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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屈侯     封洪断山传txt下载     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 珠落玉盘处,一见钟情时(二)

    花娘听罢摇头道:“听公子这么说,就知道公子必定不是本地人……琴瑟色艺双绝,乃江淮头号花魁,有薛老板庇佑,虽是磕磕碰碰倒也相安无事过来了,如今,薛老板要赶她走,刚才的情形公子也看到了,也毋需奴家多言,更何况灵山派那人是因她而死的,她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一出月满楼,天晓得活不活得过三日!嗤!狗屁灵山派!尽作孽!”

    沈放一听终于看懂了台上琴瑟那副眉眼淡然,视死如归的神情,看着看着,胸口竟然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沈放看着花娘问道:“待琴瑟姑娘这曲演奏完,不知可否让她到我这里小坐一会?”

    花娘听罢还在犹豫,秦英便从沈放身后摸出来,说道:“当然可以,灵山派沈执事大驾光临,必然是为了谢康之死,她被牵连其中,自然应该前来相迎。”

    花娘一听惊得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座中之人,没想到他竟然是逍遥剑沈放?!花娘半晌没说出话来,回想起自己刚才数落灵山派的种种不是,真是恨不得把舌头给咬掉半截,沈放看了秦英一眼,转而对花娘说道:“那便有劳姑娘了。”花娘只得讪讪赔笑,点点头退了下去。

    鼓台上一曲停罢,满堂喝彩连连,嘈杂至极,池笑鱼虽然听不清酒客们说的内容,但看着台上琴瑟那抹瑟瑟的身影,施妆粉黛的脸惨白如纸,也知必然没说什么好话,池笑鱼开始莫名替她紧张起来,手心都起了一层薄汗,她一把抓住薛摩的臂膀,激动道:“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继续再帮帮她又能怎样?”

    薛摩没有看她,他垂眸望见琴瑟向沈放走去,不急不缓道:“你真的觉得和我扯上关系就万无一失了?你忘了是谁差点就从雁荡山崖上掉下去,险些尸骨无存的么?如若我这次因她破了月满楼的规定,把她留了下来,从明天起,她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做一根不是软肋的软肋,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池笑鱼据理力争道:“那次是意外,是我不懂事,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地站在这里么?”

    薛摩摇头笑道:“你和她不一样啊,你是池盟主的女儿,你背后不单单有我,还有顾子赫,还有聚义山庄!”

    池笑鱼一听急得双眼蒙雾,声音都有些发抖,说道:“薛大哥,她现在难道不是死路一条么?本已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现在若是把她赶出月满楼去,谢康手底下那帮人会放过她吗,她从前得罪过的人会放过她吗?既然横竖都是死路,你再帮她一把,又有何妨?”

    薛摩看着面前人那红红的眼眶,皱眉道:“唉……别人的事情……怎地那么上心!”

    “我只是觉得,如若有一天,我同样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我也会希望,有人肯站出来帮帮我……”薛摩看着池笑鱼望向琴瑟时那抹悲戚的神色,心上虽动容,却依旧冷言道:“女人就是麻烦!”说罢,薛摩双手将披风往身上一罩,身体往阑干外一翻,直接轻功飞到了大堂里。

    池笑鱼呆呆地看着薛摩飘然而下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这是……答应了?”

    秦飒轻轻把窗缝合上,一转身思绪里全是刚才薛摩看着池笑鱼时,那种温暖的眼神,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闭上眼,这些年来薛摩各种各样的表情在她的脑海里一一划过,有挣扎,有无奈,有萧索,有肃杀,却始终难得暖意……

    秦飒一阵心灰,薛摩,我的出现,可曾温暖过你的双眼?

    我真的希望我可以做一个温暖你而不是让你受尽苦痛的人,哪怕我连我自己都温暖不了,我也希望把整个世界的光都留给你。

    想到这里,秦飒紧紧抿着唇,身体开始慢慢疼痛起来,一寸一寸,似搅似捣,贝齿在唇瓣上咬出了深深的印痕,秦飒满脸惶恐地扑到药箱前,双手胡乱地翻腾起来,找到一个药瓶,扯开木塞,直接仰头就往嘴里灌,黑色的药丸一下子就塞得满嘴都是……

    她跌跌撞撞地爬到床上,蜷成一团,睁着空洞的眼,忍耐着,等待着……地上那个药瓶孤零零地滚到一边,黑色的药丸撒了一地……

    沈放还在和琴瑟说着话,抬头就看到薛摩朝他走来,沈放站起身,抬起酒杯,嘴角含笑道:“沈某见过薛老板。”

    沈放的随从看他这般谦谦之意,不免都有些意外,以灵山派今日之势,也着实无须给谁脸面,薛摩挑了挑眉,笑着将酒杯斟满道:“逍遥剑客气了,你远来是客,应是薛某先干为敬!”说罢,两人仰首就是一口干,琴瑟看两人都入座了,倒是显得自己有些不合时宜,遂道:“那……琴瑟这便先退下了。”

    “不用,你就坐这吧。”沈放话一出,薛摩掀眸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沈放见琴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接着道:“没什么是要避讳你的,再说了,这事都到这份上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害怕么?”

    琴瑟听到最后这四个字,一双黯淡的眼,瞬间就染上了水灵灵的光芒,楚楚动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甚至还闹出了人命,她招惹上了当今江湖势力最大的门派,没人问过她怕不怕,也没人在意过她怕不怕……

    不管她表现得多么落落大方,淡定自若,沈放简单的这一句“不害怕么?”就可以尽数击碎她所有的伪装!怎么会不害怕呢?人渺小如蜉蝣,江湖浩淼如沧海,沉浮一日,便多提醒你一日,在这沧海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究竟是怎般脆弱!

    秦英双臂环胸背靠堂柱,听到这话,抬眸看了两人一眼,心下便有了个大概。

    薛摩心底一番感叹,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所言不虚啊,他心上虽感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问沈放:“那依沈执事的意思是?”

第122章 珠落玉盘处,一见钟情时(三)

    “发生了什么,基本上我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了,我会据实和沈掌门禀报,在我这里自然是谢康有错在先,想必在他那里也走差不了多少,迟早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为了这些琐碎伤了和气。”沈放说罢,薛摩笑道:“有沈兄这句话,薛某那倒是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沈放笑着摇摇头道:“薛老板过谦了,刚才和琴瑟姑娘闲聊,本想和她博弈一局,怎奈听说月满楼有不得下棋一说?”

    秦英听罢身体一僵,猛地一回想,好像自谷雨出事后,确实在月满楼再没见过有人下棋,秦英心头一恸,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薛摩,薛摩感受到头顶秦英射来的目光,也不去看他,说道:“确实如此。”

    沈放不解道:“风月之地,这规矩未免有失雅兴?”

    “也不尽然,此地我居,此楼我建,那这规矩,自然应由我来定。”薛摩边说边提起酒壶给沈放斟了杯酒,沈放耸了耸肩:“你我虽相识已久,倒也并未深交,常听人说你脾性怪异,倒是真所言不虚。”

    “不提也罢,并非我独异于人,皆是无奈之举。”薛摩说着瞟了秦英一眼,见到他那茫然若失的神色,叹息着摇了摇头。

    几番推杯换盏后,沈放起身便欲离开,琴瑟满腔心思都在思虑自己明日的去处,见沈放动身了,才后知后觉地起身行礼。

    沈放看她那般惶然无措的样子,正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见面礼,道:“琴瑟姑娘,琴艺精湛,实属平生难见,愿改日在下前来时,还可得此一闻。”

    琴瑟一脸的受宠若惊,局促地站在原地,连回礼都忘了,沈放转身便向门口走去,薛摩看了琴瑟一眼,将沈放送到月满楼门口,开口道:“沈兄刚才那句话怕是说给我听的吧?”

    沈放笑道:“薛老板当真聪明人,瞒不过你,说不定以后还真会常往这里跑了,还望薛兄能给我这个机会!”

    薛摩见沈放真的认真起来,微微眯眼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放直视着薛摩说道,两人对视了一瞬,谁都没有再多说什么,沈放抱拳丢下告辞两个字便带着灵山派一行人离开了。

    出了月满楼,沈放的随从王起探上前道:“老大,你就真不追究了?”

    沈放双眼含笑看着他道:“追究?你要怎么追究?”

    “可是,毕竟是死了灵山派的人啊!”王起皱眉道。

    沈放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生得十分好看,湛如星辰,可惜他不常笑,如今一笑起来,那双灵动的眸子便更是光彩璀璨,他道:“怎么,难道就因为死了人,错的就能变成对的,对的就应该要受罚了么?”

    王起被说得愣了一瞬,沈放接着道:“谢康是遇到了薛摩,所以吃了亏,可是如果谢康遇到的只是些平民百姓呢,那又要有多少人无辜遭殃呢?”

    王起一脸恍然大悟,沈放看着端平路上人潮涌动,眸光严栗:“灵山派,人很多,不缺一个剑术执教,更不缺一个无德的剑术执教!”

    “多谢老大指点,可是沈掌门和杨执事那边,你又要如何交代啊?”王起又皱眉问道,他有些担心沈放的处境。

    沈放摇摇头道:“你啊,就是太年轻了,不经世事啊……”

    “若如我师弟会追究,他就不会是派我来,而是派杨玄展来,既然派我来了,那就证明他也不想追究,而至于杨玄展嘛,呵……”沈放眸露轻蔑,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王起有点挫败:“你老是说我年轻,我本来也才十五岁嘛,你刚才说的那些,现在我都懂了!”

    沈放有些宠溺地揉了揉王起的脑袋,道:“也是,怪我了,呵呵呵……”

    薛摩重新回到楼里,刚在秦英身旁坐下,月姨便走了过来,刚要开口,薛摩抢先道:“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晚上的,三个人来给她求情,就暂且让她留下来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月姨听罢,乐呵呵地连连点头称是。

    待月姨走后,秦英转着酒杯思虑了良久,问道:“那规矩,为我定的?”

    “不然呢?你这么愚钝,除了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其实,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来安慰你了。”薛摩说罢看了看秦英,若放在平时他必然是要和他对呛两句的,扯上谷雨了,倒是就又缄口不言了。

    薛摩也颇是无奈,想来这种疑难杂症也就只能交给时间了,秦英见薛摩眉头紧皱的,开口道:“其实也不用这样,我……”

    薛摩打断道:“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让我一晚上,改口两次不成!”

    秦英一听又缄默了,薛摩看他这幅优柔寡断的样子,起身拢了拢披风就往后院走,秦英连忙跟上问道:“师父,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不是和子赫说好的么,我先去地耳湖候他,今晚喝了这么多酒,去湖边吹吹风也好。”薛摩说罢顺了顺了流星的鬃毛。

    秦英雀跃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薛摩一听笑了起来,揶揄他:“刚才是谁说的不稀罕去的?”

