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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洪断山传全文阅读

作者:小屈侯     封洪断山传txt下载     封洪断山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封洪断山传全文阅读

第1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一)

    洛阳城里,人声繁攘,好一片东都繁华。

    人流里,一袭白色身影,缓步而来,她身着白裳,肩上披着白色斗篷,鬓边各梳了两条辫子,合着散发系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缀以彩色珠串为饰,非中原武林人士装扮,煞是惹眼。

    “上回我们说到,薛摩使计迫得百草堂不得不迁出岳州,后续进展如何,且听老朽细细道来……”说书先生的话从茶楼里飘了出来,女子便止了步。

    她移步至茶楼外,只听得靠门一桌的人道:“他薛摩还真是对得起他的名字了,人家一帮卖草药的,他都不放过!”

    旁边有人接话道:“那可不是普通卖草药的!”

    “哎呀,他薛摩再怎么名震天下,也不过就是雁回宫的一介走卒!”有人不耐烦道,言语里满是不屑。

    “小老儿!”堂中有人呼声乍起,道:“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百草堂都被他薛摩逼进十万大山了,你这里还在岳州呢!”

    语毕,满堂哄笑,那说书先生的表情有些尴尬。

    女子朝堂中看去,只见那桌人,领口皆绣有竹叶纹……

    原来,是灵山派啊……

    女子转身离去,身后有声音传来:“看看,还是我们河东灵山派威风呐……”

    残阳如血,整个夜行门都被镀了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瑰丽无比。崖边,两个人静静地并肩站着,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静谧,祥和。

    “可是有什么消息,还要你亲自跑一趟?”一个沉稳干脆的男声,声线甚是好听,似是有股能镇定人心的力量。

    男子头发全部束在脑后,扎了一个漂亮的马尾,额前和鬓角长长短短地散落了许多头发。他身着一袭黑色紧身衣,裤脚塞在靴子里,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宽袖长袍,袍子背后和边缘处都用金线绣了一些繁复的图案,领子上缀了一层很是稀疏的毛,一身装扮和中原武林人士略有不同。

    “岭南的探子来报,郭涉远可能就藏身在扬州惊鸿坊里。”接话的是一个女子,整个人都隐在一个大大的斗篷里,正是之前洛阳街头那人。

    “惊鸿坊?”男子一股不可思议的语气。

    “嗯。不是以客人的身份,而是以伙计的身份!”女子说道。

    “这怎么可能,茶楼酒肆本就是所查之重,若是他一直在那,怎会那么久都查不出来?”男子有些不可置信,扭头问道:“确定没错?”

    “不确定,所以来找你。”女子淡淡说道。听罢,男子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旁边的人,女子也不看他,接着说道:“阿琰已经等不及了,要你尽快查出来。”

    “他不说我也会做的,随便一算,找了有没有十年了?你说,等真找到了,阿琰会怎么做?是扒其皮,抽其筋呢,还是剔其骨,喝其血呢?”男子摇头晃脑地更像是在打趣,夕阳的光打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倒把轮廓给勾勒得更为刚劲了。

    “那是他的事了。”女子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一点起伏,好似并不想讨论此事一般。

    “诶,你是不是跟在他身边,跟的时间太久了,怎么连语气性格都越来越像他了?这般冷清,都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子了……”男子嘟囔道,语气里透着埋怨,女子也不和他争辩,只是低垂了眉眼。

    男子一看,急道:“柳无言,你和我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有啊。”女子抬起头,一双清眸似冰泉凌冽,她启唇:“那惊鸿坊的花照影,确定是薛摩的相好么?”

    “也许吧!”男子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谁知道呢,这几年他花名一日盛过一日,保不定又换了也不说准。”

    柳无言微微抖了下眉,叮嘱道:“扬州毕竟是薛摩的地盘,你收敛着点,不要一打照面,又打了起来。”

    “嗤”男子冷笑了一声:“他的地盘又如何?同门情谊什么的,早已散了多年了,如今,大家各为其主,各凭本事罢了。”

    柳无言深深叹了口气,默然转身欲离开,男子一急,拉住她道:“你这便要走了?”

    柳无言微微地侧头说道:“鬼骨,多多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柳无言轻功极好,只是几眨眼的功夫,便已走出好远,只留下那个叫鬼骨的男子呆呆地立在原地。

    鬼骨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么简短的四个字,脸上难掩失落之情,幽幽地叹了口气,唤道:“来人!”话一出,鬼骨眉角眼梢的失落之意瞬间散去,只剩一脸冷峻。

    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个人,一身黑袍,连一点多余的颜色都没有,鬼骨接着说道:“魍、魉你们二人去一趟扬州城,去探一个叫惊鸿坊的地方,不仅是客人,还有里面所有伙计,都给我调查清楚,消息收集好了就回来报,不可打草惊蛇。”

    “得令!”魍、魉两人齐齐说完,便退了下去。

    鬼骨转身看着这落日余晖下的阳曲山,满眼郁郁葱葱,微芒一罩,似镶了道金边一样,心里不禁感叹,景色真好啊,不似家乡!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天,一颗海棠树下,坐着一个约摸碧玉年华的姑娘,模样娇俏可人,肤若凝脂,眼若点漆,朱唇皓齿,清丽绝伦,硬生生把娇艳欲滴的海棠花都给比了下去,人惹花羞,想来也不过如是。

    女子身着一袭蓝纱包边的素白长裙,一个空心蝴蝶形状的发髻挽在脑后,发髻上缀满了珍珠发饰,两条蓝色丝纱合着绸缎般的墨发直垂到腰间。

    “顾子赫,你好了没啊?都画了两个小时了,再站下去,我都快站成望夫石了!”女子皱着眉,语气里不胜娇嗔。

    “咦,望夫石?这个好,那我们再多画一会。”顾子赫看着眼前的女子笑嘻嘻地说道,眉眼都笑成了弯月的形状,极是好看。

    顾子赫身着三层式的书生长袍,白色的里衣,深蓝色的中衣和水蓝绿的外袍,煞是清爽,远远看去倒是一对璧人似在画中,很是般配!

    “你!好你个顾子赫,尽拿我逗趣,我不画了!”女子一脸怒意说着动身便要走。

    顾子赫赶忙上前拉住她道:“诶……笑鱼,你别生气嘛,你看都快画完了。”说着还指了指画板。

    女子按捺不住好奇,走了过去,看到画中的美人,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什么表情都摆在脸上,可嘴上却还说:“哎呀,哪有这么好看呀?乱画!”

    顾子赫看她这副样子,简直被逗得大笑了出来,明明心里在说快夸我快夸我,嘴上还非不承认,可一看到她在瞪自己,也只得一脸宠溺地说:“还是人比画美,人也比花美。”

    女子一听,眉开眼笑,眼睛都在闪闪发亮,说道:“我都答应你画画了,现在,该你陪我去那个地方了。”

    顾子赫一听为难起来,皱着眉道:“这不还没画完呢嘛,再说了你大伯要是知道我把你带出了山庄,而且还是带去了那种地方,我这以后在他面前都……那地方鱼龙混杂,真没啥好玩的,笑鱼,你相信我!”

    “相信你个大头鬼!什么叫那种地方,那地方是名满江淮的风雅之地,江湖剑客、文人雅士云集,我又不是去勾栏院!况且,你不说我不说,大伯怎么会知道?!还有呐,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大伯,他还能吃了你不成!不去就不去,我回房间去了,哼!”池笑鱼一张小嘴叭叭的,顾子赫压根插不进话,说罢,她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只留下顾子赫楞在原地唉声叹气。

    顾子赫痴痴地看着未完成的画,喃喃道:“还不是为了给你大伯留下好印象,好让你早日过门啊!”

    轻风徐徐吹过,一树落英缤纷,也自此纷乱了两个年轻人今后的路,后来顾子赫经常在梦里梦到这一天,时常会想如果当初他陪她去了,那是不是会有不一样,日子平平淡淡,即便没有波澜壮阔,至少也可图个细水流长。

    只是,谈如果,终究是奢侈了。

    笑鱼回到房间,左盼右盼终于盼到天擦黑,她拿出准备好的行头,速速换好,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男装,英姿飒爽,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从房间窗户翻了出去,拐过几个回廊,沿着偏僻的墙角,来到后院,在一个小矮洞前停了下来。

    笑鱼皱着眉,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狗洞,自言自语道:“哎,幸好养了来福,没它还没这个洞呢!都怪顾子赫这个胆小鬼,要不然我也不用钻这个狗洞了……哎,钻吧,钻吧,钻出去后又是条好汉。”说是这么说,钻的时候笑鱼把顾子赫在心里骂了几百遍啊几百遍。

    从洞里出来的时候,笑鱼脸都皱成一团了,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踮脚一望,远处灯火通明,想必很是热闹,连嘈杂声都隐隐飘了过来,一下子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奔着那片灯火就跑了过去。

第2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二)

    跑过好几条街,终于在一片热闹里停了下来,这里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地方,扬州本就是大都,东西南北纵横,交通信息都极为发达,文人墨客,江湖侠士,来往不绝,而面前这条端平路,则更是如此。

    端平路路面甚宽,路长就更不用提了,一路一家挨着一家的商铺、酒肆、客栈、钱庄、当铺、花楼、赌场鳞次栉比,各式各样的小贩更是摆了一路的流水摊,路的尽头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逐鹿台,一些声名显赫的大家族的招亲大会,频出宝器的试剑大会,还有震慑江湖的武林大会等,若是在江淮一带办,那不出意外大多会在此举行。

    扬州不在天子脚下,自然少了些威严拘谨,便多了分浪漫洒脱,比不得皇都,倒也胜似皇都,特别在江湖人之中流传着一句“未到江淮逐鹿,莫言身在武林”,由此可见一斑。

    笑鱼顺着端平路,来到一处四层小楼前,眼瞪瞪地看着前面的雕梁画栋,琼楼金阙。

    偶尔一次坐马车路过的时候是白天,大门紧闭,窗扉紧掩,除却精致些,也没什么特别的,现在轻纱薄幔,烛火缭绕,整一个云窗雾阁,大门上方赫赫三个大字“月满楼”。笑鱼转身看了看路对面,也是一栋差不多的建筑,名叫“惊鸿坊”,笑鱼心里想着都是花楼,也懒得走去对面了,扯了扯衣摆,清了清嗓子,扇子一摇,前脚就踏了进去。

    一进门,香气扑鼻而来,绕过前面用来遮挡的檀木屏风,里面是一个偌大的池子,闲散地放置着一些桌椅,池子两侧设了些雅阁。池子中央有一面很大的鼓,确切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舞台,只不过做成了平放的鼓的形状。二楼至四楼都是游廊厢房,四合围了个“口”的样式,舞台就设在这个“口”的正中央。

    此时,那舞台上舞姬腰肢轻盈,似不堪一握,一眼望去,白凌波起,水袖缨络飞,笑鱼心里轻叹,好个翩若游龙,婉若惊鸿。舞姬的姿态甚是撩人,个个媚眼如丝,红袖翻飞,在灯影酒气里就更显影影绰绰了。

    丝竹管弦之声如珠落玉盘,只见一双双酥手扫拨着琵琶琴筝,银铃悦耳,在这么一番莺歌燕舞里,好些男人都已经扑到了鼓的面前了,抬着头叫着好,那眼神直勾勾的,狼守猎物也不过如此了。即便是没有上前的男人,也是早已半醉在温柔乡里,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笑鱼就这么站在屏风后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有人身后推她,还骂骂咧咧,让她快点走,挡着路了,她才反应过来,忙随着人群下了楼梯,走到池子里。

    说来,这也不能怪她,她从小就被整个山庄捧在手心里,这去不得那也去不得,虽比不得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理,但所学也是端正,如今看到这里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说,个个鬓云乱洒,春光乍泄,自然也觉得惊奇。

    笑鱼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穿过人群朝里走,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也不免手足无措,在这般流光溢彩里就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自然,笑鱼也没发现,高处,一双狭长的眉眼淡淡地盯着她。

    很快,一个穿红着绿的花娘看到穿着颇为讲究的笑鱼,将夜光杯斟满,抬着酒杯就蹭到笑鱼面前,十分熟络道:“哟,哪里来的俊俏公子,我是这里的管事,叫月姨,公子看样子挺面生的,是第一次到我们月满楼来吧?”

    笑鱼哪经历过这些啊,顿时只觉得一股甜腻的香气合着酒气扑面而来,月姨殷勤的笑容和毫不避忌的姿态吓得她连连后退,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月姨不禁讪笑,到手的客人怎么能放他跑了呢,反身伸手就把笑鱼拦了下来说道:“小公子,莫要拘谨,莫要慌张,来,喝了这杯酒就好了,酒能壮胆嘛!”边说边抬着酒杯凑到笑鱼嘴边,一副要硬灌的架势,笑鱼拗不过,只得抬头张口。

    这一抬头所看到的画面,让她感觉像被人下了药一样,酥了全身,只知道有液体滑过咽喉。

    在月满楼第四层游廊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一只腿曲着,没穿鞋的脚放在栏杆上,手就搭在弯曲的膝盖上,这游廊的栏杆是给人手抓的,本来就极细,那人竟能在上面坐得如此稳当!

    只见那人穿着红色的袍子,看不清是缎子还是纱,层层叠叠的红就从那人身上沿着栏杆铺泄下来,这种红直到光着的脚背处才停止,正因为那人光着脚,笑鱼才看到那人的另一条腿已经完全在栏杆外面,还晃荡了起来,摇曳起了一片红,煞是妖冶!

    这个人的头发很长,其中一小部分头发穿过红色的发冠,形成了一个类似马尾的空心的弧度,最后合着其他头发如墨一样地泼洒到腰下。

    这人距离她太远,看不清楚脸,但是光看身姿都如此摄人心魄,笑鱼心想这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不禁喃喃自语道:“她……就是传说中的花魁么?”

    月姨看她乖乖地由着她灌酒,还冒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顺着笑鱼的目光转身抬头看去,瞬间就被逗得咯咯地笑个不停。

    “花魁?哈哈哈哈……哎唷,那是个男人啊,什么花魁啊,小公子莫要说笑啊!”月姨笑道。

    笑鱼顿时觉得像被雷给击中了一般,不可思议道:“男人?男人怎么会穿这种衣服啊,还留那么长的头发?”

