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消失的白泽TXT下载消失的白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消失的白泽全文阅读

作者:峰雪打火机     消失的白泽txt下载     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这算…和解了?

    随着硕大的铜顶华盖轰然碎裂,无数把泛着寒光的利剑直直刺向了端坐在当中的麒王含征井。

    为首的轺车中,本来是麒王和濩彩国国主两个人,但当段越那声尖叫响起,惊慌失措的濩彩国国主便已抱着脑袋钻到了舆座下面。

    而麒王含征井则稳坐如钟、面不改色,手里下意识拔出了腰侧佩戴的凌霄剑,在伞盖破裂的时候,就已做好了挥剑迎击的准备。

    然而就在抬头的瞬间,无数道剑影迎头而下,含征井向来临危不惧的气场虽给了他很大的勇气,然而一股莫名的无力感还是顷刻包裹了他的全身。

    刹那间的死亡威胁让他生出无限的悲壮和不甘,壮志未酬、家业未兴,他堂堂中山麒王、深孚众望的无双栋梁,就要死于这乱刃之下了吗?

    不甘,不甘,不甘呐!

    随着脑海中涌现的万千思绪,突然间,一股狂暴的剑气卷席着飞草枯叶,愤怒袭来,如暴风般将那一众黑衣人旋卷而上。只听乱剑撞击在一起的“乒乒乓乓”的声音,一袭白衣闪电般凌空而来,青灰色的细刃一翻,那二十几个黑衣人便齐齐从空中跌落在地,咿呀哀嚎。

    定睛看时,那一众黑衣人黑色的外衣竟都自胸口处横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雪白的肉和鲜红的血。

    卓展反手一甩,冰钨剑啸吟一声,再次插回到鹿蜀皮套中。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金靴侍卫吓得慌忙跳上轺车,搀扶起含征井,瞪大眼睛仔细检查着他的身上,却没看到半点伤痕,连那披散在肩上的头发都没有一丝缠乱。

    其余的侍卫也忙拉出舆座下面的濩彩国国主,并迅速控制了重伤倒地的一众黑衣人。

    卓展淡漠一笑,悠悠转身,刚想向麒王拱手,却听得身后又是一阵金石撞击和发力嘶喊声。

    卓展一愣,急忙回头,却见那原本已被他重伤的一众黑衣人竟无一例外地从地上爬起,挥起手中的剑奋力砍杀着上前的侍卫们。

    卓展为留活口,是留了力道的。

    虽然只是一处伤,不过,那道口子横切前胸,已深至胸骨,虽并未伤及性命,却也足够要了他们半条命的了。按理说这种程度疼痛,常人已经无法起身了,为什么这帮人……

    就在卓展转过身时,却看见了那一双双野兽般的凶残的眼睛,似要渗出血来。虽看不到藏在黑色面罩后面的脸,却已然感受到了那狰狞的面容。

    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身上还在冒血的伤口,也不急着逃命,而是继续挥着手中的长剑,拼了命地向侍卫们拼杀过来,直逼轺车上的含征井。

    这熟悉的眼神、这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倏然回到脑海里。

    太华山……晶丹观!

    卓展陡然想起那夜在晶丹观,大花姐破坏霜花穹顶后,来犯的白冥教暴徒,除了那些巫师,其余人也是一身黑衣黑裤黑面罩,也是这般的凶残、这般的不要命,就连怒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心念及此,卓展顾不得吃惊,展开双臂,迅速生出八朵冰莲。

    倏然间,绽开的冰瓣飞旋而出,箭镞般射出,顷刻扎入了黑衣人的体内。一声接一声的嚎叫响彻天际,一众黑衣人纷纷倒地,虫子一般卑微地蠕动着。

    由于这招冰莲属于无差别性攻击,因此麒王手下的那群侍卫也连带着受伤了,跟那些黑衣人扑倒在一起,一时间哭嚎连天,哀声遍地,场面十分混乱。

    此时,段飞、壮子、云婴、赤妘、段越都已下车,匆匆来到卓展身旁。

    “卓展哥哥,他们怎么这么……”赤妘盯着浑身上下全是伤却还在试图爬起的黑衣人,杏眼圆睁,惊悸道。

    “应该是白冥教……”卓展沉思道,回眸看向含征井:“麒王殿下,请务必留他们性命,这些人,很可能是白冥使徒。”

    白冥使徒四个字出口,含征井的心登时似被一把攥住,他顾不得刚刚看卓展使出冰莲时的讶异,忙吩咐侍卫道:“灼平,快!快带人把他们帮了,别让他们自尽!”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深林中响起一声尖锐悠长的哨音,一群惊鸟破林飞起。

    随即,就听有侍卫惊呼“刺客自杀了!”

    众人被飞鸟带起的目光赶忙落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只见所有人的嘴角都流出一线黑血,眼白上翻,抽抽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段飞早已箭步冲出,抱起最近的一个黑衣人的上半身,用手探了探鼻息,又掰开嘴看看,只见他眸色一冷,回身朝卓展摇了摇头:“没救了,毒藏在槽牙后头了。”

    卓展皱眉,目光移向林子的深处:“看来是有人示意他们这么做的了……”

    “卓展哥哥,东边树林里有个人!要跑了!”段越惊慌打断了卓展的话。

    轺车上的含征井迷茫地把头转向段越,看到那对大大的银眸后,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刚刚卓展那股剑气、以及那些只有巫力进阶才能使出的冰莲,就足以令他瞠目结舌的了,没想到还有一个幽冥之眼,这伙人,绝对不是普通的乡野游侠,到底是什么来头......

    然而就在卓展起身朝那树林深处疾驰之际,一双红色的翅膀已拍打着升空,羽箭一般飞了出去。

    “卓展哥哥,我先去!”赤妘脆亮的声音越来越远。

    卓展骤然顿足,无奈摇了摇头,又忽地单膝跪地,双手撑地,骤然发力。

    坚硬洁白的冰自卓展手掌处蔓延开来,倏忽间,东边的树林,目之所及的地方,白茫茫一片,一股寒气顺着晶莹剔透的冰树林蔓延开来、蒸腾而起,每个人脖子后面都不禁刷地一凉。

    “卓公子,你这是……”已被金靴侍卫搀扶下轺车的含征井快步走向卓展,双目圆睁,讶异问道。

    卓展闻声赶忙回头,恭敬拱了拱手,畅然道:“哦,麒王殿下,我就是想把那只缩头乌龟给冻上,好让妘儿省些力气。”

    含征井目光扫向这一片洁白坚硬的冰树霜叶,不禁咽了口吐沫,后背一震,打了个哆嗦。

    这是怎样强大的力量啊,说是帝威级别也不为过了吧,自己居然还要跟这样的怪物斗法斗勇,如果一个不慎,那岂不是要……心念及此,含征井不禁出了一头细汗,盯着卓展那焦急张望的侧脸,心下惶然。

    正怔愣之时,只听“啪啪”两声清亮的鞭响,随即是冰块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声粗砺“不要”刚一响起,那对火红的翅膀便再次腾空而起,身下还架着一个玄袍赤虬大汉。

    飞过来的赤妘一松手,那赤虬大汉便像沙袋一样重重摔落在地,只听骨头“咯嘣”一声,那大汉蜷身捂着自己的右腿,痛苦地嚎叫起来。看样子,应该是摔断了腿。

    然而哪里能顾得他的疼痛,只见段飞拿着从轺车上扯下来的一截云纱疾驰而来,揪着那赤虬大汉的领子就拎了起来。云纱绕着他的手臂、躯干、大腿、小腿一缠,段飞低声说了一声“硬化”,那云纱便箍着大汉凝固了一般,硬如钢铁,任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动弹了。

    段飞照着那赤虬大汉的后腰就踹了一脚,一下把他踹到了卓展和含征井的面前:“麒王殿下,人在这里了。”

    含征井看着这几人无比轻松且完美地化解了这场危机,还不费吹灰之力抓到了一个活口,惊得舌桥不下,呆若木鸡。

    然而到底是堂堂麒王,大场面经历得多,虽是满腹疑问、错愕,但关键时候还是能镇得住场的。只见他阔步上前,凝视着那满脸怨愤赤虬大汉,沉声道:“又是文魉派你们来的?”

    赤虬大汉冷冷一笑,揶揄道:“先礼后兵,有何不对?麒王殿下不也派人扰了仙尊的清梦吗?”

    含征井眸色微凉,上前一步,盯着那赤虬大汉瞪得老大的眼睛:“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仙尊花费那么大力气,招兵买马,不仅仅是为了看家护院吧?”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赤虬大汉眼神有些飘忽。

    “离深可是什么都招了,只不过他的级别不够,还满足不了本王强烈的好奇心,所以,今天,你就送上门来了。”含征井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你想……”赤虬大汉瑟缩一退,骇然惊惧,然而旋即又变得异常狰狞狠厉起来,一双充满恨意和嘲弄的眼睛微觑着盯着含征井高高在上的下巴。

    “不好,他想自尽!”段飞阒然失色道,已快步上前。

    几乎同时,卓展一把抓起赤虬大汉的头发,疼得他下意识地扬起了头。

    而段飞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硬化!”

    眼皮都来不及眨一下,段飞那硬如钢枪的拳头就已整个插入赤虬大汉的口中。只听“咯噔”一声,下意识猛咬段飞手腕的吃虬大汉发出痛苦的哀嚎,两颗半黄的牙齿从外翻的厚嘴唇处掉落,如注的血顺着段飞的手腕将他的袖子殷红一片。

    “我去,太特么恶心了,卓展你丫快点儿!”虽是情急之下做出的正确决定,然而段飞在看到那赤虬大汉半黄的牙齿后,强烈感受到了那嘴里的酸腐浊气,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嘴巴都咧到耳根子去了。

    “再撑一会儿。”卓展知道有段飞的拳头硌着,那赤虬大汉是咬不到后槽牙的毒丸,于是也不着急了,慢悠悠走了过去,盯着那张撑开的大嘴,心里有点儿泛恶心。

    卓展缓缓伸出了手,赤妘几乎在同时,从自己的怀兜中掏出一条手帕,递到卓展手上。

    卓展依旧皱眉盯着那张涎水、血水直流的嘴,无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卓展,你再磨蹭,我特么硬化手指戳你鼻孔!”高度洁癖患者段飞的心理防线已然崩溃,痛苦得就快哭出来了。

    卓展用赤妘的手帕将自己的整个手都罩上,小心翼翼地撑开赤虬大汉的嘴角,将食指伸了进去。

    哎,最近也不知道是犯什么水逆,怎么总掏人家嘴呢,上一次是个死人,不过这一次,怎么感觉比死人还恶心……

    卓展心下嘀咕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探索着。

    有了!

    卓展眸色一喜,段飞长出一口气。

    缓缓抽出了手指,是一粒小小的蜡丸。

    段飞闪电般抽出了拳头,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自己可亲可爱的五指姑娘。

    壮子见状忍不住捂嘴“嗤嗤”笑着:“恭喜你,以后打灰机都忘不了这味儿了!”

    “你去死!”段飞将高举着的手一巴掌呼到了壮子脸上,满手的涎水、血水酸酸爽爽地抹在了壮子满脸。

    “段飞你个鳖孙,你特么拉我垫背!”壮子捂着脸一顿神蹭,一转头,盯着姬婴那身雪白的衣裳,双眸放光。

    吓得姬婴忙向后一跳,螃蟹一样横着走到了段越身后,一脸警戒。

    段越无奈一笑,从小荷包里掏出两片湿巾,递给段飞一片,递给壮子一片。

    “哇去,我妹妹真是女神!”段飞接过湿巾一把撕开,疯狂地擦着自己那只手。

    而壮子则讪讪地瞄了眼段越,心里泛起一股暖意,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满眼的感动:“谢谢啊,越越。”

    段越移开眼神,笑着轻松道:“不用那么感动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顺便而已。”

    壮子明白段越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不再作声,把整片湿巾展开覆在脸上,不让段越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段飞刚想过来挖苦壮子两句,见到这副情景,感觉不妙,立马回头看向卓展,转移了话题:“卓展,这玩意......什么毒?”

    什么毒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取出来。卓展知道段飞不是真的在问,也没搭茬,而是垫着手绢,将蜡丸递到含征井面前:“殿下。”

    含征井并没有接,只用眼角漏下的余光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眸色。

    他身边的金靴侍卫灼平赶忙双手接过手绢,颔首道:“那末将就收着了,带回去送到药炉,让药师验一验,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毒。”

    卓展朝那金靴侍卫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含征井。

    含征井见金靴侍卫转身要走,忙叫住了他:“哎,灼平,把这个家伙也带回去,严加审问,把他知道的所有东西都给我抠出来。”

    “末将明白!”灼平一拱手,又一挥手,侍卫们便撕扯着将那赤虬大汉带了下去。

    这时,一直在轺车上的姚依依也下来了,如一阵清风般飘然而至,站在含征井和卓展之间,莞尔道:“既然今天遭此横祸,殿下和国主受惊,段公子和乐正公子肯定要回去沐浴一番,那原定的斗勇斗法便改日再约吧。井哥哥,你意下如何?”

    含征井明白姚依依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亲眼目睹了这股强大的力量,即便是为了尊严和荣誉,也都不应该再迎头硬上了。他含征井不是傻子,知道要维护自己的形象,知道要脸。姚依依此时提出,自然是求之不得。

    于是便顺着姚依依的话往下说,但面色还是要露出一丝‘遗憾’的:“也好,既然天意难算,那卓公子,咱们便择日再约吧。”

    卓展自然明白这个‘择日’就是后会无期的意思,心中也是一阵窃喜,欣然应允:“那就依殿下的意思,择日再约。”

    “对了,卓公子,刚才听你说起白冥神使的事,你是怎么知道……”含征井说着竟已拉起卓展的手臂,朝自己乘坐的那辆没了盖顶的轺车走去。

    卓展也自然而然跟了上去,认真说道:“殿下,这件事卓展早就想跟你说了,我们在甘枣山箨泽国的时候,偶然……”

    ……

    看着携手共乘一辆轺车的二人,在场众人无不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实在想不到昨天还水深火热的二人,今天便已手拉手一起走了,忍不住唏嘘这世事无常。

    不过这是好事,惊讶过后便只剩欢喜。至于那被忽视了的可怜的濩彩国国主,就只能让他跟段飞他们挤一辆轺车了。

    轺车辚辚掉头的时候,交错而过,含征井看了一眼坐在最后一辆轺车上的姚依依,感念她刚刚善心若水的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疑问,不知她的这份善意,是为自己,还是为自己身边的卓展。

    一阵惆怅涌上心头,男人,终究还是会小气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联盟达成

    再次穿过沸腾热情的人群,众人已是心如止水。

    但那些痴癫的少女老妇却惊喜欲狂,因为麒王含征井的身边不再是那个耷皮懈脸的国主,而是换了一个翩翩美少年,两人似乎还密切交谈着什么,这怎能不让她们激动、兴奋、欢天喜地?

    惹得壮子一个劲儿感叹这腐女的基因原来自古就有的。

    众人在嘈杂声中饿得头眼昏花,看到那些飞起的手帕和绢花,竟出现了漫天乱飞筋饼、花卷的错觉。

    又是两个时辰,浩浩荡荡的车队才通过长长的中街,回到宫城。

    此时已是红日临窗、炊烟袅袅的晚饭时分。

    国主命人以迅雷之速在玉馔堂摆宴,于是,众人下了轺车便直奔玉馔堂,没有焚香沐浴更衣,甚至连手都没洗,当然除了段飞。

    这一路上,卓展已将自己知道的关于白冥教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含征井。

    大部分情况含征井都已了解,除了九黎壶,以及用悬元珠净化九黎壶的事。这也是最令他震惊的事。

    进入玉馔堂,含征井直接命人将两张桌案并在了一起。当然,他的那张桌案下面的玉砖并没有撤掉,濩彩国国主只能命人在卓展的桌案下面也垫了玉砖,加厚了毡垫,以保持两人能够平视对方、愉快地交谈。

    烟裙飘飘,黑靴踢踏。一众侍女、阉寺们忙进忙出,一道接一道香气缭绕的菜相继端上桌案。

    除了永远矜持、优雅的姚依依,所有人都顾不得礼仪、客套了,埋头一顿风卷残云。

    就连濩彩国国主也顾不上王者的尊严,脸几乎插进了食皿里,狗子一样吭哧吭哧吃着,因为他那金贵的身体,真的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然而同样饥肠辘辘的卓展和含征井却似乎对这扑鼻的食物香气毫无察觉,仍然侧身相对,自顾自地说着。

    “麒王殿下,刚刚听你说起离深这个人,他,可也是白冥神使?”卓展正色问道,因为从刚刚到现在都是自己在说,麒王那边的信息,他还未打探多少。

    含征井神情陡然凝重起来,他看了看姚依依,又看了看埋头吃得正香的濩彩国国主,沉默不语。

    然而濩彩国国主却并没觉出有任何异样,依旧自顾自地吃着。

    倒是冰雪聪明的姚依依,当即便懂了。

    只见她悠然放下玉箸,缓缓起身,莲步轻移,温婉一笑:“井哥哥,依依最近胃口不是太好,已经吃饱了。听闻北殿有一处大园子,内中的镜湖养着千条锦鲤,依依倒想去看看,喂喂那鱼儿。”

    含征井眸色莹然,感激地点了点头:“也好,只不过,本王跟卓公子还有话要说,恐怕不能陪依依一同前往了。”

    姚依依晏然摇了摇头,燕语道:“井哥哥尽管忙,依依的话,有国主陪着去就好了,毕竟,国主也已吃完了。”

    姚依依说完便看向正拿着鸡腿一顿撕扯的濩彩国国主,微微抬眼,娴静等待着。

    濩彩国国主一愣,瞅了瞅手中的鸡腿,又瞅了瞅姚依依,满脸的肉都推挤到一块:“可是寡人还没……”

    “灼平,护送国主。”含征井高声道,敛起袖子,喝了一口爵中酒,眸色微冷,却气定神闲。

    门外的金靴侍卫灼平阔步而入,拱手高亢道:“末将明白。”

    又面向国主恭敬展臂:“国主,请吧。”

    濩彩国国主真是欲哭无泪,却只能无奈起身,三步一回头地跟那满满一桌的美食告别,蹒跚出了门,一把辛酸泪。

    卓展见人已走远,便将目光移回到含征井的脸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那离深不是白冥神使,”含征气息微沉,凝重道,“只是普通的白冥使徒。”

    “那殿下是怎么会和他……”

    含征井叹了口气:“因为他便是白冥教派来潜伏在本王身边的人。千方百计,在本王身边当了三个月的人凳,当真是煞费苦心。”

    卓展一惊一愣,皱眉道:“潜伏在殿下身边?所为何事?”

