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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天启预报txt下载     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囚笼之内(感谢玉米、君的盟主

    从未曾有过如此煎熬又漫长的时光。

    短短的一天一夜,整个圣都,所有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动乱再度卷着,不知去向何方,茫然又惊恐的在浪潮中起伏。

    他们本能的顺从恶性或者是恐惧,警惕戒备着每一张陌生或者熟悉的面孔,或者带着武器和勇气,贪婪的走向每一处燃烧的火焰和灯光中。

    或是逃亡,或是追逐,又或者蜷缩在似乎安全的庇护所中,等待着天空再一次亮起。

    时隔半年之后,他们再度的回忆起调律师所带来的黑暗,和充斥着混乱和死亡的狂欢。

    可一切终究是会结束的。

    在枪炮,在警告,在催泪弹和高压水枪的驱逐和圣都警卫于企业私兵的残酷杀戮里,秩序重新构建。

    熟悉的一切都仿佛再度归来。

    可每一个惊魂未定的灵魂都在疑惑、怀疑,或者是质问自己……这一切真的结束么?

    结束了。

    震撼所有人的并不是这延续了无数动乱的二十四小时,还有翌日清晨出现在了每一个屏幕之上的头条。

    顶层、高层、中层、底层,混乱的小巷、豪华的别墅或者是宽阔又冷清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再一次的看到了调律师的面孔。

    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囚笼之中。

    【调律师被捕】

    短短的几个字符,却需要用漫长的时间去理解。

    是梦吗?还是什么玩笑?

    在狂欢的末尾,混乱的人群里,那些拎着棍棒站在露水中的人面面相觑,小巷的阴暗中躲避追逐的人茫然的抬头。

    可当圣都警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雷鸣一样响起,漆黑的队列自顶层奔流而下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自己好像习以为常的狂欢,只是昙花一现。

    短暂的一夜结束了,大家都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

    冷酷的圣都之中。

    而屏幕上,圣都娱乐还在不断的播报着相关的新闻,源源不断的佐证和来自警卫高层人物的谈话,迅速的还原调律师被捕的始末。

    在对话和模糊的录像中,所有人都见证着他惨烈的败北和逃亡。

    在气氛的渲染和旁白的述说中,展示了滑稽的跳梁小丑、不自量力的可悲狂徒调律师是如何被追逐着,抛弃所有,还射杀了无辜儿童和妇女,试图逃亡,最终却被正义的警卫们围堵在了公园之中,在决定性的力量差别之下,跪地投降。

    当他所造成的渺小损失被一笔带过之后,大篇幅的内容用来描述圣都警卫们的勇武和精锐,保卫圣都时的壮举和英姿,以及为了保护无辜的群众毅然点燃了总部想要和调律师同归于尽的警督……

    最终的最终,便是让所有人迫不及待的详细记录,圣都娱乐的专题节目——《调律师的罪恶王朝》

    在节目之中,详细的介绍了调律师在下层区的各处据点,其中奢靡的装饰和陈列,乃至诸多藏宝和金钱,被抓来之后以泪洗面的无辜少女。

    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人目瞪口呆,而恶贯满盈的爪牙和下属则让人大开眼界。

    连环杀人狂卢卡,二十七岁,在万通广场被正义的群众击毙;策划诸多恐怖事件的‘工程师’维尔利斯,依然在逃,悬赏5000万。调律师心腹蒋刚,三十一岁,死于警卫的击毙;苦修士波尔加,死于人民的审判;机械疯狗藤田,死于调律师被捕之后的自杀式恐怖袭击……

    而在其中,恶贯满盈的双面恶棍、槐诗的麾下走狗,欺骗了所有圣都人民的黑马工业的CEO原照在事发的当世已经失踪,目前潜逃中,悬赏2亿圣都币,死活不论。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调律师·槐诗】本人。

    不幸的童年和极其出众的艺术素养,从幼时就表露出的残忍倾向让他走上了这一条危害圣都的道路,父母和姐妹都惨死在了他的手中,而网罗了诸多党羽和恶棍之后,便不自量力的想要同圣都宣战。

    结果在正义的警卫铁拳之下,美梦分崩离析,深陷牢狱之中,哭泣嚎啕,悔不当初。

    历数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罪案和数十万因他而死的无辜群众,受害家属的泪水和悲泣让屏幕前不知道多少人红了眼眶。

    噩梦已经结束了,不幸总是会过去的。

    主持人欢天喜地的描述着圣都的美好现在。

    可当最后,那一张憔悴苍白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崩裂血丝的嘴唇仿佛在微笑一样,苍白的脸色上胡须没有修理了,隐约能够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一双眼瞳。

    那么漆黑,闪耀着某种瑰丽的光芒,隔着屏幕凝视着所有观众的面孔,哪怕身在牢狱之中,可神情却仿佛傲慢的在云端俯瞰。

    如此嘲弄。

    整个酒吧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所有端着啤酒的客人们在突如其来的惊愕中忘记了呼吸,可很快,一切喧嚣重新泛起,喧嚣如常。

    大家都默契的将刚刚的寂静抛在了脑后,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中曾经有过片刻的惊骇和颤栗,而是鼓起勇气,在酒精的刺激里高谈阔论。

    “哈,这就是调律师?”

    吧台上喝醉了的魁梧男人将啤酒杯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怪笑出声,扯着嗓子向周围的人说:“扯几把蛋,长得跟个娘们一样,还调律师呢,跟个鸡架子似的……像这样的,老子一把手就能把他捏出尿来,警局的都是一帮什么垃圾玩意儿?”

    大片的哄笑声响起了,烂醉的客人们鲸吞着各种烈酒,抚慰曾经一夜所带来的彷徨和惊慌,大声的讲着粗俗的笑话和倒霉蛋的故事,或者揽着几女去迫不及待的宣泄最后一点精力。

    在欢快的气氛里,醉醺醺的壮汉喷着吐沫,和酒保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英勇事迹,直到一杯威士忌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这杯是那位先生请你。”

    酒保说。

    当壮汉疑惑的回头,就看到酒吧角落的台桌后,阴影里,一个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年轻男人,正向着他,举杯微笑。

    壮汉得意的咧嘴,瞥了他一眼之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正当他抬头想要再看过去的时候,角落里的人却不见了。

    仿佛已经离去。

    只有在客人的往来中,后背传来了隐约的刺痛,仿佛扎了一根刺那样。

    当他伸手抹去的时候,却在深邃的裂口之上,摸到了一把不知何时钉进心脏的匕首,猩红的血液染红了五指。

    刺耳的惊叫声从酒吧里响起,很快,混乱的惊叫和呐喊如同炸弹一般扩散。

    而引发这一切的人,早已经从后门走出。

    漠不关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戴上兜帽。

    就这样,原照再度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同样的时间,不知道多少人恐惧不安与接下来的清算,又有多少人痛哭流涕忏悔曾经的疯狂,还有更多的人,狂喜乱舞的想要迎接新的喜讯。

    明明动乱已经过去,可整个圣都却仿佛依旧沉浸在波澜之中,数之不尽的灵魂自潮水中起落,彷徨的徘徊,难知明日。

    低层区,寂静的冒牌药店里,只有火炉上的水壶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烧开的水在壶里沸腾着,翻滚。

    靠椅上的主教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电视上那闪现一瞬的熟悉面孔,便低下了头,继续看手里的报纸。

    一声悲悯的轻叹,随着水汽一同飘散无踪。

    而越是向上,越是阳光所照耀的地方,便越是喧嚣和狂躁。

    高亢的声浪涌动在空气之中。

    圣都法院的门外,戒备森严的警卫们前方,数之不尽的人群将宽阔的街道拥挤的水泄不通。

    每一张面孔都涨的通红,洋溢着狂热和愤怒的光芒,向着寂静的栅栏之后放声呐喊。

    “审判!我们要审判!!!”

    “公审调律师!”

    “杀了他!”

    “弄死那个狗娘养的!”

    “血债血偿!!!”

    震耳欲聋的声浪回荡在街道之中,无数玻璃微微的震颤着,颤栗难安,可与之相比的,是那些洋溢着喜悦和怒火的眼瞳。

    仿佛期待着最后的篝火宴会一般,盼望着真人秀的最后高潮到来。

    死的是调律师还是其他都无所谓,只要那个妨碍自己生活和让自己厌恶的家伙在火焰里焚烧就足够。

    仿佛饥渴的野兽在等待着最后的投喂一样。

    那一张张期盼又狰狞的面孔,莫名的让屏幕前面的节制有些不安。

    不安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升机很快就已经从空中落下了。

    他起身走出舱门。

    在私兵的护送之下,走进戒备森严的监狱。

    整个监狱都和外界彻底的隔绝,在层层封锁和前所未有的警备中变得固若金汤,甚至其他所有的无关者和犯人都已经全都被送走。

    整个监狱、数千名警卫、十六道封锁和高耸的墙壁,内部的无数机关和防卫,此刻都是为了一个人而存在。

    飞鸟难度。

    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进警告区域都会直接开火,予以击杀。

    遗憾的是节制根本没心情去赞叹这完全的防备和专业的水平了了,只是脚步匆匆,走进了监控室里,向着守在这里彻夜未眠的监狱长发问:“一切状况都正常么?”

    “是。”

    监狱长挺直了身子,肃声回答。

    没有任何的异常,没有亡命之徒的进攻,也没有预料之外的破坏和爆炸,整个监狱静谧就像是死去一样。

    就连警卫们的呼吸声都被刻意的压制起来,落针可闻。

    偶尔巡行时,便忍不住看向层层封锁的最深处……就仿佛能够看到弥漫的黑暗那样,触电一般的移开眼神。

    自从槐诗被送到这里之后,便迎来了如此诡异的寂静。

    一切都在有序且严谨的运转。

    没有丝毫的瑕疵。

    可真的一点瑕疵和问题都没有么?

    节制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审视着每一个角落和地方,试图找到任何不对的征兆,但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正常的让他不安。

    甚至,让他怀疑,调律师的被捕,是不是又是一场恶劣的谎言?

    他想要做什么?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为什么会如此顺从的被逮捕?迫不及待的来自寻死路?

    节制在思考,一整夜都在。

    可一直到天亮,都想不明白槐诗的目的。

    只是依旧不安,不知这是否又在那个家伙的计划之中……自己,是不是有一次自以为得计的落入了陷阱之中?

    可不论如何,调律师都已经被捕,囚禁,层层封锁,插翅难飞。

    他们赢了。

    即便是赢得如此狼狈和滑稽,依旧赢了。

    现在,调律师就在屏幕之中,被束缚在椅子上,带着头套,头颅低垂着,仿佛沉睡。

    而更令节制诧异的是,衣服和身体竟然还是完整的。

    “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节制嗤笑,“我怎么不知道圣都警卫开始如此文明了?”

    在他身后,监狱长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节制回头冷声问:“为什么到现在一份笔录和审讯的报告都没有?”

    “……”

    沉默里,监狱长吞了口吐沫,看向角落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穿着星辰医疗的制服,神情疲惫。

    “实际上,我们恐怕并没有那样的机会……”老人无奈叹息,“也不具备那样的条件。”

    为什么不用刑?

    原因很简单,不敢。

    原本已经有人为他预定了豪华的套餐,整个圣都最精通折磨艺术的人汇聚一堂,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彼此之间争执不休,试图证明自己的方案能够带来更多的痛苦和羞辱,只有自己才让调律师变成一滩躺在地上流眼泪的软骨头。

    但现在,已经没人敢碰他了。

    早在送来的路上,囚笼中的槐诗就已经剧烈的咳血,陷入了昏迷。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什么阴谋诡计,或者是试图越狱的把戏,直到监狱里的医生在枪口的威逼之下,鼓起勇气,做出了初步诊断。

    创伤性休克。

    在经过初步诊断之后,所有人都在惊骇中迎来匪夷所思的结果。

    浑身上下十六处枪伤和四道贯穿性大型伤口,粗劣的缝合和手术之后,还有三颗没能够取出来的子弹。

    一颗在颅骨,两颗在胸腔,紧贴着大脑和大动脉,和它们扎根作伴。

    肺部、肾脏、肝严重坏死,慢性心肌炎和脊柱上的骨裂,以及多部位严重发炎,双腿和手臂上还有三支没有拆除的钢板。

    一只眼睛已经永久性的逝去了视力,另一只眼睛残存微弱的视觉。

    而更糟糕的,是长期滥用抗生素带来的抗药性,以及病毒和生化武器的侵蚀。

    神经系统岌岌可危,淋巴系统濒临坏死。

    没人知道,在如此严重的伤势和恶劣状况下,一个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再如何健康的壮汉在这样的状况下,也应该早三个月就已经装进盒子里了。

    星辰医疗最高级的医学研究室派出圣城最顶尖专家和最先进的仪器,抢救了一夜,才堪堪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即便是如此,依旧难以保证他生命的延续。

    他要死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明天

    “死了?”

    当收到这一结果的瞬间,节制陷入了恍然之中,隐隐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对方奋不顾身的自寻死路,为什么对方如此迫不及待的向圣都发起挑战……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实际上,就算是圣都放着不管死了也没关系。

    他的结局都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只能日复一日的看着死亡步步紧逼,绝望的死去。

    倘若是在往日,节制说不定会拍手庆祝,愉快的献上掌声,发自内心的期望着对方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沟里。

    可现在,在调律师被捕之后……他却发现,自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死掉了。

    活的调律师,才有价值。

    只有活着的调律师,才能证明圣都的强大和正义。

    不论是将他永远的挂上失败的耻辱柱,还是驯化成唯命是从的忠犬,成为巨阀们的武器和工具。

    亦或者,干脆丢在那里放着不管,都有无数的方法创造价值。

    奈何,即便是现在槐诗自投罗网,节制却发现自己已经无从下手了……

    所有的手段,都已经派不上用场。

    用兴奋剂和药物软化对方的意志?

    有用么?那种东西,剂量低一点只能给他止痛,剂量高一点恐怕直接就把他弄死了。

    刑罚和折磨?更加可笑。在他活着的时候,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了,每一刻都在自己亲手创造的地狱里。

    普通的手段和给他按摩没区别。可就算有能够给他带来足够痛苦且还不危害他生命的方式……他真的会害怕么?

    用肉体和灵魂的折磨让调律师低头。

    实在是,太可笑了……

    节制死死的盯着屏幕中的囚徒,轻声呢喃:“这就是你的目的么,槐诗?”

    在投影的屏幕里,有人笑着说道:“往日的调律师倒也罢了,现在只是区区一个阶下囚而已,何必如此伤脑……”

    还没说完,节制就已经回头。

    冷漠的目光从那些愉快的面孔上扫过,令话语戛然而止。

    “阶下囚?”

    他冷声说,“你口中的阶下囚,是整个圣都的心腹大患,毁掉了我们不知道多少成果,让圣都的秩序之链连续两次濒临崩溃的恐怖毒瘤!”

    “到现在你们还没搞明白么!”节制愤怒的质问,“倘若没有万世乐土的支撑,我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寂静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人疑惑的开口:“可是……我们不是赢了吗?”

    赢?

    节制几乎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是你们赢了么?

    是他不玩了,蠢货!

    “我要跟他谈一谈。”

    节制回头,看向监狱长:“立刻安排。”

    监狱长哆嗦了一下,用力点头,逃一样的疾步而去。

    十分钟后,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在十几名改装者的保护之下,节制坐在了审讯室的另一面,戒备森严。

    即便是如此,他也依旧吩咐过:倘若是自己被劫持的话,那么所有人就立刻开枪,不用顾及自己。

    不过,当槐诗的头罩被掀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忧虑是如此的可笑。

    就在另一头的审讯椅上,那个囚徒早已经奄奄一息,甚至就连抬头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只是勉强的,粗重的呼吸里,将眼睛微微抬起了一线。

    如此衰微。

    可嘴唇,依旧微微勾起,仿佛在笑一样。

    等待着他的到来。

    节制的身体紧绷一瞬,下意识的警惕,旋即,再度放松了下来,端详着囚徒狼狈的样子,许久,一声遗憾的轻叹。

    “初次见面,槐诗先生。”

    节制凑近话筒,礼貌的问候:“仔细一想,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呢,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地方。”

    在另一头,随着点滴的注入,虚幻的活力仿佛再度充盈了那一具躯壳,令槐诗终于抬起了头,张开眼睛,看向这边来。

    可他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模糊之中,只能看到一团团隐约的色彩。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只是疑惑:“唔?现在已经不问姓名年龄了么?也好……怎么称呼?”

    “安德烈。”节制说。

    “另一个。”

    槐诗靠在椅子上,微微摇头:“我是问,另一个名字。”

    “节制,节制之蛇。”统治者说:“有人也叫我残酷使者和火眼之主,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必在意。”

    “似乎有印象啊……”

    槐诗思索片刻,不确定的问:“我记得,是毁灭要素·波旬的部署?”

    “毁灭要素,啊,这是你们现境称呼圣主的方式,确实,你说的没错。”

    节制自嘲一叹:“不过,曾经的我也只是个投靠者,并没有那么亲近的位置。而现在拜现境所赐,也只不过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而已,如此狼狈。”

    “别那么沮丧嘛。”

    槐诗的嘴角勾起,仿佛在安慰那样:“这不是还有至福乐土的offer么?”

    在散乱的头发覆盖之下,那一张苍白的面孔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包含着鄙夷和戏谑。

    “你们这些精英高管,就算是公司倒闭了,也有其他公司的大把职位可以让你们选,继续唱歌继续舞,说不定还能再捐点钱避税呢,又何必说的这么楚楚可怜?”

    节制依旧平静,只是摊手,“可毕竟也没有原本的家那么舒服不是么?”

    就仿佛是闲谈一样。

    统治者靠在椅子上,点燃了嘴角的雪茄,深吸了一口之后,轻声叹息。

    “仔细想来,自从青境陨落之后,我便已经再无家可归了。”

    苍老的统治者凝视着冉冉升起的青烟,仿佛看到曾经的漫长时光那样:“我的王国埋葬在地狱里,我的神灵葬送在深渊之中……徒留我一人,如同野狗一样,怀揣着一点微末的能力,到处流浪。

    跌跌撞撞,起起落落,一直到现在,即便是混了个吓唬人的名头,可所作所为的也不过是存身糊口而已。”

    “看,我和你这样的英雄人物不同,也从来都没得选。”他似是无奈的笑了笑,摊开双手:“就算大家立场不同,你又何必如此嘲弄于我呢,槐诗先生?”

    “大概是因为……你认输了,不是么?”

    在牢笼之内,被束缚的囚徒终于抬起了眼瞳来,瞥了他一眼,满怀着傲慢与轻蔑,俯瞰着自己的敌人:

    “向地狱……”

    寂静突如其来。

    节制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

    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那些故作姿态的善意和空洞的笑容渐渐消散,到最后,只剩下了冷漠和阴沉。

    “你在笑么,节制先生?”

    审讯室的另一侧,槐诗好奇的问:“为什么我感觉,现在我们都真实了许多?我想,或许,这大概就是坦诚相见了吧?”

    节制掐灭了雪茄,在桌子上,扭转,直到雪茄被揉成了粉碎。

    “天文会,理想国,我听说过你们——槐诗,你们果然和传言中说的一样,只是存在,就十足碍眼。

    仰仗着现境的存在,一副高不可攀的傲慢样子,却从不看即将带来的悲惨命运,也不在乎最后的结果。”

    节制摇头:“遗憾的是,你的闹剧已经结束了。”

    “不论你有什么目的,你还有什么计划,你来到这里想要做什么,往后的一切,都已经与你无关。

    你已经彻底的失败了——”

    他挥手,将照片和报告投影在屏幕上,并不在乎对方能不能看到:“你的部署已经在你的命令下死伤殆尽,你的教团已经在圣城的围剿里分崩离析。

    或许,你还存在着别的盟友,还怀揣着什么计划或者侥幸。

    但你的失败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这就是你的结局,槐诗。”

    “……”

    漫长又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睛,好像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些报告和照片一样。

    最终,恍然的低语:“是这样啊,”

    宛如从长梦中醒来的时候回忆着梦中的一切那样,只是怜悯的,看着那些血泊之中的熟悉面孔。

    为他们的死而感到遗憾,却并不为自己的结果,感到任何的可惜。

    “虽然都是在预料中的事情,可亲眼看到,依旧会有些难过啊。”

    槐诗遗憾的,似是叹息:“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节制先生。倘若火焰不把旧的东西烧尽,明日又哪里来的耕种沃土呢?

    现在只不过烧去的是我自己而已,又何必诧异?”

    “明天?”

