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鞘中霜色TXT下载鞘中霜色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鞘中霜色全文阅读

作者:苍源     鞘中霜色txt下载     鞘中霜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回 堕其术中(2)

    那人转身出来,在景星对面坐下,喝了一口茶,说道:“张公子今年多大了?”

    “你问谁?”景星莫名其妙。

    “你家少爷呀,你刚才不是说你家少爷姓张吗?”

    “胡说,我家少爷姓陈,我什么时候说过姓张了?”景星白了那人一眼。

    “呵呵,我记错了。你是说你家少爷的朋友姓张,对不起,记错了,记错了。”那人连忙道歉。

    景星哭笑不得,说道:“你这人棋艺差,记性更差,我说过杨公子姓张吗?真是。”

    “哦?”那人一愣,拍拍脑袋,“敢情都记错了,你看,年纪大了,记性就差,不像你们年轻人。该罚,该罚,我去提茶。”一溜烟跑到里屋去了。

    “怎么样?”苟安问道。

    “贡院里边考试的姓陈,外面接他的姓杨。”

    “嗯,你小子办事麻利,事成之后,有你小子的好处。你去外面拖着他,其余的事我来办。”苟安站起身,又端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茶,向刚才景星坐过的大柳树走去。

    午时二刻左右,苟安看见两个公子打扮的人向柳树下面走来。仔细辨认,依稀是那天黄昏手拿折扇与褚三对阵的人。不禁心中狂喜,暗道老天佑我,总算保住了这吃饭的家伙。

    苟安假作慌张地走到沈灵珊、蕊珠两人跟前,向他们施了一礼,问道:“这位想必是杨公子吧?”

    沈灵珊一愣,这人怎么认识我,该不是认错人了吧?不对,他刚才叫什么来着?杨公子,哪有这么巧,他要找的人也姓杨。但是我假冒姓杨也没几个人知道啊?沈灵珊满腹狐疑,反问道:“尊驾是什么人?你我素不相识,认错人了吧?”

    “哦,我是贡院里的杂役。是这样,杨公子是否有一位朋友姓陈,正在里面考试?”苟安指了指贡院大门。

    沈灵珊一听提到陈文祺,知道此人并没有认错人,也来不及仔细琢磨,脱口说道:“正是,他……我那朋友……让你找我?”

    “陈秀才这两日身体不太舒服,勉强捱过了头两场考试,但是今天没有坚持住,考卷没答完便晕了过去……”

    “他……他现在怎么样了?”沈灵珊闻言一惊,打断苟安的话,急切地问道。

    苟安摇摇头,说道:“他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子虚弱,还不能行走,他说你们一定会来此地接他,让我到这里来将你们带过去。”

    “他人现在在哪?”听他说的天衣无缝,沈灵珊自此深信不疑,急忙打听义兄的所在。

    “在……”苟安不虞沈灵珊有此一问,顿了一下,含糊答道:“在贡院后面一幢房子中。”

    “嗯?景星呢?怎么不见景星?”沈灵珊四下望去,不见景星人影,便对蕊珠说道:“我随这位先过去,你赶快到找到景星,随后过来找我们。”

    沈灵珊本是心思缜密、八面玲珑的人,哪里能够轻易受骗?俗话说,事不关己,关心则乱。这时心里焦急,顾不得细辨其中有无可疑之处,留下蕊珠找景星,自己跟着苟安急急忙忙向贡院后面奔去。

    奔跑了一程,沈灵珊慢慢冷静下来,将刚才的经过仔细捋了一遍,发觉其中甚是蹊跷,景星早早就来到贡院,为何到约定的时间不见人影?大哥如若生病,为何不在贡院或送到医馆?还有,进入贡院之前,每个考生都要留下住址或投宿客栈的名称、房号,以便联系。如果大哥生病,贡院应该打发人到家报信啊。不对,其中有诈。

    沈灵珊停下脚步,返身向苟安喝问:“你是何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阴惨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灵珊转过身,一个满脸短髭、身高六尺开外的黑脸汉子,手中握着两支无鞘的长剑,走到离她丈余远的地方站定。不用说,此人便是郝怀。

    “既然不知我是何人,为何引我来此?”沈灵珊一见来人人高马大,不免有些紧张,暗暗凝神戒备。

    “正是不知你是何人,才将你引来,看看你究竟是何人。接着”说罢手一扬,将一支长剑掷了过来。

    沈灵珊接过长剑,百思不得其解,此人行为太过怪异。说是朋友,他又不知我是何人;说是敌人,为何又掷我长剑?

    “出招呀,怎么不出招?”郝怀剑尖微扬,左手捏个剑诀,摆出一副决斗的样式。

    “我俩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跟你打?”沈灵珊“砰”的一声将长剑扔在地下。

    郝怀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恶声说道:“只怕由不得你。看剑”说罢,手中长剑分心便刺。

    沈灵珊未料眼前这人说打就打,急忙后退,忽觉一股劲风扫到,已知诓骗自己的那人在背后出掌,便向右侧横跨几步,躲过前后二人的夹击。这是沈灵珊习武以来第二次临敌。第一次与褚三等人搏斗,虽然毫无经验,却凭借招式的奇妙打得游刃有余。这一次虽然以一敌二,较之第一次少了一人,但这两人的武功比那三人高出很多,手中又无兵刃,只好以自己并不擅长的拳脚功夫与两人游斗,不到十招,就被郝怀用剑尖抵住咽喉。好在二人并未打算取她的性命,否则,只要剑尖再往前送出一寸,就会血溅当场。

    郝怀点了沈灵珊几处穴道,拾起地上的长剑,对苟安说道:“把他带回去。”

    二人将沈灵珊带到郝怀的住所,解开穴道,找出绳索将他捆绑在后院凉棚的柱子上面。

    郝怀命苟安搬来躺椅,沏了一壶茶,然后对苟安说道:“贡院那边还有几个弟兄没有撤回来,你去一趟,叫大家各自回去好好休息。待我将这姓杨的真实面目搞清楚,若真是梁镇抚使要找的人,再飞鸽传书报告梁镇抚使。”

    “是,大人。”苟安答应一声,返身往贡院那边去了。

    苟安走后,郝怀找来一块破布,塞进沈灵珊的口中,自个儿去了知府衙门。半日没在衙门现身,而且苟安也不在,他怕知府大人找不到人引起麻烦。直到日落时分,才回转家中。

    郝怀没有试出沈灵珊的武功路数,对苟安所见总是将信将疑。前天一听说有梁镇抚使要找之人的消息,狂喜之下便飞鸽传书报给梁德。后来线索又断,直把郝怀吓得寝食难安。梁德的脾气他太清楚了,对属下稍有不满便会严厉惩罚,仗着哥哥梁芳得宠的势,杀人犹如捻死一只蚂蚁。现在虽然捉住了这个姓杨的,却不知是否就是梁德要找的人。这次可不能再犯前次那样的错,定要搞清楚再作打算。

    郝怀并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人,十年前梁德将他安插在武昌府兵房时,只对他说留意使出“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招式的人,如发现这种武功招式出现,无论男女,能捉拿更好,不能捉拿就搞清楚藏身之地,尽快飞鸽传书于他。

    既然这姓杨的死活不现刀剑上的功夫,郝怀也就懒得再试,因为这种“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招式,毕竟只是听说,就算真有人使出来,自己也不见得认识。如果将此人出身来历搞清楚,让梁德自己去辨别,对错与自己无关,岂非更好?

    郝怀端着茶壶坐在躺椅上,对着壶嘴呷了一口,慢悠悠地对沈灵珊说道:“大热天的,我在这躺着尚且不舒服,想必尊驾更难受。这样好不好,你告诉我想要知道的,我如果满意了,便放了你,如何?”

    “呸。你是什么东西?连本公子姓甚名谁都不知,就敢胡乱抓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绑架,就不怕王法难容?”

    “哼哼,在这屋子里头,我就是皇上,我说的话就是王法。你就别拿王法来唬人了,今天就算取了你的性命,除了你我二人,恐怕只有天知道了。说吧,说得痛快,说不定老子一高兴,便将你放了。”

    沈灵珊实在想不出此人为何对自己的身份感兴趣,但从此人的口气来看,今日自己凶多吉少,说与不说此人决不会放自己生还。

    沈灵珊心里有些惆怅,没想到死神这么快就找上了自己。他想到了娘,想到素未谋面的爹爹,还想到了陈文祺认识不到三天的结义兄弟。沈灵珊自己也不明白,在临死之前,怎么会想起了他,而且隐隐怀着一丝情愫、一份惜别!

    可是,莫名其妙的大敌当前,临难不苟的心性很快冲淡了儿女情怀。他反唇相讥道:“要本公子开口很容易,你只要跪下来磕三个响头,说不定本公子一高兴,便将你祖宗八代的丑事讲给你听听。”

    郝怀一听沈灵珊调侃自己,不禁大怒,将手中茶壶一甩,跳起身来,抓过长剑便刺:“想死老子就成全你。”剑到中途忽然停住,又恢复原先那种猫玩老鼠的神态,说道:“你想激老子给你一个痛快?哼哼,老子偏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说罢,找来一只长条板凳,竖立在沈灵珊身边,解开沈灵珊的右手,捆在长条板凳之上。

    “恶贼,你要干什么?”沈灵珊有些害怕所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郝怀看见沈灵珊害怕,愈觉有趣,他横转长剑,用左手大拇指在剑刃上来回刮了两下,夸张地试试剑刃是否锋利,望着沈灵珊邪邪地笑道:“梁镇抚使要我们寻找使‘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招式的人,其实这招式谁不会?我现在就用这把剑当大砍刀,看能不能将你这只手砍下来。”

    说毕,高扬长剑,大吼一声:“着!”

第十回 假道伐虢(1)

    “文祺哥,出事了……”陈文祺甫出贡院大门,景星一下子扑过来,呜咽着说道。

    陈文祺心里一紧,大考之后的轻松瞬间无影无踪。他把景星拉到人少僻静之处,镇定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不要慌,慢慢说。”

    “杨公子,杨公子不见了。”景星满脸泪水,抽泣着说。

    约好今天在贡院门前相会,现在只有景星独自一人,陈文祺已隐约感到杨山凌有事。但听景星这么一说,依然大吃一惊:“杨公子不见了?怎么不见了?快仔细地说与我听。”

    景星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将自己如何到贡院等候、如何与人下棋赌茶、杨山凌如何被人骗走粗略地向陈文祺述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在茶馆里喝完一碗茶后,看看午时已过,便出来到约定的地方等杨公子他们。还未到柳树底下,朱瑞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边跑边喊,‘景星,你家公子病了,快去。’我连忙跟随朱瑞跑到贡院后面,不见杨公子的踪迹,以为朱瑞听错了,应该是在贡院里边。我们赶紧跑回贡院,请求贡院的门军放我们进去。门军进去报告主考官,主考官说‘哪有这等事,如有考生犯病,他们会第一个向我报告的’。我们这才知道杨公子一定是被坏人骗走了。少爷,都怪我不该对人说起你们的,我闯大祸了,少爷,你打我吧,呜呜。”景星噗通一下跪在陈文祺面前,哭个不停,闯了祸以后,也不敢叫他“哥”了。

    陈文祺听罢景星一番话,初时气极,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继而一想,景星才十五岁的纯朴少年,哪里知道人心险恶?再说责备他也于事无补,现在最紧迫的事情,是查清杨山凌的生死、人在何处,如果性命无忧,就要想办法尽快将他救出来。那么,究竟是谁骗走了他?又为何要骗走他?是仇家寻隙还是绑架谋财?这些都有可能,只是陈文祺对杨山凌可谓全无了解,无法做出合理的判断。他把与杨山凌相识几天的细节仔细想了一遍,觉得那个藏在灌木丛中的隐身人嫌疑最大。如果这个隐身人与葛衣人他们是同伙,葛衣人神秘失踪他会疯狂寻找。然而,葛衣人被抓关在知府衙门大牢之中,隐身人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于是,隐身人便转而寻找杨山凌等人。抓住了杨山凌,不仅能找到葛衣人的下落,而且还能将杨山凌作为筹码,解救出葛衣人他们。

    陈文祺想到此处,紧张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果真如此,一者杨山凌的性命暂时无忧,二者只要找到那个隐身人,就能找到杨山凌。当务之急,便是先找到隐身人;要找隐身人,必须撬开葛衣人他们的嘴巴。

    陈文祺主意打定,伸手把景星拉起来,对他温言说道:“你的确是闯祸了,但现在不是打你罚你的时候。我们要尽快将杨公子救出来,弥补过错,知道吗?”

    “知道了。”景星一边抽泣一边小声回答。

    “朱瑞呢?你不是说他来找你的吗?”

    “他回去报信去了。”

    “啊呀,杨伯母如果知道了岂不是要急死?快,你快到杨公子家去,告诉杨伯母,请她老人家不要着急,我已经知道一些线索,很快会将杨公子救回来的。快去。”陈文祺担心杨山凌的母亲着急出事,赶紧让景星回去缓和气氛。

    景星撒腿便跑,边跑还不忘边问了一句:“文祺哥,你呢?”

    “我去知府衙门。哎,回来,把我的考篮也带上。”

    陈文祺不敢怠慢,将考篮扔给景星后,拔腿就往知府衙门赶去。

    话分两头。小景星知道自己今日闯下大祸,愧疚至极,恨不得以自己去换回杨公子。现在陈文祺让他前去杨府报信,也算是亡羊补牢、弥补过错的一个机会,哪能不全力以赴?于是背着考篮就向杨府狂奔,全然忘记了酷热和劳累,一口气跑回了杨家后院。哑僮刚巧在后院打水浇花,便向他打个手势,说有急事要见“朱瑞”。哑僮不敢怠慢,扔下手中的水桶,跑到前厅,将蕊珠叫过来。

    “快,告诉伯母,文祺哥有杨公子的线索,请伯母不要着急。”景星未及蕊珠走近,急吼吼地对他说道。

    原本满面愁云的蕊珠突然眼神一亮,抓住景星的双手,惊喜地问道:“真的?陈公子知道小……少爷在哪里?”不等景星回答,一转身向前屋飞奔而去,口里高喊:“夫人,有小姐的线索了。”

    原本寂静的前厅,突然响起嘈杂的人声,随后又有凌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不一刻便见蕊珠与另外一个中年妇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位年约四旬的美艳妇人来到后院。美艳妇人的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景星倒也认识,他就是那天晚上在知府衙门见过面的知府大人“杨代明”。

    景星愣神期间,蕊珠走过来,手指美艳妇人对他小声说道:“这便是我家夫人,这位你见过一面,知府杨大人,快过去见礼。”

    景星祸从口出,导致沈灵珊被骗下落不明,明知杨夫人尚未知道内情,景星仍然怀有深深的负罪感。他走到韩梅身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景星见过夫人。”又转过身,面朝韩明:“草民见过杨大人。”

    韩梅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虽然沈灵珊生死不明,心头万分沉重,但外表仍然镇定如常,不失大家风范。她朝景星微一抬手,慈祥地说道:“孩子,你是我家的客人,不必如此大礼,请起来吧。”

    景星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愧疚,站起身来,低头退到一边。

    “你说你家少爷知道珊……呃,小儿的线索?如今你家少爷他在哪里?”韩梅轻声问道。

    “文祺哥他去了知府衙门。”景星答道,扭头朝韩明望了望。

    “去了知府衙门?他去知府衙门干什么?莫非是去报案?”韩明皱皱眉,然后轻声对韩梅说道:“姐,我得赶紧回去。”

    “去吧。一定要尽快救出珊儿。”韩梅同样耳语般对韩明说道。

    韩明点点头,说道:“姐姐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将珊儿安全带回家来。”说罢急速离去。

    再说陈文祺一边赶路一边思索,如何才能说服知府杨大人让自己与葛衣人见面?毕竟在押案犯不是自己想见就能见的,即便同意与葛衣人见面,又用什么办法让葛衣人尽快开口?陈文祺走的不是很快,因为他知道计划不周全,到了府衙见了知府大人、抑或见了葛衣人,不仅无益反而更糟。就这样边走边想,一个计划逐渐成熟。他不知道这个计划是否管用,但时间紧迫,不容人再有犹豫,只能全力以赴。主意拿定,遂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到了知府衙门门外,正在犹豫是敲响鸣冤鼓还是越墙而入,忽见知府杨大人自外边回衙,忙上前施礼:“晚生见过杨大人。”

    “不必多礼。陈公子在门前徘徊,莫非有事?”韩明奇怪陈文祺要报案为何不敲鸣冤鼓。

    “晚生特来拜会知府大人,且有要事相求。”

    “哦?陈公子所求何事?”

    “敢问大人,前晚在下送进来的歹徒可在牢中?”

    “还关在大牢里。这几日忙着应付大考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审问。”韩明心里奇怪,这个陈秀才不是报案来的?他要会那几个贼人干什么?正想着,又听陈文祺小心翼翼地说道:

    “晚生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大人应允。”

    “陈公子请讲。”

    “晚生想单独会会他们。”

    韩明在武昌府任上断案无数,多少疑案都能迅速告破,鲜有错案、积案、悬案,当得起公堂上方匾额所写的四个大字:明镜高悬。但对于沈灵珊今日离奇失踪,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这陈秀才闭口不谈珊儿的事,而是要见葛衣人,莫非想从葛衣人他们身上寻找沈灵珊的下落?虽然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但目下自己毫无办法,何妨让他一试?