    “为了一件法器,焚日弓。”

    “法器?”卓展下意识地看向段飞左手上的那枚丑不拉几的戒指。

    段飞凝视着着自己的左手,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愕然道:“殿下,他们要这些个法器干什么?”

    “不仅是法器,他们还在暗地里招兵买马,网罗身怀各色巫力的能人,豢养驯兽师,甚至连中山第二大的驯兽师家族,夷鼓家,都为他们所用。不仅如此,据本王最新得到的信报,他们还在北山的雪龙谷,大肆围捕长毛雪象,至于用来做什么,除了引发战争,本王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含征井沉声道,神情很是愁苦。

    “什么……竟然进展到这种程度,恐怕,他们筹谋的事,已不是任何一方一山能阻止得了的,为今之计,只有让五方五山达成一致,共同对付,才有与之抗衡的可能。”卓展思忖道。

    含征井重重叹了口气,很是无奈:“谈何容易啊。且不说他们所做之事十分隐秘,本王实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也不清楚他们的动机。

    单说五山这五位脾气秉性迥异的人帝,就不可能拧成一股绳。

    这些年,中山对其余四山频繁发动兵祸,不断蚕食、侵吞四山的土地。四山怎么可能跟中山合作?而且,就算中山肯去议和,恐怕也会被四山误会成是包藏祸心的不诚之举。

    况且,本王自问实在没有能力说服皇姐迈出这疯狂的一步。就算皇姐信了白冥神及其一众使徒的阴谋筹算,也未必就愿意跟他们对抗。怕到时候只会利用这个由头,明里讨伐,实则继续中山的拓疆大业,对四山做出过河拆桥之举。

    若真是这样,届时五方五山大乱,反而正中白冥教的下怀。

    所以,本王并未请示皇姐,一直在暗中调查,只可惜,收效收微。”

    卓展闻言,心中惴惴。

    含征井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单说卓展已经见过的这两位人帝,便都不是好说话的主,更别提说服了。

    然而就算再困难,还是要去争取的。白冥教那些人丧心病狂到一定程度,为了一把九黎壶,就能挑起一方祸乱,说不定在筹谋着怎样惊世骇俗之举。再加上本杰明那伙人的鼎力相助,这个未知就更可怕了。

    卓展思忖良久,也迟疑良久,还是下决心问道:“如果有朝一日,情势危急,必有一战,在不惊动黄帝的情况下,麒王殿下可获得多少支持?”

    含征井眸色一亮,双眉微蹙,郑重道:“目前,本王已暗中拉拢了五个城国的国主,虽不能说有呼必应,但若本王想借兵,是定不会有阻碍的。

    至于中山军方面,中将军曹骸和下将军吕节都是皇姐的心腹,是不会为本王所用的。而上将军姚无殇,也就是依依的父亲,虽有跟本王结亲的意图,但目前婚约未定,本王也不敢贸然拉拢,一切还不明朗,这也是刚刚本王为何支开依依的原因。

    所以,军力方面,只能争取到中山独立的三万兽人兵团,本王对兵团总帅柴胡有恩,届时必会冒死相援。还有就是灵兽营的姜总管、乌马营的良总管,以及奥水、视水、求水河畔的鱼游水族。”

    “这就够了。”卓展心中一喜,顿时眉开眼展。

    “够了?”含征井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点儿微薄的兵力,想跟准备充足的白冥教抗衡,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不过从刚才的谈话,含征井看得出卓展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可有实在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里来。

    卓展点头应着,抬眼间,眼底透出一抹凌厉:“如果殿下说服不动黄帝出兵,那我们便自己来。”

    “可本王这点……”

    “卓展愿意与麒王殿下达成联盟,共同对付白冥教一伙,拦下祸事,救万民于水火。”卓展眼中似烧起了一团火,明烁而坚毅。

    “我们这边,可以争取到南山赤帝的全面支持。西山方面,可以争取到太华山晶丹观、丹砂国武练石川、崇吾山上将军祁同渊、以及西山第一驯兽师家族高堂家的支持。

    当然,如果祸事是白冥虚空神挑起的,我想诸神也不会坐视不管。卓展还有一个人情在火神祝融那,可随时用掉。至于西山的金神蓐收,呵呵,很古怪的一个人,不过想拖他下水也不难,毕竟,他太抠门,舍不得放在我这的三百年仙力被生生糟践。”

    卓展还没说完,含征井便已完全傻了,他没想到这几个昨天还被他误会成乡野游侠的年轻人,竟然有这般大的能量,想起今日所见,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身怀绝技,不禁恍然幡悟,难怪姚依依会被他们救下来。

    不过令他费解的是,卓展竟胸有成竹地说能争取到南山赤帝的支持,而且还是全面支持,实在不可思议。据他所知,南山赤帝虽没他皇姐那般乖戾、偏执,但也不是个性情温顺的人,到底是有多大的恩情才能做到如此这般?

    心念及此,含征井便决定问个明白,也好弄清楚自己即将合作的这伙人到底有多大能量。

    “卓公子,本王有一事不明,还望解惑。”

    “殿下请讲。”

    “你们作为外邦异客,到底是怎么取得赤帝的信任,又怎么能相信他一定会支持你?”含征井眉头深锁,面色凝重。

    卓展一愣,有点儿为难,总不能坦诚交代赤帝就是自己未来老丈人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暴露赤妘的身份,因为作为南山的公主,身在敌方境内,总归是有些危险的。他倒不是怕含征井打什么主意,就怕万一身份泄露,他们便立马会陷入被动局面。

    脑海中短暂的一过,卓展面色不改,沉着道:“哦,是这样的,我们初到南山之时,便与赤帝长子、杻阳山封主赤枢交情匪浅,他的上将军封魄,还是指点我掌握巫力的启蒙师傅,因此,当白冥教策划南山叛乱、意图趁机偷走九黎壶时,我便协助赤枢封主一同阻止了那场祸乱。”

    含征井眼前一亮:“难不成,传说中的那位拯救南山倾覆危机的华国少年,就是卓公子你?”

    传说中……卓展有些懵,脸上的肉不自觉地抽了抽,却还是硬着头皮承认了:“那大概说的是我……”

    说完便偷偷瞄了眼边上的赤妘,两人心照不宣,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含征井大喜过望,竟与卓展执手相望,满腔激动喷薄而出:“想不到,我含征井竟能得这样的高人鼎力相助!卓公子,本王昨日之举,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卓展不自然地笑笑,刚想客气客气,身后却传来了壮子不和谐的声音:“殿下啊,卓展那些个丰功伟绩,又不是他自己个做的,我们可都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单说在南山解天虞山直接,我和段飞可是分带两支军队拦下三山叛乱的远征军的。你这只瞧月亮不看星星的,不妥吧。”

    含征井虽然对眼前这个胖子耿耿于怀,但此时此刻,得知一下子拥有这么多可用良才,所有的耿耿于怀都通通释怀了。于是看壮子的眼神也愈发和蔼可亲起来:“哦?乐正公子,竟也是身怀绝技的良将?”

    “那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壮子大言不惭道,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

    段飞付之一笑,摆手道:“哎我说,人家卓展跟殿下谈的好好的,你是扁桃体吗,没事乱发什么言?”

    “他们在统计战力,可不能把咱们自己个儿给忘了,我这不是提醒一下吗?”壮子反唇相讥。

    “提醒?自己个提醒自己?你是青阳大叔啊,记忆只有一天?”段飞嗤之以鼻,不再去理会他,转而望向卓展:“哎,卓展,统计战力,你可是忘了一个人。”

    “谁?”卓展心中踌躇,不愿这么早提及。

    “你那个超级厉害的师父啊,那可真的是,一人便是千军万马。”段飞感慨道。

    “是哪位高人?”含征井越说越兴奋。

    “剑圣,清崖。”

    这个名字出来,含征井当场就炸晕了。幸好幸好,自己今天遭遇了刺杀,否则,不仅尊严不保,就连小命也……思虑及此,含征井瞄了眼面容淡定、人畜无害的卓展,心里一阵后怕。

    “不到时候,我不想惊动师父他老人家。”卓展沉吟道,心里却不可否认,作为五方五山巫力登巅的三人之一,只有师父才能对抗那个空矢。但既然出师了,他便不想再去事事求师父了,因为师父说过,不会让自己在战斗中再勉强。这种期望,他不想师父落空。

    “对了,殿下。”卓展忽然想到了什么,焦切地转向云婴:“婴兄,那个木盒。”

    在椿林的时候,卓展便把从白冥刃主手上夺来的木匣交予云婴保管了。

    云婴闻言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木匣,也不起身,直接朝卓展一扔,吓得含征井眸色一怔,脸色铁青。

    还好卓展稳稳当当接住了,没让这个尖锐之物砸到含征井那张俊脸。

    含征井不禁心生感慨,这群人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一身本事却没有规矩,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殿下,这里面便是刚刚卓展在路上跟你提到的黑巫秘术,若是能解析出个中法门,便能破解出那些白冥神使身上的怪力之谜,到时候便可事半功倍。”

    含征井忙双手接过,言之凿凿:“卓公子尽管放心,本王回到王畿便托人找神宫的巫医破解,务必严守秘密。”

    卓展颔首,心里甚是敞亮。因为这个麒王虽然目空一切,做起事来却是扎扎实实,跟这样一位强大的亲王结盟,他怎能不庆幸。

    随后,卓展和含征井才开始吃饭,几人又聊了一会儿白冥刃主中各大刃主的特点和他们的那位神秘的仙尊,不知不觉,已经入夜,实在疲累不堪才各自散去。

    卓展虽然对含征井倾心相告,但却隐瞒了一件事,一件他连赤妘、段飞他们都没告诉的事情。

    那便是小单说过的昼临。

    他不是不愿意说,只是,这份靠预知之眼换来的预言太过沉重,如果可以,他还是想能拖则拖。

    是夜,卓展又失眠了。

    一来,跟含征井谈过后,他着实有些兴奋难耐,翻来覆去想着如何利用彼此的资源来成事。

    二来,这东殿不知在搞什么名堂,今夜似乎有很多不和谐的声音,“吱吱吱”,“叽叽叽”,很是烦人。

    算了,明天就走了,将就一宿吧。

    卓展翻了个身,专心数着小绵羊。

第三百四十七章 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卓展他们这次来到濩彩国,主要就是来送姚依依的,有机会结识了含征井,算是个意外惊喜。虽然一开始双方发生了一些不和谐的小插曲,但误会解除后,自然就一切顺遂了。

    既然联盟已达成,卓展他们便勿需再在濩彩国多留了,于是便在第二天一早,向麒王含征井和濩彩国国主辞行,回驿馆收拾行李,并通知易龙一行人,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平逢山,石巢国。

    出城十里,官道两旁,整齐的农田已是金黄一片,麦浪连成了茫茫金波,风吹麦浪,一片耀眼的金光。

    令卓展他们吃惊的是,麒王含征井竟携金靴侍卫灼平,两人一身土布常服,头戴斗笠,肃立在迎送亭翘首等候。

    卓展从没想象过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竟会有这副打扮的时候,看来此二人是为了躲避城中那一浪接一浪的老幼妇孺,乔装而来,特地为他们送行的。

    不过含征井那高贵的气质和俊逸的身姿,并没有因为这身朴素的衣裳而黯淡无光,反而在粗布简服的衬托下,更显超凡脱俗。

    想起前两日含征井那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那精致的一丝不苟的华服,跟眼前这副看起来有几分侠气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卓展知道含征井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多么的不容易,不禁心底一热,大为感动。

    “殿下,先前在宫城已叨扰两日,诸多烦渎,此番殿下又出城相送,我等惶愧万分,不胜感荷!”卓展激动上前,与含征井执手相望。

    含征井赶忙摘下斗笠,递给身后的灼平后,又再度握住了卓展的手,四只大手紧紧攥在一起,分外有力。

    “卓公子,莫说这些见外的话,本王昨日与卓公子一叙,相识恨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出来送你们一程。况且,有些话,当着国主和依依的面也不好说,本王若不前来,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殿下言重了,我等此番只是去石巢国寻回师祖留在那里的开图石,如果按照师祖往常的套路,一定还会有一枚开图石留在王畿的,想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含征井顿时眸色一亮,神采奕奕起来:“哦?当真如此?等卓公子到王畿时,本王定要摆宴,与卓公子痛饮畅谈三天三夜!不,还不够,本王要与你歃血为誓,义结金兰,可好?”

    卓展见含征井如此热诚,大为感慨,连忙应下:“如此这般,便太好了,只是,卓展何德何能,能与殿下结拜?”

    含征井不乐意了,立马打断了他:“哎,你我志同道合、同心合意,结为莫逆,有何不可?卓公子,不,卓贤弟,本王此番回去,就只待与你一叙了!”

    “好!卓展一定尽快寻得开图石,早日前往王畿。”

    “呃……”赤妘实在不愿意这个时候打断腻乎得发粘的两人,但她一直盯着两人攥在一起的手,说不出的别扭。心中的醋坛子虽没被打翻,却好似开了个不起眼的小洞,缓缓流淌出酸溜溜的东西,令她十分不安。

    赤妘原本觉得,姚依依才是她最大的情敌,不想遇到了姚依依的未婚夫,赤妘才发现,自己最大的威胁,竟然在这儿等着呢。

    “呃……那个……”赤妘的眼睛滴溜溜转向卓展,指了指他俩好似长在一起的四只手。

    两人这才意识到,尴尬一笑,闪电分开。

    含征井揶揄道:“赤妘姑娘,秋来寒暑不常,路上一定要照顾好卓贤弟,切莫有疏漏啊。”

    赤妘一愣,茫然地点着头:“这个自然。”心里却想着,我照顾不好,你就照顾好了?自作多情。

    旁边的段越看着赤妘写在脸上的情绪,朝赤妘嘟了嘟嘴,满脸坏笑。

    跟赤妘客套了一句,安抚结束。含征井又再次看向卓展,正色道:“卓贤弟,昨日你我所谈之事,本王思量一夜,心中大为鼓动。本王今晨已与灼平拟了一份名单,均是与本王有过私交且为人刚正的各大山寨寨主、长老,本王不日便会派出暗探,前往联络,虽不泄密,但也多少透露些风声,为咱们日后的起事做好铺垫。”

    卓展一喜:“那太好了,山寨力量虽小,但架不住多,毫毛拧成麻绳,也是能鞭筋动骨的。对了,殿下,木匣中的黑巫秘术,还望殿下……”

    含征井欣然点头,慨然道:“谨布区区,不足挂齿,卓贤弟大可放心就是。”

    卓展心中畅快:“那就劳烦殿下费神相助了。”

    些许客套后,含征井却话锋一转,神色倏忽凝重起来:“卓贤弟,只是你们此番去石巢国,为兄还是有些不放心。”

    “哦,倒是为何?”卓展也陡然严肃起来,侧耳倾听。

    “卓贤弟,你可知,这石巢国中,可是只认辅国,不认国主的。”含征井神情颇为复杂。

    “辅国?”卓展满脸疑惑。

    “没错,辅国,任何一方一山都未曾有过的官职,却在石巢国诞生了。这是石巢国老国主临终前特意为自己的宰尹雍门风设立的,辅国权力凌驾于国主之上,有自行制定律法、废黜不德不贤太子、甚至弹劾国主的权力。”

    云婴也感慨道:“此人我也有所耳闻,他的大名,在中山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当初父……那个人,也是对这位辅国大人推崇备至,自叹弗如。”

    卓展一听,来了兴趣:“能被姬无忌这样夸赞,那这么说,这个雍门风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哪里是了不起,简直是可怕。”含征井眸色一沉,肃然道:“卓贤弟,你们有所不知,石巢国老国主病逝后,新国主即位,然而这位新国主樊尤却是一个常年泡在药罐里的病秧子,对国事政事是有心无力。于是,石巢国上下大小政事,便都是辅国雍门风在处理了。他,才是石巢国真正的掌权者。”

    “哦?大权旁落,那这个新国主不着急啊?也不说立个太子辅政什么的。”段飞插嘴道。

    “太子倒是有,但作为樊尤这个病秧子唯一的儿子,太子从小就是被蜜灌大的,本王听闻这个太子骄纵暴戾、穷奢极欲,是个不折不扣的废子。”含征井道。

    “嚯,又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壮子直摇头。

    “辅国当政专权,国主和太子就不担心江山改姓吗?”卓展很是困惑。

    含征井笑着摇了摇头:“怪就怪在这里。这对父子呀,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这父子俩,真是没心没肺。”段飞也忍不住吐槽道。

    “为何?”卓展不解。

    “因为这位辅国大人,虽然历经两代国主,一位储君,权力大如天,如今却已年近古稀,算是一只脚迈入棺材的人,此时还没覆权,怕是今后也不会了。”含征井解释道。

    “那合着这位辅国大人还真是一代良相了?”

