第五十八章 意外来客
“不去，有什么好去的。”
赵红星没去管薛海兵的异常，他俩本来就有点不太对付，平时里这厮可没少对她冷嘲热讽。
言罢，赵红星身子一转，不徐不疾的离开了库房。
点长今天回来了，待会她还要向点长汇报工作，盘点完了，她自然要回宿舍里好好准备准备。
这半年时间，她可没闲着，不仅没闲着，反而比上学时更努力了。
不努力不行啊！
点长描述的未来太诱人了，赵红星心里发了狠，一定要悄悄地改变，然后回城惊艳所有人！
另一边，看到赵红星头也不回地走了，薛海兵的头不自觉的低了下去，同时脸上闪过一丝暗然。
赵红星还是那样，视他于无物。
‘该死的！’
此刻，薛海兵恨不得打爆好哥们的狗头，如果不是那家伙出的馊主意，他和赵红星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
这段时间，不论是村民，还是知青都很忙，恰逢农忙，村民们下地的下地，额外之余还要去山上运木材。
知青们大约也是如此，小青山村村委特地分了一块地给知青点，虽然地的面积不大。
但既然分了下来，地就不能慌着。
只是，绝大多数城里的知青都没有种地的经验，最后还是李杰带头领着几个男知青种起了地。
白天忙活种地，晚上还要去厂子指导工作，李杰整个人简直忙到飞起。
幸好，他身体好，不然的话，只怕事情办不好不说，人还会累倒。
这一天，阳光勐烈，为了避过中午的高温，一大清早李杰便带人下了地。
忙碌了两个多小时，眼看气温越来越高，知青们的动作也跟着越来越慢。
“都停下，先休息一会。”
看到大家的兴致不高，李杰挥了挥手。
反正该忙的差不多都忙完了，提前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知青们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秉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转头一看，只见两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人正一步一步的向这边靠近。
一男一女，男的俊，女的靓，两人一路前行，走到哪，目光就聚集在哪。
看到这两个人，李杰颇有些意外。
蔡晓光和周蓉怎么过来了？
“你们休息一会，我先去处理点事。”
李杰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便放下手中的农具，快步向蔡晓光二人走去。
“秉昆，怎么样？”
靠近后，蔡晓光直接给了李杰一个熊抱，哈哈一笑。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嘻嘻。”
一旁的周蓉看到弟弟一脸‘意外’的表情，就像是偷鸡成功的黄鼠狼，发出一声窃笑。
“晓光哥，姐，你们怎么来了？”
两人的到来，确实让李杰很意外。
从吉春市到小青山村，路程可不近，一来一回起码要两天的时间，现在才上午十点多。
而他们却出现在了村里，由此可见，他们应该是昨晚到的青山县，然后一大早再赶过来的。
如此一来，路上耗费的时间自然更久。
“怎么，没事不能过来看你啊？”
蔡晓光豪爽的笑了笑，而后他忽然凑近了一些，低声道。
“有没有安静点的地方？”
听到这话，李杰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此时，他们三个已然成了周围人的焦点。
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有些话的确不太好说。
“跟我来。”
李杰微微点头，随后便领着两人向村里赶去。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李杰的住处。
“这环境不错啊。”
蔡晓光背着手仔细瞧了瞧屋里的摆设，暗暗点了点头。
“晓光哥，姐，你们坐。”
“我给你们倒杯水。”
说话间，李杰来到五斗柜前，拎起水瓶给两人倒了杯凉白开。
村里的条件有限，他屋里可没有茶叶。
看到李杰只是倒了白水，周蓉眼一横。
“我们千里迢迢来这看你，你就拿这个招待我们啊？”
李杰无视了周蓉的揶揄，目光径直看向了蔡晓光。
“晓光哥，你这次来，有事？”
“嗯。”
蔡晓光拿起水杯牛饮了一番，随后擦了擦嘴，面带喜色道。
“是有事，而且是大好事！”
说着，蔡晓光给周蓉使了个眼色，只是周蓉并没有搭理他，反而娇哼一声，把头偏到了一旁。
看到周蓉耍起了小脾气，蔡晓光不由无奈的笑了笑。
自打两人确定了关系，周蓉似乎越来越小孩子脾气了，动不动就闹脾气。
当然，蔡晓光并不讨厌这一点，恰恰相反，他还很享受。
“蓉儿，秉昆是你弟，你跟他闹什么脾气。”
蔡晓光捏住周蓉的柔荑，轻声细语的哄道。
“快，把那份文件拿出来给你第看看。”
被蔡晓光这么一哄，周蓉顿时找到了台阶，顺势收起了脾气，不过，在正式拿出文件之前，她还是气鼓鼓的瞪了李杰一眼。
显然，她这是在抗议，抗议李杰之前无视了她。
“给！”
紧接着，周蓉慢吞吞的从挎包里拿出一份折叠的文件。
“秉昆，快打开看看。”
蔡晓光挑了挑眉：“你的机会来了。”
李杰摊开文件看了一眼，这是一份盖着公章的文件，在文件的右下方有一个鲜红的印章。
吉省革委会文教局。
‘遵照伟大领袖七·二一批示，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到学校学习几年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的指导。
……
……
……
现根据这一批示，希望大家能畅所欲言，充分发挥革命热切，积极地参与讨论……’
这份文件是省文教局下发的，主要目的是征求下属单位的意见，讨论是否要和清、北一样，进行招生试点工作。
前不久，中央批准了清、北的招生试点申请，规定‘实行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相结合的办法’进行招生。
截止至今年，大学招生已经停止了近五年时间，这五年，全国所有的大学都停止了招生。
直到这次清、北的申请被批示，高校的招生工作终于迎来了转机。
第五十九章 深意
“这是……”
看到两人一脸期待的样子，李杰非常配合的摆出了一副震惊不已的表情。
“鹅……鹅……鹅……”
周蓉首先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鹅叫。
相比于周蓉夸张的表现，蔡晓光明显要正常多了，他只是嘴角咧的大了一点。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蔡晓光点了点头，语气振奋道。
“高校马上就要重新办起来了。”
“秉昆，如果现在有个上大学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愿意去吗？”
沉默片刻，李杰摇头道。
“我不想去。”
此话一出，蔡晓光和周蓉默默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副惊讶莫名的神情。
不愿意去？
这是什么回答？
那可是大学啊！
不论是蔡晓光，亦或者是周蓉，对于大学都有着极强的渴望。
如果他们有机会的话，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上大学。
看到俩人的表情，李杰面带疑惑道。
“怎么，晓光哥，姐，你们准备去上大学？”
“唉。”
一听这话，蔡晓光顿时叹了口气，无奈道。
“我倒是想去，但我家老头子不让我去。”
说着，他偷偷的瞄了一眼身旁的周蓉，心中生出了一丝愧疚。
当他从老爹那里听到了大学即将重启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向他爹表露了想上学的心思。
只是，他爹似乎有什么顾忌，并没有直接答应他，而是说先考虑考虑。
几天后，他爹明确的答复了他。
‘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工作，工作做好了，再谈其他。’
蔡晓光一看自己上大学的计划泡汤了，随后便求他爹，想办法送周蓉去上大学。
他知道，周蓉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大学生。
他想帮周蓉圆梦，只可惜，他老爹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
眼看老爹的态度坚决，蔡晓光渐渐的也就放弃了去读大学的念头，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他老爹忽然跟他说了一件事。
根据上级的指示，像‘周秉昆’这样的人，更有机会去上大学。
随后，或许是为了补偿，蔡父特地向工厂给蔡晓光请了几天假，让他和周蓉一起来乡下一趟。
来乡下，一方面是为了通知，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儿子和准儿媳去散散心。
听到蔡晓光的回答，李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从蔡晓光的脸上看到了迷茫和不解，蔡晓光不是很能理解蔡父的做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杰倒是很能理解。
人言可畏。
毕竟，工农兵大学的政策才刚刚开始施行，某些人即便有心将自家子女塞进去，也得注意影响。
如果是几年后，蔡父或许会改变主意。
其实，工农兵大学的招生政策，是存在不少问题的。
虽然工农兵学员里出了一些人才，但整体而言，工农兵学员的素质还是比较差的。
因为其中的关系户多。
（PS：有一天，周总L召集北大校长、中科院负责人等人谈话，他问北大校长，北大应该招一些条件好的学员给科学院培养。
然后他又问教科组的负责人，新学员的水平怎么样。
负责人回道，科学院从晋省招的一百多学员，交给各大学培养，这些都是县高官的子弟，水平不够。）
李杰印象最深的是‘白卷英雄’张铁生，此君在物理化学考试时，交了一份白卷。
虽然张铁生没有答题，但他在卷子上却写了一段很长的话。
后来，他的话被某些有心人利用，不仅引发了大规模的讨论，他也顺利的进入了大学。
言归正传。
很快，蔡晓光就整理好了自身的情绪，正襟危坐道。
“秉昆，我虽然上不了大学，但你不一样，只要村里的厂子能够办好，你完全有机会去读这个大学。”
听到这番话，李杰瞬间联想了很多。
他估计，这些话应该不是蔡晓光说的，而是蔡父借蔡晓光之口，想要告诉他的。
小青山村的厂子，眼下关系到的可不只是小青山村一个村，小青山公社，青山县，吉春市，乃至省里，都有人在关注着。
厂子能不能成，已经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
更是政治问题。
蔡晓光特地过来一趟，也许他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而李杰明显察觉到了其中的深意。
蔡父加码了。
蔡父应该是想借着小青山村的事迹，达成某个目的。
至于，为什么是某个，而不是具体到哪件事，那是因为有些东西不能写的太露骨。
河蟹大神映照诸天。
思索片刻，李杰反问了一句。
“晓光哥，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额。”
蔡晓光愣了愣：“过两天吧。”
下一秒，蔡晓光意识到了问题的‘重点’，连忙追问道。
“不对，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啊？”
“那可是大学啊！”
说着说着，蔡晓光的语调不自觉的变得高亢起来。
“你知不知道，大学代表着什么？”
也不怪蔡晓光表现的如此激动，当一个人发现被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却被他人弃之如履。
