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火柴
“怀纸神父,我是不是有了?”
“怀纸神父,我……有一个朋友……”
“怀纸神父,感谢您的教诲和引导……可是,我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
“怀纸神父,请收下这份礼物……当然,我知道您不收取费用,但就当一位信徒对信仰的捐赠吧……谢谢,谢谢,下周五晚上,我是否能有幸领受圣餐?那么,我就回去了,随时等待您的召唤。”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上层区的林立建筑和高楼大厦之间,出现了一座奇怪的教堂。
至终教团。
那些整天将自己笼罩在古怪袍子里的人是这样称呼他们的。
就如同其他榨取愚信而自肥的教团一样,在海量资金的奉献之下,他们寸土寸金的上层区也拥有了一席之地。
但和其他教团不同的是,他们很少对外表露和宣讲自身的教义,即便是同神父们探讨,神父们也只会说一些兼爱和仁恕的道理,甚至并不积极传教,以至于名声不显。
可奇怪的是,就连同行们都没有找它们的任何麻烦,反而在各种场合对那位罕少露面的怀纸神父大加赞赏,称他为罕见的虔信者和纯粹之人,令人敬佩。
以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新的说法。
如果你有什么麻烦,或者无法解决的困惑和事情的话,那为什么不抽点时间去预约一次祷告呢?
怀纸神父总会有办法的。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一开始的时候,有人不信邪想要上门找麻烦,还有的纯粹就是好事者想要找点乐子,但无一例外的,在去过一两次之后,便渐渐的不同。
浮躁的人渐渐稳重,轻佻的人也学会严肃起来,哪怕是不经意的谈吐间洋溢着这个城市里罕见的真挚和热情。
简直就像是……焕然新生一样。
就这样,在口耳相传之下,慕名而来的迷茫者和信徒也原来越多,甚至参加礼拜的时候,其中不乏其他教团的干部或者是首领。
不论是怎么样穷凶极恶或者残忍自私的人,在怀纸神父的谈话室里都会安静下来,倾听着垂帘和栅格之后所讲述的道理,宛如醍醐灌顶一般,满怀着敬仰和钦佩离去。
而即便是拥有了如此众多的财富和这么多人的尊崇,那位神父依旧日复一日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耐心又仔细的为每一位登门拜访的客人解除烦恼。
“……他真的喜欢你的话,怎么会在乎你肚子里有别人的孩子呢?”
帷幕之后那个并不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做的很对,孩子。自由是我圣都的立城之本,天赋人权。我们自己的身体,要自己掌控,怎么能被当做其他人的财产?”
听闻到这样的道理,躺椅上的祈祷者也不由得露出笑容,可很快,便再度忧愁起来:“可是,可是我前男友那里总是……我都结婚这么多年了……”
“真爱是无罪的,不是吗?区区婚姻的存在,怎么能阻挡真正的爱?”
帷幕后的神父笑了起来,那轻柔的声音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让人安心,不由自主的信赖,依靠。
所有的迷茫和困惑仿佛也在那低沉的声音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让人的内心如此温暖。
很快,步履轻快的妇人离开了房间,
而忧心忡忡的中年人迈步进来。
在聆听了来者的烦恼之后,垂帘和栅格之后的低沉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区区提交了一批达不到质量的产品而已,怎么能叫违背约定和合同呢?
双方既然没有提前约定,那么自然就可以随意而为。对方承受不了后果,那是他们的问题。
况且,倘若能够让行业变得更好,能够取得好的结果,那么稍微违反一点微不足道的约定,也无足轻重吧?”
“是……是这样么?”中年人擦着汗水,陷入呆滞。
“当然是这样啊。”神父淡然的反问:“还是说,劳伦斯先生您宁愿这个行业如此艰难度日,也不愿意率先做一点牺牲?”
“哪里的话,在下当仁不让!”
“那实在是,善莫大焉。”
垂帘后的声音分外欣慰。
……
“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不过是曾经的旧识而已,就算是等了这么多年,可她哪里还配得上你呢?你应该让她知难而退才对……”
……
“谁又没有父母妻儿要养呢?哪里有当下属的辛苦如此多年,却不能有所进益的呢?一定是那个人做错了。”
“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为什么不尝试代替他的位置?想必大家也一定会支持的吧,就算过程会有些忐忑,但结果想必也一定能够光明。”
……
“倾听内心的声音,孩子,难道我们就非要被外在的形象所迷惑么?”垂帘后的声音问:“何必拘泥于性别呢?”
在栅格之外,椅子上的肥胖男人坐立难安,扭捏了许久之后,低声说:“可我……不想去……变性。”
“……为何一定要变性呢?”
神父劝慰道:“汉密尔,如果你心里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儿,你就已经是个女孩儿了。大胆的抬头挺胸吧,孩子,不要在意那些狭隘的视线,对其他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活出自己的美丽!”
“那、那这样的话……”
汉密尔的眼睛一亮:“我也可以和那些小女孩儿做朋友了么?”
“……”
沉默。
罕见的沉默之后,栅格之后的神父轻叹:“纯挚的友谊是神所赞许的。”
汉密尔越发的兴奋:“那这样的话,即便是我们之间长久的陪伴,我多多照顾她们,让她们信赖和喜爱我,也是没错的么?”
“……”
再度的沉默之后,另一头的神父似乎在深呼吸,最后,缓慢的说道:“发自内心的怜爱……是神……是神……草,去你妈的怜爱!”
砰!
一声闷响之后,椅子上的男人不断的抽搐着,仰天倒下。
很快,电流声停止了。
浑身笼罩在兜帽里的信徒们从暗门里走进来,娴熟的将残留的污渍清理干净之后,掏出了‘裹尸袋’将男人装起来。
“圣座,请问这个怎么处理?”有人问:“照常还是……?”
“前两天不是有位新来的朋友感叹自己新开的医药公司找不到实验者么?打包一下,连带着那帮烂赌鬼一起送过去。”
帷幕之后摊在靠椅上的槐诗揉着眉心,额角的青筋隐现:“如果有人问的话……算了,那种垃圾能有朋友才有鬼了。
弄走弄走,赶快弄走,脏了我的眼睛!”
“哎呦,好久没见你破防的样子了啊。”
从外面回来的原照探头,好奇的问:“这回又是什么绝世人渣?”
“一个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又不肯变性,还想把小女孩儿关在家里做游戏的二百四十斤死胖子……你觉得怎么样?”槐诗问,“情有可原?”
“行了,别说了。”
原照还没听完已经忍不住想要给那家伙补两枪了。
“我每天辛苦跑前跑后,你这冒牌神父倒是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舒服,只要坐着聊聊天就完事儿了,还有人哭着喊着上门送钱给你,不收都不走……”
“只要说点那些人想听的话,他们就会相信你。只要比他们更了解他们自己,他们就会崇拜你。”
槐诗瞥了他不屑的样子一眼,忽然微笑:“你形象也挺不错的,培训两天差不多就能上手,要不要来试试?”
“算了。”
原照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可没槐诗那耐心,能面不改色的跟一帮垃圾扯淡,他光偶尔听听就恶心到反胃了。谷
一天终于结束之后,槐诗也趁着晚饭之前的休息时间放松一下,随意的问道:“三姐那边状况怎么样?”
“钱已经收到了,还让我谢谢你这个有钱人呢,至于其他的……一切正常,发展良好。大宗伯那边已经快出成果了。”
“俄联那边呢?”槐诗问。
“还是老样子,没有接受……”原照古怪的瞥了他一眼:“要不是大家现在是友军,你好歹还是个牧首钦封的骑士长,人家早掏刀子来先砍死你了好么?”
“这不是事急从权么?实在没办法。大家总会理解的,对吧?”
槐诗无可奈何的摊手,可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忏悔和愧疚的样子来。
良心是什么?
我没有!
都深入敌后了,还讲究这个干嘛。
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况且,自己这不是习惯了么……
那一副半点悔改的想法都没有的样子让原照的血压疯狂飙升起来。
可很快,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在今日,双方的并购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在未来的一个月时间内,乐园动力与万能工业双方将就此进行初步商讨与尝试,优化资源配置,并增强竞争能力……大部分持股者对此前景表示乐观……”
“这……就结束了?”
原照不解,“这是哪边赢了?”
“哪边都没赢,两败俱伤。”
槐诗端着水杯,头也不抬的回答:“早几天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大部分人都没想到,两边预计旷日持久的斗争在匆匆的两个季度之后就落下了帷幕。
根据槐诗通过信徒们所收到的内线消息——这一次两边都输的透彻,被人偷了家。
在连日以来股价跌停和项目组大规模出走的情况下,又被希望能源和绿地化工还有未来电子三家在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
大量订单被抢走之后,现金流也出现了问题……为了求存,你死我活的两家不得不重新联手,挣扎求存。
而企业之间的合并,必然会出现大规模的人事调动和裁撤,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一夜之间沦落街头,在贷款和现实的严酷压力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实际上,现在的街头就已经出现了大量被裁撤的人群在呼喊控诉了。
失业浪潮不过是第一部,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也已经在路上了。
大量供应商和相关的产业在这个过程中会像是滔天巨浪扩散时的泡沫一样,悄无声息的湮灭。不知道又多少人会因此沦落到目前正值混乱和无序的低层区之中,在那一道被槐诗寄予厚望的混沌大锅中增添更多的变量。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早已经出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在统治者们的精心把控和万世乐土的诱导之下,很快就会有新的幸运儿诞生或者崛起,抓紧机会,握住了这一张通向顶层的门票,踩着尸骨和鲜血,带着野心,再一次的站在赌桌之上。
然后,新一轮的游戏就会再度开始。
只要万世乐土尚存一日,这样残酷的轮回便永无休止。
而所谓的希望,就好像小女孩儿冻死之前的所看到的火柴幻光一般,从来都是个谎言。
这个时候,想要寻求温暖的话,就不能寄望于顶层区的施舍。
只能自己去寻找柴火。
然后,自己去点燃……
此刻,就在圣都新闻的播报之中,忽然有一道惊天动地的轰鸣从远方响起,剧烈的震颤席卷了大半个圣都。
前所未有的地震突如其来,扩散的气浪中,数十道立交和高楼坍塌的巨响不断的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浓烟升腾而起,遮蔽了天空。
熊熊涌动的火光,从黑暗里涌动着,蔓延。
如此的刺眼!
“怎么回事儿?”
原照趴在窗边,疑惑探头,便看到被火焰烧成了猩红的天穹,乃至,一道如同巨柱一般升起的黑烟。
还有,火焰升起的地方……
——希望能源集团的二号储备中心。
不知道多少危险物品被引爆,竟然引发出如此惊人的天灾。
首先从原照脑中所浮现的就是庆幸和后怕,毕竟,今天早上他还因为要替槐诗送货,在那里走过一遭。
等等……送货?
槐诗?!
呆滞之中,原照僵硬的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难以置信。
而槐诗好像没有察觉这惊人的动荡一样,依旧靠在沙发,看着新闻直播间里混乱的样子,啧啧感叹。
许久,才抬起遥控器,换到了娱乐频道。
歌舞依旧。
“别那么看我。”槐诗瞥了他一眼,似是无奈:“总不能世界上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吧?”
原照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然后,才听见他后半句话。
“充其量,不过是给陷入绝望的迷茫者提一点微小的建议而已……”
沙发上的牧羊者轻叹,“唔,比起小女孩儿烧光火柴之后孤独的冻死寒风里这种凄凉结局,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温暖人心的剧情啊。”
“……”
在沉默中,原照欲言又止。
感觉这个家伙好像对温暖人心这个词儿的理解哪里出了问题。
但确实……好像、似乎,也许是暖起来了。
而且暖到有点过头。
让人发汗。
“反正,你这个家伙老实了两个月之后,又要出幺蛾子了,是吧?”
原照翻了个白眼,无奈叹息。
从窗边,俯瞰着远方的一切,听到刺耳的警笛声从窗外呼啸而过,一辆辆救火车和紧急救援的飞行器向着火光升腾的地方呼啸而去。
街道上的喧嚣如同海潮。
无数行人茫然的抬头,面面相觑,大家凝视着远方的火光,指指点点,或者掏出手机来兴奋拍摄。
当充斥着焦臭和灰烬的热风从黑暗吹来,无数像是扑克一样的纸片纷纷扬扬的洒落,宛如雪花。
不过,在那些未曾烧尽的卡牌上面,并没有其他的花色。
只有漆黑的鬼牌。
在牌面上,头戴着红帽的圣诞老人捧着鼓鼓囊囊的礼品袋,满怀希望的向着孩子们微笑。
丝丝缕缕的血色,就这样从他手中的布袋里渗出来。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墨水
在各方救援的状况之下,大火依旧焚烧了整整三天。
大量周围的建筑在扩散的焚风中崩裂,坍塌不断。而现场的救援工作也开展的不甚顺利。主要原因是因为事故中心位于底层和中层的交界,诸多受害者并没有能力缴纳每年的救援和保护费用,导致星辰医疗的救援队抵达寻索了片刻,找到了部分客户的尸首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倒是有几支免费的市政火警队伍盘桓多日,但无一不是流于表面的应付了事,或者干脆狮子大开口对赶来的家属们索要高价。
而且遭遇这样灾难,诸多市民流离失所,就连睡大街的人都已经多到数不清。
一时间,周边区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种状况之下,收费相对低廉还基础医护和每日两餐的至终教团就成了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而且,不只是对于幸存者的救助,他们每天还有两支队伍在外围区域寻索一番,倒是还救回了不少运气好命大的幸存者,顺带还从市政大厅白嫖了一个不要钱的嘉奖来。
在圣都娱乐的采访中,作为代表的怀纸神父更是侃侃而谈,呼吁大家更多的去关注慈善事业,堪称圣都新一代年轻人的表率。
还真有几家企业不疼不痒的捐了点钱,只可惜,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医疗企业……
而且,在私下里交谈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到自己企业最近刚刚研发了不少新药,倒是可以免费为受害者们提供。
对于这种将底层人民当成试验品和小白鼠一样的行为,槐诗自然是……十分欢迎的,而且还特别贴心的将捐助企业的LOGO和资料制作成了立牌和海报张贴在醒目的地方,让友商们纷纷赞叹:怀纸神父这个人,行!能处!
最后,在怀纸神父热烈的邀请之下,大家纷纷表示改日一定拉着员工们来礼拜所做团建。
反正免费的嘛,还提供三餐和酒水,而且还有怀纸神父亲自的布道和心理咨询。
多好!
难道怀纸神父还能害我们不成!
就这样,槐诗堂而皇之的在圣都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来来去去的转悠了三四天,一直蹲在救助营地里为失家的受害者们提供心理咨询,安抚着受创的伤员们,还以最为低廉优惠的价格为死难者们提供墓地和丧葬服务,受到了广大人群的一致好评。
至终教团的信徒数量喜迎增长。
至于后续警察和企业侦探们的盘问,也全部顺畅的结束了。毕竟谁会在乎一个想要发点灾难财的老实僧侣呢?
要说爆炸案的首尾,槐诗压根一点都不担心。
这么多年的搞事经验和非法社团运营的等级在,但凡能有一根线索黏在自己的鞋跟上,他槐字都能倒过来写。
“医生,医生我好痛啊,给我一点杜冷丁吧,求求你了。”
“救命啊,杀人啦,你们这些该死的庸医……我要举报你们……”
“神父,我怎么办啊,我才三十岁啊,没有了腿,我将来怎么办?”
“赔钱!都是你们这帮庸医把我治坏了,快点赔钱!不然大家法庭见!”
营地内的生活依旧一如既往的缤纷多彩,低调的槐诗挂着微笑穿行在其间,同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打过招呼。
至于营地里这些受害者们的安置,有钱的自然好说,稍后送上账单,随便多加几个数字,他他还要说谢谢呢。
没钱的也无所谓,基础医疗打折,没地方去的话还包介绍工作,以工还贷不亦美哉?
至于那些没钱又还想搞点事情的家伙……这种廉价生产力哪里还不喜欢呢?
总有去处。
“你倒是赚了不少啊。”
负责开车的原照啧啧感叹,这两天他可没少见槐诗八面逢源或者两面三刀的样子,对人的良知和底线也有了新的认知。
只能感叹不愧是乐园王子,心黑手辣,不混娱乐圈实在可惜。
“怎么?羡慕了?”
巡查归来的槐诗手里提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看了他一眼,忽然点头:“不过,倒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原照不解,只是被他看得忽然发毛。
这货又要安排自己了是吧!
“你看,我毕竟现在还是个神职人员,至终教会的事情和底层牵扯不少,不好高调做事,而且,我也不太喜欢出风头的戏码。”
槐诗的笑容神秘:“做好抛头露面的准备了么,阿照?”
原照瞪眼,“你这个家伙,又叫我小名!”
“你姐姐都是我的学生,叫两句怎么了?没让你叫叔叔已经算你便宜占大了好么?”
槐诗忍不住笑出声,不等他说话,直接将手里那一包文件丢进了他的怀里。
“司机的活儿到头了,原照,你被开除了。”
他微笑着祝福:“准备迎接五彩缤纷、纸醉金迷的美好生活吧。”
原照呆滞了许久,茫然低头,打开了槐诗丢进自己怀里的文件包,顿时一大堆文件和许可书从里面滑了出。
包含营业执照、场地租用合同乃至好几份收购协议,乃至刚刚从打印机上下来还没多久,带着温度的名片。
顿时傻眼。
“黑马工业集团董事会执行总裁……原照?”
这又是什么鬼!
就这样,随着灾难带来的动乱,一家不起眼的公司在刚刚经历过动荡稍微有些萧索的上层区挂牌正式营业了。
捡到好时候,以超低价格兼并和收购了好几家原本万能工业和乐园动力的供货商之后,拥有了相当的体量,并且还在万能工业和乐园动力裁员的当口,以超低廉的价格批发到了一大批社畜。最后,又由至终教团牵头,从低层区搜罗了大量廉价劳动力。
黑马工业集团的中型企业就这样开业了。
主营区域为钢铁加工和冶炼和民用五金件,以及瞅准了万能工业自顾不暇的时候,大胆发展了机车摩托和自行车业务在内。
甚至,还在几位议员的介绍之下,承接了部分灾后重建的业务……可以说一时之间大有崛起之姿。
照片上原照那一张呆滞的傻脸不知道已经摆在了多少竞争对手的桌子上,成为了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圣都司空见惯的事情而已。
大家甚至懒得关注。
如今舆论的热点,已经从希望能源的恐怖袭击案件变巡警谋杀事件。
就在两天前,一名中年男子在深夜归家的时候被巡警勒令配合搜查,并且在试图辩驳的时候被巡警击杀。
只因为他是底层的居民。
而根据新闻的报道,他临死的时候,好像是深夜加班结束,为妻子和孩子购买礼物的时候……
一时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令人疑惑的是,这一次舆论里竟然没有人幸灾乐祸,反而是一片控诉之声,偶尔有人嫌烦说两句难听的话,然后便被几百上千条怒斥的评论给淹没。
更有甚至,还被挂出来和直接公布了现实身份,还有诸多黑料。
罕见的正能量洋溢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案件的审理结果和过程。
而与此同时,在圣都新闻的内部会议里,却一片寂静。
换了一身中年俊朗男子衣服的董事长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周围的下属和编辑们:“谁让播的?”
一片寂静里,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不敢说话,引的欢宴大怒,手里的笔愤然砸在了桌子上。
“我问,谁让播的!”
“这……”
被质问的晚间新闻负责人愕然,看向周围,刚举手想要说话,就看到一双冷漠的眼睛。谷
“好了,你被开除了,可以滚蛋了。”
欢宴挥了挥手。
很快就有保安进来将挣扎着试图辩解的负责人带走了。
归根结底,负责人这实在是无妄之灾,毕竟写这篇文章的是新闻组的实习编辑,通过的副总编,而送到新闻节目上播放出来的是导演,和他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况且,就算他们不播,也会有其他新闻节目、电台乃至报纸也都会透露。
可谁让他收了钱呢。
但凡明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为了阻止中层区的戍卫官辛正行在任期结束之后继续连任而下了绊子。
对于欢宴来说,这种事情平日里他根本懒得管。
可这一次,他却罕见的动了真怒。
并不是因为他对这一次戍卫官的任命有所异议,而是另外一件更加让他不安的事情。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倘若论及舆论动向和圣都内部人群的总体状况,再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却发现了诸多往日里未曾有过的状况。
作为波旬统治者的本能,让他能够感受到酝酿在圣都阴暗中的某种诡异思潮,某种区别于牧场主的教义和宗旨的东西,好像正在悄悄的扩散。
可是他却难以说出,哪里有什么不对。
明明只是一些小问题而已。
相较往年有进一步提升的恶性犯罪数量,比曾经更加躁动和喧嚷的舆论氛围,还有在生存压力之下不断下降的消费欲望……
各处各地,层出不穷的案件、风波、事情。
倘若在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可能只是疑心病的话,那么希望能源的恐怖袭击却给他敲响了警钟。
让他察觉到这些事件和往日的区别。
哪怕在更早之前,犯罪率也一直高居不下,但却大多数都是勒索、绑票、袭击银行或者是窃取财产……
但也都可以归结为有人穷疯了想要铤而走险。
可近年不断攀升的仇杀数量和恶性事件,其中有越来越多的占比,却都根本都是无利可图的……
就好像纯粹的是想要自杀之前再爽上一把一样!
根本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伙,更像是某种渐渐显形和萌芽的集体性疯狂。可这些人彼此之间却根本毫无联系,身份和地位乃至状况都完全不同。
这种诡异的状况,从未曾在之前的轮回中出现过……
从半年之前,先进生物的总裁被自己的私生子持枪灭门的事件,到前面的希望能源的爆炸案,再到这一次的巡警射杀事件……
几乎都是毫无征兆的激情犯罪,然后造成恶劣后果的重大事件。
哪怕调查到最后,也只能归结为随机偶发事件。
可水变得黑了……
就一定是有人将墨水悄悄滴进来。
有人在暗中推动这一切,但他却根本连任何的痕迹都找不到,这才是最让他感到愤怒的地方。
更是产生了某种……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不安。
当他再度联系上节制那一条老蠕虫的时候,这位希望能源的CEO也是一脸阴沉。
毕竟,好好的吃着火锅唱着歌,大赚了一笔之后,却忽然被捅了一刀,心情自然不会好到那里去。
而当大动肝火的调查了大半个月之后,依旧一根毛都没有找到,甚至不知道捅自己的王八蛋是哪个,心情就更加糟糕了。
“真就一点线索都没找到么?”
欢宴执着的追问,“总不至于调查了半天,毫无结果吧?”