    节制嗤笑,“还真是很久没听过这样的词了,那又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只存在于现境的梦吧。”

    槐诗想了很久,却不知道怎么去跟他解释,呛咳着笑出声:“这个城市没有明天的位置,所以你们从来没有想过明天会到来。”

    “你们把那些东西夺走了。”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向了自己的审讯者,那一双空洞的眼瞳如此冷漠,宛如空空荡荡的地狱一样,焚烧烈火。

    “——这就是你们犯下的罪。”

    五分钟后,大门在节制的身后关闭。

    在通过层层检查之后,节制终于再度回到监控室之中。

    见证了整个过程的巨阀们还在不断的争论。

    “我早说过,那样的家伙,根本没有任何利用的余地了。”

    “留着比杀了有用,但凡活着,总有价值。”

    “价值还是隐患?”有人冷笑:“如果有一天,他越狱了的话,怎么办?再来一次动乱么?”

    有人不以为然:“植入控制件就是了,脑部手术的话,星辰医疗不是有这样的技术么?”

    “够了,不要再吵了。”

    节制皱眉。

    凭借着残存的威严,再度压制了争吵不休的巨阀。

    “脑部手术?控制件?倒是一个路子,但你们觉得那些东西,比得上万世乐土所施加的束缚么?”

    节制瞥了一眼屏幕中沉睡的囚徒,冷漠摇头:“像他那样的人,怀揣着属于自己的梦,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从不在乎现实发生了什么。”

    “他不会向我们低头。”

    短短的几分钟会面,统治者已经得到了结论:“不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准备审判吧,诸位。”

    节制最后说道,苍老的面孔上满是残忍:

    “这个调律师的荒诞故事,也该画上句号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调律师之死

    “杀了他!杀了他!!!”

    远方传来了海啸一样的呐喊,法庭内,一片死寂。

    推门而入的法官坐在了最上首,向下俯瞰:“针对调律师恐怖袭击事件总计900余件案件的综合审理于此开始。”

    开庭。

    “杀了他!杀了他!!!”

    那些回荡的潮声渐进,随着公诉人的致辞完毕,法官的敲锤,肃然发问:“嫌疑人槐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轮椅上的被审判者只是笑了笑,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杀了他!”

    法庭之外,涌动的人群依旧在在狂热的呐喊。

    从清晨,到中午。

    而槐诗靠在轮椅上,在氧气面罩下,呼出了疲惫的吐息。

    “杀!杀!杀!”

    仿佛有无以计数的人在齐声呐喊,街道上游行的队伍里,一张张面孔涨得通红,举起手里的牌子,向着摄像机的镜头兴奋挥舞。

    “全小队已就位。”

    人群中、高楼上、街道之间,或是便衣或是全副武装的警卫和私军们警惕的幻视着周围的每一张面孔。

    “各部门警戒,不要放松——筛查所有人脸数据……”

    沙哑的声音回荡在通讯频道。

    “审判!我们要审判!”

    激愤的游行队伍中,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呐喊:“死刑!死刑!死刑!”

    而槐诗,眺望午后阳光下在天窗前簌簌舞动的尘埃。

    怔怔出神。

    公诉人发言、提交卷宗、罗列证据、询问证人、陪审团提问、被告人发言……好像一晃眼间,所有繁琐的环节都一晃而过。

    最后的环节,已经近在眼前。

    无数嘈杂的呐喊和咆哮声,从外面渐渐迫近,仿佛潮水那样,将一切都淹没掉了。

    只有这近乎凝固的氛围中,所有人下意识的屏息,只有法官敲下了最后的锤。

    “以伟大的圣都,以神圣的圣都法律和法院的名义,我在此宣布——鉴于被告人丧心病狂的众多犯罪记录和所带来的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那个低沉的声音宣判:

    “——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短暂的死寂里,不知道多少人瞪大眼睛。

    紧接着,仿佛有冰层破裂的声音在幻觉之中扩散,因为有如决堤那样的声浪响起,回荡在圣都的大街小巷中。

    欢呼。

    兴奋的呐喊,嘶哑的咆哮,狂喜的庆祝。

    在广场的巨大屏幕下,在办公室的格子间里,在幽暗的低层区,每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凑向了屏幕,试图确认消息的真伪。

    “死刑!死刑!!死刑!!!”

    那些激动的声音在人潮之中回荡着,到最后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呐喊,在每一张笑容之间传递着内心的欣喜。

    仿佛看到正义施行了那样。

    彼此分享着这一份喜悦和快乐,再不问缘由和过去分毫。

    低层区的客厅里,电视机的屏幕被关掉了。

    郭守缺丢下了遥控器,了无兴趣的起身。

    “唔?”

    正在埋头清理枪膛的末三疑惑抬头,“大宗伯不看了么?”

    “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有这时间,不如去地里转两圈。”

    老人背着双手,慢悠悠的踱步而去,走向那一片黑暗中的浅浅湖泊,只是,出门拐弯之后,脚步微微一滞。

    视线看向了那个坐在台阶上,弯腰磨砺枪锋的年轻人。

    汗水从他赤裸的上身滑落,头发也变得湿漉漉的,肌肉随着动作自背脊上鼓起,垂眸的神情如此专注。

    “嗯?”郭守缺问:“这是在做什么?”

    “好些日子没有练了,今天三姐帮我找到了一把,就想要补一下课,结果,沉迷进去,就忘记时间了。”

    原照抬起槊锋,如镜的锋刃照亮了那一双平静的眼瞳:“本来以为肯定生疏了,结果没想到,比以前还要流畅很多。”

    “不,我是诧异,你竟然还在啊。”

    郭守缺嘿然一笑:“按照以前,说不定就扛着好多东西去劫法场了呢。”

    原照磨砺的动作停滞一瞬,沉默半响之后,回答:“他要自寻死路,难道我还能拦着他么?他自己选的。”

    他说,“关我屁事。”

    郭守缺低头,端详着枪锋之上那一双眼瞳的倒影,微微点头。

    “成长了啊,原照。”

    他微笑着,转身离去。

    原照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直到许久之后,撩起清水,洗去锋刃上的残余。就在展开的双臂之间,铁槊抬起,荡开一轮清光。

    悄无声息的前突,收缩,横扫,到最后,停滞在自幼时演练了亿万遍的一刺中,无意义的凄啸和威光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尽数敛去。

    所存留的,便只有无回的前突。

    成长了么?

    或许。

    原照毫无体会。

    唯一的感觉,只有从未曾有过的,愤怒。

    还有,耻辱到几乎落泪的,不甘心!

    “还是,慢了啊。”

    他轻声低语着,枪锋再震,自黑暗里刺出。

    再来。

    然后,再来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被教导时那样。

    摒弃迷惑,斩断彷徨,放弃犹豫,吞下苦果。

    将所有的一切,都投入这千锤百炼、光华敛尽的一刺。

    ——直到有一天,将所有的不甘心,全部刺穿为止!

    炽热的阳光之下,绞刑架,被再一次竖起。

    自数之不尽的兴奋欢呼里,当站在高台之上,向下俯瞰,便只能看到一片扰动不休的黑潮,一双双兴奋的眼睛期盼着最后的结果。

    等待‘祭祀’的最高潮到来。

    或老,或少。

    那些腰缠万贯的富豪,无所事事的流浪者,一无所有仅能果腹的工人,乃至更多,仿佛整个圣都都汇聚在一处。

    翘首以盼,催促着最后的结果。

    哪怕是圣都警卫的盾牌和威吓,都无法让人群散去,反而令那些焦躁的等候者们越发的不耐烦。

    “死刑!”“死刑!”“死刑!!!”

    高亢的声浪升起,将一切吞没。

    “看到了吗,槐诗,这就是调律师的终结——”

    在绝佳的观赏位上,节制背着双手,俯瞰着下面的景象,戏谑冷笑:“你想要救赎的那些人,你所致力维护的那些灵魂,都在等着你的尸首来庆贺苦难的结束呢。

    难道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会让他们活得更好么?

    难道他们不理解你的苦心和想法?

    可到最后,真正追随和相信你的人,又有几个?”

    轮椅上,等待受刑的罪人微微抬起了眼睛、

    他说:“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明白?哈,或许呢,但那又如何?”

    统治者冷酷反问:“一旦习惯了野兽的畅快,就再也回不到人的范畴中去了。他们只会本能的去撕咬争食,就算是站在他们的前面的是救世主,他们也会张开嘴,奋力吞吃。

    即便是得到了你的恩赐,因你而看到曙光,可他们会想要更多的,更多你给不了的东西。倘若你无法回应他们的索取,就只会被他们抛弃。”

    “哪怕到现在,你还没有放弃那些愚不可及的天真想法么,槐诗?”

    节制说:“他们早已经,不需要救赎了!”

    在最后的寂静里,垂死的囚徒眼瞳微动。

    好像看向了他。

    可在氧气面罩下,那一张苍白面容的嘴角,微微勾起。

    仿佛满不在乎一般。

    嘲弄一笑。

    救赎?

    “我早就放弃了。”

    槐诗闭上了眼睛,“从一开始。”

    再不说话。

    任由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静静的等待着,预定时间的到来。

    而就在万众的欢呼里,在那些纷乱的怒骂、嘲笑和微不可见的哭号中,轮椅上的囚徒被拉扯了起来,注入了最后的兴奋剂,在利刃和枪口的威逼之下,踉跄的,踏步向前。

    一步步的,踩着阶梯。

    走向了高耸的绞刑架。

    看不到悲伤或者是分开,没有任何的绝望,那样的神情如此平静,雍容的俯瞰一切,仿佛来到了自己的宫阙之中那样。

    在自己的席位之上,节制已经抬起头,警惕的环顾着四周的一切异状,反复确认通讯频道里的汇报,寻找着所有的不祥征兆。

    可是,即便是到现在,却依旧没有任何袭击的动向传来。

    越是正常,就越是令他的心脏紧缩。某种直觉告诉他,事情正在渐渐的糟糕下去,那一份不祥的意味正在越来越浓厚,可偏偏,他却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一切的症状都表明,调律师即将迎来自己的死亡。

    他已经亲手铲除了这一份心腹大患。

    可即便是如此,他依旧难以安定,呼吸渐渐急促,甚至在倒计时的声音里,都变得煎熬难耐,焦躁不安。

    就好像走向绞刑架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样……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现场的警备?暗中的袭击?执行死刑的刽子手?还是围观人群中的隐患?

    一遍遍的检查,到最后,尽数徒劳无功。

    直到最后,他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充斥在耳边的狂躁呼喊已经戛然而止。

    寂静,突如其来。

    就在槐诗的面前。

    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调律师站在了此刻圣城的最高处。

    就好像,君临了自己的王座。

    自上而下的,再度,俯瞰一切。

    哪怕在行刑者粗暴的动作之下倒地,可那一张苍白面孔抬起的时候,整个世界便突如其来的迎来了寂静。

    躁动的杂音尽数冻结,所有人下意识的僵硬在原地,呆滞。

    仿佛在颤栗的,等待着他的检阅和监看。

    可什么都已经看不清了。

    即便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看,只能见到一片模糊的人群而已。

    那些狂热和饥渴的神情,还残存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愤或者是沉痛的痕迹,只是亢奋的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不知善恶,遗忘羞耻,贪婪的掠夺着一切养分和利益,不在乎救赎,也不在乎地狱,从未曾想过未来。

    如同兽类一样。

    可像是野兽一样活着,难道是他们的错么?

    在这个没有明天的城市里,难道会有所谓的‘希望’为他们存留么?

    无法对未来抱有期待,没有勇气去像是人一样活在阳光之下。

    只有如同野兽一样的去厮杀,去争夺,才能勉强的苟延残喘下去。直到有一天,葬身在其他野兽的腹中……

    明明已经明白,自己渐渐沦落面目全非的模样,却已经没有机会回头。

    凝视着镜中丑陋的面孔时,便再无法回忆起曾经美好的一切。

    这不是他们应得的罪孽。

    这不是他们所造就的地狱。

    可他们却别无选择。

    “这可悲啊,你们。”

    槐诗轻声呢喃。

    那沙哑孱弱的声音,却在行刑者身上隐藏的传声器里,传向了四面八方。

    当犹如雷鸣一般的叹息回荡在所有人耳边时,坐席上的节制如遭雷殛,猛然起身,向着行刑者怒吼:

    “让他住嘴!!!”

    不能让他说话了。

    绝对不能让他的声音,再出现在这一片世界之中。

    当槐诗的诀别响起的瞬间,某种如有实质的恐惧,就已经捏紧了他的心脏,让他不顾一切的咆哮,下达命令。

    “杀了他!立刻!”

    可嘶哑的命令,已经消融在了叹息的回声之中。

    只有绞刑架之下,调律师的最后话语。

    那个垂死的囚徒,就这样,抬起眼睛,最后告诉所有人:“你们要记住,今日,我免了你们的罪——”

    砰!

    话语,戛然而止。

    槐诗的身体一震,胸前,出现了一个猩红的血洞。

    而在他身后,受命于节制的行刑者动作不停,向着地上的受刑者,连连扣动扳机。直到最后一颗子弹从弹匣中飞出。

    就这样,调律师倒在血泊里。

    最后的一息,他看向了尘世,凝望着那些或是呆滞、或是茫然的面孔,似是一笑。

    自此之后,汝等便去如兽一般,贪婪相食吧……

    一切恶果,皆系我手。

    这便是,我能送给你们的,最后慈悲。

    如此,祝愿的,释然的,闭上了眼睛。

    呼吸断绝。

    就在他的指尖,血色缓缓蔓延开来,顺着高台,蜿蜒而下,落在了一张茫然面孔的脸上。

    鲜红的一滴。

    让他难以置信的抬手抚摸,看向指尖残留的色彩。

    如此甜美。

    当这短暂到不足十秒钟的寂静被血落的声音打破时,沉寂的广场周围,不知道多少玻璃骤然掀起的声浪中剧烈的震颤,嗡嗡作响。

    欢呼。

    兴奋的呐喊,亢奋的尖叫,狂热的嘶吼。

    整个的圣城,沉浸在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浪潮之中。

    甚至就连警卫都无法阻拦那些一拥而上的人群,海洋泛起波澜,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向前,伸出手,好像是沸腾的兽群一样,饥渴的,分食死亡!

    庆贺苦难和混乱的结束,畅享着这一份所谓的胜利和荣耀……

    他们发自内心的欢笑着,渡尽了苦难之后,迎接崭新生活的到来。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

    ——调律师,死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调律师的葬礼

    “结束了?”

    看台之上,节制好像还沉浸在惊骇之中一样,茫然的环顾着周围,无法确定结局竟然会如此轻易的到来。

    茫然的,看着周围。

    “死了?”

    就连其他人,也都彼此面面相觑。

    最后,看向处刑台之上。

    直到那一具渐渐失去温度的尸首,被挂上了绞刑架,自阳光的暴晒之下缓缓升起。他们才渐渐接受了这如此让人畅快的现实。

    调律师,死了!

    “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围观者们欢呼,那洋溢着喜悦的潮声不断的掀起,宛如化为飓风,吹着绞刑架上的尸首阵阵摇曳。

    “他完了。”

    有人松了口气,终于躺在了椅子上。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去。

    现在,就在统治者的俯瞰们中,能够清晰的看到,随着形骸的毁灭和凋谢,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万世乐土的引力拉扯之下,缓缓升起。

    毫无抵抗之力的,升上了天空,被无数锁链束缚。

    就在他的周围,伴随着人群的欢呼和呐喊,数之不尽的恶意便从污浊的灵魂之海中升起,响应着呼唤,应召而来!

    漆黑的漩涡从天穹缓缓浮现,一根根锋锐如刀的牙齿从其中升起,彼此摩擦,便形成了足以将一切源质尽数撕裂的磨盘。

    这便是地狱食物链中的最后循环,一切灵魂和死亡的归宿,在万世乐土的运转中缓缓研磨成尘埃,自波旬的染化中溶解、在牧场主的教条中重聚,最后,焕然新生……

    此刻,就在无数合拢的牙齿之下,槐诗的痕迹被漩涡彻底吞没。

    神形俱——

    咔!

    在那一瞬间,节制刚刚浮现的笑容,再度冻结。

    刺耳的摩擦声从‘磨盘’中迸发,漩涡的运转停止,就好像急速转动的齿轮被石子卡住了一样。

    恐怖的力量自漩涡里不断酝酿,几乎摩擦出火花,可是却无法……伤害那一道灵魂分毫!

    自万世乐土的囚笼里,来自命运之书的威权撑起,顽固的维持着灵魂的完整,贯彻着槐诗的意志。

    他还没有认输。

    未曾向眼前的地狱低头。

    不论是波旬的染化还是牧场主的教条,亦或者是万世乐土的重压,无数灵魂的恶意……

    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明明已经在万世乐土的压制之下,被束缚在轮回的间隙之中,但此刻,当那一双平静的眼眸抬起的时候,便好像有阴云再度笼罩在圣都的穹顶之上。

    阴魂不散。

    “真快乐啊。”

    悬挂在枷锁之上的受缚者欣赏着自己的葬礼,由衷赞叹:“大家喜气洋洋、热火朝天的,手拉着手,齐心协力的奔向灭亡的模样……”

    大地上,人群涌动着。

    野兽们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帽子,震声欢呼,庆贺着黑暗的死去,哪怕未曾有光明到来。

    而就在绞刑架上,逝去的罪人随风摇曳着,粘稠的鲜血从脚下滴落,在石板上淤积成浅浅的水泊。

    滴答。

    蜿蜒的猩红顺着台阶向下,浅浅一线,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映照着顶层的辉煌闪耀的大厦,威严肃穆的建筑,最终,落入清澈的河流。

    滴答。

    奔涌的水流在向前,在河道中掀起涟漪,最终,随着轰鸣的瀑布,落入上层区的美好花园和湖泊里,见证那庆贺调律师死亡的庆典和舞会,当浮木和树叶碰撞时,便献上虚无的掌声。

    欢笑声回荡,贵妇和绅士们在悠扬的旋律中翩翩起舞,分享着鲜美的鱼仔和糕点,端着香槟的侍者们衣着笔挺等候在一旁,静静的仰望,嘴角的微笑始终和煦谦卑。

    滴答。

    曲觞流水汇入了宽阔的河道,高耸的桥梁之上,车水马龙,喇叭声在堵塞的交通中此起彼伏,散乱的游行者们举着‘调律师受死’的牌子们,欢呼着从车流间走过,不耐烦的司机探头咒骂着。远方,中层区的无数繁忙区域里,一扇扇窗户后,格子间里的人偶尔抬起苍白的面孔,空洞的眼瞳看着粼粼的水光,很快,了无兴趣的收回视线,被看不到尽头的煎熬再度淹没。

    滴答。

    渐渐腐臭的管道里,混合着数不清的碎屑,从泄露的管道上滴落,污水顺着屋檐落下,倒映着那些昏暗里闪烁的霓虹,还有遍布着疤痕的污渍的面孔。

    那个佝偻的孩子藏在角落里,窥探着外面的行人,讨好的微笑着,忽然飞身跃起,拔出匕首捅进了肥胖的女人腿上,在惨叫声里,扯下了挎包之后,转身狂奔。

    水泊在践踏之下,重新荡起波澜,最终,汇入下水道的黑暗幽深之中。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数之不尽的河道在黑暗里交汇,再度泛起潮声,恶臭的浊流在奔涌着,流向了城外的荒原之中。

    滴答

    最后的一缕鲜红,凭空落入酒碗中。

    白瓷之间掀起波澜,晶莹剔透的红色渐渐荡漾,模糊了郭守缺的苍老面孔。

    那究竟是幻觉还是什么魔术呢?

    实在是难以分辨。

    也已经都再无所谓。

    “差不多,也到时候了——”

    自腐败的恶臭里,郭守缺站在田埂之上,举起酒碗,倾斜,细细一线酒液落入了浊流之中,令静谧的浅水竟然再度翻起了涟漪,激荡着,仿佛有数之不尽的灵魂从其中痛苦的挣扎和搅动,便泛起了一片片令人作呕的白沫。

    “真奇妙啊。”

    他轻声笑起来:“没想到,今日圣者和祸首之血落入此锅之中,火候方至——”

    醉生梦死、祸国殃民、绝圣弃智。

    没想到,自己这些年工于心计为牧场主精心准备的三道大菜,竟然是这一道祸国之汤率先因槐诗而成。

    尘寰为鼎,乱世如炉。

    五色、五味、五光纷乱变化,英雄豪杰、篡逆贼枭,你方唱罢我登场,便如釜中浮沉……

    倘若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话,那么祸天下也同熬羹没什么区别吧?

    以这五浊恶世为田,泛滥畸变的六欲为雨,最终,在地狱里种下灾祸的根苗。

    这便是郭守缺处心积虑、工于心计,为地狱之神所献上的崭新作品。

    “既然因你而成,便这一锅祸国之汤祭你吧,小子。”

    黑暗里,厨魔大笑着,抛去手中的空碗:

    “——圣都的毁灭,便在你的死中奠定!”