    秦英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翻了个白眼赌气道:“本来就不稀罕去,你自己去,我不去了!”说完立即一个旋身就飞到了月满楼的檐瓦上,隔着重重夜色一下子便看不见人影了。

    沈扬清房间内,沈放话还没说完,杨玄展拍桌而起,喝道:“沈放!你是被薛摩下了**汤还是勾了心窍啊,啊?!他都杀了我们的人了,你帮着那狗娘养的说话?!”

    沈放瞥了杨玄展一眼,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嘬了一口,不急不躁地说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就我和他交涉来看,他不是什么大奸之人,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对于薛摩,我觉着,要不然你有能耐把他给招致麾下,要不然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解决了,要是这些都做不到,那就只能认栽,反正就是不能正面交锋!”

第123章 执事之争

    “诶?!这怎么就不能正面交锋啦?!”杨玄展一脸不服:“谢康是我的手下,不是你的手下,你就这种态度?”

    沈放一听杨玄展这话,一手就把茶杯给摁在了桌上,茶水都了出来,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的手下就不算是灵山派的人了么?!”

    沈扬清见两人都动了怒,站起身看着沈放说道:“师兄,你先去休息吧,他想不通透,我来和他说。”沈放斜睨了杨玄展一眼,一甩袍袖转身就出了房间。

    沈扬清叹了口气,拿起落霜剑细细端详起来,他眼神有些落寞,比月色都还要清冷几分,半晌才开口问道:“玄展,你知道我并不喜欢白容想么?”

    杨玄展愣了一瞬,点头道:“知道。”

    沈扬清接着问他:“那你知道我为何还是想要娶她么?”

    杨玄展看着面前的人,一瞬间倒是真的哑口无言了,玉树临风如他,举世无双,倒连娶一个自己爱的女人的权利都没有了。

    沈扬清把落霜剑拔出了剑鞘,剑刃泛出了清冷刺眼的光,他一寸一寸边打量边说道:“在未当掌门之前,并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只是觉得身为灵山派的人,好似说话都要比别人高上那么一截,谁都信服你,谁都尊崇你,无限荣光……”

    “可是如今,我终于才明白,那些荣光都是脚下利剑,于是,我便只能向上,每日每日就像有条鞭子在抽着我往上爬一样,攀得太高了,玄展,我已经下不来了……”

    “这是自然,你是掌门,自然应该扛起这份重担,师兄弟们亦会替你分担,况且以当今灵山派之势,一统中原是迟早的事,对于薛摩,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忍气吞声!”杨玄展激动道。

    沈扬清摇了摇头,笑道:“一统中原,首当其冲便是拿下江淮,确实,薛摩我们是可以对付,那么,我问你,雁回宫呢?”

    “怎么?难不成对付个薛摩,白容想就能跟你翻脸了?!别忘了,她爱的人可是你,不是他薛摩!”杨玄展辩驳道。

    “你不了解容想……”说到这里沈扬清蹙着眉,似是在思虑些什么,他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把白容想描述出来,半晌后他摇了摇头放弃了:“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她……”

    “不过今天还是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白家的后人,在一众江湖豪杰面前,她就能和你唇枪舌战来保全薛摩,这其实就已经表明她的心迹了,所以我派的是沈师兄前去月满楼而不是你,这是其一,其二,在我和她单独相处时,我已经探过她的口风,明白和你说了吧,薛摩,她保定了,哪怕是与灵山派大动干戈为代价!”

    杨玄展听完,整个人倒坐在靠椅里,一脸的满不甘心,咬牙切齿道:“别人打了我一巴掌,我却不能还回去,真他爷爷的,咽不下这口气!”

    沈扬清把落霜剑重新放好,开口道:“玄展,再等等吧,等十二路鸿雁令到手,等雁回宫大权到手,你想怎么报仇,都行!”

    沈扬清的话说得有力,可是眼底嘴角却尽是无心,杨玄展看他面露疲色,低头道:“一切听掌门的便是,时辰也不早了,若你累了,便早早歇着吧。”

    待杨玄展走后,沈扬清看了落霜剑一眼,窗外闹腾得紧,他起身轻轻推开窗棂,往外望去……

    街上流浪汉喝得醉兮兮得,走路都东倒西歪,小贩赶着最后的热闹卖力地吆喝着,书生拥着如花美眷站在花楼门口,几番欲走还留,看着看着沈扬清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风月无边,灯火缱绻,只是窗前的这抹身影,别人看着孤单,自己觉着也寂寞。

    沈扬清黯然一叹,自古高处不胜寒!

    冯克在房间内来来回回地踱步,看样子颇是焦躁,紫衣男子笑道:“坐下吧,不用想了,沈放都回来那么久了,也不见动静,便可知灵山派那帮人是不会拿薛摩怎么样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江湖第一大门派,有仇不报,欧阳兄,你说,如此一来,他们谈何立足之地?!”冯克脸都气得铁青了,本是天赐良机,欲借刀杀人,没想到这刀竟然挥不下去。

    说起这紫衣男子,他复姓欧阳,名以烈,自逐鹿台上一番交涉,逐鹿台下一番觥筹后,冯克颇有相见恨晚之感,直接称兄道弟起来。

    欧阳以烈笑道:“还不是你们雁回宫脸面太大,在白宫主没有嫁过去之前,沈扬清不会拿她手下的人开刀,更何况,还是薛摩……”

    “那依欧阳兄的意思是,需等到雁回宫和灵山派结盟后,沈扬清才会对付薛摩?”冯克坐下凝眉问道。

    欧阳以烈摇头道:“不,不,不,只要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大小姐在,沈扬清都没办法对付薛摩!刚才的情形,你也是亲眼所见,在白宫主心里,薛摩同你等同重要!你换位想想,如若你杀了灵山派的人,白宫主可会对付你?”

    话一毕,椅子都还没坐热,冯克唰地一声就又站起来愤愤道:“那自然不会,但是,我是谁?!他薛摩又是谁?!凭何我就和条雁回宫的狗平起平坐了?!”

    欧阳以烈点头道:“是,是,是,你和白宫主是总角之交,但是,你扪心自问,薛摩为她做的就少么?这江淮一带的江湖势力是月满楼出面替雁回宫收拢的,这落霜雌剑也是月满楼替雁回宫拿回来的,这人心总归也不是顽石嘛!”

    冯克听他说得句句在理,无言以答,沉默中,门“嘭”地一声被人给撞开了,来人一进来抱着酒坛子就大灌了两口,进来的正是杨玄展。两人见杨玄展一身怒气冲冲,也知道是什么结果,无需多问。

    杨玄展把酒坛一摁,就是一顿破口大骂,脸涨得通红,看来也是憋得够呛,杨玄展看着冯克和欧阳以烈摊手道:“你们说说,啊,我算哪门子的灵山派左执事,啊?手下被人杀了,我要去讨个公道都不可,真是窝囊透了!”

第124章 逐鹿合谋

    “,杨兄息怒息怒……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以灵山派之能,以后有的是机会嘛!”欧阳以烈好生劝慰道。

    “以后……嗤,老子巴不得现在就把那厮,碎尸万段!”欧阳以烈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杨玄展身上那股狠绝的气息,倒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

    冯克抬手摸着半边脸上的银铁面具,面具下那只被薛摩射瞎的眼,早已不痛不痒,但是银铁的寒凉一日一日穿肤而过,既铭心又刻骨。

    冯克幽幽开口道:“若是真想下手,天大的障碍也都是借口,容想不肯,沈扬清不允,明着不能来,难道暗里地就不行了?!”

    杨玄展眸中精光一闪,倾身问道:“那以冯兄的意思是?”

    “你我皆不方便出面,可是,我们这不是还有第三个人么?”冯克一说完,杨玄展便看向一旁的欧阳以烈,冯克接着道:“欧阳兄,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但就从刚才的言谈来看,你与薛摩似是积怨颇深,不知可否说与我们一听。”

    欧阳以烈也不迂回,直接道:“不知道作为清源真人的关门弟子这个理由可足够说服二位?”

    冯克听罢身体一震,和杨玄展面面相觑,两人显然都没想到几年前被月满楼所屠的清源教竟然还有漏网之鱼,那是一场屠戮,真真正正的屠戮,不管你低不低头,求不求饶,皆杀!

    欧阳以烈的眼神慢慢变得萧肃,双拳紧握地指节都开始泛白,杨玄展用胳膊肘顶了顶冯克,眼神一示意,冯克才反应过来,开口道:“呃……欧阳兄,不是雁回宫要撇清责任,只是……当年阳曲山上的事,确实和雁回宫无关,并没有人下令让薛摩去对付清源教。”

    欧阳以烈目无焦距地盯着桌上的烛台道:“这个我自然早已调查清楚了,不然,我又如何会心平气和地和你共处一室?!不知,冯兄你可知道当年薛摩为何要对清源教下此狠手?!”

    冯克凝眉道:“因为薛摩要选根据地。但是,当年事情发生的毫无预兆,正光叔还为了此事大发雷霆,事后,容想曾质问过薛摩,他的说法是他看上了清源教的武功和阳曲山的风景,没有多余的解释,他说就是这么简单!”

    话一说完,就是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欧阳以烈忿恨道:“大仇不报,誓不为人!”

    杨玄展看到欧阳以烈徒手将茶杯捏了个粉碎,抬眸看了冯克一眼,冯克心领神会道:“以烈,自个身体要紧,血海深仇找他讨来便是,我们齐心所向,还怕对付不了一个薛摩?!”

    欧阳以烈嘴角一勾道:“所言甚是,我一个人自然难于成事。”

    杨玄展眼珠子滴溜一转,细眼微眯问道:“我若没猜错的话,今日欧阳兄逐鹿台之举,为的便是潜入雁回宫?”

    欧阳以烈点头道:“杨兄心细,自是如此。”

    冯克一听大惊道:“你这也太冒险了,今天要不是我出手,你就枉死在薛摩的焱火掌之下了!”

    欧阳以烈无所谓地看着冯克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欧阳以烈要报仇,就不会畏畏缩缩,贪生怕死!再说了你和薛摩之间,外界流言颇多,是敌是友并不能看得通透,我岂能贸然前来找你?如今虽能肯定你们为仇,借问冯兄,我又要如何无后顾之忧?”

    冯克听罢心中大喜,这年头什么都不怕,就怕这种不要命的,冯克拍着胸脯保证道:“之前在逐鹿台上答应你的事,必然作数,我会开始让你慢慢熟悉雁回宫的大小事物,只要在雁回宫有权在手,谁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哪怕是容想!”

    “有冯兄这句话,我便把心放到肚子里了!至于薛摩,今日便做商量?”欧阳以烈问道。

    杨玄展摆摆手道:“,不急不急,今日喝得这么醉醺醺的,也商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继续把酒言欢,以贺我们三人同船之谊!我去叫我徒弟再提几坛酒来!”

    杨玄展边说边朝门口走去,一出房门,杨玄展把手拢到门口人的耳边说道:“龙清,去,派人去查一下清源真人有没有个关门弟子叫欧阳以烈的,我要这个人的详细底细!”

    聚义山庄内,四大护院齐排排地站在池沧海身前,池沧海紧蹙着眉头,不停地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开口问道:“当真什么都查不出来?”

