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回家
“好久不见,太爷爷。”
从艾晴远赴伦敦求学之后,她已经和自己这位太爷爷七年不见了,可久违了七年之后,她的话语却并没有旁人预想中的温情脉脉,反而是近乎憎恶一样的冷漠。
阴良骥平静地倾听着她的话语,满不在意地环顾着四周,最后,视线落在她的桌子上。
那一张嵌入了水晶相框里的卡片。
哪怕是背对着相框,他依旧可以想象到上面是什么样的画面。
“这应该就是你最得意的杰作吧?”他了然地点头,表示赞许:“你的眼光比我好得多……离家这么多年,小晴,你果然是有所成就的。”
艾晴低头看着画面上那一张洋溢着光芒的面孔,忍不住失笑。
“这是怎么了?太爷爷,难道你后悔了吗?”
“啊,是啊。”
老人认真的颔首:“如果遭遇料到他这样的成就,当初这个孩子就应该由我来抚养才对,只可惜,我在见过他的父母之后,便已经对他们的家族失望透顶……这是我最大的疏漏,我应该三思而后行。
要说的话,以前我就不应该太在乎所谓的面子,直接斩草除根……只可惜,我并没有像你这样的聪明,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他轻声叹息。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艾晴冷漠地转着笔,欣赏老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沮丧和懊恼,就好像看着鳄鱼的眼泪一样:“从他成为新秀赛季军,不,在他踏入新秀赛之前,当他成为升华者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这一天的。
戚问的死让你警觉时,就已经太晚。
他已经是天文会正式的成员,四大军团所青睐的新人,不论是统辖局还是存续院都已经有所安排的后进者。哪怕是离开天文会之后,东夏谱系也会毫不犹豫地成为他的后盾。
等他从‘象牙之塔’进阶之后,终有一日,他会顺着天文会的阶梯攀爬,成为如今天国谱系中不可或缺的中坚,成为永远笼罩在阴家之上的阴影。”
“你知道吗,小晴……你和他配合无间的样子,真让我怀念。”
阴良骥像是走神了,如同无数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缅怀着过去的岁月:“槐广还在的时候,我们也曾经像你们一样配合无间,槐与阴,密不分离,有他执行,由我制定,我们双方联手布局,从来无往不利……可惜,槐广死得早,死得太早了。
倘若他没有死的话,如今这一切不至于这样吧?不需要等到你们这一代,阴氏从我的手里就可以完成中兴,而槐广那个蠢货,一定也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最著名的地狱探索者之一,被印在万世牌上。”
“……”
“所谓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可比生命更脆弱的是这世界上的一切。”
阴良骥抬起长着老人斑的手指,敲打着自己的拐杖:“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个世界太容易变化了,容易倒只要短短几年,就可以将曾经的一切抹平。
到最后,他成为了插曲,而我,得到了成功。”
艾晴漠然,没有说话,可是阴良骥却抬起眼睛。
浑浊的眼瞳中满盈着肃穆和漠然,明明是佝偻到走路都要担心摔倒的老人,可是如今却好像在俯瞰着艾晴一样。
看着自己不懂事的曾孙女。
“你在嘲笑我的虚伪,是吧,小晴?”
阴良骥说:“你永远都在纠缠于表象,却无从放眼大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我侵吞了槐家的资产那种无关紧要的道德谴责——说实话,这应该是我从槐广死了之后所作出的最正确的决定才对。
说到底,我做的难道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么?哪怕比这更肮脏几十倍的竞争世上也是有的吧?你觉得,我又应该怎么做呢?
当原本已经密切捆绑在一起的双方,忽然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疏漏时,究竟应该放弃远大目标大家共同沉沦,还是牺牲一个人最后的遗产让另一个人有成功的机会?
难道就因为他曾经是我的朋友,我就不可以去收购他的产业么?就因为我们曾经是朋友,我就不配得到成功?
如果让别人下手的话,只会比我更冷酷,更残忍!和那么庞大的资产比起来,什么样的优雅和礼仪都微不足道,他们只会更狠毒,更丑陋,甚至不会留下槐诗的性命。
没错,我是看着他的父母自作自受,最后恶果自食。可你要清楚一点,小晴——是谁的怜悯,让他能够活到现在。”
艾晴忍不住嗤笑,“你可以试着去跟他讲道理啊,如果你觉得到时候他会留你一命的话。”
“我会的,哪怕他不会听。”
老人平静的说:“对于家族而言,一个日薄西山的老头儿和一个前途无量的新秀相比,孰轻孰重难道还用得着说么?
我大可以跪在他的面前,祈求他的宽恕,放下尊严和骨气,像狗一样谄笑,忍受耻辱,唾面自干,倘若他依旧不解气的话,我大可以伸长脖子去让他砍,哪怕挫骨扬灰也无所谓。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端详着艾晴僵硬了一瞬的神情,他失望地摇头:“只不过是死一个人而已,用得着大惊小怪么?小晴,这些年除了年龄之外,你真得有那么一丁点的成长么?
倘若视角无法拔高,不能俯瞰全局的话,再多的聪明都只不过是‘机敏’而已,称不上智慧。
而你太过聪明,以至于聪明过头……你从来都在做最恰当的选择,可有的时候最恰当的往往不是最好的。
比方说,你已经失去了你最好的报复时机。”
端详着少**沉的表情,老人,惋惜地笑了起来:“如今的阴家,就算没有我,难道就真得会一蹶不振么?
你不也看到么?阴崖那个孩子,虽然没有像你这样的眼光和智慧,可作为支撑家族的家主而言,却天生大气。当如今的阴家已经摆脱了血腥的资本积累期之后,一个仁德而具备心胸的年轻人就是比我这个惹人厌恶的老头儿更加上适合的家主人选。
换而言之,从他进阶那一刻开始,你所期待的畅快复仇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从那一刻起,我的生死,已经成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老人诚挚地告诉他:“这就是家族的意义,小晴,我们每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可尘埃汇聚在一起,就能够有所作为,有所意义。
我们彼此以血缘作为纽带,寄托信任与权威,期望弥补自身的不足,踏上更高峰。为了这个目标,所有的成员都是可以牺牲的、“
他说,“包括你的父母,也包括我。”
卡啪!
震怒的破碎声从艾晴的手中迸发,那一只钢笔断裂了,墨水自指尖流出,带着一丝殷红。
来自曾祖父的话语,带着近乎于羞辱的嘲弄。
一次试探,不,应该说,一次没有留下丝毫余地的拷问。
倘若挡在你复仇之路上的人不是我,而是曾经唯一照顾过你的哥哥——阴崖的时候,你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呢?
倘若有一天,阴崖成为了槐诗的敌人,你要如何耻辱地顺遂仇敌的心意,去说服你的‘复仇工具’只诛首恶?
到时候,这个老东西又会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引颈就戮吗?
不,只会有更多的安排和更多的阴谋等待着自己吧?
“你看,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老人无奈地凝望着她:“这个世界太容易变化了,你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容易破碎的东西,就好像我和槐广曾经的情谊那样——因为归根结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从来没有什么不同。”
“曾经的我是如此看重你,甚至想要让你代替阴崖,继续传承下去这个家族,否则怎么会送你去伦敦留学?但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是你肆意妄为的理由。”
“叛逆期该过去了,小晴。”
死寂之中,他慈祥的对艾晴说:“你当尽你的义务了。”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只有仓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怎么回事儿?”
柴菲推门而入,惊愕地问道:“为什么支部长会突然给你下停职观……呃,抱歉,打扰了。”
看着办公室内冷漠的祖孙两人,她便反应了过来,将那一纸通告放在了艾晴的桌子上,匆匆地逃走了。
走之前,她从门缝里看了艾晴一眼,忧虑的等待解答。
可艾晴却没有看她,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一样。只是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的曾祖父,面无表情。
她叹息了一声,门关上了。
“真有你的作风啊,太爷爷,就连牺牲品的女儿都能够当做利用的棋子么?”
在寂静中,艾晴松开了手指,将断裂的钢笔抛入了篓中,抽出纸巾,擦拭着手中的墨迹,忽然问:“你真得想清楚后果了么?”
“放心吧。”阴良骥答非所问,“既然让你回家,就一定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将我排上用场?”
“毕竟大后天就是我的百岁寿辰了,总要庆祝一下。”阴良骥平静地回答:“放心吧,人我已经见过了。并州崔氏的千里马,虽然生来眇目,但也不算委屈你。”
“瞎子配瘸子,听起来真是良配。”
“谁说不是呢?”
老人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渐渐黯淡的阳光。
黄昏以至,远方学校的天空中回荡起清脆的铃声,喧嚣声自马路上渐起。
孩子们该回家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朋友
坐在椅子上没过半个小时,槐诗就喝醉了,嘭的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陷入昏睡。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有遥远又悠扬的大提琴声。
好像回到小的时候,他和其他的孩子嬉戏在庭院中,追逐打闹,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依靠在门口的老师微笑着,向着他们招手。
拿出手绢,给槐诗擦着脸上的鼻涕和污渍。
午后的阳光洒在老师的长发,就镀上了一层飘忽的金色辉光,让她的笑容变得温柔又模糊。
槐诗看不清她的脸,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老师身后,呆呆地看着老师身后那个独自坐在琴房的女孩儿,脸颊就发红了。
老师弯下腰,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问了一句什么。
于是他就昂起头,挺起胸膛,大声地回答:
“我……我想和小晴姐姐做朋友!”