    为了消除陈文祺的顾虑,使他能够放手施为,韩明干脆把话挑明:“陈公子是否为营救杨山凌而来?不瞒陈公子,本府与杨山凌的父母也算故交,如陈公子有营救杨山凌的办法,且请全力施为,本府尽力配合就是。”

    陈文祺闻言大喜。原计划若知府大人不答应,便要硬闯大牢。现在能得知府大人的支持,事情就简单多了。

    于是,他向韩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韩明听罢觉得可行,便痛快地说道:“走,跟我来。”

第十回 假道伐虢(2)

    片刻之后,衙役将葛衣人等三人带到府衙后院的一间套房。陈文祺一言不发,他拿过一把樟木椅,往三人面前一放,并起食指和中指,往椅面一戳,顿时戳出一个大洞。三人何曾见过如此功夫?一时惊骇不已。

    做完这些,陈文祺方才开口说道:“这几日没有惊动你们,是让你们静下来想想明白。现在要你们三人单独回答我的问题,谁要是跟我说一句假话,他便有如此椅。我要特别告诉你们,这里不是公堂,我只凭心情办事,望你们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说罢,喊来站在门外的衙役,把葛衣人的两个同伙带到另一间屋里等候。

    陈文祺对葛衣人说:“我问你几个问题,倘若有一句假话,我不会给你改正的机会。现在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就开口,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时间一到,哼哼。”陈文祺说完,伸手点燃放在桌上的那支香,人向门外走去。

    未走三步,葛衣人叫道:“我愿意回答。”

    陈文祺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盯住葛衣人的眼睛,并未说话。

    葛衣人受不了陈文祺的对视,移开目光,又重复说了一遍:“我愿意回答。” “那好。现在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褚三。”葛衣人现在该叫他褚三飞快地答道。

    “哦,褚三。前天晚上拦路的,不止你们三人,还有一个同伙在暗中隐藏,是不是?”

    褚三一愣,心想他怎么知道有人暗中隐藏?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一切?褚三他们本来就是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哪里敢将性命作赌注?既然人家已经知道了,倒不如竹筒倒豆子和盘脱出,说不定落个宽大处理。

    “是。”

    “他是你们的同伙?”

    “不……不是。”

    “不是同伙?不是同伙你们怎么在一起?”

    褚三顿了顿,说道:“互相‘帮忙’而已。我们‘做活’难免失手,如果‘点子’比较扎手,他就帮我们消灾。作为回报的条件,就是帮他留意怀有‘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武功招数的人。”

    里屋韩明一听,大吃一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武功?这是什么武功?韩明隐约记起当日爹爹在破庙中所说的话,“刀剑双杀”?莫非他们说的是‘戢刃剑法’?能够使出家传武功的人,除了爹娘,便只有我们姐弟和师兄了。莫非这人是梁芳那阉人派来寻找我们的?要是那样的话,珊儿现在就有生命危险,自己姐弟也难以幸免。

    “‘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招数?”陈文祺小声嘀咕了一句,想起杨山凌那晚使出的招式,一时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想不明白,陈文祺也不再想,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找到杨山凌,然后把他救出来,其余的事,留着以后慢慢想。于是他接着问道:

    “这人有什么神通,能帮你们消灾?他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他姓苟,叫什么不知道,他说他是知府衙门里的人,管的就是这些事。”

    知府衙门里的人。里屋韩明又是大吃一惊。

    “嗯?”陈文祺瞪了他一眼。

    “小人真的没说假话,确实不知他叫什么名字。”褚三慌了,生怕陈文祺在他的身上戳一个大洞。

    “他在哪儿?”

    “在……”褚三说出一个地方。

    陈文祺将褚三提起来,在他身上点了几下,说道:“我用独门手法封住了你的穴道,三个时辰之内没什么感觉,但如过了三个时辰未解,你将生不如死。我现在就去找那姓苟的,找着了他,我便回来与你解开穴道。”

    陈文祺进到里屋,与韩明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找韩明要了一把长剑,出了府衙大门,看见蕊珠、景星两人在门口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以为杨夫人出了什么事,及至问明白才知二人心里着急,想到府衙打探情况。陈文祺想了想,带着蕊珠和景星,快步离开了知府衙门。

    再说苟安今日顺风顺水,毫不费力地诓骗到使‘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招数的人,这下不仅头颅得保,而且立件功劳甚至调回锦衣卫也有可能。心情一舒畅,天气也不显得那么炎热,他从侯怀家里出来以后,到贡院门前遣散了留在那里的同伙,便到对面馆子里要了两碟小菜、打了半斤烧酒,回到家里自斟自酌。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敞开的大门传进来:“文祺哥,是他,就是他。”

    苟安循声一望,门外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上午在贡院门前会过,另外一个,便是前晚褚三他们拦住的秀才,刚才那书僮口中的“文祺哥”。

    未等苟安开口,陈文祺走到他的跟前,指着他问道:“你是何人?识相的,快将杨公子放出来。”

    苟安坐着未动,心里转着念头,从前晚的情况看,除了姓杨的之外,这三人应该不会武功。可现在这个姓陈的手握长剑,难道他就是那个发暗器之人?不管怎样,不能节外生枝。主意打定,眼睛滴溜溜一转,准备寻机脱身。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是如此,便吃我一剑。”等了半天苟安不开口,陈文祺不耐,掣出长剑,往苟安眉心刺去。苟安来不及后退,忙以手中竹筷一挡,将陈文祺的长剑荡在一边。陈文祺大惊,志在必得的一剑竟被他以竹筷轻描淡写的化解,急忙抡圆长剑,向苟安的头顶劈下。人命关天,苟安伸手抓过一个碗碟,拼尽全力往上一架,“哐当”一声,碗碟被劈成两半,而反弹之力,竟把陈文祺震得连连后退,幸亏蕊珠、景星两人伸手扶住,方才不致跌倒。

    陈文祺一脸惊愕,手指苟安说道:“果然有些邪门,来,再吃我一剑。”手挽一个剑花,向苟安扑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苟安锦衣卫校尉出身,武功造诣自是不凡。两招逼退陈文祺,心想此人的武功不过尔尔。又见他长剑又是刺又是劈的,与姓杨的招式极为相似,怪不得两人在一起,原来竟是同伙。苟安心中一喜,刚捉了一个姓杨的,如果再将这个姓陈的捉住,岂不又是大功一件?苟安将面前八仙桌一推,阻住陈文祺前扑之势,反身拿起靠在墙边的短枪,说道:“你不是要找杨公子吗?我带你去。”说罢举枪向陈文祺的面门刺来。

    陈文祺一听,心中暗喜,义弟果然是被这姓苟的绑架了,原先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归位。见短枪搠到面门,忙挥剑格挡。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这枪长四尺,比寻常枪短而又比剑稍长,远近战均可,是苟安的成名武器。苟安短枪在手,与刚才空手迎战大是不同,只见红色的枪缨跳跃翻飞,令人眼花缭乱;手中短枪时扎时撩,令人防不胜防。陈文祺虽有长剑在手,却无法近身攻击,对苟安毫无威胁。情急之下,陈文祺长剑一掷,向苟安的咽喉电射而去,同时身形一矮,一个屈身翻滚,欺到苟安的身边,挥拳猛击苟安的膝盖。这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掷出的长剑,直取敌人的要害之处,使敌不得不防,而要瓦解长剑的攻势,下盘必然空虚,乘虚而入便能一击制胜。但……

    苟安望见长剑飞来,并未于陈文祺所想挥枪相隔,而是以枪拄地,身体后仰平躺,双脚离地一绞一蹬,将陈文祺“扭”翻在地,向后滑出三尺。陈文祺未及翻身站起,苟安的短枪如影随行,枪尖已点住他的肩窝。

    “文祺哥”、“陈公子”,景星与蕊珠同时惊呼,欲要扑来相救。

    陈文祺不料此人的武功高强如斯,顿时面色如灰,急忙制止两小:“不要过来,快,快去找人前来……”,见两小迟疑未动,复又怒声叫道:“没听见吗?快走。”

    两小意识到留在此处无济于事,连忙转身跑出去找人相救。

    苟安俯下身,点住陈文祺的穴道,收起短枪,找来一只破麻袋,将陈文祺塞入麻袋之中。

    “无耻贼子,你要把本公子如何?”陈文祺穴道被点,却尚能说话。

    “你不是来找那姓杨的吗?我带你去见他呀。”苟安不无得意地说道。

    “不要,你将我杀了好了,此时本公子不想见他。”

    “你们这些读书的穷酸真是迂腐得很,死到临头了还顾什么面子?不要紧,那姓杨的也与你一样,像粽子似的在那等你呢,哈哈。”

    “不去,你将本公子杀了便是……”

    苟安也不与陈文祺嗦,找块破布塞住他的口,探头朝门外两边看了看,转身将麻袋往肩上一扛,走出大门,消失在暮色之中。

    这时,从对面房子转角处走出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尾随苟安而去。

第十一回 祸起萧墙(1)

    “咚咚咚”就在郝怀的长剑正要斫下的关头,前面传来两长一短的敲门声。

    一听敲门的节奏,郝怀知道是苟安来了。他扔下长剑,打开大门,苟安气喘如牛地走进来,将肩上的麻袋往地下一撂,说道:“累死我了”。

    “唔,唔。”麻袋中有人发出声音。

    郝怀有些不悦,指着麻袋问道:“这是什么?”

    苟安伸手解开袋口,沈灵珊一看,惊叫一声:“大哥?你怎么也……”

    苟安得意地对郝怀说道:“大人,这小子不知如何打听到我捉了姓杨的,跑到我家里要人,可这小子武功实在稀松平常,三十招不到,便束手就擒了。大人,这小子与这个姓杨的一样,所使招式也是‘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呢。”

    “噢,这倒有点意思。”苟安随便将人送到家里来,郝怀原本有些不大高兴,听说陈文祺使的招式也是“似刀非刀,似剑非剑”,马上来了兴致,下颌一扬,示意苟安拿掉陈文祺口中的破布。

    陈文祺被破布塞的几欲呕吐,破布一离口,顾不得吐掉口里的余臭,急忙向沈灵珊问道:“贤弟,你没事吧?”

    “大哥,我没事,你怎么样?”沈灵珊急道。

    陈文祺一笑,说道:“贤弟放心,我很好。”转而对着郝怀说道:“尊驾想必是这里的主人了?将客人装在麻袋中丢在地上,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郝怀笑意更浓,说道:“唔,看来不是‘有点意思’,而是很有意思。”说完向苟安投过探询的目光。

    苟安附在郝怀耳旁,低声说道:“属下点了他几处大穴,没法动弹。”

    “啊?哈哈哈。”郝怀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然后对苟安一摆手:“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客人’看个座?”

    看到陈文祺僵硬地坐下,郝怀嘲弄道:“你小子已成为阶下之囚,还强作镇定,难道还有所倚仗不成?”

    “尊驾开什么玩笑?本公子如有什么倚仗,还愿意待在这个又脏又臭的麻袋里?”陈文祺瞪着眼说道,但话语中分明有些气馁。

    郝怀负手走到陈文祺的身后,凑近他的耳边戏谑道:“既然如此,你小子不怕我将你杀了?还敢要我将你当客人?”

    陈文祺将头偏了一偏,避开郝怀口中呼出的气味,淡淡地问道:“尊驾为何要杀我?我与你往日有仇?”

    “没仇。”

    “近日有怨?”

    “无怨。”

    “我与尊驾可曾见过面?”

    “此前尚未见过。”

    “既然无仇无怨、素未谋面,你为何要杀我?”

    “因为你不该怀有这种‘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功。”

    陈文祺与苟安相斗时,现学现卖使了几招前晚沈灵珊所用的招式,不曾想此时成了别人要杀自己的“理由”。

    “哦,我明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吧。”

    “可以这么说。”

    “如果你非要杀怀有这种‘似刀非刀,似剑非剑’武功的人,本公子无话可说,但请把这位杨公子放了。”陈文祺无可奈何地说道。

    “放了他?为什么?”苟安冷笑一声,反问道。

    “他那几招是我教给他的。他见这个招式很怪异,非常好奇,硬缠着要学,我就随便指点了两招。所以他是无辜的。”

    “他是无辜的也好,有罪的也罢,既然怀有这种功夫,放与不放,你说了不算。”郝怀强横地说道。

    陈文祺“嗤”的一笑,问道:“难道由你说了算?”

    “我说了也不算。”郝怀似乎不怕陈文祺看低了自己。

    陈文祺向四面看了看,茫然地问道:“此处还有什么人吗?究竟谁说了算?”

    郝怀“哼”了一声,倨傲地说道:“这个你无须知道。”

    陈文祺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么你是谁?这总该可以告诉我吧。”

    “他是谁我知道,无须问他。”话音未落,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

    “杨……杨大人?”郝怀、苟安大吃一惊,做梦都没有想到知府大人在此出现。

    沈灵珊大喜过望,忙喊道:“舅……”

    韩明摆摆手,截住沈灵珊的话:“救,我就是救你们来了。”对郝怀、苟安二人喝道:“郝怀、苟安,还不束手就擒?来人”

    十多名捕快手持明晃晃的大刀,一涌而入。

    “将他们二人拿下。”韩明发令。

    “谁敢动?我先宰了他。”郝怀箭步冲到沈灵珊身旁,手中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苟安也以手中短枪指在陈文祺的肩胛处。

    “退……快退后。”韩明投鼠忌器,唯恐伤了沈灵珊他们,连忙喝住众捕快。

    “郝怀、苟安,你们身为官府中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行凶,又在本府面前要挟拒捕,简直是胆大包天。你若放下武器俯首就擒,本府看在你我同拿朝廷俸禄的份上,或可从轻发落;如若执迷不悟、顽抗到底,本府定当从严惩处,决不宽贷。”韩明厉声斥道。

    既然形势至此,亮明身份那是迟早的事,郝怀并不惧怕区区一个知府。只见他双眼一翻,凶狠地喝道:“杨代明,你休拿知府的威风来压人,爷们不吃你那一套。现在我从一数到五,你们全都给我退出去。如若不然,定教这两个小子血溅当场。一、二、三……”

    忽然,僵坐的陈文祺动了。他右手倏然抓住苟安的枪头,左手立掌向枪缨处一斫,只听“喀嚓”一声,枪头立时断落。右手一翻,倒转枪头向郝怀掷去。“当”,一股大力,将郝怀的长剑震飞。枪头一离手,陈文祺紧跟着向前平飞,凌空劈出一掌,又将郝怀逼退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这几下兔起鹘落,全在转瞬之间。等到众人醒过神来,陈文祺已经站立在沈灵珊的身旁。

    “大哥。”沈灵珊欢呼一声。

    “你……你不是被我点了穴道了吗?怎么还能……”,苟安大吃一惊,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

    “被点了穴道怎么还能动是吗?”陈文祺一扫先前的萎顿,神清气朗地笑着反问,“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点中我的穴道。”

    “不可能,认穴点穴我还从未出现过差池。”苟安不服气地说道。

    “实话告诉你吧,在你点我的穴位之前,我就运功将穴位移开了半分,故尔当时只是有点酸麻的感觉而已,等我运气一周天之后,那点气滞的感觉便冰消云散了。”

    “这么说,你是故意输……”

    “如若不然,你怎么肯痛痛快快地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说到这里,陈文祺与韩明相视而笑。

    “蠢驴,简直是一头蠢驴。”郝怀气咻咻地骂道。

    陈文祺返身为沈灵珊解开绑缚的绳索,轻声说道:“贤弟受苦了,请恕大哥相救来迟。”

    “大哥……”沈灵珊眼圈一红,哽咽着说不下去。

    蕊珠和景星跑过来,分别拉住沈灵珊和陈文祺,问长问短,高兴雀跃。

    韩明一见沈灵珊脱险,松了一口气,令众捕快将郝、苟二人团团围住,喝道:“郝怀、苟安,还不束身就缚?”

    郝怀恨恨地瞪了苟安一眼,苟安则狠狠的瞪了陈文祺一眼,双双弃了手中兵器,不再抵抗。

    捕快取出携带的绳索,将二人五花大绑捆住。韩明吩咐班头将二人押回府衙,关入大牢之中,待明日审问定罪。

    众捕快走后,只剩下韩明、沈灵珊、蕊珠和陈文祺主仆五人,韩明放下端着的知府架子,拉过沈灵珊瞧了好一会,回头对陈文祺说道:“今日多亏陈公子出手相助,方才有惊无险。此刻他的母亲恐怕是忧心如焚,不如我们一道送他回家,陈公子意下如何?”

    “晚生悉听大人吩咐。”陈文祺谦恭地答应。

    蕊珠听闻此话,忙对沈灵珊说道:“小,哦,少爷,不如我先走一步,给夫人报个平安,再给大家准备晚餐。”

    沈灵珊心情大好,指头往蕊珠额上一点,不无赞赏地说道:“就你伶俐,去吧。”

    陈文祺道:“景星,你与朱瑞作个伴。”

    “好咧。”景星此时也是异常兴奋,虽然一不小心闯下大祸,现在“杨公子”毫发无损,总算卸下了心中的石头。

    两小走后,三人信步而行。劫后归来,大家都是说不出的轻松。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大街上行人稀少。沈灵珊忍耐不住,向陈文祺说道:“大哥,今日大考归来,小弟本应为你摆酒接风,哪知被人骗掳,连累大哥以身涉险,真是过意不去。”

    陈文祺连忙说道:“贤弟说哪里的话?若非贤弟担心愚兄身体有恙,怎会懵然受骗?倒是愚兄连累贤弟了。”想到沈灵珊为自己而落入虎口,陈文祺心里一阵歉然。

    一旁的韩明打趣地一笑,说道:“呵呵,你们都不必内疚了。常言道,疾风知劲草,危难见忠诚。你们俩虽只认识了三天,但经过今天共患难,就等于相交了三年、三十年,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你们看,到家了。”

第十一回 祸起萧墙(2)

    两人抬头一看,果然到了“杨宅”门前。从不抛头露面的韩梅,此时正在倚门相望,看见沈灵珊归来,激动不已,遂顾不得许多,张开双臂向她跑来。沈灵珊紧走几步,一头扎在韩梅怀中,口里叫道:“娘”

    韩梅将沈灵珊紧紧搂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喃喃地说道:“珊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及至看见陈文祺站在一旁,立即醒悟有些失态,轻轻推开沈灵珊,向陈文祺颔首一笑:“老身失态了。这位莫非就是珊儿的义兄陈公子?”