    四个人你瞟瞟我,我瞟瞟你,然后一副属下无能的表情,齐刷刷地低下了头,池沧海长吁一声,靠坐在太师椅里,满面阴郁。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小厮探进头来说道:“池庄主,顾公子来了。”

    池沧海点头道:“让他进来。”说罢朝着四大护院摆了摆手,顾子赫一进厅门就碰到他们出去,心下立即有了计较。

    池沧海看到顾子赫,露出了难有的喜色,问道:“今天扬州热闹,你怎地不去陪着那小妮子,倒回来陪我这老头子?”

    顾子赫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池沧海看着顾子赫那落寞的神色,也颇是揪心,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生得仪表堂堂不说,品性又端正,却是偏偏……

    池沧海不胜唏嘘道:“哎……本是段天赐良缘,没料到笑鱼像被鬼魅迷了心窍一样,弄出这些烂摊子,好孩子,是我们池家亏欠了你啊,笑鱼如今这名声,唉……大伯也不想连累了你,如若你有看对眼的姑娘……”

    池沧海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子赫打断道:“诶,大伯,这说的哪的话!笑鱼是什么人,我难道还不清楚么?她和薛兄之间是怎么样,我亦明白,岂能为着片片碎语,便轻负初心?”

    “一个个都倔得跟头牛一样,老朽,劝不住啊……”池沧海想起刚才顾子赫对薛摩的称呼,问道:“子赫,你和那薛摩现在很熟?怎么倒还称兄道弟起来了?!”

    顾子赫看到池沧海每每提起薛摩,神态一次比一次平和,心底狠狠地舒了口气,有些努力,总会有聚水成海,堆沙成山的一天,他对此深信不疑。

第125章 月白风清邀客,纸黄墨香陈情(一)

    顾子赫笑道:“说了,大伯可别撵我出去!”池沧海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顾子赫正色道:“颇有相逢恨晚之感,闻名尚如露入心,共语即醍醐灌顶,同行似如沐春风,为友当三生有幸!”

    池沧海听罢,怔愣了半晌,顾子赫在江湖里颇得侠义之名,能得他如此盛赞之人,即便不为豪侠,也断然绝非恶徒!

    顾子赫见池沧海并未动怒,接着道:“今日见大伯肯替笑鱼解围,想必在心里也已经是原谅她了,那便让她回来吧!否则,再在薛兄那楼里多住几日,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要把她给抢回来,可就当真没指望了!”

    池沧海看着顾子赫那万般委屈的神色,抚掌笑道:“敢情这才是你三番五次来劝我的目的啊!”

    顾子赫笑道:“目的是真,话也是真,对于薛摩,我并无半分偏袒或是妄语。”

    “也罢,也罢,我老了,也经不起折腾了,难不成还真为了个薛摩,为了一方仁义之名,拒自家闺女于门外么?自二弟离世后,笑鱼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视如己出,她这么一闹,我才发现山庄是真的有些冷清了。”池沧海说着说着眼底难掩萧索,任平生如何名动如雷,叱咤如风,待到日薄西山之际,想来最悲凉也不过踽踽独行!

    顾子赫看着也于心不忍,幽幽道:“大伯……”

    池沧海兀自叹了口气道:“可是子赫啊,现在还不是时候,确实如你所言,山庄里面有奸细,笑鱼的失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庄子里有人铲迹销声,竟查不得一点蛛丝马迹!”

    顾子赫听罢,压低声音道:“大伯,你不觉得让笑鱼回来,引蛇出洞会更容易露出马脚么?”

    池沧海听罢脸色一变,问道:“薛摩出的主意?”

    “是我和他共同的主意,不瞒大伯,自事发那日起,我便一直在暗中追查,奈何竟查不到一丝头绪,薛兄本是打算以静制动,怎料过了那么久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人的警戒心总是有限的,再这样耗下去,难保不会疏忽,与其选择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顾子赫低声分析道。

    池沧海缄默良久,开口道:“就怕终是难得两全……罢了,子赫,此事暂且让我想想,天色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顾老爷怕是又要上门来找我唠叨了!”

    池沧海边说还真起身撵着顾子赫往外走,虽是用撵得,可他还是把顾子赫送到了小院门口,顾子赫执意不让再送了,池沧海才勉强作罢。

    两人一番作别后,顾子赫转身远远看到池沧海愈发佝偻的背影,僵了一瞬,恍惚间有种感觉,这苍老不是在细水流长里堆叠而成,而是在白驹过隙间一蹴而就的,让人连反应都显得有些迟钝。

    月朗,星稀,云高,风不急,薛摩出了扬州,一路向东去,本已是入夜,四周安静得紧,只听到马踏落叶的声音,清脆作响。

    眼看前面就是地耳湖了,薛摩轻勒辔绳,流星停了下来,四周便愈发静谧了,薛摩清了清嗓道:“咳咳……出来吧,别躲了,前面就是镜平亭了,你再跟,都快没地方藏身了!”

    话刚说完,一旁的树冠上,一阵,薛摩抬头看去,只见秦英落落沓沓,御风而下,待秦英站定见薛摩眉眼含笑睇视着他,连忙辩解道:“我真没打算跟着你,恰巧撞见而已!”

    “嗯,我也觉得……真的是……很巧。”薛摩频频点头,顺道觉得秦英一本正经胡诌的功夫,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秦英听出薛摩话里的意思,双手环胸,一语不发。

    薛摩挑眉问道:“没骑马来么,要不要我载你?”

    秦英得意地看着流星道:“哪用得着?你们骑马能追得上我的轻功就不错了!”

    “嚯……好大的口气啊,来,较量较量!”薛摩话一毕,流星似是早已按捺不住,频踏前蹄,两人相视一眼,秦英一提气,薛摩提辔纵马,双双追风而去!

    顾子赫站在境平亭里放眼望去,一轮满月似破江而起,星月皎洁,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顾子赫一转身便见,长长的湖堤上,红衣白马,犹如疾风掣电而过,半空中,一道灰白的光影悬空而行,并驾齐驱,远远看去,马鬃迎风而起,两人的衣袍都被风给灌满,鼓鼓而扬,有那么一恍惚,顾子赫觉得自己似是置身画中一样。

    最后终归是秦英先到一步,秦英一脸得意地掸了掸袖子上的灰,薛摩把流星往边上一赶,慢条斯理地说道:“行吧,行吧,你赢了,你也就这点能赢赢我了!”秦英听罢颇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

    两人走过长长的石墩进了亭,秦英一把拽过顾子赫开口问道:“烂扇子,你约我师父来干嘛呢?”

    “喏,喝酒写字呐!”顾子赫边说边用下颚指了指石桌上的笔墨纸砚,秦英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桌上的东西,疑问得都结巴了:“喝酒……写……写字?!”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来干嘛?”薛摩好笑道。

    秦英彻底懵了,一手拍着脑门道:“哦哟,我还以为你们来商量什么大事呢,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费那么大劲跟来了!”

    薛摩摊手道:“我早说了让你看你的图去,若真是有事,我能不叫上你?结果,你非要眼巴巴地跟来,怪我咯?”

    秦英一脸愤懑地坐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谁叫你上次要瞒着我!”

    薛摩没有听清他说的话,眯着眼,身体往前倾了倾,问道:“你刚说了什么?”

    “没,没,没,没说什么,好兄弟,来,喝酒喝酒!”秦英边说边拉着顾子赫坐下,薛摩看着也就笑笑,三人举杯,把酒言欢。

    月白风清,有客有酒,好景易得,良夜难求。

    几巡推杯换盏后,秦英热得直接跑出亭子,到镜平亭另一端的石墩尽头,整个人一个“大”字就直接躺了下去,看上去真是人生快意,惬怀得很!

第126章 月白风清邀客,纸黄墨香陈情(二)

    四周湖面波光粼粼地跳跃在他的周围,秦英抬起醉眸,看着天上那轮玉盘温润地笼罩着他,嘴角慢慢越扬越深,醉语道:“其实……这样也不错,我们……又何必……”

    薛摩一边研墨一边开口问道:“子赫,聚义山庄奸细的事,池庄主那边有没有什么头绪?”

    “他倒是没有和我说起这些,但是,他会让笑鱼回去,这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了,虽然她大伯没有明确答应我,但是想来也就这段时间了吧。”顾子赫说道。

    薛摩看着提到池笑鱼,顾子赫脸上那种温柔的神情,心下也不免轻叹,说道:“这样最好,省得她在我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顾子赫听罢提笔蘸了蘸墨,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薛摩低头细细看去,墨香清浅,笔墨挥毫下,四行草书龙飞凤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君不知兮无所惧,最惧君知当不知。

    待最后一字笔起墨落,顾子赫抬头满眼征询地看着薛摩说道:“这句话,我是为笑鱼写的,笑鱼的心思,我明了,我知道,你也懂,你上次在竹窥居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对她,动心了?”

    薛摩也不回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四行字,恍惚中,他好似看见了池笑鱼那张纯粹的脸,但是,很快,就被另一张苍白的面孔给彻底取代。

    顾子赫看着薛摩那种无措的神色,沉沉叹了口气,让步?成全?顾子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知道池笑鱼并不倾心于自己,这么些年来,若她真能生出点点情愫,想必也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可是,在有的时候,在有些事上,你自己都不清楚你在坚持些什么,可是,却偏偏就是想坚持,人,总是固执得可怕的。

    顾子赫深吸口气道:“你我兄弟一场,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常言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如若你真对笑鱼上心了,那我……”

    “没有的事!”顾子赫还没说完,就被薛摩给强硬地打断了:“我已经有意中人了,至于笑鱼那边,在她离开月满楼之前,我会避嫌的。”

    顾子赫蹙眉道:“阿摩,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摩拍了拍顾子赫的肩头,说道:“我明白,我视顾兄为知己,我知道顾兄亦然,兄弟间不需隐晦,儿女情长本就纷乱如麻,若还不明明白白说个清楚,岂不是更理不清了?”

    顾子赫低头一阵缄默,薛摩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了看身边的人,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身为富家子却无纨绔气,玲珑心思,情深意重,对于池笑鱼来说,难道不是一个安稳的好归宿?再反观自己,徒增笑料罢了。

    薛摩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慢条斯理道:“笑鱼本就年少,又自幼被关在深宅大院里,见过的世面太少,我之于她,也无非是一时新鲜,子赫,你不同,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在她身边,你看她,可还能习惯?我今晚说的话,尽出自肺腑,子赫,我真心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顾子赫看着薛摩的眼睛,突然有点怨自己,本该是个好好的酩酊夜,却谈了这么优柔的事情,顾子赫斟了两碗酒,一碗端给薛摩道:“阿摩,今晚怪我了,本是好酒好客,笑鱼的事,不论今后是何种局面,你我二人,此番知己情义,绝不生变!”

    薛摩看着顾子赫眼中点点星华,心上一阵恳切,笑着接过碗,一字一字道:“绝不生变!来!干!”薛摩话毕,两人碗一碰,头一仰,酒酬知己!