老师便笑了起来。
牵起他的手,他们向着孤独的女孩儿走去。
大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记忆的碎片到此骤然断绝。
槐诗睁开眼睛,重新从桌子上爬起,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刚刚的梦境在记忆中飞快消散了,他记不清细节,可是却感觉到一阵荒谬。就好像童话一样,那种温暖的色调在他童年的记忆里奢侈到近乎不真实。
是潜意识过度的美化还是纯粹的臆想呢?
他不清楚。
隔了好久,才从醉酒的昏沉和惊醒的迷茫中稍微清醒了一些,回头,看向身旁的柳东黎,最后视线落在面前的酒杯上。
眼神怀疑。
“这什么酒?”
他竟然只喝了几口竟然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喔,你醒的好快。”柳东黎啧啧称奇:“俄联谱系产出的特色生命之水,据说石头喝了都要醉成泥,你竟然就趴了一会儿?”
槐诗端起杯子闻了闻,终于从调酒的掩饰之下嗅到了那一股子完全快要变成毒药的酒精味,表情顿时抽搐起来。
嫌弃地把那一杯酒倒掉之后,他挥手点了一杯果汁,继续发起呆来。
“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香巴拉……”
柳东黎叼着烟,谈兴大发,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香巴拉是个好地方诶!不但气候适宜,风景秀丽,而且美容技术一流,有全世界最好的温泉和全世界最好的SPA……连续三年被评选为最适合疗养的边境呢!”
槐诗按着阵痛的额头,根本听不清楚,只觉得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实在想不出究竟那个什么香巴拉是什么鬼地方,但又不好意思让老柳一个人尬讲,只能姑且问一句:
“哪个国家的地方?“
“公共主权边境。现在的边境多半是这样的,由本地几个谱系或者集团联合起来开发和代管,组成了一个委员会……嘿呀,这个就扯远了。
虽然说不上美食之都,那里也有十几家饥饿之口评级的餐厅,酒也不错。我上一次去住了几天,头发连都多长了好几根。”
说起这个,老柳就眉飞色舞,甚至扒开头发让他看自己努力向命运抗争的发际线。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尴尬一笑:“听上去好棒啊。”
“而且还有漂亮小姐姐,小姐姐你知道吧?”老柳掏出收集来给他看自己拍的照片:“各种各样的都有哦,热情奔放的美洲女孩儿,坚毅强力的俄联大姐,小鸟依人的瀛洲姑娘,就连埃及的女贵族都有好多!”
不得不说,老柳这王八蛋虽然浪是浪了点,但拍照技术还是很不错的。
看得槐诗眼睛都直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好厉害!”
“你以为这就完了?”
柳东黎神秘一笑,从旁边拿起一本旅游宣传手册,飞快地翻动:“十六家工坊合力开设的连锁店以及梅塔特隆立方的线下店,各色武器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有是卡文迪许的巨型战争机器人展览!”
说着,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给槐诗看上面跨页的超大宣传海报上的超巨型人形机器人,手握刀剑,眼放金光。
“哦哦哦!!!”槐诗的脸整个都兴奋地红了起来,瞪大眼睛。
老柳仍嫌不够,提高了声音,“除了六种新型的喷气背包和武器装备之外,最重要的是,会抽取一名幸运游客提供驾驶服务!”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天堂吗!
槐诗感觉自己的鼻血都要流出来了,整个人恨不得扑进那个宣传海报里。
“怎么样?”柳东黎合上旅游手册,神秘一笑:“我这里正好还有一张高端旅游订制的票,要不要一起?”
“算了吧。”槐诗叹息。
“为什么啊!”柳东黎瞪大眼睛:“你疯了么!有超大机器人的!还可以驾驶!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有温泉SPA,有小姐姐,有超大机器人,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回新海,回家之后睡大觉……”
槐诗低头看着手机,翻动着屏幕上的信息,“我就请了两天假,现在已经过了时间了,怎么都得让我回去找艾晴再请几天吧?”
柳东黎没有说话。
“话说,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上艾晴?”槐诗抬头,凝视着柳东黎的脸:“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我才来两天,我哪里知道啊,可能是封闭培训吧,这种事情常有。”柳东黎哈哈笑了一声,“回头我帮你请假就好了,还有一个小时飞机就起飞了,不如我们先走?”
“不,我不走。”
槐诗平静地说:“你有事情瞒着我。”
“……”
“关于艾晴的事情,对不对?”槐诗问。
“……”
柳东黎装作没有听见,回头欣赏着酒吧里的小姐姐,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
“那我直接去问老肖好了。”
槐诗作势欲播电话,结果被柳东黎手忙脚乱地按了下来,神情苦涩:“我说,你就非要搀和这档子破事儿不行么?”
槐诗面无表情:“你总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我哪儿知道啊。”
柳东黎一脸悲愤,看到槐诗冷漠的样子,越发悲愤:“我不骗你,我是真不知道啊……前两天的时候,艾小妹来跟我说,接下来阴家多半会对你动手,让我告诉叫你忍耐,现在还不是时候。让我带你出国玩几天,等风头过了就回来。
她那种直觉跟乌鸦嘴一样,越是严重的事情就越是准的要命,我也不敢不信啊!”
“……”
槐诗愣了半天,就听见远处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女人疾步走进来,环顾着四周,看到槐诗他们这一桌,就匆忙地冲了过来,喘息着坐下。
端起桌子上刚刚送上来的伏特加,一口闷掉才喘过起来。
“不好啦,不好啦,艾晴出事儿啦!”
槐诗愕然。
“不好意思,您哪位?”
“姑且还算是你的同事,艾晴没有跟你提……算了,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会跟人介绍自己朋友的样子。”
柴菲无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柳东黎,又看了一眼槐诗:“一个小时前,她被停职察看了……在红手套那件事上她帮你做了隐瞒,后来绿日在金陵那档子事上被牵扯进去之后,审查组决定暂停她的职务进行调查,结果立刻被阴家的人带走了。”
柳东黎表情抽搐了一下,抬起手拍在自己脸上,无声骂了一句脏话。
“你怎么找到这边来的?”他问。
“不要小看闺蜜的直觉好么?”柴菲瞥了他一眼,“只要看一下她的通话记录,然后对照一下这两天她接触过的人,最后看一下槐诗手机的定位就能确定了好吧?”
在看到柳东黎旁边的旅游手册和飞机票之后,她愣了一下,旋即恍然起来:“哇,你们这就打算跑路了吗?太丢人了吧?”
柳东黎神情苦涩:“我能说我是无辜的么?”
“算了,你们要走还是要留都无所谓。”
柴菲撇了撇嘴,挥手让服务员上了小吃品牌,然后开始吃高热量,嘴里塞满了,含糊地说道:“反正我作为朋友,能做的就是来通知你们一下啦……不,重点其实是那边的槐诗小哥才对,剩下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了。”
“你这个朋友当得也太肤浅了吧!”
“办公室里的朋友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有义气了好吧!”柴菲瞪了一眼柳东黎:“还有,你这个家伙不是做牛郎的么?骗了那么多无辜少女的钱还有资格说我么!”
“……”
鄙视链最底层的柳东黎无话可说了。
“要我说,小晴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类型啊,而且这一次停职的文书来的太蹊跷了,后面可能还会出什么事情,这时候离得远一些对你们也好。”
柴菲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如果她什么都没有跟你说的话,那你就最好不要搀和在里面……等等,你姓槐?”
槐诗点头。
“算了,我恐怕是白来一趟了。”
柴菲头疼地揉了揉额头:“那个女人已经疯了啊,恐怕这一次阴家是真得冲你来的……你最好还是出去避一避吧,忍过这一段时间,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是说阴家想要拿槐诗开刀?”柳东黎不可置信。
“为什么不啊,难道放任他发育起来哪一天灭自己家满门吗?”
柴菲嗤笑:“哪怕有社保局的弹压,也多得是办法。毁掉一个人有多少方法,难道你不清楚么?他们完全可以不动手,只要让槐诗自寻死路就没问题了……比方说,如果你不自量力地找上阴家的门进行挑衅,阴家做出反击也是无可指摘的,对吧?”
她将鸡翅整个丢进嘴里,连皮带骨的吞掉了。
最后将微不足道的渣滓吐进了垃圾桶中。
“所以,这就是她的安排么?”
槐诗低着头,看着柳东黎旁边的飞机票,自宿醉中恍然。
柴菲点头。
“有句话我一直没有说过——”槐诗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叹息:“我真讨厌她那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啊。”
他端起杯子,将里面的果汁和冰块一饮而尽。
嚼碎了坚硬的冰块,吞下。
杯子轻轻地放在了杯垫上,光滑的杯口上倒映着槐诗的眼瞳。
他说,“我不。”
“啧。”柳东黎歪头叹息。
“说实话,我已经有些受够了她那种自以为是的安排和计划了,哪怕一直没有机会跟她去讲。”槐诗抬起眼瞳,轻声自言自语:“她以为她是谁啊?一脸高冷的样子,连笑都不会对人笑一下,自顾自地将别人安排起来,就觉得这样是对别人好……这个女人从一开始果然就有问题吧?”