“线索,我能有什么线索?”节制冷笑了两声:“只有一封挑战书你要不要?”
欢宴愕然。
紧接着,就看到了节制发来的文件。
来自上百个企业侦探的调查,以及警卫问询乃至拷打之后所得到的报告。
根据事故现场的调查和记录回放,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作案人员。
犯罪者是三名希望能源的工程师,案发当天,正是他们带着伪装成办公物品的炸药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储存库,最终进行了引爆。
审查人员在过程中表露出的懈怠堪称渎职,但谁又能想到几个朝夕相见的老面孔会忽然想要带着大家一起上天呢?
而三名犯罪者有老有少,性别不同,除了同事之间的沟通之外,人际交往的圈子也完全不一样,甚至身边的人都互不认识,完全没有重叠。
更不要说异常状况。
在那之前,三个人完全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部门,也根本没有合谋的空间。
就好像……忽然有一天,大家一拍脑门,不约而同的不想活了,然后巧合一般的采用了相同的犯罪方式和相同的方法上天一样。
如此诡异。
而唯一找到的一段有用的资料,只有来自某个快餐店的模糊视频。
在午餐期间,繁忙的营业时间,几个人凑巧碰头,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拼桌,大家一起共同吃了一顿午饭。
不,在那个陌生人起身离去之前,他们共处的时间不过只有短短的六分钟。
从一开始的陌生和沉默,再到最后彼此谈笑,变成了朋友。
一切都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水到渠成。
顺利的让人害怕。
遗憾的是,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未曾在摄像中露出正脸。
只能隐约从身形和背影中判断出是一个男人,可哪怕只是看着背影,都能够察觉到那种令人敬畏的吸引力。
仿佛吸铁石一样,只是不小心看上一眼,视线便再无法离开。
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话语而微笑,而严肃,而叹息,而欢喜。
短暂的午餐很快便告以结束,在视频的最后,陌生人起身,礼貌的向拼桌的朋友们颔首道别,转身离去。
只是在推门临走之前,却忽然回头,仿佛察觉到漫长时光之后通过摄像头投来的窥视一般,向着屏幕外看来。
笼罩在阴影之中的面孔一片模糊。
可嘲弄的笑意是如此的清晰。
嘴唇无声开合,仿佛说了句什么。
就这样,摘下了帽子,向着此刻的观众颔首致意。
在一阵噪点一般的闪烁中,消失无踪。
可寂静的室内,欢宴和节制分明听见了那幻觉一般的笑声。
在他们耳边,轻声发问:
“喜欢我的礼物吗?”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说话(感谢叶梵天的盟主
来自外来者的挑战书果不其然的在顶层的巨阀之间激起一片浪潮。
看似波澜不惊的惨烈日常之后,开始涌动着灰暗浑浊的墨色,不论是街头悄然多出来的摄像头,家用电器里的窃听器乃至高楼暗巷之中那些偶尔会出现的诡异身影和俯瞰者……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已经彻底张开,笼罩了全域。
就在圣都之下,庞大的空间中,一颗浸泡在营养液之中的超巨型大脑顺着四周的连线,已经悄无声息的将感知蔓延到了圣都的天穹之上,俯瞰着每一点异常的症状。
思考,分析,总结。
得出结论。
然后,冷酷的将所有灾祸的根苗彻底掐灭。
无以计数的思绪在那一颗畸变的大脑中并行运转,上传了一份份报告,然后无数指令予以下达。
企业私军奔行在街道之上,将一个又一个试图搞事的组织全部淹没在血水和枪声里。甚至,巨阀们丝毫不掩饰这一份力量的存在,反而大方的将这一份力量摆在了明面上。
就像是百手千眼、分身无数的怪物一般,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轻蔑的嘲弄着这一份不自量力的反抗和挑战。
他们并不指望所谓的圣诞老人能够站出来向他们宣战。
甚至不急于将那一只藏进粮仓之中的老鼠找出来。
只是将慢条斯理的收缩着包围网,一点点的将异常的征兆剪除,最后一次次的收紧锁链,等待老鼠自己露出马脚。
可遗憾的是,任凭他们不断梳理,挖掘出一个个阴影之下的组织,破获多少案件,‘圣诞老人’都未曾再次出现。
丝毫不在乎自己所培育出的果实被人所剪除,也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和下场。
就此,销声匿迹。
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而不久之前才刚刚过去的爆炸,也已经被圣都的居民们抛在脑后。
波及了数万人的灾难仿佛从没有存在过,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最新的热点之上。
随着事件进一步的发酵、网络上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和争论,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起那一起并不起眼的枪击案。
越来越多的爆料、反转和展开,令不知道多少饥肠辘辘的人在这一场舆论盛宴中放量饕餮。
而所牵涉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首先是好几个言之凿凿、形象生动似乎符合逻辑的不同版本,从好几个不同的角度论述了事件的经过,然后是在巡警和受害者的生平、资料和讯息,而最后开始进一步发散到了大量巡警对于底层人的粗暴执法事件,乃至更多受害者站出来现身说法。
甚至还有更多的谋杀指控……
谣言或者真相,爆料和反转层出不穷。
事到如今,已经再没有人关注案件本身了,哪怕是中层戍卫官辛正形引咎辞职也无法令波澜平息。
越来越多的意义寄托在了这一桩案件之上。
如今这一导火索所引发的,已经变成了上层和底层之间的尖锐矛盾——而绝大多数漠不关心的旁观者也被牵涉在其中,被迫选择阵营和未知。
当察觉到事态难以控制的瞬间,便已经……停不下来了。
哪怕是对此暗中警惕的欢宴,也难以阻挡事态进一步发展了。
各种财团、企业,社团、个人,或者是见不得光的组织,甚至是顶层的企业巨阀,包括他在内……也有在其中推波助澜的痕迹。
有越来越多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参与了进来。
或许是有一腔偏见无从抒发,或者是曾经刻骨的仇恨难以忘却,在或者是最直接也是最常见的——有利可图!
“就算是有人……好吧有你刻意引导,这也太离谱了吧?”
原照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槐诗丢过来的数据挠头,难以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难道他们的工作量都不饱和么?”
才刚刚上任不到一周的时间,某人就已经娴熟的发出了资本家的声音,让槐诗忍不住啧啧感叹。
“别太高看我了。”槐诗摇头:“这么大的阵仗,我一个人可搞不起来。”
“可这件事情不是很简单么?”
原照摊手:“巡警违规枪击了一个平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用得着浪费这么多口水么?”
槐诗想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在很久之前,有一位罗马教授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从不思考,也不在乎好坏正义邪恶或者美丑,只是本能的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追逐潮流或者热点。
就像是蛾子追逐火光一样,翩翩起舞,却自以为美丽。”
“我不喜欢他的说法,太过于傲慢,也太过于轻蔑了。”
他端着茶杯,看着电视里那些义愤填膺的面孔,面无表情:“但世界都变成这样子,怎么可能去期待大多数人去自由思考呢?”
况且,道理之所以是道理,难道不是因为有些时候,不论正着说还是反着说,似乎好像都会很有道理么?
争论永远没有尽头。
可是,只会鼓弄唇舌的话,难道现实便能够有所改变么?
口号呐喊是否大声,控诉是否振聋发聩,又何曾让世界变好一点点?
“死刑!”
在记者的采访中,愤怒的关注者向着摄像机怒吼:“如此罔顾生命的恶劣事件,犯罪者必须死刑!”
在采访里,那一张张面孔洋溢着狂热的神采,或是愤慨呐喊,或是理智规劝,可神情中却带着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买菜的主妇、疲惫的上班族、游戏厅里的小孩儿,街边的流浪汉还有浑身奢侈品的贵妇,每一个人在被记者采访时,都在头头是道的分析和点评着,或者笃定的对其他看法进行批判和痛斥。
“我认为,归根结底,月初提案的禁枪协议导致了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满面红光的评论家在采访中慷慨激昂的痛斥:“迟滞的相关管理法案导致了不知道多少惨痛事件的出现,只有让每个人有了保护自己生命的能力,才能够建设更加美好的未来……”
“看——”
槐诗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什么事情,一旦变成热点,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凸显存在感,党同伐异,掀起战争。
他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倾听辩解,他们只是想要让自己是对的而已,藉此,宣泄怒火。
而在这过程中,就会有诸多人心甘情愿的去充当领袖,显示才能。”
“等等……”
原照茫然,“这个家伙通篇不是扯淡么?”
“是啊,可他不就是做这个的么?”
槐诗摊手:“对于评论家来说,有争议才是好事。越多的争议会带来越多的热度和流量。这样才能从其中榨取更多的利益——你看,网上现在已经有人在卖牙刷了。”
说着,抬起自己的手机屏幕,给他看评论家们所发的广告和募捐。
以及匪夷所思的购买量和销售数字……
而更吸引眼球的,是各种仿佛不带脑子一样的奇葩评论,诡异的总结,乃至根本就是信口胡扯的爆料,以及,根本一眼就可以看穿的谣言……
原照只是看了两眼,就感觉到头秃。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离谱?!”
“离谱才是正常的,不离谱的话,又有谁会理你?”
槐诗轻蔑的嗤笑了一声:“如果一个舆论领袖不事生产、不懂劳作,不明白音乐、不理解绘画,好像什么都不会,就只会说话的话。
那么他想要凸显出自己的价值,就只有说话了——”
他要说话。
也必须说话。
否则就会被遗忘……
“为了吸引更多的粉丝,就必须要说更多的话。为了吸引更多的流量,就要说更夸张的话。
在这个过程中,会有无数懒得思考的人将这样的人奉为领袖和神明,追随在后面,东征西讨,直到有一天他因为自己的话,被自己的信徒们从神坛上掀翻为止。”
无一例外。
也不会有人适可而止。
被吹捧和信仰的滋味,足以令最理智和清醒的人迷醉,虚幻的权力感会让人分泌出幸福的激素,万众瞩目时的充实体验会让他们在表演欲和使命感的作祟之下,一路狂奔……直到有一天,被推翻、被戳破和被遗忘。
“不过,在那之前……”
槐诗端起茶杯,看着采访中那些彼此抨击的发言,满足的滋溜了一声:“他们一定会‘帮’我,好好说话的。”
与此同时,低层区,一间朴实简单的会客室内,简短的商谈终于迎来了结尾。
“应该做出改变了。”
忧心忡忡的赞助者握着议员的手,悲凉轻叹:“只是走在街上,就会毫无缘由的被巡警射杀,难道我们底层人的生命就不是命么?
只希望您能够代替我们这样的无辜者,向圣都人民发出我们的声音和呼喊——请帮帮我们吧吧,阁下!”
“请您放心,无辜的鲜血一定不会白流!”
回答他的是,慷慨激昂的保证:“通过这一次的游行,我们一定会争取回属于我们自己的权益!只是……”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是忧心忡忡的长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唯恐势单力孤,难以奏效啊。”
“请放心!”
串联者激动的握紧了他的手:“在下,一定会不吝支援!”
就这样,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不止是这两只手。
就在这一天,比这更早,或者在这一天之后,还有更多的手在暗中握在了一切,满怀着贪婪、渴望、愤慨或者是冷漠,达成交易。
而不断酝酿,扩散的舆论浪潮,在圣都法院针对本案作出无罪裁断的那一天,迎来了最高潮!
数之不尽的人走上街头,挥舞着旗帜,汇聚成潮流,向着每一个人呐喊。
“反对歧视!”
“反对不公!”
“我们要公平!”
“——底层的人命也是命!”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浊流
就像是,海潮。
黑色的,涌动着,看不到边缘。
此起彼伏的波澜随着人流的涌动扩散。
当一个个人汇聚在一处,一个个渺小的斑点竟然汇聚成漫不见边际的宏伟景象。往日里足以令数十辆汽车往来行驶的宽阔立交之上此刻在涌动的人流之下水泄不通。
呐喊的声音像是潮汐的回声,在空旷的城市里回荡。
那黑压压的人潮顺着大街,从如林一般的楼宇间穿过时,便令写字楼里那些彻夜加班之后的苍白面孔疑惑俯瞰。
无法理解,但又漠不关心,充其量只是瞥了两眼之后,就再次回头,投入到无休止的工作中去了。
哪怕业务在渐渐的变少,可每个人都仿佛比往日更加的忙碌起来。
更加的卖力。
更加的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才能。
和眼前的世界相比,窗户外面的一切仿佛另一个世界一样那么遥远。
一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是几个举着牌子的人在街头愤怒的呼喊,在法院门前,在低层区,可到了后面,便有行人汇聚而来。
当在议员和社团的号召之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之后,规模便开始一次又一次的膨胀,到最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游行竟然已经扩大到了让每一个暗中推动者都开始犹豫和震惊的规模。
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托着鼻涕的小孩儿,纹着刺青浑身装满劣质插件的帮会成员,乃至妇女,佝偻的老人……
每一张面孔都在人群中义愤填膺,投入到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控诉中去。
“底层人的命也是命!”
“我们要公平!”
“重启审判!”
“天赋人权,不容亵渎!”
就在人潮最前面,兴奋的男人在挥拳呐喊,面孔如醉一般,充血涨红。而在他身后,便传来一阵阵迎合的回声。
海浪滔天。
每个人都沉浸在充盈的正义感和幸福中,容光焕发,向着高耸入云的大楼和眼前的世界呐喊,控诉。
“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
街道旁的二楼上,槐诗倚靠着围栏,眺望着满不见边际的人群:“唯独凑热闹这件事情,好像现境和地狱都是共通的。”
就算是早已经有了预料,可眼看事实随着槐诗的预言一步步的发展,原照也依旧有些震撼。
“别想太多了。”
槐诗瞥了一眼他变化的神情,就知道这小子脑门里在转悠什么大胆的想法:“只是看起来声势浩大而已,除了鼓噪一点动静之外,派不上用场的。
你看,只要稍微受到一点挫折,就会屁滚尿流。”
就在天穹上,一阵阵呼啸的声音传来。
警卫的飞行器高悬,在刺耳的警笛声中,冷漠的巡逻俯瞰。
在通向上层区的主干道上,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圣都警卫手持着盾牌和胶棍,冷漠的凝视着那些胆敢靠拢的面孔。
像是堤坝一样,阻拦在涌动的浊流前方。
就算是偶尔有人不小心跨越了黄线,也会被迅速的冲散,然后在劈头盖脸的胶棍打击和高压水炮的冲刷下四散奔逃。
在飞行器的喇叭里,传来了冷漠的呵斥声,所有还敢向前的人都被毫不留情的击退,混乱里的。
有倒地的人发出哀鸣和呼喊,但却被淹没在了混乱喧嚣的声音里。
到最后,动荡的队伍只能僵持在通向上层区的桥梁,嘶声竭力的隔着警卫,向着远方笼罩在霓虹和阳光里的参天楼宇呐喊。
而咫尺之隔的地方,所有的警卫一脸冷漠。
仿佛充耳不闻。
在拥挤的推搡中,有人被挤下了护栏,扒在高架的边缘,惊恐的挣扎。求救的声音被更加嘈杂的声音吞没了,人群从桥梁上涌动而过,无人回头。
只有一声渐渐熄灭在黑暗里的惨叫落向了远方。
消失不见。
后面的在奋力的向前,可前面的却不敢再跨出一步,拼了命的向后退。
进退之间,游行的人群中便掀起了混乱的波澜。
不知道多少人在踩踏事故和挤压里被淹没。
“救命啊,救命啊——”
原本在最前面带头的人已经在警卫的棍下头破血流,嘶哑的惨叫:“警卫要杀人啦,他们杀人啦。”
但有更加洪亮的声音从背后的队伍里响起,还有更多的人在兴奋的呼喊:“我们要公平!”
那些举着大喇叭在人群之间嘶吼的人举起手臂:“我们要重新审判!”
“底层人的命也是命!”
于是,数不清涨红的面孔跟着呐喊:
“底层人的命也是命!!!”
“这算是什么?”
可在二楼的栏杆后,槐诗却忍不住想笑:“明明最不把别人当回事儿的,其实就是他们自己吧?”
在牧场主的食物链里,可没有善良和正义的位置——万物相食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曾经不是没有英雄豪杰想要修正这一切,可在胃境的修改和波旬的侵蚀之下,灵魂也早已经蒙昧浑浊,那些胆敢站出来反抗的,也早就被彻底磨碎,变成残渣。
在漫长时光的变化里,曾经美好和绚烂的一切,都已经彻底远去。存留下的世界里,即便是有人还怀揣着不甘和悲愤,也被消磨同化了,沦落为兽类。
在如今的圣都之中,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斗争和倾轧。
在这种泥潭里,指望有人能够站出来,为别人,为所谓的公义献上牺牲和拼命,那才是梦话。
明明只要活下去,就已经拼劲全力了。
甚至用尽全力,还是活不下去……
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世界,就是牧场主赠与这个世界的‘乐土’。
“早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槐诗眺望着远方光辉的城市:“只要伸手,轻轻一推……”
嘭!
远方高亢的声音响起,让他的话语为之一滞。
人群中骤然一阵骚乱。
有个一个呆滞的男人仰天倒地,头上的血沫喷涌。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连绵不断,如同暴雨。
疾驰而来的汽车上,在兴奋剂的药效之下已经忘乎所以的疯子向着人群扣动了扳机,疯狂扫射。
“这他妈的就是审判,这他妈的就是公平!”
从车厢里探出身体的袭击者狠撮了一口雾化器里的浓烟,狂笑,“去死吧,底层的贱种!”
在恍惚的幻觉中,他忘我的扣动扳机,可就连弹匣什么时候打空了都没有发现。
就在他身后的车上,那些身上纹着朋克徽记的人跳下车来,向着呆滞的人群举起手中的武器。
原本群情激奋的人群僵硬在原地,在死者的眼眸的倒影中窥见了自己苍白的面孔,当听到血泊中的呻吟声时候,便不由自主的尖叫。
四散奔逃。
混乱里,又有不知道多少人被践踏在地上,彻底淹没。
在混乱的人流中,有小孩儿的哭声响起,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孩子,我的孩子……”
有个狼狈的身影却逆着人群冲进去,弯腰,抱起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小孩儿,踉跄的跑出来,将她塞进自己母亲的怀里去,呐喊:
“走啊,快走!”
可很快,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人群中了,宛如浊流之中的一点细小的亮光,不知道去向何方,留下的只有满地狼藉。
路边的轿车轰然爆裂,浓烟滚滚升起。
当局势开始失控的瞬间,那些早已经迫不及待的人便已经低头蒙上了面孔,从背包里抛出了燃烧瓶,向着周围的建筑投出。
还有的人拿着斧子,粗暴的劈开了路边橱窗的栅栏,低头钻了进去,很快,就有枪声从里面响起。
就像是来到了商场的抢购环节一样。
早就有所准备的人们摩拳擦掌的冲向了心仪的商品,奋力争夺。
狂欢,到现在才刚刚开始!
焚烧和动乱在扩散。
可不论哀鸣还是求助,亦或是近在咫尺的劫掠,都无法让守卫在桥梁之上的圣都警卫们动容,只是冷漠的俯瞰。
宛如眼前发生的一切和自己无关。
于是,混乱再度扩散。
只有惊恐的呼喊声从远方传来,带着浓烟焚烧的味道。
原照僵硬的回头,无法理解:
“这都是……”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的一切。
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
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浑身发毛。
“这种事情竟然都有人帮忙的么,真奇妙啊。”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轻声呢喃:
“倒也好。”
省得自己,再去做那些无聊的心理挣扎和抉择了……
就这样,随意的抬起手,指了指远方人群中的那个依旧在仰天狂笑的袭击者。
嘭!
写字楼的顶层,伪装摊下面的狙击手扣动了扳机,瞬间,袭击者炸裂成了一团血花。
槐诗伸手再指,向着袭击者身后茫然的同伴们,紧接着,又一声闷响迸发,再一声……直到那辆停在桥梁中间的车子也被彻底打爆,火焰在残骸上升腾着。
浓烟滚滚。
紧接着,残骸在卡车引擎的咆哮里,被彻底撞飞。
在散开的人群之后,那一辆被点燃的卡车带着火焰,冲进那群猎食天使之中,爆炸的火光扩散,将通向上层的闸门也彻底摧垮。
巨响之后的死寂里,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可当第一个人鼓起勇气走向恢复空旷的桥梁时,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满怀着贪婪的蒙面者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上去。
混乱的浊流在狂欢的呐喊中,顺着桥梁,向着那一片拉响了警报的上层乐园浩荡奔流。
在远方传来的兴奋欢呼声里,槐诗脸上最后一点嘲弄笑容也消失不见。
只剩下了一片毫无波动的漠然。
“哪里还用得着我去推呢?”
他了无兴趣的收回视线,转身离去:“这样的世界,早就已经不可救药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孕育
一场舆论风波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而莫名其妙的游行则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形成了扩散的混乱。
终于,随着爆炸的出现,演变成了一场实质性的暴动。
在这个过程中,想要浑水摸鱼的人、组织游行的人、号召参与的人,发动袭击的人乃至最终点燃导火索的人,全然都不是一个。
甚至不止是一个阵营,不止是一个组织。
究竟应该说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还是乌合之众不堪一用呢,不论如何,这一场槐诗在暗中推动了许久的风暴,终究是演化为了失控的狂澜。
就在万世乐土的瓶子里,死水开始荡漾起来,甚至,每一滴水都产生了自己是滔天海浪的幻觉。
可等肥皂泡戳破之后,回归理智是一回事。
在这之前,难道还不许人参加到狂欢中来么?
闸门的爆裂便是最为醒目的信号。
宛如在圣诞之后万圣节接踵而至,在混乱的人群涌入上层区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种近乎迷幻的癫狂之中。
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没关系,只要呼喊口号和跟随人群便够了。
往日里只能在电视里窥见的瑰丽世界和华丽建筑近在咫尺,橱窗中的珠宝和商品距离自己只有一层薄到看不见的玻璃。
触手可及。
当一双双烧红的眼睛彼此在对方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时,某种直截了当的明悟从心中泛起。
不由自主的,狞笑出声。
“出动警备队啊,驱散他们,立刻。”
戍卫所的指挥处内,才刚刚抵达的长官愤怒咆哮:“还愣着干什么?等死么?要不要我帮帮你们!
一群废物,还在浪费什么时间?”