    “来来来,阿摩,轮到你写了!”顾子赫边说边有模有样地起身揽袖帮薛摩轻轻研墨,薛摩心知自己的字定然是不如他的,可见他兴致颇高,也不好扫兴,提笔舔墨,下笔时倒是顿住了,薛摩看了顾子赫一眼,思虑半晌就写出一句话。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有朝身至,誓要九州皆知。

    顾子赫看着这句话,虽有点意外,倒也在情理之中,他缓缓道:“以尔之能,却心甘情愿屈居他人之下……自那天在雁荡山上所发生的事情之后,我便知道薛兄绝非池中之物!”

    “荣辱本是同根而生,并蒂而落,厌辱又如何求荣!只是……”顾子赫低头细细斟酌着纸上这句话中的豪意,蹙眉道:“薛兄可否告知子赫,你究竟是有何目的?是为了拿下雁回宫,对么?”

    “来往来处来,去往去处去,寻个归宿而已。”这句话从薛摩嘴里吐出来,轻飘飘地好似没有任何分量,薛摩接着说道:“子赫,欲成美玉,烈火锻之,欲成大事,薄冰履之,古来皆是此理,若我哪天行了掀天揭地之事,你……会如何看我?”

    顾子赫看他说得如此隐晦,也知个中缘由不便再细问,兀自琢磨了一番道:“一世逍遥不见得就逊于名扬天下,可若是你真有此心……”

    顾子赫笃定道:“薛摩,他日你若有难,我定来救你,他日你若为祸于天下,我也定……不放过你!”

    “呵呵呵呵……”薛摩低沉沉地笑道:“哪能有你说的那般严重,你且放宽心吧!”

    顾子赫也笑了起来,摇头叹道:“血衣魔头……呵,与魔为伍,这颗心怕是放不下来了!”

    薛摩边倒酒边说道:“子赫要是反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顾子赫接过薛摩的酒碗,嘴角一扬道:“那便……悬着吧!”

    星月不肯沉,两人轮番提笔,篇篇锦绣,字字珠玑,这一夜酒香合着墨香,经久不散,虽是无关风月,却是熏得万物都似微醺了。

    天光乍破,顾子赫把纸墨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收进书箱,扭头远远看到薛摩将覆在秦英身上的披风拎起来披回身上,而秦英就躺在石墩上,借着酒意睡了一宿,睡得四仰八叉,好生香甜,东方既白,都不见醒转。

第127章 月白风清邀客,纸黄墨香陈情(三)

    顾子赫走上前,俯下身,用手推搡了几下秦英,轻声唤道:“秦英,起来了,天都亮了,回去了。”

    秦英睡得正酣甜,隐隐感到有人在推他,不耐烦地一挥手就把顾子赫的手给打了开去,嘟囔着翻个身又继续睡。

    薛摩见秦英这番动作,垂眸白了他一眼,眉头微蹙,用脚轻轻踢了踢秦英的背脊,一脸嫌弃道:“秦英,起来了,走了!”

    顾子赫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儿,莫名地笑了起来,薛摩环抱着双臂,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峰一点一点,越蹙越高,倏忽,一道狡黠的光自他眼中一闪而过,眉峰一松,嘴角一扬,薛摩提脚朝着秦英的背脊就是猛地一踹。

    “噗通”一声,飘着金色光芒的湖面顿时炸开了花,顾子赫心中大惊瞪楞着双眼道:“阿摩,你……”本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秦英从湖里扑腾着探出头来,湿哒哒的头发粘在脸颊上,咳嗽着喷了一口水,一脸状况之外的样子,看上去甚是无辜。

    顾子赫心软,俯下身伸出手,说道:“秦英,来,我拉你上来。”

    秦英的那一片惺忪睡意,在这深秋清晨寒凉的湖水里,瞬间,烟消云散。

    薛摩眸中带笑一脸得意地把顾子赫挡开,居高临下挑眉道:“这下终于醒了?怎么样,提不提神,醒不醒脑?嗯?”

    秦英回过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愤愤道:“薛摩,你这太不够意思了啊!”

    薛摩一听他都直呼大名了,连师父都不叫了,越发得意起来,笑道:“怎么,我只是用了比较管用的办法而已,你难道不觉得,卓有成效么?”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你实在是太可恶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秦英的脸都铁青了,嘴里直叫唤,可是又没有办法,双手直在扑腾那湖水,溅起一片水花,倒是显得越发气急了!

    薛摩对待秦英倒真算不上温柔,特别在这么斯文的顾子赫面前,一对比这种感觉便更强烈了,薛摩看着他那无能为力的样子,别提多乐呵了,扶着顾子赫笑得直接弯下了腰,秦英看他们笑得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们知道这水多凉么!简直可恶!可恶至极!”

    秦英哪里气得过,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双臂拍着水就往站在石墩上的两人身上泼去,两人笑着往后退了退,背过身,别过脸。薛摩提臂用披风挡了一挡,秦英看见薛摩这动作,原本恼羞成怒的眉眼瞬间染上了一股大计得逞的奸色,脚一蹬,手一拍,整个人破水而出。

    薛摩听到背后动静,神色一凛,暗道不妙,两人刚一回头,只见一道光影扑面而来,秦英张开两臂,一边压着顾子赫,一边压着薛摩,使劲往后一带……

    顾子赫只觉得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在他完全失去平衡之前,目光在鱼肚白的天空中割开一道弧线后,“噗通”一声,所有的意识彻底坠入了冰凉的一片混沌之中,一时间,湖面上水花大作。

    一沾上湖水,寒意瞬间走通了薛摩的四肢百骸,秦英按着两人直直下沉,三个人的头发在清澈的湖水里一丝一丝散了开来,隐隐生出几分枉死水鬼的味道。

    薛摩看着近在尺咫秦英那张得意的脸,此情此景,薛摩想把秦英捏碎的心都有了,秦英也不惧,反倒笑了起来,豁都豁出去了,反正他目的也达到了,何惧之有?秦英笑着,手臂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开来,三人相视一眼,踏水往湖面上游去。

    三人几乎同时破水而出,秦英扫了一把脸上的水,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哈……这才对嘛,这才算是我的好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连落水都一起落!不亏!不亏!哈哈哈哈……”

    难得算计到他俩,秦英得意得整个人都有些忘乎所以了,既没注意到薛摩脸上不甘的神色,也没留心到薛摩和顾子赫眼神已经交汇好几轮了。

    待秦英回神时,只见顾子赫一脸不怀好意地向他游了过来,秦英一边划水后退,一边紧张道:“诶诶,烂扇子,你待如何?够了啊,大家扯平了啊,别乱来啊……”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顾子赫哪听,不过秦英倒也不慌不忙地慢慢后退,三十六计走为上,双拳难敌四手,实在不成,跑总行了吧,论轻功,他秦英可是有万全的把握的!

    才刚思及此,只见顾子赫身形一动,秦英心道不妙,立即脱水而出,两人几乎同时高高跃起,秦英转身就想跑,然而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薛摩一跃而起,他身上的披风早已脱下拿在了手中,他旋身将披风拿在手中似长枪一般,朝着湖面使劲一挑,一道水墙,数丈余高,秦英眼前一幕晶莹水帘,剔透得方向都辨不清了。

    只是一个晃神空隙,薛摩穿帘而过,再下一秒,薛摩似笑非笑的脸就已经出现在秦英眼前了,咫尺之距!薛摩一把按住了秦英的肩头,笑道:“还想跑?”

    秦英一看这势头不对,连连服软道:“师父,我错了,我错了……”话才刚出口,后面顾子赫也赶了上来,按住了秦英另一边肩头,薛摩向顾子赫使了个眼色,两人手上一用力,直按着秦英往下坠,秦英忙道:“哎呀,子赫,别,我的妈呀……唔……”

    最后,秦英求饶的话全变成气泡湮没在湖水里,只要他一上浮出头,就又被两人给联手按了下去,此一番,倒是让秦英深刻地感受了一遍那种水侵入肺中的窒息滋味。

    一顿折腾后,顾子赫心底不忍,见秦英难受,便也罢手了,拽着秦英就往岸上带,秦英脚刚着地,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水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脸憋得通红,整个人湿哒哒的,别提多狼狈了!

    顾子赫有些过意不去,一直在帮秦英拍着背,但看着他般可怜样子,又忍不住偷笑。

第128章 月白风清邀客,纸黄墨香陈情(四)

    薛摩上岸后,边拎披风上的水,边笑道:“还是子赫君子,你这么拖他下水,还护着你!”

    秦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薛摩骂道:“你还有脸说!我和你十几年的交情,你下那么重的手!”

    薛摩看着秦英这么愤懑不平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笑:“呵呵呵呵……落汤鸡一只……落汤鸡……哈哈哈哈哈……”

    秦英看两人笑得欢,甩了甩头发,嗤道:“说得好像你们不是一样,明明就是三只!”两人一听,笑得更是欢了,秦英看他们高兴,即便自己被整得够呛,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愉悦,低头笑出了声来。

    这一个深秋寒凉的清晨,笑,燃了整个地耳湖,吾愿博君一笑,亦愿陪君长笑,笑看兄弟情长,长逾地老天荒。

    待三人进了扬州城,顾子赫便作别,朝顾府而去,剩下薛摩和秦英慢悠悠地走在扬州尚未完全醒觉的道路上,秦英开口问道:“你们昨晚都谈了些啥?后来喝得高了,我当真是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还不是笑鱼……”薛摩幽幽吐了口气,接着道:“都是些儿女情长的事,子赫也当真是长情之人!”

    “那你呢?”秦英停了下来,一脸正经八百地看着薛摩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干涉你,但是,做为秦飒的哥哥,我不得不多问一句,那你呢?”

    “你怎么会这么问我?”薛摩满脸意外,看着他这么紧张的神情,有些失笑,牵着流星,边走边道:“谁都可以来问我,独独你不行,我对秦飒的心意,这么些年来,你看得不是最明白的么,你怎么会这么问我?”

    秦英想起秦飒那天在山头上说过的话,黯然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她,可是我知道有什么用?!你要和她说啊,你要告诉她你的心意啊!”

    “都这个关头了,说什么?许她同携手?许她共白头?!”提到秦飒,薛摩的语气温软了许多,可是话语间的那股苍凉,让秦英半晌答不上来。

    薛摩接着道:“我俩这样的身份谈何白头到老?!即便撇开她不论,你也知道,我现在过的这日子,刀光里来,剑影里去的,会不会哪天就身首异处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就这种情况,不给承诺怕就是最好的承诺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不正在做嘛,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哪件不是为了她?”

    秦英急道:“那你的心意你要去和她说,你所做的事你也要去和她说,这样,她才知道啊!”