“……”柳东黎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我不走。”
槐诗抬起眼睛看着他们:“我要留下来,而且,我还会去找她,去自投罗网。”
“你有病么?”
柳东黎烦躁地挠着自己的假发,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当王子当出毛病来了?觉得自己任何事情都能搞的定?”
“实际上,我没有搞定任何事情。”
槐诗平静地回答:“很多时候,我觉得我能搞定,实际上到最后,都是有别人帮忙,我冲动的时候去做的事情,往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以为自己能够救罗娴,结果罗娴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我哪里有脸去觉得自己能救艾晴呢?”
“那你究竟图什么?找死吗?”
“不,我只是刚刚才想起来……”
少年轻声叹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原来是要和她做好朋友的啊。”
柳东黎愣住了。
“从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对老师说,我想要和她做朋友。”
槐诗低着头,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想起来,她以前和现在真得完全一样:比所有人都骄傲,也比所有人都厉害,甚至琴也拉得比我们都好,独来独往,从不和别人做游戏。
后来熟悉之后,她的态度才偶尔会亲近一些,简直就像野猫一样,根本让人没有办法。但她一直都是在照顾我的,哪怕是知道我身上有问题之后,也还愿意我和我一起。”
“虽然有很多不如人意,但我还是很敬佩和喜欢艾晴,她还愿意做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能走,也不能眼睁睁地放着她一个人在这里。”
槐诗认真地说,“我会去找她,哪怕她不愿意。”
柳东黎面无表情地问:“如果有人阻拦你呢?”
“那就见招拆招咯。”槐诗耸肩,“如果可以的话,能顺带把她的太爷爷砍死就再好不过了。”
柳东黎问,“如果一去不回?”
“那就不去了。”
槐诗耸肩:“回家睡大觉好了,梦里什么都有……你就不能盼我一点好?”
“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回避客观现实。”柳东黎冷声说:“你要想清楚,这一次可没有人帮你了。”
“请不要对十七岁的中二少年说这种话。”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事情该做,天打雷劈都得做,对不对?”
“那就祝你黄泉路上一路顺风吧。”
柳东黎无可奈何地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拿出钱和小费垫在杯子底下:“我也该走了,你自己小心吧。”
他转身离去。
而旁边的柴菲端详着他俩的样子,兴奋地眼睛闪闪发光:“冲冠一怒为红颜诶,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啊。”
槐诗眼睛亮起:“那你愿意帮忙吗?”
“我不。”柴菲摇头,无赖地微笑起来:“要逞英雄请自己上,干嘛为难我一个弱小无力还能吃的办公室文员呢?对了,我可以再点个果盘么?”
“不可以,谢谢,我没钱结账了。”槐诗摇头叹息:“说实话,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你能帮我把他叫回来么?我还是挺想去看超大机器人的。”
柴菲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加油吧,小兄弟!”她双手握紧给槐诗打气:“我看好你。”
槐诗撇了撇嘴,提起自己的背包,起身准备离去。
“这就上路啦?”柴菲惊喜。
“回家醒酒睡大觉!”
槐诗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推门而去。
门关上了,只留下柴菲一个人坐在原地。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刷过的信息,许久,笑容越发地愉快且得意。
“哎呀,我真不愧是黄金好闺蜜……那个谁,服务员,再给我来一份炸鸡块。”
只可惜,没有了来自闺蜜的冷漠眼神来佐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真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啊。”
她轻声叹息。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过去
翌日,深夜。
寂静的街道上罕见人迹,只有小巷里烟卷明灭的火光,还有自动贩卖机上随着话语不断闪烁的灯光。
“槐诗昨天回了旅馆之后,就睡了一整夜外加大半个白天,然后用客房服务点了十分人的冚家桶,蹲在旅馆里看了两部电影和半部新番。
晚上六点之后,他上网搜索了最新FPS游戏的打折券,在一个论坛上和别人因为一个手游的平衡性问题骂了大概有二百多楼,刚刚又在知乎上问去正式场合是否要穿西装,想要买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了……金陵大部分卖场都关门,啊,现在他在搜索最近的西装出租店的电话了……
要我说,你的这位小弟真得是了不起,一点都没有你说的那种悲伤又难过,抑郁到食不下咽辗转难眠的程度,心理素质比某个秃头牛郎好多了。”
听着自动贩卖机里夹枪带棒的话语,柳东黎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长叹一声:“你能少损我一点么?”
“我觉得对于某些分手之后还将前女友当做工具人的渣男而言,这种言辞不过是清风拂面呢,怎么了,难道他也懂得廉耻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么?”
“……”
柳东黎的脸色越发地无奈,隔着自动贩卖机,忍受着来自前女友的嘲讽和冷暴力,直到另一头冷漠的语气终于发泄完了恼怒,才开口问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都是你们的顾客吧?”
“哦,那你的意思是不用我拿着自己的内部权限帮你打折么?”
“别,大姐,我错了!”
柳东黎被金钱压弯了脊梁:“你就当我是个渣男,再骂我几句吧!您骂的开心,才有干活儿的动力,要是感觉不尽兴的话,我替你骂都行,这个姓柳的真不是好东西……”
“哼,你知道就好。”
自动售货机一震,一罐饮料从里面掉了出来:“这是你要的东西,当年阴家发生的事情。”
拉开空罐之后,就有一卷厚重的纸从里面滑出来。
“不愧是明日新闻。”柳东黎啧啧感叹:“只不过老是用这种方式还是不太方便啊,就不能找个地方我们面对面谈一谈?”
自动售货机冷笑了一声:“免了,我怕我到时候忍不住在你的脸上划几刀……”
沉默里,柳东黎叹息着,低头看着纸上的情报,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
“真的假的?”
“你觉得呢?”
自动售货机里的声音冷漠地说,“要说丑恶,这种落魄家族里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比这个丑恶几十倍,为了保住权力,这只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小事而已,甚至根本不需要掩饰。反正也只有你这种爱管闲事的人才会从故纸堆里把这种事情翻出来。”
“摊上这种事情,真可怜啊,那个小姑娘……”
柳东黎抽着烟,低声叹息。
翻动着手中的记录,几乎可以想象二十几年前的阴家所发生的事情——彻底将艾晴推入如今的深渊中的变化。
当时的阴家在掌握了数个边境进出口的贸易之后,已经进入了飞速的上升期。只可惜,人丁单薄。
相较数量繁多的族人而言,具有升华资质的人寥寥无几,而除了外部招揽的升华者而言,那一代的升华者竟然只有一个。
不论做了多少努力和准备,升华对于常人而言依旧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件。
就好像艾晴的父亲那样,生来源质充盈,具有着所有同辈中最高的可能,依旧在那一道关卡的边缘徘徊了十数年,耗尽了所有的希望之后,黯然退出,被排斥在家族的核心之外。
在数年之后,他与一位知名的大提琴演奏者成婚,夫妻双方的感情和睦。在失去成为升华者的资格之后,他反而在常人的世界中寻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并在婚后育有一******晴。
不但继承了来自父亲的丰沛源质,也继承了母亲在大提琴上的出众天赋。当时的阴晴在母亲的一力坚持之下,过着远离阴家的生活。为了保护自己女儿的人生,作为母亲,她不惜硬顶着老太爷的意思,最后搬出了阴家,去往了新海。
只为了让女儿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作为母亲而言,她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能力。
直到有一天,阴氏当时唯一的升华者在斗争之中深受重创,命不久矣。一旦他死去,阴氏所有在边境中的股份将失去掌握者,被垂涎许久的局外者们蜂拥瓜分。
没有升华者,就不具备入局的资格。
柳东黎抽着烟,眯起眼睛看着纸面上的记载:“所以,就发生了一场车祸?”
“对,没有丝毫意外和问题的车祸。”
自动售货机里的冷漠声音说:“一家三口为了庆祝女儿在大赛上夺得名次,去了动物园度过了快乐的一天,在归途中,与一辆发生故障的货车相撞,现场惨烈。
而结果,就如同你所预料的那样。”
当她从突如其来的昏沉和痛苦中醒来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她痛哭了起来,下意识呼喊母亲,可母亲没有回应。
然后她便看到了失去呼吸的苍白面孔,那个在撞击发生前的最后一瞬,扑在自己的面前,为自己挡住冲击的那个女人。
痛哭和死亡突如其来,不折不扣的人间惨剧。
在这突如其来的绝望中,从破碎车框里爬出来的父亲抱住了自己失去生命的妻子,撕心裂肺的大哭,绝望的流泪,呼喊着她的名字。
再无人回应。
可当他的世界分崩离析,几乎心碎欲绝的时候,那一份他期盼了许久的奇迹却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他终于跨过了那一扇曾经高不可攀的门槛,迎来了升华。
于是,被恐惧所吞没的艾晴便看到了,那个抱着妻子的尸体痛哭流泪的那个男人愣在了原地,表情抽搐着,紧接着,极其荒谬又极其丑恶的……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好像食尸鬼那样的丑陋笑容。
“……”
在看过自动售货机上现场的监控录像之后,柳东黎便陷入了沉默,许久,许久,才点燃了嘴角的烟卷,沙哑叹息:
“从那一天开始起,她就开始憎恨升华者了吧?”