    含征井点了点头,眼底却浮出一抹异样:“良相不假,但此人心思机敏,手段狠辣,当真是不可不扣的人精。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别人若想占他一寸蒙阴,他便会十倍百倍抢夺回来,从未失手,实在可怕。”

    “此话怎讲?”卓展对这位辅国的兴趣倒是越来越浓了。

    含征井轻叹一口气,抬起头,极目远眺翻滚的金黄麦浪,沉吟道:“这石巢国原本只是个下辖一山三城的弹丸小国,土地贫瘠匮乏、百姓一贫如洗。且石巢国夹在六大强国之间,经常被抢河掠地、欺凌边民,受尽折辱。

    他雍门风自打登上这辅国之位起,便暗中筹谋,耐心花了十年的时间,凭借一己之力,悄无声息地吞并了周遭五个小城国,如今,竟扩张到能跟那六个虎狼大国相差无几的地步。”

    “这么厉害?这人究竟再怎么做到的?招募新兵、发展贸易?”赤妘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急切问道。

    身为南山赤帝之女,赤妘在南山的时候就对各大封地之间的博弈、抗衡很关注,深知要振兴一方土地是多么难的一件事,这不是一代明主、一朝名臣奋发图强就能实现的,因为不可抗力太多,来自外部的压力更大,不经历几代人就想一步登天,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且后来逃婚去往杻阳府后,帮着大哥赤枢一起奔劳,更知此中艰辛。此时听闻一个小小的城国,竟凭一人之力在短短十年内蜕变成强国,实在击节惊叹,肯定忍不住要刨根问底一番的。

    含征井眼底略过一抹神秘,继续道:“他的手段,恐怕常人想破头都想不到。

    这石巢国的百姓虽不富裕,但国中贵族仗着祖制封地,还是不愁吃穿的。雍门风出任辅国的最初的几年,便向国主提议,要求全国贵族皆穿丝质衣裳,连朝服都季季换新,都是用最好的丝绸制作,由国府来出钱。

    然而同时又下了另一条法令,就是要求石巢国内不许种桑,全部种粮食。”

    “强制要求贵族穿丝质衣裳?真是有够荒唐的,殿下确定这位辅国真是一位倾世良相?”赤妘蹙眉疑惑道。

    “举国种粮倒是正道,但明令禁止不许种桑,真是奇怪……”段飞也摩挲下巴,满脸不解。

    知道个中内情的云婴却露出狡黠的一笑,挑起那双狭长的凤眼,扫视着众人脸上的神情,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含征井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于是乎,石巢国陆续从周边的小城国采买大量丝绸,带动着周边几国的生丝、成绸都水涨船高。于是……”

    “于是,周边小城国便纷纷将改良田种桑麻。”卓展接过话茬,笑着说道,已参透其中的奥秘。

    壮子见卓展这般模样,立马挖苦道:“瞧瞧,这死人又一副先知先觉的欠揍样,别告诉我你又看出来了?”

    “卓展哥哥,你又知道了啊!”赤妘摇着卓展的手臂,很是心急。

    “别急,殿下马上就会说了。”卓展揉了揉赤妘的头发,轻声细语。

    虽然两日的相处,知道卓展聪明,但含征井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猜到。如果当年石巢国周边那些小国,但凡有人猜到这内中乾坤,也不至于破国了。

    含征井凝视着卓展,平静道:“没错,就跟卓贤弟说的一样,石巢国周边七个小城国三个山寨,都陆续种起了桑树。然而,才过了五年,这雍门风却突然下令,说是神宫巫祝夜观星象,天意所瞩,要国主带头,举国节俭,否则恐有灾祸降临。于是,便敕令石巢国上下只穿棉布,不穿丝绸,违者,斩。”

    含征井双眼微觑,眸光灼灼,平静的声音透着阵阵寒冷。

    “啊?斩!?穿个衣服,不至于吧,新衣服不成,旧衣服也不行吗?”壮子一脸恐惧,与段飞相视无言,心里拔凉拔凉的。

    “至于,当然至于。”含征井微微挑眉,郑重道,“因为与此同时,辅国雍门风又颁布了一道法令,就是国内粮食不再外借外售。”

    “我擦,狠,真狠……”段飞浑身汗毛一竖,竟有些胆寒。

    “是啊,百里桑地,一夜荒废。这些个城池小国,散布在平逢山周围,甚至与石巢国共饮一江水,本就对石巢国依赖甚深。此番举动,无异于断了他们的生路。

    虽说从其他强国购买粮食也不失为一条路,但毕竟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加之运费人力,以及强国方面的囤积居奇,很快,外购粮食这条路便撑不下去了。

    就算当即把桑地改回良田,原本沃舆的土壤已被桑树吸拔得干瘠了,没个三年五载,是无法恢复的。

    然而民以食为天,一天不吃饭都会红了眼。很快,石巢国周边的小城国、山寨都闹起了饥荒。

    石巢国不日便发动兵祸,不费吹灰之力,一举吞并了周遭五个城池小国和三个山寨。其余比较硬顽抗几个城池也在随后的五年内相继被灭,于是,石巢国便成了中山赫赫有名的几大强国之一。辅国雍门风,也因此一战成名。”

    “嚯,这老狐狸,真可以……”段飞龇牙道。

    “哥,江老的开图石,不会在这个辅国手里吧?”段越心悸道。

    “这个可能性很高。”卓展凝眉道。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说下一站要去石巢国的时候,含征井会担忧了。跟这样一个老狐狸斡旋,恐怕他们几个被卖了还得帮人家数钱呢。

    含征井仰头一叹,继续道:“只不过,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强国,原本的那些大头头们肯定万分警惕,石巢国无异于成了众矢之的。本王听闻近来石巢国周边那六大强国,正谋划着要针对这石巢国搞一场逼难,如果六国都想分一杯羹,那现在,这位厉害的辅国大人,恐怕也是焦头烂额了。”

    “这个时候去打扰,还真是……”赤妘嘴角抽动,摇了摇头,瞥了眼淡定的卓展。

    “所以本王才会担忧……”含征井面色凝重,从怀兜里取出一块淡紫色的石头,放在卓展手中,叮咛道:“卓贤弟,这枚薰石,你收着。如遇危险,用火焚烧,本王的薰鸟会第一时间找到你。”

    卓展淡然一笑,推了回去:“殿下,不至于。这位辅国大人虽心思幽深,手段狠辣,但未必是蛇蝎心肠,否则,我们的师祖也不会把开图石留给他。殿下不必过分忧虑。”

    “是啊,以卓展哥哥现在的实力,一般人可是伤不了他的。”赤妘仰起头,一副自家男人最优秀的自豪模样。

    含征井剑眉一竖,再次把薰石推给了卓展,不由分说:“有备无患,莫要让本人忧心。”

    卓展盯着含征井坚定的眼神,也不再推辞,攥住这块还温热的薰石,爽朗道:“也好,那就多谢殿下的一番美意了!”

    “山高路远,卓贤弟万请自珍。”含征井热切道,然而这份热切只对卓展,其他人,他不仅没提,连看都没看一眼。

    但几人还是礼节性地对含征井作了个辞别揖礼,谁让人家是堂堂麒王殿下呢。

    “殿下亦然,王畿再见!”卓展抱拳拜别含征井,跟随众人一起出了迎送亭。

    “卓贤弟!”身后的含征井高声喊道。

    卓展顿足回眸。

    只见含征井明眸异彩,高声道:“上次你给本王出的那道高难度的思辨题,本王已经解开了,23只鸡,12只兔子,对否?”

    卓展会心一笑,挥了挥手,同样高声道:“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中山第一旷世奇才,万分正确。”

    卓展心中不禁慨叹,这位天之骄子还是有够面子的,不过想想也是,毕竟那长久构建起来的智勇双全的人设不能塌。他也终于搞明白,昨天晚上影响他睡眠的“叽叽叽”“吱吱吱”是什么声音了。

    听到卓展的话,含征井瞬间心花怒放、眉开眼展,再次扬起那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头颅,打死也不想再回忆起自己昨夜数了一晚上鸡和兔子的狼狈模样。

    不过就在这一笑泯恩仇的和谐时刻,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贱吧嗖嗖地响起:“才貌双全的殿下,临走之前,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狗狗进屋后先看左边,再看右边?”

    众人面色一沉,齐刷刷将头转向一脸坏笑的壮子,实在佩服他这作祟的“少年心”和不怕死的勇气。

    然而令卓展绝望的是,此时的含征井已经目光呆滞,神情愕然,不自觉地将头转向左边,又转向右边……

    尬出天际的静默被壮子放肆的笑声打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好殿下啊,因为不能同时看两边啊!哈哈,哈哈哈……”

    就在含征井不自觉地将两颗黑眼珠分向两边的时候,羞愤的火焰熊熊燃起,瞬间将他吞没,一直端着举着的偶像包袱烧得灰都不剩了,嘶吼到破音的愤怒震脱了麦粒,震碎了云霄:

    “死胖子,你不是本王的克星,你是本王的灾星!总有一天,本王要把你剁碎了熬汤!”

第三百四十八章 探路

    卓展一行与易龙他们并未同行,易龙他们隐土邦走官道,卓展他们则在过了谷城山后下了官道,绕着环山小路,一直南下,又经过一片广阔的河源,便来到了石巢国的第一道屏障,伊河。

    此时正值秋雨过后,浩渺的伊河河道异常宽阔,翻滚的波涛中漾起一片片耀眼的碎金,壮美非常。

    秋风瑟瑟的河面上,入眼遍是张着巨大风帆的货船,一艘一艘鼓帆劲划,逆流而上,像一尾尾冲向龙门的鲤鱼般斗志昂扬。船夫嘹亮有力的号子此起彼伏,和成了一曲气吞山河的激昂乐章。

    卓展眯着眼,迎风望向这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心下一片宽广,不禁感叹道:“还未入石巢国,便已感知到了国力的强大和国人的富庶,看来这位辅国大人,当真是不简单。”

    “听麒王说,这石巢国从前可是穷得叮当烂响,这一人改变一国,真是有够可怕的,妥妥的大魔王。”段飞也忍不住感喟着。

    “你们说,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开图石……会在他的手中吗?”赤妘提出了心中的隐忧,却还隐隐抱着一丝希望。

    卓展明亮的眸色忽然暗淡:“**不离十。国主抱恙,太子无能,举国上下就这一个能人,江老,能给谁呢。”

    “那他……会顺利给我们吗?”段越看了眼赤妘,两人此时的心情是一样的,担忧大于希望。

    “不会。”卓展果决道。

    “为什么?”两个女孩异口同声。

    “哎,我说卓展,你能别这么悲观嘛,人家好歹也是一代良相,大忠臣,咱还没试呢,就先给自己设置障碍,不是你风格啊。”壮子插嘴道。

    卓展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正因为他是一代良相、大忠臣,所以才会事事算尽、见缝插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如若不然,怎称得上一代良将?他若不从咱们身上捞到些好处,这开图石,恐怕没那么容易松手。”

    “咱几个能给他啥好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壮子甩着手,漫不经心地说道。

    卓展沉默不语,眼睛依旧盯着那浩渺的烟波和梭梭白帆,神情严肃得要命。

    壮子见状心头一惊,瞪眼大叫道:“不会吧?真要咱们命啊?没怨没仇的,不至于吧……”

    “当然不至于。”段飞拍拍壮子的肩膀,轻松道,“不过我是同意卓展的看法的。咱们估计得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拿到开图石了,这代价究竟是什么,还不好猜。”

    “不着急进宫城,先在王城里打探打探再做打算也不迟。”卓展沉声道。

    于是众人便带着些许沉重的心情,随往来的商队进入了石巢国,这个住着那位传奇辅国的后起强国。

    **********

    石巢国内,热闹喧腾,长街之上,一派清和。

    置身在这片繁华中,本应是一腔兴奋、半晌怡然,然而就是这样一幅太平盛世的清晏之景,却好似隐藏了一股深深的焦虑与不安。人人的眉宇间都凝聚着难以言说的慌乱与滞浊,行色匆匆、步履仓惶。街头巷尾,处处可见三三两两窃窃私议、低声密语之人。

    “卓展,这石巢国,不对劲啊。”段飞环顾周围,侧头低声道。

    “老规矩,先找酒肆驿馆,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卓展瞄了一眼前面的大门脸,压低了嗓音。

    于是众人便来到了中街上最繁华的这家驿馆,沽酒香。

    一进一楼酒肆大堂,满眼的花天锦地、高朋满座,四五个肩搭手巾、矮身疾行的小二飞快地穿梭在如织的人流中,高喝吆呼声不绝于耳。然而跟外面一样,多数人还是将脑袋凑到一起,悄声议论着什么事,满面忧愁。

    卓展他们环顾了好久,才找到一处四人座的小桌。

    虽然他们是六个人,坐着实在有点儿挤,但没办法,谁让啊这里热闹呢,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吃,而是打探消息。于是,赤妘和段越挤挤,卓展和云婴挤挤,倒也勉强坐下了。

    酒入愁肠,面酣耳热,这心里埋的话便随着燥热的酒气一吐为快了。

    只听左边那桌一个头戴纶巾的大叔仰头干了一觯酒,两眼一眯,摇头哀叹:“哎,咱们石巢国这好日子是过到头了,这觯中美酒,不知还能喝几回啊。”说着便拎起面前的酒卣,再次斟满,一仰头,又是一觯。

    “可不是,听说六国已经在洛水会盟,就是要合力对付咱们石巢国,只怕这次,真是大凶之势啊。”边上一个白脸后生悲戚说道。

    卓展他们右边那桌的客人听到了这番言论,很是不悦,扯着脖子大喊起来:“别这么悲观,咱们不是有辅国大人呢吗,哪次危机不都是被辅国大人轻易化解了,怕他做甚?”

    白面后生面色一亮,却随即眉梢一挑,又是一叹:“是啊,还有辅国大人,只是这一次,辅国大人真的能应付的来吗……”

    然而左边桌的纶巾大叔却喟然长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这次不一样,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的辅国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就对付了六大强国。怕是这次,石巢国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喽。我呀,还是今宵有酒今宵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国破家亡了呢。”说着就又是一大口烈酒。

    旁边的白面后生登时吓得脸色铁青,赶忙去拉纶巾大叔的袖子,厉声道:“你喝太多了,这种醉语狂言都说的出口,真真是不想活了!”

    “呵呵,想活又能怎样,现在咱们整个石巢国人的脑袋都放到铡刀上了,什么时候‘咔嚓’没了,都不是咱们能说的算的。”后生对桌一个花头老翁无奈道,“你们年轻的没见过,战败国啊,可是举国的男人都要沦为奴隶的,婆子姑子啊,都得是军姬。”

    那白面后生显然被花头老翁这番言论给吓着了,瞪大眼睛,栗栗危惧:“万事总有解,别忘了,辅国大人可是凭借一己之力吞并周边七小国的神人,只要有他在,咱们石巢国就不会完!”

    “成也辅国,败也辅国哟。”隔一桌的商客摇头感叹道,“说实话,现如今,我还真希望从来就没有过咱们这位辅国大人。从前,咱们石巢国虽穷困,但也能勉强度日,总好过周边那些小城国。就是因为辅国大人这番光彩夺目的冒进,才让咱石巢国成了众矢之的,招致今日的祸事。辅国大人呐辅国大人,您到底是救了我们还是害了我们啊?”

    “荒唐,真是荒唐!”那后生面色涨红,倏然站起,铿锵驳斥道:“苟延残喘就一定能活着吗?如果不是辅国大人振兴了石巢国,就原来那副积贫积弱的样子,说不定早就成了哪个虎视眈眈大国的口中餐、腹中肉了,你们一个个早就是衣不蔽体的奴隶了,还能在这有酒有菜、高谈阔论?”

    后生的一袭肺腑之言说得在场众人面红耳赤、形容羞赧。

    他身旁那个头戴纶巾的大叔紧着将他往下拉:“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吧,大伙儿都不是糊涂人,心中有数。这不是国难当头,心里难受吗,忍不住要发发牢骚......年轻人,别认真,别认真呐!”

    后生猛一甩衣袖,怒目一扫,便气冲冲夺门而出。

    留下一屋子的人摇头哀叹,满面衰容。

    赤妘拄着桌子,将小脑袋向前探过去,两个黑溜溜的圆眼睛仰视着卓展:“卓展哥哥,听到了吗?”

    “嗯。”卓展眸色凝重,点头应着。

    他心里大概都有数了,看来是那六大强国惊惧石巢国的迅猛崛起,要联合起来发难了。赶在这个节骨眼来要开图石,真不是个好兆头。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干等着这场风波过去再做打算,没准时机没等到,反倒等来举国倾覆,到时候他们的开图石,就更没着落了。为今之计,只能变被动为主动,把他们几个变成棋子,送到那位辅国大人手中,尚且还会有一线希望。

    想到这里,卓展轻拍桌子,倏然起身,嘴角上勾,露出一丝笑意:“走,去宫城,拜会这位辅国大人。”

    “啊?卓展,咱不吃饭了?”壮子老大不情愿地哭丧着脸。

    “去宫城,有大餐招待你!”