    薛摩胸有成竹道:“我爱的人,我不需要去和她说,因为总有一天我会用行动让她知道,我要做的事,我也不需要去和她说,因为个中曲折只需要让我知道。”

    “不,不,不,薛摩,不是这样的……”秦英皱着眉,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薛摩笑着拍上秦英的肩膀道:“从不见你对男女之事上心,你自己都还没心上人呢,倒还好意思教我了,我和秦飒自是心有灵犀,你都看得出来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放心吧,她会懂我的。”

    秦英心底暗叹,若是真懂,那天就不会哭得那般伤心了……秦英这下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认识间出现了很严重的偏差,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薛摩笃定却不说,秦飒怀疑却不讲,长此以往……

    “想来……也快了吧……”薛摩微微颔首道,他的话打断了秦英的思绪。

    秦英见薛摩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疑虑道:“你说什么快了吧?”

    薛摩笑着一把搂过秦英的肩,叮嘱道:“以后啊,凡事要多思虑考量,再行决断,拿不准的事可以去问柳无言,无言办事,我总是信得过的,还有和鬼骨不要老是剑拔弩张的,说到底,兄弟一场,还有……”

    秦英越听心里越的慌,忙打断道:“等等,等等,你这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是在干嘛?”

    薛摩站定,细细地凝视着秦英,替他捋了捋头发,秦英看着薛摩这般神情,一股不妙的预感在心底升腾而起。

    薛摩开口道:“我说的是,离我带着她远走高飞的日子,想来,也快了吧!”

    “你说什么?!”秦英一脸的惊惶和不可思议,一把就抓着薛摩的臂膀。

    薛摩笑道:“你那么惊讶干嘛?待诸事抵定,我便带着秦飒离开,隐居桃源,结庐山涧,无人声攘,无车马喧,她身上的毒,我身上的蛊,能医便医,不能医也罢,这半生,与天谋,与人谋,若诸事了了,也是该为自己活一遭了!”

    “你……竟然是做的这般打算……”秦英听罢有些失魂,喃喃自语着,手兀自垂落下来,倏忽,秦英黯淡的双眸里染了点点光亮,急道:“那也不是非要走啊,到时候兄弟们一起在中原,不好么?”

    薛摩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牵着流星,边走边道:“阿英,你怎地还不明白!万中挑一是驭虫师,这些年那么多人进虫房,到如今,剩下几个?秦飒当初是怎么训练的,你我不是没见过,本非常人所能承受,更何况这些年供秦飒所用的奇兽异虫,为她续命所用的奇花异草,哪样不是万金难求之?呵……只要秦飒在一天,阿琰都不会允她离开的,可是如若她不离开,她又还能活几年?”

    “说来说去,都是怪我!当初年少时,我就不应该待她那么好,这样,把她送走了,她也不会又为了我,再跑回来,这样,她就不会被屈侯琰送去做虫师,就不用受虫毒之苦!”薛摩越说越激动,嘴角都有些微微颤抖。

    “别说了,这些都不怪你……”秦英看上去十分沮丧,话说得单薄又无力。

    薛摩扭头看着秦英一脸的黯然,打趣道:“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秦英听罢笑得一脸惨白,薛摩一把搂过秦英接着道:“估摸算算,你在我身边都呆了十多年了,怎么,还没呆腻啊?”

第129章 秦晋之好

    秦英垂眸,眼眶一热,话就都梗在了喉咙里,半晌秦英摇了摇头,道:“师父,哪怕到我死的时候,我都希望,你会在我身边。”

    薛摩笑了:“哈哈哈哈……好啊,我答应你,哪天你大限将至了,我一定出现在你面前,送你,哈哈哈……”

    秦英无奈地撇了撇嘴,薛摩拍了拍秦英的肩头,笑道:“傻小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秦英没有说话,所以也没有告诉薛摩,他,听过,但他,不信。

    清晨的端平路上才是三五行人而过,月满楼就开始热闹起来,白容想端坐在前厅中央,身后清一色雁回宫的侍从,池笑鱼蓦然觉得眼前的美人和沈扬清着实般配,这种来时众星拱明月,去时前簇又后拥的阵仗,想来也就他们两人了。

    白容想杵着腮帮子,一双美目直勾勾地仰盯着池笑鱼,池笑鱼被她看得心里发麻,尴尬道:“薛大哥这一夜未归,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不如,白姑娘上楼暂作歇息,可好?”

    话刚毕,白容想就笑了起来,讥诮道:“池大小姐俨然一副月满楼女主人的架势啊!”

    华浓一听,一脸的寒意凌冽,手就按在了剑柄上,池笑鱼难堪地笑笑,伸手轻轻把华浓拉到了身后。

    薛摩把流星交给马童,一进厅门,就看到池笑鱼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再回看白容想,也就知了七八分,心下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白容想看到薛摩回来,起身上前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姿态甚是亲昵,薛摩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池笑鱼,只见池笑鱼早已别过头去,目视别处。

    “容想,这一大清早你就跑来月满楼,怎么,为了谢康的事,来兴师问罪的?”薛摩问道。

    “你还有脸说……”白容想一脸剑拔弩张,刚要数落,又环视了一圈厅内的人道:“借个地说话,这儿闲杂人等太多了。”

    薛摩笑着摇头道:“那便到我房间吧。”

    两人边说着边向楼梯口走去,池笑鱼木讷地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背影,即便泪水已经开始上腾,她还是清晰地看到白容想回身那一抹似挑衅,似炫耀的倾国倾城的笑。

    一合上房门,薛摩便淡然道:“人,我已经杀了,事,我也已经挑了,你看着办吧。”

    白容想秀眉高蹙,一把扳过薛摩,直视着他道:“薛摩啊!你明明就知道我喜欢沈扬清,你还去给我挑这种事!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难办么?!”

    “哦?听你意思,你把事……压下去了?”薛摩挑眉问道。

    白容想旋身坐在了太师椅里,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的人,我不护你,难道去护谢康那厮?”

    薛摩听罢,心底一阵感慨,喃喃道:“容想……”

    白容想打断道:“以后,你怕是得唤我沈夫人了!”此话一出,同一房檐下,白容想脸上娇媚的笑和薛摩此时惊异的神情,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不应该为我高兴?”白容想见薛摩不应她,便自顾自地说着:“他昨晚告诉我,待白露一过,秋分未满,他便以重礼上雁回宫,向我提亲。”

    薛摩眉心微拢,白容想满目憧憬莞尔一笑地说着:“你知道么,我等这一天,都有些等不及了。”

    “容想,为什么,为什么就非要是沈扬清不可呢?”白容想看着薛摩憔悴的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慢慢飘忽起来,缓缓道:“其实我也搞不清,爱,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也许就是那一天阳光正好,风也正轻,我正好看到他,而他,也刚好看到我。”

    白容想抬起头,泪眼迷蒙,却闪着异样晶莹的光彩:“我想给他这个江湖最盛大的荣耀,最显赫的声誉,最尊贵的名望,哪怕牺牲我所有,甚至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薛摩木愣愣地看着白容想那双喜极而泣的眼,倏忽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一个病人,无术可治,无药可医,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白容想看着薛摩那张愈发苍白的脸,缓缓起身,轻轻拥住了他,脸偎着薛摩的胸膛,幽幽道:“薛摩,你不要娶别的女人了,好不好,就一直留在雁回宫,一直陪着我。”

    薛摩无奈笑道:“容想,在你大喜临门的时候,来和我提这种要求,过分了啊。”

    “是,我是有沈扬清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打算放你走……我……想你一直都喜欢着我。”薛摩听完白容想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还有谁能任性如白容想呢?

    薛摩轻轻揽着白容想的肩,想到往后之事,眼角眉梢全是悲戚之色,浓得化都化不开。

    倏忽之间,门被人嘭地一声给撞开了,来人跑得气喘吁吁,一脸的惊喜之色在看到眼前的境况时,遽然,烟消云散。

    进来的人,是秦飒。

    薛摩一回身看到是她,放开白容想便朝她走来,仅仅几步的距离,待秦飒再抬起头时,看着薛摩的眼,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一如往常。

    秦飒欣喜道:“阿摩,裴大哥来看你了!”

    “真的?!他人在哪?快带我去!”薛摩的眼里满是惊异道。

    白容想见状知趣道:“既然你有贵客上门,那我便也不多做逗留了,我这就启程回雁荡山了。”

    薛摩微微颔首以作回应,白容想出门时,盯着秦飒看了个仔细,也不知怎的,虽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可是白容想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好似自己会和他牵涉极深一样,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白容想怔愣了一路。

    待白容想走后,薛摩备热酒以待客,秦飒看两人落了座,轻轻把房门带上,站在门口,摸了摸中衣里私藏的羌笛,嘴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还无的笑。

    薛摩将碗斟满道:“来,裴大哥,在下先干为敬!”

    座中男子近不惑之年,看上去颇是老成稳重,见薛摩一口干了碗里的酒,也不示弱,一抬头便喝了个精光,咂了咂嘴,道:“到底是边塞浊酒喝惯了,现下来喝这美酒醇酿,倒是没味了,哈哈哈哈哈……”

第130章 有朋自远方来

    薛摩见他笑得爽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裴姓男子接着道:“小友啊,自陇右一别,五年不见,你可还好?”

    “好,我一切都很好。”薛摩说着,因为激动,眼眶有些微红。

    裴姓男子摇了摇头,咂嘴道:“诶……还是一样的嘴硬啊,我虽然不是什么武林中人,但是江湖上的事也是略知一二的,你啊,说到底,太固执了,参不透,看不破啊!”

    薛摩边斟酒边岔开了话题:“别光说我了,我听闻安西和西突厥已经在打仗了,将军他可还好?”

    裴姓男子叹了口气道:“两军恶战数回合,均未分出个胜负,将士死伤遍野,关外是个什么情形我不说你也知道!”

    薛摩年少时便听老兵讲过很多故事,纵是从年岁韶华战至霜雪满头,亦是身难归,人难还,个中艰辛和凄苦,每每言之,皆是老泪纵横,唏嘘不已。

    薛摩听罢心愤难平,回忆道:“我之前还听闻,将军他五百破阵,直捣敌营,大败敌军,突厥军丢盔弃甲,战马死伤无数,怎地会这样?”

    裴姓男子叹息道:“副大总管嫉妒恩师功劳,本应乘胜追击,深入西突厥腹地,结果却下令人马皆披甲列阵,以待敌军,每日人马披甲,补给山高水远,战马大多瘦死,士兵亦是身心疲倦,毫无军心可言,恩师心急火燎,每每劝说大总管,皆被否决了……”

    薛摩听罢,怒气攻心,一拍座,起身愤愤道:“简直视我安西为儿戏!”

    裴姓男子见他这般愤慨,笑道:“小友其实还是拿安西当家了啊!”

    薛摩缄默了半晌,开口道:“陇右非我故里,只是我流浪了十多年的地方。”

    “这有何不同?”裴姓男子喝了口酒,豪情满怀道:“无国何以保万千小家,有国四海何处不可为家?当年你进玉门关的时候,恩师曾和我说,你是一个特别固执的人,所言……不虚啊!”