得到命令的下属将命令迅速传递下去,圣都各处,那些原本冷漠旁观的警局里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在低沉的脚步声里,不知道多少待命的警察和更加精锐的猎食天使全副武装的走进了装甲车中,疾驰而出。
一道道铁闸落下,无数栅栏在街道上拔地而起,短短的十几分钟,扩散的暴动就被分割开来,陷入散乱,在圣都警卫的镇压之下渐渐的溃散,只留下满地狼藉。
眼看着乱象得到了一二遏制,长官的神情稍缓,可依旧紧绷着,忐忑的回头,看向身后。
只不过,在他身后的投影中,欢宴和节制却依旧面无表情。
只是沉思着。
仿佛在等待什么一样。
那样毫无落点的视线穿过了他的身体,却仿佛刀锋一样,让他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栗,越发的紧张。
“节制阁下怎么看?”
欢宴随意的问道,“看上去一片混乱,好像很危险啊,要不要出动征伐军团?”
“没什么看法,事到临头,还在一头雾水呢。”
节制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不过,倘若有人想要浑水摸鱼的话,在这时候激化状况,只会适得其反吧?
况且,征伐军团可是包围圣都的根本武力,没有充足理由,我们也没办法轻易调动啊。”
“说的也是。”
欢宴颔首,仿佛赞同一般,深以为然。
可全然没问:倘若放任暴动不管的话,对方岂不是更好施展?
就像是刚刚对方‘不要激化矛盾’的观点一样,终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屁话罢了。
在越来越庞大的风波之后,他哪里还能看不出其他隐隐绰绰的熟悉影子?
不止是绿地化工赞助的那几个慈善组织,还有曾经万能动力的御用律师所在的互助社团,更不用说是各种五花八门的公会……
分明是不知道有多少个老熟人想要把水搅混了了之后,借机打算搞事情呢!
事情演变到这种程度,外来者的推动不过是起因,添砖加瓦和火上浇油的反而是那些企业巨阀,不说别人,即便是欢宴自己的圣都娱乐,难道不也抱着打击对手的目的专门出了好几篇专题报道和节目么?
只是,节制这个老东西在打什么鬼主意,欢宴还暂时想不明白,
眼看事情变成这副样子,要说惊慌失措和勃然大怒,那是绝对不至于的。
多大点事情啊。
不过是一场暴乱而已,这种事情每隔四五年难道不都是来上一次么?
而哪一次又不是巨阀们为了打击自己的对手或者争夺市场、扶持代理人而刻意煽动起来的呢?
也就是自己在这里,节制才端出一副忧心忡忡、心怀大局的样子来,否则的话,恐怕早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不然的话,今天俩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碰面?
他们可不是如胶似漆的把兄弟,出门之前也没打过电话通气的习惯,难道是天底下真就有不得拜的街坊,纯属巧合的吗?
欢宴心里无声的冷笑着,弹了弹袖口的灰尘,不再说话。
只是沉默的看着前面传输回来的图像。
静静欣赏。
混乱依旧在上演。
即便是来自警卫的打击,也未曾让陷入放纵和狂欢的人群有所收敛。
恰恰相反,随着远方越来越迫近的警笛声,那些混乱人群的动作越发飞快,争先恐后的闯入店铺内,在惊叫声中肆意的掠夺,不顾所造成的破坏和蜷缩在角落里尖叫的女店员。
还有喘着粗气的男人望着藏在角落里的美貌女孩儿们,笑容渐渐诡异,不顾对方的挣扎,拽着头发,拖曳着对方在街道,寻觅着阴暗和隐蔽的角落。
然后,在一声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尖锐声音里飞上天空,砸在地上,变成一具烂肉口袋。
疾驰的货车在呆滞女孩儿的面前只差两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完美刹车。
“圣哉!”
在电台的激烈说唱中,带着墨镜和面罩的司机狂热轻叹,按下了卸货按钮,于是,敞开的车厢里,无数粗制滥造的枪支和子弹如同瀑布一般奔流而出,在马路上翻滚着,映照着橙黄色的光芒。
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司机用力的按了两下喇叭之后,才再次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经过刻意改装内嵌了装甲和防弹玻璃的怪物级货车甚至正面将赶来的警卫装甲车掀翻,铲起,踢球一般在地上翻滚推动,最终直接铲进了墙里,在一连串火花的摩擦之后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最终,燃烧的卡车在越发高亢的说唱声中迎来爆裂。
在那之前,蒙着面的司机就已经跳下车来,混入了动乱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这样满载着糖果和恶作剧的卡车、货车、机车摩托,甚至自行车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圣都的大街小巷之上,慷慨的向着所有人分享着这一份来自命运的礼物。
宛如雪中送炭,旱地逢甘,沙漠中的绿洲送到眼前。
已经没有人在乎贴在上面的价格和标签。
哪怕天穹之上的阴影呼啸而来……
“放下武器!”
闪烁着警灯的飞行器上,喇叭里传来肃冷的呐喊:“所有人,立刻抱头蹲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平日里看到他们之后瑟瑟发抖的平民们,此刻却不可思议的露出犹豫的神情,就好像在迷茫着,是否应该在这一场狂欢中离去。
可当低头看看手中刚收到的礼物时,却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吐沫。
宛如有某种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呢喃,述说世界的正理和灭亡的景象,顺应着贪婪和凶戾的奔行,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为什么,不把礼物拆开看看呢?
轰!
高楼的窗户之后,骤然有一道火花喷出,展开,妖艳的红光扩散。
“圣哉!!!”
在信徒嘶声竭力的呐喊中,肩扛式火箭发射器迸发赞颂的呐喊。展开四翼的黄铜炮弹在浓烟和烈火的喷吐中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正中目标!
猎鹰陨落。
在刺耳的尖啸里,飞行器打着转,向着大地追下。而地面上装甲车后的圣都警卫们在错愕瞬间之后,便不假思索的扣动了扳机!
“杀了!全部杀了!”有人怒吼。
“他妈的,跟他们拼了!”
溃散的人群里,举着武器的人被烧红了眼睛,回身扣动了扳机,再没有任何犹豫。
在这季风吹拂的时节,金属暴雨从火中飞出,挥洒在这一片城市的街头巷尾。
厮杀的风暴再度掀起。
一道道向着天穹升起的浓郁黑烟在狂风中被吹散,但动乱的火焰却在不断的被点燃,汹涌扩散。
“又是顺水推舟,又是火上浇油,现在就开始借刀杀人了……”
纤尘不染的实验室里,披着白大褂的老人看着电视中插播的新闻急报,咧嘴怪笑:“都来看看,就冲着遗祸万年的坏水儿,将来九星厨魔里肯定有那小子一席之地……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不知长进的玩意儿,整天跟着守静那傻子,脑子都坏了。
靠你们,将来老子死了都没个人能送终——”
在不远处,学徒们低着头,跟鹌鹑一样缩头挨骂,尴尬陪着笑脸。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长进就不长进吧。
况且,又哪里是送终,现境难道还有谁有胆子和能力送这位上路?
而屏幕上,新闻里的混乱场景很快被一张年轻的面孔替代,浑身笼罩在护甲和装备之下的升华者向着实验室里的老人请教:
“大宗伯,我们要行动么?”
“急什么?兔子还没见到,鹰犬都还在笼子里呢。”
郭守缺挥了挥袖子,“再等等,还有热闹呢……”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就变得诡异起来:“况且,只是点火就撒手不管,可不像是那小子的风格啊。”
后面绝对,还有戏呢……
在他身后,巨大的反应釜之内,一根根稻草一般的植物在漆黑恶意的煎熬中缓缓舒展茎叶,焕发出婴儿哭喊一般的渗人尖叫。
十分钟前,圣都,上层区。
幽暗宽阔的下水道之内,恶臭的水流涌动,隔绝了上层的咆哮和呐喊。
可在寂静的黑暗里,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却连绵不断的,一道道庞大的身影弯下腰,蜷缩着,在下水道内穿行。
三米有余的金铁之躯上,如狼的面甲后亮起了猩红的光芒。
当宛如钟声的轰鸣从远方传来,大地震荡里,嘶哑的笑声从装甲之下响起。
“传达圣座的谕令——”
为首的金属恶犬回眸,向身后的同伴和下属们宣布:“恶行者的绝路已至,诸善和义人不存,汝等应当知晓:从今天开始,审判的日子将要到了!”
回应他的,猎犬们狂热的呐喊。
一双双猩红的眼瞳从黑暗里亮起。
“——圣哉!!!”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图穷
此刻的戍卫所里,已经被无数愤怒的声音所充斥。
那些降下的投影一个个冷眼看着瑟瑟发抖的局长,肃声发问:“警卫队究竟还要磨蹭多少时间!”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工场刚刚打电话告诉我要停工,你们一帮废物东西,是怎么吃的!老子的损失你们赔得起么!”
此刻,圣都上层的地图,竟然一点点的被扩散的红色所覆盖。
不止是这里,中层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的狂欢之中,失控的游行和疯狂的人群在欲望的放纵之下,开始肆无忌惮的劫掠。
明照街、北方市场、西门,广都商厦,爱丽丝连锁超商、至娱广场……一条条商业街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升起黑烟。
哪怕是在警卫的围剿之下,依旧难以挽回所造成的破坏和损失。
更有甚者……针对戍卫所和圣都警卫的攻击竟然一时间从整个圣都的各个地方同时出现。
绝大多数戍卫所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在出动了绝大部分人手之后,留手的文职人员根本不是那些狂热暴徒们的对手,第一时间丢盔卸甲,甚至,远远看到涌动的人群,就已经从后门跑路了。
此刻,诸多巨阀们的代理人或者首脑都降下了投影,在这一件宽阔无比但此刻却变得无比逼仄和狭窄的办公室里,发出质问。
可就在所有人喋喋不休的时候,又是一声轰鸣响起,令人勃然色变。
在诸多摄像头的锁定和扫描之下,燃烧的建筑很快就浮现在了屏幕之上,令在场所有人如遭雷击。
希望能源!
那是希望能源的总部!
如今却在一帮暴徒的纵火和焚烧之下,被点燃,不知道多少员工狼狈奔逃。
在诸多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希望能源的主持者——节制之蛇依旧一言不发,平静的看着屏幕的一切。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事到如今,唯一一个要负主要责任的警卫局长已经汗出如浆,陷入呆滞。
“谁知道呢?”
节制平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叠,面无表情,只是说:“看看吧,这里应该能够接管内部的影像吧?”
并没有过多久,在双方的配合之下,希望能源总部里的景象便出现在了屏幕之上,那些狂欢的暴徒们破坏着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掠劫财物,不知道多少无辜的员工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可就在金库的前面,激烈的交火中,角落的摄像头竟然拍摄到了一个诡异的人影。
宛如蜘蛛一般生着六臂,头戴目镜,在阴暗中悄无声息的匍匐潜行,瞬间暴起,便冷酷无情的将一整支小队尽数撕裂,屠戮殆尽!
亲眼目睹这一场景,不知道多少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殖装猎犬!
乐园动力的殖装猎犬!
呆滞里,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呆滞的奢靡者,而只有反应过来的欢宴猛然回头,死死的盯着节制。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这老东西早早的来到这里,完全就是在熟悉剧场而已!
这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的!
否则的话,希望能源哪里可能有这么垃圾,姑且不论最外面保卫科和所配备的火力和武器,他所豢养的企业私军又去哪里了!
那些平均三米余高的,和钢铁与畸变物共生的改造者,毫无疑问是圣都中除了征伐军团之外最为精锐的武力。
这种垃圾一样的暴徒,就算有一万个,在一个赤身裸体的改造者面前都是砍瓜切菜被弄死的份儿……
更不要提,乐园动力怎么可能这么愚蠢,做这种事情还让自己的私军上场了。
但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而且还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下面,大家清清楚楚的看到整个过程——就差那个殖装猎犬再风骚一点喊大家一起来喝糖水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现场的状况,大家也都看清楚了。”
节制敲了敲桌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只希望乐园动力能够给我一个交代……不,现在应该改名叫做‘万能动力’了吧?”
投影忽然向着两边散开。
所有人都仿佛避开脏东西一般,露出了正中间脸色苍白的奢靡者,他脸上的肥肉蠕动着,面孔渐渐扭曲,死死的盯着节制。
咬牙切齿。
“老东西,你安排好的!”
“我?安排?”
节制忍不住嗤笑,紧接着猛然色变,将一大叠证据摔在了桌子上:“可半个月来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的,难道不是你么!
为那几个议员提供竞选资金,促成游行的难道不也有你一份么!
还是说,这里面你的秘书、你的那几个私生子,还有你自己的许诺录音都是假的不成!”
就在奢靡的呆滞中,节制再度提高了声音,肃声质问: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有什么话好说么?难道不是你对于之前我拿走了乐园动力的市场怀恨在心,想要趁机报复么?!”
一时间,死寂里,不知道多少人悄悄的抽了一口冷气。
自从上次趁着乐园动力和万能工业之间的斗争时猛然下刀之后,再到现在……这个老东西,是要往死里打啊!
为了避免对自己有刻骨恨意的两家再度重新崛起,是要落井下石,彻底让它断掉最后一口气了。
但难道现在还会有人说话么?
这一场动乱中,屁股下面不干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现在节制给大家提供了这个上好的背锅人选,所有人赞同都来不及,哪里会反对呢?
就在所有人的默许或者是支持之下,奢靡者抽搐的神情渐渐失去最后一点血色。
最后,看向节制的视线分明充满了哀求。
“我都已经沦落到这种程度了,怎么可能对你形成威胁……”他几乎快哭出声:“难道,难道就不能放我一马么?”
节制漠然的看着那一张满是哀求和狼狈的面孔,毫无任何的动容。
大家都是多少年的老狐狸,你跟这里演谁呢?
对于统治者们来说,万世乐土就是永无休止的娱乐场——输光筹码之后,大不了重新再来,不过是几十年的功夫而已。
这家伙,分明是想要保住最后一点赌本而已……
“放你一马,好啊——”
短暂的寂静之后,节制露出了令人发毛的笑容:“把永恒电力的部门交出来,我可以给你机会。”
一时间,奢靡者哀求的身影也僵硬在了脸上。
肉痛之色几乎无法掩饰。
毕竟,占有了大半个圣都底层电力市场的永恒电力,已经是如今‘万能动力’集团最重要的营收来源和依仗了。
如同心脏。
可如果现在不点头,在节制的号召之下,所有人都只会痛打落水狗,一拥而上,借着这个机会将他彻底分食殆尽,不会有一丝丝的犹豫和慈悲。
就在死寂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艰难的点头,缓缓开口:
“我……”
轰!!!
这一次的巨响,令整个上层区都陷入了剧烈的震荡,剧烈的震颤里,所有人都愕然的环顾,最后看向地图上标注的震中来源。
“那是哪里?”有人迟疑的问。
当地图上的画面缓缓放大的时候,僵硬的奢靡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最后,发出了一声如丧考妣的凄厉尖叫。
永恒电力!
那是永恒电力的核心发电厂!
“你……你……”
噗!
在悲愤的呕血声中,奢靡伸手指着愕然的节制,仰天倒下。
而与此同时,黑暗里的金属恶犬们咧嘴,狞笑着,狂热赞颂:“圣哉!”
轰!轰!轰!轰!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破巨响,浑身笼罩在装甲之中的信徒们举起了夸张的枪械,从黑暗中走出。
如狼的狰狞面甲在火光的映照之中,焕发出赤红的光芒。
迎着数十道机枪扫射的火力,就在警报声里,突破了最外层的防御,走向远方的冒出阵阵浓烟的巨塔。
那铭刻着至终教团狼首徽记的装甲,第一次展露在阳光之下,轰然向前,鲜血从锋锐的棱角之上滑落,混入尘埃。
偶尔回眸时,看向摄像头时的诡异面容,就让所有见证者们浑身发凉。
“阻止他们!”
节制不假思索的做出决断,看向四周:“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责任和争论的时候了,否则的话,状况恐怕就会无可挽回。
绝对不能让外来者达成目的——”
“复议!”
反应过来的欢宴率先举手:“我会出动队伍,进行支援。”
“希望能源也会派出改造者。”
“绿地化工也一样……”
此刻,在槐诗的威胁之下,节制当机立断的放弃了自己的战果和追责。
刚刚还在彼此残杀的巨阀们瞬间统和在了一处。
罕见的,达成了统和!
随着一道道命令向着自家待命的私军发出,霎时间,不知道多少飞空艇升起,向着永恒电力的方向驰援而出。
四型改造者、影舞者、万变狐、滚石、乐园守卫……
甚至不止是私军,大批的征伐天使此刻竟然也在节制的申请之下开始了调动。天穹化作血色,一颗猩红的眼瞳俯瞰而下,天罗地网向着此处层层落下。
仅仅是三分钟,联合就已经完成。
五分钟之后,所有的部队已经就位,向内突入——
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眼前的屏幕,竟然开始闪烁起来,浮现雪花。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匕见
毫无任何的征兆。
突然之间,天穹之上的巨大飞空艇的广告显示屏、动乱的广场中,浓烟升起的购物广场,中层的巨型广告牌,乃至所有的电视机,所有的能够接受讯号的屏幕设备上,都出现了剧烈的闪烁。
无穷雪花之间,有漆黑的狼首图腾浮现。
俯瞰着动乱、劫掠、厮杀,战争,顶层,上层,中层,底层,乃至渺小如尘埃的一切。
冷漠狞笑。
“电视台!”
欢宴在震惊之后,反应过来的瞬间,忍不住尖锐咆哮:“我的电视台!!!!”
“好胆啊,小子。”
屏幕前的郭守缺在瞬间的错愕之后,忍不住放声大笑:“憋了这么久之后,终究是忍不住亲自上场了么?”
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苍老的厨魔饥渴的摩擦着手指,轻声呢喃:“早三十年,我一定忍不住亲自烹你——”
“喂?喂!槐诗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电话里的原照还没说完,就被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槐诗想了一下,微微耸肩:“手把手教了这么久,虽然还是有点欠火候,但也差不多了。反正该知道的你都知道,要交给你的东西,也都给你了。
简单来说,你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啦,阿照。”
他说:“从此之后,你管着黑马工业,东夏和俄联那边的供应,你可以自己去解决了。”
“草,什么事情你又不带我!”
原照勃然大怒,“你究竟想干什么?”
“当然是干一些,一直都在干,一直都想干的事情啊。”
槐诗笑了起来,抬起眼睛,看向没入云端的高楼,愉快轻叹:“我想要毁了这一切……”
他说,“就从现在开始。”
那一瞬间,电话挂断了。
在渐渐升起的夕阳照耀下,远方的风卷着灰烬和尘埃的味道吹来。
而就在他的面前,辉煌庄严的高楼里,一盏盏灯光亮起,刚刚落下的闸门再度抬升,紧闭的大门向着孤独的来客缓缓敞开。
宛如欢迎最尊贵的来宾和客人那样。
——圣都电视台!
“圣座!”
在进入大门之后,一个个等待在大门前的身影都迫不及待的半跪在地上,恭谨的迎接着这个独身一人前来拜访的客人。
就仿佛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一样。
如是,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圣都娱乐。
红色的地毯盖住了刚刚不久之前才流下的鲜血,而忠诚的信徒们已经全部代替了沿路所见的所有位置。
一直到,走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新闻演播室里。
就在脸色惨白的导演周围,至终教团的信徒们已经等候许久。
“辛苦各位了。”
槐诗微笑着颔首:“今日之功,仰赖各位这些年的牺牲和付出。”
于是,那些期盼的面孔之上浮现了狂热的笑容。
“圣哉!!!”
而槐诗,已经穿过了演播室,坐在了摄像机前面。
新奇的端详着周围的一切。
抚摸桌面。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
“那么,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他抬头,凝视着摄像机的镜头,就像是能够看到敌人们的面孔那样,轻声说:“向这个世界,昭告我们的到来。”
在那一瞬间,无数舞动雪花的屏幕上,狼首的图腾悄然消散。
就在混乱的斗争里,在阴暗的底层,在一个个陷入寂静的办公室中,在统治者们的怒视里,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并不严肃,也并不冷酷。
带着和煦的微笑。
如此亲切,又是如此的遥远。
仿佛在云端嘲弄的俯瞰着这一切那样,轻蔑的凝视着这一座在渐渐升起的夜幕中辉煌闪耀的城市,还有无数未曾结束的暴乱,你死我活的厮杀,激烈的交火,和或是冷漠、或是震惊的神情。
“晚上好,亲爱的朋友们。”
那低沉又柔和的声音透过破烂的喇叭、巨大的音响,亦或者是耳机和其他的媒介,回荡在城市的街道、小巷,和每一个客厅、房间之中。
在无数的屏幕上,那一张俊秀的面孔微笑着,凝视着每一个听众:“我想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就在华丽的演播间内,槐诗依靠在真皮座椅上,环顾着那些常人倾尽一生都无从触及的珍贵装饰,疑惑的问:
“有人像我一样,艰难耕种一年,却终日饥苦么?”
平静的话语,夹杂在车间里无数机器的轰鸣中,在熔炉和流水线的旁边回荡,向每一个抬起面孔的工人发问:
“有人如我这样,奋不顾身的工作和生产,却难以生存么?”
就在办公楼的无数格子间里,一张张煎熬至苍白的面孔前面,那个年轻人看着他们,怜悯的发问:
“有人同我一般,倾尽了所有的心血和泪水,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却只能日复一日的沦落进人所创造的地狱中么?”
就在底层,闪烁的霓虹之下,原本充斥着妖艳舞姬和无数广告的巨大屏幕上,那个男人摊开双手,不解的低语:
“除了撕咬同类,吞噬血肉之外,将其他人践踏在脚下之外,还有其他能够沐浴在阳光下的生活么?”
在浓烟涌动,火焰扩散的街道上,无数冷漠警卫穿行而过的墙壁上,那一张渐渐冷漠的面孔凑近了,一字一顿的质问:
“除了成为巨阀们的玩物和工具、牺牲尊严和付出血泪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加正当,更加值得骄傲的生存方法么?”
“难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因此而疑惑么?”
槐诗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
“——难道没有人觉得,一切不应当如此么?”
无人回应。
就连轰鸣的枪声仿佛都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那些茫然的观众们看着屏幕里的身影,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还有更多的行人,停下了脚步。
刚刚拿起来的遥控器,停在了空中。
“是的,你们不会觉得哪里有问题。”
槐诗怜悯的说:“从来没有人告诉你,可以不必这样卑微的活着——”
“太久了,朋友们。太久的苦难和倾轧,太久的黑暗和绝望。”
在庞大的飞空艇之上,高悬的屏幕上,那个男人抬起了头,向着闪耀的一切倾诉:
“这个世界,那些高高在上的巨阀,那些庸庸碌碌的废物们,还有那些脑满肠肥的走狗,已经盘剥了我们太久。
血和眼泪都已经流得太久。
屈辱和忍受没有得到应有的救赎,牺牲和付出,也只会在失去价值之后迎来冰冷的结果。
从未曾有人对他们说过——这一切应该结束了!”