    就在他的头顶,高亢嘶鸣的声音传来。

    在机枢的运转之下,无数尘埃和污垢簌簌落下,伴随着顶棚的敞开,这一片数十年未曾见过阳光的黑暗被再一次照亮。

    当那一线耀眼的阳光落入了幽暗之中,一切污浊恶臭竟然迅速的变化,陡然之间,化作了扑鼻的奇香。

    妙曼又醇厚,自风中不断的流转和变化。如美酒,如瓜果,如佳肴,如龙涎,如万般万象,到最后,竟然变成了细碎的稻香。

    当沸腾的浊流在光中渐渐澄澈,那些阴暗中不断摇曳的蠕动之物便亭亭玉立的招展开来,焕发出璀璨的金黄。

    就在郭守缺身后,有人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

    此刻,覆盖了整个湖泊,自最幽深的黑暗里,无数化学废水、工业猛毒,糟粕和污浊中生长出的,竟然是一株株及腰高的稻谷。

    饱满的谷粒在空气中微微摇曳着,当远方的风吹来,便掀起了一阵阵麦浪。

    而就在田埂之上,郭守缺深吸了一口气,干瘪的胸膛甚至高高鼓起。

    就这样,向前,吹出:

    “呼——”

    在吹息之下,沙沙之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一粒粒饱满的稻米从禾苗之上坠落,落入了黑水中,便迅速的溶解,消失不见。

    到最后,当稻米落尽,禾苗也迅速的干枯,弯曲,只剩下了枯萎的根苗。

    当轰隆隆的水声从渐渐敞开的闸门之后,湖泊中那一片凝固的黑暗便扰动了起来,有如活物那样,掀起波澜。

    跃跃欲试。

    “去吧,去吧。”

    郭守缺目送着那涌动的灾祸之汤,满怀着期待和祝福,微笑着,轻声呢喃:“丰收的时候,到了。”

    就这样,汇聚了人世诸恶,萃集了无数精华,这一道火候以至的祸国之汤在干枯的河道放肆奔流,冲向了远方,最后,无声的润入了圣都的大地中去,再也不见。

    而那一片漆黑,却逆着中立,自四通八达的水渠和隧道之中,迅速的扩散。

    向上,向上,顺着浊流逆袭,在霓虹的映照下,跨越低层区的束缚,自宽阔的河道之中荡漾,渐渐暗淡,稀释,可一缕缕晦暗的色彩却顺着弯曲的流水和瀑布,蔓延到了清澈的河流之中,倒映着喧嚣的人群和天上的太阳。

    悄无声息的沁润着每一条支流和土地。

    最终,沿着那蜿蜒的血流,落入了绞刑架之下的那一片赤红中。

    就在看台上,节制的视线猛然一滞,从天空之中转向绞刑架下的血泊。

    只看到一点漆黑,悄然在血中盛开。

    如鲜花。

    芬芳隐隐。

    这便是调律师的葬礼。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节制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一点漆黑渐渐晕染开来,消失不见。

    许久,猛然起身,最后冷冷看了一眼束缚中的槐诗,拂袖而去。

    槐诗依旧微笑着。

    享受这一场属于自己的奢华祭祀。

    静静的俯瞰,看着灾祸的根苗在黑暗里,悄无声息的……遍及了整个大地。

    快乐的孩子们,手拉着手,唱着歌。

    渐渐的走向地狱。

    等等我呀,小伙伴,我们一起。

    去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里!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条件

    深夜,圣都大议院。

    所有的投影都在节制的紧急号召之下,再度降下。

    只是,这一次在听完节制的提案之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虽然没有立即反对,但神情却充满了不解。

    “继续维持警备和戒严?”星辰医疗的总裁皱眉。

    “为什么?”

    “这种事情,总不是嘴皮子一动就可以继续的吧?”绿地化工的董事长神情阴沉:“你知道每天我们要投入多少的成本和力量么?”

    “是啊,是啊,这一段时间的混乱,市场都已经要开始大萧条了,再不进行新一轮产出和催化的话,我们自身的经营也要出……”

    嘭!

    喋喋不休的声音被杯子破碎的愤怒声音打断了。

    戛然而止。

    所有人愕然的看向上首那个双眼血红的老男人,目瞪口呆。

    “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么!”节制锤着桌子,失态的大吼:“调律师故意来送死,绝对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他一定别有图谋!

    你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简直是妄想!难道你们就一点都感觉不到,我们现在的处境究竟多危险么!”

    死寂,漫长的死寂。

    到最后,终于有人疑惑的发问:“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死了,但是还没死透呢。”旁边的人提醒。

    “啊,我知道了!”

    有人恍然:“灵魂没有粉碎,确实有些遗憾,不过,大家也没料到那个人的灵魂里竟然还藏着这种威权遗物嘛。”

    “至少在万世乐土内,他已经完全被隔离开来了啊。”放纵者摇头:“没有外部源质的供应,就算有威权遗物,他能支撑多久?”

    “是啊,是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为了一个人,如此大费周章就算了,可人都死了。”

    “新一轮的购物节就要开始了,如果耽搁了的话,又是一大笔损失。”

    “之前为了激励下面,饼已经画的太多了,再不给点颜色的话,下面恐怕就要翻天了。”

    “况且,安德烈先生,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这件事结束之后,就再不干涉大家的运营了么?”在那些抱怨之中,有人忽然开口说道:“况且,我们还没有看到您所许诺的东西呢……”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静。

    直勾勾的看向了节制。

    而节制沉默着,神情阴沉,冷漠的看向那些人。

    自始至终,欢宴都双手抱怀,默然不语,哪怕是节制好几次看来,都再没有说过话,直到最后,节制终于闭上了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你们想要,好啊,给你们。”

    他说,“现在就给——”

    投影消失。

    远方,有午夜的钟声响起。

    属于魔法和奇迹的时间,宣告结束。

    残酷的现实,再度归来。

    当会议结束之后,死寂的办公室里,便有接连不断的破碎声音响起。

    “废物,蠢货,垃圾东西!”

    “一帮没用的垃圾!垃圾!都他妈的是一群废物!”

    怒火再无法压抑,自寂静的办公室之中,枯瘦老人的身体不断的蠕动着,痉挛,手脚胡乱的挥舞,践踏,将一切字面意义上触手可及的东西尽数砸成了粉碎。

    怒骂。

    “统治者?主宰?都他妈的是一帮狗屁!当年有多猖狂,现在就有多滑稽!只是死了一个波旬,就跟被打断脊梁的狗一样,瑟瑟发抖——他妈的连当狗的自觉现在都没有了么!难道牧场主便用得上你们这帮扶不上墙的烂泥吗!”

    “废物!”

    “废物!!”

    “废物!!!”

    警报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守在外面的秘书闻讯赶来,可是看到满目狼藉的办公室,还有暴怒的节制时,竟然不敢出声。

    在门外,瑟瑟发抖。

    很快,节制从狂怒中恢复冷静。

    深呼吸。

    将紊乱的白发再度捋起,浮现出往日的严肃神情,只是想着秘书挥了挥手,秘书如蒙大赦,关上门之后,蹑手蹑脚的离去。

    而恢复寂静的办公室里,节制凝视着外面夜色中无数绚烂的霓虹,面色变化着。

    许久,转身,敲了敲手杖,墙壁浮现出了虚无的镜面。

    当转身走入其中之后,一步,便不知跨越了多少距离。就这样,穿过了万世乐土的表层,深入内里。

    就这样,穿过无数流光之后,便看到数之不尽的锁链,一道道的,纵横交错,将那个本应该死去的灵魂囚禁在其中。

    施以整个世界的力量,日夜消磨。

    “万世乐土的感觉如何,调律师先生?”

    节制嘲弄的发问。

    “唔,要说的话,相当不错,清闲又平静,没有人打扰,偶尔还可以写写日记什么的……”无数锁链之中,槐诗抬起眼睛,看向统治者,疑惑发问:“倒是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好啊,怎么了?

    难道是,‘吃’坏肚子了么?”

    “托你的福,倒是过上了两天好日子。”

    节制冷笑出声,“事到如今,槐诗,被万世乐土层层消磨,你又能顶得住多久?总不会以为,你有那本书庇佑,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吧?”

    “我写我的日记,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槐诗微微挑起下巴,好整以暇的端详着眼前的统治者:“倒是你,这么气急败坏的来找我,又装出一副云淡风轻、优势在我的样子来……

    如果真的状况良好,全局尽在掌握的话,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看才对啊。等等,局势竟然这么快恶化了么?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倒是不可能。那能让你这么上火的事情,我想想——”

    短暂的思忖之后,就连槐诗也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等等,该不会是你的盟友这么快就找你清算了吧?”

    “……”

    节制沉默着,死寂。

    “清算应该不至于,但一定开始嫌你麻烦了,对不对?”槐诗的眼睛亮起来,拖曳着锁链,努力想要凑近,怜悯感慨:“他们倒是未必不清楚事情很严重,不过,你这么三番两次大费周章的搞事情,反而让他们感觉你更加可怕了啊,哈哈哈。

    和调律师比起来,说不定堂堂节制之蛇才是他们的催命恶鬼吧!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够了!”

    嘶哑的怒喝骤然响起,打断了槐诗嘲弄的大笑,让槐诗终于低下头来,看向眼前的老人。

    和煦的微笑着。

    等待着他的话语。

    可节制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目光如刀,好像要贯穿这一张虚伪的面孔,窥见真实一样,许久,一字一顿的发问:

    “槐诗,你究竟想干什么!”

    “只是,自寻死路而已啊。”

    在地狱漩涡之中,槐诗努力的,展开双臂,状似无辜的眨着眼睛:“何必大惊小怪呢,你不是已经亲眼见到了么?

    我都死了诶,死了,血流满地啊,顶多像是背后灵一样的在CG里出个场,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他微笑着,规劝道:“节制先生,要保持风度啊。”

    “……”

    节制看着他,再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缓缓点头:“我终究是小看了你,不,应该说,小看了你们。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堂堂调律师,让圣都动荡至今的毒瘤,竟然只是一个幌子……你们的计划另有其他人,对不对?”

    “或许呢。”

    槐诗依旧微笑:“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么多次入侵圣都娱乐的电视台是个巧合吧?还是说,你以为绿地化工的材料和物资是怎么不断的出现在我手中的?星辰医疗的药物和细菌,可是在暗中管够呢。

    对了,还有你的希望能源——你以为,你的屁股下面就是铁板一块么?你身后的依仗,就那么稳固呢?

    说不定呢,节制,说不定。”

    他咧嘴,戏谑的,嘲弄的发问:“说不定,等你回去之后,这个世界就已经再度燃起了火焰呢?”

    节制充耳不闻。

    仿佛在沉思那样。

    片刻之后,忽然说:“做个交易吧,槐诗。”

    槐诗的神情微滞。

    “有我代表自己的节制之蛇,和你所代表的天文会,不,你所代表的登陆军团,我们之间,进行一场交易,如何?”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仿佛等待。

    “别着急拒绝,槐诗,这不是什么轨迹,只是一件许诺而已。”节制摩挲着手杖,忽然问:“你们的目的,是毁灭万世乐土,对吧?其实,这并不是不能商量……实际上,我们之间完全没必要你死我活。”

    “听上去真有趣。”

    槐诗点头,鼓励道:“继续。”

    “可能你以为我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

    节制说:“我们这帮波旬的余孽,被牧场主庇佑,最后得到的任务,便是协助公义创造你所见的万世乐土,你看,事情已经成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

    “然后呢?”槐诗微笑,恰到好处的捧哏。

    “我们的任务,并不是坚守和维持,实际上,就连公义都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能够在现境的围攻之下支撑太久。

    所以,我们的受到的命令,就只有尽可能的维持万世乐土的存续,为至福乐土收集资料和经验,以供牧场主所需……而我们受到的底线时间是,十分钟。”

    节制说:“我们,只要维持万世乐土十分钟就够了!”

    槐诗皱眉。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刀兵

    短暂的空隙里,甚至没有等槐诗回复,节制忽然抬起手,修正道:“不,实际上,如果纯粹要交代过去的话,五分钟应该就差不多了!”

    “五分钟!”

    如此,直截了当的砍掉了一半的时间,然后向着槐诗看过来:“我们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槐诗先生。

    只要你愿意点头,不论发生什么,五分钟后,我都将万世乐土交给你处理,如何?”

    槐诗笑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啊,五分钟到了之后,难道你不会亲眼去见证么?”

    节制摊手,反问道:“我只是提前,将这一份功劳,送给你而已。倘若你仍嫌不够的话……我想想,再附赠你一个消息吧。”

    他说:“石之母,就要死了。”

    “……”

    寂静,槐诗愕然。

    石之母,诸多地狱统治者中,至高的几位地狱之王中的其一。

    不,应该说是,最古老的地狱之王,甚至比雷霆之海还要更早,早在雷霆之海诞生之前,她就已经存在于地狱之中。

    纵然狂妄如枯萎之王,强大如雷霆大军,在面对她的时候,都多少怀有一份敬意。

    因为她本质上来说,根本就不是任何的生灵,而是无数地狱残骸在深渊之底的混沌之海中不断的堆积,残存,所形成的某种诡异现象。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无数死去世界所形成的造物,最为接近深渊的本质,可同时,除了深度潮汐的时候之外,也从未曾离开过深渊之底,从未正式参与过诸界之战,只是冷眼旁观。

    她已经太老了,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不论是现境,地狱,还是自己。

    “要死了?”槐诗难以置信。

    “对,没错。”节制颔首:“这是亡国的星祭所推算出的结果,对此,石之母也没有否认,我想你们现境也应该捕捉到些许痕迹,有所猜测了才对。

    现在你可以确定了。”

    他重复了一次:“石之母要死了。”

    槐诗,沉默着,没有说话。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那样的现象和存在来说,生命和死亡,不过是两种状态而已。所谓的死亡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次沉睡。

    她不在乎。

    本质上,只是聚合成石之母的众多地狱残骸即将崩解,分散,彻底消融。可几百万年之后,随着新的残骸堆积,她又会再度重生。

    可如此庞大之存在的解体,绝不可能悄无声息,而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并没有刻意去卖关子,节制直接的说道:“石之母的死亡和溃散,无数地狱残骸的坠落和溶解,会让深度潮汐提前结束——两年,最多两年的时间。”

    他说:“换而言之,只要坚持住这两年的时间,等深渊潮汐褪去之后,现境就已经赢定了。”

    槐诗依旧沉默。

    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你也应该理解我这样的残兵败将的心态了吧?槐诗先生。”节制叹息着,无奈说道:“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倘若不想在战争结束之后,像是工具一样被迫沉睡的话,那么就只能表现出自己的作用。可同时,又要避免你们天文会的清算——”

    说到这里的时候,节制反问:“那么,为什么,我就不能为自己早点安排好退路呢?”

    “万世乐土的崩溃,只不过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而已。你具备和我联手的价值和能力,为何我们不能守望相助?”

    节制诚挚的建议:“到时候,我会在深渊之中向你传达讯息,有了我的存在,你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爬升到更高的位置,掌握更多的权利,对了,你们理想国……不,天国谱系不是还要重建么?我可以帮你提供更多的机会!同时……”

    “同时,也可以用你的手,排除掉一些眼中钉是吧?”槐诗继续说道。

    节制坦荡点头,毫无羞愧。

    而槐诗,只是平静。

    “好卑微啊,节制。”

    槐诗轻声呢喃:“前倨后恭的样子,真让人没法习惯,还是说,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堂堂统治者,纡尊降贵,向我寻求同盟,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

    “哪里的话,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是就是守卫现境的英雄豪杰,你是天文会的得力干将,明日之光……可我又算什么呢?”

    节制叹息:“波旬已死,如我们这帮连退路都没有了的残兵败将,终究是要仰人鼻息的,无非是求个容身之处罢了。

    不论你信或者不信,五分钟,只要给我们五分钟的时间就够了。五分钟一到,毁灭万世乐土的这一份功绩,我们双手奉上,如何?”

    “五分钟?”

    槐诗笑了起来。

    “五分钟。”节制点头:“如果不够的话,NO.6和奢靡者,他们几个,我都可以送给你,怎么样?”

    “说得好!”

    如果不是锁链桎梏,槐诗几乎想要拍手赞叹了。

    可端详着节制那一张坦诚的面孔时,他便忍不住想要发笑:“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节制皱眉,想要说话。

    “不不不,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止是说万世乐土的事情,包括天国谱系,包括诸界之战和保卫现境。”

    槐诗抬起头,同样诚挚的回答:“你看,毁灭万世乐土,是我的事情。重建天国谱系,是我的事情,诸界之战,是我的事情,保卫现境,还是我的事情。

    我的工作,我的任务,我的荣誉和未来——同你有什么关系呢,节制?难道我废物到要靠你们这种见不得光的鬼东西才能做事情么!

    至于你的苦心,你的处境……就算是尔等尽数像是狗一样,死在牧场主的饭盆里,难道我就会为你们掉一滴眼泪了?”

    如是,嘲弄的笑着,冷漠的看着,槐诗反问:“难道,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们之间是可以谈判的关系吧?”

    节制的眼角抽搐着,已经,难以掩饰怒意,强自,压抑着怒火,“难道鱼死网破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么!”

    “有啊。”

    槐诗点头,赞许的说道:“实话说,光是看到你们这一副工于心计的去苟延残喘的丑态,我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多吃两碗饭了。

    况且,难道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毁灭你们的么?”

    “节制,我来地狱,不是叫你们和平——”

    他嘲弄的大笑:

    “——是叫地狱动刀兵!”

    轰!

    宛如万世乐土勃然大怒,漆黑的漩涡疯狂扩张,向内碾压,令槐诗的灵魂上浮现出一道道缝隙。

    就在节制的掌控之下,无数锁链向内收缩。

    “够了,槐诗,已经够了——”

    节制抬起手,施加痛苦和折磨,眼瞳猩红:“我已经受够了你的狂妄和轻蔑,还有……天真!刀兵?

    已经没有刀兵了,槐诗!

    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给你,难道你用尽所有心思的去亡命挣扎,就能够动摇秩序之锁么?

    太过于天真,瞪大你的眼睛仔细去看——”

    就在他身后,万世乐土所浮现的投影,那五道封锁了整个地狱的锁链,还有最前面,遍布裂隙,却在迅速收拢裂痕的诡异秩序化身:

    “看到了么?”

    节制冷声宣告:“现在,就连你的反抗,都已经变成秩序的一部分了!

    你连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是万世乐土崩溃,你也会被带回至福乐土,丢进牧场主的肚子里去!

    这就是你唯一的结局!”

    “或许呢。”

    束缚之内,槐诗冷淡一笑:“一切皆有可能,不是么?”

    “那么,你就好自为之吧!”节制说,“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在那之前,就慢慢体会绝望吧……”

    就这样,节制甩手,转身离去。

    可在离开之前,却听见身后的叹息声。

    “说不定呢?我最后下场惨不忍睹之类的……”

    槐诗说,“不过,有一点,你可能说错了——”

    节制的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地,疑惑的回头,只是,在他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几乎要溢出恶意的,微笑面孔。

    漆黑的眼瞳里,浮现出了老人佝偻的身影。

    如此卑微。

    “谁说,我动摇的,是秩序了?”

    槐诗歪着头,满怀好奇和嘲弄的,咧嘴,最后发问:“以及,为什么你们会觉得,真正去铲除尔等秩序的人,会是我呢?”

    那一瞬间,节制愣在了原地。

    好像在黑暗中窥见了冉冉升起的狰狞巨影,向着他,冷漠俯瞰。

    莫名的,如坠冰窟。

    当漫长的一夜过去,天空再度亮起。

    整个城市,仿佛还沉浸在昨晚的快乐余韵之中,每一张人的面孔之上,都带着残存的笑容,满怀着期待。

    股市重大利好,绿地化工市值暴涨十分之一,带动了诸多相关的公司股价也开始了暴增。

    希望能源、星辰医疗、羽翼钢铁等等超大型企业竟然不约而同的开放了新一轮的大型招聘会,上万个充满油水的职位烧红了所有人的眼睛,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展身手。

    圣都娱乐上线了第四季强者大赛,九十九位候选者和新王阿波罗,一决高下!

    福音金融推出了新型的理财产品和贷款服务,大幅度放宽了贷款审批的标准,而为了满足业绩要求的员工们几乎倾巢而出,哭着喊着求着往日的客户再办一点……

    超大型圣都购物节提前上线,全城满一千减三百,满一万减四千,更有更多惊喜折扣等待!

    诚信慈善基金会宣布将再自助数万名失学儿童重获学业,低层区的孩子们开开心心的背起了小书包,走向了企业所开办的课堂。

    每个人都精神奕奕,彼此相看的时候,几乎都多了一丝未曾察觉到的柔情和友善。

    充满斗志的迎来了新的一天。

    从未曾想到,一切竟然可以如此变化——调律师死了,春天就来了。调律师死了,日子就好起来了!

    杀得好啊,杀得妙!