    “这有何不可?江湖人嘛,本就不拘一格,小公子看来是书香门第出生啊,连江湖上这么大名鼎鼎的薛摩薛老板也不识得,他是我们这月满楼的老板,如假包换的男人!”花娘说道。

    “男……男人……”笑鱼给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完全颠覆了她对男人的感观,她见过骁勇粗狂的,也见过文质彬彬的,可眼前这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呢?魅惑?邪气?笑鱼突然就很好奇他的长相,愣愣地抬头再去看那道身影。

    只见不知何时,那人身旁站了个女子,远远看去也是风姿卓越,她没有穿外袍,香肩玉臂就这么裸露在外面,两个人语笑晏晏,像是在说着什么。

    突然女子两只手搭着那人的肩,顺势整个人就窝在了那人怀里。

    笑鱼心里默默念叨,他们不会掉下来吧?因为这种姿势,女人的半个身体都已经横在外面了,就靠双手勾着男人的脖颈,而且在那么细的一根栏杆上!

    但是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笑鱼彻底打消了这种念头,男人一手托着女人的肩,一手执起酒壶,酒壶一倾,酒就顺着壶嘴流了出来,直流到女子嘴里,场面简直香艳得令人咋舌。

    笑鱼没有见过这些,吓得忙收回了目光,月姨看到笑得更欢了:“小公子,怎得这么青涩啊?害羞得脸都红了呢,呵呵呵呵呵呵……”

    笑鱼故作淡定地甩开折扇,给自己扇凉道:“哪有?不过是刚被你灌了酒,这下上脸罢了!”边说边抬头向上看去,这一看才发现栏杆上早已没了那两人踪影,笑鱼原地转了个圈,把四楼游廊看了个遍,也没找到。

    月姨看他动作,开口道:“小公子,你莫找了,他俩都进屋去了,那女的是对面惊鸿坊的老板花照影,男的俊女的俏,这**一刻值千金呐!我们也别干站着,去那边坐吧,马上歌舞就开始了呢,我招呼人给你上酒。”

    笑鱼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里怏怏,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她有点恍惚,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花娘拽着入了座。

第3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三)

    月满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内,烛光摇曳,芙蓉帐暖。

    圆榻上,女子趴在男子的胸前,两颊绯红,醉眼迷离,嘴里念道:“薛摩。”

    这个叫薛摩的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女子也不接着往下说,继续念道:“薛摩。”

    女子念这两个字,尾音拖得极长,甚是好听。

    薛摩的嘴角微微扬起继续应她,女子还是没说话,她把脸埋进薛摩结实的胸膛,脸颊摩挲着他胸膛的肌肤,一连串的“薛摩”就从口里蹦了出来,姿态极是娇嗔。

    一阵爽朗干脆的笑声就从女子头顶飘过,薛摩接着说:“照影,不要闹!”语气也极是宠溺。

    花照影抬头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男子,和女人一样白皙的皮肤,即便说冰肌玉骨那也是不为过的,可是却没有一丝的脂粉气,脸的轮廓似是刀凿一般,下颚弧线锋利,唇瓣微启,口似点朱,齿若编贝,鼻梁英挺,浓眉如剑锋入鬓,双瞳如星子落眼,这双狭长的眼眸映着烛火跳跃,反射出琉璃一般的光彩。

    花照影发现自己竟然看得痴了,不由地叹了口气,她平身混迹江湖,又是惊鸿坊的老板,什么男人没见过,可是自打三年前认识了他,就再也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入得她的眼,饶是晓得作茧自缚是什么感觉了。

    薛摩觉察到异样,手指伸过去,抬起花照影的下颚,温柔地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叹起气来了?”

    花照影看着薛摩温柔似水的神情,一股不知哪来的勇气顿时涌上心头,一咬牙,脱口道:“薛摩,我们离开扬州吧!去找一个安静秀美的村庄,去过平平静静的生活。什么江湖,什么武林,统统不要管了,我可以把惊鸿坊卖了,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不顾,不要,我们离开吧,好么?薛摩,我们离开吧,好不好?”花照影的语气到最后都透着丝丝哀求了,神情也有股淡淡的悲戚。

    薛摩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手,杵着太阳穴,整个人就这么慵懒地靠在榻上,歪着头,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只是看着眼前的空气。

    花照影一直看着薛摩,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情绪的变化,可是薛摩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淡淡地看着方桌上的烛台,眼神一如看她般温柔,花照影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下沉,仿佛要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过了许久,薛摩缓缓道:“近日江湖上盛传,腐骨掌的秘籍有在你惊鸿坊出现,你有听说过么?”

    花照影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一阵心凉,喉咙里轻笑道:“还真是看得起我惊鸿坊了,这种消息听听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薛摩点点头,没在继续这个话题,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枚飞镖,执于眼前细细端详起来,开口道:“那天这个燕尾镖是谁放的,查出来了么?”

    花照影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说道:“薛摩,罢手吧,整个涉远镖局都被你杀了个精光,雁回宫该拿到的东西也已经拿到手了,只剩几个丧家之犬而已,到底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这么穷追不舍呢?”

    薛摩挑了挑眉,嘴角上翘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和他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整个江湖,可不止我们雁回宫要找他们,寻他们的人多了去了!还有啊,照影,那局子可不是我杀的,几百人呢,我薛摩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花照影皱眉道:“有差别么?你替雁回宫办事,偷梁换柱,丢了封洪断山刀,涉远镖局就是个死,如今就算有漏网之鱼,你又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花照影口中的封洪断山其实是两柄刀,一柄封洪刀,一柄断山刀,成双配对。相传是远古大神盘古开天辟地所留,这本来只是个传说,无甚凭据,结果被江湖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一讲,民间就流传开来一句话“得封洪断山者,江山永固!”

    天子本就迷信,谁不想江山社稷一传万年,这话刚飘到他耳朵里,下一刻密文就流传于天下:若能找到封洪断山,为王者,城池割地,赏,为民者,加官进爵,赏!一下子,整个天下都沸腾了,别说各路王侯,就连江湖各门派,甚至武林四大山庄,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后来,这两柄刀还真被一个外域藩王给找到了,据说封洪刀千年寒铁为柄,千年冰魄为刃,寒光冽冽,断山刀千年火岩为柄,千年红陨为刃,热力灼灼。剑柄通透,隐隐可看到封洪、断山二字,毫无雕刻粘粘痕迹,浑然天成。

    藩王怎么得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些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当使者把这些告诉天子时,天子深信不疑它们就是封洪断山刀。

    朝贡之路,山高水远,押贡一事自然是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接。这时有人向天子举荐涉远镖局,名号居首,当仁不让!涉远镖局也知事情艰险,但是天子一句话,不接也得接,只能将各种情况思虑得万无一失。

    结果,你不想发生什么,还偏就发生什么,在一路顺遂一只苍蝇都靠近不得的情况下,在两方使者看着封洪断山刀封匣的情况下,在天子面前,一开封,里面装的却是两把木剑,就这样,发生了当年震惊天下的封洪断山失窃案。

    天子勃然大怒,限期十天之内找回真刀,否则一干有关系的人通通提头来见。

    这时江湖上很快就有人散布了一种说法,说涉远镖局勾结漠北索国,欲通敌叛国。

    官场本就已经噤若寒蝉,这事在他们看来简直查无可查,一路保密、顺利不说,匣子也用障眼法保护得好好的,除了自己人就没人碰过封刀的匣子,根本就没有头绪,现在抓到一点点风声,为求自保,一下子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涉远镖局。

    当晚,皇帝暗军悉数出动,已经被控制的涉远镖局满门被屠。

    薛摩听她提到封洪断山,一下子眼里温柔的光尽数散尽,花照影吓得从他身上翻了下来站在一边,薛摩起身,合了合身上仅穿着的红色袍子,一步步朝她逼近,花照影只觉得快要被眼前这抹红给吞噬了,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碰到墙壁,退无可退,一抬头就是薛摩那双嗜血的眸子。

    薛摩两个指头捏着花照影的下颚,微微抬起,花照影吓得闭上眼睛,她只能感到薛摩粗重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薛摩薄唇轻启幽幽道:“那天晚上,我就在涉远镖局的房梁上,皇帝暗军不愧是皇帝暗军,出手干脆利落,地上、墙上、柱子上,到处都是血,还有血直接溅到我的衣服上,满眼望去都是红色,那场面,可美了!”薛摩说话本来就极慢,花照影觉得简直像过了一个春秋一样。

    突然薛摩两个指头一用力,花照影顿时觉得下颚好像要碎掉了一样,疼得闷哼了一声。

    薛摩松开了手,嘴唇凑到花照影的耳旁,炙热的气息像蛇一样直往耳朵里钻,花照影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身体直往下滑,薛摩一把揽住她,两个人贴得极紧,耳边气息一阵一阵地痒得花照影十分难受,身体不停地扭动起来,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句话,让她如雷击一般,一动不动。

    薛摩一字一字慢慢地说:“若以后你再提到封洪断山这四个字,我会让惊鸿坊也红得很漂亮!”

    薛摩放开了花照影,退后了两步,眼神慢慢地恢复了温度,又是柔情似水地看着她,还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像个孩子一样。

    花照影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她与他相识三载,本以为即使不了解他的全部,那也是懂得七八分的,如今看来若说三分都怕是多了,她心里第一次觉得眼前站着的人就像是从地狱来的魔鬼一样。

第4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四)

    月满楼内,笑鱼被月姨缠得头都有两个大了,本想问问有关刚才看到的那个人的事情,可是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好奇心就像一只猫爪一样,在心里轻轻地挠啊挠,别提多难受了。

    笑鱼烦闷地东看看,西瞧瞧,不看还好,这一看一眼就看到王管家带着仆从站在屏风那里,一副找人的样子,当然旁边还站着顾子赫。

    “这个该死的臭稻谷,不帮我就算了,竟然还出卖我!”笑鱼一脸气急地脱口而出。

    “小公子,你在说什么?”月姨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情况紧急,笑鱼都顾不得回她,往桌上撒了把银子,一把扒开月姨,猫着腰从人群中直往里钻。

    大堂里人头涌动,但也没什么藏身之处,笑鱼绕过舞池,走到楼梯口,再往上就都是厢房了,笑鱼蹙眉,回身看到顾子赫正一脸担忧地挨个雅座的找,气就不打一处来,朝他的身影做了个鬼脸,嘟囔道:“还偏就不让你找到了!”说罢转身就上了楼梯。

    房间内,花照影和薛摩就这么站着,看着,连空气都安静得有些不寻常,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阵沉默。

    门一开,薛摩斜倚着门框,看了来人一眼问道:“什么事?”

    来人是惊鸿坊的新来的小厮,平素听到有关薛摩的传闻本就又多又杂,又多有浮夸的成分,这下一看到薛摩,说话都不利索了,支支吾吾地说道:“薛……薛老板,我……我是来找花老板的。”

    “怎么了,有何事?”花照影走到门口说道。

    小厮见到花照影像看到救星一样,忙道:“花老板,有人到惊鸿坊来找茬,她们让你回去看一下。”话还没说完,花照影便疾步走了出去,小厮一看到连忙想跟上,却被薛摩给拦了下来。

    “来的是什么人?”薛摩轻声问道。

    “小的……小的也不清楚,我只是来报信的,不关小的的事。”薛摩看他双腿直抖,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便点点头让他走了。

    薛摩用手捏了捏挂在腰间一颗红色的,类似小水晶球一样的物体,下一秒,一个灰色的身影,就从游廊的栏杆处翻了上来。

    此人一袭灰色长袍,洗得几近发白,简单素净,面容却很是灵动,头发很短,刚好齐齐地垂到肩膀,可是却从后脑勺的头发里又编出了三条辫子,辫子非常得细却很长,直直垂到胯部,看来若是头发没剪的话,倒是和薛摩的一样长了,头上戴着一根很细的抹额,抹额上系着一块雕工很精致的银铁片,随着动作左耳上一枚别致的珥轻晃,很是惹人眼,看样子约摸比薛摩小几岁,男子开口道:“师父,有何吩咐?”

    “秦英,你跟过去惊鸿坊看看。”薛摩微微蹙着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顿了顿接着道:“保护好花照影。”

    这个叫秦英的男子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似有顾忌,薛摩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笑道:“是不是在这花楼呆久了,人都变得优柔寡断了?再不说,你就回去,换秦飒过来,正好,我也有些惦记。”

    秦英也笑了笑,说道:“只是觉得是小事,刚有人进月满楼来找人,就不知道是真找人,还是来闹事的。”

    薛摩挑了挑眉:“闹事?那你让谷雨去盯着,若真是,让他自行处理,不用回禀。”薛摩边说边转身往回走。

    “可是,好像是……”秦英话还未完,就被薛摩给硬生生打断了:“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秦英看着薛摩的背影,撇了撇嘴,转身离开了。

    秦英跑到四楼另外个房间,房门敞开着,里面站着一个身着白色袍子,头带逍遥巾的男子,背对着房门,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秦英抱臂倚着门框,开口道:“谷雨,办事了,别再摆弄你那些药草了!”

    “哦,什么事?”谷雨转身开口问道,眉眼温和,文质彬彬。

    秦英把刚才薛摩安排的事和谷雨说完,转身就要走,谷雨一把拉住他道:“你当心一些!”

    秦英点点头道:“嗯,你放心,自家门口谁敢来撒野?!哦,对了,你等下不要去找我师父,他……好像心情不大好,脸臭得要命,刚才又说我!”谷雨看秦英委屈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笑鱼一口气跑到二楼,因为是口字格局的,一眼望去这层厢房的门都是关着的,有的房间隐隐透着光亮,有的则直接黑乎乎的,但看这设计笑鱼知道这楼便是乐师舞姬的起居之处了,可是冒然去敲门,又觉得唐突,笑鱼一跺脚往三楼跑去,正好花照影下楼来,两人擦肩而过,花照影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不免多看了一眼,笑鱼不管不顾冲到三楼,一看傻眼了,心里暗忖,怎么所有厢房就没一间开着门呢?她还不死心地绕着游廊看了一圈,结果还是一样。

    笑鱼一边上楼梯,一边想只剩最后一层了,若还是一样,怕是要被捉回去了,心里越想越不甘心,恨恨地自言自语道:“臭稻谷,回去非要好好地跟你算账不可!”