心中气愤一点，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眼看蔡晓光越说越激动，李杰的视线顿时移到了周蓉的身上，同时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周蓉见状轻轻地用胳膊戳了戳男朋友。
“抱歉。”
被这么一点，蔡晓光当即醒悟了过来。
“我有点太激动了，秉昆，你别见怪啊，我并不是针对你。”
“没事。”
李杰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蔡晓光的成熟只是看起来成熟，并不是那种真正的成熟。
毕竟，他还年轻，阅历有些不大够。
如果他能领悟到他父亲的意图，那样才算是真正的成熟。
这时，周蓉忽然开口道。
“秉昆，你中午打算怎么安排我们？”
李杰闻言不由多看了一眼周蓉，她这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这丫头，说她幼稚，有时候是真的成熟，说她成熟，有事又是真的幼稚。
李杰撸起袖子，示意道。
“我亲自下厨怎么样？”
“你？”
周蓉一脸‘惊奇’：“你做的东西能吃吗？怕不是想毒死我们吧？”
第六十章 又一年
1971年元月26日。
除夕。
天降大雪，吉春市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大早上的，周蓉压根就不理外面的严寒，个劲的在外面的雪地上撒欢。
“赶紧给我回来！”
最后，李素华实在看不下去了，绷着脸把女儿给叫了回去。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丑不丑啊？”
李素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掸了掸周蓉身上的雪花。
“又没有外人。”
周蓉撇了撇嘴，小声的滴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李素华眼珠子一瞪，当即就要伸手赏给女儿几个板栗。
“没什么。”
丢下这句话，周蓉逃也似的熘进了屋里，一进屋她便直奔里屋而去。
冬！
冬！
冬！
站在里屋门口，周蓉把门拍的震天响。
“周秉昆，还不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
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李杰不禁捏了捏眉心，他醒了有一会了，刚刚外面的事，他都听到了。
周蓉这明显是拿他撒气呢。
这小丫头片子，最近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吵什么吵。”
没等李杰回应，李素华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你弟难得回来一次，让他多睡一会。”
“妈，你太偏心了！”
周蓉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控诉道。
“你早上叫我起床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着，周蓉伸手指了指胳膊上的手表。
“再说了，你看现在都几点了，九点半了，待会我们还要去火车站接人呢。”
眼看女儿跟自己唱反调，李素华又瞪了周蓉一眼。
“才九点半，你哥和你嫂子要中午十二点才到，时间还早呢。”
周蓉叹了口气，故意做出一副深沉的模样。
“妈，你就承认吧，你就是偏心。”
“对！”
李素华点头道：“我就是偏心了，你要是能让我省点心，我也偏心，怎么了？”
一看老娘大方的承认了，周蓉顿时没招了，只得把头一偏，迈着大长腿蹬蹬蹬的向着门外赶去。
等到周蓉走了，李素华这才敲了敲门，语气轻柔道。
“秉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去车站接你哥和你嫂子了。”
“马上就好。”
周秉义和郝冬梅一走就是两年，今年还不容易回来探亲，李杰自然不会忘记去接他们。
为了来之不易的团圆，李杰特地向村子里请了一个长假，昨天晚上冒着风雪赶了回来。
半个月前，李杰收到周秉义的来信后，得知他和郝冬梅要回来过年，彼时，李杰好是惊讶了一阵。
信中，周秉义也给了解释，他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两个假一起休的。
探亲假+婚假，两个假期合在一起，这才有空回吉春。
如果只是单纯的探亲，多半是回不来的。
没过多久，李杰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门。
“妈，你那边弄好了没有？能出发了吗？”
“马上就好。”
李素华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过来。
“等我把老母鸡炖上，一会就好。”
虽然郝冬梅并不是第一次来周家，但今天这一次的意义不一样，今天可是郝冬梅身为周家儿媳的头一次上门。
今天不仅是团圆饭，更是喜宴。
两人结婚时的喜酒没喝上，今天算是给补上了。
“婶子，好香啊。”
这时，蔡晓光恰好走进了小院，嗅着空气中传来的香气，他连忙拍了个马屁。
“晓光来拉。”
李素华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厨房门口，然后朝着屋里指了指。
“你先进去坐一会，聊会天，我这边一会就好。”
时隔两年，儿子和儿媳终于回来了一次，他们俩回来可是周家的头等大事。
为此，李素华早早的就喊了蔡晓光，让他今天过来。
在她眼里，蔡晓光已然不是外人，而是周家的准女婿。
关起门来，大家都是一家人，大哥和大嫂的喜酒，自然要把蔡晓光给喊上。
哪怕今天是除夕。
“婶子，我过来给你帮忙！”
说着，蔡晓光摘下了手套，身子一转就要往厨房里走去。
最近这段时间，蔡晓光很是忙碌，连来周家的次数都变少了，今天好不容易歹着机会，他可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你去屋里吧，这里用不上你。”
李素华连忙摆了摆手，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李素华看蔡晓光也是如此。
如今，蔡晓光在她心里的地位比周蓉还要高，她哪会让蔡晓光去厨房里帮忙。
“你就别去捣乱了。”
一旁的周蓉用胳膊肘戳了戳蔡晓光，而后牵着他的手道。
“进屋坐会吧，你这手都冰凉冰凉的。”
“晓光哥，你来啦？”
听到外面的动静，李杰闻声而来。
“秉昆，你是昨晚刚回来的吧？”
蔡晓光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最近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联系很是频繁，对于李杰的行踪，他可谓是了如指掌。
“嗯，昨晚刚到家。”
前些天，蔡晓光，准确来说是蔡晓光他爸，着实帮了一个大忙。
小青山村办厂已经有大半年了，虽然碍于工艺熟练度的缘故，一些复杂的家具还没法生产。
但好歹也过了这么长时间，厂子里确实积压了不少的货物。
家具生产出来了，自然是要对外卖的。
为了拓宽销售渠道，李杰给蔡晓光写了封信，打算让他帮帮忙。
其实，李杰的这封信不是写给蔡晓光的，而是写给蔡晓光父亲的。
去年年末，蔡晓光的父亲卸下了军装，调到了商业厅担任一把手。
蔡晓光的父亲是军人出身，经济领域对他而言，是一个比较陌生的领域。
不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既然上面发了调令，蔡晓光父亲毅然选择了上任。
跟蔡晓光认识这么久，他父亲是什么性格，李杰多少知道一点。
蔡晓光父亲的年纪并不大，即使调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岗位，他心中的追求仍然没变。
如何做出一番成绩，成了他上任之后面临的第一个难题。
而李杰也想在小青山村留下点什么，所以，他写那封信，完全是各取所需。
如果蔡父愿意帮忙，李杰自然会给对方想要的成绩。
第六十一章 重逢
吉春市火车站。
“吉春站就要到了，下车的同志请注意！”
绿皮火车上，乘务员带着一个小喇叭，一边走，一边喊着。
七号车厢，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周秉义的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怀恋。
虽然这雪景很常见，身处东北，可谓是随处可见，但雪景和雪景是不一样的。
五道江的雪景和吉春市的雪景，其中的区别可大了。
一个是远方，一个是家乡。
“冬梅，醒醒。”
听到乘务员的喊声，周秉义推了推靠在他肩头的郝冬梅。
“嗯？”
郝冬梅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呢喃。
“到了？”
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地，郝冬梅总是觉得特别困，一天睡上十个小时也只是寻常。
突然变得嗜睡，让周秉义好生紧张，他一再催促郝冬梅去卫生所看看。
但郝冬梅并没有把嗜睡当回事。
不过是容易犯困，又不是什么大的毛病，有什么好看的？
何况，五道江公社那地方，哪有什么好的医疗环节，公社的卫生院连科室都不全，平时看个头疼脑热倒是还成。
周秉义所属的兵团里倒是有医院，只是郝冬梅不想麻烦。
“嗯，马上就到了。”
周秉义理了理郝冬梅头上那凌乱的发梢，轻声道。
“怎么，感觉还是很困？”
“啊？”
郝冬梅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是有一点。”
眼看郝冬梅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周秉义心疼道。
“这两天辛苦你了，坐了两天两夜的车，累坏了吧？”
同时，周秉义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等回到家里，不论郝冬梅愿不愿意，他都要带她去市里医院好好看看，检查检查，弄清楚冬梅为什么嗜睡。
“不累。”
郝冬梅强忍着睡意，握住了丈夫的手，微笑道。
“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家了，哪会累啊。”
现在郝冬梅身上的标签又多了一个——周家儿媳。
既然嫁给了周秉义，周家自然就是她的第二个家，离开两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再累，也是值得的。
况且……
况且……
火车的速度明显降了一大截，察觉到这一点，周秉义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前面看了一眼。
此刻，车厢内人头攒动，过道上挤满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人们。
“嗨，哥们，麻烦让一下。”
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周秉义往侧面退了一步，过道里太挤了，人挤人，放眼望去，茫茫一片全都是人头。
反正车子要在吉春站停半小时，他有充足的时间下车，没必要去挤来挤去的。
没过多久，车子缓缓停靠在站台边，当车门打开的那一刻，乌泱泱的人群如同商量好了似的，齐齐向着外面冲去。
“冬梅，我们也准备走吧。”
眼见过道上的人群稀疏了一些，周秉义拉着郝冬梅，一步一步的向站台走去。