    “有些事的存在,犹如刺在肉里,梗在喉里,不连根拔除,总是难捱的,当年,两位将军一番提点,犹在耳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晚辈……想来是做不到了。”薛摩黯然道。

    “有些事,是人各有命,有些事,是人各有志,小友虽然看似双足深陷泥潭,但论你心志,你即便不说,裴某亦懂。”裴姓男子把盏,言笑晏晏地看着薛摩,薛摩心上恳切,两人一番酒酣耳热,言谈畅然。

    自秦英随薛摩从地耳湖回来,华浓便发现秦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以他的性格,怎么也会在月满楼絮叨两声,可是事实上,自秦英一踏进月满楼的大门,他连看都没看雁回宫的人,便兀自上楼去了。

    待雁回宫的人走后,华浓在秦英房门前犹豫了半晌,心头实在放心不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叩了门,奈何屋内竟没有一点动静,她心一沉,索性径自推开了门。

    屋内静得紧,只见秦英坐在他的黄花梨翘头案几前,低垂着头,整个人有种难于言表的阴郁。华浓轻步上前,待凑得近了,才发现他只是一下一下地慢慢摩挲着他右手的手指,好似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一样。

    华浓自第一次见到秦英时,就见过他手上的伤,只是每每并没有机会可以看得仔细,如今细细看来,竟不觉地胸口有种窒息的闷。

    “阿英……”华浓开口轻声唤道。

    秦英听到声响,讷然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华浓,华浓看着他那双满是彷徨的眼,试探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看起来……非常的不好……”

    秦英苦笑着摇首道:“没事,就是闷得慌……自我随师父去雁荡山替雁回宫办事,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也没有好好教你轻功,我们这便去城外练吧。”

    秦英说罢便起身出门,即便神色一如往常,可华浓还是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落寞,不安道:“阿英,我也不急于一时,我看你精神不大好,要不我们改日再练也不迟。”

    “无妨,我也正好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秦英说罢不待华浓回话,便已经踏出了房门。

    酒酣梦醒后的端平路,靡然之色尽褪,日头照着车马喧嚣,多了几分市井气,华浓和秦英讲着昨夜酒醉后,各门各派人的糗事,一路上,秦英从眉头微皱到嘴角上扬,整个人也渐渐暖和多话了起来。

    “你们听说没有,沈扬清要娶白容想了!”露天茶肆里,几个江湖人士正聊得尽兴,仅此一句话,秦英便驻了脚。

    “那可不是,这下啊,江湖上可有好戏看了!到时候这南北一统,中原江湖便是一家了!”有人附和道。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秦英走上前去,手很自然地就搭在了说话人的肩上。

    那人转头待看清来人,惊道:“嚯!踏叶行……这……呃……这也不是我说的,昨天夜里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扬州城了,按理说你们月满楼不是应该最先知道的么?”

    秦英听罢,眉头皱得极深,手上的力道也在不自觉地收拢,那人疼得呲了牙,向着在座的人使了个眼色,一桌人起身道:“我们师兄弟还有要事在身,踏叶行若没有别的事情,我等便先行告辞了!”

    秦英闷闷地嗯了一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几人走远后,回身忿忿地看着秦英的背影,啐道:“哼,等灵山派和雁回宫一结盟,我倒要看看他们月满楼是怎么个死法!”

    华浓看着秦英一脸凝重,担忧道:“阿英,你没事吧?”

    秦英摇了摇头,问道:“他们说的,可都当真?”

    华浓颔首道:“你们昨夜都不在城里,也难怪会不知晓,这个消息……昨晚便已传得满城飞了。”

    秦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他应该也知道了。”

    “你是说薛摩么?白容想既然来过,想必他也已经知道了。”华浓见秦英脸色不佳,试探道:“阿英,要不,我们今天就先不练了,你先……”

    秦英嘴角一勾,打断道:“去,为什么不去?哼,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况且,这江湖……到最后究竟是谁只手遮天,犹未可知!”

    华浓听罢不自觉地皱了眉,秦英平时玩劣,而今看到他如此凌冽的表情,让华浓有些愣怔。

第131章 同病相怜

    扬州城外,橡木林中,秦英御风而行,那般明处如疾风,暗时似精魅的身法,即便华浓已经领教过,可还是心下暗自惊叹!

    秦英缓缓落在华浓身边,斑驳的树影披在他身上,整个人愈发显得清俊非凡,秦英开口道:“心法口诀我都已教过你,你按着我的路数来练,我会在旁指点一二。”

    华浓本就有底子,练起来,并不需要秦英做太多指导,她练得极为用心,一练几个时辰都未曾言休息,华浓脸上较劲的表情,让秦英恍惚中想起了碎叶城那条长长的虿盆,想起了那些手拈火炭的日子,亦想起了薛摩无时无刻都在披着披风的背影……

    华浓看到秦英出了神,缓行到他身边,开口道:“怎么,还在想今早的事?”

    秦英摇摇头,苦笑道:“没有,只是想起些陈年旧事而已。”

    华浓喘着气点了点头,晶莹的汗珠便从鬓边滑了下来,秦英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帕子,伸出手替她一一拭了去。

    华浓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眉眼含笑,温暖得连阳光都开始斑斓……

    秦英凝眉,开口道:“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华浓干脆道。

    “华姑娘亦是江湖中人,嗜武之性,秦某亦懂,但是,论武功,我师父自然更胜我一筹,你为何执意要我来教你呢?”秦英问道。

    “可是论轻功,你可谓是举世无双呐!”华浓顿了顿,随即蹙眉问道:“你轻功造诣如此高深,不知可曾听说过幻影迷踪步?”

    秦英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我想学!”华浓回答得斩钉截铁。

    秦英长吁了一口气道:“当年幻影双煞以童男童女练功,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据我所知,十多年前,他们两夫妻,被江湖正派,从洞庭水一路追到了贺兰山,最后在玉门关投缳自尽了,这还不算完,他们一个被鞭尸三百,一个尸穿千窟!”

    华浓瞪大了眼,喃喃道:“我只知道他们伏法了,没想到下场竟如此凄惨!”

    秦英不屑道:“哼,就以他们的所作所为,罄南山之竹,绝东海之水,难书其恶,死不足惜!所以,华浓,你应该明白,即便幻影迷踪步有幸流传下来,或不屑,或不敢,没人……会再用的!”

    华浓怅然道:“从前我便听我义父提过,幻影双煞练功走火入魔,嗜血成性,硬是凭借幻影迷踪步躲避江湖追杀十余载,特别是……”

    “特别是尹幻慈,当年身怀六甲,却还是在少林空无方丈的眼下硬生生逃走了!”秦英感叹道:“确实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绝世轻功啊,只可惜……落错了人的手!”

    华浓呵了口气道:“我明白了,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这部江湖上最顶尖的轻功绝学……就此失传了……”

    秦英闷闷地嗯了一声,倏忽间,眉峰蹙起疑惑道:“你为何会想学这种武功?”

    “确切来说,是想学这种轻功。”华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想学遍这世上最好的轻功……”

    秦英听罢眉头立得更高了,华浓自嘲地笑道:“我在这世上,本来也不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的……我和你一样有个亲生妹妹。”

    说到这里,华浓侧过头看着秦英微微莞尔,阳光打在她还有稀薄汗珠的脸上,隐隐有丝通透,华浓叹口气接着道:“可惜,我把她给弄丢了……我带着她躲在商船的粮仓里,我曾一度觉得自己很聪明,在那里,我们只需要躲避厨工,却不用挨饿,没有捱过饿的人,不会明白我们当时那种能吃一口饱饭的庆幸和感激,可是倘若我知道后来会是如此,哪怕是饿死在扬州的渡头,我也不会带她上船一步!”

    秦英能感受到华浓身上那股绷紧的气息,恻然道:“那后来呢,你们被发现了?”

    华浓抱着双膝,垂首摇了摇头道:“她生病了,我把她安置在粮仓里,躲好,我上岸去抓药,然后……船提前起锚了……本来酉时才开的船,才刚过申时就起锚了……我丢了药,拼了命地朝渡口跑,就那么点点距离,若我当时,会个一招半式的轻功也不至于……”

    后面的话,全部梗在了喉咙里,华浓微微颤抖的双肩,看得秦英眼睛生疼,他恍惚间想到了自己的同胞妹妹,便十分能理解华浓的遗憾和惋惜,同是天涯沦落人,秦英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到句安慰的话,只能开口笃定道:“华浓,今后不论你要学什么轻功,只要我会的,我全教你!”

    也许是阳光的关系,秦英看到华浓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光华璀璨,像琥珀一样美……后面秦英教的格外用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承诺,也许是他在华浓身上看到的自己的影子,实在太过明显。

    又是几个时辰穿指而过,汗把华浓的衣服,打得湿透,秦英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待到两人停在树桠上时,秦英问道:“那你……后来找到你妹妹没有?”

    华浓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树林,喃喃道:“她死了。”说罢,华浓腿上一用力,便只剩一道光影在树林间穿梭,秦英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心下暗道,这江湖上,不日,怕就有第二个踏叶行了。

    天色渐暗,一剪烛火印着柳无言清清冷冷的瞳,倒是衬得她一袭白纱越发出尘了,鬼骨翘腿坐在太师椅里,一双鹰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半晌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雁回宫和灵山派要结盟了,阿骨,到时候他们在中原的根基那便是稳如磐石了,愣是再大的风,再大的浪也难掀起一二了……”柳无言平铺直叙的语调里,有丝难于察觉的疲惫。

    鬼骨皱了皱眉,道:“郭涉远已经抓到了,派去剑南的探子也来报岭南老怪那边是有些眉目了,我觉得,是时候让阿琰,进玉门关了!”

第132章 孤注一掷

    “进关……”柳无言轻喃着,眉心一点一点锁紧。

    “对,进关!我就不信倾碎叶城全派之力,我们在中原还争不得一席之地!”鬼骨咬牙道。

    柳无言挑了挑烛芯道:“争得了又如何?薛摩的月满楼,威震整个江南道,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也一样处处为人所掣肘?”

    “嘁,那是他自找的,背靠大树好乘凉,那自然是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鬼骨冷嗤道。

    鬼骨见柳无言没有接话,反倒是脸色越发地苍白了,起身道:“我去找郎中给你号号脉,怎地脸色这么地差?!”

    柳无言摇了摇头,连声道不用,只说休息休息便好,鬼骨执拗不过,也只得由了她去,待得鬼骨出了房间,柳无言思虑再三,开了窗棂,一支穿天猴长啸着仰天而去……

    半盏茶后,一个白影翻窗而入,待站定,拱手道:“护法有何吩咐?”

    柳无言起身道:“魑,你去通知薛摩,待过了子时,逐鹿台柱顶,我要见他一面。”

    魑眸光一动,毕恭毕敬道:“属下得令!”说罢,倏忽间,便不见了身影,只剩下柳无言目无焦距地看着窗外苍茫的夜色,空余一声长叹……

    月满楼的厨房里,白茫茫一片熏熏腾腾的烟气,如坠云雾间,氤氲得薛摩有丝不真切之感,他熟稔地把药从药壶里逼出来,端了碗勺,便朝秦飒的房间走去。

    秦飒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眉目温和地一勺一勺喂她吃药,这样的场景太过和煦,静好得就如同平常百姓家一样,时光慢悠悠,温吞如水。

    秦飒轻笑道:“从小到大,但凡我在你身边,便都是你喂我吃药,搞得像我没有手一样。”

    薛摩一听也笑了起来,道:“净说胡话!”