    卓展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正拎着茶壶过来的小二一脸懵逼。

第三百四十九章 石巢国背后的男人

    令几人惊讶的是,不同于石巢国内的繁华富庶,这宫城并不气派,很是老旧,就连作为一国门面的朱紫大门,都斑驳落漆、木裂绵延。

    但放眼周遭,还是能看的出是有人一直擦拭打扫的,入眼种种虽然破旧,但并不破败,仍然能给人一股威仪凛凛之感。

    卓展向典门侍卫说明来意,并出示了之前濩彩国国主给他们开具的官牒,便规矩地在大门外等候。其实如果是麒王给的凭引,他们是更容易进去的,但麒王身份太尊贵、面子太大,如果让那位人精一样的辅国大人知道了,怕是对他们的期许就更大了,这开图石也更难松手了。

    卓展他们没有等太久,盏茶功夫,典门侍卫就出来了,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卓展一行随着侍卫穿过层层高墙,来到正殿北面的定邦阁,辅国雍门风办公的地方。

    门口一个满脸皱纹却一头黑发的老掌事慈祥地笑着,将手中的官牒交给他们后,便侧身拉开了那扇小小的门。

    定邦阁不大,却整洁干净,那占了半间屋子的楠木架子上满满当当地堆放着各种规格的兽皮、龟甲片、绢帛、以及从南山传过来的小竹简。

    就连雍门风面前的那方小案,也全是摊开的兽皮、龟甲,旁边的白玉山上架着一根细细的毫笔,一把旧得发亮的陶壶散发出氤氲的热气,已经见底的陶杯被挤到了桌角,似乎挪动一下桌案上的任何一件东西,它就会掉下来,这让卓展他们不由得心弦一绷,无端紧张起来。

    一身土蓝布袍的小个子老人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明亮的眼睛似囊括了星辰大海。

    “华国远道而来的小贵客,老朽近来公务实在繁忙,有失远迎,莫怪,莫怪啊!”老人侧身提指了指身后那乱糟糟的桌案,一脸为难,神情真诚得让卓展几乎都信了。

    “敢问阁下可是辅国雍门大人?”卓展恭敬拱手道,抬起的眸子专注捕捉着老人的每一个表情。虽然他明知道面前的这位便是那位传说中的辅国大人雍门风,但又实在不敢相信,这位权力凌驾于国主之上的大人物,竟是这般简朴、低调、无华。

    “正是老朽。”雍门风捋须而笑,春风拂面。

    “哦,久闻雍门大人赫赫威名,今日得见,一偿夙愿。在下卓展,华国人,这些是我的同伴。”卓展回身望着大伙。

    众人一一作揖,郑重介绍了自己,虽然知道雍门风肯定记不住。

    然而雍门风却和气一笑,敛起衣袖有礼道:“卓展、段飞、乐正云扬、云婴贤士这边坐吧,至于赤妘和段越这两位姑娘,端伯,赐绣墩!”

    几人完全呆住了,不想这位厉害的大人物竟然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实在是罕见。不过这个举动也让他们心中一暖,慢慢放下了来时带着的警惕,开始对这位友好的辅国大人抱以希望。

    门口的端伯似变戏法似的拿着两个绣墩走了进来,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赤妘和段越的身后。

    赤妘和段越连忙点头致意,端正地坐了下来。

    卓展他们四人也在桌案前的四张四方椅上坐好,耐心看着雍门风将他那凌乱的桌面逐一收拾干净。

    几人的目光一致地落在了案角那个陶杯上,总感觉下一秒它就会掉下来,然而一直到手忙脚乱的雍门风把最后一块龟甲片扫起,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陶杯依旧稳如泰山。

    苍老的大手一搂,泥陶摩擦桌面的声音很是刺耳,陶杯回到了桌案正中,众人的眸光也随着这陶杯定住了,慢慢上移,不明所以地凝视着那嘴角上勾的辅国大人。

    “几位小客是从华国来的,莫非是江酉国的故人?”雍门风开门见山,淡定从容,丝毫不拖泥带水。

    卓展一愣,不想这辅国大人竟如此敏锐。

    雍门风将陶杯推向左手边,端伯提着一壶新茶过来,仔细斟满。

    卓展也接过小侍递过来的温热的陶杯,眼睛一刻未离雍门风的脸,平静道:“没错,江老正是我们的师祖,雍门大人可与江老相识?”卓展虽然现在已经确定江老的开图石就在雍门风身上,但却努力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在意,装傻的功夫真是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雍门风眸色一动,撮了口送到唇边的热茶,抬起头,面容又是一团和煦:“何止是相识,我们俩的情义,可是深的很呐。临行前,他还给老夫留下了一方石刻,说若干年后,也许会有他的故人过来取走,不成想,却来得这般快。”

    雍门风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飞快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在捕捉到那一丝震惊后,满意地敛起眸色,再次端起陶杯,吸溜了口让他浑身都感到暖意的热茶。

    卓展心中一沉,看来这雍门风已然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他这般肆无忌惮地发问,许是不会轻易把开图石给自己了。想来自己最初的猜测是正确的,雍门风并不吝惜开图石,而是想利用开图石,从他们身上得到些好处,只不过这好处是什么,雍门风还没想好,如果不然,也不会在透露出开图石的消息后便不再作声了。

    于是,卓展只得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下去:“雍门大人,我等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寻找师祖留在此处的石刻,不想竟这般顺遂,石刻竟在雍门大人手上保管。”

    雍门风悠然一笑,风轻云淡道:“只是老朽平日公务繁忙,诸事无法,素来随行凌乱惯了,这小小的一枚石刻放在哪里,还真是给忘了。几位小客莫急,待老朽这几日仔细找找,再给你们。你们就现在宫城住下,我让端伯给你们安排几间房。莫要拘谨,当成自己家便是。”

    果然,这是要先留下他们,再做打算了。

    卓展暗自一叹,却面不改色道:“那就打扰雍门大人了,端伯,有劳了。雍门大人,我等几人虽无甚长处,但都是练过些把式的,如果雍门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们的,我等自当尽心竭力。”

    雍门风双眸一亮,不想眼前这个少年竟如此识相,心里有些微惊,表面依然淡定道:“卓贤士有此心,老朽深感快慰,只不过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若真有需要几位帮忙的,老朽不会客气。”

    卓展畅然一笑,回头看了眼众人,带头起身,刚想拱手告退,却不想门外的端伯形色匆匆地闯了进来,俯在雍门风耳边说着什么。

    雍门风脸色登时一白,那双精明凌厉的眼睛微微觑着,露出摄人的虎狼之色。

    端伯的声音虽小,但卓展还是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关键的词。

    “六国会盟”“谈判”“割地”“太子”……

    卓展观察到,雍门风是在“太子”这个词出现后变了脸色,于是乎,一扇小门,在卓展眼前豁然打开了。

第三百五十章 太子有请

    端伯给卓展他们安排的客房不大,却干净整洁,各种物件一应俱全,瓜果茶点也妥帖地摆放在铜盘里,肉眼可见的新鲜。

    赤妘在壮子的欲言又止中拿起最红的那个苹果,蹑手蹑脚走向端坐于榻上的卓展,轻轻抵住他的唇。

    正苦思冥想的卓展被这突然的清凉一惊,抬起头,看见那比苹果还甜的小脸,心里也跟着甜了。

    卓展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滑过喉咙,舒爽的要命。

    “好甜。”

    赤妘开心一笑,顺势坐下,挽起卓展的手臂:“卓展哥哥,半天都不见你说话,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位扶不起的阿斗,估计要倒大霉了。”卓展怅然道。

    “你是说,刚刚端伯跟雍门风讲的那件事?”段飞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卓展对面,神情肃穆。

    “没错,六国会盟,发难石巢国,雍门风肯定是要去迎战的,只是这太子……怕是要去做质子了?”

    “啊?这也太悲催了吧。正经帅哥不是说这太子骄奢淫逸惯了吗,去当质子?呵呵,这哥们有的受了。”壮子幸灾乐祸道。

    “那卓展,你打算怎么做?护送这个质子去敌国,然后换取开图石?”段飞觉察出了卓展的意思,却并不愿苟同。

    “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怎么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卓展眉间拧成了个大疙瘩,凝眸沉思道。

    段飞猛一击掌,喋喋说出了心里的疑问:“是啊,这当质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没准就是三年五载,咱们几个可跟他耗不起。撇下他走吧,又实在太无情无义,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那就要看怎么跟敌国斡旋了,先迈出一步,打开突破口总没有错,更何况,雍门风信不信得过咱们还两说呢。”卓展忧虑道。

    段飞一时语塞,搜肠刮肚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沉沉叹了口气,便不再作声,算是默认。

    “骄奢淫逸……纨绔癫狂……”卓展喃喃念叨着,蓦地眸色一亮,将目光转向了桌旁吃点心的壮子:“壮,你这次是不是带了一盒大富翁游戏棋?我上次看你拿出来过,还没拆封呢。”

    正在往嘴里塞酥饼的壮子差点儿没噎死,一口酥皮渣渣呛得满脸紫成了猪肝色。

    只见他摁着自己的喉咙,忙拎起桌上的茶壶,仰头一灌。

    却不想这新沏的茶水却差点儿要了他的半条小命。

    “烫……烫烫烫……”壮子像狗子一样伸着舌头,猛劲儿扇着,还不忘破口大骂:“哎我擦卓展,你丫的是要谋杀壮爷我啊!”

    卓展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可没动机。”

    “赔偿!一顿海底捞!”壮子嘶声大吼着,却看见段越递来的梨子,登时乖巧如鹌鹑,双手捧着就啃了起来。

    “壮子,你这可是趁火打劫,卓展哥哥断不会上你的当。”赤妘赶忙帮腔道。

    卓展也连连点头:“这种无名锅我是不会背的,不过,壮,说真的呢,大富翁呢?”

    “大……”壮子一愣,恍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差点儿又着了卓展的道,一时间怒不可遏:“哎我说卓展,你是不是要给那个傻逼太子送礼?你咋就惦记壮爷我兜里这点儿东西呢,上次是我的蕾姆手办,这次是大富翁。你不都向我保证了吗,上次是最后一次。我这大富翁可是留到什么时候无聊的时候玩儿的呢。”

    “什么大富翁?吃的?喝的?”云婴听得云里雾里,却难掩好奇,细长的凤眼瞄着壮子的背包,晶晶亮亮。

    卓展见状扬了扬头:“壮,婴兄还没见识过呢,拿出来给婴兄看看,我知道你在这方面的品味一向很好,让大活儿都瞅瞅,是什么好玩意。”

    “哎呀,别想喽,有人可是小气的很呐,婴兄,你是没眼福喽……”段飞拉着长声,很是无奈,转头却偷偷朝卓展和云婴眨了眨眼睛。

    卓展和段飞这一捧一踩,是稳稳地拿住了壮子。

    只见壮子小眼一竖,立马不干了:“哎段飞,你说谁小气呢?壮爷我可是侠骨柔肠、高义薄云,别忘了爷可是叫乐正云扬!怎么说都得对得起这个大侠的名字不是?区区一盒大富翁,拿去拿去,壮爷我又不是非玩儿不可。”

    壮子挥了挥手,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过漂亮的话虽说得爽快,但说完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总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套路了……

    就在壮子即将留下悔恨的眼泪之际,卓展那句“谢谢了壮大侠”却已响亮地说喊出,段飞那双修长的大手一一把拎过壮子的背包开始翻起来,云婴也满脸好奇地凑过来看,只有壮子像傻子一样呆呆地瞅着三人一顿神忙活。

    壮子的大手往脸上一捂,生无可恋。

    妈的,自己怎么就这么蠢。

    不过就在段飞手忙脚乱地掏出那盒气派的大富翁之际,门口却传来了侍女的柔声细语。

    “几位华国贵客,太子殿下有请。”

    几人面面相觑。

    卓展冁然而笑:“看来,不用咱们上赶着了。”

    **********

    太子的朝阳宫中,熏香袅袅,酒香萦然。

    一众鲜衣罗裳的婀娜美人,柔弱无骨地卧靠在巨大的织锦毡毯上,团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白胖子。

    一种美人莺声燕语,妩媚非常。

    见卓展他们进来,那百花丛中的白胖子很是兴奋,霍然起身,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推倒了靠在他身上的美人们,连靴子都没穿,一双雪白的绢袜踩在石砖上,圆球一般滚来。

    “哎呀呀,华国人?江老爹的徒孙?”白胖子兴奋得两眼放光,一脸油亮的横肉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哦,正是,见过太子殿下。”

    众人恭敬一拱手,却不想太子那雪白的小手挥舞的飞快,激动中又带着些许不耐烦:“免礼免礼免礼!快说说,你们这次来,带来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了?”

    卓展一愣,瞬间黑线。看来江老之前是没少拿东西糊弄这个傻太子玩儿,这样一来,自己带来的这盒大富翁,似乎满足不了这已经吊起来的胃口了。

    于是卓展只能先浇盆冷水灭灭他旺盛的欲火:“太子殿下,我等此番来的匆忙,并未带太多东西,下次,下次一定都给太子殿下补上。”

    太子一听这话,登时从吹起来的气球变成了打了霜的秋草,万念俱灰,连声音都变得羸弱无力:“啊?那合着我白高兴一场了,什么都没有?”

    看着太子那双绝望中带着乞求的眼睛,卓展的目的达到了,随即奉上了这足以能糊住他嘴巴的糖:“不过我们还是随身带了一件特别的宝物,虽不名贵,却有趣的很,太子殿下,请过目。”

    “哦?快快呈上!”

    当那个镭射包装闪亮亮的大富翁出现在废物太子面前的时候,那双不大的鼠眼直接弯成了一条鱼钩,生生化进了脸上堆起的褶子:“这是什么好宝贝,快跟本太子说道说道!快快!”

    雪白肥嫩的小手灵活熟练地拆开塑封包装,却被里面复杂的棋盘和棋子骇住了,求救般地望向卓展。

    卓展微微一笑:“那就让深谙这件宝物的技师给您指点一二吧。”说着便回头朝壮子使了个眼色。

    壮子一愣:“技师?我?啊……啊,那个,对对,我是技师,我是技师!呃,太子殿下,这边请这边请,就让本技师给您好好掩饰一番这大富翁游戏棋的奥妙所在,您可看仔细喽……”

    壮子说着便随着太子爬上了满是美人的硕大毡毯上,将那五颜六色的棋盘缓缓展开,开始神秘兮兮往罗盘里掷骰子,看得那废物太子一愣一愣的。

    段飞则兴致勃勃地将头偏向卓展,窃窃道:“晚上可得让这位技师给咱按按足底……”

    “要按你按,不怕脚心被挠出血啊?”卓展不耐烦道,眼睛盯着太子十分投入的那张脸,真替他的未来感到悲哀。

    云婴也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卓展,咱们这就算搭上太子了?”

    卓展微微点头:“算是吧,接下来,就要借着这位太子殿下的口,让他亲自去求辅国大人,让咱们几个当他的护卫。”

    “哦,一盒大富翁换来了主动权,卓展,你可是一点儿都不纯良。”云婴揶揄道。

    一旁听着的赤妘不乐意了,挤到卓展和云婴中间,一脸正色:“我的卓展哥哥可是十分纯良的,云婴兄,不懂可不要乱说话。”

    云婴却一脸正经地错愕道:“怎么,妘姑娘,你这是体验过?”

    “要你管!”赤妘前一秒还旺盛的气焰登时被灭火了,圆圆的脸蛋像个烧红的小灯笼,躲也不是,硬撑着也不是,别扭的很。

    在云婴这个随时随地可能开车的情场老司机面前,她这只小雏鸟,可是稍有不慎就掉进深坑了。

    就在这气氛微妙之际,废物太子那尖锐的声音却打破了尴尬:“喂,那个谁,小四,赶紧去给我和技师拿点儿果茶、糕点、毛榛子,玩儿这个太费脑,真是饿得慌。”

    不一会儿功夫,小阉寺便把太子要求的这几样一一摆在他和壮子的手边。又拿来一块拳头大的小石头,跪在旁边的地上,仔细砸着那榛子。

    只不过这早秋的榛子有点儿硬,小阉寺砸了好半天竟一个都没砸开,急得他额角上的汗细细密密的一层。

    喝了口果茶的废物太子就等着这口浓香的榛仁来中和嘴里的酸苦呢,他一边忙着走棋,一边瞅着那小阉寺,实在急得心火烧。干脆一个探身,抓过了小桌案上端端正正摆放着的狮钮铜印玺,“哐啷”丢给小阉寺,没好气道:

    “用本太子的大印砸,快点儿,等着呢!”