    陈文祺初见韩梅,恍如梦中见过一般。见韩梅问到自己,忙走到她的跟前,双膝一跪,说道:“晚辈陈文祺拜见夫人。这几日在府中打扰,未曾当面请安,还请夫人恕罪。”

    韩梅望着陈文祺,仿佛看见了失散多年的师兄的影子,一股母性的爱怜油然而生,亲切的称呼脱口而出:“孩子,快起来,我们进屋说话。”先前对沈灵珊擅带陈文祺他们来家居住的那点警觉与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沈灵珊拉起陈文祺,跟在母亲身后走入大堂。坐定之后,沈灵珊、韩明、陈文祺先后向韩梅说起事情的经过。听到沈灵珊被郝怀绑住手臂、举剑要砍的时候,韩梅吓得脸色苍白,抓起沈灵珊的手,仔细察看有无伤痕;听到陈文祺瞬间制服郝怀、苟安的时候,韩梅长吁了一口气,连赞陈文祺智勇过人。

    韩明与陈文祺联手,用“假道伐虢”之计,利用苟安带路,顺利找到沈灵珊,最终拿获郝怀、苟安,也是对陈文祺赞赏有加。

    陈文祺被韩梅姐弟二人一夸,顿时满面通红,连忙岔开话题:“杨大人,这郝怀、苟安似乎不是主谋,他们身后应该有主使之人,不知大人如何处置?”

    韩明欲言又止,看了韩梅一眼。

    韩梅明白弟弟的意思,说道:“陈公子侠肝义胆,今日又以身涉险,冒死搭救珊儿,实是沐仁浴义的少年英雄,我们家那点事对他无须相瞒,你就说吧。”

    韩明点点头,向陈文祺说道:“实不相瞒,我并不姓杨,而是姓韩,叫韩明,这位是我姐姐韩梅,你这义弟本是女儿之身,闺名沈灵珊,是我的外甥女。”

    陈文祺一听,连忙起身重新见礼。对义弟之前的种种女儿姿态由是释然,复无疑虑。

    沈灵珊被舅舅道破女儿身,顿时满脸绯红,一跺脚,扭身掩面而出。

    韩明望着沈灵珊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语气沉重地说道:“十八年前,我爹爹在兵部侍郎任上,一次偶然的机会,截获了御马监提督太监梁芳通敌的密信,被梁芳派高手一路追杀。我爹娘为阻挡那些杀手让我们脱险,双双战死在大崎山;我和姐姐得遇高人搭救,师兄就是珊儿的爹爹却下落不明。为了躲避强敌,我们姐弟只好隐姓埋名,但也不敢离开黄州府太远,因为师兄若是尚在人间,会在黄州府附近寻找我们。珊儿自打出生,从没见过爹爹一面,于是她经常女扮男装,出外寻找。虽然人海茫茫,我和姐姐念她思亲心切,而且也是心存侥幸,就任她而为,哪知爹爹尚未找到,反被仇人所擒。若不是陈公子及时解救,恐怕性命不保。”

    “这些狼心狗肺的贼子。”陈文祺怒骂一声。趁韩明停顿的空隙,陈文祺问道:“杨大人,哦,应该叫韩大人……”

    韩明截口说道:“在下在官场的姓名是杨代明。陈公子与珊儿是结义兄弟,我就托个大,你就叫我杨叔叔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小侄高攀了。……杨叔叔何以断定就是姓粱的所为?”

    韩明说道:“通敌的密信没有找回,始终是梁芳兄弟的心病。除了密信,我们这些知情人,也是他们的心腹大患,故必欲除之而后快。但他兄弟都是皇上身边的人,出宫多有不便,只能支派心腹四下寻找我们的踪迹。而他们那些心腹与我们素未谋面,只能从武功招式上辨别谁是他们要找的人。陈公子记不记得,下午你在审问褚三的时候,褚三说过一句话?‘作为回报的条件,就是帮他留意怀有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武功招数的人’?”不等陈文祺回答,韩明继续说道:“无独有偶,郝怀声称要杀你的时候,也对你说过,‘因为你不该怀有这种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功’。这种‘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功,本是一个奇人所创的招式,名为‘刀剑双杀’。后来被我娘的远祖融入家传武学之中,为的是短兵相接时杀敌更为犀利,当年‘岭南八凶’中的靳雷便是丧命于此剑招之上。故此姓梁的只须找到使用‘刀剑双杀’招式的人,就一定能找到我们姐弟和师兄弟。”韩明说到这里,转而向韩梅说道:“也是我们太过大意,只知隐姓埋名,却忘了嘱咐珊儿隐藏武功,这下麻烦大了。”

    韩梅心存侥幸,问道:“不至于吧?那两个人不是被抓起来了吗?”

    韩明说道:“抓是抓了,可不好处置啊。不管怎么说,他们是知府衙门中人、朝廷的命官,总不能让他们凭空消失吧?”

    “他们不是绑架行凶吗?凭这一点便可以治他们的罪吧?”

    “治罪之后呢?充军?流放?可这些都堵不住他们的嘴哩。”韩明反问道。

    韩梅听了,半天没有做声。

    “夫人……”

    未等陈文祺说下去,韩梅突然对他说道:“噢,对了,听珊儿说,陈公子是黄州府人?”

    “是的,夫人。小侄是黄州府蕲水县陈家庄人氏。”

    “陈公子离家数日,今日大考完毕,该早些回家了,免得令尊令堂牵挂。再说,老身素喜清净,不堪烦扰,请恕老身慢客之罪。”韩梅神情忽变,冷漠地说道。

    陈文祺何等聪明之人,哪会不知韩梅的用意?在家时爹娘和师父们经常教诲,扶危济困乃是我辈分内之事。别说是义弟家中有难,便是寻常人家,也要鼎力相助。

    “娘,您为什么要赶大哥走啊?”

    陈文祺循声望去,只见恢复女儿身的沈灵珊杏脸桃腮、皓齿蛾眉,一袭碧色长裙衬得腰细若柳、曲线毕露,无所遮蔽的手臂洁白如雪、滑如凝脂,顾盼间说不尽的灵秀妩媚。饶是陈文祺自诩正人君子,当下看得双眼发直、如醉如痴,惊为天女下凡。

    沈灵珊被陈文祺看得粉面微红,走近前来对陈文祺赧然一笑,柔声说道:“小妹见过大哥,请大哥饶恕小妹隐瞒之罪。”

    陈文祺双手频摇,磕磕巴巴地说:“贤……沈……姑娘不必客气,是愚……在下……唐突了,不……不该……”

    沈灵珊一见陈文祺如此拘谨,禁不住掩口而笑,软声细语地说道:“莫非大哥后悔结拜?”

    “沈姑娘出尘脱俗、冰清玉洁,在下与姑娘结义,确有兼葭倚玉之嫌。”

    沈灵珊听罢陈文祺之言,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摇着葱一般的手说道:“大哥快别掉书袋了,什么出尘脱俗、什么兼葭倚玉?既然已经结拜了,你要反悔那可不成。”

    “珊儿,别闹了,我们在谈正事呢。”韩梅心里有事,出言制止沈灵珊。

    “娘,什么正事嘛?对了,娘,您为何要赶大哥走啊?我还要为大哥摆酒接风、感谢大哥的救命之恩哩。”沈灵珊猛然记起刚才韩梅要陈文祺走的话。

    韩梅沉下脸,语气严厉地斥道:“什么‘大哥’、‘大哥’的?一个女孩儿家不怕……”韩梅说不出更难听的话,改口说道:“不许你胡闹。”

    自小到大,韩梅对沈灵珊呵护有加,从未说过一句重话。今日这般训斥,令沈灵珊无比委屈,只见她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韩明见状,忙将沈灵珊拉到身边,在她耳旁说道:

    “珊儿,咱们的仇家恐怕很快就要寻来了,陈公子他一个局外人,你留他在这干什么?”

    “仇人?什么仇人?”沈灵珊一惊。

    韩明又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

    沈灵珊原本喜悦舒畅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低沉无比。她用眼梢瞄了一下陈文祺,幽幽地说道:“大哥,不,陈公子,小女子装扮男子与你结拜,实在是荒唐得很。从今之后,再无结拜之说,你我已是陌路。你……你快走吧。”话未说完,眼圈又红。

    陈文祺一改先前的拘谨,豪气地说道:“贤弟,你刚才不是说不准反悔吗?我俩义结金兰时,曾经撮土为香、向天发誓。现如今凭你一句话,就‘再无结拜之说’,那怎么成?”

    沈灵珊闻听展颜一笑:“大哥不后悔了?”旋即又变脸道:“还是……不,我现在后悔了……你还是走吧。”

    陈文祺一笑,说道:“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接着对韩梅、韩明说道:

    “夫人,我与令嫒既结金兰,今日就高攀叫您一声‘义母’。义母、杨叔,您们先别忙着打发小侄走。依我看,事情未必就有那么糟,不如先将郝怀、苟安二人详加审问,或可还有补救的办法。”

    沈灵珊紧张地望着母亲、舅舅,生怕他们摇头。

    韩明用手在桌面轻轻一拍,说道:“好,咱们连夜审问郝怀、苟安。”

第十二回 策反苟安(1)

    “将郝怀、苟安带进来。”韩明高声喝道。

    “是。”门前两个衙役应了一声,将郝怀、苟安两人推进屋内。

    对于审讯的地点,韩明没有定在平时惯用的公堂,而是选择府衙后院的一间偏房作为临时审讯室。这样的选择,韩明自有自己的考量:其一是时近亥初,府中衙役除几个当值的外,均已回家,不便召回。其二是本案牵涉自身家事,按律应当回避,但事涉机密不能移交其他有司查办,作为本案涉事方之一,高居公堂问案,是对堂上悬挂“公明廉威”的亵渎。其三是此次审讯与自家避祸、报仇、性命攸关,俗话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自己单独审讯有些力不从心,从解救沈灵珊这件事看,陈文祺少年老成,有勇有谋,以这种半官半私的方式审问,陈文祺可以参与其中,发挥作用。

    因此,这次审讯的方式有些特别,韩明并未设置审问案桌,亦未准备文房四宝录取口供,就这样和陈文祺一起与郝怀、苟安对面而坐。

    “郝怀、苟安,你们可知所犯何罪?”虽然不在公堂之上,韩明还是不怒而威,一字一句地问话。

    “……”郝怀、苟安缄口不言。

    “你们不说,本府替你们说。”韩明在知府任上数年,问过的案子不少,深知案犯都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没指望他们老老实实开**代,故此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们今日所为,犯了‘谋杀’、‘罪人拒捕’和‘佐职统属骂长官’三桩大罪。根据大明刑律,‘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若谋而已行、未曾伤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为从者,各杖一百’。‘凡犯罪逃走拒捕者,各于本罪上加二等;若罪人持杖拒捕,其捕者格杀之’。‘凡首领官、及统属官,骂五品以上长官,杖八十’。三罪并罚,本府判处你等‘杖三百、徒五年’不为过吧?但你们看清楚了,现在不是在公堂之上,也未给你们披枷带锁,本府是何用意你们应该知道。你们虽然白日绑架无辜平民,本府知道是受人指使,并非‘造意者’,只要你们说出真相,本府便对你们从轻发落。”

    “杨代明,你就不要枉费口舌了。莫说三桩罪,便是三十桩罪、三百桩罪,老子都认下了。既然落入你手,要杀要剐,你看着办,要老子开口,就四个字:无可奉告。”郝怀虽然沦为阶下囚,仍是嚣张得很。他知道梁德心狠手辣,若是泄露了他们的意图与行踪,就算暂时保住了性命,回去以后不仅死的更惨,而且还要祸及家人。不如死扛一阵,就算杨代明一怒之下把自己杀了,既死的痛快,家人也免受牵连。于是打定主意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陈文祺附在韩明的耳旁说了几句什么,“咳”了一声说道:“郝怀,你知道为什么不在公堂上审问你们吗?”

    “你们小人得势,在哪里审还不是由着你们?这与老子何干?”郝怀不管自己是座上宾还是阶下囚,逮着机会不忘“损”上一句。

    “错,与你们大有干系。”陈文祺站起来走到郝怀身边,似乎不经意地摸着他的颈后,冷峻地说道:“在公堂问案,得按朝廷的规矩来。在此问案,便要自由得多。本公子既无功名,便是江湖中人,你我之间就用江湖方式解决问题。本公子知道你肉糙皮厚,不怕大刑,可是这个地方,”陈文祺用手点着郝怀颈后的风府穴说道:“我用独门手法点下去,没有疼痛,只是麻痒,你要不要尝尝那种万蛆啃肤、万蟥吮血、万蚁噬骨、万蝎撕筋般的滋味?”

    “你……杨代明,你们私设公堂,藐视王法,难道不怕丢掉乌纱、毁家灭族吗?”郝怀既惊且惧,嘶声高喊。

    陈文祺面色一沉:“王法?你还知道有王法?在光天化日之下,诓骗绑架无辜平民,那时你们可曾记得王法?在私宅后院之中,以刀架颈,欲害人命,那时你们可曾记得王法?在官差捕快之前,挟持人质拒捕,那时你们可曾记得王法?如今轮到你们要遭报应,便大言不惭抬出王法作盾,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堂堂大明刑律,如果不能庇护良善,反而袒护邪恶,那么用之何益?”

    一席话义正词严,斥得郝怀张口结舌,冷汗涔涔。

    陈文祺负手走到座位旁坐下,冷笑一声说道:“你说我们私设公堂,便如你所愿,今日在这私设的‘公堂’与你们作个了断。杨大人,请吩咐人拿十炷香过来,给他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一炷香点完不开口,在下让他尝尝万蛆啃肤的滋味;还是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若他有种扛得过去,在下就砍他一只手指;再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若还不开口,在下就再砍他一只手指。手指砍完再砍脚趾,等到二十只指头砍尽,只怕他的小命不保了。这也不要紧,在下已经代大人拟好了呈报文书:‘案犯郝怀,于弘治二年八月十八日申时时分,持剑绑架平民杨某某至自家宅院,以其怀有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武技为由严刑拷打,并欲置之于死地。本府接到报案,迅速带领捕快赶赴现场,喝令案犯郝怀放还被绑架之杨某某,弃械就擒。未料案犯郝怀不仅不听劝谕,反而变本加厉,挟持人质,持剑拒捕。为保护人质安全,众捕快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与案犯郝怀展开激斗,混乱之中,案犯郝怀被乱刀砍死。根据大明刑律第一百零五条‘若罪人持杖拒捕、其捕者格杀之’,本府判定众捕快无罪,案犯郝怀死有余辜。’杨大人以为如何?”

    “极是、极是。来人,点燃一炷香。你们两个,看住郝怀,待到一炷香将烬,速来报告;你们带苟安去那间屋里。”韩明老到的“配合”陈文祺。

    “你们……你们心肠歹毒,草菅人命,不得好死,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们。”郝怀害怕至极,声嘶力竭地叫骂。

    韩明、陈文祺也不理会,只顾出门而去。

    再说苟安被衙役带到另外一间屋里,惊魂不定,他似乎看到郝怀被万蛆啃肤时那种生不如死的样子,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陈文祺负手踱进来,苟安如见鬼魅,浑身筛糠般向屋角躲去。陈文祺抓住他的手臂,面无表情的说道:“苟安,你可知道,种田的人家都备有一根鞭子,这是为何?”

    顿了一顿,也不待苟安开口,陈文祺继续说道:“皆因那拖犁耙的牛不识时务,不拿鞭子驱赶它便不出力。于是庄稼人不停地鞭打,以至一天下来,那牛不仅累得筋疲力尽,而且全身被鞭子抽得伤痕累累,所以我们家乡有句俗语,叫做‘犁也拖了,鞭子也挨了’,笑这牛太蠢笨。有时人也一样,大凡案犯过堂,都似这蠢牛一般。不知阁下是否如这蠢牛?”

    苟安浑身筛糠一样,舌头打转,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只是……只是听从……郝大人……啊,郝怀的吩咐,他……平时留意那……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人,发现……发现以后就……告诉他,其余……其余什么都……不知道。我说的千真万确。”

    陈文祺一笑,松开了他的手臂,尽量轻松地说道:“跟你说实话吧,你所知道的,我们全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们也知道。什么‘似剑非剑、似刀非刀’?那是一种剑法,叫‘刀剑双杀’。是谁要找这种‘刀剑双杀’武功的人,是梁芳、梁德两兄弟吧?他们兄弟为何要找这‘刀剑双杀’武功的人?你肯定不知,他们也不会告诉你。在他们眼里,郝怀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卒,你恐怕连小卒都算不上。你仔细想想,为他们卖命,值得吗?”

    听了陈文祺这番话,苟安想起前天跟丢杨山凌以后,郝怀对他又打又骂的情形,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被郝怀打过的地方。

    陈文祺见他默然无语,知他有所触动,决定趁热打铁,对苟安说道:“你们的作用,就是暗中帮他们寻找这‘刀剑双杀’武功的人,如果你们被抓,对他们而言,不仅失去利用的价值,而且害怕你们说出他们的秘密。你猜猜,一旦他们知道你们被抓,他们会如何?”

    “灭口?”苟安脱口而出。

    “你还不算笨。事到如今,就算我们不杀你们,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那岂非……”苟安绝望地说。

    “只要他们不知你们被抓,不是一切如常?”陈文祺慢慢地“启发”苟安。

    “如何能让他们不知?”苟安绝望之中似乎看见救星,赶快问道。

    “只要与我们合作,我们便放你出去。不仅放你出去,还让你代替郝怀,做武昌府兵房经承。”

第十二回 策反苟安(2)

    苟安眼睛一亮,随后又摇摇头,问道:“那郝、郝怀呢?”

    陈文祺暗暗观察到他的表情,说道:“郝怀那厮,我看着不顺眼,就让他在大牢呆一辈子吧。”

    “你们要我如何合作?”

    “你将你所知道的先说给我听听。”

    “我……我的确不知道。”苟安急道。

    陈文祺走到门口,低声对守在外边的衙役说道:“快请杨大人过来。”

    不一刻,韩明很快就从门外走进来。陈文祺没有与韩明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对苟安说:

    “不要急,只要你把你所知道的说出来就好。这样吧,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好了,确实不知道也不要紧,只是……”

    “我决不撒谎,否则,你立刻杀了我。”未等陈文祺说完,苟安抢先保证。

    “那好。我问你,你与郝怀是不是受梁芳、梁德兄弟差遣而来?”

    “是。”

    “之前在什么地方办事?”

    “锦衣卫。我是锦衣卫校尉,郝怀是锦衣卫总旗,都是梁镇抚使(不,那时他还是个千户)的属下。”

    “到武昌府多久?”