憎恨自己的父亲,憎恨谋杀了自己母亲的家族……在失去了一切之后,本能地开始憎恨这一切。可更令人作呕的是,这因为如此,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有升华的潜质。
若非这发自内心的抵触和厌恶,恐怕她早就具备了更胜其父的才能。
这个世界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个冷笑话一样。
荒谬的不值一提。
柳东黎怜悯地摇头,“光是能坚持到现在,恐怕就赢用掉所有的力气了。”
“但这和你这个秃头牛郎有什么关系呢?”
自动售货机冷漠地问:“你究竟要搀和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还是说你打算告诉我,槐诗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柳东黎愣了许久,忍不住摇头:“你可别给他脸上贴金了,他哪里有我这么好看的基因啊!”
“这么多年了,你臭美的样子依然让人想吐,仅次于你想要掩饰什么东西的时候,比方说现在。”
售货机之后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滚到香巴拉去接受手术,至少这样还能帮你多活个几年,而不是有一天走在街上莫名其妙的死掉给路过的人添麻烦。”
“别这样,我只是……”
柳东黎欲言又止,到最后无奈叹息:“我只是想要试图做个好人而已。”
“想做好人,不如赶快趁早死掉,把遗产捐给边境儿童医疗基金怎么样?绝对比这样更令人感动,而且死后说不定还会被人排成电影,一个原暗部队的刽子手在退役之后如何关爱边境儿童健康……而不是去做了牛郎,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当幼儿园阿姨的事业上!”
那个冷漠又尖刻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声音就变得模糊起来。
“柳东黎,你的时候不多了。”
“我知道。”
“这么做毫无意义。”
“我也知道。”
柳东黎抽着烟,肩膀耸动,笑了起来:“可总不能让那个倒霉孩子一个人去吧?”
“……”
“我知道你在关心我,多谢啦,但不论怎么样,我总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柳东黎摘下烟卷,在脚下踩灭:“我时常觉得槐诗和我当年很像,但实际上槐诗比我以前强得多了……如果我有他那样的韧性和勇气,肯定不会选择逃避,沦落到现在这种程度。每次看到他那么努力地去生活,就让我忍不住自惭形秽,难以面对自己。
但我觉得,如果能够帮到他哪怕一点的话,那我最后这一段苟延残喘的退休时光,也能够算是有意义,对吧?”
自动售货机再没有说话。
一阵翻动的声音,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机器里坠落了下来,巨大的箱子落进了取物口的盖子后面。
足足有半身多高的箱子被柳东黎费劲的扯出,放在地上,娴熟地拉开了拉链,就看到了沉睡在海绵之间的冰冷铁光。
他愣了一下,旋即咧嘴笑了起来。
“多谢。”
“去浪费自己的生命吧,蠢货。”自动售货机冷声道别:“祝你能够在美梦中早死,胜过留在这个世界上饱受折磨。”
售货机上的亮光断绝,再无任何声音传来。
在良久的沉默里,柳东黎笑了笑,微笑着拉上拉链,扯起带子,将细长的箱子扛在肩膀,摇摇晃晃地走向道路尽头的黑暗里去了。
只有隐约的歌声传来。
“Oh,losti……”那沙哑的哼唱声渐行渐远:“Oh,losti,waitfhtofday.”
长夜漫漫。
第二百九十九章 顺风车
翌日,上午,阴云笼罩在天穹之上。
金陵城外的紫银山,盘山公路蜿蜒曲折,一路通往了山顶庞大的山庄。
“好像要下雨啦?”
在车内后座上,少女探出头,隔着玻璃仰望天穹:“诶,好像看到了……阴家还在更上面,他们不觉得麻烦么?荒郊野岭的连个超市都没有,买包纸巾都要出门开车一个小时吧?”
“阴家哪里用得着自己下山去买纸巾啊。”
旁边的兄长被逗笑了:“小莹你记得到了阴家之后不要乱开玩笑。”
“我这不是让你放轻松一点嘛。”
崔莹撇了撇嘴:“二哥,万一和你相亲的是个坏女人怎么办啊?我听说那个女人在天文会里恶名昭彰诶,你会不会家宅不宁?”
“这都是长辈们的意思,否则人家才看不上我这个瞎子呢。”崔宁无所谓地笑了笑:“大不了走个形势,然后大家各过各的……你看,你三哥夫妻两口子婚后感情不也不错吗?”
“那是例外,三哥人脾气那么好,不也隔三差五的被折腾的搬到外面住么?”崔莹叹了口气:“大伯说,过几年我也该结婚了。”
“你还小呢,想什么呢?”崔宁抬起手,精准地敲了小妹一个爆栗:“放心,我已经和大伯说好了,让你自己去选个称心如意的,只要你别一发了春就被外面随便什么男人拐跑了就好。”
“二哥最好啦!”
崔莹欢呼起来,抱着哥哥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直到崔宁吃不消,将她推开,她才消停了一点。
她在规矩森严的家里呆久了之后,出来就好像放了风的麻雀,看什么都稀奇,一路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指指点点,直到最后,愣了一下。
“诶,前面有个人……”
在盘山公路的前面,道路的旁边,有一个灰衣的背影在缓缓向上,手里抓着一个早已经喝空了的矿泉水瓶,茫然又无奈。
“什么人?”崔平看不到,问司机。
“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没有坐车,一个人在往上走。”司机看了一眼:“是个升华者,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去阴家给他们老太爷祝寿的吧?”
“二阶?”
崔平感应了一下,似是有些错愕,不过很快,皱起的眉毛微微舒展开来:“挺温和的气息啊,对我们没有敌意。”
“长得好像还很好看……等一下,停,停车停车!”
崔莹趴在车窗上,看着那个年轻人的侧脸,愣了一下,连忙向着司机呼喊。
“怎么了?”崔平不解。
“槐、槐、槐诗诶!二哥!那个是槐诗诶!”崔莹扭过头来,兴奋的脸都红了,语无伦次:“就是那个乐园王子!超帅的那个!我还问你借了钱买了他的卡呢!”
“……”
崔平的表情抽搐了一下,顿时有些无奈。
“刘叔,停车吧。”他说:“既然遇到了,正好载一程,说不定还能给小妹要个签名。”
崔莹欢呼起来。
然后,山路上对照着手机导航茫然向前的槐诗就看到了,前面的车停在了马路边上,在落下的车窗里,陌生地少女向他招手。
“是槐先生么?去阴家的话,我们载你一程。”
“这么好的吗!”
槐诗一愣,旋即惊喜,加快速度追上去,看到副驾驶的门缓缓开启。
“多谢多谢。”
他坐进车里,向司机和后车座上的两位道谢:“没想到导航上显示的是直线距离,贪便宜就没打车,劳烦各位了。”
“没关系,出门在外互相帮忙嘛。”崔平客气地点了点头,可崔莹却兴奋地从后面探过头来,脸颊通红,看着他的眼神让槐诗有些害怕。
“请问槐诗先生你方便给我签个名吗?”
“啊?”
槐诗一愣,看到她递上来的卡片和签字笔,旋即恍然,苦笑了一下点头:“好的……但说实话,请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我其实不像直播里那样的。”
可崔莹的眼睛依旧眨巴眨巴,充满期待。
槐诗叹息了一声,借过笔和卡片:“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崔莹,草字宝盖头下面一个玉。”
“好的。”
槐诗将卡牌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努力地用自己最公证的字迹写上:多谢崔莹小姐载我一路——槐诗。
崔莹迫不及待地拿回卡片,然后哦吼吼的怪笑起来,然后连忙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槐诗和自己的卡片,不知道发到哪里去了。
“请不要见怪。”崔平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小妹在家里呆久了,没怎么出过门。”
“没关系,说实话看到自己这么受欢迎,我还挺开心的。”
槐诗腼腆地笑了笑,随口问道:“请问两位去阴家是拜寿么?”
“是啊,顺带相亲。”崔莹无奈地撇了撇嘴,指了指自己的兄长:“为我哥。”
槐诗一愣,旋即看向他的视线怜悯起来:“总感觉你的相亲对象会很可怕的样子啊……朋友你要小心啊。”
“……”
这话崔平就没法接了。
所幸,没过多久,前面的山庄就要到了。
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依稀能够看到山庄前面的停车场里已经停满了车,前面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升华者比比皆是。
“好大的房子啊。”
槐诗往前挺了一点,歪头仰望着远处巨大的牌坊,忍不住啧啧感叹:“这不是比我家大多了嘛。”
十足的像是土包子。
崔平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槐诗的声音:“好了,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就好了……毕竟也不好连累你们。”
“嗯?”崔莹疑惑地抬头,“你不是来拜寿的吗?”
槐诗推开车门,冲着崔莹微微一笑。
“不,是要债。”
车门关上了。
他站在原地,挥手望着车辆渐渐远去,然后按了按风衣旁边美德之剑的剑柄,抬起头,向着正门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路的车水马龙,在门前站定。
等在门前的管家彬彬有礼地弯腰:“先生,请出示您的寿宴请帖。”
“抱歉,我好像没有那种东西。”
槐诗耸肩,坦然地摊开手。
管家愣了一下,表情却没有变,毕竟在阴家做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见识都没有,在稍作犹豫之后便开口说道:“能否告知一下您的姓名,让我向里通报一声?”