    不过,等笑鱼爬到四楼,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啊,就在她对面,一间房间,两扇门大开着,像对她张开了怀抱在说,来吧,朝我来吧。

    笑鱼一路跑到那房间门口,也许是太过兴奋,她根本没发现,这一面只有这个房间,这房间占了像二楼三楼那样四五个房间的大小。

    笑鱼一抬脚踏了进去,一进门是个茶厅,笑鱼环顾了四周见没人,便蹑手蹑脚地把门关好,走了进去,到里面才发现左右都有偏堂,右边一目了然好像是个书房,笑鱼觉得不大好藏人,便朝左边走去。

    掀开厚厚的丝罗帷幔,只见两片红色的纱幕像瀑布一样从房梁上直拖到地上。笑鱼看着这满目的红,不知怎得心跳就加快了起来,她想起了坐在游廊栏杆上的那人,心想那人不会在里面吧?

第5章 饶是惊鸿照影处,恍若谪仙入眸来(五)

    池笑鱼不自觉地走上前把纱幕拨开,可是没想到一拨开,里面还是这样红色的纱幕……池笑鱼一撇嘴,边走边拨,不知道拨了几层,就在她以为这红色没完没了的时候,一拨拉开,一张硕大的圆形的床榻出现在她眼前。

    床上并没有人,笑鱼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一撇头,才发现窗边站着一个人,待看清,笑鱼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线扯了一下,就这么一动不动屏息凝视着眼前的人。

    笑鱼这才看清,他的头发确实很长,直达腰间以下,似绸缎般柔顺,尾端还有些微微的发卷,身影颀长,红衫印着墨发,灼灼其华。

    笑鱼正神思恍惚,突然看到眼前的人缓缓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笑鱼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世间竟然真有这般的人!

    后来每当回想起来,笑鱼都懊恼她这一天看起来一定很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一霎那,她真的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窗扉半掩,一阵夜风吹来,薛摩额边的几丝细发,就随风飘了起来,贴着他的脸庞,贴着他的嘴唇,就这么荡在空中,勾魂摄魄。

    人间自是有绝色,何须翘首盼仙神!笑鱼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形容眼前看到的这张脸,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薛摩挑了挑眉,一双眉眼玩味地打量着笑鱼,从头扫到脚,再从脚又看上去,眼神有股说不出的意味。

    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这么打量,笑鱼的三魂七魄才总算归了位,垂眼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装,心神不免定了三分,拱手作揖,正了嗓开口道:“呃,这位兄台,打扰了!”

    薛摩本来是倚在窗边,想看看对面惊鸿坊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其实自笑鱼第一脚踏进来时,他就知道了,若放平时,进来的人怕是早被伤了,只是这次,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让他有些好奇是谁敢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他的房间。

    薛摩转过身,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说道:“无妨。”两字说完,便再无多话,转过身,继续透过半掩的窗扉,观察对面楼的情况。

    笑鱼见这情况,有些局促,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尴尬地站在那。

    “小兄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吧?”薛摩背对着她问道。

    笑鱼见他肯搭话,一下子也放松了不少,向前走了两步,头点得像捣蒜,说道:“是啊是啊,很是新鲜呢!”转念一想又道:“咦,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来啊?”

    薛摩不自知地笑了笑:“我刚才在游廊上看到的,我本来也不想看的,可是有位小兄弟在人群里紧张到不知所措,着实太显眼了,我想不看到都不行呢!”

    笑鱼听出他是在挖苦她,要是讲这话的是顾子赫,她早顶嘴了,可是看着眼前这人的背影,别说顶嘴了,连说话她都听得出自己的尾音在颤,还顶什么嘴啊,只得在一边委屈得撇撇嘴。

    “说吧,你偷偷摸摸地摸到我房间来,想干什么?”薛摩问道。

    听他这么一说,笑鱼才突然想起正事,急忙跑到他面前道:“有人在找我,我不想被他们找到,不过,你放心,他们不敢闯到房间里来的。”笑鱼边说还一边摆摆手,模样甚是娇憨,薛摩看着眼前这双像泉水般通透的眸子,有那么一瞬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恍惚起来……

    笑鱼没有注意到薛摩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他们绕一圈若是找不到我,便会走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相信我!”说着抬头去看薛摩,还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薛摩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眉眼淡然如水,可惜下一秒,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让笑鱼简直想抡起拳头揍他。

    薛摩说道:“你好聒噪!”

    这四个字就像一盆冰水一样,从头灌下,直接浇熄了笑鱼所有的热情。她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站在薛摩旁边,还不时地偷偷瞟一下他。

    谷雨刚下了楼到大堂里,一旁雅座上的人便招手喊道:“谷医师谷医师这里”

    谷雨看了眼大堂,眼下暂时无碍,便朝着雅座走去,步履稳妥,白衣翩然,极是文雅清俊。

    谷雨站定看着那人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阁下找谷某何事?”

    那人急忙道:“我乃扬州宋府的管家,这位,呃,这位是我们家老爷,我们已经前来月满楼求医好几次了,奈何谷医师皆不在楼里,这次终于碰到了,请务必要给我家老爷看看呐!”

    谷雨这下才发现座上还有一人,身量不小却极瘦,面容枯槁,精神萎靡,应是被病痛折磨的颇久。

    那管家似是怕谷雨不肯诊断,急忙道:“只要能医好我们家老爷出多少银子都没关系,我们已经遍寻了江淮名医,可始终未能断根,请谷医师一定帮忙看看!”说完便拱手鞠了深深一躬。

    “症状是什么?”谷雨开口道。

    管家大喜过望,忙道:“只是寻常咳嗽,可是却咳了大半年了,怎么治都治不好,现在已是口不能言,食难下腹的地步了!”

    谷雨微微瞪了瞪眼,蹲下身一番望闻问切,末了,眉头乍平,从矮几上拈了张纸,提笔蘸墨,写了一张方子。

    管家接过那方子,只见那字迹工整娟秀得令人过目难忘,心叹:当真字如其人!

    谷雨开口道:“一共十六味药材,其中僵蚕和牛蒡子一克不能多,一克也不能少,每日两剂,服一月。”

    管家激动得拿着方子给宋老爷看道:“老爷,这下有救了!有救了!”

    宋老爷的眼睛也聚了点神,可紧接着便是一阵绵长的咳嗽,声音极度嘶哑,管家把宋老爷搀扶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大袋银子,准备给谷雨。

    谷雨开口道:“不急这一刻,等你家老爷好了,再给也不迟。”那管家连声道谢后,才搀起宋老爷缓缓离开。

    杏林圣手,润物谷雨。

    谷雨刚要提脚,相邻雅座上的人便高声喊道:“谷雨,谷雨,过来下棋!”

    这时,走上来一名白衣护卫开口道:“启禀谷医师,来找人的是妙手书生顾子赫,他还带了一群聚义山庄的人!”

    想到正事,谷雨刚上翘的嘴角便耷拉下来了,朝着雅座道:“今日不得空,改日吧!”

    谷雨叹了口气,看着白衣护卫,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谷雨拨开人群,走到顾子赫面前,一拱手道:“没想到顾少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呐!”

    顾子赫看来人一袭白衣,态度温和,举止儒雅,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草香味,再瞥到腰间挂着一枚小药壶,知道来人正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回春手,白衣谷雨。

    顾子赫边打量着他边道:“乱说什么!我只是来找人的!”

    谷雨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问道:“男人女人?”

    顾子赫脱口而出:“女人!”

    谷雨笑道:“那倒来对地方了,我们这环肥燕瘦都有,随便你挑,只不过,怕是明天传闻会有点多呐!顾公子上花楼,这聚义山庄……”

    顾子赫一听忙打断道:“不,不,不,找男人!”

    谷雨一听,笑容深了起来,说道:“男人?呵呵呵呵……顾公子到这里来找个男人,怕是有惹断袖之嫌吧?”

    “你!”顾子赫语塞了起来,此人虽然神情话语都很温和,可是死穴却掐得稳稳的,顾子赫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谷雨冷面说道:“还烦请顾少爷好好看看这两边堂柱上的字,我看阁下带着这一干人等,是来找茬的吧?若是如此,那我们月满楼倒是可以好好配合配合的!”

    听罢,顾子赫这才细细端看了一番这大堂的陈设,只见两侧合围大柱上,被人以利器镂刻十字:地窄人还凶,要打出去打。

    一旁的王管家一听,觉得此事不妥,在顾子赫耳边轻声道:“顾少爷,此人是薛摩的左膀右臂,月满楼背后又是雁回宫,不好惹!刚才我们已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不如我们先去别处找找,要是还没找到,再过来!”

    顾子赫一听觉得以目前的情势,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对着谷雨说了句告辞,便带人出了月满楼。

    谷雨看着人走了,一脸的胜利表情,打了个响指,以作庆贺,又折回自己房间开始捣鼓起他的药草来。

第6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一)

    笑鱼静静地站在薛摩的旁边,用余光把薛摩的房间扫了个遍,当看到有些褶皱的圆榻时,脸颊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一阵夜风掠过,薛摩的神色突然冷峻下来,屋顶传来一阵极其细碎的动静,薛摩抬眼瞟了一下房梁,下一秒,就揽着笑鱼,以极快的速度,转了两个圈,躲到一面落地紫檀画屏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内。

    笑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一秒天旋地转后,她的头重重地砸在了薛摩的胸膛上,一下子疼得她龇牙咧嘴。

    一抬头,看到薛摩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笑鱼便乖乖地抿紧嘴巴,刚竖起耳朵,就听到有人从窗户翻进来的声音。

    笑鱼紧张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这紧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屏风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实在太窄,两人就快要紧紧地贴在一起了,贴得近了,笑鱼才看到他的左眼下有颗恰到好处的泪痣,好像正是因为这颗痣的关系,他所有的表情便都沾染了惑人之态,哪怕现在局势紧张,亦不例外。

    池笑鱼轻轻呼了口气,她能感受到他精健的身体散发出来的灼热温度,寸寸肌理都透着男性特有的味道。

    薛摩就穿着一件外袍,没穿中衣,也没着里衣,腰间的锦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这么一折腾,叉口直接开到了胯部,裸露出了大片胸膛,没有一丝赘肉,肌理线条明显得让人血脉偾张。

    笑鱼的脸涨得通红,本想别过头去,可还是借着昏暗的烛光扫了一眼。这一扫最后却变成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因为放眼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色泽深浅不一,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像虫子一样爬满了这个精健的胸膛,其中有一道伤疤极深,直接从腹部斜拉到锁骨下方,触目惊心!

    薛摩侧耳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到来人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悠哉悠哉,倒似在自己的地盘一样,薛摩冷哼了一声。

    “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啊,用得着躲起来?”进来的人黑袍一甩,径自坐到一侧的小榻上,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藏在细碎的刘海下,目光冷冽地盯着眼前的紫檀画屏。

    “红衣鬼,你听好了。”说话的人故意顿了顿,那种感觉,放佛是看到了屏后的人一脸的专心致志,才接着道:“我听闻惊鸿坊内出现过腐骨掌的秘籍,我不管你和花照影现在是什么关系,我夜行门要的东西,必然会拿到手,现在惊鸿坊里外都是我的人,今晚,那本书,我要定了。”

    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话的人正是夜行门的门主,鬼骨。

    薛摩边听,眉头边蹙得越来越紧,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待鬼骨说完,房顶便传来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鬼骨一翻眼瞟了瞟上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薛摩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嘴角淡淡扬起。

    笑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薛摩的脸上出现了这么丰富的表情,她只是单纯得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他的每个表情,她都很喜欢看。

    鬼骨站起身,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说道:“红衣鬼,你还真是艳福不断啊,才走了旧爱,就另结新欢,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既然这样,那烦请你,切莫插手今晚之事!”鬼骨说罢便提身跃出了窗外。

    薛摩垂眸一转头便看到笑鱼小脸通红地傻傻地看着他,薛摩一挑眉,头微抬就对着眼前的人吹了一口气,笑鱼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给搞得晕头转向,忙低下头使劲眨眼睛,这下更好,脸红到耳根了。

    见状,薛摩粲然一笑,缓缓抬起两只手在笑鱼头顶,一手捏着发冠,一手捏着发簪,一拆,三千青丝便滑落下来,发香盈鼻。

    笑鱼根本没料到这种情况,她对自己的男装可有信心了,半张着小嘴,一脸惊异地看着薛摩。

    薛摩苦笑道:“喂,你看够了没?”

    笑鱼一把扒拉开他,从缝隙里跑了出来,直跑到窗棂前,两手把窗户推开到最大,她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喘口气。

    夜风吹来,她的头发就在风中轻扬了起来,色泽跳跃,丝丝分明,满头未戴一珠一钗,一身雪白男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薛摩就这么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薛摩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马上他就能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哪怕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眼里的温柔早已如星河流淌。

    笑鱼深吸了口气,回过身杏目圆睁地瞪着薛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但是她就是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薛摩又是一副闲散慵懒的样子,斜靠在小榻上,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发冠,慢悠悠道:“被骗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我都还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笑鱼觉得他说的也蛮在理,抱臂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薛摩看了她一眼,把发冠凑到鼻前嗅了嗅道:“好香啊!”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笑鱼,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把发冠从薛摩手中夺了过来,居高临下气鼓鼓地瞪着他。

    薛摩叹了口气,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夜行门的人就在对面,今晚必定不太平,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心思去逗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究竟在想什么呢?!

    “小姑娘回去吧,都过了这么久了,下面都没动静,找你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以后别再来了,大家闺秀的,来这种地方,总不大好。”薛摩又恢复了以往淡淡的语调,听上去没有任何情绪,说完就躺在软榻上,似是闭目养神。

    笑鱼听到他已经在下逐客令了,气也消了,眼里的光也淡了,一想到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双眼变得贪婪地看着他,看着他红色的玉制发冠,看着他如画的眉眼,看着他红色的袍子还有那双好看的白皙的脚。

    笑鱼走到红色的纱幔处,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回过身问道:“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么?”