“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
在屏幕上,那一张肃冷的面孔冷声宣判:“这个地狱,那些旧的所有,包括你们这些自诩为统治者的垃圾们在内,都应该落入你们所创造的熔炉里。
——汝等终将在地狱中焚烧殆尽!”
“快点啊!一群废物!”
欢宴怒吼着,向着紧急回撤的私兵们咆哮:“关掉讯号,断电啊,断电你们不会吗!”
在屏幕的另一头,呆滞的私兵们看着早已经被炸毁的电闸。
广播依旧。
有肆意的笑声响起,越发的高亢。
就在屏幕之上,那个男人起身,向着圣都,向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展开双臂。宛如拥抱万物那样,大笑着,告诉所有人。
“今日,我将在此举起终结之旗,竖起毁灭之碑,奠定消亡之础!”
“不甘于绝望的人,憎恨这一切的人,一无所有的人,想要拥有未来的人,想要告别过去的人,想要活在现在的人——
还有,和我一样的人!”
他向着每一个人,每一张呆滞的面孔微笑,告诉他们:“到我这里来,站在我的左右和身旁,同我一起,去重新修正这一切!”
“终有一日,我们将会将这个地狱,焚烧殆尽!”
那低沉的话语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就像是钉子一样,钉进了颅骨和意识,一颗颗的楔入了灵魂中去,带来了恐惧,颤栗,惊恐,乃至……难以言已的渴望和兴奋!
就在开始浮现出一道道波纹和噪点的断续影像里,那个男人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全身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叫做槐诗。”
宣告者最后低语,告诉他们:“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调律师】!”
“从今天开始起,感受惊喜吧,各位。”
他怜悯的挥手,告诉所有的敌人:
“——审判的日子,终将到来!”
啪!
就在无数强干扰源的影响和火箭弹的袭击之下,广播塔轰然断裂,飞向外界的讯号终于停止。
此刻,无数飞行器盘绕在了上空,耀眼的探照灯照耀着颤栗的大楼。
在楼下,不知道多少装甲车已经就位,封锁内外!
“杀了他!”
指挥室里,在新仇旧恨之下,欢宴已经烧红了眼睛:“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不,把他抓回来,不惜一切代价,我要将他一点点的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
在屏幕的另一侧,现场的指挥官微微一愣,旋即颔首,正准备回答什么,可却忽然跌倒在地上,无法站稳。
大地陡然震荡。
万物如抖动毛毡之上的草木一般,颤栗不安。
狂风席卷,吹响四面八方。
恐怖的光焰从城市的中央撑起,暴虐的焚风扩散之中,触目惊心的灼红将天空彻底烧成了赤红。
不知道多少人被恐怖的风暴卷起,飞上天空。
就连电视塔周围的,不知道多少飞行器在飓风的拉扯之下几乎失速,艰难的盘旋着,狼狈向上拔升。
有一架失控的飞行器哀鸣着,冒出浓烟,向着大地坠落。
再度点燃了一束火光。
坍塌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雷鸣那样,从远方传来。
戍卫所内的指挥室里,已经陷入了一片沉默。
死寂。
只有刚刚清醒过来的奢靡瞪大眼睛,看着另一个屏幕里传来的影像,哽咽着,泪流满面。
“永恒电力……我的……永恒电力……”
再没有永恒电力了。
庞大的厂房和建筑,高耸如云的巨塔,乃至数不清的附属设施,尽数蒸发。
供应者中层和底层绝大多数民用电力的发电站,连同着不知道多少企业私军,征伐天使,一同彻底消失了惊天动地的爆炸之中。
留下来的,只有一个不逊色于一个月之前现场的恐怖凹陷,和无数坍塌的建筑和楼宇。
乃至,扩散的火焰。
这才是向这个世界昭告一切的烈火。
就在圣都电视台数百米之外,密道的出口处,槐诗回头,眺望着燃烧的一切,任由飓风将长发吹起。
许久,抬起手,盖上了帽子,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一切霓虹、路灯,楼宇中残存的电灯,乃至一切光芒,迅速的消散。
黑暗。
黑暗在吞没一切。
如同巨兽那样,无形的怪物从城市的地步升起,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将一片片城区覆盖,饥渴的吞入腹中。
到最后,除了顶部依旧辉煌的光芒之外,一切都沉入了寂静的深渊之中。
大停电,开始了!
整个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寂静过。
所有人仿佛都被抛入了荒野中,感受到了骨髓中渗出的孤独和不安,可很快,便有隐隐绰绰的喧嚣从寂静里响起,扩散,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
星星点点的光芒重现。
那是黑暗的最深处,一束束变乱的火光被举起了。
照亮了,那些或是狰狞、或是狂热的神情。
真正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乱战(感谢不愿透露姓名的理查的盟主
遥远的地方有钟声响起。
回荡在深渊之中。
永恒的黑暗里被纵横交错的烈光所照亮。
当边境防御阵线中无数边境所形成的序列链展现,就像是数之不尽的光环嵌套在现境之上一样,彼此重叠,运转,驱散了深度暴增所形成的黑暗。
在如今,就在无休运转的诸多防御链条中间,数十道边境所组成的防线已然脱节,袒露出直通现境的路径。
在双子天敌的推动之下,万丈天门洞开,源自三大封锁的力量向着地狱的最深处放射而出,宏伟的光流喷涌着,漫卷。
那涌动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庞大,也过于暴虐。
集合了整个现境所有的灵魂和文明所形成的璀璨光彩,本身就是现境最为庞大的力量,否则也不会被誉为【辉煌之光】。
此时此刻,白银之海中那庞大的灵魂总量,无穷源质的运转时所迸发出的光焰近乎在黑暗的深渊里创造出堪比超新星爆发一般的天文现象。
哪怕是天敌的存在,在现境之力的面前,也依旧如此渺小。
只是推开门扉,便已经倾尽全力。
哪怕被余波所笼罩,也已经笼罩在焚烧的火焰里。
无声咆哮。
手臂之上,浮现裂痕……
“深度稳定,锁闭正常!”
统辖局的最底层大厅里,囊括现境地理的浮雕之上,一道道光芒之锁向上延伸,将福音圣座的所在层层束缚。
顺着纯钧所创造出的漩涡和乱流,如今来自彩虹桥的力量正跨越了漫长的距离,降临在那庞大的地狱之上。
将对方的深度死死锚定。
不论诡异的畸形创造主·福音如何的挣扎,手中的剑刃和羽翼中滴落的咒毒如何侵蚀和劈斩,都好像被笼罩在一堵厚厚的玻璃墙里,难以挣脱。
在这寂静的深度之间,没有雷鸣的巨响,一片永恒的死寂之中,暴雨倾盆。
光的雨。
“第六次打击开始!”
“通告北方号、正义号、维纳斯号,前进!前进!前进!”
“——北方号收到!”
或是嘶哑或是高亢的声音在频道之中响起,巨大的战舰穿行在深渊之上,向着地狱进发,洒下了光和铁的暴雨。
覆盖!
当统治者·福音无声怒吼,张口,吐出了一道灰黑的‘尘埃’,无以计数的‘寄生虫’在深渊中蠕动着,汇聚成潮,向着执行打击的舰队扑去。
就在地狱之上,战舰和怪物之间的斗争早已经开始。
火花迸射。
在诡异怪物的冲撞和自爆之下,一道道装甲从庞大的舰身上脱落,烈火喷涌而出。
就在大群的围攻之下,北方号喷出了最后的炮火,无声爆裂。
随着那一道刺痛眼瞳的闪光,数不清的残骸向着坠落。
层层残骸之中,混杂着一个个宛如棺木一般的沉重舱体,跨越了最后的距离,同残骸一起砸在了统治者·福音的身躯之上。
很快,在内部炸药的爆破之下,‘铁棺’的外壳炸开,四分五裂,固定架松脱,浑身笼罩在装甲中的陆战队成员手握着咒弹枪械和利刃,在引擎的喷射之中飞出。
烈光不断的从漆黑的‘夜空’中坠落。
大地之上无数大群和兽类涌动着,不断的从土壤中钻出,向着一切活物发起了进攻。
而就怪物的洪流之前,铸铁军团的阵列再度重整。
残存的四十一名装甲军士守卫在临时堡垒的前方,启动了最终的溶解程序,就像是燃烧的金属,带着火焰,向着数不尽的敌人们发起最后的决死之争。
铁流和怪物碰撞在一处,焰光和鲜血沸腾。
可很快,大地的最深处迸发出诡异的轰鸣,被血色染红的泥土不断的隆起,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面穿行。
到最后,从斋戒圈内刚刚投放出来的巨蛇猛然钻出,张口,向着阵地扑下!
“所有人,卧倒!!!”
嘶哑的呐喊声回荡在频道里,与此同时,黑暗天穹之中,权天使作战编队的轮廓重现,俯冲,向着战场。
最前方,残缺的钢铁天使抬起手臂,拉开祝福之弓。
最后的盐箭,向着大地坠落。
苍白一线。
紧接着,死寂的深渊之间,一道盐之巨树便骤然拔地而起,锋锐的棱角和枝杈从巨蛇的内部穿出,将怪物彻底撕裂,悬挂在枝干之上。
在盐粉的飞扬里,蒸发成灰黑色的尘埃。
远方的‘山峦’震怒,牛首的面孔迅速的隆起,具现,向着飞掠而过的天使们张口,无声呐喊。
无声的波澜横过之后,在编队的最后,六名权天使没有来得及紧急机动,被扩散的余波笼罩在内,蒸发为弥漫的血雨。
可在另一侧,依旧在震颤不休的大地之上,一道深邃的裂谷骤然张开,延伸,浊流奔涌,形成了火山喷发一般的壮观景象。
宛如从内侧向外刺出的利刃。
就在福音圣座的深处,更深处,七天之内的核心里——升变天之中,映照万物的圣光闪烁着,竟然被黑暗所遮蔽。
那一片如同乌云一般的黑暗之雾在悠长的龙吟之下不断的扩散,洒下狂风和骤雨,对于云中君而言倾尽全力才能够比拟的规模,在龙吟的驾驭之下,不过如同吐息一般的简单。
褪去龙鳞之后的恶孽大蛇在其中隐现,猩红的眼眸忽远忽近,在统治者之间纵横来去,不断的袭扰,根本不正面同敌人对决。
所过之处,绝大多数征战天使都被恶孽所吞没,染化,变成了烛九阴的傀儡和炮灰,或者干脆,是咒术的材料和消耗品。
“狂妄!”
大天使·惩戒怒吼,再无法忍受着扩散的流毒,强行越过了伊甸之剑的封锁,长矛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向着阴影之中再度出现一瞬的烛九阴刺出。
恶孽大蛇的轮廓在瞬间溃散。
自惩戒的长矛之下消散无踪,宛如幻影一般。
可很快,重重恶孽之云中,大蛇的庞大轮廓再现,摆动身躯,嘲弄的一瞥,没入了黑暗之神·霍德尔所创造出的阴影之中。
在黑暗的最深处,盲眼的黑暗之神展开双臂,吞吃一切光芒——黑暗笼罩之处,一切都变得隐隐绰绰,重重幻象滋生,真伪难辨。
而就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不断有一道道锋锐的剑锋凭空涌现,纵横交错,楔入虚空之中,甚至,从统治者的庞大躯体中穿出。
至恶之剑撕裂灵魂,如同带着倒刺一般,源源不断的扩散着痛楚和癫狂。
看不到维塔利的身影。
那苍老的身影不断的在所有的镜面之上跳跃,穿行,甚至就连统治者的眼瞳和升华者的剑刃之上都能够看到维塔利的衣角飘过。
无数恶念、恶意和恶性之中,维塔利的存在不断聚散,随心所欲的变化,根本抓不到任何的踪迹。
此刻,三位老牌的现境五阶联手,就仿佛是彼此并肩作战不知道多少年那样,进退之间彼此呼应,遮掩。
三者如一。
以暗生恶,以恶生孽。
灵魂之孽业、人性之至恶、黑暗之真髓,三者相生相存,彼此转化和循环,明明是在敌方的内部作战,可却仿佛占据了主场一样。
甚至让人怀疑,倘若再来一个东君举中调控的话,说不定就直接反客为主,直接在场外定下胜负,根本就没万世乐土什么事儿了。
只可惜,三人费尽心思营造的优势,此刻在福音圣座的内部,也只能勉强的稳住阵脚。
如今,就在大天使·公义的头顶,那一道庄严的升变之环内部,代表万世乐土的璀璨结晶正在缓缓的运转。
数之不尽的灵魂彼此消磨,源源不断为他提供着无穷的力量,任他随意挥霍。
就算是黑暗循环已经成就,依旧在公义的攻击之下不断的崩溃,艰难延续。
短短的几秒钟,便已经险象环生。
所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保证针对公义的进攻不受其他人干扰而已。
舍弃弓箭以剑盾上阵的罗马女猎神·阿尔忒弥斯、羽蛇之影修特洛尔、手握伊甸之剑的俄联圣徒,乃至东夏老骥,原家的在世睚眦……
掌握了乐土大权的公义在四位现境顶尖的受加冕者的围攻之下,依旧游刃有余,甚至犹有余暇的重整升变天内的一切,修复现境在内部七天所造成的破坏。
哀嚎福音再度响起。
自毁的烈光再度升腾而起,大天使·牺牲再度解体,化为肆虐的圣光,在黑暗里来回扫荡,撕裂循环。
可这一次,它却没有再次凝结为实体,而是顺应着公义的呼唤,投向了他的手中,形成了一束宛如剑刃的耀眼光芒。
紧接着,向着盲目之神·霍德尔。
牺牲之剑,斩落!
钢铁哀鸣。
遍布缺口的长戟从正中断成了两截。
最后的瞬间,竟然是苍老的睚眦疾驰而来,挡在了霍德尔的前方。
伴随自己征战多年的武器竟然在此处断裂,原继先来不及反应,便被被牺牲之剑正面贯穿,瞬间,便自光流之中焚化为焦炭,向着大地坠落。
大口的呕出鲜血。
奄奄一息。
重创!
“外道宵小,不堪一击!”
大天使·惩戒冷笑着,持矛破空而至,向着那一双浑浊的眼瞳刺落!
俄联的圣徒想要回身援护,可在那一瞬间,却看到黑暗中根本不为所动的烛九阴,鬼使神差的,故意……慢了一步。
黑暗的最深处,巨蛇冷漠俯瞰。
就这样,眼看着自己的老朋友被统治者挫骨扬灰。
一动不动。
甚至还有点想笑。
“嗤!老东西就爱演,糊弄谁呢——”
充其量,也就骗一骗地狱里没见过世面的傻逼了吧?
啪!
惩戒的身体僵硬一瞬。
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却看到,原本已经被自己化为飞灰的睚眦,竟然从虚空中重聚,那一张遍布疤痕的面孔缓缓抬起,再现狰狞!
明明刚刚的瞬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才对!
可现在,竟然完好无损,就连断去的长戟也再度回到了手中,如是,向前突出,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用点力气啊,废物。”
原继先咧嘴,嘲弄发问,“没吃饭么?”
惩戒怒吼,不顾撕裂的肺腑,想要再战,但紧接着便察觉到身体内勃然涌动的炽热力量——庞大的身体再度膨胀,几乎变成球形,眼耳口鼻之中,烈光喷出。
就像是吞掉了一整颗炸弹。
不……就像是,就像是……刚刚牺牲从自己体内自爆了一样!
轰!
在惨烈的嘶吼之中,惩戒迅速的向后撤出,千疮百孔的身体之上,骨架和内脏裸露,至于上身和下身之间,竟然只剩下一根遍布裂隙的脊椎连接。
重创!
可原继先却不打算放过他,苍老的面孔再度从惩戒的眼前浮现,须发涌动如火焰,狞笑着探问:
“带劲儿吗?!”
大戟斩下!
焕发血焰的长戟掀起风暴,突进,当惩戒艰难的抬起长矛,想要抵挡时,却看到睚眦的幻影从其中浮现,冷然俯瞰,阴冷的目光令肉体和灵魂都为之冻结。
糟了。
最后的念头从心中浮现的同时,一颗头颅便从肩头飞起,自血火之中焚烧殆尽!
这是第一个死在福音圣座登陆战中的统治者!
战场上迎来一瞬的死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短短的两个弹指之后,竟然是惩戒授首!
只有早就预见了这一切的烛九阴配合着原继先,将惩戒的残尸也彻底溶解在孽业之潭中,断绝了它短期之内复活的可能。
顺带,白嫖了咒术的材料……
同时,却依旧在冷漠的嗤笑着,嘲笑原家狗东西一个套路玩了几百年,连换都不换。
不嫌丢人么?
诈骗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好不好?哪里靠着自己有锁血挂就每天去天桥下面口吞大宝剑、胸口碎大石的?
里面真就一点技巧都没有,全都是感情!
原照那种靠着传家碧血冲阵杀敌的戏码,都是他二爷爷玩剩下的了——作了这么多年之后,原继先早就推陈出新,把碧血极意玩出不知道多少花儿来了。
丹心不死、碧血无穷。
是跟你开玩笑的?
就算是挫骨扬灰也没用,但凡这老东西预先存在自己这里的那一片灵魂还能受得了,那短距离内的重生聚形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可如果再搭配上‘加冕圣名·睚眦’自带的‘誓仇’、‘雪耻’的效果,那可就要命了。
誓仇,对所有和睚眦有死仇的对象具备防御无效的必中效果,而且中则重创!
雪耻,将自己所受的损伤,原样奉还!
为了阴公义这一把,原继先煞费苦心的铺垫这么久,才骗了一刀,结果被惩戒这傻缺顶了雷——先是刚刚牺牲那一剑的雪耻返还,然后是誓仇必报的一击,相当于公义、牺牲和原继先瞬间围攻,不死才有鬼了!
而现在,有了惩戒垫刀,大仇得报的睚眦已经进入了燃烧状态。
层层血焰笼罩之下,原继先再度腾空,长戟已经再度向着公义斩落。
“来!”
伏枥经年的老骥嘶哑大笑,向着敌人呼唤:“咱们,再来打过!”
升变之轮下,公义的神情依旧漠然。
只是屈指,弹出。
有了惩戒的死亡,现在在公义的眼中,这老东西已经变成了个浑身是刺的豪猪,连碰都不想碰。
无穷力量从虚空中迸发,隔空将睚眦暂时击退,紧接着,公义手中的牺牲之剑再度横扫,和伊甸之剑碰撞在一处。
守卫天国的威权遗物和统治者所化的利刃相绝,竟然在激荡之中崩裂缝隙!
四棱旋转的火焰之剑焕发怒吼。
可是却无法压过牺牲的无形光焰……
哪怕就在压制着圣徒的同时,公义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阿尔忒弥斯的短剑,脚下的阴影升起,死死的卡住修特洛尔的背刺。
而面孔之上,眼眸垂落。
俯瞰着苍老的圣徒。
没有杀意,更没有犹豫。
自始至终,那一双冷漠如铁的眼瞳都未曾有过丝毫的波澜,只是空洞。
仿佛例行公事一样降下毁灭和绝罚,俯瞰一切尘埃。
直到,细碎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啪!
公义神情一滞。
空洞的面目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愕然。
就在他头顶,庄严的升变之轮内部——万世乐土的结晶里,五道锁链之中的【秩序】,剧烈的震颤。
最后,崩裂一隙……
万世乐土正式运行时间——【00:08】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送别(感谢敲钟的二饼的盟主
秋风吹尽之后,最后的枯叶狼藉落地,被踩成了粉碎。
就在街道上,稀稀疏疏的人群汇聚在市政厅前面的草坪上,举着牌子,抬头望着栅栏之后的建筑。
男女各有不同,有老有少,可同样的是邋遢的模样和窘迫的衣装,就像是流浪汉一样。
每当有进出的车辆,便会凑过去,挥舞着牌子,奋力的呐喊:
“我们要工作!我们要生活!”
遗憾的是,隔着高墙和栅栏的,没人听得真切。
车辆出入如常。
只有守卫冷漠的凝视着所有胆敢靠近的呼喊者,掂量着手里的警棍,无声的威吓。
当初冬的冰冷薄雨从天而降的时候,在寒风中,只穿着薄衣的人群再无法受得了寒冷的气温,纷纷狼狈散去。
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守在那里,不断的呼喊重复。
却无人倾听。
到最后,就连嘶声竭力的呼喊,都被远方震耳欲聋的呼声所覆盖。
一条街口之外的宽阔大道,涌动的人群在挥舞着大大小小的旗帜,成千上外的人们在脸上涂抹着各种色彩,在最前方的带领之下,缓缓向前。
天空之中的新闻直升机压低了高度,向下俯拍,真实的记录着整个过程。
“反对歧视!抗议性别差异化!”
“支持性少数人群!反对职场骚扰!”
“跨性别无罪!”
“我们要尊重!我们要理解!!!”
一声声真诚的呼喊和呐喊,让最前方采访的记者几乎感动的热泪盈眶,向着联通直播间的摄像头声情并茂的描述着性少数人群所遭遇的苦难,还有长期所遭遇的不公,呼吁整个社会予以正视和尊重。
而一个街口之外,挥舞着自己牌子想要靠近的的失业者却在保安的棍棒和驱赶之下,倒在地上,痛苦爬行。
剩下的人已经狼狈的钻进了小巷里,不敢再出来。
当城市最顶端的钟声响起时,稀疏的雨水终于停止,下午两点钟的微微阳光照进了这个冰冷的城市里。
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依旧,店铺里的歌声回荡在空气中,行人如织。
这便是圣都健康又正常的一天。
时至如今,几乎看不到半年之前那一场大停电所造成的混乱影响了,只有每一条街道上荷枪实弹的警卫还提醒着人们,什么都还没有结束。
‘调律师还在看着你。’
所有人都这么说。
那一场几乎波及了全城的动乱过去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胆敢轻视这个名字。
倘若一开始还有人将电视机里的宣言当做哗众取宠的话,那么接下来连续不断的重大事件,还有越来越多的狂热追随者则让这个名字深深的刻入了每一个人的记忆里。
那个名字随处可见。
不止在低层区随处可见的破坏和墙壁上的涂鸦里,也在无数帮派和街头成员的噩梦,乃至公司职员的流言之间……
调律师。
自从那一夜开始起,不知道多少号称信奉着这个名字开始投入行动,有多少人追随着他的足迹开始掀起动乱,可真正见到他的人,却少之又少。
只有在某次袭击和破坏的事后,见证者们言之凿凿的描述里才能听闻到那个人的话语和作为。
打着他的旗号去为非作歹的人不知凡几,号称尊奉他的意志行事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其中真正和他有关系的却少之又少。
真正的追随者们将他视做神明,可更多人将他当做脑子有问题的疯子。
在不断暴增的犯罪率和数之不清的暴乱事件下,警卫队将他当成了心腹大患。
而只有在暗中和他交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巨阀们才知道,名为调律师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寄生在这个城市之上的毒瘤!