“槐诗。”少年如是回答。
老管家心中迅速回忆着这个名字,很快,抬头问:“是天文会的槐先生么?”
“不。”槐诗摇头,平静地说:“是新海槐家的那个槐诗。”
老管家的眼神微微一变,顾不上失态,转身向内走去。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就急匆匆的从门后出来了,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阴言。他看到槐诗,脸色越发难看,左右看了一眼之后,就扯着槐诗的衣服将他扯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问:“你竟然还敢来这里?”
槐诗看着他混乱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为什么你比我还着急的样子?”
阴言没好气儿地翻眼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来了容易,想走就没那么方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要是你,现在掉头就走,别给自己找麻烦,槐诗!”
槐诗耸肩,“如果我偏要找呢?”
阴言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许久,嘿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行吧,我敬你是个爷们。明年的今天我给你过忌日。”
说罢,后退了一步,指了指大门,示意他自便。
槐诗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风衣,指了指往来宾客身上的西装:“没穿正装也没关系么?”
“想死的话,你哪怕是脱光的也无所谓。”
阴言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门里面去。
就在所有宾客或是好奇或是意外的视线中,槐诗摇了摇头,抬头望了望大门肃冷的样子,感受到脊髓中扩散开来的死亡预感,微微一笑,踏步而入。
大厅里,阴言终于找到了主事的阴崖,低声说了情况之后,阴崖愣在了原地。思索片刻之后,他沉声说。
“等会儿我带他下山,不能搅了老太爷的寿宴。”
这时候,从后面赶回来的管家擦着额头上的汗,低声禀报:“老爷说,既然来了,就要有所安排。省得有人说我们阴家不知礼数……”
“……”
阴崖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阴言站在原地想了想,看了看门口的方向走进来的几个姐妹,冷笑了一声,也准备走了,却被其中的一个女人拦住了。
“别急着走啊,四哥。”
她问,“听说三姐看上的那个男人也来了,你知道在哪儿么?”
“阴幸,你叫我一声四哥,四哥给你个劝,别去招惹他。”阴言低下头,在自己那位姐妹耳边低声说:“别老爷子寿没过完,你就进了灵堂,多不好?”
“四哥你你说笑话呢?”阴幸冷笑了一下:“你要舔小九你去舔啊,何必吓唬我?”
“劝,四哥已经劝过了,你要找死,我也不好拦着。”阴言向着偏厅的方向努了努嘴:“就在那边,你最好离远点,惹火了他,你的小狼狗也护不住你。”
在阴幸身后的那个男人听到他这么说,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显露出一丝难看,却没有说什么。
“别想着出风头压她一头。”
阴言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惋惜地摇头:“你比不上她。”
他转身离去了,留下阴幸在原地,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第三百章 自由
阴家真有钱啊。
光是在宴会开始之前供客人们休息和闲聊的几个偏厅就大得吓人,并没有金碧辉煌那么烂俗,但每一个角落里的细节明显都经过了仔细的设计和考量,让人能够充分放松,又不失庄重古雅的韵味。
来这里的客人们明显彼此之间早有熟悉,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的先聊着。而角落中负责服务的侍从们则不时低调地端上果盘和茶水,主动退去,唯有在客人主动示意的时候才会走上前来提供服务。
虽然酒水暂时不能提供,但除此之外的雪茄、棋牌、零食等等一应消遣的物件都应有尽有。大人们在闲聊或者畅谈的时候,孩子们则聚拢在大厅的边缘和电视机前面玩着游戏。
一片优雅又和煦的气氛中,偏偏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那个坐在大门口附近的椅子上,翘着腿低头打游戏的少年。
虽然引人注目不是槐诗的本意,但很遗憾……除了过于吸引人瞩目的长发和外表之外,他还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穿正装的人。
就在一件画着大型机器人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灰扑扑的风衣,甚至还踩着一双脏兮兮的跑鞋。跑鞋的鞋帮上有好几个的裂口,那都是邪马台里留下来的痕迹。
他回来之后还没有来记得换。
甚至还带着一把剑。
大家的画风完全不同。
在走进来,问过WIFI密码之后,他就干脆利落地掏出了手机,打开《寂静王冠》,秒锁‘神之手’,在队友们的口吐芬芳之中开始了自己快乐的上分之路。
全神贯注,聚精会神。
甚至有好几个孩子都被他的操作吸引,专注地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支招。
“开大!开大!”
“残血怕什么,不用回家,多吃点经验……”
“人头,快,抢人头!”
听到他们这么专业,叶清玄自然从善如流,然后短短十分钟内连跪三把,在队友们缓缓打出的‘?’中飘然而去,深藏功与名。
迎来小朋友们的一片欢呼和崇拜的眼神。
以及深深的不解——你这么菜,圣徒的段位究竟是怎么来的?
“切,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哦。”槐诗挑起眉头,再开一局:“你们看好了,是时候展示真正的实力了!”
然后又匹配到了上一把的队友,理所当然地迎来了四个绝望问号。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行了,一点点小小的挫折就想要投降了。”槐诗无奈摇头,冲着身后的小朋友们说:“大家长大了之后可不能学他们,要像哥哥一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知道吗?”
小朋友们第一次看到这么无耻的人,竟然不知道应该赞同还是驳斥才好。
可当槐诗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男人向着自己走来,站在自己的面前。
“槐诗,是吧?”那个男人带着像是嘲弄的傲慢神情,伸手指了指身后楼上的方向,“阴幸小姐请你到上面聊聊。”
“正打团呢,有点眼力价儿好么?”
槐诗漠然地瞥了一眼楼上的方向,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打游戏:“不去。”
陌生男人的眉头皱起,神情变得难看了起来,槐诗身后的几个孩子见状,都转身跑掉和走远了,回去找自己的家长,引来一片意外的目光。
“朋友,让你好端端坐在这儿就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他弯下腰,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别不识抬举。”
“你认识我吗?”
槐诗头也不抬地问,让他愣了一下,旋即,便听到少年的叹息:“你一定不认识……”
那一瞬间,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
槐诗的手指在屏幕上弹动着,一直以来都在疯狂划水的‘神之手’一个闪现,冲入团战的人群中,抓紧了稍纵即逝的时机。
紧接着,十级大招‘自新世界’开启。
瞬间满屏幕都是耀眼的闪光,短短三秒之后,对面四个残血的人头被尽数收割,
就在队友们的不可置信的问号中,槐诗邪魅一笑,随手关掉了游戏,抬起头来,端详着那一张渗出一丝丝青绿色的僵硬面孔。
怜悯地摇头。
“你要认识我的话,一定不会拍我肩膀。”
自山鬼的驳杂源质之中萌发而出的源质病毒此刻已经沿着瞬间的触碰,在他的躯壳之上开花结果,在脂肪中扩散结晶现象,直到最后,将他变成一座套在蜡壳中的塑像。
随着眼瞳的颤抖和扩散,只剩下剧烈又艰难的喘息,夹杂着浑浊的肺音。
呼吸艰难。
槐诗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起身,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伸手入怀,握紧了内袋中的东西,拔出,漆黑的圆柱对准了来者惊恐的面孔。
恩,那是一根记号笔。
槐诗拔开笔帽,笔走龙蛇,在他的额头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最后,还贴心地在脸上花了一个走形的桃心
“诺,想要签名的话已经给你了,等会儿自己上去交差吧……。”
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了源质病毒,语重心长的提醒道:“下次记得买握手券,私生饭和白嫖都是要不得的,要知耻,知道吗?”
无视大厅四周那些引而不发的寒意,槐诗随手抬起,冲着二楼的方向比划了一个中指。
可出乎预料的是,如芒在背的死亡预感却在瞬间消失了。
他听见身旁传来的一声轻咳声。
是个执着一支导盲杖的年轻男人,曾经带过槐诗一程的好心人,崔平。
他温和地笑了笑,“槐先生,方便聊聊吗?
槐诗想了想,摇头:“说实话,你最好不要认识我,如果你知道我今天来是做什么的话……”
“不认识其实也无所谓,我只是不希望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已。”
崔平耸肩,向槐诗招手,示意他和自己坐在一起:“这都是舍妹的请求——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妹除了我们几个兄长之外,这么崇拜一个人。
说实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槐诗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那群女孩子中间在偷偷摸摸看过来的崔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挠了挠头:“女孩子在小的时候总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梦,长大了就好了。”
“虽然对妹妹很不放心,但我可以确定一点,她不是那种觉得别人很好看就会无脑追星的肤浅女孩儿。
前两天她一直在跟我说新秀赛的一些事情,可惜我眼睛不好,一直没有看,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您就是那位季军。”
“侥幸而已。”槐诗淡淡地回答。
听得出他想要保持距离的意思,崔家的二少爷却并没有恼怒或者不快,在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之后,便恬淡地微笑着,沉默了起来。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相当讨人喜欢的男人,虽然双眼残疾,可是却感觉不到任何怨气和阴暗。气质温和,谈吐文雅,令人如沐春风,哪怕沉默的时候也不让人觉得尴尬,令人放松。
只是,周围的眼神,真是让人不快啊。
槐诗眯起眼睛,凝视着玻璃的倒影中,那个潜伏在大厅阴影中窥伺着自己的阴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美德之剑的剑柄。
现在看来,给自己的安排已经在路上了吧?