    小阉寺心中一惊,手中一瑟,赶忙丢了手中的石头,去捡那铜印,乖巧地跪在那里,真真用它去砸那硬榛子。

    卓展几人真是大跌眼镜,这个废物太子的荒诞程度,真的可以写入史书了。

    “咯……”

    坚硬敦实的黄铜印玺果然好使,没几下,那顽强的榛壳便应声而开。

    然而随着这脆生的开壳声,一阵急促却稳健的脚步声爷随之而来。

    这平稳的脚步声仿佛一记猛鞭,前一秒还兴致勃勃的废物太子登时呆若木鸡,那满是横肉的大脸从白里透红到铁青发紫。

    卓展正色,倏然回头。

    只见辅国雍门风正站在门口,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没有半分温度。

第三百四十九章 石巢国背后的男人

    令几人惊讶的是,不同于石巢国内的繁华富庶,这宫城并不气派,很是老旧,就连作为一国门面的朱紫大门,都斑驳落漆、木裂绵延。

    但放眼周遭,还是能看的出是有人一直擦拭打扫的,入眼种种虽然破旧,但并不破败,仍然能给人一股威仪凛凛之感。

    卓展向典门侍卫说明来意,并出示了之前濩彩国国主给他们开具的官牒,便规矩地在大门外等候。其实如果是麒王给的凭引,他们是更容易进去的,但麒王身份太尊贵、面子太大,如果让那位人精一样的辅国大人知道了,怕是对他们的期许就更大了,这开图石也更难松手了。

    卓展他们没有等太久,盏茶功夫,典门侍卫就出来了,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卓展一行随着侍卫穿过层层高墙,来到正殿北面的定邦阁,辅国雍门风办公的地方。

    门口一个满脸皱纹却一头黑发的老掌事慈祥地笑着,将手中的官牒交给他们后,便侧身拉开了那扇小小的门。

    定邦阁不大,却整洁干净,那占了半间屋子的楠木架子上满满当当地堆放着各种规格的兽皮、龟甲片、绢帛、以及从南山传过来的小竹简。

    就连雍门风面前的那方小案,也全是摊开的兽皮、龟甲,旁边的白玉山上架着一根细细的毫笔,一把旧得发亮的陶壶散发出氤氲的热气,已经见底的陶杯被挤到了桌角,似乎挪动一下桌案上的任何一件东西,它就会掉下来,这让卓展他们不由得心弦一绷,无端紧张起来。

    一身土蓝布袍的小个子老人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明亮的眼睛似囊括了星辰大海。

    “华国远道而来的小贵客,老朽近来公务实在繁忙,有失远迎,莫怪,莫怪啊!”老人侧身提指了指身后那乱糟糟的桌案,一脸为难,神情真诚得让卓展几乎都信了。

    “敢问阁下可是辅国雍门大人?”卓展恭敬拱手道,抬起的眸子专注捕捉着老人的每一个表情。虽然他明知道面前的这位便是那位传说中的辅国大人雍门风,但又实在不敢相信,这位权力凌驾于国主之上的大人物,竟是这般简朴、低调、无华。

    “正是老朽。”雍门风捋须而笑,春风拂面。

    “哦,久闻雍门大人赫赫威名,今日得见,一偿夙愿。在下卓展,华国人,这些是我的同伴。”卓展回身望着大伙。

    众人一一作揖,郑重介绍了自己,虽然知道雍门风肯定记不住。

    然而雍门风却和气一笑,敛起衣袖有礼道:“卓展、段飞、乐正云扬、云婴贤士这边坐吧,至于赤妘和段越这两位姑娘,端伯,赐绣墩!”

    几人完全呆住了,不想这位厉害的大人物竟然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实在是罕见。不过这个举动也让他们心中一暖,慢慢放下了来时带着的警惕,开始对这位友好的辅国大人抱以希望。

    门口的端伯似变戏法似的拿着两个绣墩走了进来,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赤妘和段越的身后。

    赤妘和段越连忙点头致意,端正地坐了下来。

    卓展他们四人也在桌案前的四张四方椅上坐好,耐心看着雍门风将他那凌乱的桌面逐一收拾干净。

    几人的目光一致地落在了案角那个陶杯上,总感觉下一秒它就会掉下来,然而一直到手忙脚乱的雍门风把最后一块龟甲片扫起,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陶杯依旧稳如泰山。

    苍老的大手一搂,泥陶摩擦桌面的声音很是刺耳,陶杯回到了桌案正中,众人的眸光也随着这陶杯定住了,慢慢上移,不明所以地凝视着那嘴角上勾的辅国大人。

    “几位小客是从华国来的,莫非是江酉国的故人?”雍门风开门见山,淡定从容,丝毫不拖泥带水。

    卓展一愣,不想这辅国大人竟如此敏锐。

    雍门风将陶杯推向左手边,端伯提着一壶新茶过来,仔细斟满。

    卓展也接过小侍递过来的温热的陶杯,眼睛一刻未离雍门风的脸,平静道:“没错,江老正是我们的师祖,雍门大人可与江老相识?”卓展虽然现在已经确定江老的开图石就在雍门风身上,但却努力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在意,装傻的功夫真是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雍门风眸色一动,撮了口送到唇边的热茶,抬起头,面容又是一团和煦:“何止是相识,我们俩的情义,可是深的很呐。临行前,他还给老夫留下了一方石刻,说若干年后,也许会有他的故人过来取走,不成想,却来得这般快。”

    雍门风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飞快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在捕捉到那一丝震惊后,满意地敛起眸色,再次端起陶杯,吸溜了口让他浑身都感到暖意的热茶。

    卓展心中一沉,看来这雍门风已然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他这般肆无忌惮地发问,许是不会轻易把开图石给自己了。想来自己最初的猜测是正确的,雍门风并不吝惜开图石,而是想利用开图石,从他们身上得到些好处,只不过这好处是什么,雍门风还没想好,如果不然,也不会在透露出开图石的消息后便不再作声了。

    于是,卓展只得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下去:“雍门大人,我等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寻找师祖留在此处的石刻,不想竟这般顺遂,石刻竟在雍门大人手上保管。”

    雍门风悠然一笑,风轻云淡道:“只是老朽平日公务繁忙,诸事无法,素来随行凌乱惯了,这小小的一枚石刻放在哪里,还真是给忘了。几位小客莫急,待老朽这几日仔细找找,再给你们。你们就现在宫城住下,我让端伯给你们安排几间房。莫要拘谨,当成自己家便是。”

    果然,这是要先留下他们,再做打算了。

    卓展暗自一叹,却面不改色道:“那就打扰雍门大人了,端伯,有劳了。雍门大人,我等几人虽无甚长处,但都是练过些把式的,如果雍门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们的,我等自当尽心竭力。”

    雍门风双眸一亮,不想眼前这个少年竟如此识相,心里有些微惊,表面依然淡定道:“卓贤士有此心,老朽深感快慰,只不过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若真有需要几位帮忙的,老朽不会客气。”

    卓展畅然一笑,回头看了眼众人,带头起身,刚想拱手告退,却不想门外的端伯形色匆匆地闯了进来,俯在雍门风耳边说着什么。

    雍门风脸色登时一白,那双精明凌厉的眼睛微微觑着,露出摄人的虎狼之色。

    端伯的声音虽小,但卓展还是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关键的词。

    “六国会盟”“谈判”“割地”“太子”……

    卓展观察到,雍门风是在“太子”这个词出现后变了脸色,于是乎,一扇小门,在卓展眼前豁然打开了。

第三百五十章 太子有请

    端伯给卓展他们安排的客房不大,却干净整洁,各种物件一应俱全,瓜果茶点也妥帖地摆放在铜盘里,肉眼可见的新鲜。

    赤妘在壮子的欲言又止中拿起最红的那个苹果,蹑手蹑脚走向端坐于榻上的卓展,轻轻抵住他的唇。

    正苦思冥想的卓展被这突然的清凉一惊,抬起头,看见那比苹果还甜的小脸,心里也跟着甜了。

    卓展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滑过喉咙,舒爽的要命。

    “好甜。”

    赤妘开心一笑,顺势坐下,挽起卓展的手臂:“卓展哥哥,半天都不见你说话,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位扶不起的阿斗,估计要倒大霉了。”卓展怅然道。

    “你是说,刚刚端伯跟雍门风讲的那件事?”段飞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卓展对面,神情肃穆。

    “没错,六国会盟,发难石巢国,雍门风肯定是要去迎战的,只是这太子……怕是要去做质子了?”

    “啊?这也太悲催了吧。正经帅哥不是说这太子骄奢淫逸惯了吗,去当质子?呵呵,这哥们有的受了。”壮子幸灾乐祸道。

    “那卓展,你打算怎么做?护送这个质子去敌国,然后换取开图石?”段飞觉察出了卓展的意思,却并不愿苟同。

    “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怎么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卓展眉间拧成了个大疙瘩,凝眸沉思道。

    段飞猛一击掌,喋喋说出了心里的疑问:“是啊,这当质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没准就是三年五载,咱们几个可跟他耗不起。撇下他走吧,又实在太无情无义,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那就要看怎么跟敌国斡旋了,先迈出一步,打开突破口总没有错,更何况,雍门风信不信得过咱们还两说呢。”卓展忧虑道。

    段飞一时语塞,搜肠刮肚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沉沉叹了口气,便不再作声,算是默认。

    “骄奢淫逸……纨绔癫狂……”卓展喃喃念叨着,蓦地眸色一亮,将目光转向了桌旁吃点心的壮子:“壮,你这次是不是带了一盒大富翁游戏棋?我上次看你拿出来过,还没拆封呢。”

    正在往嘴里塞酥饼的壮子差点儿没噎死,一口酥皮渣渣呛得满脸紫成了猪肝色。

    只见他摁着自己的喉咙,忙拎起桌上的茶壶,仰头一灌。

    却不想这新沏的茶水却差点儿要了他的半条小命。

    “烫……烫烫烫……”壮子像狗子一样伸着舌头,猛劲儿扇着,还不忘破口大骂:“哎我擦卓展,你丫的是要谋杀壮爷我啊!”

    卓展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可没动机。”

    “赔偿!一顿海底捞!”壮子嘶声大吼着,却看见段越递来的梨子,登时乖巧如鹌鹑,双手捧着就啃了起来。

    “壮子,你这可是趁火打劫,卓展哥哥断不会上你的当。”赤妘赶忙帮腔道。

    卓展也连连点头:“这种无名锅我是不会背的,不过,壮,说真的呢,大富翁呢?”

    “大……”壮子一愣,恍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差点儿又着了卓展的道,一时间怒不可遏:“哎我说卓展,你是不是要给那个傻逼太子送礼?你咋就惦记壮爷我兜里这点儿东西呢,上次是我的蕾姆手办,这次是大富翁。你不都向我保证了吗,上次是最后一次。我这大富翁可是留到什么时候无聊的时候玩儿的呢。”

    “什么大富翁?吃的?喝的?”云婴听得云里雾里,却难掩好奇,细长的凤眼瞄着壮子的背包,晶晶亮亮。

    卓展见状扬了扬头:“壮,婴兄还没见识过呢,拿出来给婴兄看看,我知道你在这方面的品味一向很好,让大活儿都瞅瞅,是什么好玩意。”

    “哎呀,别想喽,有人可是小气的很呐,婴兄,你是没眼福喽……”段飞拉着长声,很是无奈,转头却偷偷朝卓展和云婴眨了眨眼睛。

    卓展和段飞这一捧一踩,是稳稳地拿住了壮子。

    只见壮子小眼一竖,立马不干了:“哎段飞,你说谁小气呢?壮爷我可是侠骨柔肠、高义薄云,别忘了爷可是叫乐正云扬!怎么说都得对得起这个大侠的名字不是?区区一盒大富翁,拿去拿去,壮爷我又不是非玩儿不可。”

    壮子挥了挥手,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过漂亮的话虽说得爽快,但说完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总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套路了……

    就在壮子即将留下悔恨的眼泪之际,卓展那句“谢谢了壮大侠”却已响亮地说喊出,段飞那双修长的大手一一把拎过壮子的背包开始翻起来,云婴也满脸好奇地凑过来看,只有壮子像傻子一样呆呆地瞅着三人一顿神忙活。

    壮子的大手往脸上一捂,生无可恋。

    妈的,自己怎么就这么蠢。

    不过就在段飞手忙脚乱地掏出那盒气派的大富翁之际,门口却传来了侍女的柔声细语。

    “几位华国贵客,太子殿下有请。”

    几人面面相觑。

    卓展冁然而笑:“看来,不用咱们上赶着了。”

    **********

    太子的朝阳宫中,熏香袅袅,酒香萦然。

    一众鲜衣罗裳的婀娜美人,柔弱无骨地卧靠在巨大的织锦毡毯上,团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白胖子。

    一种美人莺声燕语,妩媚非常。

    见卓展他们进来,那百花丛中的白胖子很是兴奋,霍然起身,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推倒了靠在他身上的美人们,连靴子都没穿,一双雪白的绢袜踩在石砖上,圆球一般滚来。

    “哎呀呀,华国人?江老爹的徒孙?”白胖子兴奋得两眼放光,一脸油亮的横肉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哦,正是,见过太子殿下。”

    众人恭敬一拱手,却不想太子那雪白的小手挥舞的飞快,激动中又带着些许不耐烦:“免礼免礼免礼!快说说,你们这次来,带来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了?”

    卓展一愣,瞬间黑线。看来江老之前是没少拿东西糊弄这个傻太子玩儿,这样一来,自己带来的这盒大富翁,似乎满足不了这已经吊起来的胃口了。

    于是卓展只能先浇盆冷水灭灭他旺盛的欲火:“太子殿下,我等此番来的匆忙,并未带太多东西,下次,下次一定都给太子殿下补上。”

    太子一听这话,登时从吹起来的气球变成了打了霜的秋草,万念俱灰,连声音都变得羸弱无力:“啊?那合着我白高兴一场了,什么都没有?”

    看着太子那双绝望中带着乞求的眼睛,卓展的目的达到了,随即奉上了这足以能糊住他嘴巴的糖:“不过我们还是随身带了一件特别的宝物,虽不名贵,却有趣的很,太子殿下,请过目。”

    “哦?快快呈上!”

    当那个镭射包装闪亮亮的大富翁出现在废物太子面前的时候,那双不大的鼠眼直接弯成了一条鱼钩,生生化进了脸上堆起的褶子:“这是什么好宝贝,快跟本太子说道说道!快快!”

    雪白肥嫩的小手灵活熟练地拆开塑封包装,却被里面复杂的棋盘和棋子骇住了,求救般地望向卓展。

    卓展微微一笑:“那就让深谙这件宝物的技师给您指点一二吧。”说着便回头朝壮子使了个眼色。

    壮子一愣:“技师?我?啊……啊,那个,对对,我是技师,我是技师!呃,太子殿下,这边请这边请,就让本技师给您好好掩饰一番这大富翁游戏棋的奥妙所在,您可看仔细喽……”

    壮子说着便随着太子爬上了满是美人的硕大毡毯上,将那五颜六色的棋盘缓缓展开,开始神秘兮兮往罗盘里掷骰子,看得那废物太子一愣一愣的。

    段飞则兴致勃勃地将头偏向卓展,窃窃道:“晚上可得让这位技师给咱按按足底……”

    “要按你按,不怕脚心被挠出血啊?”卓展不耐烦道,眼睛盯着太子十分投入的那张脸,真替他的未来感到悲哀。

    云婴也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卓展,咱们这就算搭上太子了?”

    卓展微微点头:“算是吧,接下来,就要借着这位太子殿下的口,让他亲自去求辅国大人,让咱们几个当他的护卫。”

    “哦,一盒大富翁换来了主动权,卓展,你可是一点儿都不纯良。”云婴揶揄道。

    一旁听着的赤妘不乐意了,挤到卓展和云婴中间,一脸正色:“我的卓展哥哥可是十分纯良的,云婴兄,不懂可不要乱说话。”

    云婴却一脸正经地错愕道:“怎么,妘姑娘,你这是体验过?”

    “要你管!”赤妘前一秒还旺盛的气焰登时被灭火了,圆圆的脸蛋像个烧红的小灯笼,躲也不是,硬撑着也不是,别扭的很。

    在云婴这个随时随地可能开车的情场老司机面前,她这只小雏鸟,可是稍有不慎就掉进深坑了。

    就在这气氛微妙之际,废物太子那尖锐的声音却打破了尴尬:“喂,那个谁,小四,赶紧去给我和技师拿点儿果茶、糕点、毛榛子,玩儿这个太费脑,真是饿得慌。”

    不一会儿功夫,小阉寺便把太子要求的这几样一一摆在他和壮子的手边。又拿来一块拳头大的小石头,跪在旁边的地上,仔细砸着那榛子。

    只不过这早秋的榛子有点儿硬,小阉寺砸了好半天竟一个都没砸开,急得他额角上的汗细细密密的一层。

    喝了口果茶的废物太子就等着这口浓香的榛仁来中和嘴里的酸苦呢,他一边忙着走棋,一边瞅着那小阉寺,实在急得心火烧。干脆一个探身,抓过了小桌案上端端正正摆放着的狮钮铜印玺,“哐啷”丢给小阉寺,没好气道:

    “用本太子的大印砸,快点儿,等着呢!”