走下车厢，周秉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陶醉的神色。
虽然站台上的味道不太好闻，但在他眼里，这空气都是香甜的。
“哥！”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喊声，周秉义循声望去，只见妹妹周蓉正对着他这边，兴奋的挥舞着双手。
周蓉的旁边，李素华也是一脸笑容的看着阔别已久的儿子。
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瘦了。
相比于离开的时候，周秉义明显清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最少也瘦了十来斤。
看到儿子瘦了这么多，李素华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这孩子，肯定受了不少苦，不然的话，也不会瘦上这么多。
周秉义确实瘦了，而且瘦的不少，足足有十五斤，他之所以瘦了这么多。
一方面是因为部队的日常训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省吃俭用。
郝冬梅插队的地方是五道江公社北小营大队知青点，他们的知青点虽然不缺地。
但严重缺少劳力。
知青的定量粮吃完了，他们的日子便苦了起来。
知青点的物资不比兵团，为了照顾媳妇，周秉义主动减小了饭量，每次郝冬梅放假的时候，他都会让郝冬梅把省下的粮食带上。
“妈！”
周秉义快步走到李素华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儿不孝。”
“没能在您身边服侍您。”
“快起来。”
李素华连忙俯身拉他：“你这是做什么，快站起来。”
“是啊，大哥，你这是干嘛？”
打小，周蓉和周秉义的关系就好，一看老哥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眼中还饱含热泪，她也跟着急了，一拉二拽的要扶周秉义起来。
“家里有我和秉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说着，周蓉杏眼一瞪，看了一眼愣在一旁的蔡晓光。
“还愣着干嘛，还不帮忙把我哥扶起来。”
随后，李杰和蔡晓光一左一右，上前将周秉义强行拉了起来。
其实，此刻站台上像周秉义这样的人并不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年轻，稚嫩。
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返乡探亲的知青。
直到周秉义被拉了起来，犹豫了很久的郝冬梅，终于喊出了声。
“妈。”
此话一出，李素华眼眶中的泪水瞬间变得多了几分，只见她手忙脚乱的擦了擦泪水，不住地点头道。
“誒！”
“好，好！”
言谈间，李素华上前一步，亲切的拉住郝冬梅的手，嘘寒问暖道。
“冬梅啊，这一路上累不累？”
“饿了吧？”
“走，我们回家吃饭去。”
那边，李素华和郝冬梅在热切的交流着，这边，周秉义和蔡晓光也聊了起来。
“晓光，这些年，麻烦你了啊。”
虽说周秉义人在边疆兵团，但家里的情况，他还是很清楚的，包括蔡晓光给小弟帮的那些忙。
他心里都记着呢。
“害，说这些话干嘛。”
蔡晓光呵呵一笑：“那都是应该的。”
女婿也算是半个儿子，既然认定了周蓉，蔡晓光自然把周家的事当成了自家事。
自家人，哪还需要那么客气？
另一边，李杰时不时的打量了一眼正在聊天的郝冬梅。
郝冬梅的气色看起来，好像是怀孕了。
众所周知，孕妇怀孕后，体内的激素水平会产生波动，激素水平一波动，人的状态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所以，看出来郝冬梅怀孕这事并不稀奇。
到底是不是，还需要去医院检查一番。
第六十二章 被抓
车前大街是李杰他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今天是除夕，车前大街格外的热闹。
不过，那是早上，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按照吉春市的传统，老百姓们早就该回家吃饭了才对。
但当李杰他们抵达前门大街时，却发现街道两边围满了人。
“这是怎么了？”
李素华看到人流自觉的站在街道两旁，中间那片地给空出来了，顿时止住了脚步。
“婶，我去问问。”
蔡晓光自告奋勇，走到一旁问了问街边的人。
“老哥，前面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都站在两边？”
说着，蔡晓光热络的散了支烟。
“都准备看热闹呢！”
大哥哈哈一笑，顺手接过香烟，脸上更热情了几分。
“公安抓了好些个人，准备游街示众，震慑那些犯罪分子。”
“哦。”
蔡晓光笑了笑，拱手道：“谢了，老哥。”
“谢啥？”
大哥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
蔡晓光又和这位大哥聊了几句，然后便折返回队伍中，对着李素华做起了汇报。
“婶，问清楚了，待会公安要游街，大家都在路边准备看热闹呢。”
如果换做是平时，李素华多半也会跟着看看热闹，但今天嘛，她可不想看。
家里还炖着鸡汤呢，可不得赶紧回去。
再说了，大儿子和儿媳妇坐了两天的车，想必肯定乏了，早点回家就能早点休息。
“那我们从旁边绕回去吧。”
李素华指了指一旁的小道，直接拍板道。
听到这话，其他人自无不可，他们都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
这边，李杰一行人刚刚准备绕路回家，街道那头便驶来了一辆军绿色的卡车。
都！
都！
车子行驶的速度很慢，目测只有不到二十码，一边前行，还一边按着喇叭。
卡车的后排车厢里，站了一排人，除了穿着制服的警员，其他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纸牌。
纸牌上简略的写着犯罪分子所犯的罪行，以及犯罪分子的名字。
看到列车驶过，李杰脚步一顿。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骆士宾就在车上，他的脖子上挂着纸牌，上面写着‘投机倒把分子——骆士宾’的字样。
只见他眼眉低垂，面无表情地站在车厢里，眉宇间藏着一抹化不开的愁怨。
骆士宾被抓了？
自从上次揍过骆士宾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境况，李杰是一点也不知道。
谁曾想，再次见面，骆士宾还是如同原着一样，被打成了投机倒把分子。
“骆士宾，男，二十三岁，投机倒把分子，因私下倒卖重要物资，涉及金额特别巨大，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李杰停下的时候，车上的广播恰好播放了骆士宾所犯的罪行。
被判了八年？
判的可不轻。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在外面搞风搞雨，去监狱里接受再教育，也挺好。
“秉昆？”
看到李杰停下脚步，周秉义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他顺着李杰的目光，看向了行驶中的卡车。
“来了！”
李杰收回目光，连忙跟上了大部队。
过了片刻，周秉义走着走着步子就慢了下来，他悄悄的凑到李杰身边，低声问道。
“秉昆，刚刚车上有你认识的人？”
周秉义犹豫很久，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虽然小弟的变化很大，应该不会和犯罪分子有什么交集，但身为大哥，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问个明白。
万一小弟真的跟那些人不清不楚的，他有责任把小弟引上正途。
“嗯。”
李杰没有隐瞒，坦言道：“上面有个人，我见过几次。”
听到这话，周秉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追问道。
“真的只是见过几次？”
“真的！”
李杰无奈道：“大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和那人真的只有数面之缘，我连他家住哪都不知道。”
眼见李杰的神色不似作伪，周秉义方才收回了疑惑的目光。
不过，他心里的疑问并没有完全打消，他准备下午找个时间，悄悄问问蔡晓光和周蓉。
不问清楚，他实在是不放心。
小弟的情况，周蓉都写信告诉他了，好不容易办起了一个厂子，而且小弟还是办厂的主力人员。
眼下厂子的发展似乎还不错，前段时间刚刚在县城里开了一家门店，现在又要在市里开一家。
厂子发展的越好，小弟的前途自然越光明。
而今，周秉义不再是从前那个不知社会险恶的少年，在兵团的这几年，他也接触了不少社会的阴暗面。
出头的橼子先烂，小弟越是风光，嫉妒他的人也就越多，为了小弟的前途，周秉义必须要搞清楚，杜绝一切隐患。
街道的另一端，涂志强和水自流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等待着巡游车的到来。
骆士宾被抓的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
虽然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络了，但水自流和骆士宾毕竟一起共过事。
万一骆士宾进去之后，情急之下胡乱攀咬，保不齐就把火引到了水自流身上。
所以，骆士宾被抓后，水自流很是紧张了一段时间。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他甚至偷偷跑到外地去呆了一段时间，直到过年前两天，他才赶回来。
尽管水自流去了外地，但涂志强一直关注着骆士宾的消息。
经过多方打听，涂志强还真打听到了一些内情。
骆士宾并没有把水自流供出来，也许是他讲义气，也许是他知道攀咬没用。
不论怎样，水自流暂时安全了。
如果不是确认了这事，水自流哪敢站在人群中观看游街活动。
没过多久，卡车行驶到了涂志强和水自流的面前。
看到骆士宾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水自流倏地一叹。
八年，人生又有几个八年。
等到骆士宾服完刑，他都三十多了。
一念及此，过往的那些怨念，顿时被水自流抛出了脑海。
骆士宾，废了。
再计较他之前犯的错，完全没有意义。
这时，骆士宾忽然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这一刻，他的目光恰好和水自流的目光交汇。
第六十三章 信任
“走吧。”
不多时，车子消失在了车前大街，热闹看完了，人潮也随之散去，涂志强拍了拍水自流的肩膀。
今天是除夕，对于国人而言，除夕是团圆的日子，涂志强本该在家里过年的。
但他和涂父的关系愈发的紧张，哪怕今天是除夕，多半也会吵架。
另外，涂志强知道水自流是孤身一人，过年都图个热闹，他不想水自流形单影只的过年。
所以，他索性直接从家里熘了出来，免得吵架，同时还能让水自流过个开心年。
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水自流这才回过神来。
骆士宾和他一样，也是独自一人，他刚刚在想，骆士宾被抓了，会有人为他伤心吗？
如果自己被抓了，他会和骆士宾一样吗？
听到涂志强那特有的嗓音，水自流心中立时有了答桉。
他和骆士宾不一样！
虽然他没有亲人，但涂志强于他而言，是比亲人更亲密的人。