只是不知道艾晴的情况怎么样,进来之后这么久,竟然还没有看到她,该不会是按照传统戏码被软禁了吧?
在钟表滴答的声音里,槐诗垂下眼眸,静静等待寿宴开始的时候。
随着食指在剑柄上的敲打,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开始闹事儿了么?”
寂静下来的会客室里,在将一位客人送走之后,撑着拐杖的老人回头,看到伫立在角落中的阴影。
在听完他简短的汇报,阴良骥点了点头,忍不住嗤笑:“用不着管……还是太年轻了,膨胀的厉害,也沉不住气。
如果他真得走了的话,我暂时还拿他没办法,既然他不自量力的来这里,那么是死是活就不由得他做主了。
人都安排好了么?”
阴影颔首。
“很好。”
在沉吟片刻之后,老人浑浊地眼瞳中闪过一丝寒光,“等会你看住他,如果他要闹,就让他去闹,闹得越大越好……”
等他闹够了,就该上路了。
哪怕自己面上无光也无所谓,不,最好弄得自己颜面大失,被人当做那种不成器的老朽才好。
这样才能够更顺畅地完成最后的交接。
在自己退位之前,舍掉这一文不值的颜面,为后辈除掉最后的祸患……
他眯起眼睛,沉思了许久,确认再无任何疏漏之后,才点了点头,对着角落里的镜子揉了揉脸,确定自己没有什么衰败的迹象,依旧容光焕发。
在坚持最后一天,他就可以卸下这一副重担了。
“老爷,寿宴已经安排好了。”
管家在门外敲了敲门,恭谨地问:“可以开始了么?”
阴良骥想了想,问道:“小晴这几天有过什么事情吗?”
“三小姐回家之后就一直呆在房间里,没有出过门,也没有跟外面联系。对老爷的吩咐和安排没有反抗过。”
老管家回答:“我觉得,可能是终于体会到老爷的苦心,开始听话了吧?”
“听不听话都无所谓。”
阴良骥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他不在乎艾晴究竟学乖了还是打算怎么样,这几天她那些自以为是的隐秘安排从来都没有脱离过自己的视线范围,到时候,他还为自己这位曾孙女准备一个大惊喜呢。
“到底还是不懂人心啊……”
他惋惜地叹息了一声,抬起眼眸,吩咐道:“开始宴会吧,今天是家里的大日子,不要让宾客们等急了。”
管家恭谨从命,转身离去。
三分钟后,宴会厅的大门缓缓开启。
在侍从们引领之下,客人们开始入场。
换过一身衣袍的老人看上去精神抖擞,站在门口,欢迎着每一位到来的宾客,微笑着致以谢意,很快,便看到面前的少年。
“槐诗?”老人问。
少年点头,抬起眼睛端详着面前的老人,极其不逊的问:“阴良骥?”
“来者是客,里面请吧。”老人抬起手,拦住身后想要动怒的后辈,只是对槐诗慈祥地笑了笑:“稍后,咱两家再叙情谊。”
“好。”
槐诗点头,踏步而入,走进了会场之中,任由死亡预感的恶寒将他吞没。
在他身旁,侍从的脑袋都快要缩进脖子下面去了,只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带路的脚步飞快。可走到半路,却被人拦下来了。
“不用带路了,他坐我这边。”名为阴崖的男人挥手打发了侍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向着少年问道:“方便么?”
“正好靠近前排呢,求之不得。”
槐诗从善如流,拉开椅子,就在桌子上阴家兄弟姐妹们的古怪眼神中坐得稳稳当当。
阴言撇了槐诗一眼,只当做没看到,低头继续叠着面巾玩。有的人眼神冰冷,有的人却好像准备看猴戏一样,神情满是轻蔑和不屑。
槐诗的深情不变,端起了服务员为自己倒好的餐前红酒,抿了一口之后,若无旁人地用一贯的土包子口气问道:“能给我兑点快乐水么?”
服务员愣了一下,看到阴崖挥手之后,慌不迭地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角落里。
“抽烟么?”阴崖问。
“我还未成年呢。”槐诗正色回答,然后从他手里拿过了烟卷:“正是要多抽的时候。”
阴崖一愣,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在台上,一个经常在电视机上看到的明星已经唱起歌来,在喜气洋洋的歌声中,一切暗中的剑拔弩张好像都消融了,变得一片和平。
“我是小晴的哥哥。”阴崖抬头看着台上的表演,忽然说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请坐在这里将这一顿饭吃完,我不会让她有事。”
在饭桌上,其他的人面色一变,想要说话,可是他扫了一眼之后,就没有人敢在大哥的面前放肆了。
“相信,怎么不相信呢?”槐诗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忍不住想笑:“看你一言九鼎的威风,我就相信你了……但,事情真得有这么简单么?”
阴崖没有说话。
“难道不就因为你只是她的哥哥,所以很多事情上你才无能为力么?”少年漠然反问:“否则不至于到如今这种程度吧?”
槐诗没有等待回答,而是直白的告诉他:“我要带走艾晴,今天就要。”
在柔和的歌声里,阴崖沉默了许久,轻声叹息。
来自四阶升华者的压制级敌意毫不掩饰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话,我就是你的敌人了,槐诗。”
“我知道。”
槐诗平静地颔首。
阴崖最后看了他一眼,警告道:“如果乱来的话,你今天会死在这里。”
“我也知道。”
槐诗微笑着回答:“而且,那种东西,我可能早就习惯了。”
依靠在桌子旁边的美德之剑微微一震,自杂响中迸发一线清越的鸣叫,鞘上的裂痕扩散来开,因为锋锐之物蓄势待发。
歌声在漫长的余韵中袅袅消散。
宾客们抬起手来,献上了掌声。
很快,掌声也停止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最前方,那个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的老人身上。
“首先感谢各位亲朋故旧的到来,为我这个糟老头儿庆祝寿辰。”
微笑的老人向着来宾们挥了挥手,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眼神似是无意地从槐诗的身上扫过,笑容依旧慈祥:“在这里,我还有一件喜事想要宣布……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向各位介绍一下我最宠爱的曾孙***晴。”
在掌声中,老人回头,看向身后的大门。
随着大门的开启,轮椅上的少女在佣人的推动之下,来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槐诗抬起了眼睛,略微有些错愕。
并没有想象中的神情愁苦、日渐消瘦,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而且看上去好像还胖了一点,脸上带着红润的光泽,抬起面孔的时候,就向着来宾们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
纵然只是一缕微笑,可是却令人移不开眼睛。
有一种令人心生怜爱的病弱美。
在不远处,崔莹已经看呆了,瞪大眼睛,一个劲儿地拽着自己二哥的袖子,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原本她还想在崔平这里诋毁一下艾晴的容貌,可是见过真人之后,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平和的微笑着,从宾客们之间走过,礼貌地向着来客们颔首。
路过槐诗的时候,视线没有停留,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槐诗想要张口说话,可是被她看了一眼,却愣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看着她一点点的离开自己,到前方去,最后到了她曾祖父的身旁。
“抱歉,来得有些晚。”
她落落大方地向着宾客们致歉,抬起了手中巴掌大的小盒子:“给老太爷买的礼物到了,我去拿了一个快递。”
很快,在佣人的手中,礼物盒被打开了,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瞳。
在盒子正中央的天鹅绒垫子中,赫然是一块尾指指节大小的璀璨结晶。
精致的宝石焕发着柔和又温暖的光芒,隐约的颂歌声从空气中响起,圣洁又纯真的旋律奏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神圣恩光?”
已经有人认出了礼物的正体,不可置信。
那是来自罗马的珍贵宝物,能够拯救生命的信仰结晶,不逊色于一件高阶圣痕的昂贵消耗品。只要贴身佩戴,就毫无疑问多了一条性命的奇迹宝石。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有恭贺的掌声和祝福响起。
就连老太爷都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艾晴的肩膀,老怀大慰:“看来曾孙女长大了,知道心疼太爷爷咯。”
不论这是艾晴低头服输的表现,还是另有筹谋,他都完全不介意。
只要她能够对家族有一点归属管就足够了。
哪怕是表演的也无所谓。
这世界上大部分东西难道不都是表演的么?
“老太爷开心就好。”
艾晴微笑着,抬起手,摘下了手腕上的手链。
然后,从轮椅上起身,站在了自己的曾祖父面前。
随着银制手链的脱落,竟然有源质波动自她的身上浮现。她伸手拿起盒子中的神圣恩光,来自灵魂的力量笼罩在了这奇迹所凝聚成的结晶上。
在她的五指之间,一把手枪的虚影缓缓浮现,对准了老人的面孔。
阴良骥的笑容僵硬住了。
在短暂的寂静中,艾晴想了一下,认真地说:
“——祝太爷爷,长命百岁。”
嘭!