    “十五年了。”

    韩明暗道,难怪自己不知府中还有内鬼,原来有这么长的年头。

    “梁德要你们给他做什么?”

    “留意身怀‘似刀非刀、似剑非剑’武功的人。今天才知它叫‘刀剑双杀’。”

    “如果发现身怀‘刀剑双杀’武功的人,他要你们怎么办?”

    “立即向他们报告。”

    “立即?如何立即?”

    “飞鸽传书。”

    陈文祺与韩明对望一眼,继续发问:“然后呢?”

    “不要打草惊蛇,等候他们的指令。”

    “褚三拦路行凶的那天,你躲在树丛中发现杨公子使出‘刀剑双杀’武功,你们向他们报告了吗?”

    “郝怀已经飞鸽传书报告给梁大人了。”

    “按你刚才所言,飞鸽传书之后,不应打草惊蛇,你们为何要绑架杨公子?”

    “我们并不知道‘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功,只是觉得杨公子使的武功有点像,但怕弄错要受责罚,故此想观察一下杨公子的武功招数。哪知杨公子坚决不战,我们只好……只好……”苟安不敢说绑架了沈灵珊。

    “梁德他们接到你们飞鸽传书之后,有什么指令?”

    “信鸽尚未返回,也就是今明天了。”

    “平日都是谁养信鸽,谁负责飞鸽传书?”

    “都是郝怀。”

    “如果你与他们传书,他们是否相信?”

    “肯定不行,他们事先约定了记号,书信上如果没有记号,他们便会识破。”

    这时,韩明插嘴问道:“十五年来,你们没有发现身怀‘似刀非刀、似剑非剑’武功的人,他们没有催问?”

    “前两三年经常询问,以后渐渐不问了。”

    “这么说,在此之前,你们没有联系?”

    “不。每年必须当面向他们报告一次。因郝怀是武昌府兵房经承,他若回京杨大人您必然知晓,故此郝怀每年总是差遣我回京报告。”

    “我们权且相信你说的话。从今往后,你就接替郝怀向他们传递消息,不过这个消息得由本府授意才行。”韩明说道。

    “可我……不知道他们的暗号啊?”

    “这个不难,郝怀会告诉你的。”陈文祺神秘一笑,低声向苟安说了几句。接着,从身上掏出一个比鸽蛋略小的药丸,要苟安服下。

    苟安此前渐渐放松的神态顿时变得慌乱,双手乱摇,语无伦次:“你……我……不……”

    “放心,这不是毒药,它有辅助练功、增强内力的功效,我再传你一套内功心法,吃下它之后,配合我传的心法运功,你的内力会逐渐提升,只是这药丸劲道很大,须每隔一月服用另外一种药丸压制,不然的话,体内真气逆转,岔入五脏六腑,不仅武功渐失,整个人也会慢慢瘫痪,寸步难行。”

    “那……公子走后,到哪里找到这种药丸?”

    “从今往后,苟大人便是武昌府兵房经承,杨大人会准时给你药丸的。”陈文祺与韩明相视而笑,韩明微微点头。

    苟安知他们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无奈之中,硬着头皮将药丸强咽下去。

    韩明、陈文祺相视一笑,转身走进郝怀那间屋子,案上那炷香刚要燃尽。虽未受刑,郝怀头上青筋凸现,目光游移不定。一见陈文祺他们进屋,郝怀强自镇定,大声说道:“杨代明,要怎么折磨老子就尽管来,老子如果哼上一声,就不算英雄好汉。”

    陈文祺揶揄道:“凭你也配称英雄好汉?本公子就在你风府穴上点一下,试试你是英雄好汉还是狗熊泥蛋?”说完,摒指就往郝怀的颈后戳去。

    “且慢。”韩明及时出声制止陈文祺,正色说道:“陈公子不可妄动私刑。本府为官多年,断案何止上百?但从未动用大刑。”转身对郝怀说道:“郝怀,你今犯大罪,若如实招供,按大明刑律,所囚不过三年五载;若坚不招供,将永陷囹圄。本府也不对你用刑,何去何从,自己三思而行。”说完又朝门外喝道:“带案犯苟安。”

    衙役将苟安推进屋内,按倒在地。韩明威严地说道:“苟安,你身为兵房书吏,不思劝谏上司操练民壮、维持治安,反倒助纣为虐,诓骗绑架平民,理当处以重典。念你系为从犯,本府依律判你杖一百、流三千里。今日已晚,暂押大牢,明日行刑流放。班头,你亲押他们至大牢之内,务必将二人分别关押,不可使之串供。”

    “是,大人。”

    班头带了三个衙役,两人架住一个押往知府大牢。行至牢门处,郝怀对班头说道:“念在我们都在府衙共事的份上,让我与苟安独自说两句告别的话好不好?毕竟我们俩一起十多年了,今天不说,再无来日了。”

    “没听大人吩咐吗?不许你们串供呢,还想单独说话?有话当面讲,有屁当面放。”班头等人熬了大半夜,早已不耐,哪管共事不共事的?一口回绝了郝怀。

    郝怀锦衣卫出身,平日骄横跋扈惯了,除了顶头上司梁德,谁敢在他面前使气?听罢班头的恶言恶语,顿时双眼冒火,欲要发作。突然想起如今是阶下囚,哪里能够一争短长?便松开紧握的双拳,放低声音软语相求:“我出牢房无望,想请苟安得便与我那婆娘捎两句体己话,班头您就行个方便,我郝怀永记您的大恩大德。”

    “行了,行了,就在这儿说吧。人都快没了,还什么体己的话,你道爷们愿意听?”班头不耐烦地说,一挥手,与三个衙役站一边去了。

    郝怀拉过苟安,问道:“他们没逼问你?”

    “问了,我什么都没说,气得姓陈的小子要点我的麻痒穴,幸亏杨代明拦住,不然的话……”苟安一副后怕的样子。

    “没说就好。犯人流放之前可以回家拿行囊的,明日你借口有重要东西放在我家,偷偷传书给梁大人,请他火速前来捉拿杨、陈二人。只要梁大人接到飞鸽传书,我们就能够咸鱼翻身。”郝怀压低声音说。

    “不成啊,明日被打一百杖,哪里还能行走?再说,我也不知暗记哩,就算传书到京城,梁大人也不会相信。”苟安推脱道。

    “混账!就算不管我,难道你真打算流放三千里,在那不毛之地过一辈子?”郝怀既怒且急,浑然忘记自己已是囚犯,端起平日的架子来。

    苟安似乎也不与他计较,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我就试试吧,梁大人不信我可没有办法。”转身欲走。

    “站住。”郝怀一把扯住苟安,将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体己话说完了吗?爷们还要回家睡觉呢。”班头等人不管他们说没说完,径直走过来。

    “说完了,说完了。”郝怀一迭连声地说道。

    “那就进去吧。”班头指挥两个衙役将郝怀推到大牢尽头的一间牢房,自己则带着苟安在近处转了一圈,又延原路回到刚才审讯的地方。

    韩明、陈文祺还在屋里。韩明手上捏着一张纸条,原来是蹲守在郝怀家里的捕快捉住返回的信鸽,连夜送回府衙。

    苟安冲韩明、陈文祺点点头,二人知传书的暗记已经掌握。韩明递过手中的纸条,苟安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速将此人身份查实再报,务要盯牢。”

    苟安将纸条还给韩明,问道:“我要怎样回答?”

    陈文祺一笑,变戏法似的举着一个小竹管,说道:“你只须将它加上暗记即可。”

    “是。”苟安接过小竹管,按照郝怀的交代做上暗记,又递还给陈文祺。

    陈文祺摆摆手:“你收着吧,过两天再放出信鸽,太快反会引起他们怀疑。”

    苟安望望韩明,韩明点点头,说道:“就按陈公子说的办。”接着端起架子,严厉的说道:“苟安,自今日起,你便是武昌府兵房经承,望你好自为之,如果为非作歹,本府新账旧账一起算。”

    “卑职谨记大人教诲。”苟安小心翼翼地答道,心里却是乐滋滋的:本来是戴罪之身,不但没有受到刑罚,反而从无级无品的典吏升到七品兵书,真乃神灵庇护、祖宗积德啊。

第十三回 渡口奇事(1)

    按照韩明、陈文祺两人事先的筹划,如愿策反了苟安,取得了与梁德飞鸽传书的暗记。过两天放飞信鸽,梁德他们就会收到“前报一人技法‘似剑似刀’,现查明此人乃楚靖王朱均世子朱荣”的消息,谅他梁芳、梁德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老虎身上拔毛,只能是不了了之,最多责骂一下郝怀、苟安两人办事不力完事。韩明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见时已三更,便叫当值衙役清理了一间上房,让陈文祺在府衙歇息。

    睡梦中,陈文祺隐约觉得房中有轻微的声响,睁开眼睛一瞧,发现天已大亮,景星正蹑手蹑脚向床边走来。陈文祺眼睛一睁开,他就放开手脚,几步走到床边,对陈文祺说道:“文祺哥,你醒啦?沈姑娘在外面等你好久了,快起来吧。”

    陈文祺一听沈灵珊在外面,连忙爬起身,套上外衣,就着景星端来的水草草盥洗完毕,来到门外。沈灵珊与蕊珠一如前日的装束,正在廊前站着,陈文祺一现身,蕊珠便喊道:“陈公子,你总算起来了。你看,太阳都快晒着……”想到自己是女儿身,立即住口不说,脸已微红。

    “沈姑娘,让你久等了,失礼,失礼!”陈文祺一脸歉意,赶忙说道。

    “不妨事。大哥三更才睡,本来不应该打扰,只是我娘不知审过郝怀后事情有无转机,心里着急,才让我过来打探个究竟。”沈灵珊也觉不安,连忙解释。

    “对呀,我怎么忘了呢?快,我们告诉义母去。”陈文祺一时醒悟,拍拍自己的头,拔脚就往外走。

    “大哥莫急。”沈灵珊喊住陈文祺,说道:“舅舅已去家里,我娘这时应该知道了。”说完,转身走进陈文祺昨晚睡的屋里,在椅子上坐下。陈文祺知她先前在屋外站的太久,心里不免暗暗责备自己睡得太沉。

    “陈公子,你和舅舅是怎样制服郝怀和苟安的?”蕊珠生性好奇,加上沈灵珊从未将她当下人看待,因此毫无顾忌地问道。

    陈文祺本不欲再说,但看到沈灵珊与景星眼中也是期待的神色,便将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文祺哥,点那个麻痒穴真的万蛆啃肤般的难受?”景星不相信似地问道。

    “要不让你试试?”陈文祺说着,骈指作势向景星颈后点去,景星慌忙逃开。

    “陈公子,如果郝怀不肯招供,舅舅也不制止的话,你当真要一根一根地剁掉他的手脚指(趾)头?”蕊珠问道。

    “我才不信呢,在家的时候,杀鸡他也不敢看的。”景星撇撇嘴。

    陈文祺笑了笑,说道:“麻痒也好,剁指头也好,那都是与杨叔事先计议好吓唬苟安的,哪能当真?”

    沈灵珊这时开了口,说道:“大哥,我觉得这事有点悬乎,你和舅舅就那么相信苟安?如果他表面应承,背后使坏怎么办?”

    “这个你大可放心。苟安知道的事情不多,证明他不是梁德的心腹,不可能死心塌地为梁德卖命。而且我们给他下了个连环套:利诱和威逼。让他接替郝怀当上兵房的经承,他要想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坐得久,必然会千方百计防范郝怀出现;同时我给他吃了一颗药丸,如果不按时服用解药,便会失去武功进而瘫痪,到时生不如死,所以他万万不敢与我们作对。”

    “什么药丸这么厉害?”沈灵珊惊奇地问道。

    “一颗普通的解毒药而已。”

    “看来大哥是个使诈的高手。今后大哥莫要诈小……小弟啊。”沈灵珊开起了陈文祺的玩笑。

    “哪敢?对文王施礼乐,遇桀纣动干戈。沈姑娘天人一般,在下怎会对你使诈?”陈文祺正色说道。

    沈灵珊一皱柳眉,不满地说道:“大哥,这般‘姑娘’‘姑娘’的叫,你说的不别扭,我听着别扭。昨晚是谁说既然义结金兰就不能反悔的?”

    一听说这个,陈文祺马上又结巴起来:“那是……那是……结拜的时候在下并不知道姑娘是女儿身,是在下唐突了。”陈文祺想逃离,内心深处却有些不舍,饶是他机敏善谋,却不知如何面对这荒唐的结义。

    “既然指天画地发过誓,如果反悔便是无信无义之人。”沈灵珊有点刁蛮地说道。

    陈文祺只有苦笑,思索良久,说道:“谁要反悔啊?只是……咳,姑娘女扮男装、无人知道姑娘真实身份的时候,我便如结拜时那样称呼姑娘,其余的时候,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沈灵珊知他方正,便不再勉强,娇嗔道:“就随你吧,迂腐得很。”说完抿嘴一笑。

    陈文祺觉得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便也恢复了平日的潇洒,对沈灵珊说道:“沈姑娘,虽然郝怀他们不再有威胁,但说不定那天又有其他什么人觊觎‘刀剑双杀’的。我想你还是不要轻易使用‘刀剑双杀’的功夫为好。我师父传我一套掌法,搏击时很有威力,而且很容易上手,要不要我传给你?”那天与褚三他们打斗时,陈文祺就发现沈灵珊并不擅长拳法,故有此一说。

    沈灵珊自小就喜欢习练剑法,对拳法始终提不起兴趣,直到与褚三他们对阵时,才发现剑不在手时拳脚功夫的重要。陈文祺要教她掌法,自是正中下怀,当下便要陈文祺相授。陈文祺点点头,对她说道:“这套掌法共十二招二十四式,且招招不离人身穴位,故名‘拂穴掌’。每招招式名称中的最后一字,就是要击打的穴道。如第一招,燕雀穿堂,专击敌人的印堂穴;第二招,鸣凤朝阳,掌击对方的太阳穴;第三招,饥驱叩门,打击对方的期门穴。之后第四招至第十二招,分别名为悬首吴、众流归海、偷梁换柱、河汉无极、以弱胜强、扫穴犁庭、奔马临池、扑地掀天、鱼游釜中,对应的穴道分别是神阙穴、气海穴、天柱穴、中极穴、长强穴、神庭穴、风池穴、通天穴、膻中穴。记住,这些穴位都是人体大穴,被击中后轻则昏厥,重则殒命,若非罪大恶极之徒,不可全力打击。”

    “是,师父,徒儿记下了。”沈灵珊俏声说道。

    陈文祺将掌法精要讲解了一番,就要沈灵珊随着自己一招一式地学了起来。沈灵珊兰质蕙心、颖悟绝伦,陈文祺将一套掌法十二招二十四式慢慢演练一遍,沈灵珊便记住了七七八八,举手投足居然有模有样,直把陈文祺喜得“啧啧”惊叹。看看时将正午,便停止了教练,对沈灵珊说道:“沈姑娘聪敏过人,一教即会,好叫在下佩服。只须勤加练习月余,对付一般的蟊贼应该绰绰有余。”

    沈灵珊意犹未尽,但见已到午饭时间,便收住拳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今日师父传授我武功,徒儿说不得要摆上一桌拜师酒了。蕊珠,钱袋带着吗?”

    “带着呢,小姐,啊,不对,是公子。”蕊珠顽皮地说道。

    陈文祺拦住她俩,说道:“且慢,在下想同沈姑娘一起先去向义母问个安,将行李拿过来。”

    沈灵珊愕然,刚才大家还言笑晏晏的,怎么一忽儿就要搬行李了?

    陈文祺怕沈灵珊误会,忙将个中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此次乡试的主考官刘健想到自己当年乡试后久等发榜时的不耐,便要求阅卷官日以继夜阅批考卷,务要在七日之内决出新科举人,于八月二十五日放榜,比往年重阳节后放榜提早了半月左右。陈文祺原准备在省城逗留两日即先回家,等到九月放榜之日再来。现在放榜日期提前,便改变初衷,索性多盘桓几日,正好与众同年熟络一下。现在大考结束,原先一些送考的、陪考的陆续回家,旅馆客栈不再那么紧张,故此陈文祺打算搬去旅馆居住。

    沈灵珊听罢,虽然有些怅然,却也无由头挽留,遂提出午后陪同陈文祺去东湖与磨山游玩。这正与陈文祺的计划不谋而合:前日开考前,相邻号房的同年翁隽鼎(操湖南口音的士子)以陈文祺是本地人为由,要他陪同游览东湖,陈文祺当然只能答应。陈文祺将此事告诉沈灵珊,沈灵珊也不反对,便陪同陈文祺回到家里,带他去母亲那里问安、辞行后,吩咐栓儿(装扮成哑巴的小僮)帮景星提着行李,离开沈家往翁隽鼎投宿的“聚缘旅馆”而去。

    午饭过后,翁隽鼎顾不得小憩片刻,兴致勃勃地要去东湖。正欲出门,身后传来叫喊声,原来同旅馆的几个同年听说他们要游东湖,也纷纷加入其中。一时人声嘈杂、热闹非凡。大家彼此同年,又在一处投宿,故此相互认识,见沈灵珊眼生,便上前探问。陈文祺忙向众人作了介绍,沈灵珊则微微点头,算是回答。陈文祺知她矜持,生怕冷落了她,一路上不时与她攀谈,逗得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众士子虽奇怪他堂堂七尺须眉却现出如此女儿姿态,却也不便妄言置评。不过大家都是少年心性,行不多久,彼此就已熟悉。听说他家住武昌城,一个名叫秦岚的士子说道:“咱们坐等放榜,时光难以打发。今日游玩东湖,明日怎么办?杨公子,你家住在省城,请再指点几个地方咱们去游游如何?”众人无不赞成。

    沈灵珊笑道:“各位如有闲情逸致,武昌城的确还有两处地方可以游玩。”

    “哪两处?快说说。”秦岚有点迫不及待。

    沈灵珊抿嘴一笑:“其实这两处啊,大家应该都知道的。”

    “你们都知道?我可是第一次到省城,什么都不知道啊。” 来自宝庆府的士子魏超鹏连忙声明。

    “魏公子难道忘了唐代诗人崔颢那首已经成为绝唱的《七律》?”