另一边，花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李杰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光字片。
看到眼前熟悉的街景，周秉义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身在千里之外的兵团，他常常梦到自己回到光字片，他在梦里回来了无数次。
而今天，他真的回来了！
虽然只是短暂的探亲假，但这也足以慰藉他心中的思念之苦。
在家时，他似乎没有觉得家有多好，直到去了远方，他才发现，家乡的一切都是好的。
如今，破旧的街道在他眼里也变得可爱了许多。
在场的几人当中，郝冬梅是最能理解周秉义的人，她很清楚周秉义有多想光字片。
每当周秉义跟她谈起学生时期的过往，她就愈发的感激老天爷，感谢老天爷让她遇到了周秉义。
这个男人，她会爱一辈子。
行至家门口，周秉义的眼中隐隐露出些许激动。
“到家了！”
李素华没有察觉到大儿子眼中的异样，一进家门，她就急忙的往厨房里跑。
“秉义，冬梅，你们先进屋歇会，饭一会就好了。”
“大哥，大嫂，快进屋坐会。”
周蓉左手牵着周秉义，右手挽着郝冬梅，两人就像是金刚护法一样，一左一右的护着周蓉。
幸好周家的院门够宽，足够同时容纳三人同行。
如果门扉太窄，以这种姿势，他们三只能斜着进去。
眼看三人进了院子，李杰也跟着抬脚，这时，蔡晓光忽然拉了他一把。
李杰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疑惑。
蔡晓光朝着院里瞧了一眼，眼见周蓉三人进了屋，他方才低声回道。
“秉昆，刚刚你哥问了我一件事。”
“他问我，你是不是有认识的人被抓了？”
从前，蔡晓光和周秉义的关系更好，因为他们的爱好相同，三观相近，连平时看的书也大多相似。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和李杰的关系明显更好一点。
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直白的发问。
“晓光哥，你不会也怀疑我吧？”
李杰无奈的扶了扶额：“我哥不知道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会去搞那些有的没的。”
“我当然相信你。”
蔡晓光笑了笑，挑眉道：“但你也知道，你哥是谁啊，他可是我的大舅哥，他都发话了，我能不问问吗？”
李杰的话，蔡晓光自然是信的。
周秉义毕竟不在吉春，很多情况都不了解，‘秉昆’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乡村工厂的副厂长。
但‘秉昆’身上的关注度可不低。
前段时间，他家老头子和他深入的交流了一番，老头子首次跟他交了底。
他家老头子会重点关注小青山村的事，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老头子还打算将小青山村树立成典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榜样是旗帜，代表着方向，且榜样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力量，极为强大的那种力量。
饭团看书
站得越高，越清楚城乡之间的差距。
这种差距是全方位的，教育、交通、住房、商品流通等等，方方面面都存在本质的差距。
这片土地上，农村才是绝大多数，城市居民只是少数。
如何缩小城乡差距，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哪怕只能缩小一点点，也是巨大的突破。
共同富裕才是一个党员真正的追求！
当然，蔡父也是有私心的，如果能探索出一条全新的，可供他人借鉴的新路。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他未来更进一步的资本。
经过这次深谈，蔡晓光方才清楚的认识到，‘秉昆’现在在做的事有多重要。
能够亲生参与到这件事里，蔡晓光也感到与有荣焉。
另外，他父亲还跟他提到了一点，‘秉昆’在很早之前或许就察觉到了他父亲的意图。
听到这话时，蔡晓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但他父亲给他仔细的复盘了一遍，他渐渐推翻了心中的论断。
与其说他相信‘秉昆’能做到，不如说是他更相信他父亲的判断。
正因为有了这次谈话，他当然相信‘秉昆’不湖牵扯进那些事里。
他都不会干的事，‘秉昆’哪会干？
只是，有些话比较敏感，他没法直接跟周秉义说。
与此同时，周秉义眼见李杰没进屋，他连忙把周蓉拉到一旁，悄悄的询问起来。
“蓉，秉昆有没有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周蓉闻言顿时愣住了。
这都是什么啊？
大哥看起来怎么紧张兮兮的？
一看周蓉傻不噔噔的站在原地，周秉义还以为周蓉知道点什么，急忙追问道。
“你别愣着啊，到底有没有？”
“不是，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周蓉回过神来，回答的却是驴头不对马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周秉义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了许多，板着脸道。
“哪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说着，周蓉上前一步，摸了摸周秉义的额头。
“大哥，你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起了胡话？”
虽然平时看弟弟有点不顺眼，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周蓉还是很相信弟弟的。
自家老弟，多厉害，蔡晓光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常常对弟弟赞不绝口。
这样的老弟，怎么会干湖涂事？
第六十四章 来意
一转眼，时间来到大年初五。
今年周家可算过了一个团圆年，唯一可惜的是一家之主周志刚没能回家过年。
三线建设是国家的重点战略，周志刚他们必须要日夜赶工，虽然规定每两年有一次探亲假。
但项目正值关键时期，从总工到下面的学徒工，一个缺席的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即便周志刚有心，也不好意思请这个假。
清晨，三天年一过，周秉义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郝冬梅赶去了医院。
冬梅嗜睡的毛病一天找不出原因，周秉义就一天安不下心。
当然，为了避免家里人担心，他并没有告诉家里人实情，他是以出门逛街的理由出门的。
“蓉，你哥和你嫂子呢？”
李素华拎着菜篮子回到家，一看大儿子和儿媳妇不在家，顿时发问。
“出门去了，说是买点东西。”
周蓉的目光从书本上移了出来，书页的封面上隐约可见《双城记》的字样。
“这大清早的，出去买什么啊？”
“早点说，我给他们带多好，省得跑一趟。”
李素华自顾自的滴咕着，秉义和冬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应该多休息休息才对。
进了屋，李素华环视一圈，眼看小儿子也不在家，不禁又问了一句。
“秉昆呢？”
周蓉头也不抬道：“还没回来呢。”
周家的房子不大，只有两间卧室，从前他们家是李素华和周志刚住一屋，三个孩子住一屋。
彼时，周蓉虽然已经是大姑娘了，但从小到大都睡一个炕上，他们早就习惯了。
何况，也不是他们一家这样，有些家庭全家人都睡在一个炕上，已然成了风俗。
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周秉义和郝冬梅算是新婚夫妻，他们理应睡在单独的炕上。
李素华这么安排，也是有私心的。
她想着，大儿子和儿媳在外地的时候，经常分居，行房事总归不太便利。
回到家了，自然得让他们单独住一个屋，她还想早点抱孙子呢。
其实，李素华很早就在信里隐晦的提醒过周秉义，催促他早点生个孩子。
她都想好了，等周秉义和郝冬梅生了孩子，如果他们夫妇俩没空带的话，大不了她去兵团那边帮忙带。
反正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至于，去了那边家里怎么办，李素华一点也不担心。
周蓉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虽然平时不怎么做饭，但煎炒烹煮还是会的。
小儿子平时是来回两头跑，有时回市里，也不一定都住在家。
所以，李素华去兵团那边带孩子，完全是可行的。
为了尽快抱上孙子，李素华直接把小儿子赶去了家具店住。
本来，‘秉昆’是可以和自己以及周蓉住一屋的，但李素华想想还是觉得不妥。
郝冬梅之前是什么身份？
高官家的千金！
大户人家出身，这样男女混住，人家心里说不定会觉得不好。
因此，李杰就这么被赶出了家门。
李素华转头看了眼五斗柜上的座钟，已经八点多了，小儿子还没回来，她不由小小的抱怨了一声。
“这都几点了，还不回来。”
以前小儿子是宝，现在大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了，在李素华心中，李杰的地位急剧降低，成了一根草。
“妈，你说什么？”
周蓉隐约听到老娘再说些什么，可是又没听太清，她还以为老娘是在和她说话。
“没什么。”
李素华摇了摇头，招手道。
“来，过来搭把手，中午做白菜炖血肠。”
“额。”
周蓉看了看手上的书，犹豫了一下，而后面带无奈的站了起来。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下厨，可谁让大哥和大嫂回来了，她的家庭地位瞬间及及可危。
这不，连平时最受宠的小弟也被老娘嫌这嫌那的，她哪还敢使小性子。
没过一会，李杰骑车回到了家里。
他今天回来的晚了是有原因的，也不知道涂志强从哪里知道了他的住处，一大早就去堵门。
涂志强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骆士宾被抓了，年后会被转到江辽第一监狱服刑。
自打上次和水自流闹掰了，李杰和涂志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今天的见面，算是近期头一回见面。
虽然李杰早就知道了骆士宾被抓的消息，但人涂志强特地跑一趟，他总得好好和人家聊上几句吧？
一来二去，他回来的时间就晚了。
这次见面李杰还得知了另外一件事，有感于骆士宾被抓，水自流已经打算收手了。
往后，水自流不再干投机倒把的事。
只是这年头的工作可不太好安排，水自流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腿脚不太利索，稍稍有点瘸。
如果不是腿脚不便，涂志强还是有办法把水自流塞进木材厂上班的。
道出这点后，涂志强的来意已经昭然若揭。
大年初四找上门，他其实是想让李杰帮帮忙，给水自流安排一份工作。
水自流和他的关系不一般，若是换做别人，他是绝对不会找上门的。
没那个脸！
可为了水自流，涂志强连命都可以放弃，更别说虚无缥缈的脸面了。
得知涂志强的真实来意，李杰既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只是说考虑考虑。
小青山村家具厂人手确实不够，随便塞个个把人，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前段时间，李杰刚把郑娟塞了进去，过了十五，郑娟就要正式上班了。