    小阉寺心中一惊,手中一瑟,赶忙丢了手中的石头,去捡那铜印,乖巧地跪在那里,真真用它去砸那硬榛子。

    卓展几人真是大跌眼镜,这个废物太子的荒诞程度,真的可以写入史书了。

    “咯……”

    坚硬敦实的黄铜印玺果然好使,没几下,那顽强的榛壳便应声而开。

    然而随着这脆生的开壳声,一阵急促却稳健的脚步声爷随之而来。

    这平稳的脚步声仿佛一记猛鞭,前一秒还兴致勃勃的废物太子登时呆若木鸡,那满是横肉的大脸从白里透红到铁青发紫。

    卓展正色,倏然回头。

    只见辅国雍门风正站在门口,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没有半分温度。

第三百五十一章 啥

    废物太子见到雍门风的刹那,顷刻化成了一团肉泥,瘫倒在棋盘上,喉咙“噜噜噜”地不知在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两条细长不见瞳仁的眼睛竟透出恐惧的眸光。
    片刻的沉默,空气凝滞。
    当面容沉静的雍门风一只脚踢起前褡准备埋进门的时候,那废物太子肥胖的身躯瞬间灵活得似一道闪电,飞快地向前扑倒,华丽的绣金大袖一扫,一把将小阉寺手中的那枚黄铜大印卷到了袖子里,像个小媳妇一样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头就快低进地里了。
    卓展几人简直惊掉了眼珠子,合着这废物太子对自己那荒诞的作为心中明镜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
    但几人看那辅国雍门风的面容,却看不出来一丝喜怒,威严而刚正,委实猜不出他下一秒到底会是什么情绪。
    “辅国大人。”卓展几人恭敬拱手作揖。
    雍门风朝他们笑笑,扭过头时再次板起脸孔,目光扫下,漏下一抹寒凉。
    “辅……辅辅辅……辅国……”地上那团华服包裹着的肥肉发出了弱似纤尘的声音。
    雍门风面不改色,袍角扫过瑟缩的肉团,阔步向桌案走去。
    端伯疾步上前,比雍门风快了半个身子,大手一挥。
    那毡毯上惊如子兔的美人们便如一缕缕烟尘般惊慌而逃了。
    端伯俯身将桌案前的毡毯扯平,又将桌面上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一旁,便恭敬地让开,颔首肃立。
    雍门风敛袍而坐,面容可畏,半晌无言。
    废物太子一直耷拉着脑袋,心想这下可完蛋了,自己刚才那番举动,肯定被雍门风看到了。这个小四可真不机灵,他若早早就藏起来,还用得着自己大动干戈。看来,要换一个脑子好使点的小阉寺了。
    废物太子心里愤恨着,不禁低头向后瞥了一眼那匍匐在地上的小阉寺,真想用眼神将他剐了。
    然而就在他回眸的刹那,却跟低头收拾大富翁的壮子眼神交汇。
    壮子也深深凝望了一眼废物太子,眸光里充满了怜悯与悲凉。壮子随即挤咕挤咕眼睛,在深表同情的同时,意思也让太子好自为之。
    然而两人这不过两秒钟的温馨小互动却映入了雍门风的眼中。
    雍门风横眉微动,凝眸而视。目光在废物太子和壮子身上来回游移,唇角似勾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直到壮子已经捧着大富翁的盒子站在卓展身边了,他的目光还定在壮子那张愣眉愣眼的脸上,久久不移。
    废物太子刚才见到雍门风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可是吓得魂飞魄散,一直撅在那里不敢直脖,时刻准备着迎接一场狂风暴雨。不想忐忑了半天,也没听到雍门风说出一句话,甚至连一句带着怒气的“哼”都没有。现在这个尊宝殿出奇的安静,似乎连自己鼻息略过鼻毛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他确定刚刚那一幕雍门风是看到了的。可是这不合理,真是不合理……辅国这次,怎么就没发火呢?这次糟践太子大印,本来以为未来半个月怕是要断肉或禁闭了。可辅国迟迟不发落,难不成......惩罚要升级了?
    卓展也不禁微微皱眉,有点儿摸不透这雍门风到底想干什么。
    随着恐惧的式微,废物太子的胆子也愈发大了,他抬起了僵硬的脖子,翻眼觑着端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的雍门风,试探道:“辅……辅国?”
    懦弱的声音打破了雍门风的沉思,他将目光拉回到废物太子的脸上,脑海中再次出现了刚刚国主拉着他的手、向他哭诉“我只有虔儿这么一个儿子”的凄惨画面,心中不免一动。
    雍门风沉吟片刻,盯着太子那张白得流油、油得反光的肥脸,虽然仍没有笑意,但开口的瞬间,却已露出了一丝温和:“太子怎么一直跪着啊?这样不合适。你是储君,老朽是臣,虽说老朽监理国政,但也不能坏了规矩。”
    废物太子身子一直,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明很矮却好似高大如巨人的雍门风,使劲用小指头扣了扣耳朵,眼睛睁得老大,随着堆起来的笑,让眼睛又弯成两个鱼钩化进褶子里了:“谢谢辅国,谢谢辅国!”
    然而乐极生悲。
    废物太子兴冲冲刚想起来,却不想藏在袖子里的太子大印竟露出来一角。
    这个铜制大印不轻,单手拿着,着实有些吃力
    废物太子心中一慌,差点儿尿了裤子,又“噗通”跪下了,肥大的袖子紧紧贴在身体两侧,使劲掩藏着他那个太子大印,虽然这间屋子里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藏什么。
    “呃……跪麻了跪麻了……缓缓……缓缓……”废物太子颤颤巍巍地说道,一脸病入膏肓的模样。
    令众人意外的是,雍门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风轻云淡道:“既然太子不想坐,那就跪着吧。”
    然而温馨不过三分钟。
    只见雍门风身子向前一探,面容陡然严肃起来:“太子殿下知道老朽此番前来,是为何事吗?”
    废物太子藏在袖子里的汗手使劲摩挲着他的太子大印,半边肥脸一阵抽搐,犹疑道:“可是……可是为了考察我近来的德学、武学?”
    雍门风冷冷一笑,揶揄道:“德学,武学?如果我要考察,太子有吗?”
    废物太子浑身一个激灵,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雍门风不动声色,两个指尖交替敲打着桌面,虽然听不到声音,却好似在每个人心中都敲响了战鼓。
    果然,雍门风接下来说出的话,足以让这个废物太子当场撞壁而死了,虽然他不会。
    “太子殿下可知道,中山六大强国在洛水会盟,图谋攻打我们石巢国的事情?”雍门风冰冷道。
    “呃……知道,这个自然知道,国之大事,岂有不知晓之理?我也是情系家国,日夜忧心呐。”废物太子煞有介事道,真诚的表情连他自己都信了。
    雍门风露出一抹知足的笑,将两手插进袖子里,圆肩弓背,坐得像一尊和气的佛:“那就好,那就好啊。太子忧国忧民,这就好办了。因为就在刚刚,六国使者送来议和书,明确要求,由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洛水,共商议和大事。”
    一直吊在小腹的这股温热的液体终于泻了下去,废物太子那梨形的腰身都软了,瘫坐在地上。
    黄铜狮钮大印从袖子里“哐当”掉了出来,丧气的狮子头朝下腚朝上撅在那里,万念俱灰。
    然而废物太子却顾不得再藏他那太子大印了,只是跪在那里,把头磕得如捣蒜:“辅国!辅国救我!辅国救救我,救救虔儿啊!”
    卓展心中一惊,原来不是让太子去做人质,竟是去议和,这可是要比做人质更加凶险。做人质尚且能苟延残喘,去议和,一旦谈崩了,小命分分钟就撩在那。
    因为,原本六国可是要发动战争的。发动战争也讲究动机,师出无名怎么行。这行为乖张、荒诞不羁的太子,就是最好的导火索了。
    如果是这样,石巢国这步棋可就难走了,不知雍门风会怎么应对。
    卓展心中思忖着,目光凝聚在雍门风脸上,满腹疑问。
    那边废物太子鼻涕眼泪一把流,这边雍门风却很是平淡:“救你?这是你的责任,是你的分内之事,前去议和,我救你什么?”
    废物太子憋着嘴,废了老大劲才说出来:“辅国……辅国您足智多谋、渊图远算,求辅国代虔儿前去议和……”
    雍门风眼皮一沉,淡如白水道:“不管他们要求谁去,我都会跟着去的,这是我雍门风的分内之事。但他们点名要太子去,太子就必须得去。”
    废物太子的喉咙又发出那种“噜噜噜”的声音,硕大的猪头憋的紫红,不一会儿,竟突然“哇”地放声大哭起来,惊天动地。
    见到废物太子这副丢人的模样,雍门风一皱眉,无奈地摆了摆手。
    端伯见状立刻上前,从腰间抽出一块绸布,将废物太子那张大嘴给堵了起来。
    虽然废物太子还在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总算比刚才清静多了。
    卓展几人被这波操作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里画出了无数个问好。
    雍门风悠悠站起,踱到太子面前,睥睨道:“擦擦眼泪,别哭了,老朽虽不能替你,但有人可以替你去。”
    废物太子一愣,眸光由暗转亮,又由亮转暗,拱着身子蹭向雍门风,“呜呜呜”个不停。
    雍门风狡黠一笑,将目光从废物太子那张肥大的脸上移到了壮子那张同样肥大的脸上。
    壮子一脸懵逼,只感觉天灵盖被凿开个大洞,脑袋都空白了。
    “啥?”

第三百五十二章 身份尊贵着呢

    “啥?!”
    不仅壮子懵逼了,卓展、段飞、云婴、赤妘、段越,就连那个废物太子,都惊讶得舌桥不下、目瞪口呆。
    然而当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壮子和废物太子身上时,却意外的发现,这两人无论身高、体型、脸盘、五官,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之前没有发现,是因为两人的气质实在是太不同了,而且壮子的皮肤比较黑,不仔细看的话,还真发现不了两人竟有这么多共通点。
    废物太子怔愣的脸上突然绽放出明媚如花的笑容,拉起壮子的胳膊,蹦跶得像个弹力球:“太好了太好了!技师,就由你代替本太子去吧,从今天起啊,你就是太子!”
    说着,他便疯疯癫癫就去捡那个撅在地上的黄铜狮子大印,用袖子拂了拂,送炸弹似的往壮子怀里一扔,春光灿烂:“给你给你。”
    壮子完全懵了,瞅瞅怀里这沉甸甸的大印,又瞅了瞅卓展:“不是,这……这什么情况?壮爷我还没同意呢!”
    雍门风赶忙上前,一改先前的威严体面,居然对着壮子深深作揖,诚恳道:“老臣恳请乐正侠士能代太子前去洛水和谈,救我石巢国万民生命于水火。”
    “可我……可我不会谈判呐……你们这一国的命都拴在我一人身上,你们也放心?”壮子一脸便秘样。
    “乐正侠士,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老朽观你举止沉稳、言谈得体,而且与我们的太子有七八分相像。
    太子长年不出宫城,只是宫宴的时候与群臣见面,再就是祭天大典,但祭坛高远,想来寻常百姓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所以,只要乐正侠士模仿太子的言语习性,不出大乱子,是断不会被六国抓住把柄的。
    老朽心中已成一计,只要届时乐正侠士依照老朽的意思行事,石巢国定会化解此番危机。”雍门风双眸明亮,胸有成竹道。
    “真的?”壮子觑眼瞅着雍门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万点不自信。
    “一言九鼎。”雍门风铿锵道,掷地有声。
    见壮子还是一脸犹豫,废物太子稳不住了,拉住壮子的袖子一顿猛摇:“哎呀技师——辅国都亲自作保了,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壮子斜眼瞄着那废物太子,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这么说吧,石巢国别的没有,但有辅国大人。你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吗?”废物太子满脸狰狞。
    “什么意思?”壮子不为所动。
    “意思是辅国大人说出来的话,就没有做不到的。从我爷爷那朝开始,一直如此!”废物太子尖锐的声音几乎破音。
    不过这也让壮子的心没那么慌了,他抿了抿嘴唇,回头向卓展和段飞求救。
    卓展朝壮子点了点头,让他安心。
    便上前两步,肃然凝视着雍门风那深邃不见底的眼睛,郑重道:“辅国大人,石巢国危难之际,我等身为江老徒孙,于情于理,都不应袖手旁观。
    我这位兄弟既然有旁人无法替代之能,那不妨便随辅国大人走一趟。
    只是此番和谈,六国来者不善,凶险有虞,性命攸关,我等还望辅国大人保……”
    “老朽答应,保乐正侠士性命无忧!尔等不放心,可以随侍身份一同前往。”雍门风铿锵打断了卓展的话,苍老的脸上明辉如月,让人莫名有种安全感。
    卓展望着那双深邃却果决的眼睛,嘴角上勾,抱拳的同时碰了一下壮子,慨然道:“有辅国大人这句话,我等定当全力以赴。”
    雍门风欣然看着眼前这个识相的少年,点头大笑。
    又看了看边上的壮子,拉住他的手,和蔼道:“乐正侠士,哦不,太子殿下,即刻起,你便要住在这尊宝殿,日常起居饮食均与太子同样标准,宫城上下,包括老朽,见到你都要依礼作揖,你再不是你,而是石巢国的太子,樊虔。
    从今天起,端伯便留在尊宝店侍奉你,教导你宫中的规矩,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他就成。”
    说完,雍门风便恭敬双手相叠,前后捭阖,手掌贴额,作了一个大揖:“太子殿下,老臣雍门风行礼了。”
    壮子完全懵了,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份竟然这般尊贵,惶恐之余,其实还是有些许小得意的。
    废物太子也懵了,虽说自己也是太子吧,但辅国却从没对自己作揖过,顶多心情好的时候尊称一声“殿下”。
    同样是太子,怎么待遇差这么多……
    不过回过神来,废物太子还是满心欢喜的。
    因为自己的这颗项上人头算是保住了,而且有人跟他同住这寂寞的尊宝殿,还是会玩儿大富翁种新奇游戏的华国人,他怎能不高兴?
    想到这里,那废物太子顿时喜上眉梢,跟壮子勾肩搭背的,声音都转着弯儿的婉转:“技师,哦不,兄弟!我是太子,你也是太子,以后你我就同吃同住,快乐似神仙啦!”
    壮子浑身一个激灵,皱起了眉头。
    这话,怎么听上去这么别扭呢……
    不过还没等他还嘴,辅国雍门风洪钟般的声音便严厉响起:“虔儿。”
    “虔儿在!”一听雍门风是在唤他的乳名,废物太子下意识地一躬身,似卑微到灰尘中。
    “从今天起,你再不是太子,收拾收拾东西,搬出尊宝殿,住到仆人房。让端伯特批给你一个单人间,这是老朽对你最大的恩赐了。”雍门风字字如刀,冰冷锋利。
    一道晴天霹雳,废物太子的脸登时从六月的天变成了三九的雪,一脸悲凉:“这是为何啊?辅国,他学习当太子,不妨碍我在这啊,我……我还能教他!”
    “哼,学太子就得身临其境,要有储君的优越感和无上权力,这尊宝殿有两个太子,到底应该听谁的?端伯,送虔公子。”
    雍门风说着转身向壮子微微颔首,有礼道:“太子殿下,老臣这就下去准备前往洛水的一切事物,七天后启程。
    天色不早了,太子殿下早些休息,老臣告退。”
    又转向卓展、段飞他们:“几位小客,也请同住在尊荣殿的仆人房,毕竟,侍女阉寺,也不是那么容易学的。
    哦,对了,老朽这阵子实在太忙,东西放得又乱,你们的要的那个石刻,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
    几位莫急,等化解了这次洛水之难,老夫一定帮你们找到。”雍门风意味深长道。
    “那就有劳辅国大人了。”
    众人礼貌拱手,心里都明白,这是在要挟他们了……
    但是无所谓,卓展早已事先打过预防针,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
    雍门风点头致意,再次冷目看了眼废物太子,便大袖一挥出了殿门,疾行如风。
    而那废物太子,也被端伯一把扯掉了珠冠,由两个小阉寺连拉带扯地拖了下去,留下卓展几人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噎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壮子清了清嗓子,头颅高高扬起,睥睨众生:“小卓子、小段子、小云子,去里间,伺候本太子更衣!那个……呃……越越,妘妘,准备好瓜果点心,本太子有点儿饿了。”
    壮子这角色无缝切换着实让众人惊掉了眼珠子,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壮子,恨不得一人给他一脚。
    然而壮子却不以为意,直了直腰,拍了拍五花三层的肚皮,霸气道:“怎样,有什么不满的吗?注意点儿言行,本太子的身份,可是尊贵着呢。”

第三百五十三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接下来的七天,壮子便一直窝在尊宝殿里不出屋了。

    这宫里的规矩虽繁琐,但并不难学,端伯只教了壮子一天,壮子便完全掌握了,举手投足间一派贵气,真让人有种他才是这个石巢国太子的错觉。

    剩下的,就是将那废物太子樊虔的荒淫奢靡给模仿到极致了。

    这点对于壮子来说,倒是得心应手,其实都不用模仿,只要打破加在自己行为习惯上的那道枷锁,完全本色出演就行了。

    穿最花里胡哨的衣服,吃最油腻的饭菜,每天变着法子的找乐子。玩儿累了就让美人们给捶捶肩捏捏腿,实在倦了就躺在那厚实的大毡毯上睡一觉,什么也不用管,因为自有一众美人们给他关上窗、盖好被子,甚至擦掉嘴角流下的口水。

    壮子,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废物太子口中的快乐似神仙了。

    相对的,卓展他们几个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卓展这几天每天要跟着仆人们早起洒扫尘除倒夜桶不说,穿着那身紧紧巴巴的小阉寺的衣服,手脚都迈不开,只能弓着身子走路,都不用怎么学,就自然而然形成一副奴颜卑骨了。每天干活累到半死,还得被壮子那个死人呼来喝去的,说话也得掐着嗓子说,一个不注意,就要被端伯打一尺,悲催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一天,云婴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公子就受不了了,于是乎,他便凭借自己那风流倜傥的外表,有事没事地就撩撩尊荣殿的小宫女们,也不明确向任何人示好,但就是这点到为止的小赞美、小眼神、小欲擒故纵,就把整个尊宝殿的宫女们都吃得透透的了,一个个地争相抢着帮他干活。他呢,二郎腿一翘,往花园的石亭里一躺,听风看景,摘花戏蝶,只要偶尔在端伯面前出现一下,拿块抹布做做样子,便万事大吉了。

    一开始段飞还不齿于云婴这种靠出卖色相来换取轻松的行为,各种冷嘲热讽。但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这脸就打的啪啪响。他自己,竟然也厚颜无耻地学起了云婴,让一众倾慕于他的姐姐妹妹们帮他干活了。不过段飞好歹还要点儿脸,轻松下来的他没有像云婴那样大摇大摆地在招摇过市,而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休息。但无论怎样,实惠是自己得着了。