    甚至,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下一位调律师出现了,继续反抗,继续制造死亡和动乱,然后,继续为他们创造出新的福利来……

    这如梦似幻一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可就在圣都之外,山脚下,当早起的农夫推开门的时候,才终于看到,眼前的一切……

    感受到了,绝望。

    蔓延到视线尽头的田地里,曾经随风飘扬的麦穗,已经尽数在微风里倒伏在了泥土之中,泛起枯黄,枝叶发黑。

    如林的玉米地中,一根根才刚刚成形的玉米散发着恶臭,宛如绿色丝绒一般的菌丝从叶子的缝隙里冒出,像是棉花一般,随风摇摆。

    而大棚中的豌豆已经膨胀到如同小黄瓜一般,伸手一戳,如同脓液一般的汁水就从破裂的豆荚中流了出来。

    恶臭弥漫着,飞向远方。

    一只只循着臭味而来的老鼠们从田亩之间偶尔探头,眼珠猩红,身体肿胀着。

    腐败、坏死、霉菌……这里已经变成了恶臭的温床,蚊蝇和禽鸟们在溃烂的苗床上放肆的掠食和交媾,加入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狂欢中去。

    在远方,刺耳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打破了死寂。

    “完了。”

    脸色惨白的农夫跌坐在地,喘息着,只感觉到眼前阵阵发黑。

    当他回头,看向身后那庞大的城市时,便已经,被绝望所彻底吞没。

    完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噩耗

    几乎同样的时间。

    圣都,上层区,希望水务有限公司总部。

    列昂纳德瘫在椅子上,如坠冰窟。

    “怎么回事?”

    他看着屏幕上的报告和警报,汗流浃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办公桌外面,几个被紧急召唤过来的负责人和专家同样脸色惨白,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话。

    一看他们到现在还在推卸责任,列昂纳德便忍不住狂怒,将桌子上的摆件拔起来砸过去,怒吼:“说话啊,哑巴啦!”

    嘭!

    低层区负责人被砸了一个跟头,头破血流,眼前发黑,可偏偏不敢惨叫,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甚至还将摆件抱得紧紧的,生怕它被砸碎了。

    就这样小心翼翼的,摆回了桌子上,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坐下,只是弯着腰站在旁边。

    “……这件事情……这……”

    另一个负责人鼓起勇气:“其实,和我们公司没有关系的,我们也是……”

    嘭!

    崩裂的水晶摆件被镇纸给砸碎了,列昂纳德怒吼:“我他妈的当然知道我们也是受害者啊!可别人么?别人信么!上面的人会信么!

    你们要搞清楚,万一处理不好,我们就完了!完了!”

    不用万一……

    死寂里,没有人说话,只是干涩的吞着吐沫。

    他们,已经完了。

    就在屏幕上,赤红色的警报还在不断的闪烁,提醒着他们,灾厄的到来。

    短短一夜的时间,大半个圣都的水源供应系统,从部分上层区,到中层区,再到下层区,全部出发警报。

    未知污染。

    某种从未见过的细菌离奇的出现在了他们的净化厂中,穿过了数十层的防护之后,顺着无以计数的管道,扩散至全程……

    整个过程中的警报,无人听闻。

    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之外,昨天,大部分人……都放假了。

    而留守者们喝得烂醉如泥,一直到现在,都在呼呼大睡。等到清晨提前上班赚表现的员工发现的时候,整个水源供应系统,都已经被未知的污染所覆盖。

    就在四个小时之前。

    现在,恐怕已经遍及全城了……

    就算是以检修的名义暂时停止了部分供应,但希望水务的管理层却依旧对如此庞大的事故束手无策,反而在一封封催促水源供应的邮件里焦头烂额,如坐针毡。

    完了。

    全他妈的完了。

    死寂之中,列昂纳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惊悚的吞了口吐沫。

    “不,不行。”

    他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竟然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这事儿必须压下去——”

    短暂的停滞之后,就连他自己都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很快,他就发现,除此之外,自己已经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不可能的……”负责人呆滞,“这也,这也……太疯狂了。”

    “疯狂?”

    列昂纳德嗤笑:“你们懂得什么叫做疯狂么?等我们公司的股价,连带着希望能源的股价一同跌停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疯狂了……”

    在回眸的时候,列昂纳德的眼睛里已经浮现出血丝。

    做出决断。

    绝对,绝对,绝对,要压下去!

    否则的话,不止是公司的股价,自己也绝对会被当成替罪羊丢出去,自己奋斗拼搏了一生的事业和地位,尽数消失,妻子和情人们离自己而去,就连孩子都会变成一个臭要饭的……

    而总集团董事会的那个空出来的位子,也永远不要再想了。

    既然往前一步,就是地狱的话。

    为什么不能拐个弯呢?

    哪怕看起来无比的理智和正常,可死寂的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察觉到那个男人胸臆间涌动的疯狂。

    “他妈的细菌,他妈的污染,他妈的调律师……都怪那个狗日的东西,谁他妈的让放假的,谁他妈的让那群废物玩忽职守的!”

    全然忘了在调律师绞刑的当天欣然响应公司号召,为全体员工放假一天的是自己,列昂纳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尽快的,安全的,将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

    然后,将这件事情捂死在盖子下面。

    “先暂时停止部分水源供应,备用系统呢?备用系统还在么?优先供应上层区,然后我们再逐步进行内部解决——组建专家小组,不,先准备公关……算了,那个不着急,首先要先保证稳定……”

    列昂纳德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颠三倒四的喃喃自语着什么,可忽然之间,却猛然扭头,看向了角落里的专家。

    “那个东西,那个……污染的玩意儿,喝了之后,会有问题么?”

    “呃,这个还在调查,短时间内恐怕……”

    专家下意识的回答,可紧接着,察觉到列昂纳德那一双猩红眼瞳里浮现的光芒,断然的回答道:

    “没有!”

    是的,没有,必须没有!

    也一定没有!

    况且,根据目前的化验的数据来看,只是为作用于胃部,有可能引起消化系统菌群失调的菌株而已。

    不会有问题的。

    也一定……一定不要有问题!

    一言既出,整个办公室里,包括专家自己,竟然都齐齐的松了口气,所有人彼此互相交换眼神的时候,已经达成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共识。

    “好,那么应该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列昂纳德忽然展颜一笑,宽慰着所有人,最后,好像不经意的提到:“现在,这件事儿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

    “……”

    沉默里,专家忽然开始可怜那个早早来上班的员工和项目小组了。

    从明天开始起,自己,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做了一辈子研究,好不容易靠着同门的关系混了一个顾问的职位,就连房贷和学贷都还没有还完。

    自己哪里有资格可怜别人?

    当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汗流浃背、

    整个人仿佛都要虚脱了一样。

    站在窗户外面的时候,就看到了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圣都之上。

    在这个温暖的早晨,街道之上,人群涌动着,每一张脸上都怀着希望和期待,热火朝天的奔向未来。

    在寂静里,专家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自玻璃的离幻倒影中,看到笼罩在猩红之中的世界。

    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在黑暗里。

    一个小时之后,家园农业的紧急董事会上,所有人都收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自城外半山上的经济作物种植区被泥石流毁灭大半之后,还没有来得及缓过几天,再一次的感觉到心口一凉。

    一把刀,就突如其来的插了进来。

    在看到现场状况和预计损失的报告之后,会议室里在瞬间炸锅了。

    “怎、怎么回事儿?”

    “不是昨天还好好的么!”

    “总不至于所有的农用作物就全部坏掉了吧!”

    “原因呢?原因调查清楚了么?”

    “光是未知的传染性病害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现在追究原因有什么用!难道不是想想办法尽快止损么?订单怎么办?北方工业的订单下个月就要交付了,违约款你们脑子里到底有没有数?”

    “我们生产部都还没说什么呢?你们销售部往后靠一点行么?”

    “我先说好了,我们部门绝对不会负担这一部分损失的!”

    “够了!别吵了!”

    董事长锤着桌子怒吼,忽然离奇的体会到不久之前节制的同款悲愤,怒视着那些争论不休的家伙:“一帮废物东西,到现在都不能团结一点么?!”

    “可归根结底,突然遭遇到这种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有人茫然的问:“难道是春天树木那群王八蛋搞的鬼?”

    “我早说过了,一定要打压制裁,别让他们冒出头来,结果你们非要养虎为患……”

    “当时难道不是你也同意了么?!会议记录就在那里,你该不会是想要把自己摘清楚吧?”

    “我可没有点头,只是没有说话而已。”

    短短的几句话,其他人竟然再度开始争吵起来。

    “我说,够了!!!”

    董事长,再度咆哮,“这是互相推诿的时候么?我丑话说在前面,钱,大家一起赚,麻烦,也要一起扛,谁他妈的都别想走脱。今天谁敢再提无关的事情,我就让他好看!”

    在威吓和怒斥之下,躁动的氛围稍稍归于严肃,所有人暂且压下了心里的想法,至少,表面上好像压下了去了……至于心里怎么想,没人知道。

    只是看那些暗中交换视线的人,董事长就忍不住想要冷笑,这么快就想要把自己弄倒赶走了?

    没那么容易!

    “往好处想——”

    董事长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件事情,未必不是利好消息。”

    “什么鬼?”

    “利好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

    一时间,质疑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疯了,只有董事长依旧平静,看着所有人:“事到如今,这个季度的减产已经成为了定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股价大跌也肯定无法避免。

    如果有人想要抛掉手里的股份,我不拦着,但到不了明天,整个圣城恐怕都要知道这一季度的粮食供应会出问题了,你们割肉未必能那么如意。”

    他停顿了一下,再不掩饰残忍的神情:“但是,别忘了——整个圣城最大的粮食储备,究竟在哪里。”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美味

    一瞬间的死寂。

    有人吞了口吐沫,在震惊之中,可更多的人,眼睛却忍不住亮了起来,仿佛火焰在灼烧一样,再度兴奋。

    一开始,大家只是被噩耗冲昏了脑子,本能的试图借着这件事情讨伐异己,但不是没有脑子转得快的人。

    就好像之前所说的那样,损失已经在所难免,可烂在地里的那堆棒子和稻谷,又能值几个钱?大不了打包便宜处理掉嘛,就算是顶层区不收,低层区有的餐厅会要。

    订单违约的赔付虽然惨重但未必不能拖延。

    股价的暂时下跌虽然让人肉痛,可毕竟还能撑得住。

    可一旦撑过这一段时间,在粮食减产的消息传遍圣城,陷入缺粮恐慌之后……对手握着绝大多数粮食储备的他们而言,局势就会变成不折不扣的利好!

    如果操作的好的话,这一季度的损失,调律师所带来的破坏,就能够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赚回来!

    毕竟……

    “物以稀为贵嘛。”

    董事长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电影可以不看,衣服可以不买,可难道有人能不吃饭么?”

    死寂之中,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了屏幕上的损失报告。

    饥渴的,吞了口吐沫。

    这究竟是噩耗,还是喜讯呢?

    命运这种东西实在是,难以预料啊。

    你看,调律师一死,好像事情就立刻好起来了啊。

    果然,调律师死的好啊,死得好。

    好就好在,他死了。

    就在美好未来的畅想之中,大家纷纷喜笑颜开,摒弃了纷争和矛盾,决心携手共进,共同走向美好未来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突如其来的巨响。

    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了。

    一个行色匆匆的秘书闯了进来,身上带着某种令人掩鼻的恶臭,面无人色。

    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不、不好了……”

    死寂。

    眼看着自己派去查验库存的秘书如此惊慌的样子,董事长愣了一下,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就好像跌入了冰海中那样。

    再没有温度。

    “集团的储备,我、我们的仓库……已经、已经……”

    后面的话,没有能够再说出来。

    在那一只只如同野兽一般冰冷的面孔俯瞰之下,他吞了口吐沫,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已经,不敢再说话。

    一号储备仓、二号储备仓、三号储备仓、额外储备区和交货区……家园农业那遍及了整个圣都的诸多库房和储备中,响起了凄厉呐喊和哭号。

    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储备,竟然离奇的消失无踪。

    下面部门长年累月的暗中倒卖之下和各种纷繁复杂的关系之下,根本还没有入库,就已经被瓜分一空。

    有些储存区域里,根本空空荡荡,一粒米和一袋面粉都没有。

    而那些除了用来砸低市场价格方便操盘的陈年旧粮,根本没有多少人关心,等到打开仓库的时候,便发现,原本的老旧保存设施早已经在经年累月缺乏维护之后,迎来损坏。

    毕竟,相比药材、香水提取所需以及兴奋剂的原材料,这种不赚钱的东西,又有多少人会感兴趣呢?

    差不多就得了。

    超过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粮食储备,甚至还没有见到阳光,就已经彻底报废。

    在爆裂的水管之下,结块的面粉中纷纷长出了一朵朵妖艳的菌蕈,被恶臭的菌丝所覆盖。不知究竟是谁刻意的进行过破坏,就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候,绝大多数粮食储备的封装都被人刻意的撕裂,暴露在潮湿的空气或者恶劣的环境之中。

    至于保存完好的,那些样板储备间里用来对外展示和竖立企业形象的库存,竟然只剩下了百分之十不到。

    “给我查——”

    死寂之中,董事长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地狱里空空荡荡的回声。

    “让我看看,是哪些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在倒卖库存。是什么角色毁掉了我们的储备,是谁,在暗地里搞了这么多戏码……”

    一时间,董事会中,不少人的神情微微色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渐渐慌乱起来。

    很快,初步调查结果,就已经送上了会议桌。

    因为,对方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掩饰。

    几天前,几乎就在泥石流将城外的种植园大部分全都冲垮的同时,就在好几个仓库的视频监控里,一群人便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吹着口哨,抽着烟,脚步松散,唱着歌儿,开始了破坏的狂欢。

    砸碎管道,破坏设备,划烂包装,丢下污染物。

    最终,体贴又残忍的,在所有破坏的最中央,留下了他们的标志……

    狼首的图腾,正想着观看者们,咧嘴狞笑。

    如此的嘲弄。

    在那一瞬间,不知道多少人回头,看向窗外。

    顶层区的最高处,那一具在风中戏谑摇摆的尸骸。

    在瞬间,感受到了最后的绝望。

    不由自主的,凄厉咆哮。

    “——调律师!!!!”

    绞刑架上,调律师沉默着。

    未曾腐烂的尸首在风中摇曳。

    嘴角,便仿佛,勾起了来自地狱的……微笑。

    噩耗的扩散需要时间。

    事件的发酵还未曾开始酝酿。

    当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圣都便已经迎来了热闹的最高峰,在这下班的空隙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处理完了不知为何分量变少了的工作之后,早早的出来寻觅食物,探索门店。

    而就在热闹喧嚣的快餐店之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驻足,疑惑的看向里面那拥挤的状况,就在忙到快要吐血的服务生之间,不断有顾客抬起手,但却并没有结账,而是再来一碗。

    再来更多!

    即便是在厨房里,也能听见外面或是震惊或是困惑的感叹,还有那些不可思议的惊呼。

    就在饭桌之上,每个人甚至都忘记了看手机,专注的扒饭,一口,又一口,大口的吞吃,好像仅仅是一份质量粗劣的快餐,就已经好吃到要将舌头都吞下去了一样。

    “美味啊,美味!”

    “太好吃了!”

    “真邪门,这一家的味道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好吃!”

    “服务员?服务员,点单!”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米啊,再来一碗——不,我还有两个同事要来,三碗!”

    在厨房的门口,听到外面声响的厨师茫然的回头,看向厨房里,同样茫然的同事们,以及,越来越香甜的味道。

    来自蒸锅之中。

    “这真的是我们自己的米么?”

    有服务员疑惑的吃了一口,动作停顿在原地,眼睛瞪大了,不由自主的惊叹:“好香!”

    粒粒分明的口感,软糯的香甜,还有那缠绕在舌尖的韵味。有了这样的米饭,就算是带血和皮毛的生肉都能够吃得下去吧?

    好奇怪。

    所有人抬起手,尝试着往日自己根本都从来不去碰的米饭,啧啧称奇。

    甚至就连工作都忘了,顾不上老板的连连催促。

    自己先吃了起来。

    而就在一片繁忙之中,角落里的洗菜池,水龙头依旧在流淌。

    哗啦,哗啦,哗啦。

    清澈的流水在食物的残渣间掀起了小小的漩涡,流进了黑暗的管道之中去,去向了远方。

    不止是这里,在披萨外卖店、在面包店、在高档的牛排店和低层区随处可见的苍蝇馆子和垃圾摊贩之前……大家在香甜的引诱之下,争先恐后的购买,引发狂潮。

    在这一天,整个圣都的餐饮行业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除了米饭、面条、馅饼等等主食,甚至菜肴和汤羹都变得无比诱人起来。

    好吃。

    如此鲜美的味道,前所未有。

    就仿佛在一夜之间,曾经那些沉睡的味蕾都被激活了一样,即便是公司食堂里的粗糙饭食,都变得美味无比。

    不知道多少人挤在门店前面排队,甚至还有人为了争夺餐馆的位置,引发打斗。还有的店,已经早早的卖空了,而在打电话要求供应商送货的时候,却遭到了推诿和拖延,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闭店。

    抢购的热潮,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而圣都的各个医院和诊所,也紧接着迎来高峰,上千名顾客在不加以节制的暴饮暴食之下被送进了病房,还有更多的消化不良以及肠胃状况令药品迎来脱销,星辰医疗的股价再度上涨。

    而相比市面上的火热和欢快,顶层区,却出乎预料的沉默。

    就连圣都娱乐都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没有进行任何的播报。

    某些人已经提前察觉到了什么异常的风声,惴惴不安,可是不论怎么打探都找不到更加详实的消息。

    只能怀揣着不安,沉沉睡去。

    而还有些人,彻夜难眠。

    就在低层区,杂乱的公寓里,黛子从浅浅的睡梦中忽然惊醒,听见了卧室门外传来的细碎声音,好像在翻找物品一样。

    被惊醒的婴儿在放声大哭。

    当她看向身旁时,却发现那个粗暴蛮横的丈夫已经不知所踪,一颗心不由得沉入谷底。

    可最后,就在她终于鼓起勇气,拿着藏在床下面的武器,悄悄推开卧室的门,便看到,厨房里的光亮……

    大开的冰箱门前面,有个蹲在地上背影,正在端着一碗剩饭,张口大嚼,甚至一点温度都没有的食物,吃得无比香甜。

    连骨头都要嚼碎了。

    吃,吃,吃。

    还在,吃。

    “沃、沃恩,是你吗?”

    黛子胆战心惊的问,“你在做什么?”

    在冰箱前面,丈夫好像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回头,看过来。

    “好饿啊,黛子,不知道为什么……好饿啊。”

    他用手指,不厌其烦的将盘子里的每一点油脂都刮掉,送进嘴里,依旧不满足的将盘子丢掉上,继续翻找着冰箱里的东西。

    就连蔬菜都不放过,塞进嘴里。

    “吃不够啊。”

    沃恩含糊的抱怨,“怎么吃,都吃不饱……为什么才这点东西,老子每天辛辛苦苦出去赚钱,为什么你连顿饱饭都不给我做!”

    黛子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感觉到脸上还没好的淤青隐隐作痛。

    “我、我去买,我立刻去买……”

    顾不上再说什么,在丈夫无数次醉酒之后的粗暴殴打留下的阴影中,黛子匆匆的裹上了一件衣服,逃一样的冲了门外。

    她一路脚步不停的冲向了依旧在营业的便利店,甚至来不及喘气,可当她推开门的瞬间,却忍不住陷入绝望。

    货架之上的食品分类,空空荡荡,就连冷雪区的快捷便当,都已经快要全部卖光了。

    只剩下了最后一份。

    最后一份!

    黛子来不及细想,狼狈的扑上去,将那一份快餐抓进了手里,如蒙大赦。

    身后,门口的滴答提示声再度响起。

    自动门开启。

    又一个行色匆匆的人走进来,震惊的环顾着四周。

    最后,看向她手里的快餐。

    短暂的沉默。

    那个男人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吐沫……

    饥饿的声音,从肚子里响起。

    深夜,希望能源的总部,依旧灯火通明。

    视频会议才刚刚结束,但另一次暗中的会面和商讨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节制坐在椅子上,神情阴冷。

    整整一天的,都没有时间去吃东西,只是凑合着喝了一点水对付过去,现在,才感受到了深深的胃痛。

    搅动着肺腑,带来灼烧一般的感觉。

    令他握紧的拳头,青筋崩起。

    自从他从内层的囚笼离开开始,坏消息就一个有一个的接踵而来。当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所有人陷入混乱之后,所暴露出的问题就引发了连锁反应。

    结果,一地鸡毛。

    自知下场惨烈的家园农业董事长已经陷入癫狂,在会议上开始彻底的摆烂,甚至直接开始勒索威胁其他人,必须提供救援,否则拉着大家一起死。

    最终,争吵了一整天,自然毫无结果。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至少今天在会议上,再没有人觉得维持警备是没必要的了……

    只是粮食供应出现了危机,还不至于让节制彻底惊慌失措。

    毕竟有储备的不止是家园农业一家,各大公司为了避免麻烦,或多或少,都会储存一批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市面上的粮食储备,倘若妥善处理和安排的话,支撑两个季度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可关键在于……

    真的能够妥善处理么?