短时间内连续塞两个人，终归不太好。
工厂是集体的，不是他个人的。
当然，困难是困难了一点，但也不是没办法解决。
李杰没直接答应，大半是因为他和水自流不太熟，关系没到那一步。
“秉昆哥，你跑哪去了？”
李杰刚一回家，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看到乔春燕一蹦一跳的凑了过来。
看到乔春燕出现，李杰的嘴角略微抽了抽。
这姑娘，明明跟她说清楚了，可没过多久，这丫头又上头了，依然我行我素。
“你这大早的，怎么过来了？”
乔春燕昂着脑袋，一副‘你别这么看我，我背后有人’的架势。
“干妈叫我过来吃饭啊。”
第六十五章 初见
厨房间，李素华时不时的朝着外面看上几眼，偶尔还会偷偷的笑上几声。
春燕这姑娘，她喜欢的很，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认乔春燕当干女儿。
当然，如果能把干女儿变成儿媳妇，那就更好了。
另一边，看到自家老娘在那边偷笑，周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妈，你干嘛叫春燕过来吃饭？”
周蓉很清楚，小弟和春燕是没可能的，小弟只是把春燕当成妹妹而已，没有男女之情。
“你不觉得春燕和秉昆很般配吗？”
李素华咧嘴一笑。
“哪里般配了？”
周蓉的语气很是无奈，对于老娘这种乱牵红线的行为，她是坚决不认可的。
自由恋爱，才是她的追求。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是没前途的。
听到这话，李素华顿时脸色一变，瞪了周蓉一眼。
“小孩子家家的，你知道什么，春燕人多好啊，秉昆要是能娶了她，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眼看老娘仍然‘执迷不悟’，周蓉立时没了继续交流的心思。
类似的谈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小弟和春燕不合适这事，周蓉不是第一次说了，可老娘就是不听，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俩人创造机会。
少顷，李素华又一次往外瞄了一眼，紧接着，她整个人就愣住了。
院门口站着的那姑娘是谁？
刚才李素华就注意到了这姑娘，起初，她以为对方是找错了地方。
毕竟，人家姑娘既没有敲门，也没有上前问话。
可一次，二次的出现在自家门口，李素华不由生出了疑惑。
一念及此，李素华顿时用抹布擦了擦手，径直走出了厨房，来到了院子门口。
看到老娘忽然出去了，周蓉不由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只见老娘站在门口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聊了起来。
“姑娘，你找谁啊？”
李素华面带微笑，语气温柔的问道。
听到这话，麻花辫姑娘先是抿了抿嘴唇，过了几息，深吸一口气。
“大娘，您好，这里是周秉昆家吗？”
一听这姑娘是来找小儿子的，霎时间，李素华不禁脑补了许多的画面。
这姑娘，她从来就没见过，显然不是周边的人。
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这姑娘不是上一代的关系，而是‘秉昆’自己认识的。
大过年的，一个陌生的姑娘突然找上门来，能有什么事啊？
该不会是‘秉昆’惹到了人家吧？
“是，是。”
“姑娘，你找秉昆有什么事吗？”
很快，李素华便收回了思绪，连连点头，一边朝着姑娘问，一边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秉昆，外面有人找你。”
屋内，听到外面的动静，李杰乘机摆脱了乔春燕的纠缠。
这丫头的胆子太大，虎了吧唧的，还真有点不太好应付。
走出房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人，李杰的眼中流出一丝意外。
“郑娟？”
“你怎么来了？”
看到李杰出现，郑娟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只见她扬了扬拎在手上的小布包。
“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对于郑娟，乃至郑家，李杰绝对算是贵人，早些年，先是给他们家介绍了一份湖纸盒的生计。
后面又带着光明去医院看了看眼睛。
虽然光明的眼睛没有治好，但情况至少没有继续恶化了。
再到前些日子，李杰又给郑娟安排了一份工作，年后在家具店上班，当售货员。
虽然对方一再声称，只是因为喜欢小光明，但人家的确帮了他们一家。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郑娟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有时候，郑娟私底下会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即便是让她以身相许，她也是愿意的。
心甘情愿的那种。
这样的男人，谁又不喜欢呢？
她愿意，可不是单纯的报恩，她的朋友不多，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男人走进她的心房。
这个男人，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只是，她一直没有向对方表露心迹，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好的人。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们家是什么情况，她再清楚不过。
上面有个年纪大的老娘，下面有个眼睛残疾的弟弟，自己又没有城市户口，不说工作，连书都没怎么读过。
‘周秉昆’是什么条件？
人家不仅是初中生，更是一家工厂的领导，虽然工厂只是村里的集体企业，比不上城里的大工厂。
但好歹也是个领导，最重要的是‘周秉昆’年轻啊。
别人的十九岁在干嘛？
哪怕进了厂子，多半也只是学徒。
哪像‘秉昆’，随随便便就能给人安排一份工作。
另外，‘秉昆’家里的条件也好，父亲是工人，一个月工资足足有六七十块。
哥哥在部队当兵，姐姐在学校教书，工作都很体面。
两人的条件相差太大，郑娟只得将喜欢深深地藏了起来，不敢表露分毫。
她不敢表露，生怕打破现有的关系。
如果对方不喜欢自己，到时候一表白，也许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现在这样就挺好，能够时不时的收到对方的消息，往后更是能陪在他的身边。
郑娟所求的不多，仅仅维持现状，她便心满意足了。
其实，郑娟有点傻，她以为自己隐瞒的很成功，殊不知她的心思早就被李杰看破了。
别说是李杰，就是第一次看到郑娟的李素华，此时也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
这姑娘看‘秉昆’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有光！
李素华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笑靥如花的郑娟，又悄悄的看了看一旁的小儿子。
这俩人之间，有事！
绝对的！
即便自家儿子没那方面的意思，这姑娘肯定是有的。
她是过来人，她看的清楚！
想到这，李素华心中一叹。
自家的这个傻儿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春燕这丫头，表现的多明显？
可‘秉昆’愣是不开窍。
眼前这姑娘，长得也好看，比春燕还漂亮，即使和周蓉相比，李素华也不觉得差多少。
但‘秉昆’似乎还是没那意思。
‘真是个榆木疙瘩！’
‘不行，我得跟秉义说说，让他好好教教秉昆，让这个榆木疙瘩知道，女人有多好。’
第六十六章 喜不自胜
“秉昆，刚刚那姑娘是谁啊？”
郑娟走后没多久，李素华便找了个机会，悄悄地把李杰拉到一旁。
“一个朋友。”
眼看李素华满脸好奇的样子，李杰顿时知道坏菜了。
上次的‘谎言’被戳穿，李素华可是好长一段时间，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朋友？”
李素华的脸上写满了不信，这种话连春燕都骗不过去，更别说是骗她了。
俩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李素华这是先入为主，当母亲的，儿女年纪大了，自然就开始愁子女的婚姻大事。
周家三个孩子，两个都有对象了，唯独小儿子还单着。
这时候不操心，什么时候操心？
“你老实跟我说，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素华狠狠地的揪了李杰一下。
“就是朋友。”
其实，李素华揪的并不疼，但李杰还是故意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顺势抱怨道。
“妈，你这是干嘛啊，疼死了。”
说着，李杰一边揉着被揪的地方，一边抬脚就往门外熘。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这孩子。”
眼看小儿子直接熘了，李素华是又好气，又好笑。
每次一提到婚姻大事，这小子就变着法的熘走。
真是不让人省心。
要是‘秉昆’能像秉义，蓉儿那样就好咯。
李素华微微一叹，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又将心思放到了做饭上。
再过一会，秉义和冬梅大概就要回来了，等他们一回来就正式开席。
另一边，李杰离开厨房后没有进屋，而是直接走出了周家小院。
郑娟这一趟来的，可算是把他架到了火上烤。
不仅是李素华很关心，屋里的乔春燕估计也是一肚子疑惑。
这丫头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她多半看出了点什么。
这边，李杰刚步行到巷口，便看到了周秉义和郝冬梅身影。
离开时，他们是骑着车走得，周秉义骑着带着郝冬梅，可回来时，他们却是步行的。
两人肩并肩的走着，脸上满是甜蜜的笑容。
一看李杰独自一人的走在大街上，周秉义顿感意外。
“秉昆，你怎么跑出来了？”
“出来找你们，马上要开饭了。”
李杰随口扯了个由头，而后话锋一转，直接问道。
“哥，你和嫂子这一脸的笑容，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听到这话，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
周秉义：‘谁说？’
郝冬梅：‘你说。’
两人飞速交换完了意见。
“嗯。”
周秉义咧嘴一笑，脸上的喜色都快溢出来了。
“是好事，你嫂子她怀孕了。”
“真的？”
李杰‘惊喜’道：“嫂子怀孕了？”
“这还有假？”
周秉义没好气道：“医院的检查结果还能出错？”
“不是。”
李杰连连摆手，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这太好了，大哥，你是不知道，咱妈有多想抱孙子。”
“她要是知道这事，今晚估计会高兴的睡不着觉。”
郝冬梅怀孕的事，并没有超出李杰的预料，早在第一天见面时，他就察觉到了。
原剧中，周秉义和郝冬梅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两人一生无子。