永恒电力爆炸案、所罗门剧场大屠杀、福音金融崩溃事件、未来电子部门集体绑架案,波及了绿地化工董事会半数的投毒事件……
乃至,为了破坏星辰医疗,让令上千人都在生化武器中痛苦而死的恐怖袭击。
半年以来,那个鬼魅一般的人影穿行在黑暗和动乱里,不断的在这个城市阴暗处点燃焚烧的火焰。
几乎所有人能够直观的感受到治安环境的迅速恶化。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在如此恶劣的状况中,往年不断下行和消减的经济市场与企业的福利待遇竟然还有所提升。
尤其是希望能源在改组万能动力集团的时候,竟然只开除了不到两千人,让原本的员工们感动落泪,纷纷发誓为企业效死。
在这种情况下,针对调律师及其同党的揭发和举报屡见不鲜。
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的控诉着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痛斥着他的胡作非为……
可离奇的是,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调律师是多么恐怖的恶棍。但每个人,好像都和调律师的同党在暗中勾通……
抓之不绝,杀之不尽。
一直到圣都警卫们放弃通过举报寻找线索之前,就连副局长的妻子和儿女都已经快要变成调律师的同党了。
毕竟,谁让副局长先生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餐桌旁边等着他吃晚饭的除了全家老小之外,还有个微笑的陌生人呢?
明面之上的搜捕不见之后,暗中的搜查和追捕却未曾有丝毫的松懈。
企业巨阀们的侦探们和线人们依旧密布在整个圣城之中,寻觅着任何的风声和线索。
尤其是最近名声鹊起的黑马工业,就是靠着一举抓获了诸多调律师的同党而大出风头。而其董事长更是不顾死亡的风险和恐怖袭击的威胁,多次在公开场合对调律师进行痛斥,对其进行人格和相貌方面的嘲弄和辱骂,一时间,在圣都娱乐的新闻中,被誉为圣都良心。
不过,像黑马工业一样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
还对于追逐者们来说,自己的目标就像是不存在的幻影。
明明在黑暗里听见了他的冷笑声,可当光亮起的时候,一切线索都会消失不见,只有满地狼藉嘲弄着不自量力的对手们。
有更多的人,用尽一切手段,却只能找到几只食腐而来的鬣狗和冒牌货。
可即便是如此,在巨阀们依旧不急不缓的运转,缓缓收缩的天罗地网之下,无数摄像头和眼线的追索中,终究也有被抓住要害的时候。
所有人都知道,巨阀们可以输无数次。
而调律师,输一次……他就完了。
“是真货?”
“是啊。据说见过调律师本人呢。”
“那我们运气可真好。”
“好不好另说,但这哥们的运气,可不算好了……”
在黯淡的灯光下,门口抽烟的守卫闲谈着,偶尔回头,透过铁门上的窗口,看向里面的狭窄空间。
锁链上悬挂着的那个人,在电流中不断的抽搐着,佝偻的身体剧烈的弓起,浑身的伤口绽裂开来,像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
粘稠的血水从被拔掉指甲的脚趾上流下来,落入淤积的血泊中去。
三分钟过后,撒尿归来的审讯者才慢条斯理的扭掉了开关。
电流停止。
刺耳摩擦的声音里,一把椅子被搬到了他的面前,让那个有些瘸腿的中年人坐了下来,当他歪头,身后的人向前,为他点燃了烟斗。
再然后,一盆冷水泼在了囚犯的脸上。
嘶哑的呻吟声响起。
好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喘息,呛咳着,痉挛收缩。
“你还好么,波尔加先生。”
中年人摘下烟斗,怜悯轻叹:“你好像,有点……冷?”
锁链上的波尔加嘶哑的发出了含糊的声音,仿佛回应一样,又像是冷漠的嗤笑声。
可很快,就有人走上前,将他的头发拽起来,强迫他睁开眼睛,看向审讯者。
“条件,你已经听过了,不会再变,也不会再多。”
抽烟斗的男人缓缓的吐了口气,灰色的眸子看着他的眼瞳:“别浪费时间了,也对自己好一点……告诉我,孩子,调律师在哪里?”
“在南边?不对,好像是在北边……”
波尔加呛咳着,嘶哑的低语,到最后,却仿佛憋不住笑声,“嘿嘿嘿,我记不清楚了,说不定是在东边,也有可能……在上面呢。”
那笑声太过于尖锐了,失去了音调,到最后,变成了含糊的喘息。
好像努力的吐口水一样。
可惜,没了力气,带血的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落寞的落在地上。
审讯者叹息了一声,挥了挥手。
身后的助手再度向前,向着波尔加展示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一柄有些年头的电钻,还有上面搭配的尖锐钻头。
尖锐的旋转声响起一瞬。
很快,就变成沉闷的声音,被痛苦的嘶鸣覆盖。
几分钟之后,有人上来,为波尔加换了一瓶新的点滴,注入药物,维持着他的生命。
然后,电钻撤下去。
审讯者再问:“槐诗在哪儿?”
“嘿嘿,在你们的……你们的……噩梦里……”
审讯者漠然,挥手。
电钻换成了手术刀。
再过了十分钟,审讯者再问,这一次,波尔加没有回答。
电流重新被联通,冷水和药剂,然后是老鼠、最后是木工电锯,将他的手指从正中缓缓的切成了两半。
到最后,换了第三瓶点滴之后,检查状况的医师回头,看了一眼审讯者,无声的给出了讯号。
清理完第三斗烟灰之后,审讯者最后一次发问:
“最后一次机会了,波尔加。”
“调律师,在哪儿?”
波尔加呻吟着,含糊的说了句什么,可审讯者漠然不动,依旧站在原地。
死寂之中,只有沙哑的笑声渐渐的从那一具空洞干瘪的躯壳里响起。
在锁链的拖曳之下,赤裸的波尔加喘息着,最后一次努力的梗起脖颈,空洞的眼瞳里满是猩红的血丝。
以及,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神采。
“尔等终将……焚烧殆尽!!!”
“……”
审讯者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最后一斗烟丝抽完,回头看向身后的摄像机,示意自己已经做了全部的努力之后,起身。
“处理掉。”
审讯者离去。
铁门未曾合拢,在车轮旋转的尖锐声音里,一辆手推车被推了进来。
锁链上奄奄一息的波尔加被丢在了车上,呕吐着,咳出鲜血。
手推车缓缓运转。
穿过悠长的隧道,缓缓的向上,在昏沉中,波尔加就感觉到地面的颠簸,风中传来的恶臭……以及,越来越嘈杂,越来越高亢的呼喊。
最后的铁门前面,手推车前倾,将他丢在了地上。
有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中午用过的针管,插进了他的脖子,注入药剂,最后,拍了拍他的脸:“这可是好货,便宜你了。”
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隔着铁门。
仿佛有火焰在胸臆间焚烧,波尔加艰难的呻吟,最后的力量在兴奋剂的压榨之下涌现了,让他,撑起了身体。
艰难的抬头,看向缓缓敞开的大门。
还有门后耀眼到仿佛要戳瞎眼眸的烈光。
“泰坦!”
“泰坦!!”
“泰坦!!!”
高墙之后的看台上,无数狂喜的观众们在呼唤,呐喊,癫狂的嘶吼着那个名字,数之不尽的饮料瓶和钞票从高台上落下来,堆积在角斗场的边缘。
低沉的脚步声如同地震。
当铁笼被粗暴的力量撕碎,三米有余的畸形巨人就从囚笼里挣脱而出,在兽性的鼓舞之下,狂乱的咆哮。
在星辰医疗的改造之下,试验品已经被畸变的器官所充斥,胸前的大嘴缓缓的流下粘稠的拖曳,如鳄鱼一样的面孔上,细小的眼睛缓缓的转动着,充斥猩红。
看向另一侧大门中,踉跄走出的波尔加。
“泰坦!泰坦!泰坦!!!”
无数观众们呐喊,欣赏着这罕见的喂食大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光临至高角斗场!!!”
喷射的火花之中,主持人从高台之上缓缓升起,手持着话筒,纵声呐喊:“想必大家已经久等了,不要再啰嗦,不要再废话——欢迎我们十二连胜的角斗士,残忍无情的杀戮野兽——【泰坦】!!!”
于是,那些充盈着兴奋和喜悦的呼喊声越发的高亢。
“而接下来,登场的,就是有机会和泰坦一决高下的幸运儿——”
在主持人戏谑的介绍中,聚光灯照下,照亮了那个浑身是血的狼狈身影:“圣都的绝世恶棍,调律师的心腹和忠犬——苦修士·波尔加!!!”
在声嘶力竭的热情介绍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沉默一瞬,瞪大了眼睛,看向大屏幕上显示出的佝偻囚徒。
那个奄奄一息,几乎快要站不稳的男人。
紧接着,远比刚刚要更加癫狂和高亢的呐喊声再度响起,宛如雷鸣。
只可惜,呼喊的不是决斗者的名字。
而是更加饥渴的命令。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知道多少人已经饥渴难耐,瞪大眼睛,扯着栏杆向着场内的野兽咆哮:“泰坦,吃了那个狗娘养的!”
“把他的XX扯下来!”
“杀了他,泰坦!”
“杀了他!!!”
呐喊的声音化为了洪流,在场内回荡,让饥渴的野兽越发的狂躁。
泰坦嘶鸣,践踏着大地,细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被送上场的猎物,胸前的大嘴中口水越发的泛滥。
一次次的,拉扯着锁链。
在观众们的呐喊和加油里,将锁链拉扯到变形,直到最后,彻底蹦断!
高亢的声音让场内的氛围达到了最高潮。
在无数扭曲的笑容中,脱困的泰坦在狂奔,饥饿了数日之后,冲着那个难以站稳的猎物,张开大嘴,猛然飞扑而出!
然后,便是骤然炸响的雷鸣。
轰!
猩红色的暴雨井喷。
在凝固的寂静里,无头的野兽倒飞而出,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左臂炸裂,脱落,右臂,双腿,乃至最后,被角斗场最顶端的狙击手打成了肉泥。
再然后,是目瞪口呆的主持,头等席上的观众、惊慌失措的警卫。
刺耳的电流声从音响里炸响,嗡嗡不休。
最后,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自突如其来的死寂中,感受到了肺腑和骨骼为之颤栗的冰冷。
就连呼吸的声音,仿佛都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陷入了凝固。
只有黑暗里,台阶下,低沉的脚步声缓缓的上升,穿过了一层层洞开的门扉,向着无数惊恐的观众们。
就好像驾临在了自己的皇宫中那样。
不紧不慢的向前。
踏着被血染红的台阶,跨越了渐渐冰冷的尸骸。
到最后,走进了耀眼的灯光里。
那个略显消瘦、长发斑白的男人微微的眯起眼睛,抬手遮住了那些过于刺眼的光亮,当低下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同伴时,便不由得微笑。
“波尔加,你还好吗?”
波尔加呆滞。
空洞的眼瞳难以看清那一张微笑的面孔,可那低沉的声音,却如此的熟悉,就好像是……在梦中那样。
嘴唇嗫嚅着,努力的喘息,却难以说出那个名字。
“圣、圣座?”
“嗯,是我。”
槐诗颔首,弯下腰来,坐倒在他身旁的地上,就像是刚刚才分别不久那样,对他说:“看到你没回来,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来到了顶层。
来到了他们的角斗场里。
“我……我……”
波尔加艰难的喘息,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本来一路上还有点担心,不过看到你这么清爽的样子,反而有些欣慰起来了。”调律师微笑着,看着他的脸:“像个男子汉一样了啊,波尔加,真了不起。”
“嗯……嗯!”
波尔加用力的点头,早已经,泪流满面!
“都多大的年纪了,别哭啦,像小孩儿一样,让人难为情。”
槐诗轻叹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撕开包装之后,在自己嘴角点燃一根,抽了两口之后,塞进了他的嘴里:“红狼,你当时要买的牌子……我没记错吧?慢点抽,傻逼,别呛到。
早跟你说要戒烟了,你不听,吸烟有害健康啊,这回相信了吧?”
波尔加用尽全力的,吸了一口,吐出,感受到些微的暖意。不知道为什么,隔着烟雾,那一张遥远的面孔反而清晰了起来。
他在看着自己,微笑着,无奈的。
“抱歉。”
槐诗说,“没能救得了你。”
波尔加咧嘴,露出残缺的牙床,像是在笑一样,只是,烟卷无力的从嘴角落下来。
早已经无所谓了。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明明应该如此才对,早在更早之前就已经看破生死,可是,当他看到那一双平静又怜悯的眼瞳时,却又忍不住想要流泪。
不想死。
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
不想如此狼狈的离开,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向什么地方。
忍不住哽咽。
看着那一双仿佛永远悲悯的眼睛,哽咽着,最后祈请:
“还能……请您……带我走一程么?”
“当然啊。”
槐诗理所当然的回答,伸出手,向着他,“要来吗?”
他说:“我们一起。”
那个人站在光里,微笑着等待。
波尔加咬牙,竭尽全力,抬起手指,想要触碰他的手掌。
可太遥远了。
像是幻影一样,难以触及。
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残缺的手掌无力的坠落,但却被光里的手抓住。
握紧了。
有熟悉的笑声响起,向着他邀请:“走吧,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出发。”
嗯,出发。
波尔加微笑,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呼吸吐尽。
在槐诗手中,染血的手指无力的滑落,归于尘埃之中。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原地,凝视着那一张安详的神情,如此专注的目送着昔日的同伴和追随着离去。
远方渐渐响起警笛声,和爆炸的声响。
在寂静里,槐诗静静的看着地上的烟卷熄灭在了血泊之中,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只是,在离去之下,随意的回眸,看了一眼身后。
“记得为波尔加先生践行。”
调律师说:“这就是他的葬礼。”
半跪在地上的追随者们无声颔首,按下了引爆器的开关,在剧烈的震荡之中,数不清的火光升腾而起。
角斗场,鲜血,那些观众和野兽的尸体。
一切都在坍塌中迅速的消失不见。
只有火焰焚烧在废墟之中,猩红的色彩升腾,将阴云染成血色。
凄啸的飓风扩散。
宛如咆哮那样。
向着这个惊恐的世界,昭告死亡的归来!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理解
低层区,阴暗逼仄的街道之上罕见人迹,远方闪烁的霓虹照亮了诊所上面破破烂烂的招牌——黑又硬情趣用品专营。
就连劣质物品都挂不满的稀疏架子后面,老人捏着钳子将炭块都进了炉子里,等炉子上的热水壶烧开之后,就往放了几颗干瘪花瓣的杯子里倒满了水。
回到了里面的房间里。
简陋的室内,只有一张诊疗床,还有货架上几瓶常见的药品。
诊疗床的男人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旁边的点滴架子上,瓶子里的液体已经流尽。
而老人在娴熟的从滞留针上拔掉了针头,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慢悠悠的展开报纸,看起了上面的头条新闻。
等他将顶层角斗场恐怖事件的版块翻完,才听见诊疗床的呼吸声渐渐变化。
从梦中醒来。
槐诗睁开眼睛,看向身旁,温热的杯子里水温正好,纸片上垫着几颗药片。
“真体贴啊,谢啦,主教。”
槐诗笑起来,端起了水杯,将药片一饮而尽,只可惜呼吸岔了气,一阵呛咳之后之后,差点将药呕出来。
捂住嘴的指缝里流出血色。
手忙脚乱中,老人递上了一条毛巾,终于才擦干净,躺在床上喘息。
主教等叠好了报纸,才摘下了老花镜,看过来:
“最近睡眠怎么样?”
“托您的福。”
槐诗想了一下,微笑:“每天一觉睡到大天亮。”
“晕厥状态不算。”主教对他的状况早就心知肚明,直白的问:“正经的休息时间呢?”
“……吃了药的话,大概四个小时左右,吧?”
槐诗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想不清楚,最后无奈耸肩:“不过今天在这里睡得还挺不错的。”
“咳血呢?”
“一天三次,跟饮食一样的规律。”
“脱发状况呢?”老人问:“有么?”
槐诗咧嘴,捏了捏坚固的头发:“哈,这可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除了白了点之外,一根没掉!说出去羡慕死个人……”
“心率的话……”老人欲言又止,最后挥了挥手:“算了,我不问了,你自己清楚就行了。”
“没那么严重吧?”
槐诗笑起来:“最近感觉状态好了很多啊。”
“对,你的肾脏和肝脏开始计划永久罢工之前,你都会觉得神清气爽。”
如今作为无照黑医为身份的俄联主教遗憾的告诉他:“如果作为医生的话,我应该立刻跟你安排手术,只可惜,你并不是什么会遵守医嘱的患者,我也不是什么正牌儿的大夫,所以有些话我就嘴上说一遍,大家走个过场就算了吧。”
“听上去好像已经不可救药了啊。”槐诗轻叹。
“唔?你是说这个世界,你的异端事业,还是说你自己?”
罕见的,以宽纵与温和出名的老人竟然说出了嘲弄的话语,不知道是不是被槐诗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给气到了。
“上一次病毒给你的伤害不止是肺部部分坏死这么简单。”
主教冷声提醒:“是永久性的,槐诗!还能继续活动是你运气好,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受害者,已经全都已经死光了。”
星辰医疗生化袭击事件。
四个月之前,在圣都中层区发生的恐怖袭击,丧心病狂的调律师竟然在平民商场内灌入了毒气,导致数千人重伤,九百多人当场死亡。
反正,对外的说法是这样的。
槐诗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对巨阀们的底线有所认知。
但却没想到,现实形象生动且详实的告诉他——巨阀们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对于巨阀们来说,死掉一个槐诗,有几千个人陪葬无疑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短短五分钟的等待,给了槐诗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字面意义上的,刻骨铭心。
因为绿地化工的毒气和星辰医疗的病毒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包括槐诗在内,诸多追随者因此重创。
而最终,黑锅也扣在了调律师的头上。
从那之后,槐诗也只能把底线这个东西放宽个四五截,哪怕试图和对方进行对标的尝试失败,但起码勉强保存了自身。
只不过,现在看来……自己预想的似乎有点太美好。
“我还能活多久?”他问。
主教微微思考,回答:“现在停止一切活动,接受治疗的话……一年到半年。”
“那如果……”
“谁知道?”
不等槐诗问完,端着茶杯的主教就冷淡回答:“说不定出门走两步就死了呢?”
“哈哈,您真幽默。”
“但有这样的可能,不是么?”主教抬头看了他一眼,严肃的重复了一遍:“你的时间不多了,槐诗先生。”
“所以,才请您想想办法。”槐诗恳请。
“我这里没有万灵药,你想要的那些,除了让你短时间内状态良好之外,只会越来越糟。”
恪守了一生的戒律,纵然来到了这样的地狱中,可主教实在无法将那种裹着蜜糖的毒药放进别人的手里。
“珍爱自己的生命吧,槐诗先生。”
老人说:“自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
“我们都已经在地狱里了啊,主教。”槐诗笑起来,“哪里还能讲究那么多呢?”
老人的神情依旧严肃:“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
槐诗想了一下,耸肩:“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主教。”
他说:“我保证。”
“……”
主教再没有说话。
闭上眼睛叹息了一声,指了指外面。
“那么,打扰了,下次我还会来的,嗯,有机会的话。”
恬不知耻的某人微笑着摆手,提起外套,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却发现柜台上一个孤零零的瓶子。
拿起来,晃了晃。
几个药片在里面叮当作响。
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无奈一笑:“这种事情,我自己拿难道就不算犯罪了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室内,将手里的药瓶放回了桌子上,只留下掌心里的一颗,向着里面晃了晃:“这样的话,罪过是不是就算少了一些呢?”
无人回应。
只有清脆的铃铛声里,槐诗推门而去。
许久,室内响起低沉的叹息。
中层区,一家喧闹的酒吧。
在高亢的旋律和鼓点的噪音里,槐诗推开了二楼的铁门,走进宽阔的客厅内。
在隔音处理之外,只有隐约的一点细碎震动传来。
宽阔的二楼内收拾的很干净,食物和其他日常物品什么都不缺,倒是一个临时避风头的好地方。
“哎呦,大家晚上好啊。”
槐诗抬头,向着等待许久的追随者,随意的挥手:“吃了吗?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家摊子的烤饼不错,要不要来点做夜宵?”
“圣座。”
“槐诗阁下。”
“调律师大人……”
杂乱的问候声响起,槐诗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坐下,稍安勿躁,只是路过沙发旁边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还裹着绷带的中年男人。
在之前的角斗场事件中失去了一条手臂的追随者,蒋超。
现在已经换上了一条新的机械手臂,只有接口部分还包着绷带,隐约能看到血丝渗出来。
“伤势怎么样?”槐诗问。
蒋超笑了笑,“小伤而已,不在话下。”
“其他人呢?”
槐诗颔首,看向周围:“有什么需要的话,早点跟‘青蛙’说,别像波尔多那个倒霉家伙一样,出去买包烟,都被人盯上。
都是‘身价’上亿的人了,不要一点自觉都没有。”
室内顿时响起一片零散的哄笑声。
槐诗的归来引起了追随者们的关注,不过很快,一切就继续如常。
这里不过是曾经至终教团所准备的安全屋中的一个,留在这里的除了调律师的守卫之外,便只有几个心腹。
为了避免被巨阀们一网打尽,其他绝大部分人都零散分布在圣都的每一个角落里,和槐诗保持着单线联系。
化整为零的形态避免了吸引过多的注意。
如同蜘蛛藏身在自己的蛛网中一样。
还有更多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给调律师效力,只是追随着至终教会和槐诗的其他马甲,间接为他效劳。
就这样,重重烟幕之下,调律师的存在就变得真幻难辨。
有的时候,就连调律师的狂信徒,在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都会怀疑,调律师的面具下身份的是不是这个家伙?
还是说,只是个替身?
想到这里,坐在餐桌上吃着夜宵的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
引来周围疑惑的目光。
可槐诗却没有什么解释的想法,只是慢条斯理的对付着自己的咖喱烤饼,仔细又认真的填进肚子里去。
最后喝了半杯水之后,擦了擦嘴。
“看了这么久了,究竟想问什么,卢卡?”