    “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叫我薛老板,名字,代号而已,不重要。”薛摩说道。

    “重要!”笑鱼本是想留个念想,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语气里充满了固执。

    “薛摩。”薛摩也不再坚持,开口说道。

    笑鱼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姓池,我叫池笑鱼。”说完,扒开红色的纱幔,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薛摩听到这个名字,眼睛唰地一下睁开,笑鱼只听到“咻”地一声,两侧的红色纱幔像被劲风吹过一样鼓了起来,一抬眼就看到薛摩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两边的纱幔慢慢地飘落了下来,前后都是一模一样的红色纱幔,两人就站在这片妖冶里,静静看着对方。

第7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二)

    池笑鱼满眼都是疑问,薛摩开口道:“敢问令尊可是池啸海,池大盟主?”

    池笑鱼点点头道:“正是家父。”

    薛摩仰天长笑了起来,眼神也变得诡异莫测,道:“薛某还真是有眼无珠,堂堂聚义山庄的大小姐就站在我面前,薛某竟然不识得!”

    池笑鱼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害怕起来,说道:“我自幼不得出山庄,你不认识我,这很正常。”

    “听闻池大小姐自小便阅尽武林典籍,武学造诣甚至在池盟主之上,是江湖上人人求之的活宝典,今天,你我竟然有缘一见,请不吝赐教!”薛摩说完一掌就朝池笑鱼袭去。

    这一掌实打实地拍在池笑鱼胸前,这股浑厚的力量直接就把她推了进去,破开层层红色纱幔,身体狠狠地撞到圆形床榻的边栏上又摔在地上,池笑鱼用手杵着地,刚支起半身,一大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此时,池笑鱼只觉得整个身体火辣辣的疼,她不停地在咳血,地上一片污渍。

    薛摩看着伏在地上的池笑鱼,眯起了狭长的双眼,所有的事情开始在他脑海里迅速地串联起来。

    聚义山庄如今虽比不得百年前声名赫赫,可是遍藏天下武学典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别说庄里那几个老头子,就是那四大护院,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聚义山庄视池笑鱼为掌上明珠,江湖上都传言池啸海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她,甚至还有私藏的独门绝学,聚义山庄戒备森严,虽然江湖上没人和池笑鱼交过手,但不管怎样,按道理来讲,池笑鱼都必然有一身绝世武功,如此来说,那么,眼前的情况就只有一个解释。

    薛摩摊开手掌,一运气,一柄剑便从床榻下飞到他手中,手一挥,剑刃便冷冷地贴着池笑鱼的颈部,薛摩一脸狠厉地说道:“你竟敢骗我?!”

    池笑鱼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上一秒的萍水相逢能在下一秒就变成拔剑相向,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名字?即便换一千个名字,难道她就不是她了么?

    池笑鱼皱了皱眉,伸手拭去嘴角的血,努力地站了起来,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薛摩看着她倔强又受伤的表情,明显地感到心里某块地方软了下来,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池笑鱼一步一步地向外面走去,每走一步,身体就传来强烈的抗议,还没走出几步,脚一软就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池笑鱼知道是他,挣扎着想要挣脱开,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别的,眼眶里一层水雾慢慢升起。

    薛摩叹了口气,假装严厉地说道:“别动!”

    池笑鱼也没有再挣扎,因为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薛摩一把把池笑鱼给横抱了起来,心里暗叹,可真轻啊,跟抱着一团棉花似得,原来这就叫身似浮云啊!

    薛摩把池笑鱼放到一边的小榻上,两人面对面坐好,池笑鱼看到他在运气,知道他要用内力为她疗伤,刚想阻止,却又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撇一撇嘴,乖乖地把手抬了起来。

    四掌相对,池笑鱼感受到一股暖流在身体里缓缓流动,她知道这对于她的伤没有丝毫用处,但能让他多费些事,她现在倒挺愿意的!

    不一会,薛摩就发现了问题,他的内力像流入一个无底洞一样,而这个无底洞有化一切为虚无的能力,但睁开眼,看到她的脸色还是慢慢红润起来,便也打消了疑虑。

    片刻后,薛摩收气,伸手去给她搭脉,这一搭,眉头便皱得老高,心想自己怎么会出了这么狠的手,都已给她疗伤了,竟然还是这么严重?

    池笑鱼看到他在看她,嘴一撅,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侧过头不看他。

    “你的脉象甚是怪异!”薛摩说道。

    池笑鱼也不搭理他,薛摩接着说道:“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池笑鱼?”

    “信不信由你,我要回去,我是你打伤的,你得送我回去!”池笑鱼说道。

    薛摩看着她本来红润起来的脸又渐渐惨白起来,心里清楚送她离开,这是必然的了。

    “不能叫你的随从,不能让他们知道,只能你送我回去。”池笑鱼接着说道,仗着伤,语气蛮横。

    “住哪?”薛摩起身问道。

    “聚义山庄!”薛摩听到池笑鱼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略微挑了挑眉。

    湖堤的风还是沁凉沁凉的,池笑鱼趴在薛摩的背上都还在瑟瑟发抖,薛摩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可是还没走几步,池笑鱼就在他背上闷哼了起来,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唤着疼,薛摩一听又不得不慢了下来。

    薛摩本是想背着她,直接用轻功过去,他轻功极好,想来提气几个回合也就到了,可是池笑鱼不肯,说这样的大动作,她的伤肯定会更重了,非要他背着走,现在连走快些,都在哼哼了。

    薛摩记挂着她的伤,一脸凝重,问道:“很疼么?走快些我们能早点到,你一直在发抖。”

    池笑鱼有气无力地回道:“恩,好疼的,我们慢慢走,我不冷,你身上已经很暖了。我能叫你薛大哥么?好吧,我就叫你薛大哥了。”

    薛摩又放慢了脚步,听她在那自问自答的,也是想笑,背后弱弱的声音传来:“薛大哥,你的身体真的好暖和啊,比我接触到的任何人都要来的暖和,要是在冬天,都不需要暖炉了。”

    薛摩没有回她,但是嘴角一丝笑意清浅,没想到这具温暖的躯体还是有点别的用处的。

    其实池笑鱼撒了谎,身上的伤是挺重的,但是没有重到被人背着用轻功都不行的地步,事实上用轻功早点到家会更好,但是当他背起她的那一刻,这份温暖的接触让她直接有不想再下来的冲动,她留恋这份不算温暖的温暖,哪怕只是片刻也好,想着想着,搭在薛摩肩头的手,又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顺着池笑鱼一路所指的方向,他俩还是很快就到了池笑鱼的“秘密通道”前,池笑鱼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薛摩身上下来。

    薛摩退了两步环视着面前的墙,发现并没有门,纳闷道:“就这儿?”

    池笑鱼点点头,顺手一指,这下薛摩才发现墙角有个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洞,薛摩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好笑地说道:“原来池大小姐进出聚义山庄都是钻狗洞的啊!”

    “你以为我愿意啊!叔伯们不让我出庄子,如果从正门进去,顾子赫免不了又要被大伯骂一顿。”池笑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算他们质问起来,我就说我在花园里睡觉,是他们没找到还一惊一乍的!这样,大家谁都没事。”

    说罢,池笑鱼左右张望,像在找什么一样,薛摩问道:“在找什么?”

    池笑鱼怏怏地说道:“顾子赫肯定还在外面找我,要不然,他一定会在这等我回来的,这样他就能带我飞进去,我也不用钻洞了。”

    “怎么,我便不行?”薛摩一脸挑衅地转头看着她。

    “不行,外人进庄子很危险的,巡院……”池笑鱼慢条斯理地说道。

    “上来。”薛摩短短两个字直接不容置疑地打断了池笑鱼接下来要说的话,池笑鱼转身就看到薛摩已经半蹲了下去,等着背她。

    “可是……”池笑鱼一脸迟疑。

    “再可是,我可硬来了。”池笑鱼听得薛摩这样说,也不知怎的,就吓得乖乖地趴在他背上,心里嘟囔,怎么那么霸道啊……

    其实薛摩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说话的语速又极慢,不管说什么话,并没有太大情绪上的起伏,但是听上去,却偏偏能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一路上,顺着池笑鱼所指的方向,两人依仗夜色和隔角避过了好几拨巡院,若是薛摩一个人那还好办,现在背着个拖油瓶,也确实凶险,薛摩不禁暗叹聚义山庄戒备之森严。

    在拐过七七八八的回廊,院落,假山后,在一个楼阁前,池笑鱼终于叫停了。

    两人从后窗翻了进去,屋子里面灯火通明,不过并没有人。池笑鱼上前去把门窗都关好,薛摩看她表情也知道,这就是她的房间了。

    这是一栋三层式的楼阁,装饰得极为别致,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在楼阁的第三层。

    薛摩扶池笑鱼坐下,伸手给她搭脉,眉头却在一点一点收紧,说道:“我明天会再来给你运功疗伤!”

    池笑鱼一听小脸煞白,说道:“不用了,太危险了,你看今晚就知道,今晚已经有大波的巡卫出去找我了,都还那么惊险,如果你明晚来,巡院会比今晚多一倍!”

    薛摩站起来淡淡地笑着说道:“那明晚我也没有拖油瓶了呀!”

    池笑鱼听他这么一说,直接被气得咳了起来,脸色更显差了,薛摩暗笑着一把把她给抱了起来,平放在床榻上,又替她把鞋脱了,将被褥合上。

    这系列的动作温柔得让池笑鱼觉得简直是幻觉,这幻觉似乎还有治愈的力量,连伤都不觉得那么疼了,可是眼前的人却是那么真实,触手可及。

    他穿着一套修身的红色镶金纹衣袍,不似在月满楼的曳地红袍,虽然也是红色,但少了分旖旎魅惑,多了些干净利落。

    薛摩做这些很自然,他常年混迹江湖,自然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女子,他并不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所以他自然不会有池笑鱼的那种感觉。

    不过,当他不经意看到池笑鱼那双清亮的眸子柔情似水地注视着他时,还是不禁有些愣怔了。

    下一秒,薛摩腰间佩戴的红色小水晶球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薛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度阴沉,这一切池笑鱼都看在眼里,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眼前的人就已经消失了……

    池笑鱼起身,只看到窗扉在风里摆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窗外墨黑一片,早已看不见人影。

第8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三)

    在还隔着端平路几条街的时候,薛摩就看到空中火光大盛,燃尽夜色,心里不禁一沉,有些恼了。

    待靠近了,薛摩才发现情况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整座惊鸿坊都被火海包围,烈焰腾空,火舌四窜,到处都是哭喊声,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声声凄厉刺耳!

    很多人都提着水桶来回奔走,希望可以救得万一,但是那一桶桶水浇上去,就像一枚枚铜钱丢进大海一样,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整条路都是乱糟糟的,受惊的马车到处乱窜,慌不择路逃跑的人群,互相推挤踩踏,各种各样的声音萦绕在薛摩耳边,他看着葬身火海的惊鸿坊,紧闭的双唇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有人从惊鸿坊里嚎叫着跑了出来,火势丈高,全身被烧了个通透,早已面目全非,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滚倒在地上,周围的人都吓得弹了开去。

    薛摩轻叹一声,拔剑飞身过去,一剑替那人了结了一切,给他个死得干脆,免得临死还要受这种罪。

    已然不能活,那还不如痛快的死!薛摩是这样想的,可周围的人却不这么以为,他们开始地议论起来。

    “血……血衣魔头把……把那人给杀啦?!”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

    “师父!”秦英突然出现在薛摩面前,抓着他的胳膊,也是一身狼藉,弯着腰,喘着气,模样狼狈。

    “到底发生了什么,花照影呢?”薛摩反手抓着他,焦急地问道。

    “在……在里面。”秦英看着火海中的惊鸿坊说道。

    薛摩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火楼,因为倒影的关系,他双瞳都似在火烧!

    薛摩一把揪住秦英的领子:“我叮嘱过你,保护好花照影!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办事的?!”

    秦英呲了下嘴,一时也答不上来,就什么都没说,薛摩见状,提步就要往那火海里冲。

    秦英一看,忙拖拽住他道:“师父,不要上去,火烧的这么旺,你不要命了?!”

    薛摩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想着无论如何要把花照影救出来,便硬是要往里冲。

    秦英一抬胳膊,拦住他劝道:“师父!楼都已经快烧没了,你觉得你还能救得了人么?”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哟,为了旧相好,连命都不顾了?”

    薛摩一回身就看到夜行门的人乌压压地站在身后。

    “鬼骨,你干的好事!”薛摩咬牙切齿地说道。

    鬼骨看着他双眼,知道他已是怒极,眼看就要动手了,边后退,边对身边的人说道:“魍、魉,拦着他!”

    “要命的就都给我滚开!”薛摩一身戾气地开口喝道。

    魍、魉二人面面相觑,一脸迟疑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敢出手,也不能出手,一时间左右为难地杵在那。

    鬼骨见状,愤愤地骂道:“吃里扒外的家伙,一群废物!”说完转身就飞入茫茫夜色里,薛摩二话不说,直接跟上。

    秦英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种场面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可还是会在心里感叹:鬼骨这人……怎么就那么头疼呢!

    魉一看这境况,向着秦英走来,小声道:“秦护法,这下怎么办?”

    “你们惹出来的事情,你们自己善后!”顿了顿,秦英压低了声音道:“还有,魉,以后在外面不要叫我秦护法,你们夜行门是夜行门,我们月满楼是月满楼!我已经随薛摩叛逃那个地方了,哪还司什么护法之职,幸好没有耳目在旁,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罢,秦英连看都没有再看魍一眼,转身就折入了月满楼中。

    薛摩追着鬼骨飞了一路,两人轻功相当,鬼骨低头一看,地段已经很是偏僻了。

    他回身迎着薛摩,两人在空中就过起招来,一黑一红隐在夜色里,只听到掌风唰唰地声响,两人从空中打到地上,不知道走了多少招,鬼骨一个回旋踢被薛摩低身躲过,薛摩也顺势就一横扫腿,地上的碎石子都被带得飞起来,鬼骨双腿离地,一个后翻身想躲过这个踢腿,哪知薛摩使的招数本就是一个幌子,看到鬼骨翻身,一手使劲一撑地,双腿高高抬起,对着鬼骨的胸膛就是一阵猛踢……

    鬼骨被踢得够呛,还没等站稳,一套极快的掌法就迎面袭来,鬼骨只觉得有四只手在和他两只手对打,招架不住,被逼的节节后退,最后,薛摩掐着他的喉颈就直接把他按在了树干上,力道之重,树都被震得抖了三抖,树叶也不堪重负,簌簌而下。

    “你又输了。”薛摩收回手,合了合衣襟淡淡地说道。

    “嗤!你学了我学不到的东西,我能赢么?!”鬼骨愤愤不平地回击。

    薛摩看鬼骨还动怒了,也是心火直冒,一把揪起鬼骨的衣领,一拉,两张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薛摩阴骘的气息直接喷到鬼骨脸上:“所以你为了报复我,就一把火烧了惊鸿坊?!”