一声轻响。
她扣动了扳机。
信仰的结晶化作了灾厄的子弹,燃烧的辉光迸发,一闪而逝,轻而易举的撕碎了阻挡在前面的防护和阻拦。
紧接着,血浆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的手掌和脸颊。
死寂之中,阴良骥仰天倒下。
再无声息。
只有不再微笑的少女抬起面孔,青金色的眼瞳中涌现出辉煌的光焰,俯瞰着着那一双至死错愕的双眼。
经历了七年的漫长等待之后,她的源质终于自束缚中解放,在此彰显出自身的面貌。
——灵魂·解放之眼!
她自由了。
第三百零一章 天降正义
瞬间到来的死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止是已经死透了的阴良骥没有反应过来,就算是阴崖和一直在暗中贴身保护阴良骥的三阶升华者都完全没有预料到。
所有明里暗里的戒备都锁在槐诗身上的时候,艾晴成为了升华者,艾晴拔枪了,艾晴扣动扳机。
Firstblood。
神圣恩光中的奇迹被完美地转化为稍纵即逝的狂暴力量,带来生命的奇迹穿颅而过,在瞬间撕裂了意志,毁灭了任何一丝意识的残痕,带来了完美无瑕的死亡。
伴随着枪声和血腥扩散开来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足够令所有宾客们的慈母们震撼一整年的重量级戏份突如其来。
恰如死亡本身那样。
自指尖滴落的血浆之中,艾晴垂下那一双璀璨的眼眸,冷漠地凝视着自己曾祖父的呆滞面孔。
不知道他在最后一瞬对于自己曾孙女的成长是否有所领悟呢?
自从一个月前,该死的预感到来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为此刻默默地做着准备。在为此准备的无数计划中都未曾如此的顺畅和自然。
行云流水。
好像她生来就应该如此那样,恰如其分又毫无错谬的完成了这一份从母亲逝去那一天起就被赋予了自己的使命。
她终于有了曾经让槐诗羡慕的勇气。
以如此决绝和激烈的方式,对那个操控了自己半生的老鬼做出了了断。
一切都结束了。
阴谋也好,复仇也罢,槐氏与阴氏的恩怨都将在这一枪里划下句号。
当她自令自己都为止恐惧的平静中醒来,长长的吐出了肺腑中最后一缕不安时,终于体会到了曾经槐诗所说的那种轻松与平静。
“真快乐啊。”
她轻声呢喃,染血的脸颊勾起了微笑,发自内心,令原本过分苍白和病弱的面孔也变得生动又鲜活了起来。
感受到了心跳和脉搏,还有令她沉醉其中的呼吸。
她还活着。
并且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然后,她便听见了一声打破了死寂的咆哮。
“放肆!!!”
带着但凡不是聋子都能够体会到的愤怒和震惊,一个人影骤然冲上前来,猛然扯起了她的手,粗暴地将她按在了地上。
槐诗瞪大了‘义愤填膺’的眼睛,怒斥:“简直丧心病狂!”
“当着我这个天文会行动干员的面,你竟然胆敢谋杀一位如此德高望重的老人!?”
一副刚刚搓出来的手铐扣在了她被反剪在背后的双手上,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槐诗就已经按住了艾晴,震声宣告:
“——嫌疑人天文会驻新海监察官艾晴,你被捕了!”
说着,他抬起头,甩出了自己天文会的证件,拔剑,向着人群怒目而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里面有没有她的同党,想要暴力抗法的,赶快站出来!”
一位路过的天文会行动干员在遭遇了如此残忍的谋杀案件之后,挺身而出,火速逮捕了犯罪嫌疑人艾晴,彰显了天文会的恐怖效率和不容轻侮的威严!
简直令人肃然起敬。
如果不是阴家反应过来的人脸色都好像吃了屎一样的话。
“……”
在这连续不断的冲击之中,有人下意识地抬起手说:“等一下,我觉得……”
崩!
一柄无形的重斧自槐诗的手中透出,深深地楔入了他脑袋边上的墙壁中。
槐诗眼神冰冷的端详着他:“怎么,你想自首么?”
于是,那人立刻闭嘴了。
在死寂之中,崔莹茫然地看着四周,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开口想要说话,可是却被崔平猛然按住了肩膀。
“二哥?”
“别说话,不要搀和到天文会的事情中去。”
短短的几秒钟,这位崔家的千里马早已经看明白了前因后果,做出了决断:槐诗都已经将天文会缉拿犯罪成员的招牌甩出来了,那么这件事情就已经变相地成为了天文会的家务事,无非受害者正好是阴家的人而已。
想要开口搀和,就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两头讨好的分量。这时候除了阴家的人可以阻止之外,就只有天文会的高层发话。
可这里有天文会的人么?
有。
有一位从来眼里不揉沙子的犯罪克星·新海监察官艾晴,还有一位雷厉风行能力惊人品格正直而且还活好儿不粘人的新海行动干员兼乐园王子再兼灾厄乐师、正式厨魔和传奇调查员的金牌牛郎——槐诗……
根本没有人能戳穿槐诗披着的虎皮。
用全场最快的反应速度将艾晴的处置权拿到手之后,槐诗冷漠地环顾着四周,一手粗暴地扯起了艾晴,后退了一步,再一步,踩过了地上渐渐冰凉的尸首。
在场所有的阴家人神情变化,圆桌上,阴幸瞪大眼睛,张口想要说话。旁边的阴言面无表情地拿起了一个盘子,猛然摔在自己这位堂妹的脸上,将她狗屁倒灶的话塞回了肚子里去。
这个场合,哪里有你丢人的份儿。
而阴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槐诗手中的艾晴,艾晴也在看着他,神情平静。
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中,被一个四阶升华者盯着,槐诗只觉得如芒在背,整个人都如堕冰窟。只要阴崖愿意,弹指间就可以将槐诗扑杀在当场。
可他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手背上青筋崩起,凝聚成实质的暴戾杀意抵在她的脖颈上,却下不了手。
槐诗抬起手,挡在了艾晴的前面。
锋锐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所过之处,血肉翻卷开来,又迅速合拢,只有鲜血淋漓。他的双目中燃起了碧绿色的鬼火,面对着不可战胜的强敌,山鬼已经做出了自己抉择。
就在那一瞬间,黑暗中,暴怒的影子骤然汇聚成洪流,海啸一般轰鸣着升起。无数人的阴影碰撞在一处,彼此摩擦,迸射出火光。
三阶巅峰的升华者!
来自无归者墓地·【上善之门】的影卫在暴怒中出手了。
黑暗轰鸣席卷,凝结成实质的阴影彼此交错,化作囚笼,瞬间将槐诗他们吞没,无数影子形成实质,向内绞杀合拢。
啪!
一声轻响。
好像幻觉一样。在那一瞬间,整个宴会厅都轻轻地震荡了一下,有一个小小的裂口从墙壁上浮现开来。
一线极细又极黯的电光一闪而逝,没入了涌动的影潮之中。
下一瞬,自墙壁坍塌的轰鸣之中,影潮里迸发出一声尖锐到刺痛了所有人耳膜的凄厉咆哮。层层黑暗骤然崩溃,好像被无形的铁锤敲打而过那样。
在大堂的墙壁上,破碎的砖石骤然如沙砾一般坍塌,只留下了一个口径数米由于的正圆形大洞,将破碎影潮上的裂口嵌套在其中。
一线电光的残影缓缓消散。
不论是重重的阴影,还是凝聚成实质的力量,乃至暴怒的三阶升华者的灵魂和圣痕,都被那一颗来自遥远距离之外的炼金子弹贯穿。
轰然炸裂。
粘稠的血浆飞迸,扩散开来,失去头颅的残缺尸体倒地,落在了阴良骥尸体的旁边。
相伴去黄泉。
十数公里之外的山顶,丛林中,足足有两米余长的庞大狙击枪后面,某个不愿意透露自身姓名的秃头牛郎拉动了枪栓,退出了子弹,又将一枚晶石状的炼金子弹填入了枪膛之中。
虚搭在扳机上的那一根手指已经崩裂了创口,血丝渗出。
隔着数层减震设施,剧痛从肩膀上扩散开来。
如今他的身体,已经无力支撑起这一柄恐怖武器的后坐力了。
“妹妹你大胆滴往前走哇……莫回头,莫回头~”
柳东黎盯着狙击镜中的透视成像,歪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哼唱着走调的歌谣,一手在旁边开启的笔记本上敲下了更新的数据变化。
距离再校正,风速测定,风向南偏,气压无变化,温度正常……套入公式,繁复计算,最后再扣掉地球自转速度造成的偏差。
在狙击镜中,准星开始了微妙的调整和变化。
再度准备就绪。
他轻声笑了起来:
“——别怕,哥哥罩你。”
“看到了吗!不要妄动!这里已经被我们天文会的人包围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槐诗还是打算现放一句狠话在这里。正趁着混乱的时候,他带着艾晴退到了大堂最外侧,一脚踹开了大门。
阳光如瀑布一般奔涌而入,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紧接着,他挥剑,便有乐园的白马踏着神俊的步伐应召而来。
随手,将艾晴丢上了马背,槐诗最后看了一眼阴崖,翻身上马,拉扯着缰绳准备离去。
“一刻钟。”
他听见了背后阴崖的声音。
“小晴,这就是我跟你最后的兄妹情分了。”
在宴会厅的最深处,阴崖坐在那一张背对着他们的椅子上,终于发出声音:“一刻钟之后……阴家与你,不死不休。”
艾晴笑了笑,没有说话。
槐诗愣了一下,拉动缰绳,白马嘶鸣着向着山下狂奔而出。
马蹄声渐渐地远去了。
死寂之中,再没有人说话。
“各位客人远来至此,遇到这么不幸的事情,实在万分抱歉。”阴崖轻声说:“今日阴家不能待客,各位请自便吧,改日我再上门致歉。”
终于从窒息中解脱了的宾客们涌动着,迅速地从大门的方向而去。
“收敛了太爷爷的遗体之后,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吧。”
他抬起眼眸,看向自己的叔伯兄妹们:“四爷爷老成持重,太爷爷的葬礼就麻烦你了,其他的人……管好自己的手和嘴,不要丢人现眼。”
阴言点头率先走了,其他一帮小字辈的年轻人慌不迭的跟上,隔着老远,才有哭声传来,不知道究竟是悲伤还是害怕。
到最后,阴崖静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宴会厅中,凝视着地上残留的鲜血。
许久,许久。
他低头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早已经输入的电话。
三声忙音过后,电话接通。
“悬赏,艾晴。”
阴崖停顿了一下,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嘴唇紧抿起来,不愿说话。
电话一直接通着,另一头的人在静静的等待,不慌不忙。
直到沙哑的话语传来
“额度,4亿美金。”
阴崖闭上眼睛:
“——死活不论。”
电话被挂断了。
第三百零二章 逃亡
正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午时三刻。
近六年以来未曾有过的恐怖悬赏额如同风暴一般,自【万孽之集】的所有渠道上扩散开来。位居于升华者暗面世界最庞大的中介平台在抽取了十分之一的佣金之后,毫无保留的在东夏领土的东部区域进行了全域推送。
铺天盖地的告死文书化作一条条弹窗和短信,出现在了每一个定位在东夏的注册者手机中,不论是否是升华者,供职与何处,究竟是什么人。
有更多的通知则穿梭在暗网之中,发散向了四面八方,将高额悬赏的通告送入了每一个高级会员的手里。
四亿美金!