    卓展就不行,虽然自己的脸蛋也不差,但这样羞耻的事情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谁让自己包袱太重,天生一身傲骨呢。

    不过要脸就得不要命,卓展咬牙坚持,强迫自己沉静下来,告诫自己,这,也算是一种修行。

    赤妘看到卓展每天都累的臭死,很是心疼,又看到段飞和云婴投机取巧的手段,自是气愤难耐。

    虽然她也很想帮卓展分担一些,但自己这边实在分身乏术。

    她和段越虽然是在内殿服侍的侍女,不干粗活,但每天壮子还没起的时候她们就要准备好更衣、洗漱、用早膳的各种事务。

    等壮子这头肥猪吃完了,她还要和段越及一众女侍们收拾残局,并把各式点心、瓜果、烹茶一一准备好,在尊贵的太子殿下寻乐子的同时,还要守着香炉里的熏香,时不时拨弄一下。

    若是壮子出去花园玩儿了,她们还要轮流留在殿内打扫除尘。等壮子回来了,又要准备午膳了。

    就连壮子睡午觉了,她们也不能歇着,要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壮子周围,看着,守着,无聊着。

    赤妘总是想要睡过去,有时候不知不觉就靠在段越肩头睡着了。每每这个时候,段越都会做的笔直,好让赤妘能多休息一会儿,虽然她自己也已是哈欠连天、眼泛泪光。不过如果这时候端伯进来了,她就只能把赤妘拱醒了,残忍又无奈地。

    只有晚上结束一切工作回到仆人房的时候,赤妘才能搂着段越说一会儿话,说说卓展哥哥,说说易龙,骂骂壮子。不过说不了几句,两人便会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因为身体,实在太沉太倦了。

    就这样,一个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千金,一个堂堂南山三公主,竟这样辛苦又卑微地当着侍女,连她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越是疲累的时候,看到壮子那张享乐的肥脸,就恨不得踹一脚。不过,这也只是心里动作,谁让人家生了一张像太子的脸呢。

    不过幸福总是守恒的,有人苦就自然有人乐。

    壮子这几天过的是什么生活,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顿顿一大桌子的菜,他想吃哪个就吃哪个,每天只要琢磨怎么玩儿,不让自己无聊就行。

    而且最要命的,他的越越女神竟然成了他的贴身侍女,穿着好看的侍女服,梳着温婉的双环髻,乖巧地伺候自己更衣吃饭。就连睡个午觉,一睁眼,也能看见那双汪着秋水的大眼睛,真真是楚楚动人,让人甜到了心坎里。他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有了权力就能得到一切。

    只可惜啊,自己这里没有手机,要不然,他真想拍个小视频给易龙那货传过去,想象一下那货气得一脸狰狞的表情就想笑。哎,人生怎么就这么美好呢。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悲催的卓展终于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因为憋了七天的壮子实在闷得慌,居然要出宫玩儿一圈。

    趁着端伯去雍门风那里了,他便叫来了轺车,准备出去转一转。

    没想到的是,一直当人凳的那个小阉寺新四被派去伺候哭唧尿嚎的废物太子樊虔了,壮子的身边再没别人。不成想,狂到忘记自我壮子竟颐指气使地让身边卓展趴下。

    虽说他们这是在为开图石而努力,但其实就是在角色扮演,壮子这么入戏,还真是让人醉了。于是乎,火气上涌,隐忍了这么多天的卓展终于爆发了。卓展气的是,这几日壮子尤其张狂,真把他自己当成那个废物太子了,甚至比那个废物太子还变本加厉,今天竟然让自己当人凳,真是不想活了。

    卓展可以干活,也可是扮演小阉寺,为了开图石,这都没有问题,但绝不能让壮子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这种行为显然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

    于是,随着满腔的怒火喷涌而出,以及多日来的委屈憋闷,卓展再也忍不住了,照着壮子那圆润了不少的屁股就猛踹了过去。

    不过倒霉的是,这一幕正好被听说壮子要出宫匆匆赶来阻止的端伯给看见了。

    端伯可不管这些,当小阉寺就得有小阉寺的样子,敢对太子无理,本该拖出去砍了。不过念在壮子不是真的太子,卓展也不是真的小阉寺,这死罪便免了,但活罪难逃。

    于是,卓展只能悲催地受了二十杖,屁股都快被削开花了。

    趴在条凳上的卓展实在没想到,自己对壮子的这一脚,竟然千倍万倍地反噬到自己身上,痛若万虫疯噬。

    不过壮子也没得着好,端伯对壮子欲私自出宫的行为一顿训斥,还找来了雍门风。

    雍门风倒是没说什么,因为毕竟明天就要离开宫城去洛水了,壮子这享福的日子算到头了。但临行前,雍门风叫下人免了壮子的晚膳,算是对他的惩罚。

    当天晚上,赤妘听说卓展挨了罚,便顾不得许多,偷偷跑到卓展他们的房间,心疼地帮卓展上药。虽然卓展因为不好意思,死命的拒绝,但赤妘还是不由分说地从段飞手里抢过了药。理由是段飞手糙,上不好。

    段飞无奈,只得跟云婴两人识趣地出去,将有限的时间留给里面的苦命鸳鸯。

    赤妘一边上着药,一边流着眼泪,整颗心都要碎了。

    卓展一时半会儿翻不了身,没法帮她擦眼泪,只能闷着一口气难受地趴着。

    不过,让人开心的是,七天来,两人终于能单独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却好像很久没见了一样,二人执手相望,泪眼汪汪。

    赤妘半蹲着俯在床前,尽量保持与卓展平视,让他不用费力地抬起脖子也能看到自己。喋喋不休地向说着怒述着壮子这几日的斑斑劣迹,大骂着壮子的无情无义,也心疼着卓展的委曲求全。

    虽然身上的伤还疼得如蜂蛰,但有赤妘在身边,再厚的乌云也能被明媚的阳光刺穿,卓展郁闷的心情渐渐平缓了下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伐着壮子,不亦乐乎。

    后来进屋的段飞和云婴也加入了声讨大军,义愤填膺,无以复加。

    最后,干脆把别院里已经躺下的段越也叫了起来,几人合计着,等着太子的珠冠从壮子头伤摘下的那一刻,到底应该怎样收拾收拾他才解气。

    而此时,肚子咕噜咕噜乱叫的壮子竟头一回失眠了,喷嚏一个连着一个,脖子后面似乎隐隐地略过一股又一股的阴风,这是,闹鬼了么……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刀俎之下

    翌日清晨,天还灰蒙蒙的时候,雍门风便盛装出现在了尊荣殿,不由分说地命人把睡的死猪般的壮子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梳洗更衣灌早膳。

    卓展他们几个比雍门风起的还早,因为眼见这悲催的仆役生活就要结束了,他们已迫不及待离开这深宫高墙、前往洛水了,哪怕那边即将迎接他们的是枪林箭雨、刀山火海。

    没有大的排场,没有奢华的轺车。

    雍门风只带了端伯和宫城侍卫长两人,再就是卓展他们了,连专门的车夫都没带。

    两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厢式马车,平淡无奇,甚至连竹帘都有些老旧了。

    就这样,几人窝在并不宽敞的马车中,穿过寒气未散的中街,在店铺的拆板开门的吱悠声中悄然离开了石巢国,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马车辚辚,稳中带疾,穿过城外秋霜染黄的麦田,过了浩荡壮阔的伊河,一路向西。

    当马车驶到石巢国和瞻阳国交界的陂谷平原时,雍门风却喝住了赶车的端伯。

    马车悠悠停下,雍门风挑开草帘,凝眸远眺着,满脸的皱纹都沧桑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尽是怆然。

    半晌,雍门风才不舍得放下草帘,坐回到马上,双眸黯然,久久沉默,随后便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入戏很深的壮子眼见本国的肱骨老臣这般哀愁,也顿时忧从中来。

    只见他满眼动容,将肥厚的大手覆在雍门风干皱的老手上,关切道:“辅国大人,缘何这般哀叹呐,可是担心此番的和谈?也是,本太子这几日也听端伯说起,这番六国来势汹汹,用心险恶,不好对付啊不好对付。”

    雍门风并没理会摇头晃脑兀自感叹的壮子,而是望着那扇随风鼓动的草帘,再次悠叹:“外面便是石巢国的边境了,陂谷平原,这片大好河山,既是心头肉,也是头上剑呐。”

    卓展见雍门风言语之中意味颇深,知道这其中定有不凡,便好奇问道:“敢问辅国大人,这陂谷平原,可有何渊源?”

    雍门风双眸散淡,胸中却激荡难平:“不止这片陂谷平原呐,连同三十里外的陂水、谷水、娄涿山一带,都是当年老国主打下来的。那时老国主年轻气盛,意气风发,麾下的一支银矛铁骑所向披靡、无人能破,愣是将这片原本属于文石国的土地给打了下来,那也是石巢国的全盛时期,是一代人记忆中的辉煌。

    然而,胸有大志者往往眼光疏漏。老国主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没有运筹帷幄之谋。被胜利与荣誉冲昏头脑的他,未让刚刚经历战争的石巢国休养生息,便又贸贸然挑起了北境与秦艽国的战争。当时秦艽国历经三代繁荣,国力强盛,百姓富足,断不是刚刚有些起色的石巢国所能硬碰的。

    老朽那时也年轻,不懂迂回策略,竟像个愣头青一样深夜跪在宫门外,死谏老国主收兵止戈,希冀能让石巢国在难得的机遇中增强国富民。

    可老国主心气正高,怎么听得进去,老朽的过激言行反而激起了他此战必捷的雄心壮志,于是便不顾一切地率领那支战无不胜的银矛铁骑挥师北上了。

    不出所料,遇到这支银矛铁骑的秦艽**队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万峰包围的牡丹谷中。可谁知,正当老国主的银矛铁骑长驱直入、乘胜追击之际,那万峰簇拥的牡丹谷里竟竖起了遮天蔽日的纛旗。

    原来,佯装败退竟是秦艽国的诱敌之计。秦艽国其实早就暗中联络了先前败给银矛铁骑的文石国,二十万联军早就埋伏在这牡丹谷的丛丛峰峦后面,就等老国主倏忽大意、刚愎扑入了。

    当时老国主虽在两个心腹将领的拼死护卫下捡回一条命,但那支所向披靡的银矛铁骑却全数折在了牡丹谷里。

    从那以后,石巢国便一蹶不振、一落千丈了。老国主也在战斗中中了毒箭,离心三寸,危在旦夕。

    虽然老国主后来被神宫的巫医接了箭毒,也因此伤卧病在床,余生就没再下过地了。

    老国主在悲愤与羞辱中郁郁而终。临终前,他不顾朝臣反对,不顾老王后哭诉,力排众议,将我扶为辅国,主政石巢国,这,便是对我雍门风莫大的信任,我雍门风此生肝脑涂地,也难报老国主的知遇、信笃大恩。

    如今,石巢国大难当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好不容易复起的繁盛再度陨灭、负老国主的希望于灰烬,石巢国,一定要继续兴盛下去,现在,还不够……还不够啊!”

    雍门风说到激动处,情难自已,紧握的双拳簌簌抖动,两行老泪顺着满脸的沟壑蜿蜒而下,雨雪风霜,尽显沧桑。

    听到这里,卓展便明白了,他盯着雍门风那张沟壑密布的脸,沉吟道:“那这次六国先发难,再和谈,可是那文石国想讨要回这片曾经失去的土地?”

    雍门风的眼睛里略过一丝锋芒,他回眸凝视着卓展那张冷静而睿智的脸,心中一片诧异:“小客竟有如此洞察力,老朽还从未见过这个年龄的人能有这样惊人的判断,石巢国的太子若是有你一半……”

    说道这里,雍门风喟然一叹,心中感慨万千。从未服老的他,胸中忽然涌过一股难以言说的疲累感和无力感,只恨石巢国中不能有一个可用之人,能在他百年之后扛起这个大任。

    壮子虽然知道雍门风口中的这个太子不是他,但作为目前的代理太子来说,他的心中还是很不舒服,赶忙插话道:

    “辅国,您老人家也不用这么悲观,朝中良相能将一辈一辈总会续上的,这地球啊,缺了谁都一样能转。”

    然而雍门风却并没有理会壮子,也并没有追究地球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他将目光落在卓展身上,继续道:“方才小客所说,正是老朽心中的郁结。

    当今石巢国国主病弱,太子无能,再没有当年老国主时银矛铁骑那样的战力。虽然训练银矛铁骑的方法老朽清楚得很,也提拔了一批将领暗中操作,但调教出一支强大的军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而且朝中将领多为后起新秀,并无太多实战经验。以现在的情势,别说跟六大强国抗衡,就是跟那一直心怀不甘的文石国较劲,都是难如登天呐。”

    “所以,辅国大人是想避免战争,主张和谈割地了?”卓展皱眉问道。

    雍门风长叹一声,清冷道:“以现在文石国日渐衰弱的国力,是断然吞不下这片陂谷地带的,但周遭六大强国忌惮于石巢国的迅猛崛起,都想借着这块陂谷平原分一杯羹,所以,这地是不得不割的。”

    熟知中山各国情势的云婴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可据我所知,除了文石国,便只有此番洛水之盟的东道主瞻仰国,以及西边的玄阳国与这片土地接壤,其余三国,都距此地相去甚远,想要分一杯羹,怕是有心无力吧。”

    “凡事没有绝对,不接壤,也可分羹,只要吞掉这块地的文石国将自己其他的土体割让给那三国,这杯羹,也算分的均匀。据老朽派出去的探子回报,秦艽国和瞻仰国已经暗中在跟文石国接触,在商议吞掉这片陂谷地带后,割让文石国西北边陲和东南河原的事情。”雍门风肃容道。

    卓展思忖有顷,冁然一笑,抬头道:“辅国大人既然找壮子代替太子前去,相必已有应对之法,不会任人宰割。辅国大人出手,这地,也未必就要割。”

    雍门风摇了摇头,嵌入阴影的脸上似是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割,地是一定要割的。割了,并不一定就是坏事,不割,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只是怎么割的问题。老朽既然撑着这把老骨头来了,就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石巢国虽危栖刀俎之下,但硬骨头,也是会让落下的刀崩口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 淋阳山庄

    洛水河畔的千羽城是瞻阳国下辖的一个只有一条街的小城,从南城门走到北城门用不了顿饭功夫。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却恰好位于四个大国的交界点,又守着洛水源头,掐着三国水源命脉,堪称瞻阳国的咽喉。

    大佬们千挑万选,之所以选择千羽城作为六国会盟和七国和谈之地,就是因为它至关重要的地理位置。

    虽然主张和谈的东道主是瞻阳国,但在这里,各国随时都有可能反客为主,瞻阳国也占不到一丝便宜。

    卓展他们的马车到达千羽城的时候已是正午。

    两辆马车匆匆驶入千羽城最大的驿馆。

    雍门风刚下了马车,就有一个等在院中的官员模样的人过来,出示腰牌,自称是瞻阳国国主派来的使者,邀请石巢国辅国大人和太子殿下前去六国国主所在的淋阳山庄和谈。

    卓展他们谁也没料到和谈会来得这么快,原本还以为会在驿馆休整半天呢。

    不过六国明明先前约定的就是七日之后,虽然来得急,但也在情理之中,难有微词。

    但观察雍门风那震惊的样子,想来也是没有料到六国竟已聚齐,并会匆匆要求和谈。

    看来,这六国早就打好了主意,给石巢国来个措手不及,让雍门风和太子在准备不充足的情况下匆匆迎战,从而一举攻之。

    然而雍门风只是微怔了三秒,就立马稳住了阵脚。

    只见他拭了拭额头上的湿润,正了正头上的铜冠,腰杆挺的笔直。对瞻阳国来使义正辞严,要求务必派出两辆轺车前来接太子大驾,他们才肯去。

    这回轮到瞻阳国来使震惊不已了,一阵慌乱后,苦口劝说无果,只得先行返回府衙安排调度。

    直到两辆气派的四马轺车稳稳当当停在驿馆门前,雍门风才携着壮子的手一同上了高高的轺车。

    卓展他们作为侍从,依旧坐马车,远远跟在后面,一同前往。

    卓展有些看不透的是,石巢国宫城里有很多轺车,多气派的都有,然而雍门风却特意选择了最低调的民用马车前来,看来是做好了不想张扬的打算。

    然而到了这边后,又要求东道主派轺车迎送,显然是想彰显石巢国来使的尊贵身份。

    这前后不一的行为虽然可以解释成是为了争取一些心理准备的时间,但是在瞻阳国使者回府衙调度轺车的这段时间内,雍门风却并没有做任何准备,只是在端伯的服侍下喝了一碗茶,便再没其他动作。

    不过卓展他们也喝了,毕竟清晨出来到现在,颠簸了一上午,一口水也没喝上呢。

    轺车缓缓穿城而过,来到了千羽城城北的淋阳山庄。

    千羽城城主的淋阳山庄位于半山处,放眼望去,一片秋染的金黄,美得很。

    轺车还没停稳,淋阳山庄敞阔的大院里就远远迎出来一个人,两绺细长的鲶鱼胡,宽阔饱满的几乎占了半张脸的额头在正午的太阳下反着白亮的光,一双狭长入鬓的眼睛射出兴奋的光芒。

    此时正一边小跑,一边拱手道:“哎呀呀,石巢国辅国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说着便一把拉起轺车上面正欲站起的雍门风,恭恭敬敬扶他踩着人凳下了轺车。

    不过对于紧随其后下来的壮子,他却并未理睬,仍是拉着雍门风的手一阵寒暄。

    看来,他心里十分明镜,究竟谁才是石巢国背后真正的掌权者。

    壮子连咳了几声,也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

    雍门风这边却一脸和煦,从容淡定,礼貌回应道:“国主你毕竟为东道主,让你这般跑出来接老朽,老朽受之有愧啊!”