    鬼骨冷笑一声,似是要故意激怒他,声调提得老高:“不就一个惊鸿坊?”

    薛摩无奈地摇着头,微微眯眼:“鬼骨,之前的种种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花照影帮了我三年,为我铺垫了多少,结果郭涉远的事才一有掌握,就落得个这般下场?!”

    鬼骨一挥臂就把薛摩揪着他衣领的手给打掉,正了正袍子,面有不善:“嗤!你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花照影知道那么多,等郭涉远的事一解决,第一个要杀她灭口的人,就是你!”

    薛摩听得他这么一说,一皱眉,垂眼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鬼骨看他心虚不回话,接着道:“论心狠,谁能比得过你啊!还敢说得那么正义凛然,也不怕闪了舌头!”

    薛摩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刚想回击,话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沉默了半晌,面容冷静,淡淡道:“那郭涉远人呢,被你关到哪了?”

    “根本就没抓到人。”鬼骨一脸不甘地说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薛摩一脸惊诧。

    “我说没有抓到人,你耳背啊你!”鬼骨放大了声音再说了一遍,几乎是用吼的。

    “那你还敢放火烧了惊鸿坊?!”薛摩的声音也陡然变高,语气里满是质问。

    鬼骨皱着眉,叹了口气:“我没那么不识大体,我再怎么想要对付你,不会拿阿琰的事情来开玩笑。”

    薛摩盯着他的眼睛,在讲到“阿琰”这个名字的时候,满眼诚恳,薛摩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第9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四)

    鬼骨接着道:“我在你房间里说的那番话,确实起到了作用,引蛇出洞,蛇也确实出洞了,我跟着在你屋顶上偷听的那厮,见到了一个很可疑的人,在他刚准备从后门逃出去的时候,便被我的人给扣下了。我借着要查腐骨掌秘籍的这个幌子,控制住了在场所有的男人,我让手下将他们挨个地脱了上衣搜,可到了可疑人那里,他却坚决不脱!”

    薛摩急道:“他长什么样子?”

    鬼骨摊手,悻悻道:“很可惜,不是你们所描绘的郭涉远的样子。但是,你不觉得奇怪么,一个平常男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却宁死都不肯脱上衣,这难道还不值得怀疑一下?”

    薛摩点点头,以示赞同,追问他:“然后呢?”

    “然后,我便故意和他发生了言辞争执,到最后就变成大打出手了,打斗过程中我故意扯开了他的衣服,虽然只是一瞬的时间,但我还是看清楚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鬼骨自问自答道:“我看到那道烙印了!”

    薛摩一脸的惊喜,打断他道:“你看到烙印了?白虎的那个烙印,你确定没看错?”

    “红衣鬼,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告诉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鬼骨的语气有些微微愠怒。

    “好,你接着说。”薛摩道。

    “不单单是烙印可以证明,毕竟刚才我和他交手了。”鬼骨蹙眉道:“三年前,秦英在涉远镖局被灭门之前,偷了他们的独门武学秘籍,我们都练过,他一出手,招招套路再清楚不过,所以我敢百分百肯定,他就是郭涉远。”

    鬼骨抱臂,摇着头直叹息:“难怪自涉远镖局被灭门后,你和我都知道他没有死,却怎么样都找不到他,他应是遇到了擅长易容术的高人,整个人面貌都变了!”

    这下薛摩又不解了,一挑眉道:“你不要告诉我,你都和他交手了,你是因为技不如人,让他跑了?”

    “放屁!”鬼骨骂骂咧咧:“小爷这些年来没日没夜的练功,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还能技不如人了?”

    薛摩说道:“那你别卖关子啊!”

    鬼骨回道:“那你也别插话啊!”

    薛摩瞥了鬼骨一眼,开口道:“说!”

    鬼骨撇撇嘴,接着说道:“花照影当初在惊鸿坊散布各种消息,希望能引他出来,我们都把注意力放在进出来往的人身上,一开始,我们就都调查错方向了。其实他自刚听到消息时就潜伏在惊鸿坊,当了个打杂的,负责扫洒,我觉得他从一开始就做了计划,所以,连样貌都给改了。”

    “嚯,当真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薛摩看着沉沉夜色摇了摇头,语气中却难掩赞赏之意!

    鬼骨斜乜了他一眼,要不是知他立场,还以为他又要叛变了呢!

    “我和他在打斗的时候,他摸了把斧头,我当时还以为他要来砍我,没想到他抡起斧头,直接朝着地板就劈了下去,那木地板好生劣质,直接豁开了一大个口子,我当时都惊了,我还以为他那么大个男人,还能缩骨穿地?!”鬼骨手舞足蹈,这段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说带你身临其境都不为过!

    薛摩叹了口气,扶额:“我不想听你的心理活动,你就直接说重点!”

    一盆冷水浇下来,鬼骨话音都低了两个度:“重点就是,他既没缩骨,也没穿地,就是朝着那个口子弹了一截蜡烛进去,我下意识地往后躲,果不其然,瞬间那里,便爆炸了,火焰一下子烧了两米多高,紧接着爆炸声四起,很快,整个惊鸿坊都烧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他在地板下面埋了火药?”薛摩一脸震惊道。

    “是的,郭涉远借着火焰作掩护,当时人群乱作一团,我都没看到他从哪个方向跑了,就已经找不到他了。”鬼骨一双鹰眼透着浓浓地不甘,接着说道:“我本想要继续追查,但是到处都是爆炸后的尸体,浓烟滚滚,可视度极低,而且惊鸿坊的火烧得实在是太快了,若我再不脱身,只怕也要落个葬身火海的下场,所以我就只能先出来,和柳无言会合。”

    “无言也来了?”薛摩打断他道。

    鬼骨不看他也不回他,继续道:“无言告诉我,那些爆炸点应是用引线事先就串联好的,而且每个点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这样当他暴露时,他不仅能以最快的速度逃走,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地围困住前来围攻的人。”

    鬼骨叹了口气,分析道:“我之前说过他负责打扫,惊鸿坊前一久翻修过,应该就是那时候下的手吧,这个楼皆为木制结构,绫罗绸缎,蜡烛灯笼到处都是,而且以惊鸿坊的藏酒来说,摆明就是一酒瓮,他心里明白论身手,他并无万全把握,那么若有天事发,只要点燃了火药点,火势将会极其地迅猛,他要趁乱逃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摩边听,眼里的神色边越是深不见底,幽幽感叹:“嚯,看来三年前,涉远镖局被灭满门,还真是教会他不少啊,做事也能想得那么周全了!”

    鬼骨白眼一翻,悻悻道:“这下好了!现在把郭涉远放跑了,我可怎么跟阿琰交代啊!”

    薛摩嗤笑了一声:“呵你就想着讨好他!”

    鬼骨瞅了他一眼,道:“你就一定非要用‘讨好’这么谄媚的词么?”

    薛摩好笑道:“你也知道很谄媚啊?”

    鬼骨彻底被激怒了,拳头直接摆到了薛摩眼前,薛摩晃身一躲,讨饶道:“诶诶诶!说正经事!说正经事!”

    “那接下来该如何?”鬼骨故意戳他痛处:“郭涉远不仅没抓到,你还损失了一名得力的助手,还有!一楼无辜的人,全部陪葬!”

    薛摩双手背到身后,拳头捏得死死的,语气却是冷冷疏疏:“大不了重新再查,之前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活着,现下倒坐实了,郭涉远这种鼠辈,还有岭南老怪那个老匹夫,这一生,我有的是时间和他们纠缠!”

    鬼骨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好像也别无他法了,当真是一切化作泡影,从头再来啊!

    鬼骨突然想起刚才的过招,忙道:“你刚才最后所用的武功就是阿琰教你的那套么?”

    薛摩点了点头:“嗯,才练到第二层!”

    鬼骨表情夸张地在薛摩眼前比了个“二”,忿忿不平道:“才第二层就这样,哼,阿琰就是偏心!”

    鬼骨越想越是怒火中烧:“我就不明白了,你欠阿琰那么多,一辈子可还得清?结果你倒好,说背叛就背叛!在那里,是艰苦了些,比不得雁回宫,比不得你的月满楼,可是……”

    薛摩打断他道:“别可是了,我叛都叛逃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我告诉你,郭涉远的事我可以和你联手,等这事圆满了,看我不弄死你!”鬼骨说着手都快指到薛摩鼻子上了。

    薛摩也不生气,觉得今天机会难得,看着鬼骨说道:“自你到中原来,都三年多了,各自奔波,每次见面又都在动手,还有雁回宫的人在旁,也没什么机会说话。”

    鬼骨听到薛摩的语气变了,一下子有些不习惯,头撇在一边,薛摩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问道:“阿骨,西都呆得可好?”

    鬼骨沉默了一会,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也软了下来,说道:“虽然比不得江淮一带声色犬马,不过,也比家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去。还有,阿骨什么阿骨,以现在你我这种立场,你还好意思叫得出口,唤我大名!”鬼骨平和的语气还说不得一句话,就又变得凌厉起来。

    薛摩一语不发,鬼骨见他也不辩解,没来由地问道:“这些年你替雁回宫办了那么多事,淮水一带的江湖势力尽在其掌控,你就那么喜欢雁回宫的那个白容想啊?”

    薛摩没有回他,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问道:“依你所言火势如此之大,你没被烧伤?”

    “怎么可能,喏……”鬼骨边说边抬起胳膊内侧给薛摩看,“我用胳膊护着脸呢,小爷还得靠这张俊脸去诱惑柳无言呢!”

    薛摩借着月光一看,只见胳膊内侧一片血肉模糊,肉和衣服碎屑粘连混合在一起,黑不黑红不红的,在月光下还有点反光,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薛摩摇摇头道:“真是可惜,那么大的火,都烧不死你!”

    “你!”鬼骨被他这么一说,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再凝眸,那人已经飞进了茫茫夜色里,顷刻间,便消失无踪了。

    鬼骨看着薛摩离开的方向,想到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竟走到针尖对麦芒这般田地,心中苦闷,一拳就打在旁边的树干下,树叶再次簌簌而下,一地落黄。

    这棵树,有点惨。

第10章 白虎乍现火光起,有眼不识荆山玉(五)

    顾子赫带着聚义山庄的人几乎把整条端平路都翻了个遍,后来硬是连青楼都不放过了,能找的地方,能闯的房间,几乎没一个拉下的。

    那叫一个芙蓉帐暖里面掺着鸡飞狗跳,当真是一个晚上饱览了万千香艳场面,顾子赫觉得等过了今晚,他明天一早铁定要长针眼,奈何,独独就是没有找到池笑鱼。

    后来,惊鸿坊遽然失火,他本来已经准备要出端平路了,一看到这情况,吓得直接飞奔到惊鸿坊门口。

    可是,惊鸿坊火势燎燎,出的出不来,进的进不去,顾子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不停地念叨,池笑鱼千万不要在里面,俊俏的脸上满是惊惧之色,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此情此景,实在太过煎熬,顾子赫心一横就直接要往里冲啊,吓得王管家,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怎么劝都不撒手,嘴里直念叨:“使不得啊!顾公子,使不得啊……”

    王管家也是被吓得够呛,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整个人趴在地上,两腿一蹬,双臂一抱,一张老脸煞白煞白的,怎么看怎么像只半死的青蛙!

    倒也是,找不到大小姐不说,若是顾公子再出什么事,他到底还要不要活了?!

    还好没几分钟,就有小仆来报信说,大小姐在庄子里呢,顾子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王管家顿时觉得眼前哪是什么黑夜,直接一秒变白天了啊!

    薛摩回到月满楼的房间内,此刻,秦英已经等他多时了,一见他进来,便迎上去问道:“出事的时候,你人去哪了?”

    薛摩听到这话,眼前一下就浮现起池笑鱼娇俏的脸庞,不禁皱眉摇了摇头,说道:“鬼骨在我房间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叫我不要插手今晚的事,我自是认为他有把握抓出郭涉远,这是在阿琰面前邀功的大事,我自然让他。”

    秦英一脸无奈道:“我见到柳无言了,她跟我说了个大概,我知道的,想必刚才鬼骨也都跟你说了。”

    “恩,我让你跟着花照影,你肯定看到了所有的情况,依你看来,花照影有没有可能从里面逃出来?”薛摩一脸希冀地望着秦英,眼眸晶亮。

    “确实惨不忍言呐!我当时蹲在屋顶,那火直接从一楼烧上来,我瞬时就被一股气焰给喷开,那座楼里有火药啊,里面还有那么多酒……”秦英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整个惊鸿坊,我就没看见一个人跑出来,夜行门在里面的人,除了鬼骨,魍、魉,松左使、竹右使,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逃出来外,其他人也都没能幸免。”

    薛摩一听,眼眸星光晦灭,斜身靠在厅柱上,一脸的无可奈何,提手扶额捱了捱太阳穴,问道:“谷雨人呢,发生那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见他?”

    “我回来就再没见到他人了,他房间里桌上的药草都被收走了,可能是又去哪个药庄了吧!”秦英答道。

    薛摩面容黯然,径自坐到椅子上,前来收酒客尸体的人家,哭天抢地,痛不欲生,那哭喊声,透过雕花的窗棂,像抛物线一样,直直砸到了薛摩面前。

    薛摩一转头,望着对面的楼阁,神情里有股淡淡的悲戚。

    秦英见状忙上前去把窗户合了,回来劝慰道:“师父你别太自责,这真的也不能怪你。”

    “谁说不是我的过失呢?本来可以计划得再仔细严密一些的,我们要抓郭涉远,可与那些无辜的人,又有何干呢,又何至于惨死于此?还有花照影,她的身世本就那般凄惨……”薛摩絮絮着,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懊恼之中。

    秦英实不忍心,蹲下身来,仰面望着他:“薛摩!是郭涉远放的火,我们也不知道他竟然会埋火药啊!真不是你的错,还有,就算没有这场火,要是我们抓到了郭涉远,花照影,那也是要对付的啊!”