虽然没有孩子，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有了孩子，他们肯定会更加幸福。
郝冬梅怀孕了！
当这个消息一宣布，李素华哪还有心思去催婚，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当奶奶了！
“蓉儿，快，快去屋里拿信纸，我要给你爸写信！”
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李素华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给周志刚写信。
周志刚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喜事，必须要告诉他。
此时，周蓉正一脸好奇的看着郝冬梅，她很想问问嫂子，怀孕是一种什么感觉？
“嫂子，我看书上说，怀孕后会有妊娠反应，你现在有感觉吗？”
周蓉就跟个好奇宝宝似的，拉着郝冬梅问这问那的，压根就没有听到老娘的话。
那边，李素华一看周蓉什么反应都没有，心里的火瞬间冒了出来。
“快点，还磨磨蹭蹭的干嘛？”
“快去屋里拿信纸啊，我要给你爸写信。”
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上午让她跟自己做饭，结果在厨房里没待到半个小时就跑了。
一个姑娘家家的，连饭都不愿意做，以后要是嫁了人，保不齐亲家那边会怎么看呢。
一念及此，李素华立马坚定了去兵团照顾郝冬梅的心思。
离开家里一段时间也好，让周蓉一个人在家呆着，自己不在家，周蓉总得进厨房了吧？
算算日子，再过个一两年，周蓉差不多也要嫁到蔡家了。
这段时间让她好好锻炼锻炼，也挺好的，免得到了婆家那边出丑。
“知道啦。”
周蓉撇了撇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闲在一旁的李杰。
‘秉昆’那么大个人坐在那边，一点事都没有，老娘也不知道让‘秉昆’去办。
老娘就知道支派她。
看到周蓉生闷气的样子，郝冬梅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周蓉生气的样子，太可爱了，她甚至将上前捏捏那鼓起来的腮帮子。
一定很软。
一旁的周秉义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烟火气了。
兵团那边纪律严明，平时的氛围大多以严肃为主，轻松的时刻很少。
不像家里，他可以不用做任何的伪装，开心就笑，不开心就耷拉着脸。
越是进入社会，周秉义愈发觉得，能够自由的表达自身情感，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周蓉刚走，李素华立马坐到了郝冬梅身边，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冬梅啊，最近这段时间，你一定要特别注意，千万不能累着。”
“另外，外面太冷，路上到处都是冰熘子，要是没事的话，能不外出就尽量不要外出。”
“当然，也不能成天躺在床上，那样也不好。”
李素华虽然没有专门学过孕期护理知识，但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有着丰富的经验。
郝冬梅这次是头胎，必须要格外的注意。
头胎是最容易流产、小产的，如果头胎生的很顺利，后面几胎多半也不会有事。
第六十七章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妈，东西我拿来了。”
不多时，周蓉从屋里拿出了信纸、钢笔和墨水盒。
“等会。”
李素华摆了摆手，写信什么时候都能写，她这边正在给郝冬梅介绍经验，哪有功夫去写信。
“额。”
周蓉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但有什么办法？
没有！
谁让对方是她妈呢！
有气也得忍着，忍不住也要忍。
“蓉，你把纸和笔拿过来，我来写吧。”
周秉义笑着朝周蓉招了招手，媳妇怀孕这种大事，必须要给老爹汇报一下。
他是长子，他的孩子就是长孙，如果老爹知道冬梅怀孕的事，一定会很开心。
周家的人丁单薄，上面一代，老爹倒是有几个兄弟姐妹，但因为战争的缘故，他们都走散了。
如今只剩下他们家一支了。
然后便是他们这一代了，兄弟姐妹三人。
六七十年代，一家有四五个很常见，六七个也不算少，七八个也不是什么奇闻。
周家里只有三个子女，严格来说算是少的。
“呶，给你。”
周蓉来到周秉义身边，小声的滴咕了一句。
“大哥，你现在知道我平时过得怎么样了吧？”
“你啊。”
听到妹妹的吐槽，周秉义笑着摇了摇头。
周蓉这明显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多少下乡的知青渴望回城的？
领袖的力量确实是无穷的，但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激励是有时效性的。
如果遇到条件好一点的地方，也许情况还会好一点。
远的不说，冬梅他们那里的情况，周秉义是清楚的。
五道江公社北小营大队就是郝冬梅下乡的地方，北小营大队知青点的条件很艰苦。
这个知青点的知青，出身都不大好，基本上和郝冬梅差不多，要么是被打倒的高干子女，要么是资本家或者大地主出身。
这些知青的出身虽然不尽相同，但他们身上也是有着共同点的，他们从前都没有过过苦日子。
骤然到了北小营大队，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适应当地的生活。
据冬梅口述，知青点的知青一大半都想回去，真正想要扎根的，也不能说一个都没有。
但也没有几个。
包括郝冬梅，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
当然，离开肯定是要和周秉义一起。
两人是一起去的，自然要一起走。
周蓉嘻嘻一笑，她并没有察觉到周秉义笑容中的深意，现在的她，可不是原着中跑去贵省的她。
没有经历过那种苦难，很难和亲历者产生共情。
下乡，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秉昆’不就是下乡去了吗？
而且周蓉还亲自去过知青点，那边的条件虽然比不上城里，但也不算特别差。
老乡很热情，知青点的知青也很亲切，闲着的时候，他们还会举报读书会，晚会之类的活动。
星光下，一群人围坐在一起，现场有篝火，有朗诵声，有音乐，甚至还有舞蹈。
这一切都是周蓉渴望中的生活。
自打那次回来之后，周蓉好长一段都闷闷不乐的。
原来下乡的生活那么好，那完全是她梦想中的样子，她后悔了，后悔当初下乡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当然，她也只是有点后悔而已。
彼时，她的脑海中根本就没有想起‘冯化成’这个人，虽然时间没有过去多久。
但有关于‘冯化成’的一切，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像是上辈子发生的。
与此同时，周秉义看到妹妹脸上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苦难，不值得追求。
能够无忧无虑的生活，便是天大的幸福。
周蓉身上的纯真，很珍贵，值得被保护着。
少顷，周秉义收回思绪，伸手沾了点墨水，摊开信纸，开始专心的给老爹写信。
“什么？”
片刻后，周秉义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周蓉的惊呼声。
“妈，你要去黑省？”
抬头一看，只见周蓉的那双杏眼瞪得圆圆的，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老娘。
去黑省？
周秉义心里想也没想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那边的条件可不比城里，老母亲都五十岁的人了，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况且，老娘的组织关系都在吉春市，到了黑省那边，连吃饭都成问题。
那边可不认吉春市的粮票，唯一的办法只能用全国粮票，但全国粮票很不好搞。
李素华本人没有工作，无法通过正规途径兑换，想要换只能去鸽子市。
“是啊，冬梅这是头胎。”
李素华并不知道大儿子已经否定了这一提议，仍然自顾自的说道。
“你哥和你嫂子一点经验都没有，我可不得过去帮衬帮衬吗？”
周蓉哭丧着脸道：“妈，你走了，那我怎么办？”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照顾？”
李素华用嫌弃的眼神看着周蓉。
“再说了，你们单位又不是没有食堂，饿不死你。”
“妈……”
周蓉正准备表示反对，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周秉义给打断了。
“妈，你去黑省这事，我不同意。”
说话时，周秉义的神色很是严肃，看到大儿子如此做派，李素华顿时愣住了。
“是啊，妈，秉义说的对。”
眼看丈夫做了决定，郝冬梅连忙跟着附和道。
“这事确实不太合适。”
郝冬梅拒绝的原因，其中大半是因为怕影响不好。
全国下乡的知青那么多，虽然他们知青点暂时没有怀孕的人，但隔壁知青点是有的。
人家怀孕，也没见父母或者婆婆去照顾。
如果李素华真的去了，到时候别人一看，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就你特殊是吧？
怀个孕都要人伺候着？
这是什么性质？
人言可畏，郝冬梅自己倒不怕这些流言，反正她的出身已经那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但秉义不一样。
秉义是工人的儿子，品学兼优，除了娶自己这点外，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污点。
结婚这事，秉义已经受了很大的影响了，郝冬梅不想继续给丈夫带去其他的困扰。
身体有点不太舒服，休息一天
感冒了，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状态，人好累
第六十八章 广交会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
李素华想要去照顾儿媳妇的计划，最终还是没能成行。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周秉义和郝冬梅便踏上了返程的火车。
离开之前，李素华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周秉义一定要好好照顾郝冬梅，平时没事的时候多往知青点跑跑。
像砍柴烧水这样的重活，千万不要让郝冬梅动手，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
当然，她也没忘了嘱咐郝冬梅，黑省那边天气尤其冷，现在这天，村里倒还好，一出村子到处都是冰熘子。
如果郝冬梅要去兵团那边探望周秉义，一定要等周秉义去接她，不能独自一人过去。
其实，即便没有李素华的嘱咐，周秉义和郝冬梅也会万分小心的。
毕竟，郝冬梅肚子里孕育的生命，可是他们两个爱情的结晶，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这一天，吉春市忽然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来的非常突兀，令人完全没有防备。
仅仅一夜的时间，外面的积雪便足足有一尺多那么厚。
光字片。
周家的房子是自建房，砖木结构，屋顶上是一层层青瓦，昨天晚上的雪太大，虽然雪暂时停了。