槐诗回头,看向欲言又止的追随者:“难道几天的功夫,你就取向就从老太太变成了男人了吗?”
哄笑的声音响起。
只有欲言又止的卢卡吭哧了半天,分辨着槐诗微微的笑意,许久,才鼓起勇气的问道:“圣座,大家其实都……不是很理解,我们……我们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波尔加这么一个倒霉家伙,劳师动众,死了那么多人,还害得这么多人受伤,是吧?”
没有等他说完,槐诗就平静的接下了他的话,令卢卡愣在原地。
寂静里,只有槐诗的手指在杯口摩擦的细微颤音回荡。
槐诗环顾四周,笑着问:“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么?”
一时间,在沉默中,所有人看着那一双毫无笑意的眼瞳,紧张起来,可除了几个摇头的人之外,其他的都没有出声反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槐诗颔首,平静的说:“下属产生疑惑,是因为领袖的解释不足。大家不理解,其实是因为我这个家伙有的时候总是一拍脑门就忽然做决定而已……不必紧张,也没必要这么严肃。
况且,只不过是问个问题而已,我总不至于拿你们撕了下饭吧?”
小小的玩笑令几个人忍不住笑出声,可还有的人却笑不出声来。好像嗅到了什么异常的味道,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体,神经紧绷。
“在这里的人,有的人是追随调律师的号召,有的是偿还自己的债务,有的人是为了赚钱,还有的人只是想要复仇。
实话说,这么久了,我不敢说对各位了如指掌,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断定——在这里的各位,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就算是有了,做了这么久调律师的走狗,也跟良善沾不上边了。”
槐诗轻声感慨着:“诚然,诸位和我一样,都是十恶不赦的恶棍,哪怕是在这个世界,也是难得一见的奇葩。
可即便是再无可救药的混账东西,生而为人,总要有些什么东西,和野兽不一样吧?”
寂静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槐诗看着他们的眼睛,郑重的告诉他们:“既然是认同的同伴,那就要救,哪怕多付出一点代价。
既然曾经是朋友,那就要为他复仇,就算他在你们看来是个不肯杀生、只能打一打下手的窝囊废。
哪怕到最后,波尔加都没有出卖过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他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值得我们救援和牺牲的同伴。
我并不会因为之前的损失而后悔,希望你们也不会——也希望各位也能够彼此珍惜,如同他珍惜你们一样。
哪怕只是表演给我看都没关系……”
最后,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槐诗耐心十足的问道:
“——现在,你们‘理解’了吗?”
“理解!!!”
寂静被打破了,在那一双眼瞳的凝视之下,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起身,挺直了身体,肃声回应。
就像是奉迎真理一样,将那些话记在了自己的脑中。
“很好。”
调律师微笑着,颔首,饱含欣慰。
“看来大家最近休养的还不错。”
他忽然提议:“那么,接下来我们看一看,下一步的计划吧……话说,大家有什么创意么?”
所有人一时愕然,面面相觑。
没想到,只是短暂的休息了四天之后,风头还没过去的时候,槐诗就已经决定再度行动了。可槐诗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么他们就不会反对。
就好像本能的盲从一样,赞同着每一个决定。
只是,忽然之间他这么问,所有人的脑子都有些空空荡荡,就算是担任策划和负责行动的维尔利斯也有些茫然。
他想了一下,提议:“圣都娱乐?”
“一个电视塔,有什么好折腾的,炸一次就差不多了。”槐诗摇头。
“未来电子?”
“老是逮着一家的羊毛去薅也不好吧?”
“星辰医疗?”
“之前不是才把董事会的人都宰了一半么?”槐诗想了一下,摇头:“等长好了再说,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那,希望能源呢?”
有人兴奋提议:“我们去声东击西,将他们新的发电厂也彻底毁掉。”
“听起来不错,但可惜缺乏创意。”
槐诗遗憾的叹气:“上次我就是这么搞的,估计他们不会这么容易上钩了。”
一时间,所有人也都再没有了主意。
最后,只能茫然的看向槐诗,等待解答。
“开动一下脑筋嘛。”
槐诗循循善诱的引导着:“找个难度大一点的,有挑战性的,更有冲击性的一点!大家要打开思路!”
沉默里,不少人面面相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有意义的目标。
直到最后,看到槐诗从桌子下面拿出来的一筒建筑图纸,在桌面上铺开,露出了里面繁复的结构部署。
难度大一点点,挑战性多一点点,冲击性也高一点点。
完美符合所有要求。
现在,灯光下,调律师展示着计划的蓝图,微笑着,谆谆引导:“就比方说——圣都警卫所的中央总部?”
半个小时后,圣都核心。
中央控制室。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红光闪烁。
照亮了浸泡在溶液中的巨型大脑,无数气泡在渐渐提升温度的溶液中窜起,掀起细碎的波澜。
S级状况。
【调律师警报】!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免疫
庞大的殿堂内,灯光昏暗。
寂静里,除了泳池一般庞大的容器里泛起的细碎水花声之外,只有拐杖敲在地面上的清脆声音。
有些跛脚的节制缓缓向前,穿过了层层向下的台阶,停在了浸泡着巨型大脑的容器前面。
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里面无数湿件所形成的畸形造物,连通了所有的通讯渠道,监控了晟成所有的摄像头,在暗中操控着一切数据变化的诡异存在。
“真美啊,不是吗?”
在他身后,轮椅上的统治者怪笑出声:“人世之技术,人世之欲望,竟然能够催生出如此美妙的造物,着实让人钦佩和惊叹啊。
永不休息,永不懈怠,永远在暗中掌控平衡……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监视者’这个名字,应该让给它才对。”
粗大的线缆接在他的脖颈后面,将他的躯壳和那无数智慧所行程的巨型大脑链接,每时每刻的调控着圣都的所有变化。
气候、温度、日照、风速乃至材料的生长和催生、混沌灵魂的重铸和婴儿的诞生……
遍布了整个圣都的庞大系统整个代替了干瘪枯萎的身体,令这一份阴冷的意志无远弗届的笼罩在了整个城市之上。
此刻,纵然是节制,在见证这一份成果的时候,也忍不住为之讶然:“秩序的修复,这么快就完成了么?”
就在大殿的周围,五道彼此纠缠的繁复锁链中,漆黑的【秩序】依旧在微微的动荡着,可相比原本几乎脱节的惨烈状况,如今那一道道巨大的裂缝竟然已经开始收缩。
在短短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内,就从警报频繁的危险阶段脱离,而且已经快要修复完成——
“不然呢?”
轮椅上的监视者反问:“深渊循环岂是如此脆弱之物?早在万世乐土设计之初,我们就已经考虑过所有的状况!
五道锁链之中,最牢固的是心智,隐藏最深的是道德,可最稳定的永远是秩序!”
秩序,是永远变化的。它是圣都的组织和构架体现,无事不可的随着圣都的变化而变化。
秩序,是永远平衡的。不论是企业的崛起还是巨阀没落,它都不曾有过歪曲和倾斜,如同最精致的物理学模型那样,内部的力,永远是平衡的。
不论这一份‘力’究竟是来自统治者,还是来自于外来者。
一旦进入圣都,一旦进入食物链之内,就将成为深渊秩序的一部分,一切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同时,秩序也绝非是死板僵化之物……恰恰相反,它是最具备弹性和活力的那一道封锁!
不论遭受多大的冲击,受到什么样的破坏,只要还残存着基础,那么就能迅速的顺应局势,演化出全新的形态。
不论是巨阀和垄断者们所掌控的世界,还是由调律师兴风作浪的舞台……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能者居上。
只要这样的根基不曾变化,它就会不断的在创伤和动荡中进行自我更新和迭代——过不了多久,哪怕是调律师,也无法再撼动整个世界的根基。
届时,就连外来者的破坏,也将成为秩序中的一部分……
不论是调律师将巨阀们从云端推下,还是统治者们将调律师食尽,都将成为食物链中毫无特色的普通一环。
“瞧啊,新的更新已经快要完成了。”
监视者凝视着秩序之锁的断面,那些缓缓生长的漆黑结晶——专门为调律师,为新的圣都所创造的秩序。
更加完整,更加慎密,同时更加稳固的秩序。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深渊食物链的循环已经加速了数十个周期,进食的频率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提升……
这让监视者忍不住怀疑,这难道就是现境人们津津乐道的鲶鱼理论么?”
哪怕只存在于空想中的滑稽之谈,可未必没有实际应用的道理。
“我们的工期已经缩短了一分钟,如此强烈的催化,实属罕见。”
监视者不舍的移开视线,看向节制:“就不能再等一等么?”
“正因如此,才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了。”
节制回眸,看向监视者不快的神情:“一切不受掌控的因素,都必须尽快掐灭在萌芽之中。我们要的不是速度。只要圣都尚存,我们的任务就必定能够完成……又何必害怕浪费这么一点时间?”
“你害怕了?”监视者咧嘴怪笑。
“啊,或许呢。”
节制撑着手杖,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承认这个世界上存在恐惧,难道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么?
适可而止的道理,用不着我再教你吧?”
“哈,适可而止?”
监视者嗤笑:“明明你才是整个圣都里最贪婪的人吧!”
“贪婪?或许……只不过,人类?”
节制嘲弄轻叹:“我早就不是了。”
说罢,老朽之蛇缓缓转身,撑着拐杖离去,只留下最后的话语:“召集所有人吧。”
他说:“这一次,我们一锤定音!”
两个小时后,深夜的,圣都议院,不知道多少飞行器在扩散的探照灯光中缓缓降落。
会议还没开始,宽阔的
“中央总局?别是开玩笑的吧?”
“调律师?”
“那个家伙,就算是脑子有问题,可难道疯了么?”
“我觉得,反而是节制那个家伙有点气急败坏了。”
“可能是遭不住了吧。”
抽烟的女人嘲弄一笑:“毕竟希望能源家大业大,呼风唤雨的日子过久了,哪里受得了这种生活?”
一时间,哄笑声扩散开来。
气氛一片和睦,所有人走进来的时候,都友善的同身旁的老熟人们打着招呼,看不出不共戴天的矛盾和心中的恶意和戒备。
巨阀领袖们其乐融融的欢坐在一处,看不出丝毫的间隙。
在其中,统治者的占比甚至不足五分之一,更多的是从圣都的厮杀和相食中所铸就的巨兽和野心家。
某种意义上,他们才是深渊食物链所遴选出的统治者,万世乐土的真正主人。
在圣都爬升到这种高度之后,那些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了。知晓真相的人不在少数,可真正选择背叛这一切的人……一个人都没有!
因食而成的野兽,又怎么可能脱离和背叛这庞大的食物之链?
他们只会更加饥渴,更加的凶狠,甚至比统治者还贪婪的掠夺所有,成为圣都真正的基石。
地狱,永远只能成就地狱。
此刻,当绝大多数巨阀的首脑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整个圣都最强的力量便在狭窄的会议室中降临。
可偏偏等所有人到齐之后,动用了自己的特权发起这一场会议的节制却迟迟不肯露面。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一直到所有人都已经不耐烦,时间逼近了最后的界限时,大门才缓缓开启。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撑着拐杖的老人缓缓走进,向着所有参会者抱歉一笑,宛如开朗热情的老人一般:“路上出了点事情,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
“只是十几分钟而已,没有关系。”
“稍微等一会儿,哪里会有什么大碍呢?”
所有人都大度的开解着这个看似自责的老人,至于心里怎么编排这个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摆派头的老东西究竟另一回事儿了。
在热烈活泼的氛围之下,节制终于入座,紧接着,好像变脸一样,神情严肃起来。
笑容不见。
“这一次,为什么召集大家来这里,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了吧?”
一言既出,响应回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席间,大家纷纷痛斥着调律师的胆大包天和肆意妄为,历数着自己的遭遇和所遭受的损害,还有的人说到激动的地方,已经忍不住潸然泪下。
简而言之,大家已经在调律师的压迫之下奄奄一息,饱受苦难,两行血泪一颗心酸,不知去向何方,想到圣都的明天将会蒙上这样的阴霾,每个人都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这时候就缺一个强而有力的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大家一齐八方点赞了。
声援自然是给足的。
至于钱……那就得另说了。
“我明白了。”
节制听完,忧心忡忡的长叹一声:“世道多艰,虎狼凶狠,大家已经深受其苦,而局面,也到了不得不有所作为的时候了。”
一言既出,不知道多少人红着眼眶点头,几乎要再掉两滴心酸的泪水。
反正又不要钱。
多少陪你演一点……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今日号召大家来这里,也是为了彻底将这一件让人烦心的事情了结。”
节制直截了当的说道:“而更重要的,是要号召大家同心协力,做出应对。”
在‘同心协力’几个字上,他尤其加重了读音,令不少人的神情顿时警惕起来。
而节制,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般,继续郑重的说道:
“事到如今,一盘散沙之态已经不足以应对局势了。倘若不精诚合作的话,结果恐怕会更加难堪。
希望能源,将会第一个站出来,站在最前面。”
“自然是如此。”
“安德烈先生说的有道理!”
“俺也一样!”
参会者们纷纷拍手响应。
平心而论,只要你真的剿,大家还是相当支持剿匪的。
谁还没掉过几块肉,谁家里还没遭过调律师呢?
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就被调律师劫了,这就他妈的离谱。
关键在于,大家都是成熟的社会人,卷了这么多年,又不是没吃过亏,有输有赢实属正常——可你也不能天天来啊!
隔三差五伤筋动骨,运气不好,像是奢靡者那样的倒霉鬼,早已经倾家荡产了。
这日子过久了,谁受得了?
在节制率先表态出血之后,大家也纷纷响应,并不吝啬提供支援。
“请安德烈先生放心。”绿地化工的董事长率先打包票:“回去之后,我们就会立刻组建部门,予以配合的,一定……”
“那就好!”节制忽然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令所有人一愣。
只有欢宴好像明白过劲儿来一样,冷笑一声,双手抱怀,不再参与探讨了。
“看起来,大家已经达成共识了。”
老人起身,环顾着四周,佝偻的身躯慢慢挺直了,苍老的面孔上洋溢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神采。
“既然如此的话,在事情结束之前,各位何不留在这里呢?”节制诚恳的建议道:“有什么事情,传令各自下属,仔细配合就是了,也能少出点岔子,对不对?”
伴随着他的话语,所有人面色骤变。
会议室外传来了低沉的脚步声,接连不断。
紧接着,楼下的枪声响起,隐隐的惨叫就连会议室的隔音都没有挡住,令所有反应过来的人陷入震惊。
这老王八蛋,竟然趁着所有人来参加会议的时候,提前将整个会场都封闭起来了。
逼着所有人和自己一起放血就算了……
甚至,还想要软禁!?
眼看着下属和自己纷纷失去联系,已经有人骤然起身,怒骂出声。可很快,便和善的微笑着,举起双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枪口的瞄准之下……
“何必如此呢,安德烈先生。”
未来电子的主持者擦着额头上的汗,艰难笑了笑,出来打圆场:“既然大家都已经达成共识,您也应该对大家多有一点信任才对。
哪里有带头掀桌子的道理?”
难道说,节制以为真的将这些巨阀首脑们圈禁在这里,就能够成为圣都之王么?未必也太过好笑。
这么多的公司,这么多的部门,能源、物流、生产、种植、建造……涉及到整个圣都方方面面的一切,但凡有点三长两短,所有公司都会不惜代价的进行反击和围剿。
节制这一手,实在是过于不智。
此刻,听到未来电子发声,不少人纷纷点头。
可节制却忍不住冷笑。
“共识?信任?”
他直截了当的质问:“上次暴乱结束之后,你用调律师的名义弄死维纶的事情,难道要当其他人不知道么!”
刚刚说话的男人面色骤变,想要组织措辞辩解或者反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厚厚的文件拍在桌子上。
“不只是你,还有慕容董事——前面的爆炸案赖在调律师的头上,你一定很得意吧?”
节制调转矛头,向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冰冷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如有实质:“刘先生,星辰医疗那件事儿你以为自己做的很干净么?丽安娜女士,前两天隆昌广场的袭击案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一时间,所有人的神情一个个的冷了下去。
甩掉正人君子的人设之后,有人已经冷笑出声:“难道你做的就少了?安德烈先生,万能动力怎么破产的事情用得着别人提醒你么?”
“哈,现在就不说共识和信任了么?”节制的神情嘲弄。
“你究竟想怎么样?”欢宴皱眉,直截了当的问:“这种事情摊开说,大家都没好处。”
“就是要摊开说!”
节制冷眼看过来:“如果不摊开说,你们这帮没有脑子的废物东西,是不是还想着借着这件事情兴风作浪?”
欢宴没有再反驳,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枪在你的手里,自然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咯。”
“放心,各位都是圣都的栋梁,万世乐土的肱骨,我不至于愚蠢到以为拿着枪能够逼你们低头,
实际上,我也不会这样。”
节制渐渐微笑,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接过了话茬:“请各位放心,不会有任何协议,也不会有任何的转让。
从一开始,我所要求的只有一点,精诚合作,铲除调律师,也请各位不要再想着留下什么祸根继续搞事情了!”
他停顿了一下,再度说道:“这不只是我的要求,也是圣都,是万世乐土的要求!”
伴随着他的话语,门外有脚步声缓缓离去。
而当大门推开之后,染血的走廊里,笼罩在黄金假面之下的魁梧身影缓缓走入,坐在了节制的身后。
征伐军团·天使长!
所有人的神情不断的变化,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能够调动整个圣都最强硬的武力、直属于公义的军团来到这里。
真正的,让圣都的根基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可有了征伐天使的主宰站在这里,所有人却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最起码,征伐天使除了保卫圣都之外,不会有更多的立场,所有人的安全也都能够得到保障。
万世乐土不会容许节制肆意妄为,否则的话,一旦被判为威胁,在调律师之前,节制就会被率先挫骨扬灰。
“现在,各位可以放心了?”
节制似笑非笑的看了所有人一眼,继续保证道:“不仅是如此,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希望能源将会全面退出建筑、制造和运输行业,我是说,全面,一个部门都不会留下。到时候空出来的市场,能拿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一时间,在寂静里,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面面相觑。
甚至怀疑里面还有什么阴谋。
除了被垄断的能源供应之外,节制竟然一口气将这些年扩张的所有产业全部都一次性抛出来,舍弃。
原本已经顶层巨阀中渐渐占据最大优势的希望能源将会在一夜之间被打回五年之前,此消彼长之下,地位也将不再稳固,甚至面临坠下神坛的风险。
他说真的吗?
可这里又不是什么带着大眼睛logo的奇怪社交网站,可以随便扯淡造谣。
既然他在这种地方,自己这么说,这么保证了,那就是由征伐军团背书的重大承诺,绝对没有后悔和背信的余地。
况且,就算他什么都不说,难道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大家会让他好过么?
不管如何,形势比人强。
在打完巴掌之后的一颗甜枣搪塞之下,众人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也没有人蠢到这个时候站出来拿自己的脑袋一试权威。
“只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吧。”
欢宴深深的看了一眼节制,不再说话。
而就在这两人暗怀默契的一唱一和中,盟约终于在表决中奠定。
现在,封锁再度撤除,通讯恢复。
当节制当仁不让的坐上首位之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此刻,不如今圣都最强的力量,已经被那个人握在了手中。
就这样,在再无阻碍的协作中,计划层层下达,在黑暗中覆盖全域。
希望能源、圣都娱乐、未来电子、绿地化工、北方建造、羽翼钢铁……就在寂静的夜色中,一个个庞然大物无声的苏醒,遵照着同一个目的,推动着整个城市,开始运行。
这一刻,某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免疫系统的东西终于在圣都之内运转起来。
在名为【调律师】的毒害威胁之下……
万世乐土正式运行时间——【00:09】
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有光从远方升起。
“是个好天气啊。”
槐诗从椅子上睁开眼睛,轻声呢喃:“你好啊,圣都。”
圣都无声,只是冷漠俯瞰。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Bang!
“已经决定了么?”
在空荡的庭院里,槐诗听到了电话里郭守缺的声音。
老头儿依旧是那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对于槐诗的决定,倒是听不出恼怒或者是焦躁,只是疑惑。
“是啊。”槐诗想了一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反正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了……所以我就想着,与其半途而废,继续苟延残喘,还不如干一票大的。
最起码,还能物尽其用呢不是?”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郭守缺轻叹:“没人会觉得你做的太少,槐诗,这终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就算接下来你什么都不做,事情也还有其他人继续完成。
适当的休息休息,没人会说什么。”
“然后,看别人大方光彩么?”
槐诗反问:“郭老,你觉得我是那种压好金线、搭好舞台,做了全部的工作之后,然后去放任其他人站在C位的人么?
我可是戏霸来着。
只要我的演奏会可还没结束,谁都别想中断我的专场。”
“哈,虽说舍我其谁的气魄让人尤其喜爱,可这一副独断专横的样子又让人实在欣赏不起来。”
电话的老人感慨:“到底是年轻人的英雄热血,我就不泼冷水了,你去吧。”
“那就多谢您老体谅啦。”
槐诗轻叹着,自嘲一笑:“只是,英雄热血恐怕也说不上。要说舍我其谁,其实也没有过那样的想法……充其量,只是想要尽力而为罢了。”
“这是在说什么漂亮话么?”
郭守缺戏谑发问:“倘若你这叫做尽力而为的话,老朽这样的,岂不是尸位素餐?还是说,就连在我这里都要装模作样?”
“今日我的作为,难道不是为了来日郭老你们的作为么?又谈什么尸位素餐呢?至于装模作样……恐怕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吧。”
槐诗想了一下,缓缓摇头:“很久一来,大家都觉得我是什么英雄人物。可我只不过是凭着自己的好恶,依仗着自己的条件和天赋,去为所欲为而已。
可还有更多的人,更多同地狱作战的人并没有我这样的能力和依仗,不是么?”
郭守缺沉默。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是英雄么?”
槐诗反问,“倘若那些无所依仗的人尚且能够因为他人的悲鸣和泪水而奋起一搏的话,那我这样掌握力量、具备能力,且存有退路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尽力而为呢?
即便是装模作样,也好过袖手旁观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另一头的郭守缺仿佛笑了起来。
“……不论是不是装模作样,能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比那些稍微有点本事就满脑子野心和荣耀、将一切视为囊中之物的家伙们强出太多了。
很好,槐诗,只管去‘尽力而为’吧。”
郭守缺最后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呃,好像还真有。”
槐诗拍了拍脑袋:“原照那里,您就多看顾一下吧。”
让小老弟当了这么久的工具人,他还挺有点不好意思的。
双方这么长久以来的暗中联络和沟通,黑马集团恐怕也早已经被巨阀们盯上了。自己掀桌子之后,总不能害的他又被抓到监狱里这样那样吧?