    敲门的声音响起,神情焦躁的秘书走进来之后,向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都在推诿,安德烈先生……”

    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公司主动站出来,赞同节制所提议的粮食共享的提案。

    哪怕到现在,每个人,都在按着自己的牌。

    就算是一张毫无用处的4,也绝对不肯轻易的丢出来。

    “那帮,蠢货——”

    节制伸手,捂住面孔,嘶哑的呢喃。

    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发出了相同的抱怨。

    并没有勃然大怒,因为怒火早已经烧尽了,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明明接下来两分钟后还有一次私下里的会面和商讨,可现在,他竟然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每当回忆起离去之前,来自槐诗的轻柔冷笑声,他内心中不祥的预感,就会再度深厚一分。

    可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自乱阵脚。

    调律师的牌,还没有出尽……

    那个家伙,还有那个家伙的同党,那群人,不会善罢甘休!

    他揉着面孔,回头,看向窗外辉煌的夜景。

    圣都,依旧在有序运转。

    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往好处想,就算是一帮目光短浅、看不清局势的酒囊饭袋,但至少,还懂得封锁消息,不是么?

    一个小时后,天还没亮,当季农作物减产和库存不足的消息,不胫而走。

    噩耗在扩散。

    以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

    就在万世乐土的封锁中,无数锁链的缠绕下,不散的阴魂微笑着眺望着这一切,轻声吟诵:“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

    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饥荒。

    现在,饥荒已至。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最后的早餐

    “开门!开门啊!”

    “你们还要磨蹭多久!”

    “冷死人了,快开门!”

    清晨,空旷的街道之上,人群汇聚,涌动的人群围拢在超市的外面,不断的向前挤压。

    为了争夺着最前面的位置,甚至开始拳打脚踢,打的头破血流。可当超市的栅栏缓缓升起,潮水涌入之后,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日用品和科技区域的折扣告示还高高挂起,货源充足,还有驻场的销售在殷勤的拉扯着客人介绍,但却被不耐烦的一把推开。

    可当人群冲进食物区域的时,却只能看到空空荡荡的货架。

    稻米、面粉,尽数售空。

    肉类,瓜果,也全部挂上了缺货的牌子。

    河流一样的人穿行在货架之间,便发出懊丧的叹息或者恼怒的谩骂。

    还有的人拽住了工作人员,怒斥:“你们究竟是搞什么?”

    “吃的呢?”有人问,“吃的去哪儿了?”

    “都、都卖光了,昨天晚上被抢完了,现在哪里都没有了。”

    售货员怯懦的往后缩了一点,回复着经理安排的借口。

    实际上,在超市开始营业之前的两个小时,就有一辆车将所有的粮食全部装车带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就连他们这些工作人员都没有能悄悄留下多少来。

    “您、您别急,要不,您看看方便面?”售货员讨好的笑着。

    “还有什么方便面!都没了!狗粮和豆子罐头都他妈的卖光了!就连合成的素食肉都没有了!”

    恼怒的客人不耐烦的推搡着,说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眼神就变得凶狠起来:“等等,是不是你们藏起来了?”

    就在他身后,那些赶早前来的人闻言,忽然停在了原地,缓缓的,回过头来。

    看向了这边。

    眼神渐渐冰冷。

    “等,等一下!我们也没有啊,我今天早饭都没吃……”

    售货员呆滞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保安。

    可保安看了一眼渐渐围拢的人群,竟然缓缓后退了一步,向着他摇头,露出自求多福的表情。

    “我……等一下,我知道是……”

    售货员僵硬的,想要说什么,可愤怒的呼喊声骤然响起。

    咒骂、怒斥或者是吼叫的声音里,狂躁的人群将他吞没了,破裂和倒塌的声音响起了,保安又后退了几步,按下了警铃。

    可惜,已经太晚……

    与此同时,更早收到消息的人,已经放弃了去超市和粮店碰运气的想法,而是驱车赶往了低层区。

    在清晨的时间里,在小巷里,撬开了半落下来的闸门。

    “我是阿里克赛,汉诺介绍来的。”

    跑了一夜的男人脸色苍白,神情有些呆滞:“你这儿,有米么?”

    在积水和垃圾的臭味里,门后几个人正在打着扑克,开门的瘦高男人只穿着背心,在看了他一眼,抬起手,五根指头比划了一下。

    “什么……什么意思?”阿里克赛茫然。

    “五千块,一袋。”

    瘦高男人不耐烦的说:“我们这边不讲价,你自己也考虑清楚,别买了之后事后再过来逼逼赖赖。”

    “五、五千?”

    阿里克赛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很快,在瘦高男人冷漠的视线里,重新压低了下去:“这也太贵了,之前的时候不是六十么?”

    叼着牙签的瘦高男人嗤笑了一声,“自由市场你懂么,傻逼!不买快滚,别耽搁老子打牌……”

    “等等,等一下。”

    阿里克赛连忙拽住了他,挤出讨好的笑容:“便宜点,好歹便宜一点,我没带那么多钱。”

    “不讲价,没听见么?”

    瘦高男人不耐烦甩手,将胳膊抽回来,嫌弃的看了一眼这个穷鬼:“贵就别买,没听说么?家园农业的地里全烂了,这几个月一粒米都没有,仓库也全都空了。现在整个圣都全部缺米缺面,连油的价格都涨了五倍。

    五千块,老子买货都四千多,再便宜做什么,做慈善么?”

    阿里克赛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犹豫了好半天之后,终究是拿出钱包来。

    从里面抽出了五张……这原本是他打算买一车回去的,现在竟然只有一袋。

    尽管圣都昨晚紧急颁布了粮食法案,规定了粮食售价,打击囤货抬价的行为……可有用么?这些人的货难道不就是从警卫所来的么?

    阿里克赛做了这么久生意,该得懂的,不该懂得,都懂了。

    形势比人强。

    这种状况下,除了挨宰,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皱巴巴的钱被拿过去之后,男人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转身回去,很快,又回来了,将手里的袋子丢了过来。

    可袋子松松垮垮的,里面还有大半的空隙。

    甚至连十五斤都不到。

    “怎么只有半袋?”阿里克赛不解。

    “这就是一袋的量,就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瘦高男人最后撇了他一眼,拿起怀里响个不停的电话,接通,挥手示意他别再麻烦自己,赶快滚。

    阿里克赛的脸瞬间涨红了。

    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弯腰捡起袋子,转身离去。

    就在他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竟然又被喊住了。

    是那个刚刚挂断电话的男人,追上来,神情匆忙:“等等!别走!”

    阿里克赛微微一愣,紧接着他就直接将阿里克赛的钱丢了回来,伸手去抓他手里的袋子:“老子不卖了,把你的臭钱拿走。”

    “怎么回事儿!”

    阿里克赛下意识的往回抢:“我付钱了!”

    “我不卖你了!松手!松手!”

    “我买了的!”

    “我他妈……”男人大怒,忽然飞起一脚,揣在了他的身上,将他踹倒在地上,紧接着,啐了一口,捡起袋子来就走。

    走了两步,就感觉到,后背一痛。

    当他惊愕回头的时候,才看到,那一张讨好面孔上浮现出的狰狞。

    笑容消散之后,便再无表情。

    然后,又捅了一刀。

    再捅了一下……

    瘦高男人来不及反应,血沫就从喉咙里涌出来,倒地。

    直到现在,阿里克赛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寂静里,他低头,看着脚下渐渐冰冷的尸首,表情抽搐了一下:“这、这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死掉的人没办法说话,无人回应,只有袋子从身上滑落,掉向了下面的污水。

    阿里克赛不假思索的伸手,将袋子抱起来。

    喘着粗气。

    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最后看了一眼周围,将染血的刀子丢进阴沟里,低头狂奔着,逃走了。

    只有血泊中的尸首还留在原地。

    空洞的眼瞳倒映着血色中渐渐亮起的天穹。

    太阳渐渐升起。

    整个城市仿佛再度从沉睡中苏醒,黑暗的街道上,楼宇中,一扇扇窗户从昏暗的清晨亮起灯光。

    市民们从梦中醒来,饥肠辘辘的走向了厨房,或者寻觅着街道还开着的餐馆,走进其中,享受着这一份难得的美食,啧啧称奇。

    “美味啊,美味。”

    一张张面孔喜笑颜开着,端起了刀叉和筷子。

    当微风从远方吹来,便有稻米的清香,氤氲在圣都的天穹之上。

    美味啊,美味。

    如此的香甜。

    餐桌前面,一个个兴奋的人拿起了食物,放口饕餮。

    吃,吃,吃。

    将这甘美的生命之食,吞进腹中。

    而在街道的角落,那些孩子们探出头,望着不属于自己的盛宴,羡慕的吞着吐沫。

    兽们,在进食。

    畅快的,贪婪的,迫不及待的——

    吞吃佳肴。

    将饥渴的、微不足道的明天,抛在脑后。

    这就是最后的早餐。

    与此同时,彻夜未眠的节制,听见了哭喊的声音。

    就在希望能源的仓库里,厨房的管理人在负责人愤怒的推搡和踢打之下倒地,不敢反抗,只是狼狈的抱头求饶,哭喊的越发惨烈。

    而就在周围的架子上……超过一半,竟然空空荡荡。

    节制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早已经,就连愤怒的力气都被耗尽了,直到厨房管理在负责人的殴打之下,几乎快吐出血来,才无聊的挥了挥手。

    负责人喘了口气,依旧不解气那样的狠踹了一脚,震怒质问:“粮呢!粮呢!废物!是不是都被你卖光了!”

    “没了啊,都没了。”

    厨房的管理人哭喊着,哽咽,“我一点都没有敢乱卖啊,是,都、都被吃光了,光是昨天就吃了一个星期的分量。”

    “那库存呢?”

    负责人指着置物架,“怎么才这么点?每个月上面给多少钱,是不是都被你私吞了!你个狗娘养的……”

    “不管我的事啊,不管我的事!”管理员嘶哑尖叫:“甭管上面给多少钱,发、发下来,只有一点了啊,您难道不清楚么?

    我就只是一个管厨房的……有多少钱,才能买多少东西啊,每年都说要降低成本,降低成本,我难道还敢乱花钱么?

    就这,已经是用集团的渠道买回来的了,账本就在我抽屉,您可以去看啊。”

    说到这里,已经痛哭流涕,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暴怒的负责人正还想要再打,却看到节制抬起了手,顿时愣了一下,很快就后退了两步。

    节制走上前来,看着凄惨的管理员,正想张口说两句,却听见外面传来的喧闹声,还有,巨响。

    好像有玻璃破碎了。

    隐约有怒骂的声音传来。

    好像在打架……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在希望能源的总部,最讲规矩的地方,总裁巡视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先后两次意外,接连发生,内部供应部门的负责人已经面如土色。

    “什么事情,查清楚。”

    节制挥手,指了指外面,立刻就有人领命而去。

    很快,嘈杂的声音消失不见。

    魁梧的保镖带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回来,走到节制旁边,附耳低语。

    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研发部门熬夜加班的员工,在吃早餐的时候,发现今天大厨给的分量根本完全不够,想要多拿,却被拦住。

    原本鸡毛蒜皮的事情,现在几句话竟然就争吵起来,紧接着就动了手……

    跟在节制后面,研发部门的负责人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竟然是自己部门的下属出了这种事情,他也难辞其咎。

    正准备上前辩解,就看到节制摆手,不敢再说话。

    而节制,走到了那个鼻青脸肿的男人面前,低头看着那一张到现在依旧还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面孔。

    “为什么要打架?”他问。

    员工躲闪着他的视线,嘴唇嗫嚅了一下,在保镖捏紧的手指下,终于回答:“饿啊,我好饿……”

    节制愣在了原地。

    寂静,突如其来。

    死寂里,他低头,看着那个胆怯惊恐的员工,却看到,那一双碧绿的眸子……

    就像是饥渴的狼一样,泛着躁动的光。

    他饿了。

    节制僵硬着,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一步,可反应过来之后,又强自站在了原地,微微摇晃。旁边的人赶忙扶住,生怕他滑倒,又被他愤怒的甩开。

    在这突如其来的不安里,节制发现,自己竟然感觉到……浑身发冷?

    短暂的失态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发整理好,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还呆滞在原地的那个员工。

    “破坏公物、扰乱秩序,寻衅滋事……”

    他说,“杀了。”

    “……”

    所有人愕然一瞬,面面相觑,不理解为何只是打架就会有如此严重的触发,可当他们想着节制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瞳:“还用我说第二遍么?”

    没过多久,一声细碎的枪响就从门后响起。

    在节制的命令之下,处理的结果和过程对整个集团予以公开,震慑集团内部的不良风气和扰乱秩序、心存侥幸的家伙……

    遗憾的是,第二次因为食物而引起的打架,在没过多久之后,再一次出现了。

    甚至,更严重。

    这一次,是装配部的工人们。

    重体力劳动者在发现自己分配到的食物只有可怜巴巴的那么一点时,瞬间便陷入了躁动和愤怒。

    纷纷面红耳赤的去讨要说法。

    现场的监控看不出是谁带头。

    只看到嘈杂的抱怨和谩骂中,好像有人高声呐喊了什么,很快,所有人就一哄而上,砸破了底层食堂的玻璃,同安保人员和厨师扭打在一起。

    漫长的沉默里,节制看了一遍又一遍。

    数次张口,想要说话。

    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漠的关掉了视频。

    沉思片刻之后,开口命令道:“所有涉事的人,全部开除,不予录用——至于其他的,告诉所有人,集团会保证物资的供应和充足。

    这样的事情,不允许再发生。”

    秘书领命而去。

    而节制则继续掏出手机,调动了企业私军,很快,一辆辆装甲车停在了总部的周围,魁梧的金属改装者们出现在了关键岗位上,猩红的目镜漠然的俯瞰着每一张路过的面孔。

    手中沉重的枪械随意的摇摆时,就令所有躁动的氛围瞬间平静。

    一直到现在,节制才有机会处理自己已经冷掉的早餐。

    秘书体贴的换了一份新的上来。

    肉食、米饭和饮品、甜点,全部齐全。

    热气腾腾。

    他满意的拿起了叉子。

    可就在还没有来得及张口的时候,就看见,庞大的落地窗外,中层区,骤然升起的一点火光。

    他的动作停滞在原地。

    看了一眼。

    然后,冷漠的收回了视线。

    只是低下头,嘴唇合拢,牙齿咀嚼。

    将食物撕扯成粉碎。

    吞入腹中。

    中层区,魅力大道、光华广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火焰在扩散。

    浓烟滚滚。

    汇聚的人群扰动着,有些人在迅速接近的警笛声中迅速逃走,还有的人则奋不顾身的冲向商场内。

    保安倒在血泊中。

    愤怒的人群拿着铁锤,将仓库的大门砸开了,推开的大门之后,空空荡荡的仓库里,只剩下了最后的两架面粉……

    面粉和稻米。

    原本混乱的人群好像在一瞬间,陷入了死寂,紧接着,不可控制的向着仓库靠拢。

    就像是收缩的潮水一般。

    此起彼伏的掀起波澜。

    自上空俯瞰,就像是扰动的蚁群一样,自信息素的吸引之下,陷入癫狂。

    涌入仓库的人群奋力的争夺着那些粮食,扛起了货架上的面粉,将那些扑上来的人推开,想要冲出去。

    可更多的人群却像是铁屑一样,被磁铁吸引着,靠拢过来。

    奋力争夺。

    在争夺里,稻米脆弱的袋子很快就被撕碎了,裂口中,白色的稻米如同流水一般的从袋子里洒出来,流落满地。

    有人如丧考妣的尖叫和咒骂着,和那些争夺的人扭打在一起,还有的人,越发的激动,奋不顾身的扑上去,趴在地上想要搜集。

    但在人群的践踏之下,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只有一只只脚掌的抬起和落下中,血色渐渐蔓延,将白色的米粒染成了赤红。

    即便是如此,依旧不断的有手掌伸出,将那些猩红的米粒抓起来,装进自己的口袋中。

    一把。

    又一把。

    还有的,直接塞进了口中,奋力的咀嚼。

    就像是野兽一样。

    就像是……他们自己,真正的模样。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链子

    刺耳的警笛声中,滚滚浓烟扩散着。

    猩红的焰光舞动,缓缓扩散,丑陋的匍匐在圣都的瑰丽表面上,就像是一枚丑陋的疮疤那样。

    在警卫队的催泪弹和高压水枪之下,拥挤的人群哭喊着,四散奔逃,还有的,跑错了方向的,冲到封锁线前面的,都被警卫队的橡胶辊毫不留情的击倒在地上,失去声息。

    骚乱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后就被火速镇压下来。

    刚刚还无比癫狂的市民们冷静下来,然后毫不犹豫的,纷纷回头指证那几个带头掀起骚乱的家伙,浑然忘记自己跟在后面时的兴奋模样。

    而被众口一词指正的人还来不及辩驳,就看到警卫队抬起的枪口。

    扳机扣动。

    他们倒在血泊之中,致死,空洞的眼瞳都看着眼前的警卫,难以理解,为何如此苛责于自己。

    警卫队长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最后扫了一眼惊恐的人群,指了指地上的尸首:“挂起来,让所有人看清楚,戒严期间闹事的下……”

    轰!!!

    话音未落,伴随着远方隐隐的巨响,又是一道浓烟升上了天空。

    然后,再是一道。

    那是……万能企业园,还有,前进大道……

    当所有人茫然的回头,看向远方时,就只能看到一道道漆黑的浓烟,升上了天空,在狂风的吹拂之下,经久不散。

    当阴云将烈日遮蔽的时候,一双双被烧红了的眼瞳,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闪亮的东西。

    就在低层区,当失控的帮派分子们开始打砸商铺,挨家挨户的搜寻存粮的时候,中层区在短短的几日之后,再度被动荡所覆盖。

    骚乱,开始扩散……

    “啊,这就开始了么?”

    无证诊所的里面,刚刚坐在炉子旁边的郭守缺回头,看向窗户外面,啧啧称奇:“才短短一天,就已经自乱阵脚,未免也太不顶用了吧?”

    “这难道不是你亲手造就的么?”

    主教从那一张好像永远看不完的报纸后面抬起眼睛看过来:“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只是区区一座城市而已,难道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别说的那么过分,我就是一个破厨子而已,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呢?反而是占了槐诗那小子的便宜,领了他的人情,让人心里不爽快的厉害……”

    苍老的厨魔摇头,背后的窗外,那些手握着刀剑和武器的人影,在街道上纵火狂欢。

    尖叫和呐喊声不断传来。

    “不过,野兽这种东西,还真是好懂啊——”

    郭守缺戏谑的轻叹着,不知道究竟是在嘲弄什么,“只要闻到肉味,就会发狂。只要感到痛楚,就会夹住尾巴……

    当它们发现,自己的脖子上那根链子开始松动的时候,就很难再听话。”

    “最后,等饿到饥肠辘辘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对于想要吃肉的人来说,谁的肉难道还不都一样么?

    当调律师牺牲自己,喂饱了他们一次之后。

    接下来又有谁会站出来,当这个圣人呢?

    不论是谁,他们都会开始吃。

    吃到吃尽为止!

    “才刚刚开始呢。”

    郭守缺端起沸腾的水壶,冲入了杯中。

    芬芳的香气升腾而起。

    模糊那一张诡异的笑脸。

    “这也……太疯狂了吧?”

    上层区,眼看着一道道浓烟接连不断的升起,就连早有准备的东夏升华者们都陷入了诧异。

    前进大道、美乐购物中心、平等街、新乐土大厦、圣都塔、白鸟广场、显赫门……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浓烟升起。

    令观察者们不由自主的,愕然失声。

    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骨牌一样,引发了灾难的连锁,甚至没有动用丝毫的力气,一切都顺利的让人害怕。

    哪怕在暗中早已经安排好了所有引发骚乱的步骤,可竟然还要比现实慢了一拍!

    现在,所有的商场,所有有可能存放粮食的地方,都已经被大量的混乱人群所包围,或是无意、或是有意的,当摩擦和矛盾被激化,失控的乱潮便在瞬间被引发。

    “不然呢?”

    天台的边缘,原照头也不抬的反问:“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可选么?”

    疯狂?

    或许如此。

    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难道还有人能不疯狂么?

    哪怕看上去那么正常,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可这难道不就已经是最大的异常了么?

    现在与其说是发狂,倒不如说,早就已经绝望了吧。

    哪怕没从未曾意识到这一点,从生下来的时候,不从生下来之前,就已经习惯了地狱中的一切……

    可一旦意识到希望不存在的瞬间,就只能转身。

    迎来,绝望的拥抱。

    就像是节制曾经对槐诗所说的一样,一旦习惯了野兽的畅快,就再也回不到人的范畴里了。

    但可笑的是——人和野兽分野,难道不正在与这一份‘节制’么?