    待她喝完后,薛摩起身把药碗放好,又折回到小榻上,斜了斜身子,枕在秦飒肩上,轻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我亲手为你煎的药,亲手喂你吃的药,好像……才能更好的解你的虫毒一样……”

    “呵……还说我,你不也是净说胡话!”秦飒浅笑盈盈,转而蹙眉道:“我来这里已经好些日子了,不知道城主那里……”

    薛摩打断道:“他一日不催你回去,你就一日不要走!”

    “可是你身体里的火蛊已经死亡多日了,我怕你的身体……”秦飒紧张地撇了一眼倚在她身上的人。

    薛摩直起身,温柔地凝着秦飒道:“不碍事,我这么深厚的内力,即便那小东西死了,再挨个十天半个月的,亦是无妨。”

    秦飒听得心头一恸,一双眼,水光潋滟,薛摩淡淡呵了口气,抬手轻轻抚着秦飒的脸庞,秦飒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他手指间的温度,他手掌心上的薄茧,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她的皮肤,虽是粗粝,却是惹得她把脸颊紧窝在他的手心里……

    薛摩看着眼前的人,凝眉道:“小飒,待这里的事了了,我就带你离开,南至漓水,东至太湖,西至大雪山,北至大草原,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就我们两个人,不管其他!”

    秦飒垂眸,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不管池姑娘了?”

    此话一出,薛摩似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随即便沉沉笑出声来,抬手刮了一下秦飒的鼻梁,道:“呵呵呵……我的秦飒,吃味了!”

    “哪有?!”秦飒嗔道,一双杏目瞪得浑圆,整张脸都写满了狡辩,看到薛摩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又只得恼得咬唇垂了头去,两颊绯红如酒醉,半晌轻声道:“只要有你,在哪都好,连碎叶城,都好。”

    薛摩愣愣地看着眼前一身落沓男装的人,脸上那般羞赧的神色,竟隐隐生出几分倾国倾城之姿,待薛摩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时,他的唇已然落在了秦飒光洁的额头上。

    时间,有那么一瞬,像是被凝固了一样……

    “小飒,哥哥来……”秦英推门而入,待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的杵在了门口。

    薛摩无奈地扭头斜睨着秦英,斥道:“这不敲门的习惯究竟是跟谁学的啊?!”

    “唔……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秦英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薛摩起身道:“罢了,你既有事找你妹妹,那也别白跑一趟了,我正好是时候,要出去办点事。”

    秦英一听紧张道:“什么事,要紧么?”

    薛摩拍了拍秦英的肩头,宽慰道:“小事一桩而已!”说罢回身朝着秦飒灿然一笑,便提衫出了门去。

    夜色渐深,邻近子时的扬州城,冷清的紧,秋风肃杀,长啸着灌满了整条端平路,卷了边的枯黄树叶被吹得拖拉在地面上,沙沙作响,寒意袭来,薛摩皱了皱眉,把毛绒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等到薛摩提气翻到逐鹿台柱顶时,只看到一抹清纤身影隐在一个大大的白色斗篷里,柳无言转身看到来人,嘴角微微扬起,道:“阿瑾,可别来无恙?”

    薛摩微微颔首道:“自是无恙。”

    柳无言拢了拢斗篷,走近道:“我今天来找你,想来,你也知道为的是什么事,我便也直说了,白容想和沈扬清这个亲不能成,雁回宫和灵山派这个盟也不能结!”

    “那是自然!”薛摩看了柳无言一眼,垂眸道:“我想说的是……既然白容想这边行不通,那就从沈扬清身上下手,本来当初不也是做的两手准备的么,现在,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柳无言听罢,蹙眉道:“但是谋算人心终归是铤而走险了些,若这次还是没成……”

    薛摩打断道:“信,才可安之,阴,才可图之!我蛰伏在雁回宫五年之久,来做这些铺垫,我不会,也不能,功亏一篑!”

    柳无言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秋月寒凉的光,罩在他的脸上,像给他裹了一层冰霜一样,冷冽入骨,倒隐隐透着几分碎叶城那人的样子,柳无言有些愣怔……

第133章 传书不知,祸根深种

    薛摩自顾自说道:“本是想着以最小的伤亡来换取最大的利益……可是,若是这招还是不凑效……暗夺不行,那就明抢,这种忍辱偷生的日子,我受够了,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柳无言长吁了口气道:“这五年来……是不是很煎熬?”

    “不是这五年来……是这十五年来,都很煎熬……”薛摩轻轻地闭上眼睛道:“所以,我一定要亲手了结这一切,来看看,那时的江湖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

    柳无言看到薛摩睁开的眼睛里,那朵簇动的光芒,这一瞬,柳无言心里无比笃定。

    高处风急,风一阵赛着一阵地寒,薛摩一对剑眉皱得极紧,还没来得及去拢披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薛摩只觉得喉头一阵阵腥咸上涌,压都压不住,手刚移开嘴边,掌心那滩浓烈的红,就钉住了两人的目光。

    柳无言从诧异中惊醒过来,一把号上薛摩的脉,震惊道:“秦飒都已经来了这么久了,你们竟然还没施蛊?!”

    “是我让她拖着的。”薛摩没有起伏的语气,听得柳无言一阵恶寒,好像这只是件极其微小的事情一样。

    柳无言厉声道:“再拖下去,你全身的经脉会被冰裂的,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薛摩嘴角扯了抹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哪有这么严重?”

    柳无言凝眉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仅仅为了把她在你身边多留两日?”

    “是又如何?”薛摩挑眉看着旁边的人。

    柳无言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会断送你的命的!你和阿琰都是这样,根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管看着的人究竟有多担心……”

    薛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提到屈侯琰,便戏谑道:“怎么,你想他了?”

    “没有!”柳无言斩钉截铁道。

    薛摩没有接话,玩味地看了柳无言一眼,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西边的天空,长夜无尽。

    自打秦英进了秦飒的房间后,好几次欲言又止,整个人看上去都很萎靡,像被冬日雪霜打了的树一样,蔫蔫的,秦飒担忧道:“哥,你今日是怎么了,哪哪都不对劲!”

    秦英背靠着堂柱,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小飒,哥到今天才发现,其实哥是个特别自私的人!”

    秦飒笑道:“怎么会呢……哥,你别乱说!”

    秦英扯了一抹苦笑,幽幽道:“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怀念碎叶城的日子了……”

    “对啊,那些日子本就不错,有哥哥,还有他!”秦飒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兽头炉。

    秦英听罢喃喃道:“所以,你不会怪我的……”

    秦飒没有听清,仰头问道:“你刚说什么?”

    “我说啊……”秦英慢慢走近秦飒,伏到她耳边,把手掌一拢,放开了音量道:“我说我们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很多天的!”

    “啊……哥,耳朵都聋了!”秦飒撇着身体,一边揉着耳边,一边皱眉抱怨道。

    秦英看着面前这个难得做鬼脸的女孩儿,心里边五味陈杂,伸手摸上左耳,把那枚银珥取下后,直接戴在了秦飒的左耳上。

    秦飒没了动作,半晌才反应过来,惊道:“这个是留给……”

    秦英打断她道:“她记不得了,给她也无甚意义!”

    “呃……”秦飒也不想拂了哥哥的心意,乖巧道:“那我先暂替她保管,等她想起来了,就原物归还!”

    秦英宠溺地拍了拍秦飒的脑袋,便出了房间,倒剩下秦飒有点愣怔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笑得有点傻。

    柳无言离开逐鹿台的时候,已近卯时,隐隐有早鸡打鸣的声音,整条街道上就她一个人,屋檐下偶尔出现的灯笼,照的街道分外诡异,再加上她那袭白斗篷,和那身飘忽的身法,越发衬得她像个夜行回墓的孤鬼。

    忽听得一阵风声而过,柳无言蹙眉驻足,侧着头似是在细听什么一般,下一瞬,便提气而起,直寻着那阵声响而去。

    待柳无言在树杈上落定,低头看去,下面的人一黑一白,正是魑和魍。

    魑问道:“魅已经把密信带出去了?”

    魍点头道:“嗯,我看着他出的扬州城,以他的马速,要不了几日,城主便能收到信了!”

    魑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拍了拍魍的肩头以示感谢,魍回以一笑,转身提气便隐进了夜色里。

    魑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刚欲走,便见一抹白影飘然而下,待魑看清来人,抱拳低首道:“属下参见护法!”

    柳无言直截了当道:“说吧,什么密信?”

    魑一脸为难,剑眉紧蹙道:“呃……这个……属下甘愿领罚!”

    柳无言负手,围着魑踱步起来,一双眼却死死地盯着魑的脸,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点所以然来一样,问道:“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魑恭敬道:“那密信以火漆封口,封入竹简中,属下并不知道其中内容。”

    柳无言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谁的信?”

    “秦英!”魑接道。

    “秦英?”柳无言蹙眉道:“秦英要你们传给阿琰的?”

    魑点点头道:“是的,并且此事似是极其隐秘,秦英再三叮嘱不能走漏了风声,特别是……薛摩这边。”

    此话一出,柳无言心里疑云顿生,半晌才回过神来,让魑回去休息。

    待柳无言回到客栈时,几近天光破晓,她就静静地站在窗棂前,看着天边的云彩慢慢被镶上了金边,心头纷乱如麻,连鬼骨进到房来,都没有察觉。

    鬼骨开口道:“这边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无言,我们今日便启程回西都吧。”

    柳无言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眼鬼骨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鬼骨看着柳无言这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敛眉道:“你昨晚去了哪,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柳无言将遇着魑的事情和鬼骨和盘托出,鬼骨听罢,一双鹰眸寒凉,疑问道:“密信?他们想干嘛?”

第134章 风乍起,云初动(一)

    柳无言纠正道:“不是他们,是他!”

    鬼骨反应过来,惊道:“你的意思,并非薛摩授意,而是秦英单独向阿琰传了一封密信?”

    柳无言点了点头,鬼骨蹙眉,霎时心中疑虑频生,秦英又能有什么事需要单独和屈侯琰说的呢?柳无言道:“这样吧,你和魍魉先回西都,我在扬州再待一段时日,还有,你帮我知会碎叶城的人,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秦英这封密信的详细内容。”

    鬼骨喉头里嗯了一声,看着柳无言肩上轻薄,兀自把外袍褪下,披在她身上,也无二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旋身出了房间,彼时,天光刚破云。

    青城山灵霄洞内,岭南老怪看了一眼吴范道:“你我本可飞鸽传书的,你亲自来,莫不是有什么大的发现?”