    薛摩望向秦英:“你也觉得,我会对付花照影?”

    “会!”秦英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为你有比花照影更重要的人,我和你一起长大,你也许会迷茫,但是到最后你肯定会这样做,对于这点我丝毫不怀疑。”

    说罢,秦英面容骤然冷峻:“只是可惜了!我们被人摆了一道,花照影白白牺牲了不说,郭涉远还拉了整整一楼的人来做垫背。”

    听到这,薛摩的神情渐渐冷冽下来,眼里寒光湛湛,双手越收越紧,最后一拳捶在旁边的四角桌上,桌面一下裂痕乍起,咯嗒一声,四分五裂,桌脚跪地。

    秦英知道,薛摩很少会用砸东西的方法来发泄心中怒气,想来也知道必是心中苦闷至极。

    “外面现在有什么说法?”薛摩问道。

    “大部分是说那把火是我们放的,因为夜行门是这样散布的,他们把事情全推我们身上了。”秦英眼珠子一转,道:“要不我们就说那把火是郭涉远放的,毕竟从我调查来看,还是死了很多各门各派的江湖人士的,这把火,谁要是认了,那仇恨绝对拉得稳稳的!”

    薛摩却摇了摇头,分析道:“江湖人都以为郭涉远已经死了,如果散布是郭涉远放的火,那么夜行门出现的目的,就会让人怀疑,不单单是腐骨掌秘籍那么简单!我们不能让夜行门和郭涉远扯上关系,否则岭南老怪和郭涉远必然会查夜行门的底细,难保不会被查出什么来!”

    秦英在堂中来回踱步,不停地搓着手,急道:“那这要怎么办?”

    薛摩摇了摇头,嘴角自嘲:“当初散布腐骨掌这个假消息的时候,本是想借着这个幌子,找出郭涉远,以至于让鬼骨一举抓住郭涉远,没想到,到最后……结局竟是死了那么多的人……”

    秦英一脸冷静,道:“师父,我知道,这是个很出人意料的结局,可是,现在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给盖棺定论了,否则,这往后,后患无穷!”

    薛摩看着秦英的眸子,慢慢稳了心神,他起身,来回踱步,半晌,站定后道:“散布消息出去,就说惊鸿坊不肯交出腐骨掌的秘籍,我借惊鸿坊请君入瓮,欲一举灭了夜行门!”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秦英一脸惊异,狠狠心道:“干脆……干脆管他三七二十八,就说那把火是夜行门放的!”

    薛摩噗嗤一声就绷不住笑了出来,反问道:“三七二十八?”

    秦英一脸茫然道:“对啊,没毛病啊,三七二十八啊!”

    “是三七二十一!我当初怎么会同意你叫我师父的?!”薛摩一脸嫌弃地摆摆手:“不行,不行,这……太丢脸了!”

    “哎呀,你听话怎么不听重点呢,重点是后半句!后半句!”秦英不悦地咋咋呼呼。

    薛摩摇了摇头道:“算了,就照着我说的办吧。”

    “师父,你嫌你名声还不够臭啊,之前鬼骨做的那些事,都推到你身上,他倒落得逍遥,你的仇人啊,都可以排条端平路了。”秦英不满道。

    “怕什么!我薛摩还能怕了他们不成!鬼骨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我自然是要保护他……也就当……我欠他的吧。”薛摩说道。

    “你欠他什么啊?!他可不会这样想,到处给你惹麻烦。”秦英摇摇头说道。

    薛摩听他这么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别这样说他,从小到大就这样,你俩就不能好好的啊?”

    秦英看薛摩笑了,也自是松了口气,说道:“罢了,都不合眼缘,毋须强求,更何况各为其主,立场本就不同!”

    薛摩长舒了一口气,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说道:“秦英啊,你知道么,未到中原之前,我并不觉得碎叶城的日子有多么苦寒,在黑暗中走得久了,那黑暗也就不能称之为黑暗。可是,偏偏我进了中原,看到了这富庶繁华,火树银花,如此这般,我怎么会愿意再回到那黑暗中去?”

    秦英默不作声,却是眸色渐黯。

    薛摩感叹道:“当真人之常性呐!秦英,我会不惜一切手段来铺平前面的路,但是,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不允许你们出事,否则,就算真有那天,又还有何意义?花照影的事情我会牢牢记在心里,他日,必叫郭涉远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秦英微微沉吟:“看来你还是把花照影当自己人了啊!”

    薛摩没有作答。

    秦英便接着道:“柳无言说另外的事,可以开始办了。”

    薛摩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回话,就这么靠着椅背,闭着眼睛,秦英看他眉眼皆是累意,喉唇尽染倦色,有那么一瞬间,连看都不忍心了。

第11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一)

    聚义山庄也总算宁静下来了,池笑鱼的大伯池沧海安排了十二名护院,团团将池笑鱼的小阁楼围得严实,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顾子赫没有亲眼见到池笑鱼,急得在院门口团团转,直到看到池笑鱼的义姐华浓走了出来,才赶忙上前问道:“她今晚到底跑哪里去了,人没事吧?”

    华浓看顾子赫一脸紧张,便宽慰他道:“笑鱼没事,夜深了,已经睡下了,顾少爷也赶紧去休息吧,池庄主大发雷霆,明天免不了要费些心神的。”

    顾子赫见她这样说,心里便也安心了不少,没再坚持,转身离开了。

    华浓回到房间,看着坐在床榻上发呆的池笑鱼,摇了摇头道:“还在想什么呢,赶紧睡吧,你今晚啊,可把山庄折腾得够呛,好好养足精神,明天才有精力去应付你大伯啊。”

    “华浓姐,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呢!”池笑鱼双臂杵于膝上,捧着脸,目光迷离。

    “那是你见的男人太少了,他薛摩也就那样!你啊……真不知该怎么说你,跑到月满楼也就算了,见到薛摩也就算了,你怎么能告诉他你就是池笑鱼呢?”华浓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池笑鱼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嘴角一弯,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他能记住我的名字。”

    华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身体一怔,忙问道:“他知不知道你不会武功?”

    池笑鱼一脸无辜地点了点头。

    华浓一下子泄了气,坐了下来,一脸担忧道:“这些年庄子把你保护得那么好,外面人根本就不知道池盟主的女儿长了个什么样。江湖人都道你阅尽武林秘籍,武功盖世,那些秘籍在池盟主离世时,所有人都知道被一把火烧了陪葬了,所以,有多少人打你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偏偏,你体质特异,又练不了武……”

    池笑鱼看她一脸紧张,便安慰道:“不会的,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华浓放佛没听见一般,自言自语道:“这下好了,现在让人知道原来武林里传说的活宝典,一点武功都不会,那他们的忌惮直接就少了一大半!你真是啊……难道你想被人抓到小黑屋里去默写武林秘籍吗?”

    “哪有这么夸张,这不还有你们嘛,再说了,我们聚义山庄能怕了谁啊?”池笑鱼笑眯眯地宽慰华浓:“而且我觉得薛大哥也不是坏人啊,你看,他不也没对我怎么样嘛。”。

    华浓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脑袋道:“还薛大哥呢!真受不了你!你就好好收收你那颗春闺心吧!长得漂亮就不是坏人啦?明天,你去让顾子赫好好跟你讲讲,他薛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说完华浓就把池笑鱼按在床上,把被子盖好,走了出去,站在走廊上,凉风都吹不走那忧心事,她不住地摇头:“小姑娘家家的,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血衣魔头白叫的啊!”

    华浓走后,池笑鱼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不成眠。

    次日,聚义山庄主厅内,池沧海高坐于主座之上,旁边还坐着池笑鱼的三叔池老三和五叔池老五,旁边一个家丁手上捧着一节牛皮藤条,顾子赫一身青衣,手持折扇站立在一旁,一脸的不安。

    今天池笑鱼梳妆了很久,为了掩盖病容,胭脂抹了一层又一层,一踏进大厅,看到这阵仗,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刚在厅中央站好,池沧海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跪下!”

    池笑鱼双腿一软,“嘭”地一声就直直地跪了下去,那膝盖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听得顾子赫一阵心疼,暗叹道:这跪得也太实诚了!你倒是作作假呀!

    “说,昨晚去哪了?”池沧海声音如洪钟般响亮,语气却极是低沉。

    池家一共五兄弟,老四失踪多年,池笑鱼的先祖一手创立了聚义山庄,后来池老爷子离世后,把山庄交给了二儿子池啸海管理,池啸海的武功在当年已入登峰造极之境,再加上为人正直,作风正派,便被推举为武林盟主。

    后来,这位池盟主离世,整个山庄的担子就落在了池笑鱼的大伯池沧海身上,池沧海待池笑鱼极好,处处思量周到,但是池沧海为人内敛深沉,不苟言笑,动起怒来更是吓人,所以此时此刻,池笑鱼的心里,小鼓打得倍儿响!

    “我没有出去啊,我就在后花园里打了个盹。”池笑鱼小声地回道。

    池沧海转头看了看顾子赫,说道:“可是子赫说你出去了。”

    闻言,池笑鱼转头看着顾子赫,呲了呲牙,心想:臭稻谷怎么连说谎都不会啊,这下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顾子赫看到池笑鱼的眼色,以为让他改口,忙解释道:“她没出去。”

    正巧这时候池笑鱼心想也只能承认了,便说道:“我出去了。”

    当这两个声音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后,整个大堂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到,一旁的华浓把头扭向一边,简直不忍看。

    “放肆!”池沧海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指着他们道:“你们两小娃,是以为我们都老糊涂了吗?现在说谎都脸不红心不跳了啊,顾少爷我管不了,难道你我还管不了了!把家法拿过来!”

    顾子赫和华浓看一眼那牛皮藤条,双双走到池沧海面前跪下来求情。

    池老五看池笑鱼那小脸都吓白了,站起来劝道:“大哥,莫要生气,不过是小孩子贪玩,反正也平安回来了,为这事动家法,这多伤和气啊。”

    说完,池老五又转身对着笑鱼,挤眼道:“你大伯也是为你好,你也知道你自己特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池笑鱼看到五叔替他解围,立马点头保证。

    此时,她的脸色已是极差,妆都掩盖不住那颓靡之色,她只觉得她的五脏六腑火烧火辣地疼,难受极了,若是再不退出去,只怕不出片刻就要晕倒,到时候薛摩打伤她的事,想瞒都瞒不住了!

    池笑鱼不想给他添麻烦,楚楚可怜地忙跟大伯认错。

    池沧海看她一脸惨白拼命认错,心想是不是自己太严苛吓到她了,一下子心就软了来下,但是不罚又不行,遂说道:“我可以不动用家法,从今天起,一个月内不得踏出你的阁楼半步。下去!”

    华浓立马上前搀着池笑鱼退了出去,和顾子赫一起回到了她的小阁楼内。

    待他们走后,池老五对池沧海说道:“你看看你把孩子吓得!”

    池沧海看着池笑鱼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呐!”

    池老五看着池沧海老脸都皱成一团了,不禁仰天长笑了起来:“还把家法拿出来,也就充充场面,这要是真打下去,你还不心疼死!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池沧海白了他一眼:“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还没个正经!”说罢,一甩袍袖,摇了摇头,便走了。

    池老三坐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目光沉凝,一语不发。

    阁楼内,池笑鱼借口昨晚没睡好,便躺到床上去了,华浓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顾子赫怎么瞧怎么不对劲,问道:“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那么疲累?”

    “我没事,不过是昨晚闯祸了,睡得不好。臭稻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说你没陪我去也就算了,你还把我给供了出来。”池笑鱼白了他一眼说道。

    “谁让你那么背!走也不跟我说一声,估计你刚出去,你大伯就正好来你这找你,我一看你不在,就知道你一个人偷跑出去,我也慌了神。昨晚整个山庄是一寸一寸找的,我怎么说你在庄子里嘛,而且半天也不见回来,我怕你出事,只好带人出去找了。”顾子赫说道。

    池笑鱼无奈地撇撇嘴抱怨道:“这样啊,哎,真倒霉!”

    顾子赫接着问道:“你昨晚到底跑哪去了?”

    池笑鱼也没想瞒他,答道:“月满楼。”

    顾子赫一下子被惊得站了起来问道:“那你没出什么事吧?”

    池笑鱼不耐烦起来:“这话你都问了好几遍了,要有事我还能好好地趟在这么?”

    “那倒也是!”顾子赫乍然想起昨晚那火光冲天的场面,慢条斯理道:“只是昨晚我就在那一片,月满楼出事了,我自然紧张起来。”

    池笑鱼一听立马起身,一手抓着顾子赫,一脸紧张地问道:“月满楼出什么事了?”

    顾子赫说道:“倒也不是月满楼,是它对面的惊鸿坊,一把火被薛摩给烧了。”

第12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二)

    说到这,顾子赫的神情变得不屑起来:“那薛摩还真是心狠手辣啊,常言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倒好,窝边草吃了不说,还把人家整个兔子窝都端了!”

    “啥?”池笑鱼没听明白,皱着张脸:“你说的都是些啥呀?”

    顾子赫道:“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本秘籍,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整座花楼给烧了!你是没见到那场面,别提多惨了!”

    池笑鱼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时辰发生的事?”