    忍耐、信赖、怜悯、正义,乃至种种美德,都是基于明天而存在的。

    依托于未来。

    倘若未来变成泡影一般的谎言,就连野兽们自己都已经对明天不抱有期望的话……又怎么去阻挡他们享受现在呢?

    更何况,难道不是还有人下场去现身说法,亲自展示了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解决方案么?

    在绞刑架上,那一具不曾腐烂的尸首,便是圣都亲手为他所竖起的丰碑。当调律师死去的瞬间,不散的阴魂就已经走进了每一个人的灵魂里。

    告诉他们,有时候,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有一种,更加适合野兽的生存方式!

    去吃!

    啪!

    最后的弹匣,填入了枪身之中去。

    原照反手,将手枪插入肋下的枪套里,起身,扛起了身旁的背包。

    “走吧。”

    他说,“该干活儿了。”

    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去摧毁这个地狱,去将所有的对手打垮。

    最后,去告诉饥渴的野兽们。

    缠在他们脖子上的那根链子,已经要断了!

    难以想象。

    有一天,这一切竟然会变得如此熟悉,以至于竟然让人开始感觉习惯?

    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醒悟这一切。

    只能遵循着本能,四散奔逃,或者在饥饿的煎熬中,不由自主的向着任何一个可能有食物的地方汇聚过去。

    红着眼睛,吞着唾沫,随着其他同样无路可走的野兽们一起。

    躁动不休。

    而就在上层区,临时占据了一整座写字楼作为总部的中央警卫所之外,已经被哭喊和愤怒的人群占满。

    在道路上,在店铺的楼顶,在前面狭窄的广场中,所有人都在嘶哑的呐喊,向着最后的秩序控诉这一切。

    “不要饥饿,要食物!!”

    “食物!!”

    “救救我吧,我快饿死了。”

    “孩子是无辜的!”

    “打击囤货抬价,我们要正常的生活!”

    “审判家园农业,审判连锁超商!”

    “死刑!死刑!”

    一张张充斥着不安和愤怒的面孔汇聚在一起,就像是火药桶一样,让人,坐立难安。

    哪怕是在重重警卫的保护之下,整个办公楼里都充斥着寂静,所有人在路过大厅的时候,都下意识了压低了声音,匆匆的从那些愤怒的眼瞳前面穿过。

    即便是荷枪实弹的警卫,也越来越难以压制那些向前挤压的人群了。

    披着沉重装甲的警卫们站在高处,向下呼喊,不断的试图控制着局面,但状况已经渐渐焦灼。

    倘若在往日还能够糊弄的话,那么今天在肚子被填饱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当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拿着喇叭劝人群散去的时候,不满和愤怒终于爬升到了最高潮。

    “大家放心,我们圣都警卫一定会火速解决!”

    中央警卫所的官员们在警卫的保护之下,大声呐喊:“我们一定会维持稳定,维持供应——”

    可人群依旧涌动着。

    那些眼瞳中的猩红越来越醒目,死死的,盯着他。

    短暂的死寂之中,人群里有人愤怒的咆哮:“他们在说谎!”

    “骗子!骗子!!!”

    有人探头,将手里的啤酒瓶丢了过来。

    可在高处,狙击手率先便扣动了扳机。丢啤酒瓶的人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可啤酒瓶落地之后,便只有清脆的声音。

    只是……一个瓶子而已。

    “杀人啦!”

    凄厉的惨叫声迸发。

    “大家快跑啊,警卫杀人了!”

    “跟他们拼了!”

    “救命啊,救——”

    嘭!

    高亢的枪声从人群中骤然响起。

    人群的尽头,摩托上的那个披着灰袍的男人抬起手,自这短暂的瞬间,瞄准了警卫缝隙之间举着喇叭的喊话者。

    大口径的子弹在瞬间炸裂了他的脑袋。

    一具无头的尸首喷着鲜血,仰天倒下。

    紧接着,在人群中骤然掀起的波澜里,浓烟和火花闪现,不知何时安置好的铝热剂将铁门烧断,在混乱的推搡之下倒地。

    紧接着,轰鸣巨响,接连不断。

    随着高楼上的狙击手接连不断的坠落,人群最后面的灰衣人拧动了油门,在刺耳的引擎轰鸣中,向着前方驰骋而出!

    人群在暴戾的车轮前方开辟。

    宛如驾驭着愤怒的铁马那样,灰衣的骑士笔直的向前,连连扣动着扳机,将呆滞中的警卫一一射杀。

    防弹玻璃在机车恐怖的质量冲击之下分崩离析,他已经冲入了大厅之中。

    在他身后,人群中早已经迫不及待的人们纷纷掀开了伪装,举起了武器,瞬间暴起。

    可令他们诧异的是,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早有准备的……好像不止是自己?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灰骑士

    “维尔利斯先生,好像还有别的人!”

    四散的人群中,两波人变得如此醒目,彼此警惕的对视着,眼神渐渐冰冷。

    “不要管他们,不碍事的话,就随他们去——”

    带着圆框眼镜的‘工程师’不假思索的摇头,捧起了手中的霰弹枪,眼神冰冷,向着左右宣告:“今日,奉行调律师的意志,向尔等降下毁灭和绝望!”

    “待到波澜将至的时候,你们便知晓,毁灭的日子,到了!”

    狂热的黑衣人们拔出了武器,冲入了中央警卫所之中,放声呐喊:

    “圣哉!”

    “阿照,等等,好像还有另外一拨人!”

    “不用管。”

    大厅之内,机车呼啸,随着轮胎的疯狂摩擦,高亢的嘶鸣之中,机车原地打转,带动着骑士回旋,自这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向着四面八方连连扣动扳机。

    兜帽之下,原照的眼瞳冷漠:“我们做我们的!”

    枪火喷涌,子弹壳接连不断的飞起,落地。穿着外骨骼装甲的警卫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纷纷毙命。

    可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墙壁轰然破碎。

    隐藏在大厅之后的改装巨人,钢铁改造者抬起了双臂之上沉重的机炮,闯入大厅,对准了袭击者,枪管开始旋转。

    铁光连续成一线,仿佛烧红的铁鞭那样,自大厅之中随意的横扫挥舞着,可是却追不上那一辆不断的变向疾驰的机车。

    在骑士的驾驭技巧之下,仿佛逆反了重力一般,冲上了墙壁,以庞大的廊柱和楼梯为掩体,疾驰着。

    可当改装者愤怒咆哮的时候,便有引擎的轰鸣从天而降。

    宛如炮弹。

    在跨越了墙壁之上的微小的弧度之后,那一辆沉重的机车已经腾空而起,向着他,砸落。

    扑面而来的狂风掀起了骑士的兜帽,露出了那一张漠然的面孔。当沉重的手枪抬起,传承着铸造者技艺的爆裂弹就已经从枪膛之中飞出。

    火光一闪,再闪,三闪!

    三道轰鸣连成一片,将钢铁头颅也彻底打爆。

    紧接着,坠落的机车同失控的改造者撞击在了一处,捆绑在车身上的炸药被引爆的时候,便有猩红的火焰之花在扩散的焚风中绽放。

    燃烧的灰衣骑士落地,抛掉了手中尺寸夸张的手枪,反手,从身后的挎包里抽出了冲锋枪,向着到现在才刚刚敞开的电梯扣动扳机。

    一连串的火花从枪膛里喷出之后,惨叫声戛然而止。

    大厅陷入死寂。

    “大厅,清除完成。”

    原照回头,对身后赶上来的队友说:“按照计划,C组,安装炸弹,B组清缴支援和负责接应,A组,跟我来——”

    一连串枪栓拉动的清脆声音响起。

    看起来杂乱无章的队伍在瞬间分成了三道,固守清缴、安装炸弹,或者跟在原照的身后,顺着楼梯,笔直向上。

    消失在了观测手的视线之中。

    只有接连不断的汇报伴随着枪声一起,从通讯中传来。

    “2F,突破!”

    “3F,突破!”

    “4F,遭遇固守拦截,东南侧,火力支援准备。”

    “倒计时,5,4,3,2,1,!”

    轰!

    炽热的火箭弹从远方飞起,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砸在了中央警卫局临时总部的腰眼上。占据地利固守等待援助的警卫都在瞬间蒸发为尘埃。

    而剧烈的震荡中,扩散的尘埃之后,灰色的鬼魅身影破空而至。

    再度,洒出死亡的火光。

    “那小子,这不是挺能干嘛——”

    末三端着望远镜,愉快的微笑。

    倘若在外侧旁观的话,便能够看到,在高楼之中不断亮起的激烈枪火。

    在黯淡的阳光之下,遮光玻璃之后的闪光在回旋着向上,推进,所过之处,便留下了满地狼藉。

    血色,染红一切。

    而在天空中,呼啸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阴影在迅速的放大。

    警卫所的武装飞行器在迅速的回援,拉低高度,几乎从末三的头顶飞过。

    “这么嚣张的吗?”

    将头发染成赤红的女士歪头,向着旁边勾了勾手,立刻就有下属送上了长达一米五,重达二十四斤的……肩扛式火箭发射器。

    当刺耳的滴滴声连成一片的瞬间,毁灭的火光向着天空飞起,扑向了那些紧急规避的飞行器,然后绽开了耀眼的花瓣。

    “哈哈哈,带劲儿啊!”

    明明是自诩成熟知性的社保局中坚,可现在却像是小女孩儿一样,手舞足蹈,吹了声口哨:“我越来越喜欢槐诗留下的这些大宝贝了!”

    同一时间,窗外炸响的火光,照亮了走廊里最后一张苍白的面孔。

    “救命啊,救命。”

    秘书文员手足并用的向后爬行,呐喊:“救救我——”

    可很快,灰骑士的脚掌便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践踏!

    紧接着,过热烧红的枪口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嗤嗤作响。

    “带路。”

    原照说,“你们的局长在哪里?”

    “我,我……”

    文员呆滞着,哽咽,几乎快哭出来,可察觉到后脑勺上那枪口微动,仿佛手指在缓缓扣动扳机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惊叫出声:“左边走!”

    在瞬间,枪口抬起。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扯着他的后领,拖曳着他,向前,在复杂的内部结构中穿行,灰骑士向前,另一只手抬起了武器,向着沿途一切阻拦者,扣动扳机。

    “右拐,向上,向上——就在前面了,就在前面,饶了我吧。”

    文员哭喊着,而原照,突破了最后的大门。

    站在了最后的走廊前方。

    在走廊里,数十名面孔如出一辙的肃冷警卫抬起了手中的武器,瞬间,锁定了原照的面孔。

    就在他们眼中,隐隐的光芒闪耀着,昭示他们的身份。

    征伐天使!

    可现在,就在他们枪口的前面,原照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就这样,缓缓的松开了手,将文员和手中的冲锋枪丢在了地上,最后,摘下了跨在肩头的背包。

    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插手。

    只是,缓缓的扭动了一下脖颈,舒缓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向着他们,勾了勾手指。

    他说,“来个够种的。”

    自这剑拔弩张的短暂寂静里,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瞳里浮现猩红。

    牧场主的猎食之刃,被激怒了。

    自这不自量力的挑衅之中!

    就在最前面,身着装甲的百夫长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下属放下武器,然后,将手里的枪械抛到一边。

    反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踏步,向前。

    而原照,只是弯下腰,翻找着挎包,然后找到了自己的那一把铁槊,一节节的拔出,缓慢组装,毫不在意向前的对手。

    轰!

    装甲咆哮,百夫长的速度瞬间激增,自狭窄的走廊里,掀起狂风,向前冲出。

    魁梧的身影,瞬间吞没了原照。

    紧接着,便有一截雪亮的枪刃,毫无征兆的,从他的脖颈之后穿出……

    当最后的螺纹合并的瞬间,长达两米有余的铁槊原照的手中完成。

    眼瞳抬起。

    然后,就结束了。

    完全,看不到穿刺的过程。

    只是连一瞬的一瞬都难以计量的电光火石之间,向前穿出,紧接着,便有血色喷涌如泉。

    这便是炉火纯青、臻至化境的,无回一刺!

    “下一个!”

    自百夫长倒下的尸首之前,灰衣骑士凝视着扰动的对手们,忽然体贴的说:“算了……你们,一起上吧!”

    就好像,生怕他们不同意一般,骑士踏着血泊,向前,冰冷的枪锋自石和铁上摩擦,高亢尖锐的声音里,崩裂火花。

    宛如驰骋一般,推着枪锋,笔直向前。

    向着自己的对手们。

    自那些抬起的枪口之中,数十颗子弹的夹缝间,骤然,纵横,咆哮!

    地上的铁槊如蛇弹起,随着他的狂奔,落入了他的手中,再然后,自挥舞之中,向前飞出,笔直的末入了人群之中。

    在哀嚎和嘶鸣里,不断贯穿!

    而在那一瞬,好像贴地飞行那样的原照已经近在咫尺,一手,握着百夫长的长剑,另一只手从腰间的鞘中拔出匕首。

    向前,推出!

    斩首!

    在血色还来不及喷出的时候,灰衣的骑士已经踏着死者的肩膀,飞身而起,落入了人群之中,手中的长剑丢弃之后,再度拔出了另一柄匕首,向着两侧挥洒。

    收割,开始了。

    短短几秒钟之前还戒备森严的阵列现在已经变成了死亡之釜。

    在沸腾一般的扰动中,血色如泡沫和水花,不断的溅出,洒在墙壁和大地。

    踏着脚下的尸首,原照向前,将右手中的匕首贯入阻拦者的面孔,反手,摘下了他手中的武器,对准周围,扣动扳机。

    势如破竹。

    当短短十几秒的骚乱结束之后,整个走廊之上再度陷入死寂。

    只剩下纵横交错的尸骸,遍布地面,血色源源不断的流出,扩散,化为溪流。

    就在尸骸的尽头,一行猩红的脚印依旧向前延伸。

    最后,抛下了手中崩裂缝隙的匕首。

    原照推开了眼前的门。

    在门后的办公室内,一众人顿时惊慌失措,惊叫呐喊起来,嘈杂的声音搅扰的人耳膜生痛。

    原照皱眉,环顾一圈,忽然问:“谁是领头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最后面,在那里,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瞪大眼睛,嘴唇嗫嚅着,张口想要说话。

    “我有东西送给你。”

    原照说。

    他伸手,从肋下的枪套里,拔出了手枪,对准了那一张毫无印象的面孔,扣动扳机。

    嘭!

    在回荡的巨响之中,礼物送达。

    而原照后退了一步,丢下了一颗手榴弹之后,关上门,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下属们有条不紊的泼洒着汽油,布置炸药,清缴残留,到最后,点燃火花,扩散的焰光之中,接连不断的轰鸣声爆发。

    宛如巨兽垂死的嘶鸣。

    高楼坍塌,自大地的震颤中,无数烟尘滚滚升起。

    巨响回荡着,仿佛高亢的礼炮声,回荡在圣都的天穹之上。

    短暂的呆滞里,所有观看的眼瞳都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彷徨的见证着中央警卫所的再次陷落,茫然无措。

    “是调律师!”

    在死寂中,惊恐的人失声呐喊:“一定是调律师!”

    “我亲眼看到了,是调律师!”

    那个从废墟周围逃回的人喘息着,难以镇定,哭号:“调律师回来了!”

    那个被诅咒的名字在念出来的一瞬,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难以呼吸。

    可紧接着,胸臆中所浮现的,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兴奋。

    很快,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短短几日之后,属于调律师的旗帜,自警卫所的废墟之上,缓缓升起。

    于是,那些空洞的眼瞳渐渐的亮起。

    展露,兽的光彩…

    忍不住的,露出,期盼的笑容。

    那些美好的日子,再一次的,回来了!

    “调律师……”

    “调律师!”

    “调律师!!!”

    这个名字,再一次遗忘的角落中浮现,以恐怖的速度,在圣都的每个角落中扩散,在窃窃私语中,在狂热的呐喊里,在隐秘的电波和通话之中。

    就仿佛,有听不见的号角被吹响。

    那一瞬间,自无数人狂热的呼唤和呐喊中,那个曾经笼罩整个圣都的阴影,再度归来!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野兽们

    火焰,再一次被点燃。

    照亮了一张张兴奋的面孔。

    在街道之上,燃烧的车筐将渐渐暗淡的夜色照亮,那些涌动的焰光映照在破碎的玻璃上,在倒影里,那些模糊的人影在暗淡的昏光里飞奔,欢呼,呐喊。

    宛如舞蹈那样。

    庆贺着大厦的坍塌和得来不易的胜利。

    “审判!审判!审判!审判!”

    在兴奋的呐喊声中,一个个头破血流的经营者哭喊着,被从商场里拽出来,他们奋力挣扎,绝望的哀求,最后,被冷酷的投入到熊熊燃烧的火堆中去。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经久不息。

    “万岁!万岁!”

    陷入疯狂中的市民们高举着双手,欢呼着,庆贺着那些倒卖粮食和囤货居奇的犯罪者们的死去。

    当此处的火焰暂熄,涌动的人潮就会自发的向着另一处燃起的火焰围拢而去。

    宛如追逐火焰的飞蛾那样,成群结队的,宛如潮水和乌云,渐渐将这一片充满了混乱的城市覆盖。

    而就在那些人流拥挤的街口上,在焚烧的建筑之前,一辆辆还烙印着黑马工业的卡车停在人群的前面,披着黑袍的信徒们抛洒着车厢里的储备。

    粮食、饮水、肉类、牛奶,乃至更多的……枪械,刀剑,弹药,和燃料!

    “拿去吧!尽管拿去!全都拿去!”

    信徒们举起喇叭,向着那一张张面孔嘶声竭力的呐喊:“去尽情的吃吧!喝吧!”

    “赐予你们的,便是终末之兽的肉与血!”

    枯瘦的主教撑着拐杖,向着所牧的兽们纵声咆哮:“去行当行的路,打该打的仗,守应有的义,当最终的审判降下时,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汝等存留!”

    “圣哉!圣哉!圣哉!”

    虔诚的赞颂自万世乐土的暮光之中升起,此起彼伏

    枪声和火焰在扩散。

    像是蠕动的怪物一样,自底层,漫卷着,缓缓升起,随着混乱的人潮,向着上层一寸寸的拔升。

    万年娱乐场、环形运转站、大教所、白石路、长庆广场、寻乐中心……

    一座座巨大的建筑在爆炸和坍塌声中,渐渐的,沐浴在火焰里。而在火光照耀之下,乞讨的孩子、浑身污渍的工人、穿着破衬衫的打工者乃至那些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每一张面孔都洋溢着喜悦和满足,如此充实的,呼唤着那个赐予他们救赎的名字。

    “调律师!”

    “调律师!”

    “调律师!”

    野兽们在嘶鸣。

    成群结队的,奔驰在大街小巷之中,饥渴的寻觅着每一包食物的下落,争夺着每一件财宝的归属。

    毫无任何的生涩与抵触,就连他们自己都为这强烈的本能与顺畅的行为而阵阵惊奇。

    就好像……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一样。

    终于找到了,灵魂中所空缺的那一块东西。

    如此充实。

    不需要正义的呼唤,也不需要公平的怒火,更不必美德的号召,只要遵循灵魂深处的饥渴就足够了。

    只是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去撕咬,去破坏。

    或许,不是这一天突如其来,而是它们早已经等这一天太久。

    饥饿究竟是理由,还是借口,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了。大家都已经沉浸在这一场再次开幕的狂欢里。

    忘记了没有穷尽的工作、抛下了看不到尽头的贷款,同时,放弃了理智和思考。

    不再去苦痛挣扎,也不去卑躬屈膝和含泪爬行。

    只是本能的,想要让别人,让这个世界,同自己一样——

    ——落入地狱!

    轰!

    不知不觉,当炽热的焰光再度升腾而起的时候,竟然已经快要近在咫尺。

    在警笛声此起彼伏的顶层区,希望能源的总部顶层。

    庞大的落地窗之后,节制凝视着那些渐渐靠拢的火焰和浓烟,在这一瞬间,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槐诗。”

    在那一瞬间,统治者的身后,响起了崩裂的声音。

    在空万世乐土的阴暗投影中,这漆黑的人造地狱之上,五道纵横交错的锁链正在激烈的摩擦着,纠缠在一处,动荡不休。

    就在最前面,秩序之索再一次的,遍布裂隙。

    可刚刚破裂的声音,却并非来自于此处。

    而是隐藏在最深处的力量,存留在无数意识之中桎梏,由数之不尽的灵魂所串联而成的封印——道德之索!

    那便是由至福乐土倾尽所有心血设计的成果,由无数的祭祀和信徒用自己的生命所编制出的奇迹。

    可现在,就在节制的凝视之下,道德之索,震颤着。

    崩裂缝隙!