但天空仍旧是阴沉沉的。
为了防止积雪太厚损坏了屋顶，屋顶上的积雪必须要清理一下。
望着在屋顶上忙碌的小儿子，李素华忽然叹了口气。
“唉。”
漫天的大雪让她担心起了远在黑省的儿子儿媳，他们这里都下了这么大的雪，更别说秉义那边了。
这么大的雪，冬梅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提前做好储备？
如果大雪封路的话，冬梅会不会饿着？
孕妇必须要保证充足的营养，若是营养不充分，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好。
朝着北方看了一眼，李素华的脸上满是忧色。
不多时，李杰清理完屋顶上的积雪，转头往下面一瞧，看到李素华一副担心不已的模样，顿时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
“妈，弄完了。”
“你帮我把梯子扶一下，我这就下来。”
“哦。”
听到这话，李素华立马回过神来，上前一步，牢牢地抓住靠在屋檐上的梯子。
“秉昆，你说你大哥那边是不是也下了大雪？”
说话间，李素华的嘴里直冒热气。
这天可真够冷的。
李素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她身上穿的可不少，外面套的是大花袄，袄子里面还有一个棉质背心。
再里面，她穿了有两件毛衣，一件厚的，一件薄的。
另外，贴身的还有一件棉质的内衣。
穿了这么多，她依然感到一阵寒意，吉春都这么冷，秉义那边一定会更冷。
“您别担心，回头我去重托厂一趟，翻一下报纸就知道了。”
最早的气象部门可以追朔到1949年，彼时，军委气象局成立，专门为国防服务。
到了56年，主席指示气象部门要将天气常常告诉老百姓，自此，中央气象台首次通过广播和报纸等形式，向老百姓提供天气预报服务。
不过，那时仅有首都地区才有气象预报服务。
十几年过去，天气预报已经渐渐普及到地方，除了某些偏远的地区没有设置气象站，绝大多数城市都有气象部门。
“成，你赶紧下来，待会就去。”
李素华揉了揉胸口：“我这心，有点不踏实，你嫂子还怀着孕呢，这么大的雪，也太吓人了。”
“好，我这就去。”
李杰笑着应了下来，本来他就是要去重托厂的。
顺着梯子爬下了屋顶，李杰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便出门去了。
今天他没有骑车，外面的雪太大，现在不比后世，每逢下雪都有专门的清雪车。
现在清扫积雪靠的都是人力，除了部分主要干道，其他道路的雪暂时还没人清理。
约莫半个小时后，李杰迎着风雪来到了重托厂。
走的时候天空虽然阴沉沉的，但雪始终没落下来，走到一半，雪忽然就哗哗的往下落。
“小周，又过来找蔡主任啊？”
看到李杰来了，门口的门卫熟络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嗯。”
李杰笑着点了点头，熟练的散了一根烟。
“秦大爷，先走了，回聊。”
“去吧。”
秦大爷笑吟吟的摆了摆手，他没有点着李杰散给他的烟，而是放进了随身的烟盒里。
这烟贵，留着以后散给别人。
没过一会，李杰熟门熟路的来到蔡晓光办公室门口，门没关，往里瞧了瞧，蔡晓光正低头看着文件。
眼看里面没人，李杰随口敲了敲门，然后直接跨步进入办公室。
看到李杰身上落满了雪花，蔡晓光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打趣道。
“你这造型，挺别致啊？”
李杰耸了耸肩：“谁让我是劳碌命呢，哪像你，天天坐在办公室，有事随便吱一声，一堆人给你跑腿。”
“你啊。”
蔡晓光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到门口拎起暖水瓶给李杰泡了一杯热茶。
“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寒冷的冬天，滚烫的热茶不是用来喝得，而是用来暖手的，李杰捧着茶杯，径直坐了下来。
“那件事，怎么样了？”
刚一坐下，李杰便直接道明了来意。
他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广交会的参展指标。
广交会的历史很长，最早的一届可以追朔到1957年，每年春秋两季各举办一次。
即便是这十年期间，广交会也没有停办过。
不停办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广交会是国内最重要的外汇来源之一，几乎囊括了一半的创汇额度。
这年头，外汇的额度极为稀缺，像广交会这样规模的创汇窗口，自然不会，也不能停办。
全国各省市都有参展的指标，具体由各省的商业厅进行呈报。
蔡晓光的父亲是省商业厅的一把手，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一家才刚成立的乡村集体企业，想要参加广交会，绝对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即使有他的帮助，也不一定能够顺利参展。
毕竟，谁家都缺外汇，哪家单位都不会放弃创汇的机会。
创汇，不仅仅只是单纯的经济问题，更是重大的政治任务。
第六十九章 一把椅子
“可以是可以。”
说话时，蔡晓光的脸上明显闪过犹豫的神色，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又没有真正说出来。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杰直言道。
“晓光哥，你这是有什么忧虑？”
蔡晓光闻言尴尬的点了点头。
“是有一点。”
说着，他语气一顿，浅浅的抿了一口茶。
“秉昆，你送一把椅子参展，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那可是广交会啊，多少企业挤破头想进去。”
的确，这年头凡是上了点规模的厂子，就没有不想创汇的，尤其是大工厂。
数遍全省，东方重托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大企业，特别是在拖拉机领域，东方重托自称第二，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一。
但即便如此，东方重托在历届广交会上的战绩也不怎么好。
上一次广交会，东方重托的订货额也不过三十万美刀。
按照现有的汇率，三十万美刀，大约是七十万人民币，单独来看，这无疑是一笔巨资。
可对于一个拥有数千工人的大型工厂，这笔订单就不算什么了。
七十万的订单所产生的利润，都不够发上一个月的工资。
而这已经是全省最好的战绩了。
另外，蔡晓光的父亲是省商业厅的一把手，这没错，呈报哪些企业参展，虽然在他的权利范畴之类。
但真正能否被选入，他就无法一言而绝了。
这事，不仅要经过会议讨论，还要广交会那边点头。
“一把椅子怎么了？”
李杰呵呵一笑，喝了一口浓茶，不紧不慢道。
“你就说吧，那把椅子坐起来是什么感觉？”
“是不是比传统的家具坐起来更舒服？”
小青山村呈报的参展商品确实是一把椅子，而且样式也很简约，但这把椅子的设计却不普通。
简而言之，这是一把用弯曲木工艺生产出来的椅子。
弯曲木可以让平常的木头变成一件曲线家具，其实，木材弯曲的工艺已经使用了几百年了。
这不是一项新工艺，如木船，老式的明清家具椅子，木桶等等，都用上了木材弯曲技术。
但这项工艺目前仅仅用在传统家具制作上，现在家具大多没有使用这一工艺。
现代弯曲木最早起源于北欧，先将木材削成厚度不超过一公分的木皮，然后将木皮叠在一起，使用胶水作为粘合剂，最后再采用高温高压的压制方法，制作出想要的弧度。
小青山村生产弯曲木家具的技术并不是这一种。
不用的原因，很简单。
压制木皮的机器，太贵，想要买只有靠进口。
如今的外汇额度要多紧张就有多紧张，即便是东方重托，想要用外汇买机器，也得层层上报，层层审批。
最后还不一定能批的下来。
因此，小青山村加工时用的是古法工艺。
一般而言，古法制作弯曲木家具的办法有两种。
一种是直接把木头丢进水里进行浸泡，等木材软化后，使用特定的模具进行压制，然后阴干定型。
另外一种则是直接上锅，用蒸汽蒸制。
两者的原理其实都差不多，都是借助水汽软化木头，随后再利用工具进行定型。
只是相比于蒸汽蒸制，用水泡发的成功率会更低一些。
以上两种办法是古法，真真正正的古法，传承了几百年的那种。
到了近代，工艺又经过了改良。
新式工艺多了一样以前没有的东西——熨斗。
制作之前，木材先进水里泡发一到两天，然后用熨斗进行熨烫，利用高温和蒸汽达到木材软化的效果。
这种制作方法的优点是需要的工具很少，缺点是需要丰富的经验，熨斗熨烫的时间，既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
小青山村一穷二白，虽然缺钱，但别的却是不缺的。
原料？
满山遍野都是！
人工？
人力最不值钱，只要能挣到钱，把人当牲口使都不成问题。
截至目前，小青山村工厂的工人们，大半都掌握了这项工艺。
当然，效率确实有点低，平均生产一把弯曲木家具椅，大约需要两到三个工时，也就是两到三天。
纯手工制作，且熟练度又不够，效率低是正常的。
最终，李杰给这把椅子的定价是二十五块钱一把，换算成美金的话，大概是十美刀一把。
放眼当下，二十五块钱一把椅子，绝对不便宜。
不过，李杰并没有打算赚国内的钱，他要赚的是外汇。
搁在国外，十美金买一个纯手工，纯实木制作的椅子，这个价格还是具有相当的竞争力。
况且，李杰在设计这把椅子的时候，还用上一点点人体力学。
弧面设计的靠背更贴合人体的背部曲线，坐在椅子上能够感受到强烈的支撑杆。
现在的家具设计，考虑的最多的仍是功能性以及美观度。
距离后世大行其道的人体工学椅出现，还有二十余年的时间。
单凭设计，这把看似不起眼的椅子便足以拿捏那些参展的外商。
“舒服是舒服，但再舒服，它也只是一把椅子。”
另一边，蔡晓光还是有些疑虑。
送一把椅子参展，这件事已经够离谱了，更离谱的是一把椅子竟然定价二十五块钱。
一个学徒工的工资才多少？
一个月的工资只能买上一把椅子。
这椅子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忒贵了！
那些外商除非脑子抽了，才会当这个冤大头。
听到这话，李杰笑而不语，蔡晓光的想法很契合这个年代，不仅是他，只怕他老爹也是这么想的。
一把椅子卖二十五，对于绝大多数国内的老百姓而言，妥妥的贵了。
但对于外国人而言，也只是寻常。
七十年代，国内的经济大环境和国外相比，差距无疑是非常大的。
经济差距大，对于金钱的认知自然也有着不小的差距。
定价之初，李杰瞄准的就是国际市场。
眼看李杰沉默不语，蔡晓光不由感到一阵无奈。
这小子，未免也太自信了一点？
算算时间，吉春市的参展样品应该已经到羊城那边了吧？
第七十章 现状
“关于小青山村工厂入选报送名单这件事，我个人是不怎么同意的。”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内，一名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语气平澹的表述着个人的建议。
“但光华书记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小青山村知青点毕竟是模范知青点。”
“他们所取得的成绩，很有借鉴意义。”
每年的广交会都是极为重要的创汇窗口，各省市都高度重视，这一天，商业厅内部又进行了一次例行会议。
几天前，参选企业的样品已经坐上了开往南方的列车。
一共有上百件参选样品，为了运输这批样品，商业厅特地批了好几个车皮。
当然，不是所有参选的商品都递交了样品，像东方重托这样的重型机械企业，只有在正式参展时才会将样品运输到羊城。