    “《七律》?绝唱?” 魏超鹏一时还不明白,秦岚在一旁已经摇头晃脑的吟哦起来: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吟罢拊掌一笑:“对哦,不游黄鹤楼,枉到武昌城。明儿哪位仁兄要随在下同去?”

    众人齐声相应。

    “杨公子,还有一处呢?莫非也有一首大家都熟悉的诗词?” 魏超鹏问道。

    “倒是也有一首吟咏它的《七律》,不过比起崔颢的诗,自然名气要小得多。”

    众人都是应试的秀才,自忖在诗词歌赋方面造诣不低,只要不是十分的冷僻,自然有所涉猎,只是一时记不起来而已。因此并不急于知道答案,只想暗中试试自己是否真的不知。可是想了许久,竟无一人想出答案,于是纷纷催问杨山凌那是一首怎样的《七律》?

    沈灵珊拗众人不过,遂曼声吟道:

    “凤沼余灰此处埋,空留雅韵筑琴台。胸无锦绣何当死,世有知交不用媒。白发无端输寂寞,清音散失拾悲哀。竹篱风榭年年事,偶尔鸬鹚绕几回。”

    “琴台!”魏超鹏脱口而出。

    “对,琴台。这首诗原为无名氏所作,应该不会录入正规的诗集。魏公子何以知晓?”杨山凌诧异地问道。

    “我哪知晓这首诗啊?只是这诗句已经写的很明白而已:‘凤沼余灰此处埋,空留雅韵筑琴台’,高山流水、伯牙绝弦的传说在下还是略知一二的。”魏超鹏不好意思地答道。

    “‘说破兴亡多少事,高山流水有知音’。俞伯牙弹琴摔琴之处,理当一游。” 秦岚游兴不减。

第十三回 渡口奇事(2)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久便行至东湖之滨。一个老年艄公迎上前,问是否要租游船。一问价钱,倒也不贵,便租了一艘敞篷游船,泛舟湖中。只见湖岸曲折,青山环绕,岛渚星罗,碧波万顷,引得众人对东湖美景交口称赞。

    “只说西湖在帝都,武昌新又说东湖。一围烟浪六十里,几队寒鸦千百雏。野木迢迢遮去雁,渔舟点点映飞乌。如何不作钱塘景,要与江城作画图。” 翁隽鼎面对美景秋色,豪兴大发,情不自禁地用岳阳口音吟哦起南宋文人袁说友的《游武昌东湖》。

    “是啊,我等四州十五府的士子,今日还不是同船泛舟,与这江城作画图吗?”说话者名叫公翟鼐,就是哪个不知“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掌故的士子。

    众人见他将一船人与那寒鸦野木、去雁飞乌类比,均是拊掌大笑,点头摇头都难。

    说话间游船已经到达彼岸,六峰逶迤的磨山就在眼前。大家鱼贯下船,付了船租,尔后拾阶而上,遍游朱碑亭、楚天台、《离骚》碑刻等地。因时已中秋,城中虽然炎热,山上却阴冷清凉,除沈灵珊、蕊珠身着长衣外,众人均着短衫,感觉寒意逼人,纵然美景宜人,已是意兴阑珊。于是下山寻到渡船,准备返回旅馆。

    “等等。”船家正待开船,岸上有人呼叫。大家一看,一个矮个少年左边腋下夹着一疋红色布帛,右手搀着一位算命先生,正向渡船蹒跚而来。

    翁隽鼎古道热肠,连忙跳下船,与那矮个少年一左一右,搀扶算命先生上船坐好,才叫船家开船。

    渡船与游船果然不同,不到盏茶功夫,便已到南岸码头。矮个少年与算命先生最后上船,众人只好让他们先下船。

    矮个少年站起身,右手扶起算命先生,左手正要去拿那布匹,不料那算命先生推开矮个少年的手,抢先一步将布匹拿到手中。

    矮个少年笑着说:“先生眼睛不好使,不用您帮忙,还是我自己拿吧。”

    那算命先生说道:“我自己的东西,怎好让你拿?还是我自己来吧。”

    “什么?”矮个少年大惊,提高声音问道:“您说这布匹是您的?”

    算命先生平静地点点头,说道:“对呀,有什么问题吗?”

    “你”矮个少年发觉事情有异,又急又怒,顿时满脸通红,怒声说道:“你这人好不恶毒,我见你身有残疾,行走不便,好意上前搀扶,哪知你竟然以怨报德,要来讹我的布匹。”说罢,动手要抢那布匹。

    算命先生哪里容他夺走,将手中布匹藏到身后,也提高声音说道:“我说天下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咧,在路上又是搀扶、又是帮我扛布的,原来你是居心不良,早有打算讹我的布匹呀。请各位客官给评评理,主持一下公道。”

    众人原以为这两人是一起的,现在才知素不相识。但他们互相指责对方讹自己的东西,众人一时也分辨不清到底谁讹谁。现在被他俩堵在船上,进退两难。船家等得不耐,说道:“要争要吵你们先下船吧,有人还在对岸等着呢。”

    众人连忙附和,赶紧将二人连推带架地弄上岸,让船家走了。矮个少年和算命先生争执不休,一致要求众人主持公道。人群中有人说道:“你们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叫我们如何主持公道?要不然,你们就去县衙,让县太爷评判吧。”

    矮个少年一听,向算命先生问道:“你敢不敢去县衙?”

    “去就去,有什么不敢的?”算命先生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过要请各位客官做个证人,以防这小子欺负我残疾之人。”

    众人无法,只好跟着他俩同去县衙。

    江夏知县吴维正好在公堂问案,一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少年一个盲人进来,便对先前在公堂上的两人说道:“你们两个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暂且退到一旁,待本县将这件事情处理完毕再来与你们说话。”

    原先两人没法,只好退到一旁,将公堂中央“让”给盲人和少年。

    吴维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威严地问道:“何人告状?”

    “我。”“我。”算命先生与矮个少年齐声回答。

    “哦,你们俩都是原告?所告何人?”

    “他。”“他。”算命先生与矮个少年指着对方,又是齐声回答。

    “一个一个说,告他何事?” 吴维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矮个少年抢先说道:“大人,草民姓陆名狗娃,人称‘六娃子’(武昌方言,陆与六同音)。今早,草民扛了十疋布帛前去磨山售卖,到午后已经卖出九疋,我见天色不早,打算将剩下一疋扛在肩上边走边卖,实在卖不掉就带回家去。在渡口我见他走路(指了指身旁的算命先生)跌跌撞撞,恐他一不小心掉入湖中,便好心上前搀扶。谁知上岸后,他……他却说我的布匹是他的,真是岂有此理,恳请大人与草民作主。”

    “大人千万不要听这小子胡说。”算命先生愤然说道:“大人,草民在磨山与一位贩布的下江客算命,他夸我算命算得准,一高兴,便拿出一疋布作为卦酬。在下山的时候,这小子过来说是扶我上船,还说帮我拿着布匹,等到上岸时就交还给我。我心想今日遇见好人了,谁知这小子存心讹我残疾人的东西,还未下船就要抢夺,真是天理难容。请大人为小民作主。”

    吴维说道:“你们都说自己是布匹的主人。但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矮个少年大声叫屈:“这布匹明明就是我的,谁知他要讹我?急忙间哪里有什么证据?”

    算命先生说道:“大人,小民有证据证明这布匹是我的。”

    “说。”

    “这布匹是红色的。”

    众人大笑。但吴维说道:“若别人说这布是红色的,当然不能算是证据,可他说嘛,自然能够作为证据的。”

    众人马上醒悟过来,盲人是看不见颜色的,若非自己的东西,他怎知是红色的布匹?

    “这是我告诉他的。”矮个少年急道。

    “大人,我还有证据,这布折了二十一层,大人请数数看。”算命先生不慌不忙地说。

    吴维叫过捕快班头,命他仔细察看是否真如盲人所说。

    “不错,大人,的确是二十一层。”

    这时,沈灵珊用两个指头钳着陈文祺的衣袖轻轻拉了一下,低声说道:“大哥,我看这盲人有问题,如果不是预先算计,没事谁去数那布折了几层?”

    “此地无银三百两!”陈文祺深有同感,但如何揭开这个骗局?光凭感觉是不能断案的。饶是陈文祺才高八斗,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办法找出盲人讹诈的证据。

    沈灵珊看出陈文祺苦苦思索的样子,心里既着急又好笑。由于舅舅是武昌府知府,经常与她讲一些他碰到的奇案、悬案,使她对断案产生了兴趣,常常于史册中搜集研究各种案例以及破案方法,久而久之竟对问案、断案有些心得,以至于韩明都不时找她研究案情,而在大多时候她也能举出古人所断案例,给他一些启示。

    “那人眼盲,与褚三如出一辙。”沈灵珊暗中说道。

    陈文祺先是一愣,很快便心领神会:“请君入彀?”

    沈灵微微颔首,两人相视一笑。

    “大人,可否让在下看看布匹?”

    吴维正想着同样的问题,谁无事去数布匹的层数?待要否认这个证据,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听到陈文祺要求看布,不知他要干嘛,下意识地点点头。

    陈文祺上前几步,将那疋红布里外翻看了一下,低声向吴维说道:“大人,你看,这布反面写有一个‘赵’字,想必与这赵姓人有关,您只须查问他俩这姓赵的与他们的关系,答得上的那个,就是这布匹的主人了。”

    堂下众人只看见陈文祺与县太爷低声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只断断续续听到“有……字……查问”等只言片语。算命先生则不然,双眼失明之人,听力要比常人敏锐很多,陈文祺与县太爷的谈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于是不等吴维发话,便抢先说道:

    “大人,我还记起一件事,那布商赠我布匹的时候,曾对我说,他姓赵,为防买卖时发生纠纷,他的布匹反面都写有一个赵字,要我谨记。请大人看看,这布的后面定然有这个字。”算命先生说完,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

    吴维与陈文祺相视一笑,说道:“果然如此。”说完脸色一沉,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道:“衙役何在?”

    “有”众衙役齐声答应,旋即手中水火棍整齐的向地面一击,高声喊道:“威武”

    算命先生一脸的幸灾乐祸,似乎已经听到矮个少年挨打的**声。猛听一声暴喝:

    “将这个眼瞎心更瞎的恶徒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是。”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走上前,一左一右夹住算命先生。

    那盲人大声叫屈:“冤枉啊大人,我是有证据的啊,你不拿他,反要责打我,是何道理?”

    “还敢狡辩?你竟然口绽莲花,说什么那布商姓赵,布的反面都写有一个赵字,编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让众人看看,这布匹反面可有什么字?”

    算命先生这才知道不知不觉中上了那人的恶当,为了不受皮肉之苦,连忙喊道:“我愿招,愿招。”当下便将矮个少年如何扶他,如何趁与少年搭话之机让他说出布的颜色,如何在船上与少年说话时偷偷摸着数了布匹折叠的层数,完完整整说了一遍。然后痛哭流涕地说道:“大人,草民一时糊涂,作出如此蠢事,如今后悔莫及。恳请大人从轻发落,草民一定痛改前非。”

    吴维转头向陆狗娃问道:“陆狗娃,你以为如何?”

    “大人既然还草民一个清白,草民也不为己甚,便由他去吧。”

    吴维命衙役将算命先生推回来,说道:“既然陆狗娃不愿深究,本县也就成人之美。念你双眼失明、身有残疾,二十大板就免了吧。望你从此改弦更张、重新做人,如若再犯,定然重责不饶,下去吧。”

    算命先生偷鸡不成反蚀米,好在双眼不见众人鄙视的表情,抱头摸索着走出县衙。

    一场纠纷终于平息,被盲人请来作证的一干人长出一口气,纷纷出门回家。

    陈文祺跟随众人正待离去,忽听吴维喊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第十四回 沸水煮钱(1)

    “大人,您是叫我?”陈文祺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对呀,本县想与公子说几句话。”吴维的神色有点尴尬的样子。

    县太爷要与陈文祺说话,沈灵珊和翁隽鼎等人不知是等还是走,颇有点为难。

    “那他们?”陈文祺一指沈灵珊他们。

    “无妨,无妨。”既是“无妨”,走路不丢伴,沈灵珊他们也就站在当场。

    吴维将众人引至公堂后面的一间偏房,也未请他们落座,径直与陈文祺说道:“本县想问一下,看各位都是文质彬彬的模样,莫非是参加今次秋闱的士子?”

    “正是。吴大人有何指教?”

    “不敢,问问而已。”吴维的态度比较谦恭,因为他知道,这些士子之中,只要秋闱一上榜,便是举人身份,而中了举人也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仕途,日后即使会试不中也有作学官、当知县的机会。而如果有人再连中会试、殿试,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说不定一夜之间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故尔哪敢托大?

    陈文祺知道县太爷叫住自己等人,决不是为了攀谈几句,一定还有事情而又不好开口,便主动说道:“吴大人有什么话请直言。”

    “哦。公子适才怎会想到以布的反面有字来赚那盲人的?”吴维讪讪地问道。

    陈文祺“哦”了一声,指着沈灵珊说道:“不瞒大人,是这位杨公子提醒在下的。”

    “杨公子?”吴维惊奇地转向沈灵珊,拱手说道:“本县有眼不识金镶玉。既然是杨公子暗中提醒,便请指教一二。”

    沈灵珊没办法,嗔怪地瞪了陈文祺一眼,说道:“常言说得好,做贼心虚。大凡心虚者,肯定会千方百计找些‘证据’来证明自己不是贼,结果自然是越描越黑。当盲人对吴大人说出布有多少层这个‘证据’的时候,我和陈公子立即明白他就是‘李鬼’,但要拆穿他还须有令他哑口无言的事实,于是陈公子就无中生有的杜撰了那个‘赵’字,逼那盲人现出了原形。这全是陈公子急中生智,与在下无关。”

    “呵呵,看来你们二人是一时瑜亮,谁也不必谦虚了。” 吴维赞叹地说道。

    “说起来,在下这一招颇有欺他身有残疾之嫌,于德有亏了。”陈文祺颇为自责。

    “公子千万不要如此。那盲人既无廉耻,诈人钱财,就该得到报应。如不引他露出破绽,又如何还那少年的公道?”吴维为陈文祺开脱道。

    “兵者,诡道也。但凡问案审案,必定要穷尽一切可能,现真相于大白、还公平于天下。昔年人称‘青天’的包拯公,常常日审阳、夜审阴,均是以诡异手段引人入彀,才使邪恶伏法、正义昭彰的。年兄他日如入仕途,当以利民为本,切不可因顾惜私德而废大公。”翁隽鼎半是宽慰半是劝谕地说道。

    “翁年兄高见,使在下茅塞顿开,陈某受教了。”陈文祺口中说着,心里一阵苦笑,想不到自己略一自谦,引来他的一番宏论,足见此公是端正刚直之人,有此诤友倒也不是坏事。

    “二位公子足智多谋,本县现有一个小案子,想请二位公子不吝赐教。”吴维顾不得颜面,呐呐地说道。

    陈文祺等人大感意外。小小县令虽仅七品,却也是朝廷命官。做官的都把官威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就算断成错案、冤案,也无问计于后生草民的先例。这个吴维屈身求教,可见良心未泯,宁愿自己名声受损,也不愿办成错案。只是……

    陈文祺、沈灵珊两人半天不说话,吴维又说道:“莫非二位公子不愿意?”

    “并非不愿意,只是在下等才疏学浅,远非大人可比,就怕大人问道于盲了。”陈文祺说出自己的疑虑。

    吴维听罢释然,摇手道:“无妨,大家共同参详而已。”

    陈文祺看了沈灵珊一眼,见沈灵珊微微颔首,便应承道:“既是如此,我等敢不如命?且请大人先作个介绍。”

    “是这样,今日午时时分……”

    原来,在望江亭下一个集市中,有两个商贩并排做着各自的生意。左首是一个卖肉的屠夫姓窦名福,右首是一个做油条小吃的姓曹名滨。虽说同行是冤家,但这二人生意不同,当然不怕对方抢了自己的顾客,因此二人不仅相安无事,时间一长,一来二去的还居然成了朋友。

    据窦福所言,半年前,窦福的岳丈突然中风,瘫痪在床,窦福夫妻多方延医,仍然无回天之术,苦撑了两个月后,终于撒手西去。两个多月的延医问药,花光了小本经营的窦家所有积蓄。但丧事不能不办,无奈之中,窦福小心翼翼地向曹滨开了口。曹滨一听,慷慨答应借给窦福五贯钱。在危难之中得到相助,窦福自是感激无比,连忙写了借据,约定半年内归还。办完岳父的丧事,窦福夫妻因债务缠身,便早起晚睡,省吃俭用,拼命赚钱攒钱,不到半年,便已攒足四千九百多文。今早出门前,窦福一想,加上今日卖肉所赚,偿还曹滨的借款应该没有问题,于是便把几个月来卖肉积攒下来的近五千文铜钱用布包好,带上它来到肉摊开始今日的买卖。大约到了巳、午相交的时刻,一头猪的猪肉全部卖完。窦福一盘点,刨去明日贩猪的本钱,余钱刚刚可以凑足五贯,便将留着的本钱取出,余下五贯钱还给了曹滨。当时曹滨正在收拾炉灶,而且两人平时关系很好,故尔还钱之时,没有好意思开口找他要回借据。及至曹滨整理好炉灶、收拾好面缸等一应工具准备回家的时候,还没有退还借据的意思。窦福有些着忙,便请曹滨退还借据。哪知曹滨一脸的茫然,说道你还未归还我的铜钱,我怎能退还你的借据?窦福一听,顿时头皮发懵,知道坏事了,一把扯过放在曹滨面桶中包钱的布包,说道这不是吗?曹滨劈手夺过,连说岂有此理,这是我自己的带来办事的钱,哪里是你的钱了?两人争执不下,便拉拉扯扯来到县衙,求县官大人明断。

    而据曹滨所言,几个月前曹滨借钱与窦福时,窦福的确说好半年后归还,并写了一张借据。曹滨因与窦福平日往来密切,交情较深,便说不须着急,小本生意赚钱不多,一时半会也攒不了许多闲钱,自己也不等钱用,什么时候攒足了再还不迟。今日,曹滨比平日少带了一些老面,而油条生意是特别的好,等到带来的老面全部炸完了,曹滨急急忙忙封好炉灶、收拾完用具,欲要另办其他事情。哪知窦福竟拉住挑子索要借据。曹滨说,初时自己还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突然索要借据,心想难道他要还钱与我?自己还朝他摊子里面望了一下,也没见装钱的东西。后来总算弄明白,窦福说是还了钱,可自己什么时候接过他的钱呢?这下可好,钱未拿回还被反咬一口,真是好人难做啊。

    陈文祺边听吴维讲述边思索,吴维说完,他也差不多捋出了头绪,但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正沉吟间,沈灵珊说道:“大哥,何不先听听当事人的口供再说?”