    卓展这才知道,原来这鲶鱼胡宽额头,竟是那居心叵测、发起六国会盟的瞻阳国国主,僖始公。

    想不到这虎豹豺狼竟也能不要脸地披上一身绵羊皮,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雍门风多年未见的挚友呢。

    这僖始公拉着雍门风,热情得很,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山庄大厅,相扶着上进了中堂。

    坐在四方椅上的五位大佬,见到雍门风进来,纷纷站起迎来,相貌各异却各显威严的脸上意味深长。

    只见一个小侍抱了一个团花锦垫小跑了过来,端端正正地放在正中的一把四方椅上。

    雍门风会意,缓步上前,却招呼身后的壮子,拉着他的手,让壮子坐在了这奢华的锦垫上,他自己则坐在了与之相邻的一把光溜溜的四方椅上。

    卓展他们默默从后方绕行,站到了他们身后,与其他国主的仆从们挤在一起,隐没在角落的阴影里。

    雍门风身侧的瞻阳国国主僖始公,见到这副情形,双眼微觑,刚刚还带着笑意的眸光顿时略过一丝阴鸷。

    只见他不自觉地掐起一缕鲶鱼胡,眸光在雍门风和壮子脸上来回扫着,瓢形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那个拿来锦垫的小侍却被这意外状况搞蒙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僖始公大喝着让他再去拿一个锦垫,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出这样的团花锦垫已经没有了。

    宽阔的额头上,虚眉紧蹙,一口浊气呼出,僖始公只得挥手让小侍去取自己那张珍贵的白虎皮。

    看着小侍小心翼翼地把白虎皮抱来,雍门风也不客气,抬起屁股就坐了上去,柔软又舒适,心中甚是快慰,尤其是看到僖始公盯着被自己坐了白虎皮、一脸阴霾的样子,就更是恣意舒坦了。

    僖始公磨牙凿凿,细眼微挑间,再次恢复了那一脸虚伪的笑。

    “既然石巢国已到,那咱们的谈判便开始吧。雍门大人,请吧。”

    雍门风依旧面容和煦,侧头看了眼壮子,又回眸环顾着一众虎视眈眈的脸孔,沉着道:“此番会谈,本应国主亲自前来,无奈国主旧疾缠身,无法前来,特由太子代劳,老朽陪同。该怎么和谈,还得看太子的意思。”

    雍门风说着便征询地看向壮子。

    六国国主都大吃一惊。

    他们本以为雍门风会来势汹汹,不成想,竟会唯那个废物太子马首是瞻,实在是太出乎他们意料。原来准备好的那套刚猛如刀的说辞,竟觉得不是那么适合此时说出来了。

    不过既然是这个贪图安逸的废物太子主事,那割地和谈的事,自然就是水到渠成。看来这雍门风也只是名声在外,连争取都不会争取,还什么一人便是一国,真是笑话。

    沉默半晌,还是此番和谈最大的得利者,文石国的国主姜古邳率先开了口:“事关文石国故土问题,那寡人也无须避讳了,敢问太子殿下,你祖父曾经不择手段夺得的陂谷山峦一带,可愿意奉还呐?”

    壮子向前探了探身子,双眼聚焦在姜古邳那张冷漠的脸上,陡然坐得笔直,声音立马拔高了一个声调:“不割!我爷爷亲手打下来的土地,凭什么你说还就还,想得美,告诉你,没门!”

    六个大脑袋几乎同时猛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盯着壮子那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面结寒霜。

    而壮子旁边的雍门风,则悠然端起手边的茶碗,小心翼翼地吹着,唇角漾起一抹淡然。

第三百五十六章 第一次和谈

    一听这话,姜古邳原本还努力压制的怒火火山般爆发出来:

    “樊虔!你可知道,这陂谷山峦原本就是我文石国的土地,当初是你祖父在战场上耍诈,胜之不武。

    且这么多年来,石巢国对这块地方不管不问,放任其荒芜。

    于是六国会盟,遵循天道,商议让陂谷山峦重回我石巢国治下。六国国主,已全数赞同我文石国收回国土,你还有什么可强横的?”

    壮子瞪大眼睛,伸出手指使劲掏了掏耳朵,高声质问道:“啥玩意?我没听错吧?

    老伯,你怎么说也是一国国主,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本太子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三岁小孩子一起玩耍都明白,兵不厌诈,愿赌服输。啊,你说胜之不武,我们还说你们蠢呢!

    再说了,之后我祖父为什么卧床不起,为什么会中那毒箭,你们文石国跟秦艽国就胜的光彩了?

    这就是一报还一报的事,我们不抱怨,你们也别念念不忘

    这人呐,总得要点脸,你说是不是?”

    壮子打一顿似辩似战的言论有理有力有节,态度强硬又不过分,还没用尊称“您”,恰到好处地把那姜古邳难看的吃相给揭露出来。

    “你!”姜古邳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个废物太子谩骂,一时间红头胀脸、青筋暴起,恨不得立马抽剑砍了这个猪头。

    然而壮子却并没理会他的愤怒,而是继续质问道:“我承认,我樊虔好逸恶劳,不学无术。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不成器的我,也懂得,被抢走的东西便再也要不回来了。

    真想要?呵呵,得跪下求。老伯,你跟一帮外人,背着我们这个主人,就把还地这事儿给定了,也好意思?臊不臊得慌?”

    阴影里的卓展听到这番话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如果刚刚那段“有理有节”算是礼貌问候,那壮子现在这招“得寸进尺”就是巴掌扇脸,激的好啊。

    怒不可遏的姜古邳果然一激就上钩,气得红头涨脸,终于破口大骂:“黄口小儿,言辞污秽,胡言乱语!这地割也得割,不割也得割,大局已定,由不得你再做挣扎!否则,刀枪无眼,你这个储君,也不希望石巢国生灵涂炭吧。”

    一旁的瞻阳国国主僖始公见姜古邳已阵脚大乱、情绪难控,连忙上前劝解道:“虔太子,莫要误会,姜公的收复故土心切,言语上多有冒犯,还望海涵。但有一点虔太子可以放心,既然是我六国相邀和谈,就自然不会亏待石巢国的。”

    “哦?有补偿?说说。”壮子往椅子靠背上一靠,双肘撑在扶手上,一副等着听好戏的大爷姿态。

    “瞻阳国以市价向石巢国供应布匹桑麻,玄阳国对石巢国开放盐铁买卖,临登国无偿为石巢国提供五十石粮食。”僖始公高挑眼眉,一脸得意。

    壮子脸上的肥肉一阵抽动,冷冷一笑,扬声问道:“啥玩意,我没听错吧?以市价供应布匹也拿出来当条件,合着之前都是提价卖的?”

    僖始公面色一寒,朗声说道:“虔太子久居深宫,不问柴米衣食,自然不知道,你们石巢国及周边小城早已不产桑麻,百姓皇室穿衣做被,可都是我们瞻阳国提供的。

    要知道,你们石巢国的国府可是一直以高于市价三倍的价格买入的。

    怎么,这份大礼,还不够丰厚吗?”

    壮子听得直翻白眼,实在忍不住了,激动道:“大伯啊,你自己都说了,我们石巢国早已不产桑麻,不产不等于不能。我们之前也是种桑麻的,只要辅国大人一声令下,全民都能给你种桑麻信不信?

    是,小苗长成大树再到喂蚕,很费时间。可你也要知道,这衣服不是每天都得换的,一年半载不做新衣,常有的事,百姓能做到,皇室也能。

    我们从你们那买,是为了与你们瞻阳国修好,你们有点儿自知之明行不行?”

    僖始公大惊,听传言,他原本以为这石巢国太子昏聩庸钝、难堪大任,才特意指名让太子前来议和,从而从他的话中抓到把柄,将割地之事敲定。不想这个太子竟是这般难对付,难道是自己的情报错了?

    正思忖着,壮子又喋喋开口了:“还有啊,这开放盐铁买卖。是,有盐铁,了不起。但是,盐铁又不是就你们国多,再多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听说箨泽国井盐量大质优,虽然远了点,但盐巴还是比较容易保存的,多了运费,又不是能憋死的事。铁矿,濩彩国也有,虽说没有玄阳国的好吧,但也不至于供应不上。

    至于粮食,呵呵,就更可笑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石巢国在我们辅国大人的管治下可再不是之前的石巢国了,人人有酒有肉,你们还真的以为少了那屁都不是的粮食,我们的百姓就会饿死?所以啊,怎么着都能过得下去,石巢国富强了,害怕买不到这些东西?”

    在场的六大国主面面相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在讶异这废物太子头脑灵光的同时,却不知道,从小就在经商家庭浸染的壮子,还没放大招呢,用这些个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他,是断然不可能的。

    壮子如果想,会让他们吐出更多,只是碍于来之前雍门风的吩咐,点到即可,既不能让六国占到便宜,也不可争取得太过头,进而惹恼了他们。

    秦艽国国主见太子这边说不通,便将目光移向雍门风那里,半威胁半讨好道:“既然石巢国国主已将大权移交到辅国手上,那这陂谷山峦是否还给文石国,还是要辅国大人应允。”

    一直站在雍门风身后暗暗观察众人脸孔的卓展不禁暗自觉得好笑。

    六国这帮老狐狸,如意算盘打的真是响亮,一开始知道雍门风不好对付,便执意把太子弄来,故意忽视雍门风的存在感。现在见太子不是那么好唬弄的,又转而寄希望于态度更加温和些的雍门风。

    呵呵,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来,雍门风这招乾坤挪移阵是摆对了。

    和谈必须谈下去,六国虽霸道蛮横,但也知道粉饰太平,让这掠夺看起来是取之有道,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像他们一开始想的那般顺利,于是每个人的心中都不免烦躁起来。一时间,竟都把目光齐齐投向雍门风,抓住这根最不该成为救命稻草的稻草。

    然而雍门风却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抬头的一瞬间,眸底略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声音,却依旧风轻云淡:“太子是储君,老朽,一切尊重太子的意思。”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不欢而散

    原本来势汹汹的六大国主,不仅没在这位废物太子身上抓到把柄,还让自己的狼子野心暴露了出来。

    脸上挂不住,心里更没了算计。

    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使眼色让别人去说,而自己却不想再开口碰钉子。

    就在这时,石巢国辅国雍门风那不急不缓的声音却恰到好处地响起:

    “既然六位国主与我们的太子无法达成一致,老朽建议,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吧。历来和谈都是以和为贵,这一局你来,下一局我往,没必要一局定乾坤。几位,你们说是不是?”

    雍门风说罢,便捋着胡须,呷了一口半热的茶,和煦地扫向那六个早已左支右绌的国主。

    那六人微微一怔,环顾彼此,不知这雍门风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理说,现在是石巢国太子占上风,突然就这么散了,这不是给他们六国争取背后商议的时间?都说这雍门风心思机敏、善于算计,他这么做,究竟是一时抽风,还是另有所谋?

    不过, 此时的六个人,再怎么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既然想不出老狐狸雍门风的“另谋”, 那么眼下看来, 休谈是对他们最有利的手段了。

    于是乎, 还是那位牵头的瞻阳国国主僖始公率先开了口:“也好也好,今天辅国和太子刚到千羽城就匆匆赶过来, 都有些疲累,立马和谈确实有些赶了。呵呵,天气炎热, 太子急躁,火气大了些。不如就先回驿馆,好好休息,咱们三日后,再聚此地商谈。”

    壮子冷哼一声, 知道这几个老东西要借着这三天合计整他了。

    不过他也不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卓展和辅国在, 他一个假太子有什么可害怕的?

    既然雍门风开口了, 壮子也识趣,不再不依不饶,而是从窝着的四方椅中探出头来, 哼哼唧唧道:“也好也好,这饭都没吃,饿的前胸贴后背,说话都没力气。哎呀, 也不知道这穷乡僻壤的, 会有什么能进嘴的东西。行, 就听几位叔伯的,先回驿馆, 填饱肚子。辅国大人,咱们走吧!”

    对面的六个老头子一愣,心想你这铁齿铜牙的,还说话没力气?有力气, 还不得把人给吃了?

    作为东道主的瞻阳国国主僖始公, 听到壮子说自己这里是穷乡僻壤, 很是不悦,两条鲶鱼胡几乎要气得飘起,自是要争取一番。

    “呵呵, 石巢国太子说笑了,这千羽城虽是小城,比不得瞻阳国的城国富庶繁华,但好歹也是四国通衢要地,贩夫走卒众多,驿馆绝对不输任何一城。尤其是你们下榻的裕丰楼,更是鳌头锦绣啊。太子尽管放心,好酒好菜我这就派人快马去驿馆先备上,你跟辅国下榻便可入席。”

    壮子甩着大袖慵懒地起来,不走心地朝那僖始公拱了拱手:“那就多谢了!本太子可要好好尝尝。”

    这么说着,壮子便扭动着肥硕的腰身阔步向外走去,临出门口时,还不忘扭头跟雍门风“耳语”一番,用那大到谁都能听到的声音:“辅国,这回本太子可真能减肥成功了,也不知道要给咱们吃些什么蛇虫鼠蚁......”

    听到这话的其他五国国主不觉掩口,一阵嗤笑。

    而那瞻阳国国主僖始公早已气得怒目竖眉、咬牙切齿、万马奔腾了。

    ******

    回到驿馆房间后,一桌好酒好菜果然准备妥当。

    壮子碍于自己的太子身份,不能跟卓展他们几个小侍高谈阔论,但还是忍不住暗戳戳地跟没一起进去的段飞、云婴讲一讲自己刚才在淋阳山庄的那番帅气表现。

    不过没说几句,就被雍门风一个凶厉的眼神给咽回去了。

    卓展立马会意,跟段飞几个透过门板、窗棱的缝隙向外看去。果不其然,比刚入住时多了几个百姓打扮的“客人”,一直徘徊在他们包间外面,彼此之间看似交谈,实则都不怎么出声。

    看来,这些都是敌国派来打探他们私下商谈的内容了。

    于是, 包间内的几人便都不再多言,该吃饭的吃饭, 该服侍的服侍。

    不过令卓展奇怪的是,接下来的这三天里, 雍门风并未找他们商谈对策, 也并未授意壮子之后的会谈该怎么做, 一切风轻云淡。

    就像来旅游的一样,平日里放任壮子骄奢享受,但有一条,不能出驿馆。

    而他自己则十分规律,每日早起,叫端伯拿出随车带来的卷牍,晨读一番,简单吃过早饭,便只身下楼,走街串巷,视察一番这难得一来的瞻阳国要塞——千羽城的民生百态。

    每每这时,卓展都要拉着段飞一起跟上去的。因为雍门风把端伯和金刀侍卫都留给了壮子,他这样大摇大摆的上街,实在太危险。作为侍从和护卫,他们一定要忠人之事。

    雍门风看到他们跟过来,既不制止,也不言语,只是淡淡地笑着,依旧我行我素。

    不过三天跟下来,卓展不得不佩服雍门风这位辅国的眼力,他所到之处,绝不白去。

    第一天,雍门风去了西市和南市,也就是千羽城唯二的两个市集。

    当卓展和段飞的目光还停留在市集上所卖的皮货、陶器、草药、干鲜上,雍门风早已跟娄夷城来的皮货商谈好了送货到石巢国的价格,向垚城的烧陶老汉套出了陶器烧制时把我火候的关键,更是从市集的管事口中打探出千羽城从出集收集到入集的更鼓时间和相关规矩。

    第二天,雍门风去了四个城门,不打探,不张扬,就像个偶然路过的遛弯老大爷一样,晒着太阳,踱着步子。

    却暗暗把各个城门守城兵的数量、强弱、盘查方式、换班时间、吃饭时长,甚至每个城门有几个箭楼、几个女墙垛口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而第三天,雍门风则花了不少贝币,在那些个繁华的驿馆酒肆流连,吃吃茶,听听曲。

    却在闲谈中,把这千羽城甚至瞻阳国下到庶令官、上至国主的宫闱秘辛打探了个全乎,也对本次发难的召集人僖始公有了更加全面的认识。

    这三日的观察,卓展发自内心佩服这位以一人之力振兴整个石巢国的一代良相。

    机敏到这个程度、细心到这个程度、腹黑到这个程度,如果一直偷偷盯梢的瞻阳国小卒将这一切告知给国主僖始公。

    这位自以为能分一杯羹的鲶鱼胡子会不会后悔组织这次会盟了?

    因为作为任何一个石巢国的敌人,敢让雍门风进来,就要做好引狼入室的准备。

    谁知道这位在整个中山都赫赫有名的辅国大人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谋划了什么。

    想占他的便宜,就注定会被挖掉一块肉。

    翻覆之间,究竟谁占了谁的便宜,还不一定呢。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不欢而散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187/ 第一时间欣赏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 作者:峰雪打火机所写的《消失的白泽》为转载作品,消失的白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消失的白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消失的白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消失的白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消失的白泽介绍:
山海经世代,上古神兽白泽突然从三界消失。而现世,少年卓展的混沌生活也被打破。这超越时空的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突然出现的黑领章、神秘的地下室、言辞闪烁的老管家,笔记上被抹掉的白泽的名字……一切怪异都指向了四年前的那场祸难……
消失的白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消失的白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