社死一次就够了。
社死很多次,恐怕真的要死人的。
“那小鬼本来就是东夏的人,难道我还会袖手旁观?至于些许风波,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儿。”
郭守缺微微摇头,原本还想要再抬槐诗一手的,却没想到被如此婉拒。
“行吧,既然你小子打定主意的话,我也不劝了。”
他摇着头,嘿然一笑:“本来还说老朽今天心情好,不论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考虑一二呢……”
“唔?这么好?”
槐诗的眉毛微挑,捏着下巴思索片刻,“要说的话,要求倒是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您总说我的汤底差点意思,可总要让我见识见识真正的老汤吧?”
“哈哈,会有机会的,小子。”
电话里最后传来得意的笑声,意味深长:
“别吓到就好。”
盲音传来。
挂断了。
而与此同时,低层区,最黑暗处。
郭守缺丢掉了手里的电话,漫步向前。
在早已经被遗弃的排水沟里,在除了拾荒者和老鼠们罕有人至的黑暗里,无数隐隐绰绰的轮廓涌动着。
宛如农田。
远方腐臭的风吹来,淤泥中生长出的‘稻谷’们便摇曳起来,如同无数蠕动的触须一般,轻柔摇摆。
就这样,黑暗中的田埂上,老人期盼的回首眺望。
还差一点点……
最后一点。
“做好大开眼界的准备吧,小子。”
无人窥见的黑暗里,苍老的厨魔背着双手,满怀期待的穿行在稻田之中:“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祸国之汤啊。”
黑暗无声。
静静的,吞没了一切。
轰!
远方好像隐隐有巨响传来。
当槐诗走出大门的时候,便听见那隐约的声音,回头时,便看到,城市的中层有一道浓烟缓缓升起,向着天空。
宛如哀鸣的灵魂那样。
飘然远去。
“怎么了?”槐诗的脚步微微停顿一瞬,令周围的追随者们面面相觑。
“可能又是什么假冒我们的名头的袭击吧?”卢卡挠了挠头:“这种事情,总是常有。”
“嗯。”
槐诗点头,“你说的也对。”
于是,脚步继续向前。
而就在中层区,至终教团的隐秘据点中,已经血流成河。
在突如其来的进攻中,绝大多数人都彷徨和惊骇中死去,有反应过来的人呐喊着提醒,可在来自背后的利刃中踉跄倒地。
整个据点内部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带着防毒面具的企业私军从爆破的墙壁和天花板之外突入,层层突破,然后,便是干脆利落的屠杀。
“快走,赶快走——”
密室之中的首领手忙脚乱的将东西塞给下属,打开了逃生的密道:“我来帮你拖延时间,你去找圣座,告诉他,我们之中有叛……”
砰!
一声低沉的闷响,首领倒在了地上的血泊里。
下属面无表情的看着塞进自己手里的密报,嗤笑了一声,随意的丢到了旁边。然后在爆破的巨响中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
“别开枪,自己人!”
来自企业的双面间谍呐喊。
此刻,距离槐诗两条街口之外的道路上,一辆普通的卡车缓缓的停在了商店的门口,车厢里,全副武装的征战天使们肃声报告:
“阿尔法小队,就位!”
下水道里,踏着淤泥和污水无声向前的军团停下了脚步,隔着排水井的栅格,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
“贝塔小队,就位。”
“伽马小队,就位。”
“德尔塔……伊普西龙……截塔……艾塔……”
“西塔小队,就位!”
最后传来回应的,是分布在远方高楼之上的狙击手,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在伪装之下,瞄准镜已经隐隐笼罩在了那一张过分俊秀的微笑面孔之上。
好像正在跟下属们谈笑这样,浑然不觉的渐渐走向死亡的现境。
“圣座——”
等待在街口的蒋超看到槐诗,连忙踩灭了烟头,迎了上去:“车已经准备好了。”
“嗯,辛苦啦。”
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忽然停下了脚步,轻叹:“真是好天气啊。”
“嗯?”
追随者们不解。
可槐诗已经靠在了墙上,沐浴着久违的阳光。
“温度正好,我想多晒一会儿……”
他打了个哈欠,舒展着身体:“放松一下,都别紧绷着神经,偶尔也要懂得享受生活嘛,对不对?”
一众人疑惑的交换眼神。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发什么神情,可是却早已经习惯了这位圣座偶尔脱线的怪异风格,也都停在了原地。
陪着一起……晒太阳。
于是,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十几个人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晒太阳。
如此的醒目。
“等等,目标出现异常!重复,目标出现异常——”
卡车里,现场的指挥者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凑近了屏幕,拿起对讲机,向最后方请示:“是否立刻展开行动,请示下!”
“等等。”
会议室里,节制看着屏幕上那一张舒缓的笑容,缓缓的皱起了眉头,内心之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
“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上车——”
可就在这不过十秒的短暂等待中,槐诗身后,卢卡的怀中一震,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神情凝重。
“圣座,风头好像不太对!”
他抬头说:“有人传来半截警告的消息,但联系不上了……”
一时间周围的人纷纷色变,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伸手摸进怀里,警觉的看向周围。
那一刻,不止是指挥部,车厢、下水道、民居,乃至下水道里,空气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远处的高楼之上,狙击手已经在长官的命令之下,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之上,准备射击……
只有还在晒着太阳的槐诗依旧平静。
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预料之中的事情,不必在意。”
他回过头,向着马路对面伪装成路牌的摄像头,微微一笑:“毕竟,这么好的天气,会发生什么也不算离奇,对吧?”
那一瞬间,指挥车中响起怒吼。
“行动!全小组,立刻行动!”
不等更高层的指示,自突如其来的恶寒中,指挥官直截了当的命令:“自由开火!放弃生擒计划,击杀调律师!立刻!”
束缚在猎犬们脖颈之上的枷锁在瞬间解开。
再不掩饰自己的存在,隐藏在民居和卡车里的征伐天使瞬间破门而出。
可比他们更早的,是槐诗。
就在那一刻,他终于抽出了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右手。
抬起。
五指之间明明空无一物,可是现在随着手指的握紧和舒展,却比划了手枪一般的姿态。
就好像握着全世界最可怕的武器一样,隔着屏幕和遥远的距离,向着圣城最顶端的敌人们,叩动‘扳机’。
槐诗说:
“——Bang!”
高楼之上,一道道血雾骤然在巨响中升起。
来不及向着瞄准镜里的猎物叩动扳机,已经有猎人们率先射出了子弹。通讯频道中,骨骼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声响。
仿佛下了一场小雨。
然后,便再无声息。
而槐诗,调转‘枪口’,在下属们惊愕的视线中,对准了前方街道的尽头,再一次的,叩动‘扳机’。
“Bang!”
听不见他口中所模拟的枪声,因为寂静瞬间被远方响起的轰鸣所打破。
烈焰和浓烟腾空而起。
在一辆满载货物的泥头车冲撞之下,指挥车连带私军们一起飞向了天空,又在圣都的呼喊里坠落在大地上。
破烂的车筐缓缓翻滚着,燃烧的汽油随着火焰一同扩散。
焦热恶臭的狂风扑面而来。
槐诗回头,向着身后,叩动‘扳机’:
“Bang!”
刚刚冲出民居和伪装处的征伐天使们来不及反应,便听见了整齐划一的清脆声音。
就在街道上,那些散漫的行人、窗口浇花的主妇、长椅上看报的老者,乃至提溜着滑板的年轻人,骤然之间向着此处回头。
没有在爆炸的声音中惊恐四散,反而从口袋和背包里,座椅下面和箱子中,掏出了形形色色的沉重枪械,向着‘猎人’们,叩动扳机!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而就甩脱车厢的冰激凌车上,沉重的机枪已经吞入了铜光闪闪的弹链,开始旋转。
金属风暴横扫而过,在无数子弹的扫射之下,只有轰鸣回荡,一团团烂肉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血泊扩散。
最后,槐诗垂落手指。
对准了脚下。
“Bang!”
没有任何异常的景象发生。
就在半米之隔的下水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涌动的毒气从面罩之后的一双双遍布血丝的空洞眼瞳之前缓缓飘过。
再无声息。
“Bang!”
当最后,槐诗回头,对准了指挥处叩动扳机时,屏幕前面的指挥官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嗬嗬’的怪声从喉咙里响起。
奋力挣扎,抽搐,双手胡乱的桌子上拍打,扫过,却什么都抓不住。
随着钢丝的收缩,最后的气息彻底断绝。
僵硬的尸首倒在地上。
而就在他身后,一直以来身受信赖的副手面无表情的拔出手枪,拧上了消音器,向着他的脑门补上了一击。
最后,转身看了一眼地上狼藉的尸首,推门而去。
“呼——”
当弹匣里最后一颗子弹送出,槐诗抬起右手,吹去了‘枪口’那并不存在的硝烟之后,收枪入袋。
最后,缓缓回头,向呆滞的追随者们微笑:
“我的枪法如何?”
短暂的死寂里,无人回应。
吞吐沫的干涩声音。
很快,他们便瞪大了眼睛。
看向槐诗身后。
就在远方,更远方,更加遥远的上层区,耸立在圣都正中央的金属巨塔,渐渐笼罩在烈火和浓烟之中。
在巨响中哀鸣着。
拦腰而断!
就在这一天,时隔半年之后,那些流淌在黑暗里的火焰,被再一次点燃。
“我早就说过了,是个好天气,对不对?”
调律师轻笑,向着动荡的圣都再度发问。
圣都怒吼着,升起浓烟。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谎言
【异常!异常!异常!】
【调律师警报!】
【异常!异常!异常!】
阴暗庞大的地下空间内,容器里粘稠的溶液如同沸腾一般涌动着,巨型大脑散发高热,疯狂运转,数之不尽的警报提示框从节制的面前弹出。
拦腰而断的高塔仿佛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敲下了第一个音符,于是,一切静谧被打破,动乱的圣都内传来了无数共鸣的曲调。
低层区、中层去、高层区、顶层区,仿佛雨后春笋和霉菌一样,一个又一个的斑点从原本平静的地图上浮现。
街道上的人潮掀起波澜,商场的秩序在人群的冲击之下崩溃,毫无规律的停电和汽车爆炸让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恐慌和混乱里。
抢劫案、袭击、斗殴、杀人、连锁车祸和交通系统的全面失控,一枚又一枚的骨牌在无形的手指推动之下倾倒,引发出令人赏心悦目的连锁反应……
不只是街道之上,就连会议室里,都掀起了接连不断的骚乱。在茫然之中,他们听见了不同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巨响和哀嚎。
就在摄像头的正前方,绿地化工的部长被骤然发狂的下属从身后连开数枪,倒在了血泊之中。
当所有人愕然的瞪大眼睛时候,羽翼钢铁的专线竟然骤然被切断了,信号不断的闪烁,正在失去联络。
紧接着希望能源的新总部里,也掀起了预料之外的骚乱。
毫无征兆拔出利刃的下属杀死身旁的同事,在扑向了惨叫的秘书时,被守卫在旁边的私军瞬间击毙。
突如其来的变化宛如耳光,粗暴的扫过了那些呆滞的面孔。
如此响亮。
原本正常的一切在迅速的失序,迎来动荡和冲击。
当那些被播种在夹缝和间隙中的种子开始萌芽生长,流毒就已经笼罩在了整个圣都之上。
在这之前,没有人想得到,调律师对众多巨阀的渗透竟然到了如此恐怖的程度。
当所有人都严防死守、全神戒备着那些声势浩大的袭击时,却没有想到,这才是槐诗耕耘的成果。
或许是一个没有打开过的箱子,或许是一个关键岗位的员工,一家平平无奇的店铺,或许只是系统的漏洞,再或许,只是心中的怀疑和忌惮。
漫长漫长又漫长的时光中,它们在一只只无形手掌的推动之下,或是努力攀爬,或是随波逐流,经历了意外、倾轧和动乱之后,终于抵达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悄无声息的蛰伏在泥土中,等待号令。
调律师的追随者们,至终教团的狂信徒,隐藏在暗中纠缠不清的黑马工业,甚至就连槐诗本人都是用来吸引眼球的幌子。
而当槐诗终于吹响了号角,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便再度显露狰狞。
将一切猎物,尽数吞尽。
现在,在渐渐暗淡的晴空之下,槐诗回头,看向身后陷入呆滞的追随者们。
眼神失望。
他说:“你们之中,有人背叛了我——”
所有人,面色骤变。
卢卡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张口欲言,却看到其他人忽然向前,就在他想要惊叫着说话的时候,便看到蒋超猛然转身,玩命奔逃。
从槐诗身旁擦肩而过。
而槐诗,依旧微笑着,甚至没有回头。
很快,在拐过街角的瞬间,蒋超便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中年男人,还有他手里抬起的霰弹枪,对准了这一张苍白面孔。
指了指他身后。
回去。
他僵硬在了原地,呆滞着,被后面追上来的人猛然按倒了,压制在地,残忍的扭断了手臂之后,拽回了槐诗的面前。
再一次,看到那一张平静的神情。
没有愤怒,没有嘲弄,也未曾有悲伤和狰狞。
只是怜悯的,垂眸俯瞰。
“为什么背叛我呢?”槐诗问。
蒋超怔怔的看着他,嘴唇嗫嚅着,想要说话,却看到槐诗无奈的挥了挥手:“算了,问这种问题才是毫无意义——”
紧接着,嘴被捂住了。
槐诗从追随者手中抽出了匕首,最后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瞳:
“你终究没有‘理解’我对你说的话。”
他说,“真可惜。”
匕首横过,血色喷涌而出,蒋超痉挛着,倒在地上,渐渐失去声息,空洞的眼瞳映照着天穹和那些涌动的浓烟。
再无神采。
槐诗丢掉了匕首,接过追随者送上来的手帕,将指尖的猩红擦干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丢在了蒋超的身上。
布袋的口子松开,那些散乱的硬币便从里面滑出来,滚落在血泊中。
熠熠生辉。
最后,在死寂之中,槐诗抬头,看向了伪装的摄像头。
就在会议室的巨型屏幕上,那一张面孔凑近了,在鱼眼镜头的夸张透视中变形,仿佛隔着屏幕打量着所有的参会者一般。
“那边的是哪位?不论是谁都无所谓——”
槐诗摘下帽子,露出斑驳的长发,就这样向着自己的敌人们微微弯腰行礼,“你好啊,我是调律师。”
当他低头时,便露出身后渐渐遍布阴霾的天空。
宛如呈上自己的杰作那样。
如此骄傲的向着他们展示着这一切。
“请欣赏吧,这便是我所创造的一切,是否能入得了各位的眼睛呢?”槐诗微笑着,告诉他们:“别着急,一切才刚刚开始,狂欢还没有拉开序幕……”
“或许你们会疑惑,会震惊,会无法理解,为何会出现这一切。
亲爱的,别太过于相信摄像头和聊天记录,也别太过相信那些工具——别忘了,你的眼睛和耳朵会欺骗你……”
“以及——”
他最后停顿了一下,凑近了,向着摄像头微微张开口,仿佛耳语一般轻声呢喃:
“——蛋糕,是个谎言。”
啪!
一切在屏幕上消失无踪,只有在雪花之后骤然迎来的纯黑,和丢失信号的提示框。
可当那最后的耳语声在死寂的室内扩散开的时候,会议室门外,走廊上一名全副武装的装甲天使却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痉挛着,弯下腰,仿佛忍受着什么强烈的痛楚。
“圣——圣——圣——”
在装甲之后的眼瞳里,却亮起了狂热的辉光,嘴唇艰难的开合中,自梦呓一般的呻吟中,沙哑低语:
“——圣哉!”
正在那一瞬,滴滴作响的清脆声音迎来了最后的加速,随着狂热的呐喊,征战天使猛然转身,扑向了身后面的会议室。
可在那之前,隔着门板,便有一只金属大手猛然刺出。
捏住了他的头颅。
猛然合拢。
血色喷涌之中,再度一拳,彻底将门板撕裂,将无头的征伐天使连带着装甲一同击飞。
只听见接连不断的碰撞声,还有最后传来的爆炸轰鸣。
整个楼层陡然一震,紧接着,浓烟从破裂的墙体中缓缓冒出。
死寂之中,只有金属摩擦的声音回荡。
低沉的脚步声归来。
浴血的大天使面无表情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将手里一块融化弯曲的金属板,丢在了桌子上。
当啷作响。
“就连……征伐天使……征伐天使也……”
有人震惊失声,可很快,在周围锋锐如刀的视线,讪讪的坐回了椅子上,装作没有说过话。
最上首的节制,面色阴沉。
捏着自己的手杖。
灰色的眼瞳凑近,凝视着屏幕无人机俯瞰的小小倒影。
“发动所有的人手,干掉他!”
节制命令道,可很快,便好像反应过来了一样,摇头:“不,之前存有活捉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了。
直接发射导弹。”
一时间,会议室里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粗重起来。
所有人瞪大眼睛。
直接在圣都之内发射导弹,你疯了么!
这和为了处理掉害虫,直接放火烧屋子有什么区别!
姑且不论杀伤,只是导弹造成的损失和后续的恶劣影响,就根本不是能够轻易收拾的!
尤其是在导弹覆盖范围里有产业的人,本能的想要说话,可是看到节制身后冷漠的大天使,便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
就在这短暂沉默之后,授权已经下方。
就在圣都最顶层,发射井缓缓开启,喷涌着烈火的火箭升上了天空,凌驾于天穹之上,那闪耀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双抬头眺望的眼瞳。
可现在城市里已经没有人在抬头了。
因为大地在动荡。
当阵阵雷鸣从城市的尽头升起,便有坍塌的巨响在飓风中向着圣都吹来。
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宛如巨鲸愤怒的嘶鸣。
就在街道上,下水道井盖一个又一个的在暴涨的压力之下飞起,井喷而出,黢黑的浊流和清澈的水流无分彼此的从其中喷出。
在最幽深的管道之中,传来了低沉的潮声。
夹杂在堤坝坍塌的低沉声音里的,是洪流漫卷的浩荡回音。
仿佛海啸袭来。
大地一阵阵的剧烈痉挛,数不清的碎屑被飓风吹上了天空。
所有人都在惊恐的回头,看向远方震颤传来的方位——飞上天空的浓烟,坍塌崩溃的水坝,还有夹杂着海量砂石、泥土奔流而下的洪流……
蜿蜒肆虐,浩荡流淌。
吞没一切……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目标
“我、我的园地!!!我的种植园!!!”
家园农业的董事长发出了如丧考妣的惨烈怒吼,已经从桌子上跳起来,撕心裂肺的怒骂,哭喊。
简直,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和调律师决一死战。
短短的十几秒钟,就在山坡之上,不知道多少农田、种植园乃至妖艳的花卉和用来加工禁药的果实尽数葬送在了奔涌的泥石流之中。
而浩荡奔涌的泥石流在荒原里的肆意的奔行着,顺着干涸多年的河道,或是开辟出新的支流,源源不断的灌入了城市之中,涌入漆黑的低层区里去。
可现在,会议室里的人已经顾不上再去查看泥石流造成的损失了。
所有人都不紧张的瞪大眼睛,几乎趴在眼前的屏幕上,凝视着迅速降落的导弹,还有大地之上……那个站在飓风中眺望天空的身影。
丝毫没有任何的震惊或是困惑。
平静的神情,似是微笑一样。
斑驳的长发在风中飘起。
丝丝缕缕的电光游离在空气之中,照亮了他的眼瞳,如此耀眼。
等等,电……光?
在那一瞬间,已经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身体紧绷,起身怒吼:“EMP!!!”
啪!
伴随着一声细碎的闷响,耀眼的电光骤然从街区之上升起,从城市之中扫过,所过之处,一切光芒都愤怒的涌动着,紧接着迎来爆裂。
所有机器中的芯片都在过载的电流中烧尽,只有一缕缕的恶臭浓烟从缝隙中飘起。
而在耀眼的阳光之下,空气仿佛也焕发出点点梦幻的光芒。
那是数之不尽细小的铝箔和石墨粉尘,随着爆炸,飘散在狂风之中,扩散。
天穹之上降下的导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摇曳起来,摆动着,带着一串浓烟,歪歪斜斜的飞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落向了上层区内,掀起了又一轮毁灭之焰。
而就在那之前,会议室里的所有屏幕竟然也开始迅速的闪烁起来,所有锁定着槐诗的摄像头和定位装置尽数爆裂,再无讯号。
而等到所有人通过各种方法重新回归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了。
短暂的十五分钟,此刻却变得如此的漫长。
煎熬的让人想要停止呼吸。
这个城市里涌动的火焰却未曾因此而休止,反而……变本加厉的在这筹谋已久的宝贵时机中,疯狂扩张!
当他们失去双眼的时候,整个城市之中,所有闪烁的屏幕却竟然再一次亮起。
有线的,无线的,一切能够收到讯息的手机、电脑、显示屏和广告牌之上,无数闪烁的雪花里,再一次有着狰狞狼兽的图腾浮现,冷酷的俯瞰一切。
到最后,所浮现的,是那一张静谧而悲悯的面孔。
长发斑驳的调律师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却仿佛国王坐在自己的王位上那样,向着一切通传狂欢的御令。
“我曾经对你们说,终有一日,这一切将在地狱中焚烧殆尽。”
他说,“朋友们,我向你们许诺的那一日,即将到来。在那之前,便请尽情欣赏这毁灭的序幕吧!”
嘶哑的笑声回荡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中。
紧接着,就在又一轮轰鸣里,圣都娱乐的电视塔骤然一震,向着大地倾倒而下,化为了废墟。
“灭亡的日子就要到了!”
未来电子的制造厂之中,披上教袍的狂信徒站在车顶上,向着狂喜的听众们呐喊:“汝等其不知,不义之国的覆灭就在眼前了么!”
“诚如是!诚如是!”
那些人群之中的面孔挥舞着手臂,相应着来自祭祀的号召。
“——圣哉!!!”