    “亥时,快接近子时了吧”。顾子赫回忆道。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池笑鱼喃喃自语,因为这个时刻薛摩正背她回来,而且就她在薛摩房间里所听到的来说,也不可能是薛摩干的呀。

    顾子赫没有看到池笑鱼的表情,听她这么一说,一下子激动起来:“怎么不可能啊!你以为血衣魔头是白叫的啊,当年汴州杨氏,被逼的满门自宫,此外,为了离梦散,举手就灭了百草堂,为了平沙剑谱,血洗了平沙寨,还有三年前,阳曲山上的清源教,一夜之间诸多教众被毒杀,虽然清源教,近些年是没落了,但好歹也是曾经河东最大的江湖势力,那一仗打得昏天暗地,最后连掌门清源真人也不知所踪,清源教的人逃的逃,降的降……”

    “等等,现在阳曲山上的不是夜行门的人么?”池笑鱼打断他道。

    顾子赫点点头接着说道:“天道好轮回呗,就在薛摩和清源两方打得不可开交时,已经有人在后面虎视眈眈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摩一方人很少,虽然最后是赢了,但是薛摩也受了很重的伤,自然无力再和新的敌人对抗,来人占山为王,改名夜行门。在雁回宫的帮助下,薛摩就在扬州开了月满楼,倒也安分了不少。但是,总的来说,这几年江湖不是很太平,所以,你大伯那么紧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池笑鱼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从小出不得庄子,小的事情可能不知道,但是清源教被灭门她还是听说过的,听说场面极其残忍,连那些已经中毒的,求饶的,都没有放过,全被杀了,遍地是血,最后血直接沿着清源教山门的台阶上流下来。

    池笑鱼突然觉得胸前的伤剧烈得疼了起来,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她实在没有办法把那张干净的脸和这些事联系起来。

    这时,华浓端着汤碗走了进来,对顾子赫说道:“顾少爷,我来给笑鱼喝安神汤,她昨晚没睡好,让她先睡会吧。”

    顾子赫本想亲自喂池笑鱼喝,但华浓坚持让他回去,顾子赫也没有办法,便离开了。

    “来,喝吧,喝完会好睡些。”华浓把勺子凑到池笑鱼唇前。

    “他说的都是真的么?”池笑鱼也没张嘴,一双眼愣愣地看着华浓问道。

    华浓叹了口气,把碗放下,点了点头道:“还不止这些呢,你还要听么?”

    池笑鱼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总穿一身红衣么?”池笑鱼看着华浓摇了摇头。

    华浓道:“听说刚有人认识他的时候,他也不是穿红衣的,后来杀的人太多了,总是一身干净的进去,再一身猩红血污出来,一眼望去太人。于是,他索性把所有的衣服都换成了红色,即便袍中带血,也再看不出来了。从那时起,江湖上也没有人再见过他穿其他的颜色,大家都说,他的衣服是血染的。”

    华浓看池笑鱼满脸的惊骇之色,心想吓吓她也好,省得招惹这种人,别人是不是被吓大的,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池笑鱼倒是真的是被吓大的!

    华浓清了清嗓,接着道:“其实他本名不叫薛摩,到底叫什么,也没人知道,正因为他一身红衣,江湖上都叫他血衣魔头,他也不反驳,取其中两字谐音,自称名叫薛摩,后来开了月满楼,大家便都叫他薛老板。”

    池笑鱼听完,半晌才缓过劲来,喃喃道:“原来名字都是假的啊……”

    “笑鱼,你别多想了,那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即便你们见了一面,想必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就不要再多想了,好吗?”华浓苦口婆心地劝道。

    华浓长池笑鱼两岁,自池盟主把她捡回来后便在聚义山庄长大。

    当年,她还是个街边讨饭的小乞丐,和另外一个年岁稍长的乞丐一起,互相搭了个伙,在那种风雨飘摇的年代里勉强撑过了几个年头。

    后来大乞丐生了很重的病,病的都要死了,正值流年大旱饥荒,所有人都已经饿得快疯了,只要能下肚的,什么都吃,树叶,树皮,树根,甚至是泥土。

    后来有个人看到了他们,一个还小,一个快死了的样子,也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那人趁华浓出去找吃的,就想把那大乞丐搬走,想着好歹能撑些时日,可是才开始搬,华浓也不知怎么的,又折返回来,一看到,立马就明白过来,二话不说,冲上去,抱着那人的腿就是一大口,直接撕下来一块肉,血哗哗地流。

    那人没想到眼前这七八岁的小孩竟然这么凶悍,也是杀心立起,抓着块石头就往她头上砸去,华浓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丝凉意顺着脸庞蜿蜒而下。

    她心里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若倒下了,那么他们就都是死,迟早变成别人果腹之物,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左躲右闪,攀到那人身上,死死咬着他的耳朵,硬生生地给撕下来……

    此时的华浓,就像地狱来的小鬼,一脸的脏污,嘴里叼着一截耳朵,那耳朵还在往下不断滴着血。

    那人见硬的不行,便来软的,说大乞丐已经死了,他俩一起把他分了,这样大家都能活。

    华浓也不听,一身怒意,她一甩头,把耳朵吐掉,抓起地上的石头,朝着那人的头就是一阵猛砸,那人只能捂着耳朵,仓皇而逃。

    这一切正好被经过的池啸海看到,在这样的饥荒里,还有人肯拼尽全力护同伴到最后,况且还是这么小的年纪!当时,池啸海被华浓的忠义大大震撼,后来便把两人都带了回去,虽然大乞丐最后还是不治身亡,但聚义山庄也给了华浓一个名副其实的家,池啸海也把华浓认作义女,赐名赐姓,好生教养。

    华浓视池笑鱼为亲生妹妹般看待,在池盟主去世之前,悲从中来,双膝一跪,立下重誓:终身不嫁,永守聚义山庄。

    此时,华浓看着池笑鱼,想要琢磨她的心思,遂道:“笑鱼,顾少爷对你情深意重,他……”

    池笑鱼一听立即打断她道:“你想到哪去了,想太多了,华浓姐,我困了,我先躺会。”

    说完池笑鱼端起碗一口把安神汤给喝了,蒙着被褥装睡。

    华浓顾自笑笑,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事实上,池笑鱼隐瞒了很多,比如她被薛摩打伤了,再比如是薛摩送她回来的,华浓以为池笑鱼只是见到了薛摩,只是告诉了薛摩,她就是池笑鱼,这对于华浓来说,并不足为俱,她以及整个聚义山庄自是有能力保护池笑鱼。

    在华浓看来,池笑鱼这种情窦初开的年纪,再遇到那样的一个人,出现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不过池笑鱼本来也不能出聚义山庄,想来他俩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于是也放下心来。

第13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三)

    灵霄洞内,一名身披鹤氅的男子端坐于台上,两鬓皆已斑白,看样子也是年逾半百近花甲之岁,腰杆立得笔直,看上去十分精神,独独面色及手脚皮肤都有些微微发青,又好似得了什么病一般。

    洞的两侧放着一些炼炉,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东西,直冒白气,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从外面进来,鼻子一嗅,便直皱眉头,抬手扇了扇眼前的氤氲,显然这股味道并不是很好闻。

    鹤氅男子眼都没睁,说道:“涉远,你都开始练这武功了,还不习惯这味道?”

    进来的人正是郭涉远,他摇摇头说道:“不是不习惯,是你这实在太浓了!闻着这剔浊草的分量,老怪,你的腐骨掌想来怕是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吧!”

    岭南老怪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对着一旁的石墩,往手心一聚气,整只手瞬间乌黑如墨染,一掌而下,那石墩不是碎了,而是像被虫子给嚼碎了又吐出来一般,瞬间化为一滩污水渣,还不时冒两个泡泡。

    郭涉远看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了神,岭南老怪一握拳,忿忿道:“恨就恨我当年没有练到这种境界,不然,也不会留下屈侯琰这么大个祸患!”

    说罢,岭南老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那双眼极其可怖,似是没有眼白一般,除了瞳孔还是瞳孔,细细看去不觉让人毛骨悚然。

    郭涉远看着岭南老怪这副样子,想找话题岔开,想起来一路上丛峰环峙,景色正好,说道:“青城山终年苍翠,灵霄洞偏僻幽静,老怪,你倒也算选了块洞天福地,我来的时候七拐八弯的,都差点迷了路!”

    岭南老怪冷笑道:“洞天福地?呵……一月食素,尚可清体,一年食素,或能静心,可若是十年不知肉味,意如何能平?”

    “诶,总比几年前在岭南的苗瑶之地好吧,清苦不说,还得防人走露了消息,引得屈侯琰派人来追杀!”郭涉远摆摆手说道。

    岭南老怪看着郭涉远发福了不少,说道:“看来你这两年在惊鸿坊倒是过得不错嘛?”

    郭涉远边看炼炉边说道:“确实是个好地方,虽然免不了很多道听途说的事,但收集消息还是极其容易的……”

    岭南老怪打断道:“可惜被你一把火给烧了!”

    郭涉远一听直叹气,说道:“不易啊不易啊……我在那里吃好喝好的,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平白无故地冒出这么一档子事!说惊鸿坊藏有腐骨掌秘籍的传闻才在江湖传开不久,我都还来不及做打算,怎么夜行门就直接杀过来了?!”

    岭南老怪摇摇头道:“你确实应该早作打算。”

    说到夜行门,郭涉远似是有一肚子气,忿忿道:“老怪你想啊,这惊鸿坊对面就是月满楼啊,月满楼背后那是整个雁回宫啊,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么杀过来啊?!也就他夜行门了!”

    岭南老怪没接话,旋即问道:“你把这次事情的详细过程说来我听听?”

    岭南老怪听完郭涉远的叙述,叹道:“那也没辙了,白虎的烙印肯定不能让人看到,你的身份要紧,哎……也只能是那些人命该绝于此了。”

    郭涉远无奈道:“你看吧,我就说这事真不能怪我!夜行门在西都的名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没看到那阵仗,整个惊鸿坊都是夜行门的人,连他们的门主都来了,他还去警告薛摩让他不要插手,这种情况下,我想逃都没地方逃啊!”

    岭南老怪叹息道:“只是可惜了惊鸿坊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在那里不管是接头,还是监视秦英都会更方便些。”

    郭涉远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道:“虽然没了惊鸿坊,但是,老怪,我们有了一个更强大的同盟了。”

    “什么意思?”岭南老怪微微侧了侧头。

    郭涉远笑道:“我在那场火里,救了已经昏迷的花照影。”

    岭南老怪起身疑道:“你的意思是,她不知道那火是你放的?”

    “哈哈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鬼骨一进惊鸿坊,花照影就回来了,两人一言不合,鬼骨就把花照影给打晕了,她不但不知道那火是我放的,更有趣的是,薛摩把这些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花照影和薛摩这仇是结定了!”郭涉远凑上前接着道:“花照影跟了薛摩三年,你说,我们是不是有了一个更强大的同盟了?”

    岭南老怪难得弯了弯嘴角,笑道:“那她人呢?”

    郭涉远道:“你放心,我已经安置妥当,她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没醒呢。”

    岭南老怪却忽地蹙了眉,问道:“咦,涉远,不对啊,薛摩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呢?”

    郭涉远道:“虽然鬼骨无恙,但是这次夜行门死伤损失相当的大,江湖上有传闻,说是薛摩是拿这个事情向雁回宫邀功了。”

    岭南老怪听完直咂嘴道:“这招借花献佛,也着实不简单啊,对于薛摩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郭涉远说道:“和我之前跟你讲的一样,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雁回宫下达的命令,江湖上传他喜欢雁回宫的白容想,为白容想卖命,确实是雁回宫的杀手无疑,因为我们查到了一个确凿的证据。”

    岭南老怪眯起眼问道:“什么?”

    郭涉远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向白容想签下了鸿雁契!”

    “鸿雁契?!”岭南老怪一听有些疑惑,皱起了眉头好像有点想不通这个事情一般,说道:“这么说来他是十二路鸿雁令上的人了?”

    郭涉远点点头,岭南老怪叹道:“嚯,看不出来呐,还是个情种!”

    郭涉远接着说道:“其实我们无需花太多的时间在薛摩身上,毕竟我们要对付的是秦英,薛摩说到底只是刚好做了秦英的护盾而已。”

    岭南老怪深思了良久说道:“话虽不错,可是这种过去一片空白,什么都查不到,还身负一身绝学的人,说到底总是危险的!涉远,能不能想办法把薛摩的鸿雁契给弄到手?”

    郭涉远一听有些为难,说道:“我们跟雁回宫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况且薛摩近几年替雁回宫出生入死,几乎把淮南江南一带的江湖派系给治得服服帖帖,这么一员猛将,雁回宫不会放手的!”

    岭南老怪摇摇头说道:“也罢也罢,不要本末倒置了,最重要的还是屈侯琰的九曲**。这几年来,屈侯琰寻不着我,而我也寻不着他,难得寻着个秦英……秦英这边,旁敲侧击,探了那么久,都不能从他口中得知屈侯琰的下落,以前都是些小打小闹,这次便来点大的吧!”

    郭涉远一听凑上前去,岭南老怪在他耳旁交待了一番,郭涉远听得连连点头,一番筹谋后,郭涉远正准备离开时,岭南老怪叫住他道:“秦英那边为大,至于薛摩那边行得通就行,行不通也切莫露了形,此外,聚义山庄的事,让那个人抓紧时间,还有,你让吴舵主去调查一下夜行门门主鬼骨的来历,鬼骨在进惊鸿坊之前,警告过薛摩,我怎么觉得怪怪的,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猫腻!”

    郭涉远一听皱眉道:“这应该不可能吧,薛摩去灭清源教的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摩本意是想居阳曲山的,没想到最后被鬼骨带人给截了,薛摩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建了月满楼,江湖上都知道他们为这事结了梁子,况且这两年间,夜行门同月满楼只要碰面,基本都是大打出手,你说他俩之间会有什么猫腻,这我不信!”

    岭南老怪低首思量了一番,说道:“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你要记着,小心使得万年船!”

    郭涉远没有再回话,点点头也算是答应了,转身便出了洞口。

    下了青城山,郭涉远向心腹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安排了下去,当说到要调查鬼骨时,郭涉远问道:“丐帮的吴舵主现在可回扬州了?”

    心腹答道:“尚还在长安。”

    郭涉远扶额思虑了片刻,说道:“算了,不用通知他了,我还是觉得此事有些多此一举,罢了,不用查了!”