    吴范道:“确实,我在夜行门安排的细作来报,那日的马车确实是回了夜行门,鬼骨确实带回去了一个人,但是是男是女,是生是死,夜行门的人嘴紧,查不出来,但是,依那日的情况来看,保不准就是郭镖头,但是没有确凿证据。”

    “鬼骨那边可有什么发现?”斗笠男子问道。

    吴范道:“除了夜行门声名鹊起后,前来投靠的人外,整个夜行门的主干皆来自玉门关外。”

    “玉门关外……”花照影沉思道:“那便是陇右了!”

    岭南老怪道:“那夜行门和月满楼之间,有查出什么来么?”

    吴范为难道:“细作回道两方却是交恶已久。”

    花照影道:“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的表面功夫做的太好,连细作都骗过了,第二他们确实交恶,只是在郭涉远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协议,但是无论怎样,只要那辆马车是夜行门的,那么夜行门和月满楼就绝决脱不了干系!”

    吴范点点头道:“花老板机敏,我也正是此意。”

    岭南老怪来回踱步道:“吴范,你派出大量的人手去陇右,给我一寸一寸地查。”

    吴范有点为难道:“陇右地域广袤,又是流寇悍匪横行之地,估计一时半会难出个结果。”

    岭南老怪拍了拍吴范的肩头,宽慰道:“我知道此事难办,我也不急于一时,你尽力便可。”

    “那……郭镖头那边怎么办?”斗笠男子问道。

    岭南老怪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道:“涉远这么多年来,为我鞍前马后,和我一起东躲西藏了这么些年,虽然吧,人是蠢了些,但救,还是要救的。”

    花照影道:“那营救郭镖头之事,便让我来办吧,我们现在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了,总该出份力不是?”

    岭南老怪颔首道:“竟然花老板都这么说了,那就有劳了!”

    吴范不放心道:“救郭镖头这么大的事情,就交给花老板一个人……这……”

    花照影眼神一凛,道:“此事我自有办法。”

    吴范见花照影这般说,知道此事应是已有定论,便也不再争辩。

    雁回宫偏殿内,冯克焦急地在堂里踱来踱去,似是等得极其不耐烦,突然闯进一人来,冯克立马上前拉住他道:“怎么样,杨玄展查到了没有?”

    “报告主子,杨执事那边已经查清楚了,欧阳以烈确实是已故清源教清源真人的关门弟子,清源教每年都会派一名入室弟子下山历练,三年前正好轮到了他,也正巧让他躲过了那一劫!杨执事说让你放心行事。”来人毕恭毕敬道。

    冯克一听,喜上眉梢,抚掌道:“如此甚好,接下来,便好行事多了,走,我们去大厅。”

    雁回宫大厅里,白容想一袭绿衫高坐堂上,手里捧着本泛黄的账册,头不仰,目不抬,一眼都没瞧堂上的人。

    厅上之人正是欧阳以烈,欧阳以烈见白容想这副爱理不理的架势,抱拳不悦道:“白宫主,鄙人来到贵派已经三日有余了,不知这逐鹿台上的许诺,何时才能兑现?在下可不是来这里混日子,吃白食的!”

    白容想嘴角一挑,放下账册,抬首扬眉道:“欧阳先生说得好,我们雁回宫也从不收无能之辈。”

    冯克从偏厅里出来,就听得白容想这般语气,急忙走到她身侧,才刚唤了句“容想”就被她一抬手给制止了,这雁回宫毕竟是白家的,这一个手势就让冯克所有规劝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欧阳以烈见状,不满道:“在下的武功白宫主亲眼所见!”

    白容想笑了起来,冷眼道:“是,欧阳先生是耍得一手好枪法,但是,我白容想十二路鸿雁令在手,我要什么样的高手没有?我雁回宫,不缺武林高手!”

    听罢,欧阳以烈冷笑道:“那白宫主是打算食言了?”

    白容想挑眉道:“那倒也不尽然,我白容想说得出,也就给得起,但雁回宫执事一位,关联匪浅,不是你一身俊俏功夫就能担待得起的!”

    欧阳以烈抱臂道:“怎么,有谁说过身手好的人头脑就一定不好使么?”

    冯克看着欧阳以烈这般不卑不亢的架势,心头笃定自己这次是押对宝了,满脑子盘算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这样一来,对付薛摩便更有重保障了。

    “呵,欧阳先生好口才!”白容想将泛黄账簿拿起,走下堂来,道:“我这里有三册账簿和一纸悬赏令,这三册账簿已经困扰我白叔多时了,讨无可讨,而这一纸悬赏令,六扇门也已下达多时,悬赏之人,想必欧阳先生也如雷贯耳,常言道‘快盗踏叶行,奇盗九张机’这九张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悬赏花红之高,江湖无人不眼红,当然,也无人能捉到他,若你能把这三账一令给办了,雁回宫执事之位,我白容想拱手奉上!”

    欧阳以烈听罢,眸光一动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必在十日之内,给白宫主答复,也望白宫主一诺千金。”

    白容想挑了挑眉,欧阳以烈的答复,让她有些意外,看着他疾步而出的背影,白容想微微皱了皱眉。

第135章 风乍起,云初动(二)

    欧阳以烈后脚刚进冯克的房间,冯克前脚便跟进来了,絮叨道:“你是怎么回事,她没限你时日,你怎么还自己给自己限上了?你不知道这三账一令多难办,区区十日,简直夜谭!”

    欧阳以烈好整以暇地坐到太师椅里,呷了口茶道:“冯兄,我欧阳以烈做事,向来直接,倘若我不能在此事上让白宫主刮目相看,我如何拿到雁回宫实权,又如何报我恩师血债,又如何偿你冯兄深恩呢?”

    欧阳以烈这简短几句,让冯克顿时刮目相看,心中大喜,遂道:“有欧阳兄这番话,我便把心放肚子里去了,我会把这三账一令的详细案底给你找来,你尽可放手去办,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欧阳以烈举杯道。

    冯克回以一笑,无意识地摸了摸面上的寒银凉铁,心道和薛摩这笔帐定要算回来,且要大快人心地算回来……

    魅一身风尘仆仆地回到碎叶城,便直奔城主房间,这几年来,虽说薛摩和秦英叛离了碎叶城,可是但凡与他们二人相关联之事,似是都极其要紧,是以魅愣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拾阶而上,魅远远便看到门口坐如沉钟的两人,心头稍稍松了口气,上前道:“小辈魅见过钧天长老,见过玄天长老。”

    此二人俱是鹤发霜鬓,童颜松姿,虽是盘腿而坐,那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却是呼之欲出,钧天长老抬眼道:“魅儿要找琰儿么,那便进去吧。”

    “额……这个……”魅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的为难,开口道:“两位长老,魅只是来给城主送封信,要不你们替我转交了吧,这寒魄室这么的冷,我……我就不进去了。”

    玄天长老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钧天开口道:“必是中原送来的信,谁的?”

    “噢,秦英写的。”魅说着便把怀里的竹简掏了出来,刚想递给钧天长老,这寒魄室的石门便缓缓打开了,滚滚寒气扑面而来,魅当即就打了个冷颤儿。

    “进来说话。”室内之人开了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硬是让人生出一股说不出的舒服,就好似高山上的汩汩山泉,干净,清冽,夹杂着穿松而过的晨光,冷暖皆宜,令人神思。

    待石门关了,寒气侵体,魅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寒魄室中央了,陈年寒冰的地面冒着丝丝寒气,四周冰柱上的夜明珠,发出温润的光泽,却也将室内照得通透,室内极简,仅有偏后的一方寒魄床,四匹白纱从天花板的冰层里,如瀑而下,将寒魄床罩了个严实,是以魅并不能看得真切。

    以往都有护法或者长老传话,所以魅并没有机会得进这寒魄室,只是常听得这寒魄室酷寒无比,特别是那一方寒魄床,以千年冰魄和寒玉为铸,虽非常人所能承受,却是练功的极佳之地,有事半功倍之效。

    魅好奇的紧,本想再往前走几步,可每走一步,那寒气便直逼五脏六腑,内力都护不住,魅皱了皱眉,只得作罢,看见白纱上的倒影一动,魅才恍然回过神来,抱拳道:“属下魅,参见城主。”

    “刚才你说,是秦英有信要给我?”白纱里的人开口问道,这声音裹着寒气而来,犹如天籁。

    魅恍了下神,从怀里掏出竹简,双手平抬道:“是的,是秦英的密信,请城主过目。”

    魅也不垂首,就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白纱,只见一枚银铁弯钩拨着纱幔,一点一点撩起……

    冰阶上的人,一袭丝质白衫,那衣服轻薄,甚至都能清楚地看到他上半身肌理的轮廓,长长的头发以一枚扇状寒玉束在了脑后,直垂腰下,眉眼似霜砌,寒意凛凛,却是分外好看,只可惜左额眉骨上方有一块似月牙儿的疤痕,颜色虽不深,可还是折了这幅俊逸非凡的容颜!

    那人拨着纱幔的手缓缓放下,弯钩划过的光,闪过了魅的双眼,魅恍然回过神来,垂了头去。

    莫名地,魅心底有些发怵,那个清冽的声音飘来:“你便是五鬼里,年岁最小的那一个?”

    “回城主,正是魅。”魅毕恭毕敬道,一抬头,见冰阶上的人右手一抬,一运气,魅手上一轻,竹简便已到他手中。

    魅看着那人左臂银钩在竹简上一划,竹片应声落地,再将火漆一挑,信便拿了出来,动作极顺,并看不出丝毫不便。

    魅见他一看信的内容,眉头便蹙了起来,然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如初,嘴角一勾笑道:“呵呵呵呵……秦英这个人,真是有意思……”说罢,便将信平摊在手上,一运气,宣纸上竟裹了一层薄冰,再一用力,魅便只看到了簌簌而下的冰末碎渣。

    魅看得几近愣怔了,直到那人走到他身前,才猛然反应过来,那人将手臂搭在魅的肩上,臂上的银铁弯钩,就恰恰好地扣住了魅的肩头,魅恶寒地打了个冷噤。

    “你们五鬼,鬼骨和魑我见得比较多,我上一次见你,想来……好像也是七年前了吧?”那人开口道。

    “额……回城主,七年前远远地见了您一面,那时我才十岁不到,今日,算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魅边说着,心里像擂战鼓似得响。

    “都是自家人,就别城主来城主去的了,我复姓屈候,名琰,你大可直呼我名讳,我不会责备于你,但是……”屈侯琰语气陡然一冷,魅舔了舔嘴唇,身上倏地起了一层薄汗,耳边的声音道:“私看密信,又重制密信,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说罢,一声惨叫在寒魄室内回荡,屈侯琰左臂上的银铁弯钩直直钩进了魅肩头的血肉里,白色的袍子一下便湿了一片,在这满目的雪白里,倒似一片妖娆绽放的寒梅,独添春色。

    魅疼得微微弯了腰,连连讨饶道:“属下知错了,城主饶命!”

    屈侯琰冷哼了一声,厉色道:“原信拿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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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洪断山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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