不论是重型机械的体积，亦或者是重量，都不太适合进行遴选。
这次呈报的样品基本都是小商品，如纺织品、酒类等快消品，以及东北地区的特色商品。
虽然各式各样的商品很多，其中不乏一些平平无奇的商品，但小青山村送选的椅子，仍是特殊的那个。
像棉布、白酒这类商品的确没有特色，但也不是没有优势，它们的价格足够低。
这就是优势！
而小青山村的椅子，不仅看起来不出奇，连价格也是相当的昂贵。
另一边，听到副手的发言，蔡光华默默地吸了一口烟。
小青山村能够进入参选名单，不得不说，他的身上事顶着巨大压力的。
身为一家成立不到两年时间的厂子，按照原则，小青山村是无法进入遴选范畴的。
除非商品特别优秀。
站在蔡晓光的角度来看，小青山村送报的商品，其实是很有特点的。
首先，它的造型足够新奇，突破了传统家具的范畴。
虽然椅子的造型看起来很简单，弧形的靠背，约莫五十公分左右的坐面。
从椅子到坐面，再到椅腿，几乎看不到直角，全都是弧形设计。
平心而论，这和国人的审美是不太相符的。
简而言之，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这把椅子的造型有点怪。
如果放到市面上去销售，估计很多人都不会买，一把椅子连个扶手都没有，看起来就不正经。
谁会去买？
而这也恰恰是蔡光华欣赏的地方。
他是省商业厅的一把手，和许多干部相比，他的职位相当的高，因为工作岗位的关系，他接触过不少国外的新鲜事物。
小青山村生产的椅子，有亮点，虽然用的是传统工艺，但设计的初衷却是别出新裁。
思虑间，蔡光华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副手。
样品几天前就送出去了，现在这个时候再次提起名单的事，很难不让他多想。
很快，蔡光华就收回了目光。
严格来说，这件事确实算是特事特办，有点出格，但是在决定之前，他也是经过反复斟酌的。
一个由下乡知青为主导办成的厂子，这家工厂本来就足够特殊，就像副手说的那样。
很有借鉴意义。
况且，椅子这东西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如果小青山村工厂真的能够凭借一把小小的椅子打开局面。
这未尝不是一件美谈。
而投入，不过是一个送选资格而已。
低投入，高回报，这样的买卖，完全做得。
……
……
……
向阳大街。
小青山村工厂店便坐落在这里，向阳大街的市口其实不算太好，人流量比不上主城区的那几处繁华路段。
但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小青山村工厂毕竟只是一家村办的集体企业，资金、人脉、体量等等都无法与市里的企业相比。
中午时分，李杰跑完业务回来，尚未进门就远远地看到郑娟在门口揽客。
“这位同志，你看看这椅子，用的可都是山上的好料子，您闻闻，这上面的油漆味还没散呢……”
凑近后，李杰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微微抽搐。
油漆味还没散。
这句话说得好啊，如果换到后世，客户多半会头也不回地跑路。
因为油漆味没散，代表着它不够环保。
但放到现在，人们的环保意识还没觉醒，油漆味没散代表的是，这东西很新，是刚生产出来的。
人们买家具，绝大多数人都会买新的，越新越好。
忙碌中的郑娟，压根就没有意识到李杰回来了，此刻的她，一门心思只想着做成这单生意。
‘秉昆’帮了她那么多，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她只想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帮帮他。
比如多卖点家具。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卖家具没有提成，郑娟仍然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每天从早忙到晚。
除了必要的吃饭和上厕所，她几乎是忙的两脚不沾地。
而她的努力，也没有完全白费。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卖了二十张桌子以及配套的椅子，十几件五斗柜，两件大衣柜。
如果这家店要评选优秀员工的话，郑娟肯定是最有资格的几个人之一。
虽然她创下的销售金额不是最多的那一个，但她却是最努力的那个。
其实，小青山村工厂真正的客户并不是散客，起码现在不是，他们真正的客户是集体单位。
小青山村工厂的缺点和优点一样明显。
工厂的缺点是产品线单一，工人的技术熟练度不够高，但工厂的优点也足够突出。
产品足够便宜。
不论是原料，亦或者人工，成本都很低。
哪怕是李杰，如今一个月的工资补贴也不过二十块。
这收入，妥妥的低收入群体，他一个常务副厂长，收入都比不过一个正规工厂的学徒工。
就这，有时候还不一定能领到。
厂子刚建成没多久，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市场又没有完全打开，厂子的财务状况，很是堪忧。
不止李杰，厂子所有人的工资都没有准时发过。
有时会早一点，有时会推迟，如果遇到资金紧张的时候，甚至会停发一段时间。
倘若时间往后推移个二三十年，这样的厂子，多半是倒闭的料。
第七十一章 学外语，正经的那种
“嗯，嗯。”
…………
“不错，不错。”
…………
“料子确实是好料子。”
…………
好听的话不停从顾客的嘴巴里冒出来，但到底买不买，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几分钟后，顾客丢下一句话后便步履匆匆的离开了门店，对方走得很急，看起来真像是有什么急事。
看到顾客匆匆离去的背影，郑娟默默的叹了口气。
又没能谈成。
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过去这段时间，她自己都记不清经历过多少类似的场景。
其实，郑娟知道刚刚那个客人购买的意向不是很强烈。
发现这一点并不难，一个真正的想买家具的客人，绝不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一个看自己比看家具还多的人，哪像是真正的顾客。
郑娟知道自己长得比很多人都漂亮，这也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如果连这点都没有，她哪还有勇气站在李杰面前。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别人打量她的目光，久而久之，别人目光里隐藏的东西，她隐约能察觉到一点。
刚刚那个客人，看她的眼神虽然热切了一点，但其中并没有带着多少恶意。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跟对方介绍那么久。
咦？
忽然间，郑娟眼角的余光扫过柜台，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坐在柜台里的人。
踱步走到柜台前，郑娟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
“秉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了。”
李杰抬头面庞，从工作中回过神来，朝着门外看了一眼。
“刚刚那人走了？”
“走了。”
说着，郑娟小小的叹了口气。
“唉，今天我还一单都没做成呢。”
李杰看了看街道上稀疏的人流，这种市口，订单少一点，实属正常。
这家店里包括李杰在内一共有四个人，除了郑娟之外，其他三人都不常驻店里。
另外两人和李杰一样，大半时间都在外面跑业务。
严格来说，真正的店员只有郑娟一个人，像李杰他们这种，应该算成业务员。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李杰不吝赞美：“像你这样努力的店员，可不多见。”
“哪有。”
郑娟羞怯的摇了摇头：“我卖出去的那点东西，还比不上你卖出去的零头。”
虽然郑娟只是临时工，但身为吉春店的一员，店里的销售金额她还是知道的。
如果只靠她卖出去的那点东西，小青山村的人还不得饿死？
门店里的销售，大半都是靠‘秉昆’一个人维系着。
另外，她还听赵红星说过一件事，未来，小青山村生产的东西也许还能对外出口，卖给外国人。
为此，‘秉昆’还特地要求赵红星学了一门新的语言——英文。
郑娟和赵红星的关系不错，她私底下听赵红星抱怨，英文太难学了。
‘周厂长’的要求比学校老师的要求还高，不仅要能看，会写，还要会说。
这不，产品能否入选暂且不提，小青山村知青点的英文学习小组倒是率先成立了。
从去年年底开始，学习小组的成员就开始学习这门新的语言。
不同于后世，对于六七十年代的学生而言，英文的确是一门很陌生的课程。
六七十年代占据主流的外语还是俄语，绝大多数学生接触到的第一门外语，就是俄语。
为了学习英语，小青山村知青点的知青们可是吃足了苦头。
白天在工厂里上班，晚上还要聚到一起学习，这日子过得可太‘充实’了。
得知英文学习小组的事后，郑娟便偷偷的找到赵红星，希望也能加入进去，跟着他们一起学。
虽然郑娟没读过什么书，但书读得不多，不代表她是文盲。
何况，对于一门陌生的课程，不论是郑娟，亦或者是知青点的知青，他们的起步线差得并不远。
郑娟的请求很快就得到了赵红星的回应。
赵红星是个聪明人，郑娟学英文的目的是什么，她看的很清楚。
这明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其实，两人认识没多久，赵红星就看出了郑娟喜欢他们‘点长’。
赵红星很佩服郑娟的勇气，‘点长’在他们知青点可是出了名的难追，多少小姑娘喜欢‘点长’？
这些姐妹们前仆后继，结果没一个成功的。
而她赵红星，就是那第一个带头冲锋的。
一开始被‘点长’拒绝，赵红星好是怀疑了一阵，时不时的怀疑自我，是不是自己魅力不够。
后来，看到姐妹们接二连三的失败，慢慢地，赵红星也就看得澹了。
不是她没魅力，也不是她不够优秀，而是‘点长’太……太……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了！
高冷！
太高冷。
别看‘点长’对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可一旦涉及到男女方面的事，‘点长’就像变了个人。
正因为‘点长’出了名的高冷，赵红星才对郑娟产生了好奇。
‘点长’忽然招了一个女孩子进门店，虽然只是临时工，但这也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知青点那边对于郑娟的议论可不少。
姐妹们晚上经常会讨论到这件事，郑娟到底是什么人？‘点长’为什么要把她招进来？
他们俩个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关系？
赵红星和郑娟最初认识是因为好奇，但随着接触，她渐渐发现了郑娟身上的闪光点。
首先，郑娟很漂亮，这是母庸置疑的。
其次，这姑娘很有韧劲，心里有着一股气，一股不服输的气。
最后，她的人也很好。
于是，赵红星和郑娟就成了好朋友，很要好的那种，熟悉之后，她还客串了一把狗头军师，平时没少给郑娟出谋划策。
只可惜，她的很多建议，郑娟都没有接受。
少顷，郑娟的眉宇间爬上了一种名为‘犹豫’的情绪，她努了努嘴，似乎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她的嘴巴又阖上了。
“怎么了？”
看到这一幕，李杰摸了摸下巴，直言道。
“那个……那个……”
犹豫片刻，郑娟鼓足勇气道。
“我想和你学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