第14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四)

    雁荡山上雁回宫中,冯克整个人窝在太师椅里,旁边还坐着几个他的江湖朋友,冯克往桌上撒了一把碎银子,一下子就围上来几个雁回宫的侍从,冯克神色轻蔑:“来,给我去拿坛上好的罗浮春来。”

    几个人笑眯眯地把桌上的钱一扫,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这个叫冯克的人,是当地大商贾的儿子,不说别的,单看看身上那蚕丝绸缎,宝石玉冠,出手阔绰,谈吐倨傲,自是一股富贵之气呼之欲出。

    他面若玉盘,肤质极佳,生的俊俏,可眉眼间的那股傲然嚣张,硬生生得把那俊俏都压下三分去。

    薛摩和秦英骑马到雁回宫前,一眼就看到了马厩中的踏尘马,秦英一脸厌恶道:“师父……”

    薛摩轻轻一抬手,秦英知道他也看到了,便也不再说下去。

    薛摩道:“把马栓好了,就进来吧。”说完便直接朝大厅走去。

    “冯公子,你下的告令,请恕萧游之,不能苟同!”堂中这个自称萧游之的人,面色愠红,似是有些恼了。

    “不能苟同?”冯克撇了一眼堂中人,冷笑道:“雁回宫明令,下属派系就花红赏金三七分成,萧游之,当初我们扶你执掌平沙寨时,你可是签过字,画过押的,你现在来和我说,不能苟同?”

    萧游之忙解释道:“当初我揭下山南悬赏榜时,本事出意外,我已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回雁回宫……”

    “那信呢?”冯克打断道。

    “哪知我事情都办完了,才知那人失足坠于山崖下!”萧游之一脸无奈:“这我能怎么办嘛?”

    “那不就结了。”冯克看了眼身边的侍从,厉声道:“你!念给他听!”

    那侍从从怀里掏出一圈卷轴,一拉,亮声道:“雁回宫令,第八条,凡是雁回宫下属派系,未知会雁回宫,私自揭下江湖悬赏榜者,按赏金双倍上贡。”

    冯克把玩着手里的玛瑙手串道:“你说你派人送信了,那我还说你私吞赏金呢!空口白话,无凭无据,还敢质疑我的告令?”

    冯克起身,踱步到萧游之的身边,眼神轻蔑,道:“我能灭你姑父的平沙寨,就能灭你的,我们雁回宫扶谁不是扶,萧游之,你给我听好了,平沙寨不一定非要姓萧!”

    薛摩站在殿外,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见萧游之面色憋红,拳头紧握,自知以他的脾性,怕是要不好,忙提脚进殿,道:“冯公子。”

    “唷,薛老板来了呀,冯某还以为你今天必定很忙呢!看来还是我们容想有魅力啊,出那么大的事,也不妨碍你来看她啊!”冯克一看到薛摩进来,便阴阳怪气地叫了出来。

    薛摩向萧游之示了示意,随即淡淡地看向冯克,笑了笑道:“容想在么?”

    冯克也不回他,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使劲一搂,就搂到几个访友面前,说道:“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介绍,大名鼎鼎的薛摩,月满楼薛老板。”

    薛摩瞥了一眼搭在他肩头的手,转而朝那几个人笑了笑,那几个江湖人忌惮薛摩,便也只能笑笑。

    冯克拍了拍薛摩的胸膛道:“多狠呐,为了本腐骨掌,为了铲平夜行门,就把人家整个楼全烧了,你说这以后兄弟们找乐子,这不又少了个去处嘛!”说完,几个人就哄堂大笑起来。

    秦英进门前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觉得这些笑声,刺耳极了,就像听到尖锐的指甲划过墙壁的那种感觉,让他的每个细胞都极度不舒服,但是一进门看到薛摩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突然觉得连发泄都找不到出口了,一下子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英直接打断他们,开口道:“师父,白宫主不在么?”

    秦英口中的白宫主,全名叫白容想,是雁回宫的现任宫主,也是江湖上所传言的天下第一美人。

    雁回宫是江湖上第二大势力,门人众多,遍布各地,特别是在江南淮南一带更是名气大盛,无人可与之抗衡。

    雁回宫的武学极杂,什么流派的都有,而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就是,他们有着江湖上最庞大的杀手组织,有些事情,当明着不能来的时候,那便暗着干,比如武学秘籍!而至于杀手为什么肯替他们卖命,很简单,为了钱,雁回宫自百年前创立时,便是从商起道,有着盘根错节的商贾关系,雁回宫是当今江湖上最有钱的门派,没有之一。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即便在刀光剑影的江湖里也还是没有错的。

    而这个杀手组织中,最利的一把剑就叫薛摩,奈何薛摩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大到江湖上已不再用一个杀手来概括他。

    冯家和雁回宫有百年之交,冯克和白容想也是青梅竹马,自打薛摩出现的第一天,冯克便打心眼里的讨厌这个人。

    冯克一看到秦英进来,直接端起酒杯,就朝着他来的方向,往地面上一泼,还好秦英缩得快,才没让酒泼到衣鞋上。

    “你!”秦英怒目圆瞪地看着冯克,连手都按在剑柄上了,可是看到薛摩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又硬生生地把所有的怒气都往肚里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冯公子这是何必,那么好的酒,就这样洒了多可惜。”

    冯克也不搭理他,向着薛摩抬手道:“腐骨掌秘籍拿来。”

    “没有拿到。”薛摩的话音刚落,冯克一拳就照着薛摩的脸抡下去,薛摩只觉得脑袋一震,唾沫星子里就都是血的味道。

    秦英大惊失色,立即上前扶住薛摩,薛摩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秦英便也不发作,只是一语不发地盯着地板。

    萧游之看在眼里,双瞳似火烧。

    旁边那几个人直接看呆了,在他们看来薛摩是什么人啊,结果被人打了,连话都不敢说一句,一时之间也傻傻地愣在那看着。

    冯克倒是心里觉得爽极了,没想到对着这张令人厌恶至极的脸,一拳砸下去的感觉竟然那么好,一股要怒吼的快感,简直压都快压不住了。

    “你觉得我要是拿到了腐骨掌的秘籍,我还会回来?还不忙着去练?”薛摩边说,血就从口齿处流了下来,薛摩的皮肤本就很白,现在嘴角沾了血,更显白得不像正常的人了。

    “噢,那倒也是,那你干嘛烧了惊鸿坊?算了,我也不关心。”说着冯克折回去又窝到太师椅里。

    秦英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自言自语的样子,像极了痴呆傻子。

    冯克倚着椅子,懒懒道:“容想不在这里,去东灵山了,人家去灵山派找沈扬清沈少侠了。”

    冯克说着眼里也是难掩失落之色,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啊,容想要选,也就在你我之中选,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扬清来,嗤,人算不如天算!”

    听罢,薛摩缓了缓神,说道:“那薛某这便告辞了,改日再来。”

    冯克看薛摩神色便知有事,遂道:“怎么,你有事便不能和我说?别忘了,你在外面再怎样,也不过只是我们雁回宫雇来的杀手,按理我还是你半个主子呢!”

    冯克看薛摩的神色极尽轻蔑,秦英喘着粗气,若眼神能杀死人,那么冯克已经被秦英杀了几百次了。

    薛摩看了看冯克那趾高气扬的神情,淡然道:“那么,冯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冯克看了薛摩一眼,起身便往内堂走去,薛摩也跟了上来。

    “说吧。”冯克站定道。

    “我们找到落霜剑了,但是这事很难办,剑在端平郡主府上。”薛摩说道。

    冯克一听嗤笑道:“这有什么难办的,一个过世郡王的遗孤?”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公然对抗官府?”薛摩挑眉道。

    冯克笑笑,手里把玩着一件玉饰,在堂内来回踱步,说道:“那就是你们的事了,过程我不管,我只看结果。落霜剑之于容想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也很清楚。她现在被沈扬清迷得七荤八素的,倘若你能把落霜剑带回来,兴许能扳回一城也说不定。你不是很喜欢白容想么,就不想有点表示,嗯?”

    薛摩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冯克,脸上没有其他神色,说道:“那是当然。”

    冯克正欲走,薛摩开口道:“萧家的事情,事出有因,可否……”

    “无规矩,不成方圆。”冯克打断道:“即便你告到容想那,我也不惧!山南的赏金是五百两,平沙寨是你的下属派系,你去告诉萧游之,让他备一千两来见。”

    薛摩撇了撇嘴,没有再做争辩,转身便出了内室,带着萧游之和秦英一同离开了雁回宫。

第15章 聚义庄内听骇闻,雁荡山上埋祸根(五)

    冯克走了出来,看着薛摩离开的背影,耳边传来那几位江湖友人啧啧称道的声音,说没想到江湖上人人畏惧的血衣魔头在他面前竟然那么听话!

    冯克冷哼一声,一脸的鄙夷,对着这几个江湖友人说道:“他不过是我们雁回宫养的一条会咬人的狗而已,以后几位若是遇见他,也毋需客气,报我的名字,他连你们一根汗毛都不敢碰!”

    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声附和。

    冯克恨极了薛摩,这番恨意,他丝毫没加一丝掩饰,**裸地摊开在薛摩面前。

    本来在薛摩还没有出现前,他和白容想是两人行,但是,自白容想认识了薛摩后,就变成了三人行,而且那人还偏偏长了一张容色聊胜于他的脸。

    自此,冯克便把薛摩放在心头上了,日日问候,明地暗里做了很多对付他的事,也确实给薛摩造成了很多麻烦。

    可惜,事情到最后,朝着一个谁也完全想不到的方向,如大河奔流般扑去,那就是,在白容想认识了沈扬清一个月后,这个天下第一美人彻底被沈扬清征服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你以为只有左右两个出口,可是站远了才发现那四通八达,都是路,你看不清只不过是因为你站在其中一个路口而已。

    雁荡山上盘山的路蜿蜒而下,三匹白色骏马缓缓并辔而行,一侧绿意盎然,放眼望去全是青翠,另一侧则是断崖,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多余阻隔视线,广袤辽阔的大好河山净收眼底,太阳柔和的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倒生出几丝悠闲来。

    “游之,等回了扬州,我就让秦英准备一千两,你拿去呈给雁回宫。”薛摩道。

    萧游之听罢,忿忿道:“我不要,我也不交!”

    秦英见状,抬手戳了戳萧游之,示以眼色,萧游之自知语气不善,接着道:“冯家富可敌国,岂会在意区区那点赏金,他不过是看我们不顺眼,找个由头罢了,有这一次,那必有下一次!还有!他还动手打你!他算哪根葱啊!”

    萧游之越说越是气愤,到最后竟不觉破口大骂起来。

    “怎么,你心疼我啊?”薛摩面色不改,戏谑道。

    “你还有心情打趣?!”萧游之气不打一出来,道:“我是替你那一身武艺,满腹谋略,感到憋屈!”

    “哎呀,我不从这路走了,我走这边。”萧游之指了指旁边的岔路道。

    薛摩挑了挑眉,惊道:“怎么,气到不想同路啦?”

    萧游之摆摆手,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去山南,还有一堆后续的事没处理完,等完事了,我来找你喝酒。”

    萧游之都没等薛摩回话,一挥马鞭,便冲了出去,薛摩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道:“这性子急的……”

    薛摩撇头看了看秦英,秦英看见薛摩那脸色,心头一阵哀嚎,果不其然……

    薛摩训道:“游之我管不了他,你说你,替雁回宫办事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毛躁!”

    “我又不是你!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当年,我们在沙漠,在狼谷,都没有怕过什么,如今却要屈身于这种人。”秦英愤愤地说道。

    “都忍他这么久了,再忍一时又会怎样?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欣赏白容想么?”薛摩看了一眼秦英接着说道:“她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秦英一下子语调高了起来说道:“三句不离白容想啊!怎么,你彻底爱上她了?”

    “你猜?”薛摩边说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接着说道:“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见我武功很好,非要和我比武,我把她打倒在地之后就走,她不服,待我走了一段,她又追上来,又打,她又输,我把她打趴下了很多次,她一路追着我,边打边停,边停边打,直接从雁荡山上,打到雁荡山下,我当时直接就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薛摩看着这满眼的绿色,就想起了那抹绿色的身影,一下子陷入到了回忆里。

    白容想非常爱穿绿色,就像这雁荡山的颜色一样,那天白容想也是穿了一袭绿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让阅尽繁花的薛摩也为之眼前一亮,心叹出水芙蓉不及其万一,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倒也当得。

    当薛摩在雁荡山下最后一次把白容想打倒在地时,也微微有些不忍心,遂略带轻浮地调戏她道:“白姑娘这么穷追不舍,莫非,是看上在下了?”

    “哼,滚!废物!”白容想伏在地上,直接就骂了出来。

    薛摩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此话怎讲?白姑娘可看好了,现在是你躺着,我站着。你骂我废物?”

    白容想秀眉一挑站了起来,说道:“就是骂你废物!我后面次次都下了杀手,你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放过我,我今日打不过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朝一日,你必在我之下。”

    薛摩一听就笑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么个倾国倾城的人儿,即便她起了杀心,可他又怎么忍心下杀手呢,心叹这副美貌给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女子,还真是可惜啊!

    于是,薛摩轻轻凑到她耳前,悠悠说道:“在下不介意在你之下,特别不介意被压在你之下。”白容想听到他语气里挑逗之意,眉头一皱,当下就又打了一架。

    后来白容想倒也还真做到了,让薛摩心甘情愿地为雁回宫卖命。

    秦英听着薛摩叙述的语气,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讲白容想的口气就好像那种三四月里思春的野猫一样,讲得人心烦!”

    薛摩突然就像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仰天大笑了起来,一下子林子里就惊腾起了一片飞鸟,笑的动作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沁出了一丝血,薛摩抬起手用修长的中指轻轻一点,垂眼看了看手上那抹猩红,再回过头看着雁荡山顶,雁回宫如神殿般地屹立在那,薛摩的眼里光彩熠熠。

    “师父,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想不想听?”秦英嘴角露出一丝狡诘的笑说道。

    薛摩点了点头,一拉马缰,两匹马都停了下来,秦英忍住笑,说道:“我刚才给冯克的踏尘下了足量的番泻叶和巴豆。”

    “幼稚!”薛摩一口责备的语气说道,可是嘴角还是不自觉地笑了开来,扯动到伤口还“哎哟”了一下,秦英见他笑得那么有趣,接着说道:“不能对付他,对付他的马总行了吧。他不是很宝贝他那匹踏尘么,我是定然要出这口恶气的,不然简直要憋出内伤!”

    薛摩摇了摇头,对秦英说道:“走吧。”说完轻笑一声一甩马鞭,马如离弦之箭,奔腾了出去,风把薛摩猩红的袍子鼓动地猎猎作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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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洪断山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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