    吴维见他们没有叫难办,而是要问当事人,当即大喜,连忙说道:“正是。走,我们去公堂。”

    吴维在公案后面坐定,一拍惊堂木,两边衙役又是将手中的水火棍往地面重重一顿,齐声吆喝:“威武”

    “窦福、曹滨,你二人所告借钱还钱之事,本县接着问案。现有本县师爷有话要问,你二人须据实回答,如若妄言,本县重责不饶。”说完向陈文祺作了个“请”的手势。

    敢情陈文祺成了江夏县的师爷,真是滑稽,沈灵珊偷偷抿嘴一乐。

    陈文祺只装不知,作势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谁是窦福?”

    “草民便是。”跪在右边那个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汉子粗声粗气地应道。

    “哦。那么你便是曹滨了?”陈文祺指指左边那人。

    “小人正是曹滨。”

    “窦福,我问你,你作此生意有几年了?”陈文祺不紧不慢地问道。

    “回师爷,已是三年有余。”

    “你向曹滨借钱的时候,家中有无余钱?”

    “为岳父治病,花光了积蓄,为岳父办丧事之时,已无余钱。”

    “那就是说靠着曹滨的五贯钱才将你岳父的后事办完?丧事办完之后还有余钱吗?”

    “是,办完岳父的后事,共花四千八百九十文,剩余一百一十文。”

    “你说今日向曹滨归还五贯钱,这钱从何而来?”陈文祺走到公案前,扒开装钱的袋口,从里面拿出几文钱,仔细看了看,复又丢进袋中。

    “都是在下杀猪卖肉所赚积攒下来的。”

    “你岳父中风之后,延医问药花了多少钱?”

    “大约……大约八贯钱。”窦福不很确定。

    “是八贯多还是不足八贯?”陈文祺追问。

    “应该不到八贯。”

    “这个账算不过来呀,”陈文祺质疑道:“就算你做此生意之前家无余钱,三年多的时间,你仅攒下八贯钱而已。而你在办完你岳父丧事后的四个月里,却积攒了五贯铜钱。这可能吗?”

    “是啊,在下就是这么想的,短短四个月,就积攒了五贯铜钱,那样的话,他在三年多的时间中,应该攒有四五十贯钱了。如真的那样,还用得着借钱吗?”曹滨附和地说。

    窦福叹息一声,说道:“我岳父一生只有我妻子一个女儿,因此多年来就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岳父身体有病,长年药石不断,不仅花费很大,而且还须妻子照顾,因此几年下来并无多少积蓄。岳父去世后,省俭了药石花销,妻子也无须分身照顾老人。为了及早还清债务,我与妻子早起晚睡,平日每日只卖一百斤猪肉,现在每日要卖一百二、三十斤猪肉。而且……”窦福说到这里低下了头。

    “而且什么?”

    “往日岳父在世,我家隔三差五要留一些肉,给老人加点荤。岳父去世后,四个月来,我与妻子没……没有尝过肉的滋味。”窦福说完,两只眼圈竟红了起来。

    陈文祺心里一阵难受,卖肉的不知肉味,生活够艰辛的。但人情不能大过王法,评判是非曲直,不能感情用事。陈文祺又向曹滨问道:“曹滨,你的油条摊子每日能卖多少油条?”

    “回师爷,在下每日和面三十斤,每根油条大约一两七钱,因此每日卖油条的数量差不多都一样,大概三百根。”

    “每根油条能卖多少钱?”

    “一文钱一个。”

    “也就是说,你每日卖油条至多入账三百文而已。你说这袋钱并非窦福所还,那么它从何而来?”陈文祺指着公案上的那袋铜钱。

    “当然是从家里带出来的。”曹滨毫不迟疑地说道。

    “既是出来卖油条,为何随身带许多铜钱?”

    “只因老母与弟弟同住,在下未尽赡养之责,故尔在下打算给她老人家买些人参之类的补品,明日送到乡下去。而且家中面粉已完,还要买些面粉回去。”曹滨对答如流,毫无迟疑,不像说谎的样子。

    “那么这钱是……”

    陈文祺尚未说完,曹滨已知他要问钱的来历,便抢着说道:“这钱都是在下平日卖油条积攒下来的。实不相瞒,卖油条还不止对半利呢。”

    “你确定这些铜钱都是卖油条积攒下来,而不是从别处得来的?”

    “当然确定。”

    陈文祺转向吴维,说道:“吴大人,我问完了。”

    “可听出什么不对?”

    “没有。他俩所说,均合情合理,没有破绽。”

第十四回 沸水煮钱(2)

    “那么,这案子……”吴维有些失望,转向沈灵珊:“杨公子呢,可曾听出什么问题?”

    “吴大人稍安勿躁。陈公子只说没有听出破绽,并未说没有办法啊。”沈灵珊轻松地说道。

    “有办法?什么办法?” 吴维赶快问陈文祺。

    陈文祺听沈灵珊一说,知她心中有数,便低声问道:“贤弟莫非已有断案之法?”

    沈灵珊不答反问:“大哥可知寇莱公‘清水断案’的典故?”

    沈灵珊口中的“清水断案”,说的是北宋寇准做知县的时候,本地一个**羊肉的屠夫,将卖羊肉积攒的两千铜钱交给与他同住一起的远房亲戚保管。一日,媒婆给屠夫说了个媒,屠夫便要那远房亲戚拿钱出来置办婚礼,不料那个远房亲戚不仅不给钱,反说屠夫敲诈他。于是两人提着两千铜钱一同来到县衙,屠夫说此钱是自己卖羊肉积攒下来的钱让亲戚替他保管,远房亲戚则说是自己天天上山砍柴卖掉后好不容易才积攒了这么多钱。两人各执一词,都要县官大老爷为自己做主。寇准沉思了一会,命衙役搬来一个火炉和一个盛满清水的瓦盆,将两千铜钱放进水中,再把水盆放到火炉上,不一会儿,盆里的水冒出了热气,寇准命令衙役把砍柴的带到水盆边,让他亲眼观看盆里的铜钱。只见盆里的水上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花,一股羊膻味也从盆里散发出来。砍柴人知事已败露,不敢狡辩,只得磕头认罪。

    陈文祺当然知道这个典故,并且在吴维介绍案情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个案例,只是寇莱公刚好碰见一个卖肉一个砍柴的,铜钱上有油无油极好分辨;而如今堂上这两个‘主’,一个卖肉一个卖油条,两人手上都是油,这办法……他向沈灵珊低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沈灵珊眉梢含笑,白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油与油也有不同的。”

    陈文祺听了,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吴维眼见他二人窃窃细语,料想他们并无良策,心里着急,将两人拉到僻静处,问道:“两位公子可有分辨之法?”

    陈文祺看了沈灵珊一眼,见她不肯出面,便答道:“吴大人,为今之计,莫如让那袋铜钱指认自己的主人。”

    听说要让铜钱指认自己的主人,吴维马上泄了气。原以为这二人能谋善断,故此才折节求教。哪知他们还是驴子拉屎外面光,腹中没有多少货,现在竟出这个馊主意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于是没好气地说道:“铜钱能够指认人,还要我们这些父母官何用?”

    陈文祺假装不知他生气,微微一笑,说道:“吴大人何不相信在下一回?”

    吴维不知有何玄机,见他俩如此笃定,只好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将手向案前一伸,意思是你来断吧。

    陈文祺回到大堂,向堂下说道:“窦福、曹滨,你二人互不相让,都说这钱是自己的,本‘师爷’只好让他们自己辨认谁是它们的主人了。”

    两人虽然紧绷着神经打官司,一听要铜钱辨认主人,禁不住好笑,便齐声说道:“全凭师爷处置。”

    “那好,你们两人各自再拿五十文钱出来,让这钱袋中的铜钱辨认谁是它们的‘兄弟’。”

    两人啼笑皆非,但也不敢争辩,遂各自拿出五十个铜钱,放在吴维的公案上。

    陈文祺喝令窦福、曹滨退到一边,将布包放在公案中间,口里念念有词:“铜钱啊铜钱,今日你们若不指认谁是主人,你们那主人必受冤枉。念在主人辛辛苦苦攒下你们的份上,你们就还他一个公道吧。”

    说完,双眼就在钱袋与窦福、曹滨拿出的五十个铜钱之间扫视起来。

    沈灵珊见陈文祺故弄玄虚,不禁偷偷掩嘴一乐。

    然而,钱袋与那一百个铜钱静静地躺在案上,哪有什么动静?

    众人正感疑惑之际,陈文祺又对吴维说道:“吴大人,看来这铜钱是欺善怕恶之辈,不肯站出来主持公道。说不得只好用刑了。”

    “用刑?怎么对它们用刑?”吴维显然又快失去耐心了。

    “大人尽管吩咐刑具侍候。”陈文祺倒是很有把握的样子。

    “要什么刑具?鞭子?大板还是夹棍?”吴维生硬地问道。

    “汤镬。”

    吴维虽然不快,但还是命衙役抬来多年未用的那只汤镬。陈文祺吩咐衙役加入清水,在镬底架上木柴,不一刻将水烧得咕咕冒泡,热气冲天。

    陈文祺又对案上的铜钱说道:“铜钱哪铜钱,你们既然不作声,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说罢大喝一声:“来,将窦福的五十个铜钱倒入沸水之中。”

    铜钱虽重,但在沸水中并未沉底,而是上下翻飞,跳跃不止。

    大约盏茶时间,陈文祺吩咐退出木柴,灭掉火星,汤镬中渐趋平静。

    陈文祺命衙役将汤镬中的铜钱连水一起倒在备好的空盆中,置于案前,提起公案上的狼毫,在盆外写了“窦福”二字。又让衙役洗净汤镬,加入与先前一样多的清水,将曹滨拿出的五十个铜钱倒进水中烧煮,仍是盏茶功夫倒入另一空盆,并排放在公案上,并写上“曹滨”二字。

    陈文祺与沈灵珊双双近前观看,然后四目相交,两人同时微微点头。

    吴维看的一头雾水,稍显不满地向两人问道:

    “二位,可看出些端倪?”

    沈灵珊微笑不语,陈文祺则提起钱袋,佯怒道:

    “这厮们怎地如此冥顽,大火烧煮也不开口?说不得将你们也煮了。”说完走到汤镬跟前,一五一十地在钱袋之中摸出五十个铜钱丢入汤镬,加了清水烧煮起来。

    盏茶时间一到,陈文祺命衙役退出木柴,灭掉火星,将之倒入一只空盆中。再把先前的两只盆一左一右并排放在一起。

    陈文祺探头一看,高声叫道:“吴大人快来看,铜钱招认了。”

    吴维半信半疑,快步走到汤镬旁,只略略一看,便恍然大悟:“不错,铜钱果然招认了。”返身就往公案走去。

    众人不知就里,围上去一瞧,只见三个盆中的铜钱静卧于水底,水面之上,俱都漂着薄薄的一层油花。

    “啪”,“威武”。

    “大胆曹滨,物证在前,还不低头认罪?”吴维威严地喝道。

    “噗通”一声,曹滨双膝一软,跪在公堂之上,故作无辜地问道:“大人,草民何罪之有?”

    “大胆刁民,还敢强辩,你看看这三个盆里,有何不同?”

    曹滨抬头往盆中一瞧,不解地答道:“大人,草民看不出有何不同。”

    “哼哼,”吴维指了指中间那只瓦盆,说道:“你看这盆中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与这盆(写有窦福二字的)一般无二,你敢说这钱不是窦福的?”

    “大人,草民这一盆中,也有油花啊?” 曹滨强辩道。

    “不错,你的这一盆中,的确也有油花,但你可看清楚了,这油花分明很少哩。”

    曹滨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转,辩解道:“大人,今日生意特别好,草民又要和面又要炸油条,根本忙不过来收钱,于是就有人直接将铜钱丢进草民装钱的盒子里,以故……以故今日的铜钱比较‘干净’。”

    “曹滨啊曹滨,你这般能言善辩却去卖油条,真是屈才了啊。”吴维揶揄了一句,接着将脸一沉,说道:“这两个盆中的水清澈见底,而你这盆水中有些许白色絮物,这又作何解释?”

    “这个……草民如何知道?大人仅凭这两点判断这钱是他的,草民实在冤枉。”

    “哼哼,本县说出缘由,谅你不敢不招。”吴维冷哼一声,说道:“窦福杀猪卖肉,无时不在与猪肉接触,双手自然沾满油污;你炸油条虽然要用到油,但并未与油直接接触,而且还要揉面切条,手上油污不多且沾有面粉,这便是他的油花比你的油花多、你的盆中有白色絮物之故。曹滨,你还有何话说?”

    曹滨本是一时糊涂见财起意,现在县太爷说的有根有据,神色顿时委顿下来,无可奈何之中,只得从实招供。原来,上午窦福还钱之后,并未向他索要借据,他也因借据未带在身上没有作声。他边收拾面缸边想,窦福卖肉三年多,区区五贯钱还向人借,说明卖肉生意利薄;但为何短短四个月又积攒了五贯钱呢?这钱八成是非偷即抢而来。如果真是这样,即便赖了这钱,他也不敢声张。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确为他卖肉所赚,谁能相信他几个月积攒的钱比几年积攒的还多?况且他的借据在自己手中,就是告到官府他也无凭无据。想到这几层,决定来个赵公元帅翻脸不认账。哪知百密一疏,竟然忽视了铜钱上的油迹和面粉。怪不得这个师爷反复问这钱是“卖油条积攒下来还是从别处得来”呢,原来是要预先堵住自己的口。

    曹滨将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然后哀哀戚戚地说道:“大人、窦福大哥,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一时起了贪念,如今追悔莫及。窦福大哥为还清债务,省吃俭用,几月不知肉的滋味,我听了也很难受。我愿退还窦福大哥铜钱一贯,以赎前愆,恳请大人宽宥。”

    窦福洗清了冤屈,心情顿时舒畅,想到平日与曹滨交好,日后还要在一起做生意,如果不依不饶,反生嫌隙。便替曹滨说了几句好话,并表示自己不再深究此事。

    堂上吴维听罢,说道:“既是如此,堂下听判:

    窦福还债被讹,显系冤枉;曹滨得钱欲匿,实属作奸。今曹滨有悔罪之意,窦福有饶人之心,故判决如下:

    曹滨退钱一贯,以赎前愆;蒲鞭示辱,以儆效尤。窦福收回借据,钱债两清;领钱一千,以作补偿。

    退堂。”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以为判罚合情合理。窦福、曹滨也无异议,遂各自拿了钱出堂(曹滨还要领受鞭刑)而去。

    吴维走下公案,拉住陈文祺,感激地说道:“今日得公子之助,断了此案,本县在此谢过。”

    陈文祺回施一礼,摆手笑道:“在下不敢掠人之美。大人要谢,还是谢这位杨公子吧。”

    沈灵珊见吴维要对自己抱拳,急忙躲到一旁,说道:“纠纷得断,那是我义兄的功劳。再说了,此案大人是断得公正、断得明白,在下佩服。”

    众人互相客套了一番,见日已西沉,陈文祺偕同沈灵珊、翁隽鼎等人与吴维拱手作别,回到“聚缘旅店”。

    此后数日,陈文祺除偕同同年们到琴台、黄鹤楼游玩之外,多半时间将自己关在房中苦练“易髓功”法,并每隔一日去沈灵珊家中后院,指点她练习“拂穴掌”。由于专心练习,两人的功夫竟是精进了不少。

第十五回 唱名放榜(1)

    当赴考的秀才们玩得百无聊赖之际,武昌贡院里却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按照朝廷的科考规定,为了防范作弊,阅卷之前必须“糊名易书”。所谓“糊名”,就是现场监考人员在收取试卷之后,首先将试卷交给弥封官,把考卷上的考生姓名、籍贯等折叠掩盖起来,用空白纸弥封后,再加盖骑缝章。“糊名”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一道程序,即“易书”。就是安排誊录人员,将弥封后的试卷如实地重抄一遍。誊录试卷统一使用朱砂红笔,以区别于考生原来的试卷,故将考生应答试卷称为“墨卷”,誊录试卷称为“朱卷”。“朱卷”所用的纸张、墨水颜色均要一致,以防阅卷官员作弊。誊写完毕后,还要对读,由对读官将墨卷、朱卷一起交给事先指定的对读人员校对,校对无误后,要将誊录手、对读生的姓名、籍贯标注在墨卷的末尾,以备查验,然后由对读官在试卷上盖章。糊名易书之后,才能进入真正的阅卷程序,所以真正的阅卷时间相当紧张,名曰七日,实则不过三四天而已。

    在主考官刘健的督促下,所有闱官不分昼夜,各尽其责,总算赶在八月二十四日深夜完成了阅卷、荐卷、录取等项事宜,明日便可誊录放榜、敲锣报喜了。

    ……

    八月二十五日这天,沉寂了几天的贡院门前又开始热闹起来。湖广布政使司依照旧例,命人在贡院门口设置了荆棘,以防落第者闯入贡院,骚扰唱名誊录;“腾蛟”、“起凤”两坊之间的广场上,十数个头戴红缨帽子的报子一手牵着高头大马,一手提着铜锣,静静站立;成群的市井闲人,早已选好地形,散坐在广场四周,不为别的,就图一睹三年一度的科举胜景。

    久等不耐的应试士子们,临近发榜之日,油然生出“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失去了平日的镇定:有人辗转反侧、通宵不眠,有人烧香打拜、诵经念佛,有人坐立不安、引颈翘望,有人喃喃自语、状若痴迷。

    沈灵珊虽然没有参加乡试,却记挂着义兄的功名。八月二十五日这天,巳时不到,便带着蕊珠,一身公子装束,早早来到“聚缘旅馆”,要陪同陈文祺度过这不知是喜是悲的一天。

    陈文祺虽是信心满满,对自己的答卷甚有把握,但也设想如若不入阅卷官的法眼,即便是锦绣文章,也不得“荐卷”,名落孙山不是没有可能。虽然朝廷规定允许落第考生可以查卷,但那是明日黄花,于事无补。想到自己毕竟只是第一次赴考,今后还有许多机会,不在乎一时一事的得失。因此,虽然也有些许期待与不安,但依然镇定如常,借与沈灵珊讨论拳脚功夫来消磨时间。

    翁隽鼎等同住“聚缘旅馆”的同年,陆续聚到陈文祺的房间。自那日泛舟东湖之后,陈文祺俨然成了众人的头领,有事无事总爱与他攀谈。

    “陈年兄,怎么连香都没有焚啊?我可是烧了三次高香啦。”秦岚说道。

    陈文祺笑着说道:“秦年兄,要烧高香也得在考前烧啊,现在烧香不嫌迟吗?”