随着狂热的呐喊和呼唤,火焰随着汽油的泼洒,在生产线之上扩散,渐渐的,覆盖厂房和建筑,将一切都笼罩在烈火之中。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警报声仿佛无处不在。
甚至就连星辰医疗的研究大楼,都笼罩在封闭的闸门之后,无数栅栏落下展开,层层封锁内外。
“救命!咳咳,救命!救救……咳咳咳……救救我啊……”
凄厉的呼喊和呛咳的声音从广播系统中响起,但是一片混乱中,四处奔跑的人已经无暇去理会。
但不论他们怎么逃跑,怎么试图砸破最后的墙壁和厚重玻璃,争夺多少防毒面具和防护服,都躲不过身后渐渐弥漫而来的苍白雾气。
一开始,是奋力的碰撞声,然后,渐渐稀疏。
到最后,那一堵玻璃之后,只剩下一只绝望的手掌不断的拍打,那些惊恐的面孔紧贴在玻璃上,向着观看者求救。
可是观看者不动,只是隔着防护面具,冷漠观赏。
看着他们的面具在毒气的腐蚀下迅速变形,面孔渐渐龟裂,焦烂,最终,再无声息。
死寂之中,观看者冷漠的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抚摸着自己脸上如出一辙的腐蚀痕迹,冷声宣告:
“这就是汝等耕种的灭亡之果,尽情品尝最后的甘甜吧,这便是唯一的怜悯!”
绿地化工的中转站里,一道道浓烟升起。
而希望能源的的电路系统里传来了接连不断的报错,大量可燃的气体从管道中井喷而出,在市区内掀起一片片扩散的火海。
车祸、袭击、爆炸、抢劫、破坏……
隐藏在泥土之中的蚂蚁们再度爬出,笼罩了美好辉煌的一切。
“还等什么,组织救援啊!”
“发动人手,重新建立生产秩序!”
“先保护关键的产业,其他的不要管!”
“安德烈先生,你还愣着干什么!”有人焦急的呼喊:“再这样下去的,我们……”
砰!
一根愤怒的手杖摔在了他的脸上。
“再这样下去的话,只会中了他的全套!”
节制怒吼,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你们他妈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保护产业?维护货物和你们的商场?
你们有脑子么!当务之急难道是这个么?只不过是死几个人就慌成这个样子,疯了吗?等调律师死了之后,那些东西难道不是想怎么弄都是我们说的算的么!”
“可是,如果放、放任不管的话……”
“慌什么——那只是他调虎离山的计策罢了!就像是上一次的电视塔一样……”节制冷漠的凝视着所有人:“对方已经是垂死一搏了,难道尔等就连稳住阵脚都做不到?!”
调律师,已经疯了!
在所有巨阀联合的清扫和铲除之下,陷入了癫狂。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这只是对方在末路尽头最后的挣扎……
纵然造成破坏,也无法动摇早已经根深蒂固的秩序,只会让自己隐藏起来的力量暴露在圣都的眼皮子地下而已。
苦心耕耘了这么久之后,仓促之间将所有的部署全部发动。
诚然可怖,诚然可恼,但又何尝不是可悲?
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不过是最后的垂死一搏而已!
笼中的野兽在疯狂的挣扎着,想要噬咬任何可以看到的敌人,但已经再没有了章法——破坏了,那就重建,重建的只会更加辉煌。杀死了,那就再度重生,重生之后的灵魂只会越发的虔诚。掀起混乱,那就会有更加严酷和周密的秩序降临,这一切动乱和相食,都只会变成圣都的营养。
事到如今,他们只需要静坐不动,然后慢慢的逼迫着对方用尽最后的力气,耗尽所有的血液,便已经不战而胜!
可更令他感觉不安的,是那一双最后出现在屏幕上的眼眸。
如此平静。
冷酷的仿佛连生命和一切都已经彻底抛弃。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的目标在哪里?
他究竟要对哪里动手?
在寂静里,节制在绞尽脑汁的思考,俯瞰着窗外动乱的城市,难以想象黑暗中那个人的目的。
可在他得出结论之前,浸泡在溶液之中的监看之脑,就已经得出了结论。
——【圣都警卫中央总部】!
“怎么可能!”
有人恼怒质问,“整个圣都警卫三分之一的武装人员都隐藏在周围,就是为了防备他的袭击——如今已经暴露的他难道不知道么?”
“他拿什么去打中央总部!”
节制没有说话,沉默的思考,凝视着屏幕上切换出的镜头,就在看似平常的中央总部之中,被层层加固的防御,武装到牙齿的圣都警卫,乃至隐藏在暗中的改造私军。
一切正常,本应该毫无问题才对。
可他心中某种不安的猜测却越来越的清晰,渐渐浮现轮廓——当他再一次看到窗外远山之中渐渐流尽的泥石流时,不由自主的,迎来颤栗!
“撤退!”
节制呐喊:“所有人,立刻撤退,立刻!”
短暂的呆滞里,所有人面面相觑,可在屏幕另一头,等候指令的指挥官却只是微微一愣神,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执行指令。
但是,已经晚了。
那渐渐清晰的细碎声音,已经在楼板之间响起,就在楼板的内部,头顶的天花板,每一根……管道之中!
咕噜、咕噜、咕噜……
那泉水涌动在管道中的声音如此清晰,让所有人面面相觑。
可就在洗手间里,上完厕所的人拧开水龙头时,从水龙头里呛咳出的除了残留的清水之外,竟然是粘稠又闪耀,宛如水银一般古怪的液体。
留在手上,带着刺鼻的味道。
就像是汽油一样……
汽油。
“妈的。”
仿佛明白了什么的警督愣在了原地,缓缓闭上眼睛:“完了。”
就在两公里之外,死寂的水源供应厂内,最后一辆油罐车里的金属燃料顺着管道,已然流尽。
就在狼藉的尸首之间,撑着拐杖的中年男人踉跄的上前,凝视着管道里幽深的黑暗,咧嘴,点燃了火柴。
“这便是调律师,赠与尔等的,死亡。”
火柴落下。
一线光芒自管道中远去,紧接着,在灭亡之前,吹来了最后一缕冰冷的风。
就这样,曾经一生都因为无名之罪饱受折磨的囚徒依靠在管道上,微笑着,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圣哉。”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演奏
火焰,吞没了一切。
大地抖动如毛毯,地面破碎,无数管道爆炸时所引发的动荡将三分之一的上层区笼罩在其中。
那一道从地面裂口中喷涂出的火舌,向着中央总部笔直的延伸而去。
像是从海面下冲向猎物的鲨鱼一样。
带来灭亡。
就那样,前所未有的烟花从大地之上升起,再度的照亮一切,仿佛第二个太阳一样,毫无吝啬的洒下尘埃、碎石、破碎的钢铁,还有残缺的尸骸。
毁灭的鼓点渐进,撼动一切。
幽深大厅之中,无数闪烁的红光里,浸泡着巨脑的溶液如同沸腾那样,在无数警报和损失受创的消息中,近乎宕机。
而就在大脑之后,漂浮在空中的五根锁链上。
重生的秩序之链哀鸣。
再度,裂出了一道深邃的缝隙……
【错误!错误!错误!】
无数警报中,一条又一条的报告不断的弹出,
巨脑在飞速的运转,无数并行的思路在其中激荡着,不断的重整着整个城市的通讯、控制和一切变化。
“停下!”
巨脑之下,轮椅上的监视者不断的抽搐着,眼瞳猩红,甚至已经无法负担起这恐怖的运算量,嘶哑怒吼:“马上停下!立刻!”
可无人回应,任由他不断的挣扎,呵斥,试图拔掉线缆,可是已经晚了。
巨脑毫无相应。
它在思考。
抽取所有的资源,运算着混沌的模型,模拟着调律师的所有行动,推算着未来的无数变化,最后,从其中得到最后的结论。
“给我停下!!!”
轮椅上的监视者抽搐着,嘶哑怒吼。
在那一瞬间,最后的运算结果出现在了巨脑之中。
巨脑,沉默
运算停止。
“晚了一步。”
接连不断的震动中,节制凝视着屏幕里升腾的火焰,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死寂里,忽然张口,咆哮。
砸在桌子上。
怒喝。
令所有人陷入沉默,屏住呼吸,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点,生怕自己变成节制发泄怒火的牺牲品。
很快,在短暂的失态之后,节制便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了椅子上,梳好了垂落的苍白乱发,重归平静。
只是按着桌子的手掌,绷起青筋。
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了那个家伙的预料和陷阱之中。
他们仿佛笼子里的仓鼠一样,顺着无形之手画下的轨道,不断的狂奔,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从来没有能够突破束缚。
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调律师!!!
节制握紧了拳头,克制着这无数羞辱所带来的怒意。
哪怕屏幕上无数捷报传来,都未曾有过任何的分神——只是思索,追着那个诡异身影所留下的轨迹,寻求答案。
调律师,究竟想要做什么……
诚然,掀起了混乱,造成了破坏,形成了混乱。
可这就是他的目的么?
可这又能如何?
短短的十几分钟不到,当企业私军和圣都警卫倾巢出动,大量的装甲车停在了街头,开始强行镇压所有的混乱。
在紧急的调动之下,整个圣都的力量都投入了运转。
在行动开始之前的周密准备之下,各家公司和重要机关和部门,全部都已经完成了封锁和保护。
而所有胆敢同警卫正面交火的组织,全都被毫不留情的抹杀,变成一团倒在血泊里的烂肉。
这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隐藏在暗中的破坏者胆敢站在阳光之下所要付出的代价。
但此刻,节制看着屏幕之上所浮现出的一条条捷报,内心之中却毫无任何的喜意,就算是亲眼看到调律师最信赖的下属们一个一个被击毙,依旧丝毫无法放松。
调律师呢?
调律师去哪儿了?
费尽心机,付出诸多的代价,造成如此众多的破坏……称得上是成果丰厚,但紧紧如此么?圣城毒瘤的困兽之斗,只是求一个灿烂又震撼的死亡么?
太过于可笑,也太过于浅薄了。
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浮现无数影像的屏幕停滞了一瞬。
传来了最后的求援。
那是来自巨脑最后的结论,迟来的领悟。
调律师的目的……
——【是我】。
就在那一瞬间,来自巨脑的警报被切断。
只有屏幕前一张张脸色渐渐苍白。
【监视者系统】,失去相应。
“圣哉!”
自虔诚的赞颂之中,钢铁装甲之下的追随者按下了起爆按钮。
紧接着,顺着导火索,数十道耀眼的火焰从幽深而复杂的地下升腾而起,将一切支援的道路尽数封锁。
顺着钢索笔直而下的信徒驾驭着装甲,毫不犹豫的向着呆滞的守卫叩动扳机,突入!
“别浪费时间,时机宝贵。”
在他们的身后,调律师落地,负手向前,跨越了脚下的血泊和尸骸,走进戒备森严的基地中,就这样,穿越了微不足道的阻碍、防守,站在了最后的闸门前方。
“炸开它——”
“是!”
钢铁猎犬向前,将背包里的炸药安装在了厚重的闸门上,紧接着,布线,向后,最终,按下按钮。
轰!
席卷的焚风顺着隧道吹向了远方。
头顶的顶穹剧烈的动摇着,落下无数尘埃。
而就在他们前面,厚重的铁闸只是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震惊的下属回头,试图请示,可槐诗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在硝烟的刺激之下咳嗽了两声,然后说:
“继续。”
于是,再次安装,布线,引爆!
轰!
在厚重的铁闸之后,整个地下的空间再度被的震荡所吞没,自通讯系统之后,供电系统也在剧烈的震荡中摇摇欲坠,到最后,彻底报废。
一切光芒消失。
很快,当备用电源接入,便有暗淡的灯光从顶穹上洒落,照亮了监视者惨白的脸色。
轮椅上的老男人看着被烧红的闸门,难以掩饰惊慌和愤怒的神情,回头看向巨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在动荡的溶液中,巨脑之前的屏幕,缓缓浮现出两个大字。
【敌袭】
“什么狗屁,我难道不知道敌袭么!”
监视者大怒:“为什么你的系统一点反应都没有!为什么调律师都已经到了眼皮子地下面了,你才发现!
我们的位置,难道不是最高机密么!”
巨脑无言。
沉默。
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报告,或许是对方通过不断的爆炸和地震,进行了地底的空腔测试。或许是对方在通讯系统里植入了病毒,得到了他们的位置。或许是有人背叛,出卖了他们的所在。
或许接连不断的混乱和袭击,只不过是对方一个个的进行排查和试探。
或许,这一场混乱,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通过源源不断的压力,逼迫他暴露出自身的存在……
或许……
太多的或许了。
太多的不确定。
而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说话啊!废物!”
监视者怒吼着,奋力的敲打着容器的屏障:“快想点办法啊,你以为躲在后面就能够安全无忧么!你做梦!密道呢?还没有启动么?还有援军呢?难道那群家伙要坐视这里被毁掉么!
我们还有那么多装备和现境,赶快给我还击!愣着做什么?”
【没用】
溶液中的巨脑平静的回复:【时间不足,我们最后,都会死。】
监视者僵硬着,陷入呆滞。
可就在他身后,饱受摧残的铁闸,终于在哀鸣里崩裂缝隙。
紧接着,装甲的撕裂和进攻之下,轰然破碎!
闸门之后,钢铁猎犬们鱼贯而入,抬起枪口,对准了轮椅上的监视者,还有他身后的庞大容器。
最后,黑暗里响起的,是低沉的脚步声。
就这样,跨越了最后的障碍。一步一步,踩着灰烬和血色,走进死寂的殿堂内。
暗淡的灯光照亮了已经开始褪色的长发,还有那一张苍白的面孔。
充斥着恶臭和硝烟味道的空气里,槐诗捂住嘴,剧烈的呛咳,弯下腰,几乎站不稳,喘息。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拭去嘴角的血渍。
迈步上前。
轮椅上,监视者僵硬的凝视着对方的样子,瞪大眼睛,张口,想要说话:“你……”
砰!
槐诗面无表情的叩动扳机。
轮椅上的监视者仰天倒下,额头上浮现出一颗深邃的血洞,再无任何的声息
而槐诗脚步不停,越过了轮椅,继续向前。
最后停在了巨脑的容器之前。
看着溶液里漂浮的畸形器官,许久,忽然展颜一笑。
“你好啊。”
他端详着眼前圣都的黑暗掌控者,轻声感慨:“想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无意义。】
巨脑的屏幕上,浮现出冷漠的回应——【汝之破坏,毫无意义。】
“意义?”
槐诗看着那一行回复,满怀好奇:“你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无意义。】
圣都的监察者和调控者回复:【我死了,会有新的配件,诞生。职责,将会延续。汝之计划,毫无意义。】
“破坏本身,就是意义。”
槐诗笑起来了,“反抗本身,也是意义——正是这一份意义,让我来到了这里,好歹也应该正视一次现实了吧?”
溶液涌动,无数气泡从巨脑之上升起,屏幕剧烈的闪烁起来。
仿佛震怒呐喊一般。
【无意义】!
【汝等反抗,无意义。】
【一切厮杀,都在食物链里。】
【一切相食,都将更沉沦。】
【无意义】!【无意义】!【无意义】!【无意义】……
到最后,猩红色的否定已经突破了屏幕的束缚,从地板和顶穹之上浮现。
纵然没有肢体,无从反抗,没有口舌,无法辱骂。可愤怒的巨脑,依旧重复着否定的话语。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槐诗静静的凝望着巨脑的反驳,忽然点头。
“或许呢。”
他说,“就当没有意义吧。”
如此轻描淡写的将问题丢到了一边去,容器内的巨脑瞬间迟滞,无法理解,可紧接着,它便透过最后的摄像头,看到那一双阴暗里的眼瞳。
仿佛由更幽深的黑暗所创造。
如此静谧。
只是冷漠,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可在那一双眼瞳的倒映之中,一切便仿佛都笼罩在毁灭的火焰里。
“那么,汝等的创造呢?”
槐诗微笑着,忽然问:“汝等之圣都,意义何在?汝等之维持,有何骄傲可言?汝等的食物链,又算个什么东西?”
如实,踏前一步,凝视着容器中的巨脑,戏谑发问:“而你为之自傲的使命和职责,又有什么意义呢?”
“……”
又那么一瞬间,死寂之中仿佛传来幻觉一般的怒吼。
如此凄厉。
可很快,那幻觉就消失在沸腾一般的声音里。
在容器之中,无数气泡在波澜的扰动之下升起,温度在迅速的攀升,在一瞬间无法计数的思考中。
调动所有的机组,唤醒一切资源,压榨着最后的能源。
无声的尖叫。
无数字符从屏幕上接连不断的闪过,到最后,在屏幕的闪烁里,最后的字符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白。
只剩下来自巨脑的,最后悲鸣。
【无意义。】
这是巨脑拥有自我之后的最后领悟,【这个世界,无意义。】
——【我,无意义。】
于是,寂静里,嘶哑的大笑声响起。
就好像看到了整个世界最荒唐的笑话一样,槐诗自嘶哑的呛咳中大笑着,不顾肺腑撕裂时涌出的血色,最后发问:
“既然如此的话,那毁了又如何?”
巨脑沉默。
最后的光芒缓缓熄灭。
而槐诗,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钢铁猎犬们叩动了扳机,一切都平等的沐浴在金属带来的毁灭里。
轮椅上监视者的尸首,大厅之下的机组,溶液中的巨脑,乃至所有……随着金属燃料和炸药物的安置,最后的火花落下,尽数被笼罩在耀眼的光芒中。
就这样,化为了无意义的焦炭和尘埃。
当节制赶到的时候,所看到的,便是如此惨烈的满地狼藉……
操控圣都无数变化的中枢,一切记录储存的宝库,乃至,监看所有一切的眼睛,思考所有现象的大脑……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
只留下最后一缕灰烬,缓缓的落在他的头发上。
这便是调律师的赠礼。
“先生,这里……”
在他身后,私军的指挥官上前,小心翼翼的问:“接下来……我们是否……”
节制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凝视着那一片在高压水枪的冲刷下渐渐熄灭的火海。
还有脚下,那一片仿佛刻入铁石中的猩红印记。
血的色彩。
“追啊——”
节制回眸,疑惑的问:“我让你们停下来了么?”
那一张苍老面孔,缓缓的蠕动着,在愤怒和耻辱的刺激之下,某种更加狰狞的东西已经快要忍不住,破壳而出。
“在我告诉你们停止之前——”
遍布血丝的眼瞳,凝视着身后的下属,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给我,继续,追!”
与此同时,夕阳之下的顶层区。
汽车的后座上,槐诗抬起了眼睛:“就到这里吧。”
他忽然说:“停车。”
混乱的车流中,汽车缓缓的停靠在了路边,不顾后面愤怒的司机们按着喇叭,一动不动。
驾驶席上的男人沉默着,低着头,静静聆听。
“应该吩咐的事情,都已经说过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大家就好好的待在家里修养吧……如果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可以去找原照那个家伙。
联系的方法,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如果联系不上的话,等一等就好。”
槐诗靠在窗户,看着街道外的场景,浓烟还未散去的城市,以及寥落的广场。
想着那些还没有说的话。
想到最后,发现竟然已经无话可说。
“就这样吧,我累了。”
他点了点头,推开了车门,最后回头说:“记得替我跟大家说句再见吧。”
可在他身后,司机却忍不住探出头,向着着他呐喊。
“先生!”
他望着槐诗的背影,颤声恳请,“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再来,一定能……”
看着那个快要流下眼泪的男人,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说什么傻话。只是休息一会儿而已,放心吧。”
他微笑着,挥了挥手,“你该走了。”
司机追上来,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却看到了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原地。
就这样,目送着槐诗的身影渐渐远去。
许久,他也转过身,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人海里。
动乱刚刚过后的顶层区,一片静谧,一路走过来,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个看上去有些狼狈的男人。
有些年头的风衣上带着汽油和灰烬的污渍,边缘上残留着弹孔的痕迹。当狂风吹来,帽子便飞去,露出了渐渐失去色彩的长发。
还有手里提着的琴箱,敞开的琴箱里,只有一把稍微有点破旧的大提琴,琴板上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碎的缝隙。
当微风吹过琴弦,细碎的鸣动,便令匆匆的行人们不由自主的放慢的脚步,回头。
看到了那个低头调试着乐器的背影。
就好像对待着全世界最庄重的事情一样,那样的神情专注又仔细,带着令人的目光无法再离去的莫名神采。
而当第一个音符袅袅升起的时候,渐渐冷去的世界仿佛也重新变得温暖起来了。
琴师的眼眸垂落,温柔的拉动了琴弦,便有柔和又明朗的旋律从其中流出,带着悲泣一般的厚重底音,回荡在吹拂的风里,飞向远方去。
就像是温柔的拥抱一样。
这并非是什么古老的韵律或者是被人所铭记的篇章,只是随意的即兴曲而已。可那些茫然驻足的行人们,已经渐渐的陷入了恍惚里。
在回忆之中,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
有什么很美好的东西。
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
仿佛再一次的回到了曾经的世界之中,沐浴在阳光里,彼此欢笑。
可那样美好又单纯的东西却早已经远去,甚至未曾能够留在记忆里,所见到的,只有冰冷的雨水和冷漠的一切。
正因为如此,当这短暂的梦醒来时,才会感觉怅然若失。
才会忍不住想要流下眼泪。
梦已经结束了。
那个年轻的琴师不再演奏,好像没有听见周围的催促或者恳请那样,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微笑着,眺望着远去夕阳辉光。
直到人群在警笛的声音中被驱散,
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低头辨认着他的模样。
“槐诗先生?”
他警惕的问,“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调律师?”
“嗯,应该是我没错。”
槐诗点头,端详着他暗暗紧张的样子:“有什么事情么?”
“您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抵抗?”
那个男人专注的盯着他,许久,微微点头:“看来我们似乎能省点事儿了。”
就这样,掏出了一双手铐,向槐诗展示。
槐诗了然的点头,抬起双手,配合的让他将手铐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直到现在,一个个激光瞄准器的红点才从暗中落在了他的身上。
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宛如无形的利刃那样。
刹车的声音接连不断,一辆辆装甲车停在了路口,封锁道路。就在街道的两侧,就在天台上,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圣都警卫鱼贯而出,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天罗地网,再无空隙。
紧接着,便有人冲上来,开始仔细的检查槐诗的身上,衣服,口袋,头发,一寸寸的扫过,在确定没有任何爆炸物之后,再加上了一重镣铐。
到最后,一辆厚重的装甲车停在了路边,大门开启,露出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囚笼。
“该走了,槐诗先生。”
中年人引手示意,最后警告:“我想,今天的麻烦差不多也应该结束了,也请你为它画上句号吧。”
槐诗点头并没有反抗,跟着他向前,只是在走进囚车之前,却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脚步稍微停顿。
“演奏已经谢幕了,各位。”
他笑着,向他们道别:“大家,再见吧。”
就这样,最后看了一眼,就仿佛得到了什么救赎一样,饱含着祝福和感激的笑着,走进囚笼中去。
再不回头。
黑暗中,汽车缓缓的启动,开始行驶。
槐诗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哼唱着大提琴的旋律。
就这样,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