    啪!

    从这一刻起,地狱之道德,开始被颠覆……

    这便是调律师的目的!

    “你有想过,道德是什么吗,节制先生?”

    当再一次的回到牢笼里的时候,统治者看到了囚徒的笑容。

    还有,同款的嘲弄。

    “看样子,您似乎才刚刚……唔,回过味儿来?”

    槐诗放下了手中的书,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对手,俯瞰:“感觉如何?是否,如同荒漠中迎来甘霖一般清爽呢?”

    “这就是你的目的?”

    节制冷冷的看着他,“你的那个,狗屁什么……至终教团?还有你所做的那些……就是为了现在?

    为了让那些疯狗鼓起勇气,反噬自己的主人?”

    “疯狗?或许……”

    槐诗耸肩,好奇的问:“可你何曾是他们的主人呢,节制?又是谁,是哪个,是什么玩意儿将他们变成现在的样子?”

    “难道,你不曾经在我的面前,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对他们的模样,洋洋自得的夸赞么?”

    枷锁之中,囚徒漠然的发问:“这难道,不就是你们亲自所打造的道德么?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在享受好处的时候就觉得天经地义,有朝一日遭遇了反噬之后,就反过来怪别人的不好,都是其他人的错?

    这样的心态……”

    他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节制猩红的眼瞳,从不曾隐藏的恶意就从笑容中溢出:“也未免,过于,天真了吧?”

    此刻,就在两人之间,万世乐土的投影中,又有一道裂缝从道德之索上浮现。

    崩裂的声音,如此清脆。

    宛若哀鸣。

    什么是道德?

    难道不就是这一份灵魂之中的共性吗?

    社会之所以能够建立的基础,族群之所以能够维持秩序的准则。

    善是好的,恶是坏的,不应偷盗。伤人者抵罪,杀人者偿命,忠诚者得到犒赏,背叛者死无葬身之地!

    这便是道德。

    而在万世乐土之中,牧场主所创造的‘食物链’内,【道德】,便更加的简单——只要‘吃’,就够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如同兽类一般,彼此厮杀,在永无休止的循环中,感受永恒的煎熬和痛苦。

    这便是所谓的,【弱肉强食】!

    可是,如果,倘若……强弱之位陡然逆转呢?

    倘若,弱者食强呢?

    倘若,地狱食物链的循环,被打破了呢?

    青草生出毒液,不愿意被牛羊啃食;牛羊长出獠牙,不愿意被虎狼所吞吃;厮杀的虎狼们陷入饥渴,在愤怒中失去忍耐——最后,在毒液、獠牙和虎狼的野心中,食物链层层脱节,毁灭的火焰燃尽一切……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相比五彩斑斓的地狱绘卷,这一片赏心悦目的空白,才是真正让人愉快的结果。

    既然要吃的话,那就吃!

    去放纵饕餮!

    不必在意不曾存在的秩序,也不必在意不会到来的明天。当饥饿的时候到来,就循着我所开辟的路,去像是野兽那样的掠食。

    哪怕这一条路通向的只有毁灭。

    但是,一切再无所谓。

    吃!吃!吃!

    只要吃,就够了!

    蚂蚁蚕食猛虎,鬣狗分食虎豹、巨蟒吞下大象,巨鲸吞吃潮水,从大地吞吃太阳,直到将一切彻底吞尽!

    哪怕迎来终结也在所不惜!

    调律师所创造的未来里,从来没有希望和救赎。

    是更加彻底的,毁灭!

    “因吃而生的一切,就让它们因吃而灭亡吧。”

    就仿佛能够窥见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样,囚笼之中的槐诗微笑着,向着地狱发问:“相食而生,又何如相食而死呢?”

    轰!

    上层区,巨大的油罐车,撞入精致的园林之中,炽热的灼流扩散,将坍塌的楼阁和其中的人尽数笼罩。

    惊恐的尖叫和狂喜的笑声回荡在大地之上。

    而在渐渐深沉的夜幕之中,又一道耀眼的篝火被点燃。

    人们仿佛在舞蹈。

    在火光里,他们唱啊,跳啊,哭啊,闹啊,畅享着这一场永不结束的狂欢。

    当夹杂着灰烬和恶臭的热风吹来,绞刑架上的丰碑仿佛便无声的摇曳。如此,向着丑陋的世界,向着野兽们,献上祝福。

    去吃吧,去喝吧,去狂欢,去猎食!

    倘若人性之善依旧不足的话,那么就用人性之恶去将地狱点燃!

    让我们去将这一切都吞吃殆尽。

    不论前面的是地狱,还是所谓的……神的‘天国’!

    这便是调律师所应许你们的,灭亡。

    囚笼之内,骤然有刺耳的声音迸发。

    无形的力量凭空涌现,拽着槐诗的领子,掐住了他的脖子,就仿佛能够让灵魂窒息那样,粗暴的扯着他。

    来到节制的面前。

    “别做梦了,槐诗!”

    统治者的五指收紧,蹂躏着囚徒的灵魂,宣泄震怒:“你以为我会输么?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是‘以为’。”

    就在统治者的钳制之下,槐诗看着他,那么怜悯,“从一开始,你们就已经输了,节制。”

    他说:“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开始。”

    从你们,胆敢成为我的敌人那一瞬间,开始!

    短暂的死寂里,节制呆滞在原地。

    怔怔的看着自己在槐诗眼瞳中的倒影,如此渺小,宛如尘埃那样。

    而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无穷的愤怒、悲伤、苦痛与怨憎中,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从深渊中缓缓升起。

    借着这一双眼瞳,向着他,冷漠俯瞰。

    令他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和自己为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哪里是什么现境的英雄和守护者?!

    在那一具灵魂之中所藏着的,根本就是连深渊的统治者都为之不寒而栗的恐怖本质!

    这究竟是吹笛人的恶作剧,还是波旬的杰作?亦或者,是那个看起来冠冕堂皇的天文会,光芒四射的理想国所创造出的怪物?!

    可只是瞬间,那狰狞的一切就仿佛幻觉一般,消散无踪。

    所剩下的,只剩下一片平静和冷漠。

    那就是来自敌人的最后怜悯。

    “选吧,节制,留给你的选择已经不多……”

    槐诗抬起空空如也的两只手掌,向他展示从不曾存在过的两枚药丸:“现在,是眼睁睁的看着所有人脱离枷锁之后,变成毁灭一切的野兽?

    还是,你自己亲手,去将你们所打造的食物链,彻底毁掉呢?”

    寂静中,节制的神情抽搐,震怒的凝固之魂几乎要撕裂这一具人形的伪装,破壳而出,要将这个该死的家伙撕扯成粉碎!

    可到最后,他终究没有再浪费时间。

    只是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的五指。

    “别忘了,槐诗:狗这种东西,哪怕再怎么疯狂,也终究是会害怕鞭子的!”

    节制冷眼看着无数锁链再度将囚徒重新束缚的样子,最后告诉他:“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嗯,那就去召集所有人吧,节制。”

    槐诗欣然点头,仿佛祝福一般的说道:“去实施你的计划,去力挽狂澜,去保护你所拥有的一切,就像是‘英雄’一样。”

    黑暗的最尽头,调律师依旧微笑,告诉他:

    “我一定会,拭目以待……”

    轰!

    大门关上了。

    最后的光线断绝。

    可当节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却看到,黑暗的夜色已经被再度照亮。

    再看不到那些如同星空一般璀璨的灯火和耀眼的霓虹,只有一道道猩红的火光在落地窗外的世界中缓缓的蠕动,匍匐,爬行。

    宛如蛀虫一般那样的,要一点点的将所有的一切,蚕食殆尽!

    可距离真正的毁灭,还太远!

    节制冷笑。

    一切才刚刚开始!

    “通传各大企业,召集所有人吧。”

    节制拿起电话,肃声的吩咐:“用我的权限,调动征伐军团入城——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

    电话中,秘书恭谨的受命,毫无折扣的将这一份来自节制的意志贯彻了下去。

    就在一道道命令之中,观望至今的希望能源开始了新的运转和动作。

    半个小时之后,希望能源的飞行编队从空中落下,在护卫的追随和保护之下,节制穿过最后的道路,疾步走向了议院大会堂。

    层层大门在他面前轰然洞开。

    踏着华丽的红毯,他一步步的走向圣都的心脏,属于他的领域之中!

    可这一次,当最后的大门在他面前被推开的时候,他却只能看到,空空荡荡的大厅。

    一片凄清。

    长桌之间,只有侍从们紧急摆上的果盘和茶水。

    辉煌的水晶吊灯下,那些繁复的壁画和精致陈列之间,只有两排寥落的椅子,以及,一个个没有主人的名牌。

    没有人来。

    寂静里,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了。

    “……”

    节制沉默的凝视着这一切。

    他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讯录,缓缓拨动页面,一个一个翻看着那些名字,最后,却并没有再播出那些电话。

    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

    他自嘲的轻笑了一下。

    摇了摇头。

    将手机盖在了桌子上,然后拉开椅子,重新回到了那一张自己曾经主宰圣都的宝座之上。

    最后,亲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只是,当端起杯子的时候,从许久之前一直压抑到现在的怒火,却再无法克制的,彻底爆发。

    啪!

    酒杯在收缩的五指之间破裂,琥珀色的酒液混合着鲜血落下。

    统治者闭上眼睛,狰狞的神情扭曲着。

    在一片死寂里,无声咆哮。

    这个地狱里,不需要英雄。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反攻

    深夜二十三点十五分,节制召集会议。

    凌晨零点三十分钟,家园农业在混乱中被攻破,一座座建筑笼罩在火焰中。

    凌晨零点四十分钟,暴雨倾盆。

    凌晨一点钟,征伐军团入城。

    大量飞行器编队自天穹之上飞掠而过,刺破暴雨之后,留下了震人心魄的巨响回荡。直升机上的探照灯向着雨幕之中的大地照落。

    黯淡的火焰依旧升腾着,在烈光和暴雨之中,随着汽油的流淌,缓缓蔓延。

    可很快,空旷的公路尽头,雨水的最深处,就像是了履带运转的低沉轰鸣。就在雨幕之中,一辆辆装甲车从城外的驻扎基地中驶出。

    装甲战车、坦克、武装直升机和配备了所有常规武器的现代化步兵作战师团以及上千名装甲骑士组成的征伐军团,浩浩荡荡的驶入圣都之中。

    沿着公路,蜿蜒向前。

    在更早的时候,便已经有直升机飞掠而过,巨大的喇叭中高亢的警告着,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回到家中去,

    接下来,不再会有任何警告,触犯宵禁的人将会被直接当场击毙。

    手持武器的人将会连同自己的同伴一起被打成筛子。

    反抗的人会在火焰发射器的焚烧中被烧成灰烬。

    没有意外。

    可以预想,粗暴的,冷酷的,仔细的,沿着每条街道扫荡,对整个圣都进行筛查,直到整个圣都恢复寂静为止。

    在这个过程之中,圣都会陷入瘫痪,生产和生活全面停摆,而在紧接着引发的混乱中,还会有更多的死亡和动乱。

    直到最后回复平静。

    整个过程中,万世乐土对外所输出的力量将会大打折扣,必然会让所有人在未来被问责和追究。

    动用自己权限的节制,也绝对讨不了好。

    可当食物链濒临崩溃的现在,已经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大会堂里,节制拿起电话,再度宣布了自己的命令。

    “胆敢反抗的,全部杀死。”他说,“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考虑其他的时候了。所有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天使长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于是,浩荡的车流加快。

    宛如毁灭的铁流这样,灌入沉浸在动荡中的城市,重铸万世乐土的铜胚和铁胎,将一切重新,导回‘正轨’。

    可真正进入了圣都之后,所看到的,竟然不是陷入火海中的街道和无数失控的暴徒。

    只有一片暴雨之中的凄冷长街。

    往日充斥着斗争和厮杀的低层区,现在安静的像是坟墓一样,就连窗户外面的灯光都在迅速熄灭。

    只有街道的污水随着下水道里涌出来的浊流,还有雨水一起,蔓延着,荡起波澜。

    “真安静啊。”

    武装战车上的机枪手环顾四周,看着周围的景象,“街上也没有什么乱民,和通知里的差别真大……”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迸发。

    耀眼的烈光从天而降,蜿蜒的雷蛇劈斩在大地之上。

    稍纵即逝的闪烁中,长街的尽头,映照铁光。

    在短暂的死寂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凄冷宽阔的长街上,那些熄灭的街灯一盏盏的亮起,照亮了他们愕然的面孔,然后,宛如脚步一般,向着黑暗的尽头步步延伸。

    到最后,照亮了等待许久的铁铸阵列。

    就在他们的正前方。

    隔着层层雨幕,那一片模糊的阵列岿然不动,宛如幻象一样。

    在暴雨的冲刷之下,冰冷的雨滴从灰黑色的装甲上滑落,洗去污浊,露出了黑马工业、中央建造、前进工业等等纷繁驳杂的LOGO标志。

    手握着巨盾和破甲长枪,三百名同圣都装备截然不同的装甲骑士静静的等待在此处。

    同圣都装甲的精致模样不同,那一具具粗粝而厚重的装甲之上所呈现出的,只有绝对的破坏美感。

    棱角狰狞。

    漫长的时光以来,那些来自铸造者们的技艺在东夏的运作之下,被刻意的分散在了各个不同的厂商和不同的流水线之上。

    空调组装、合金熔铸、拖拉机底盘、芯片生产、乃至工程设备……

    一直以来那些性质怪异的零件和生产工序只是被当做防伪工序和避免其他公司挪作他用而刻意所制造的阻碍,可当现在,当所有的零件和储备在组装台上重新成型,便形成真正属于它们的狰狞模样。

    现在,三百名装甲骑士列阵,等待着敌人踏上战场。

    可在另一头,受到了消息的指挥官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群暴民,拿到一点武器,就不知天高想要和军团作对?你在逗我么?”

    指挥车里的中校忍不住瞪大眼睛,瞥着无人机屏幕上传来的画面,嘲弄:“况且,三百人?就这么点人,想要跟征伐军团做——”

    轰!

    还未曾从喉咙吐出的话语,在雷鸣霹雳之下,消散无踪。

    大地在震荡,接连不断的崩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就像是在那一道突如其来的闪光中,有无数的巨人被杀死了。

    庞大的身躯从云端坠落,在大地和海洋里掀起震荡和潮汐。

    裂缝在蔓延,从大地和墙面之上,扩散。

    一切都笼罩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掩面巨响之中,每一次惊天动地的雷鸣,都有一座房屋和楼宇坍塌到底。

    而在坍塌的墙壁之后,一具具笼罩在装甲之中的身影走出。

    巨大的战车撞破墙身,开上了大街,厚重的装甲之上铭刻着狰狞的狼首,一座座炮塔在战车之上昂然挺立,伴随着狂信者们的欢呼,最后的脚步声从,长街的尽头响起。

    当楼宇坍塌,大地崩裂。

    当庞大的履带开始旋转,沉睡在黑暗中的装甲巨神睁开了数十只眼睛,引擎如心脏那样轰然搏动。

    高达百米庞然八足战车,撑起了自己硕大的身躯,将覆盖在表面的伪装彻底撕裂,八条手臂缓缓抬起,张开。

    就在如蜘蛛一般的巨型底盘之上,酷似人之半身的诡异巨物展开了钢铁四臂,手握着两柄震荡斧和两具超巨型机枪。

    肩扛着两座导弹发射架,背后拖曳着粗大的线缆和巨型弹药箱,脖颈之上,酷似狼首的金属面目抬起,猩红的眼瞳闪耀着。

    张口,就吐出了足以点燃无穷雨幕和长夜的烈火!

    “圣哉!圣哉!圣哉!”

    工程师们狂喜乱舞的呐喊着,庆贺着这伟大创造的完工,几乎感动的流下眼泪来:“今日,神的力量就降临在大地之上了!”

    眼看着这群脑子有病的家伙又唱又跳的样子,旁边配合着供应物资和生产的末三就忍不住想要仰天叹息。

    槐诗究竟是从哪儿攒来这么多满脑子俺寻思和圣哉的家伙的……

    哪怕是地狱里的技术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吧?

    可偏偏,各种邪门的玩意儿在研究的过程之中简直井喷一样往外冒,着实让人开了一回大眼。

    不过,甭管邪不邪门,能用就完事儿了,不用讲究那么多——

    “全体都有。”

    巨狼的肩头,末三拿起对讲机,眺望着远方陷入混乱、扰动不休的征伐军团,不由自主的露出期待的笑容。

    她说:

    “——自由开火!”

    巨狼咆哮。

    【终末之兽·人间体·试做型·β01号】,纵声咆哮,喷出火光。

    再度,点燃这躁动的夜色。

    狂欢重启!

    不止是在此处,也不止是在这里。

    破裂的轰鸣接连不断的回荡在圣都各处,当征伐军团的铁流灌入了圣都的瞬间,等待至今的现境军团悍然发动了反攻。

    漫长时光以来的积蓄,无数从底层、中层乃至顶层所遴选出的成员们推下了伪装,为自己戴上了钢铁假面,启动装甲。

    就在此起彼伏的号角声里,踏入黑夜之中,带着扩散的火焰,投身战场。

    同整个圣都相较,不足万一。

    同征伐军团相比,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可当烽烟燃起的瞬间,这群隐藏在混乱和暴民之中的精锐武装竟然在局部战场之上,让征伐军团接连不断的收到超出预想的噩耗。

    和槐诗所掀起的,笼罩整个圣都的动乱不同。

    那群在饥渴和疯狂之下完全不成组织的暴徒,不论是组织度、斗志乃至破坏力,都根本无法同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反抗者们相比。

    这是一柄真正能够在关键时刻,足以同巨阀们的私军和征伐军团决战,去刺穿圣都心脏的匕首!

    现在,匕首已经刺出!

    前方工业,总部,被血染红的顶楼之上,直升机的残骸还笼罩在熊熊火焰里。

    再无任何退路的总裁站在天台的边缘,茫然后退,只看到所见之处的一切尽数都笼罩在烈火之中,扩散,覆盖。

    “等等,等一下——”

    他回过头来,哭声呐喊:“有话好好说!节制,是节制让你们来的吧!我同意了,他的条件我都同意——只是一点股份而已,大家都是老相识了,没必要这样吧?”

    一直到现在,他还坚定的认为,是节制那个狗东西对自己动手了。

    否则的话,怎么至于到这种程度?

    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赞颂

    “住手!给我住手!”

    眼看着围攻者们步步紧逼上,总裁的表情不断的抽搐:“我告诉你们,其他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节制这么搞,只会把自己弄成众矢之的——等等,我知道了,你们是NO.6派来的人,对不对?!你们想要浑水摸——”

    啪!

    雨幕被撕裂了,天台的另一头,隔空而至的匕首掀起凄啸,向着他的面孔飞出。

    可紧接着,护卫的利刃横扫之下,被击飞了。

    只在总裁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伤口,漆黑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来。

    而在雨幕的另一头,金铁摩擦的高亢声音响起。

    拖曳着修长的铁槊,灰衣的骑士踏破暴雨,步步走来,身后的枪锋同大地磨砺,激荡出了稍纵即逝的火花。

    残存的守卫者想要阻止他,可在横扫的铁槊前方,一切都被呼啸来去的铁光尽数撕裂。

    到最后,飞扬的血色里,灰色兜帽之下的面孔终于抬起,冷漠的看着他:“别扒扒的没玩了,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去死吗?”

    总裁呆滞着,后退了一步。

    只感觉到,遍体生寒。

    “为、为了夺取权力,节制那个家伙竟然跟现境的人勾结在一起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叛徒!叛徒!我们收留了他几万年,他这一条养不熟的野——”

    凄厉的声音骤然迸发,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声音。

    当铁槊突刺而来,仿佛声音都被杀死了一样,听不见任何的杂音,只有雨水在锋刃之前被一滴滴切裂时,从脑中所浮现的清脆幻听。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

    只有那一道灼红的枪锋向前寸寸延伸,向着自己的眼瞳,奔驰而来!

    在那一瞬间,最后的护卫向前冲出。

    迎着枪锋,拔刀。

    铁臂挥洒,双刀劈斩,令枪锋微不可查的迟滞了一瞬,紧接着,后背上诡异的隆起,竟然再度展开了两条机械手臂,掌中弹出锋刃,向着原照的面孔再刺!

    在高速镜头的捕捉之下,芯片分析一切数据,计算着对方的反制措施和武器攻击,最终选择了必杀的方案,上传结果。

    然后,在那之前……已经结束了。

    在反应过来之前,喉咙便已经被槊锋所贯穿,撕裂,随着铁槊的微震,一颗头颅便已经从暴雨中飞起。

    血色飞扬,又在冲刷之下消失无踪。

    无头的尸首僵硬在原地,迟滞的,向前,踏出一步,紧接着穿出的枪锋便再度收缩归来,此处!