    翁隽鼎与秦岚同住一房,说道:“他呀,日日在烧呢:考前烧香祷告菩萨保佑出题不要偏;考后烧香祷告菩萨保佑卷子能对阅卷官的口味;发榜烧香祷告菩萨保佑誊录官不要写错名字、报子不要走错旅馆。”说得众人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因名字搞错而落第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本朝永乐二十二年殿试,原拟第一名是孙曰恭,成祖老皇爷一看名单连连说,不行不行,孙‘暴’怎能做状元?(古人是直行书写,曰与恭连起来,看着就像个暴字)最后硬是将第三名邢宽点为状元。你们说孙曰恭亏是不亏?哎呀,还要去上炷香,菩萨保佑不要将我的名字错成秦山风了。”说罢匆匆跑出房去。

    众人又是大乐,他这一闹,气氛却是轻松了许多。

    “都到巳末了,怎的还无动静?” 坐在一旁久未吱声的魏超鹏自言自语似地嘟哝了一句,起身走到门外,向贡院方向望去。

    “魏年兄有些沉不住气了。” 翁隽鼎打趣地说道。

    “你能沉住气吗?”魏超鹏正色说道:“我辈苦坐寒窗多少载,不就是为了今日这龙门一跳嘛?跳得过出人头地、衣锦荣归,跳不过无地自容、羞愧难当。说真心话,今日这榜,既盼它放,又怕它放,横竖让人揪心啊。”

    的确,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日之间冰火两重天,任谁也淡定不了。

    “唉,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依我看哪,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糟。”焚香转来的秦岚附和似地说道。

    “秦年兄又如何发此感慨?”翁隽鼎不解地问道。

    “都说十年寒窗难坐,可谁又知发榜一日难捱?未发榜之前,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忧心如捣,盼着早早放榜;及至桂榜高悬,自己又名落孙山,顿时心如死灰、自惭形秽,哪里还有‘读书高’的得意?”

    “秦年兄也不必过于悲观,即使今科不能中榜,三年以后自当重来。年复一年,总有高中之时。唐代孟郊,屡考不中,四十六岁时才中进士,他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就是描述他好不容易中举的心情的;又如唐代辛未科状元尹枢,及第时已逾七十高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屡考不中,也不算枉读诗书。前朝许多饱读诗书、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名人如李白、杜甫、孟浩然等,虽然没有进士及第,却是诗书传世、名垂青史,等闲进士、孝廉哪堪与之相比?”翁隽鼎半是劝慰、半是豪气地说道。

    正当大家高谈阔论的时候,店小二自外边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高声喊道:“来了,来了,开始唱名填榜了。”

    众人侧耳一听,隐隐约约听见马蹄“得得”、铜锣“”,报子开始报喜,果然是已经唱名填榜了。

    按照科考制度,放榜之日,正副主考、监临、房官、提调、监试等闱官必须齐集公堂,对照中试的“朱卷”拆开“墨卷”的弥封,核实中试者姓名、籍贯;核实无误后交书吏唱名,两名誊写官员根据唱名,一个填写报条,一个填写正榜。报条写毕,传给贡院门前等候的报子,报子带着报条,骑马敲锣到中举的人家(寄宿旅馆的士子中举便到旅馆)报喜。正榜由第六名写起,末名写完后再提写前五名,由第五名倒写至第一名,谓之“五经魁”。

    马蹄声渐近渐响,“聚缘旅馆”的士子们既兴奋又紧张,不知这第一个报的是谁,都涨红了脸、瞪直了眼挤到门口等待。

    “来了,来了。”有人压抑着嗓音说道。一匹头上扎着彩绸的雪白骏马,长鬃飞扬,四蹄翻腾,箭一般向“聚缘旅馆”奔来。众人凝神屏息,生怕漏听了中举之人的姓名。不料那马并未停歇,自“聚缘旅馆”门前疾驰而过,在不远处的“同福客栈”长嘶而立,报子翻身下马,手举报条,高声喊道:“喜报,方府老爷方纬才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第六名举人”。话音一落,那边轰然响起欢叫声、鼓掌声,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如星的红点一颗颗炸裂开来,纵高窜低,欢快地跳跃。

    “同福客栈”的鞭炮声引起了无数的共鸣。霎时间,武昌城内的马蹄声、铜锣声、鞭炮声、喝彩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刺鼻的**味、檀香味弥漫大街小巷。从响起的鞭炮声来看,唱名登榜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估摸已经有数十人接到了喜报。

    说也奇怪,武昌城处处热闹非凡,唯独“聚缘旅馆”出奇的平静,直到现在,竟无一张报条送到这里。正在众人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的当口,门外又传来马蹄声、筛锣声,大家只当又是路过的报子,并无一人起身。然而这回有些不同,马蹄声、铜锣声到门口嘎然而止,接着便听到报子的声音:“报喜,秦府老爷秦岚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第三十七名举人”。

    众人一听,炸开了锅似的跳起来,拉着秦岚就往外跑。秦岚更是兴奋莫名,双手颤抖着接过报子手中的报条,瞪大双眼望着报条,连声说道:“秦岚,没错,这上面写的就是秦岚。”看那神色,名次排前排后并不重要,姓名没错就阿弥陀佛了。

    众人见他只知高兴,忘了其他,就有人提醒道:“秦年兄且留待以后慢慢高兴,报喜官人还等着赏银呢。”

    “对,对。你们看我,光顾着高兴,差点忘了正事。”秦岚说着,跑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五两银子塞给报子,报子接过银子,说声“谢秦老爷”,跨马而去。

    这时店家拿出早已准备的鞭炮,挂在门前的树上,“噼里啪啦”的燃放起来。众人纷纷走上前来与秦岚道喜,秦岚还礼不迭。

第十五回 唱名放榜(2)

    翁隽鼎拉着秦岚风趣地说道:“看来还是秦年兄的高香烧的好,在下想再烧香怕是八月十五过端阳晚了。”

    “哪里,哪里,翁年兄满腹经纶,攀仙桂、步青云自不在话下,进‘五经魁’也未可知。”秦岚谦逊地说道。

    说话间,马蹄声又自远而近,两匹快马飞奔而来,齐齐的停在“聚缘旅馆”门前。

    “报喜,魏府老爷魏超鹏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第六十六名举人”。

    “报喜,翁府老爷翁隽鼎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第六十九名举人”。

    自承沉不住气的魏超鹏一听自己高中,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高声大叫:“我中了,我中了。”后又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哽咽着说道:“爹、娘,孩儿中举了,孩儿今日中举了。”说完眼泪长流,众人见了,既是高兴,又是心酸。

    翁隽鼎则一如平常,没有显露太多的喜色,双手恭敬地从报子手中接过报条,拿出五两纹银打赏给报官,然后对上前道贺的同年一一还礼。他并未像其他中举的士子一般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留在旅馆大堂中陪陈文祺闲话。他知道尚未接到喜报的士子,名落孙山外与高中‘五经魁’都有可能,因此心里很受煎熬,陪他们说说闲话排遣一下烦闷,是同年之间的情谊所在。

    不久,众人发现原先此起彼伏的马蹄声、铜锣声、鞭炮声、喝彩声逐渐稀落下来,最后归于沉寂。

    难道唱名誊录结束了?众人暗中思忖,本科乡试湖广四州十五府士子七千多人,百里挑一的话,中举者差不多八十人,想是应该结束了。

    既是唱名誊录结束,龙虎榜也该放出来了。于是有人提议到贡院门前看榜去。众人一呼百应,结伴而去。

    翁隽鼎与沈灵珊心中难受。既是发榜,就意味着陈文祺等人并未录中,此时众人呼啸而去,陈文祺仍是端坐未动,这样一来,他们去与不去,都很为难。

    正在犹豫的时候,陈文祺长身而起,用一如平常的口气说道:“翁年兄、贤弟,走,我们看榜去。”说完当先走出大门。沈灵珊与翁隽鼎对视一下,没有说话,叫上蕊珠和景星,紧随陈文祺身后望贡院而来。

    陈文祺他们到达贡院的时候,贡院门前广场上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游目四顾,并未见桂榜张贴在何处,贡院门前放置的荆棘也没有撤除,头戴红缨帽子的报子依然牵马提锣等候在门外,这一切迹象都表明唱名誊录的工作尚未结束。果不其然,这个猜测立即得到证实:一个与报子相熟的看热闹的人,从报子那里得知,唱名誊录已到“五经魁”,不久前已将第五名举人的喜报送出去,但直到现在,第四名举人的报条还未递出来,报子们仅仅得到里面传出来一句话:“毋走稍候。”

    人们开始猜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说,可能是闱官们在录取名次上发生分歧,故此久决不下;有人说,兴许是朝廷哪个大官临时“打招呼”,要将其子嗣亲戚录进“五经魁”, 闱官中有耿直者“不买账”的,因此起了争执;还有人说,不定是发现有作弊的卷子,“里面”正在商量如何撤销其功名、如何排名递补。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贡院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十余个兵勇,将门口的荆棘拉开一道窄窄的通道,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穿正三品官服的老者走出贡院大门,登上广场正中的台榭,看看众人踊到台前,轻咳一声说道:“各位秀才、各位乡亲,本人乃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今科乡试的监临,适才在唱名誊榜中,发现应试士子中有重名者,监试官正按‘墨卷’上的士子籍贯加以甄别,不用多久便可甄别完毕。请各位应试秀才回到各自的住所,以便监试官员上门询问。”说完,走下台榭返回贡院,兵勇们亦将荆棘恢复原来的放置。

    众应试弟子听完监临的这番话,始知延缓放榜的原因所在,都不免纠结于自己的姓名:是否有人与自己重名?如若真是与自己重名,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时间,收到报喜报条的人隐隐不安,尚未收到报条的人则有所期待,总之都是患得患失,莫衷一是。但无论结果如何,都得回到住所,等候监试官员上门甄别。

    回头再说贡院评卷重地衡鉴堂中,唱名誊录顺利进行。本科乡试四州十五府应考士子共七千七百六十三人,按朝廷规定录中七十九人,可谓“百里挑一”。唱名书吏唱完第七十九名举人姓名之后,从监试官手中接过第五名举人的“墨卷”,开始“五经魁”的唱名。第五名举人唱完,监试官又递过第四名的“墨卷”,唱名书吏轻车熟路,将卷子原先“糊名”之处捋平,看到考生的姓名开口便说道:“翁……”突然一楞,立即止住不言。

    衡鉴堂中正副主考、监临、房官、提调、监试诸人初时不觉,以为唱名书吏口干舌燥,一时噎住,并未在意。及至感觉过了许久,还不见他续报,方觉有异。监临职责所在,最为敏感,一觉不对,便问道:“怎么不唱下去?”

    “大人,这……这人似乎已经唱过……”唱名书吏犹疑地说道。

    “已经唱过?不可能,绝不可能!”负责对照核实“朱卷”与“墨卷”的提调、监试官好似听到“天方夜谭”,将头摇得货郎鼓似的,一脸的不信。要知道唱过名的试卷已经另放一处,绝无可能又回到没有拆除弥封的试卷之中,何况名次也不相同。

    “没错,这名字我的确报过。当时还觉得这姓、这名都很稀少,故此印象很深。”唱名书吏回忆起一些细节,很肯定地说道。

    这一说,原先松了一口气、以为即将大功告成的正副主考、监临、房官们大吃一惊,纷纷围拢来,看到唱名书吏手中墨卷上写着:

    姓名:翁隽鼎,出生:成化六年七月十八日,籍贯:湖广布政使司岳州府巴陵县。

    “你确定先前报过此名?”一位副主考问唱名书吏。

    “回大人,下官确定无误。”唱名书吏答道。

    这时那写报条的书吏插言说道:“不错,我也记得写过此人的报条。”

    “既如此,快看看榜上有无此人。”那副主考转身对写榜书吏说道。

    写榜书吏自第六名举人开始往后看,很快便发现了“翁隽鼎”的名字,抬头说道:“大人,的确榜上有名,第六十九名,只不过出生、籍贯不同。您看,这里”用手指着其中一行念道:“姓名:翁隽鼎,出生:成化五年冬月二十四日,籍贯:湖广布政使司德安府云梦县。”

    “这就是了,同名同姓而且同科中举,虽然奇巧,却也正常,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副主考松了一口气,对众同僚说道。

    大家点点头,陆续走回各自的座位。

    “慢着。报子报喜时是否核实过籍贯?”主考官刘健说话了。

    “报子只是前往试卷留下的住所去报喜,并未核实过籍贯。”负责报子报喜的闱官答道。

    “那再看一下此二人留下的住所是哪里?”

    “回大人,说来甚巧,此二人留下的住所均是‘聚缘旅馆’。”

    “哦?二人既同住一个旅馆,报子报喜时,可曾是两人同声答应?”刘健皱皱眉。

    “这个……,不曾听说过。”负责报子报喜的闱官不很确定。

    “叫那个报子进来答话。”刘健挥挥手,不快地说道。

    很快,一个瘦高个的报子小跑着来到衡鉴堂。那负责报子报喜的闱官对他说道:“刘大人问话,你要如实回答。”

    “是。”报子气吁吁地答道,他还搞不清所为何事。

    “翁隽鼎,这名字你还记得吗?”刘健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问道。

    “记得,大人。他是小人第三个报喜的举子。”报子小心翼翼地答道。

    “当时你去报喜的时候,有几个人出来答应?”

    “一个人。”

    “那人接过报条的时候,有没有人与他争抢?”

    “没有啊,只有很多人向他道喜,并无人与他争夺报条。”报子有些莫名其妙,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那负责报子报喜的闱官。

    “好了,你下去吧,等会儿跟着去‘聚缘旅馆’。”等报子退下后,刘健对闱官们说道:“两个翁隽鼎同住在一个旅馆,报子报喜时并未报出籍贯,按理这二人都该出来接报条才是。为何当时只有一人?另外一人他在何处?这其中的蹊跷要弄明白。王大人,你带两个人去‘聚缘旅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大人。”那位副主考答应一声,叫了一名提调官、一名监试官,带着在门外等候的那个报子,由湖广布政使司临时调派的兵勇开道,一行人径往“聚缘旅馆”而来。

第十六回 贡院撤棘(1)

    “聚缘旅馆”的大厅里,站满了应试的士子和他们的书僮们,因要甄别同名学子,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未来的身份甄别是否与自己有关?对自己是有利还是不利?手拿报条的中式者,心里都在祷告闱官不要来“聚缘旅馆”,希望这个甄别与自己无关;没有中式的士子,暗中盼望甄别身份的闱官能到“聚缘旅馆”,那样的话,兴许有个咸鱼翻身的机会。

    不多久,“机会”果然来了,副主考官王大人一行驾临“聚缘旅馆”,吩咐掌柜的打扫一间上房,作为甄别身份的问话之处。然后让一名监试官到大厅,传翁隽鼎去房间问话。

    “我?”翁隽鼎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数千名考生,甄别身份的怪事竟落在自己身上。翁隽鼎摇摇头苦笑一下,跟随那位监试官进入房中。

    王大人毫无架子,一见翁隽鼎进门,便抢先说道:“来,这里坐,不必行礼了。”

    翁隽鼎恭敬不如从命,走到那把椅子旁边,告了座,就正对王大人坐下,等待他的问话。

    “你叫翁隽鼎?”王大人微笑着问道。

    “是,学生就是翁隽鼎。”

    “仙乡何处?”

    “岳州府巴陵县人。”

    “哦?”王大人一楞,续问道:“今日报子送来‘高中乙榜第六十九名举人’的报条,是你接了?”

    “不错,报子来报喜,学生自然就接了。”翁隽鼎掏出身上的报条,向王大人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王大人拿过翁隽鼎手上的报条看了一眼,仍然是微笑着对他说道:“的确不对,这‘高中乙榜第六十九名举人’的是另一个翁隽鼎,而不是你。”

    “另一个翁隽鼎?他……他是谁?”在被叫进这个房间的时候,翁隽鼎就意识到那个同名同姓的人与自己有关,现在听王大人一说,还是大吃一惊。饶是翁隽鼎超然洒脱,抱定“今科不能中榜,三年以后自当重来”的态度,但握在手中的报条竟然是别人的,未免太过滑稽。此时,他真的有些不淡定了。

    “他是谁我们现在还没见着,只知他是德安府云梦县人。怎么?你们没有见过面?”王大人似乎并不是开玩笑。

    “我们?您说我们两个重名的翁隽鼎见过面?”太匪夷所思了,翁隽鼎被王大人这么一说,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也在这个“聚缘旅馆”里呀,难道你们从没照过面?”

    翁隽鼎想了半天,感觉住在这个“聚缘旅馆”的所有同年都应该在大厅里,而且这几日来来往往碰见的就这么几个人,难道那个同名同姓的翁隽鼎只是随意留下“聚缘旅馆”的住址,人根本不在这里?不然的话,怎么会神龙见首不见尾呢?疑惑之中朝王大人微微摇了摇头。

    王大人扬扬手中的报条,对翁隽鼎说道:“我们马上会找到这个翁隽鼎的。不过,我还是要抱歉地告诉你,这张报条上的功名,的确是德安府云梦县那个翁隽鼎的,所以这张报条不能归还于你,请你能够谅解。”

    翁隽鼎无可奈何,既是别人的功名,就是归还报条又有何用?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不卑不亢地说道:“那么,学生可以离开了吗?”