    无数雨水的飞迸之中,只有机械躯干的碎片和最后的一缕鲜血落在了地上。

    声音如此清脆。

    灰骑士继续向前,一条渗出血色的手臂耷拉在了身旁,而另一只手依旧拖曳着长枪,向着总裁。

    总裁的脸色变化,从口袋中拔出枪械,可在枪口抬起的瞬间,就被雨幕中的子弹击飞。

    张口,还想要说话,可看到原照的神情,便仿佛,灵光一现。

    终于,明白了什么。

    浮现狰狞。

    “他妈的,竟——”

    啪!

    最后的声音猝然断绝,自铁槊的贯穿之下,再没有声音发出。

    在当灰骑士的枪锋拔出,那一具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就仰天倒下,从天台上坠落,落向燃烧的世界。

    摔成了粉碎。

    可残存的尸身却迅速的化为了灰烬,消散无踪,只有怨毒的浓烟不知道飞向了何方。

    留在空气里的,只有一阵刺痛耳膜的凄厉呐喊。

    前方工业,就此迎来破灭。

    而在天台上,原照撑着铁槊,冷冷的看着那一道浓烟消散的样子,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休整十五分钟,更换装备,然后出发。”

    他对下属说:“工作还没结束呢。”

    在短短的一夜之中已经连续奔袭了十六处战场的下属们愕然一顺,不约而出的发出还来的呻吟和赞叹的欢呼。

    不知道接下来还将见证多么夸张的奇迹和战绩。

    负责紧急治疗的医护兵将伤员送下去之后,才来得及检查原照的状况。只是看着他的伤势,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胳膊怎么办?”

    原照低头,看向肩头,才发现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崩裂了。

    在流弹和爆炸的冲击下,断茬从血肉中刺出,已经失去了知觉。

    “换条新的呗。”

    他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我看机械臂那玩意儿不是还挺好用的么?你没带?”

    “可是……”医护兵呆滞。

    顷刻之间,哪里有那个手术环境去进行神经的接续和艺体的更换?

    “那就切了吧,一条胳膊而已,照样干活儿。”

    原照收回视线,继续看着远方那些涌动的烽火。

    “快点。”

    他说,“我赶时间。”

    雨幕冲刷中,楔入石中的铁槊震颤低鸣,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入下一场斗争。随着雨水渐渐稀疏,平滑如镜的刃脊之上,就被重新点燃的夜色照亮!

    火焰,再一次重燃。

    旺盛扩散。

    宛如舞蹈和歌唱一样,向着灭亡,大步进发。

    轰!

    又是一道火柱,冲天而起。

    被点燃的加油站掀起了恐怖的光芒,将整个街区吞没在其中,灼热的焚风扩散,卷动着残存的雨水和燃烧的汽油,掀起新一轮的风暴。

    宛如龙卷一般,贯穿在天地之间。

    将绞刑架上的丰碑照亮。

    “真漂亮啊,对不对?”

    万世乐土的内层,无数枷锁中,槐诗望着那些在投影中不断扩散的猩红斑点,发自真心的,献上赞叹。

    只可惜,无人听闻。

    只有统治者们的怒火在内层之中奔涌着,调动万世乐土的力量,试图对一切发生的事情进行修正。

    可惜,已经晚了……

    食物链的崩溃,已经不可挽回。

    就在这一片燃烧的火焰里,道德之索之上的裂痕,接连不断的浮现,不论维护者们如何去修补,都已经再来不及。

    在黑暗里,锁链之上,一道耀眼的猩红缓缓浮现,如血一般的蜿蜒,自数之不尽的灵魂之中流过,种下了疯狂和毁灭的种子。

    倘若监视者还存活的话,定然会对所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那些原本对牧场主根深蒂固的信仰,竟然随着道德之链的动荡,出现了畸变和异常……

    弱肉强食的定律被更替。

    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境的贪婪和愤怒!

    就像是从万世乐土的根基上,种出了全新的果实那样。那种突如其来的力量,对一切凝固的灵魂进行再度的催化,引发不可逆的裂变反应。

    无可阻挡的凋亡、无时不刻的饥渴、自灭一般的饕餮……

    “啊啊,赞美巴哈姆特。”

    “赞美,终末之兽。”

    “圣哉!圣哉!圣哉!”

    在破灭和火焰之中,数之不尽的信徒们狂热的呐喊,颂唱,行走在大街小巷中,分赠着来自死亡的礼物,传播着只能带来毁灭的教条。

    赞颂,赞颂这即将到来的终结!

    当播种在无数灵魂里的种子发芽时,这一片相食而成的万世乐土,就迎来了相食而亡的终局。

    当他们不去求生的循环,而是转而去追随一切的终结和灭亡时,名为巴哈姆特的阴影,已经从万世乐土的内层中浮现,缓慢的,悄无声息的,蚕食起属于牧场主的位置!

    甚至,反过来,篡夺属于祂的权柄和位置!

    食物链的循环?

    何其可笑!和其可憎!和其可鄙!

    人与人的相食,又能带来什么结果?

    徒劳挣扎而已,如此丑陋!

    当万物迎来终局,当一切沉入地狱,只有这一份纯粹的毁灭,才是赠与所有灵魂的唯一的慈悲与归宿。

    灭亡!灭亡!灭亡!

    无数的灵魂在狂热的呼唤,无休的赞颂,背离了食物链的循环,身体力行的践行着这一份毁灭的教条和旨意。

    播撒死亡!

    污染。

    来自槐诗的污染,直到现在,才从万世乐土的最深处萌发。

    不是瘟疫,也不是混乱,而是流转在无数灵魂之中的猛毒,引导着所有凝固灵魂踏上灭亡的——信仰!

    倘若放任不管的话,即便是道德之索完好无损,万世乐土运转如常,现境所有的干扰全部消失,可当演化走到尽头,从这一片地狱中所诞生出的也绝对不会是牧场主的天国和乐土。

    在食物链的崩溃之中,只有毁灭、凋亡和终结。

    所孕育出的,便是崭新的统治者。

    ——名为,【终末之兽·巴哈姆特】的存在!

    此刻,在无数锁链震颤的高亢杂音中,在万世乐土的备受蹂躏的诡异哀鸣里,槐诗愉快的睁开了双眼。

    “啊,亲爱的朋友们,何必老调重弹?”

    如是,向着地狱,抬起一根手指,宛如指挥一般,划下了起始的节拍,愉快轻唱:“还是让我们的旋律,汇聚成欢乐的合唱吧!”

    那一瞬间,明明只是存在于意识之中的大提琴声,此刻却在灾厄乐师的意志之下,响彻在万世乐土的内侧。

    黑暗里,如此悠扬。

    “欢乐!”

    “欢乐!”

    数之不尽的灵魂随之动荡,那涌动的源质和凝固的灵魂内,每一个疯狂的念头,每一个饥渴的冲动,都随着槐诗的指挥,掀起狂潮。

    每一个灵魂中所升起的音符都在这晦暗而狰狞的狂潮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当数之不尽的呐喊和嘶鸣融入了毁灭旋律的主干时,属于地狱和深渊的赞颂便响彻了食物链的每一个环节之中。

    在破坏中,在火焰的焚烧里,在用无休止的饥渴中。

    每一个灵魂都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律动,数之不尽的波澜交织着,便形成了笼罩整个地狱的——交响!

    就在这一瞬间,万世乐土之外。

    福音圣座内侧,激烈的战场之上,来自升变之轮中的无穷力量竟然开始了迅速的削弱,猩红的血色在漆黑之中奔流着,不断的扩散。

    而数之不尽的灵魂们所掀起的狂热合唱,便已经投过了地狱的封锁,响彻了整个战场!

    “欢乐!欢乐!欢乐!欢乐!”

    一切苦难都在欢乐的凋亡中迎来终结,所有的绝望都将在最后的毁灭中消失无踪,属于所有灵魂的安眠和终结,将会在终末之兽的允诺中降临。

    这便是为一切灭亡和终结,所献上的赞颂!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循环

    此刻,就在升变天内。

    这步步杀机、纷乱变化的战场之上,竟然也迎来了稍纵即逝的停滞。

    不止是其他人,就连公义,都不由自主的抬起眼睛,看向头顶的升变之环内——在无数环形之锁层层嵌套中的万世乐土。

    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里,欲言又止。

    只有茫然、惊愕、迷惑、震撼之色在面孔和眼瞳之中流转。

    虽然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玩意儿好像,似乎,仿佛,也许是……宕机了?

    原本如轮旋转,抽取着所有的奇迹和灾厄,尽数碾碎,源源不断的提供出无穷力量的万世乐土,此刻竟然大放光芒,甚至还开始了欢快又喜庆的大合唱,变成了一个只会在舞厅和KTV里转啊转的迪斯科球。

    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还是说,这是什么诱敌深入的阴谋?

    不应该啊。

    否则的话,刚刚还占据绝对优势的公义不应该仅需步步紧逼么?为什么要忽然抽身,拉开距离?

    可很快,在那无数鲜红如血的色彩弥漫中,万世乐土的核心里,悄然浮现的狼首阴影,带来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出问题了!

    不,应该说,出他妈的大问题了!

    根据后方观测所里传来的消息,在这一瞬间,秩序之索再度濒临崩溃,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就连道德之索也开始遍布裂隙,摇摇欲坠……

    是谁干的根本不用多说。

    “那个家伙,不去走原罪之路,可惜了啊。”维塔利油然感慨。

    “孽业之路痛失良才啊……”

    源质沟通中,烛九阴似是遗憾的啧啧了两声,维塔利竟然感觉他没有丝毫的惋惜,反而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无妨,名师出高徒,名师出高徒嘛!”

    维塔利沉默,只是很想翻个白眼问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家的那位‘高徒’现在在我家不停的讨嫌着呢?真就跟他老师一个模样!

    可短短不到一瞬间的感慨过后,两人才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展开中反应过来。

    对啊,万世乐土,好像开始宕机了啊。

    那样的话,短时间内,公义岂不是就……

    在这一瞬间,烛九阴和黑神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眼里亮起了同样恶毒和冷酷的凶焰——早在那之前,狂笑的原继先已经带着漫天血火,向着公义,从天而降!

    趁他病,要他命。

    干他!

    至此,万世乐土运行时间——【00:15】

    圣都,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从窗户里,向外看,便能够看到黎明之后洒落的阳光,还有延续到了天亮的无数火光。在黯淡的晨曦之中,那些火光越发的耀眼,混乱如沸,喧嚣如潮。

    在征伐军团和东夏谱系的战争之中,无数装甲骑士肆意的破坏着,竟然将最后一线秩序也推向了灭亡的边缘。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癫狂。

    看不到明天,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

    那一双双猩红眼瞳所见到的,便只有敌人和同类,食物和被食者。

    野兽们在纵声的咆哮着,肆意的破坏,涌动的人潮在长街之上掀起波澜,将一切都推入哀鸣和地狱里。

    窗户外面的世界已经陷入了混乱。

    可窗户里的议会堂,竟然也一样。

    在几个小时前空空荡荡的会议室,现在已经被挤满了,不止是长桌周围和角落里,就连走廊外都被挤满了,不断的有人想要挤进来,可是却没有资格。

    只有一张张纸条似是隐晦的联通在内外的沟通。

    争吵和质问的声音接连不断,如此喧嚣,刺痛了节制的耳朵,他打了个哈欠,懒得去听,依旧沉浸在酒意之中。

    可周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不断的重复着那些毫无意义的话。

    还用得着听呢?

    听来听去,无非就是,来来去去几句。

    对不起,大家错怪你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人活着就是要开心、我们下碗面给你吃你别生气。

    以及,快用你无敌的希望能源想想办法啊,节制!

    胖虎快要被外来者们干死了,小夫再不顶用的话,难道大家要跪地磕头请牧场静香降下神迹么?

    总之,别装死了。

    总要拿出个章程来才对!

    “章程?”

    节制歪头,点燃了嘴角的雪茄,深吸了一大口,吐出,隔着烟雾,瞥着那些隐隐绰绰的面孔,忍不住冷笑:“事到如今,还能拿出什么章程来?”

    他抬起眼睛来,伸长脖子探问:

    “有用吗?”

    死寂,没有人说话。

    只有一众人的神情不断的变化着,尴尬、羞愧或者是故作镇定乃至怒不可遏,不一而足。

    到最后,终究还是有人开口说道:“即便是如此,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说那么多做什么?”有人愤怒的拍在桌子上:“跟他们拼了!”

    “就是,拼了!”

    “大不了你死我活!”

    一时间,群情激奋,在众多慷慨激昂的呐喊和呼声中,每个人都露出了一副血祭血神、宁死不屈的样子。

    可喊到最后,却没有个人做出什么动作来。

    到最后,声音渐渐低落,迎来寂静。

    只有节制依旧在抽着烟。

    等到他们安静下来之后,便摇了摇头,不屑的怪笑了一声:“去啊,怎么不去啊,各位。家园农业不是去了么?前方工业也去了啊,你们怎么不去?

    总不至于你们就哪里不一样吧?”

    这一次,他不等别人再说话了,直截了当的说道:“事到如今,倘若你们还想要寻找一个方法的话,那就准备重启吧。”

    一瞬间,喧嚣声再也不见。

    只有一片沉默。

    就连粗重的呼吸声都被屏住了,就好像,躲避什么禁忌那样。

    诸多参会者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没有想到节制会给出如此的提议。

    重启。

    就如同电脑的系统重装那样,甚至比那更加的彻底,这是万世乐土在构建之初就已经被植入的保险措施。

    一旦被启动,整个万世乐土的状况就将开始向着原点回滚。

    一切建设、一切成果、一切的进展都会消失无踪。圣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白地,而被粉碎重铸的灵魂也会变成一片白板。

    食物链只能重新开始构建。

    漫长时光以来所有的积累和演变,资产和成就,乃至地位和权利,都将消失无踪。

    一切,从头再来。

    可关键在于……怎么又能够从头再来?

    明明食物链已经构建完毕,地狱循环已经奠定完成,成果近在咫尺。而且还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就算是知道不重启的话会有更多的困难和麻烦,但谁又能如此轻易的舍弃所有的一切?

    姑且不论其中的统治者,而从野兽中拔升而出的成功者们也面色骤变。

    “啊这……”

    “何至于此啊,安德烈先生!”

    “事情还没……”

    “事情还没糟糕到那种程度?”节制嗤笑着,打断了那个人的话:“你们,是想这么说的,对吧?”

    “……”被质问的人愣了一下,正想要开口说话,便看到节制勃然色变,手中的烟灰缸抡起,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声巨响之后,仰天倒下。

    死寂里,只有那个老人愤怒的咆哮:“为什么事情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都他妈的脑子坏了么,蠢货!?

    去睁开你们的眼睛,去看一看啊,去看看你们的成就,你们的财产,还有那些人的样子!”

    节制指着窗户外面那些扩散的火光和浓烟:“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以为,只要把这一波暴乱镇压下来,就能够平安无事么?别做梦了!

    早先我召集你们的时候,你们为了那么一点私心和利益,放纵事情失控到这种程度。现在却来找我要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他妈的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就连这一点现实你们难道都想不清楚么?!”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面如土色,还有的人,神情越发的阴沉,冷冷的看着他。

    可终究,没有人站出来反驳。

    到现在,就算是心里不清楚的,在被节制提醒了之后,又如何还发现不了呢?

    状况已经和往日,截然不同。

    野兽们,已经彻底失控,陷入了癫狂。

    就像是腐坏的种子一样,再如何精心的去照亮,也无法萌芽和生长。

    整个万世乐土,都已经被槐诗洒下了猛毒。

    就像是撒了盐和石灰的土壤一样。

    即便是暴动被再度镇压下去,混乱终结,可那些已经脱离轨道的灵魂们,也再不可能形成食物链了。

    如今那些灵魂之中涌动的,除了饥渴、仇恨和愤怒之外,就只剩下了破坏。

    就好像自寻死路一般的,渴求着终结。

    除了将所有灵魂回炉重铸,将万世乐土重启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可是,如果失去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记录和成果的话,至福乐土那边如何交代?”NO.6开口问道。

    往日巨脑尚在的话,一切还可以从容备份和保存,可就连巨脑也被槐诗彻底杀死了,灰飞烟灭。

    “如今的实验记录难道就能够用来交代么?”节制漠然反问:“崩溃的食物链?这就是你们送给牧场主的答案?是期望祂能够胃口大开,多吃几个?”

    “可即便如此,也未免,因噎废食了一些吧?”还有人鼓起勇气,试图反对,确切的说,是试图保全自己的地位和财产。

    那样的话,别说节制,就连其他统治者都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懒得在乎。

    归根结底,节制所说的话,也是讲给他们听的。

    也唯独他们具备着投票和参与的权限。

    可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沉思的样子,节制就忍不住想要冷笑:“再不下决定的话,就连万世乐土都保不住了!难道到时候,牧场主就会放过你们么?!”

    没有人说话,有的人欲言又止。

    而节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害怕将来被追究,不想说出来而已。现在我来当这个人,怎么样?”

    说着,他将雪茄掐灭在桌子上,抬起手,将紊乱的白发重新捋回了脑后,肃然说道:“我现在,提议,万世乐土重启——表决开始。”

    仓促之间,不知道多少人的面色变化,眼看着表决开始,有人忽然起身,怒吼:“我不同——”

    嘭!

    巨响回荡之中,一具无头的尸首仰天倒下,被面无表情的征伐天使拖了出去,只留下了一片猩红。

    剩下的成功者们,吞着唾沫,已经不敢再说话。

    一片呆滞。

    欢宴闭上眼睛,无声叹息着,举起手:“附议。”

    被从住所里拖来的奢靡者,浑身还带着刺鼻的酒精味和恶臭,也抬起了手掌:“附议。”

    “附议。”

    “附议。”

    “附议。”

    ……

    就在表决开始的,短短不到一分钟,节制的重启循环的提案被以近乎全票的赞同而通过。

    紧接着,就在那一瞬间,剧烈的震颤迸发。

    整个议院的大会堂中,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惨烈的尖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当华丽的装饰和陈设在黑暗里溶解,顶穹和墙壁崩裂,消失无踪,整个大会堂都以恐怖的速度陷入了万世乐土的内层之中。

    伴随着那浊流的奔涌和侵蚀,一瞬间,不知道多少普通人的灵魂和肉体被彻底溶解,化为了虚无。

    就只剩下了九名统治者,还站在这里,而被槐诗所击杀的监视者也再度从黑暗里凝聚成型。

    众人无言,只是沉默的,看着从黑暗最深处缓缓升起的巨轮。

    还有,另一头,被囚禁在无数锁链之中的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们。

    神情如此怜悯。

    来自囚徒的嘲弄并不值得让统治者们浪费时间。

    现在,甚至没有人再去浪费时间,看他一眼。

    可就在所有统治者们,一个个将手掌放上巨轮的握把时,那一瞬间,槐诗却忽然对即将伸手的节制开口。

    “节制,如果你现在收手走人的话,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节制的动作停滞一瞬,皱眉,疑惑的回头。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放过你。”

    槐诗认真的告诉他:“只要你就此放弃,我可以承诺,现境不对你进行追究。如果你选择认输的话,我甚至可以授予你追随者的席位。”

    明明自己才是阶下囚,可是却如此大言不惭的开口,告诉他:“如果你想要谈条件,现境会有人同你慢慢谈。

    只要你表现出诚意。”

    寂静里,节制愕然,其他人也迷惑的看了过来,浮现狐疑和警惕。

    而节制,只是想笑。

    姑且不论曾经他提出条件是否可信和靠谱,现在槐诗来说这个,又和痴人说梦有什么区别?

    而可更令节制难以置信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自己,竟然有所意动?!

    在那个天文会的怪物面前,他竟然有了屈服的冲动?!

    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耻辱!

    他冷冷的看着槐诗,漠然的发问:“我难道还需要一个阶下囚来怜悯我么!”

    而槐诗也再没有回话。

    只是,无声的轻叹着。

    闭上了眼睛。

    “我会杀了你,节制。”

    他说,“一定会。”

    轰!

    来自槐诗的低语,被万世乐土所迸发的轰鸣彻底吞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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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448/ 第一时间欣赏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作者:风月所写的《天启预报》为转载作品,天启预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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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预报介绍:
“我想要挨一顿毒打,请问这里有漂亮小姐姐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再问一次……”——灾厄之剑、旧世界守墓人、调律师、最后的天国捍卫者、天文会金牌牛郎、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之一、淮海路小佩奇、深渊烈日、最终的地狱之王:槐诗。.某一天,穷困潦倒的槐诗忽然发现自己捡来的金手指终于能用了……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赚钱和苟命,他一不小心踏入了这个危险世界。现境之外的边境,日常之后的异常。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以及高踞于顶峰之上的天文会,绿日、黄金黎明、存世余孽与诸界天敌……究竟是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个问题。那么,就在这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中,选一个通往HAPPYEND的方向吧。天启预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启预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启预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