    王大人点点头,打了个“请”的手势。

    翁隽鼎站起身,朝房中三个闱官团团一揖,转身朝门外走去。

    “等等。”王大人走近翁隽鼎,伸手在翁隽鼎肩头轻轻拍了两拍,语带双关地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事情,请不要太过在意。”

    “多谢大人教诲。”翁隽鼎没有回头,疾步走出房间。

    王大人吩咐找来“聚缘旅馆”的掌柜与伙计,向他们询问德安府云梦县有几个士子住在店中。伙计忙去柜台取来登记名册,一查,仅有一位云梦县的士子,名叫公翟鼐。王大人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说道:“快传这位名叫公翟鼐的生员问话。”

    公翟鼐此时正在旅馆大堂之中,一叫便到。王大人也如翁隽鼎一样,请他就座之后,问道:“你叫公翟鼐?德安府云梦县人士?”

    “回大人,学生便是。”

    “贵县除你之外,还有其他应试士子住在这家旅馆吗?”

    “回大人,应该没有,只有学生一人。”

    “你看看,这是你答的考卷吗?”王大人示意监试官将公翟鼐的“墨卷”拿给他看。

    公翟鼐接过卷子粗粗一看,便还给监试官,对王大人说道:“回大人,这正是学生所答试卷。”

    “这就对了。好,你可以退下了。”王大人说道。

    众士子送走王大人等一行,返身回到旅馆大厅,向翁隽鼎、公翟鼐打听身份甄别的细节。陈文祺见翁隽鼎一脸的沮丧,问道:“翁年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非身体不舒服、”

    “没有,没有。只是刚才王大人将在下的报条收回,说是另有其‘翁隽鼎’,在下一时转不过弯子,稍后便好。”翁隽鼎也不隐瞒,实话实说,虽然难以做到提得起放得下,但并不矫揉做作。

    “啊?你的报条被收回去了?这……这岂不是说你那功名……”众人惊诧不已。

    “公年兄你又是怎么回事?王大人叫你去问了些什么?”陈文祺又问公翟鼐。

    “没问什么呀。只问德安府云梦县有几个士子住在店中,我回答说只我一人。王大人又将一张卷子拿出来,让我辨认是不是我答的那卷子,我一看,正是我的笔迹,就回答说是的。”

    “王大人没说别的?”

    “没有,只是哈哈一笑,说道‘这就对了。’便叫我出来了。”公翟鼐也是一脸的茫然。

    陈文祺又问翁隽鼎:“翁年兄,王大人还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翁隽鼎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听陈文祺一问,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哦,快要出门的时候,他将我叫住,拍着我的肩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刚才之事,请不要太过在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翁隽鼎,公翟鼐……”陈文祺自言自语,突然走到柜台前,找旅馆伙计要了纸笔,在纸上写下翁隽鼎、公翟鼐二人的名字。

    众人不明白陈文祺搞什么鬼,正要出声相询,陈文祺笑着对翁隽鼎、公翟鼐二人施了一礼,说道:“恭喜翁年兄、公年兄。”

    “喜从何来?”二人愕然。

    “当然是中举啊。”

    翁隽鼎正色说道:“陈年兄莫要拿在下开涮,我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如此大事,在下怎敢开玩笑?在下敢保证,翁年兄不但中举,而且还是‘五经魁’之一。”陈文祺肯定地说道。

    嗳?高中五经魁?这次轮到众人惊奇,陈文祺凭什么断定的?

    沈灵珊担心陈文祺没有中举而至心智失常,连忙走过来,低声问道:“大哥,你……你没事吧?”

    陈文祺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对她说:“没事,没事,你看大哥这不是正常着嘛。他们的确中举了,而且应该分别是第四名和第六十九名举人。”

    “大哥,你怎么知道?”沈灵珊还是不放心。

    “呵呵,你们想,为何录榜报喜到第五名以后停下了?这是因为唱名官唱到高中乙榜第四名举人的名字‘翁隽鼎’时,清楚地记得先前已经唱过这个名字,于是在誊录榜上一查,果然发现高中乙榜第六十九名举人的也是‘翁隽鼎’。既有两个‘翁隽鼎’,他们的功名会不会张冠李戴?也就是说,高中乙榜第四名举人的‘翁隽鼎’会不会接到六十九名举人的报条?因此,这才有了王大人到旅馆甄别两位年兄的籍贯、并将翁年兄手中的报条收回的事情经过。”陈文祺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推断。

    众人被他这一说,将信将疑,尤其是公翟鼐,心里并不踏实,问道:“即便有两个‘翁隽鼎’,与在下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不叫翁隽鼎啊?”

    “如若不是这个巧合,我还真的不敢武断认定你们俩,但你们看这个。”陈文祺将手中的白纸在众人面前展开。

    上面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

    “翁隽鼎”。

    “公翟鼐”。

    众人纷纷念出声来。

    “对,念‘翁隽鼎’也对,念‘公翟鼐’也对。王大人之所以连说‘这就对了,是明白了出现两个‘翁隽鼎’的原因;至于王大人收回翁年兄的报条、又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是暗示翁年兄高中‘五经魁’。只是翁年兄纠结于收回报条、功名得而复失的懊恼之中没有领会而已。”

    正当众人将信将疑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就听报子在门外高喊:

    “报喜,公府老爷公翟鼐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乙榜第六十九名举人”。

    “快,快拿赏银。”公翟鼐眉开眼笑,跑到房里取来纹银,往报子手中塞去。

    “不可,老爷,方才那位爷已经打赏过了。”报子赶快将银子推开,跳上马迅速离去。

    公翟鼐一手捏着报条,一手拿着纹银,有些不知所措。

    陈文祺笑着对他说道:“不妨,待会你就替翁年兄打赏好了。”

    说话间,一阵更为杂乱的蹄声响起,只见两匹骏马飞奔而来,转眼就到旅馆门前,两名报子一人筛锣一人高举报条高喊:

    “报喜,翁府老爷翁隽鼎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乙榜第四名举人”。

    “嗬,果然是真的。”众人齐声欢呼,暗暗惊叹陈文祺料事如神。

第十六回 贡院撤棘(2)

    趁翁隽鼎伸手接报条的时候,公翟鼐走上去,将纹银递给翁隽鼎,要他打赏给报子。

    翁隽鼎荣登“五经魁”,一扫先前的沮丧,满面春风的推开公翟鼐的手,说道:“公年兄不必如此,权当在下为公年兄贺喜了。我这就取银子打赏去。”说完跑回房间,拿来两大锭纹银,给两个报子个、各塞一个,说道:“二位辛苦,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笑纳。”

    那两个报子略略推辞一下,便接过银子,策马飞奔而去。

    陈文祺走上前,对翁隽鼎说道:“恭喜翁年兄攀仙桂、步青云,一举成名。”

    “同……”人们在接收贺喜的时候,一般都是客套地回一句“同喜”,翁隽鼎正要顺口一说,猛然省悟陈文祺并未中式,这时候说“同喜”未免有些不妥,连忙咽回正要脱口而出的“喜”字,改口说道:“陈年兄八斗之才,出类拔萃,功名自当在我等之上,还有三个报条未报,陈年兄应在其中。”

    “呵呵,这可是湖广布政使司乡试,武昌城也有那么大,你道‘聚缘旅馆’是金銮殿,所有人才都在这里啊?想必那解元、亚元早已送到别处报喜去了。翁年兄不必安慰在下,你不是说过吗,本科不中,三年之后必定重来,在下并不气馁。”陈文祺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撑面子般的做作。

    沈灵珊一早来‘聚缘旅馆’陪同陈文祺等候放榜,半日来都是他们同年谈论科考的事情,没有插言的机会。看看录榜报喜即将结束,陈文祺仍然没有中式的迹象,心里既是不平又是担忧,生怕陈文祺接受不了名落孙山的打击。这时对陈文祺说道:

    “我虽不知大哥的文才学识究竟如何,但从这几日的经历看,大哥的聪明才智绝不在别人之下。如若本科大哥没有中式,并不是大哥的文章不好,而是那考官有眼无珠,错过了英才;三年之后,大哥再来,那时如果碰上一个能慧眼识珠的主考官,大哥必能一举而中,荣膺鹗荐。”

    “谁人如此大胆,竟然在背后责骂今科考官有眼无珠,难道不怕犯毁骂朝廷命官之罪吗?”门外忽然走进一人,绷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说道。

    陈文祺抬头一看,正是那日在贡院号舍巡查的那位年纪较大的巡绰官,连忙起身施礼:“学生等拜见大人。”

    “呵呵,不必多礼。老夫冒昧地问一句,你可是陈文祺?”老者终于绷不住了,乐呵呵地问道。

    “回大人,学生正是陈文祺。不知大人如何知晓?”

    “小兄弟,几日之间,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前两次未及问到小兄弟的名姓,这次啊,我一猜便中。”老者答所非问,说得话也有些莫名其妙。

    陈文祺有些困惑,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老者见了陈文祺似乎很高兴,接着说道:“小兄弟不仅文才好,看来人缘也是大大的好哩,刚才似乎还有人替你打抱不平,是吗?”老者还是一脸的笑容,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陈文祺连忙说道:“啊,是这位杨公子随口一说,并没有责怪那位主考大人的意思,请大人不要说与主考大人知晓。”

    老者望了望沈灵珊,微微地点点头,说道:“这位小兄弟倒是有些见识。他说的没错,像陈兄弟这样的才华,如果没有中式,那主考的确是有眼无珠。”老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幸这个主考虽然说不上慧眼识珠,却还是有点眼光的,这不,报喜的人在外面候着呢。”说着,朝门外喊道:“此时还不报喜,更待何时?”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话音一落,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铜锣声,大家循声朝门外一看,一大群人跨进门来,当先三人,中间一人手举报条,两个提锣的人站在他的左右。

    “报喜,陈府老爷陈文祺应己酉科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高中乙榜第一名举人”。

    “啊?大哥是新科解元了。”沈灵珊一听陈文祺高中榜首,半日的担忧化为乌有,心中的激动更甚陈文祺本人,情不自禁的拉起陈文祺的手。蕊珠见了,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微微摇头,沈灵珊这才知道自己失态,顿时满面羞红,连忙松开双手,躲过一旁。

    陈文祺抑制激动的心情,吩咐景星去房间拿来银两,分别打赏了三位报子,又与纷纷上前道喜的同年们分别回礼。忙碌了一阵,才发现先前进来的老者仍然端坐一旁,正捻须微笑。当下与众同年告了罪,返身走到老者面前,深施一礼,说道:“学生光顾高兴,冷落了大人,恳请大人海涵。”

    这时,后面进来的数人中走出一人,向陈文祺说道:“陈解元,这位老先生便是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主考官刘健刘大人,还不赶快参见?”

    一听面前老者就是今科湖广乡试主考官,陈文祺忙招呼一众同年,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学生xxx参见座师大人。”

    刘健站起身来,双手向上虚抬,连连说道:“各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陈文祺想到前两次与刘大人见面的情景,不免觉得惭愧,站起身后又向刘健躬身一拜,不无内疚的说道:“以前在座师面前太过唐突,还请座师恕罪。”

    刘健摇摇手,说道:“老朽与陈解元三次相会,一为乡村老叟,一为考场巡查,一为乡试主考,但陈解元始终如一,谦恭有礼,足见陈解元文才人品俱是上佳,何谈唐突、恕罪?”

    “今文祺侥幸中式,深感座师擢取之恩,此后文祺便是座师的门生,还是请座师直呼‘文祺’才好。”

    “既如此,也好。”刘健扫视了一下厅中应试士子,扬声说道:“老朽忝为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主考官,为国家选贤荐才,深感责任重大。数日来,承蒙各位同僚鼎力相助、应试秀才们共同努力,总算幸不辱命。人们常说‘唯楚有才’,本次秋闱,老朽真真切切感受到湖广之地的确是人才济济,非同一般。只因皇命所限,此次湖广乡试准录员额仅七十九人,老朽与众同僚不得已只得忍痛割爱,舍弃了许多博学才俊。望暂未中式的各位不要妄自菲薄,更不可‘恐逢故里莺花笑’,回去以后发奋苦学,更上层楼,终有那么一天,各位定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场的落第秀才本已心灰意冷、无颜言归,被主考大人一番话,说得血脉偾张,恢复了自信。大家纷纷表示,壬子秋闱定然再来。

    送走主考官刘大人,众士子纷纷互相告别,回到各自的房间整理行李,准备明日启程回家。

    这些时日,陈文祺与翁隽鼎相交甚笃,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如今二人均是高中“五经魁”的举人,更是无话不谈。因搭乘岳州商人的便船,晚间就要登船休息,子时左右开船,翁隽鼎拿了行装,来到陈文祺的房间,攀谈了许久,约定明年春天先到黄州府与陈文祺会合,尔后两人一同进京应考礼部主持的会试。陈文祺提着翁隽鼎的行李,一直送到武昌城西观音阁附近的长江码头,方才挥手作别。

    陈文祺回到“聚缘旅馆”,沈灵珊与蕊珠还在房间等候。陈文祺对着沈灵珊歉意地一笑,说道:“这一日闹闹哄哄的,倒是将沈姑娘怠慢了。”

    陈文祺突然改口,直把沈灵珊听得一愣,说道:“大哥怎么又突然客气起来?哦,我明白了,陈公子高中了解元,日后定然飞黄腾达,高居庙堂之上,我等草民岂能与之称兄道弟?”

    陈文祺急忙说道:“沈姑娘不要多心。姑娘折节与在下结拜,在下深感荣幸。只是姑娘白璧无瑕,在下如果不顾男女有别,未免有损姑娘的清誉。何况我们早已说好,姑娘偶尔男扮女装、在不知情的旁人面前,我们兄弟相称,除此之外,还是以礼相待。”

    沈灵珊听他说罢,心里既是甜蜜又是失落,便故意刁蛮地说道:“是了,本来我家仇人厉害,常人避之唯恐不及。陈公子还是远远离开、莫淌这趟浑水为好,免得耽误了公子的大好前程。”

    陈文祺明知沈灵珊相激,也不能不表白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沈姑娘言重了。在下的心中,沈姑娘就是我的结义兄弟,姑娘家里的事,在下决不置身事外。”

    沈灵珊心想,这人真正迂腐得很。又想他如不是如此方正,反以结拜兄弟为由而行轻薄,自己是断然不喜的。想罢,遂对陈文祺说道:“大哥心里记得就好。至于我仇家之事,我娘与舅舅都说过,必要自己手刃仇敌,决不假手于人,就算结义兄弟也不成,还请大哥原谅。”

    沈灵珊不再坚持,陈文祺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提起明日回家的事情。

    虽然相识仅数日,但经过几次生死考验,二人对即将到来的离别都有些许惆怅。特别是沈灵珊,因躲避仇人,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孤独之中,除母亲、舅舅与视为姐妹的丫环蕊珠之外,没有一个可与相交的朋友。这次“仙客来”酒家遇窃,恰似老天赐予的机缘,陈文祺风流倜傥、才气横溢,特别是沈灵珊身处险境之中冒死相救,又策反苟安送出假信息化险为夷,还有智断布匹、沸水煮钱等等,无不体现出陈文祺博学多才、足智多谋、侠肝义胆、不同流俗的人格魅力,使沈灵珊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突然之间陈文祺要离去,沈灵珊好像有点不适应,但也无理由相留,遂幽幽地说道:“我与大哥萍水相逢,相见恨晚。能与大哥相识并义结金兰,实是小弟有生以来最为快乐的事情。短短几日,忽忽即过,明天一别,再会何日?武昌府乃进京必经之地,大哥若未忘了小弟,来年春天‘公车’赴京会试之时,请便道来看看小弟如何?”说罢,眼睛有些泛红。

    陈文祺此时亦是满怀惜别之情,见沈灵珊伤感,忙说道:“古人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武昌府与黄州府一衣带水,彼此相连,远不是天涯海角。明年‘春闱’进京前,在下必定专程拜访义母和沈姑娘。到时在下还要看看沈姑娘的拳脚功夫是否精进了呢。”

    沈灵珊听见陈文祺答应明年来看望自己,喜出望外,精神也好了许多,立即俏皮地一抱拳:“徒儿一定勤加练习,不负师傅的厚望。”

    二人相视而笑。次日一早,陈文祺到沈府和知府衙门分别向韩梅、韩明辞了行,带着景星返回陈家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366/ 第一时间欣赏鞘中霜色最新章节! 作者:苍源所写的《鞘中霜色》为转载作品,鞘中霜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鞘中霜色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鞘中霜色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鞘中霜色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鞘中霜色介绍:
湖广秀才陈文祺在赴考途中,迭遇奇事,他设计解除了钟离岚与恶少的荒唐婚约,并与女扮男妆的沈灵珊义结金兰。
在其后的乡试、会试和殿试中,陈文祺连中三元。皇帝朱佑樘龙颜大悦,下旨在琼林苑举行“琼林会武宴”。因着大红状元衣冠,触犯“族规”,朱佑樘将陈文祺打入“诏狱”。
鞑靼济农阿巴海摆下怪阵,陈文祺道出“怪阵”的前世今生,并以鞑靼人擅长的“强弓立射”打赌,迫使阿巴海俯首称臣。
西行途中,陈文祺遭暗杀、救民女、断奇案……一路凶险、一路精彩。最后与千里追寻的情侣相逢,平安到达宁夏卫。
夏尧、陈文祺用“引蛇出洞”之计,一举歼灭三万鞑靼军,夺回被占之疆土。
沈清终于与沈灵珊终于相认,并在为陈文祺疗伤时发现了雕凤玉璧,遂怀疑他可能是早年失散的爱子沈霁……
沈灵珊、陈文祺联手破解二十年前的“密信”,发现匿藏其中的惊天秘密……
目睹陈文祺、沈灵珊两情缱绻,沈清忧心不已,暗自思量如何阻止这场“不伦”之恋。
鞘中霜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鞘中霜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鞘中霜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