数十名精算师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了资产的清算和交割,将三分之一个重要物资出产边境的股份折合为了现金,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进行了转移和收购。
足以令一个升华者余生都过上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的资金已经注入了悬赏池之中,只要将悬赏目标带到任何一个能连上万孽之集的WIFI的地方,就能够将这一笔拿到手中。
当弹窗自从手机屏幕上浮现的瞬间,首先是短暂的寂静,紧接着便掀起了惊涛海浪。
“竟然是这样么?”
短短三分钟后,前因后果就摆上了大表哥的办公桌,诸红尘错愕地将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应该说刚毅果决还是轻率鲁莽呢?但不论如何,都让人十足爽快啊……”
“你能别看热闹了么?”末三叹息,将又一沓报告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十分钟前,‘电锯食尸鬼’进入了现境,据说‘噩梦之眼’也有活动的迹象。而边境探测器已经捕捉到了另外六名通缉中的要犯以及超过十六个边境佣兵团的异常行动……这可是在东夏的境内,就朝着我们的辖区来的,你总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反应?要什么反应吗?”
大表哥被逗笑了,回头看她:“不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么?犯法的抓,有罪的杀,胆敢反抗的话直接导弹和迫击炮队伺候,抓到死的送到稷下去做标本,抓到活的就送到稷下去当试验品……至于那些没在东夏境内犯过法的人,我们又能怎么样?禁止入境么?”
“难道就什么都不管了?”
“管啊,当然管。”
大表哥的指尖转动着打火机:“众所周知,东夏是一个禁止个人持有枪械和管制刀具的地方……真希望他们不会携带什么违禁物品呐。”
说着,他就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哎呀,我真是太喜欢槐诗这个年轻人了,你看看他,光他一个人,就给我们创造了多少集体三等功啊,今年的先进标兵都有照落了!你快去看看,还有谁没有蹭过顺风车的,赶快都上去捞两把……等鱼汛过了,就不好逮啦。”
就在大表哥愉快的笑声中,金陵社保局的庞大地下设施中,一盏盏灯光亮起,匆忙的脚步声奔走向四面八方。
整个东夏东部最大的升华者暴力机关,全力运转了起来。
满怀着期待。
而更多的升华者,更多的杀手或者更多的边境佣兵团,则像是茅坑里的苍蝇、雨后的春笋和黑色星期五超市外面的顾客一样,源源不断地做出了行动。
在四亿赏金,直接和源质结晶可以挂钩的庞大悬赏吸引之下,蜂拥而来!
半个小时之后,荒野中。
槐诗面无表情地将斧子从那个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家伙脑门上拔出来,然后转过身,自满地狼藉的尸体中挑挑拣拣,拔出了一把可堪一用的霰弹枪,挂在马鞍上,牵起白马的缰绳,继续往前走。
马背上,艾晴抬起眼睛辨识着阳光,神情平静。
“金陵不是这个方向。”
她问,“你不送我去天文会?叛逃比谋杀的罪行更重,你明白的吧?”
槐诗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这只是第一批动作最快的而已,我堂兄那个家伙哪怕不亲自出手,也肯定会设下悬赏,后面找上门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马背上的女人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太阳,好像能够看到近地轨道上无数对准了他们的卫星那样,微微地挥手。
“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艾晴问:“距离这里最近的公共边境入口起码有二百公里以上,还是说你只是纯粹想要带着我私奔而已?”
槐诗没有理她。
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微妙起来,似是微笑:“你知道我今天原本是要订婚的吧?”
“如果我没来的话,今天你就要出殡了。”
槐诗漠然地回答:“不要幻想有人回来打爆你婚车的车轴这种烂俗剧情,像你这种女人嫁不出去的。”
艾晴的神情毫无波动,只是平静的问,“我只想咨询一下这位天文会的槐诗先生有关逃亡的计划而已。”
“闭嘴就好了。”
槐诗回过了头,自离开了阴家之后,第一次地看向艾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别再说话了。”
似是窥见了那一双眼瞳中的愤怒,艾晴难得的从善如流。
没有再说话。
或者说,早已经清楚了那个答案。
她仰起头,迎着远方吹来的风,长发在风中飘起。
旷野仿佛一望无际那样,看不见尽头。
“真自由啊。”
艾晴轻声呢喃。
哪怕这一份自由如此的虚幻和短暂。
在远方,烟尘扬起,一辆越野车翻山越岭,呼啸而来,停在了白马的前方。驾车的中年男人隔着玻璃,凝视着两人的样子,低头,看了看手机,对照着上面的照片。
推开车门,下车。
从后车厢里抽出了一把沉重的长戟,双手握持。
拦在白马的前方。
“不要挡路。”槐诗的手按在美德之剑上。
“我只不过是运气好,正好在这附近野营而已,后面的人还有更多。”持戟的男人回答,“就算是我让了路,你们也过不去。”
“所以不让?”
“所以,为什么不让我试试看?”
拦路的升华者的身后浮现幻影,自躯壳中走出了一个一摸一样的自己,手握着一样的长戟,彼此没有任何的不同。
“东夏谱系·澹台焦。”
两个宛如双胞胎一样的人影齐声开口说:“如果你真得有信心带她走,不妨就把这一场当做热身好了。”
槐诗踏前,拔出美德之剑,迎着两个同时稀薄起来的幻影踏出脚步。
那一瞬间,两声重叠在一起的咆哮迸发。
轰鸣奏响,澹台焦的两道身影瞬间自原地消失,自地上犁出一道深邃的裂痕,笔直地指向槐诗,长戟嘶鸣,自这近乎一致的共鸣中掀起凄啸。
铁光一闪而逝。
槐诗的手腕抬起,剑刃斩落,向前。
收剑入鞘。
在他身后,两个身影滑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长戟和胸前同时迸出了一道裂痕。而槐诗面前的空气中,则有血浆喷涌而出。
真正的澹台焦踉跄后退,不可置信槐诗如何看破自己灵魂能力和无常的圣痕结合之后所制造出的真实分身。
“屏住呼吸之后,脉搏声反而变大了。”槐诗抬起手,扣了扣耳朵眼,“震得我耳朵疼。”
澹台焦愣了一下,旋即苦笑着跌坐在地上。
“多谢手下留情。”
“不,是你太弱了,我还能留手。”槐诗转身,牵起白马的缰绳,继续往前,听见身后澹台焦的声音:“前面还有人在等着你,槐诗,你走不远的。”
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往前。
在淌过溪水之后,看到那个坐在岸边,等待许久的身影。
出乎预料的熟悉。
里见琥珀。
久违的少女盖上了便当盒的盖子,抬头微笑:“你知道我是边境猎人的,对吧?”
“任务有很多。”槐诗说:“不一定非要这一个。”
里见琥珀摇头:“可是我很需要钱。”
“我可以给你。”
槐诗试着打商量:“就算是你嫌不够多,以我现在的身份,也还可以借贷到不少。”
“诶?为上司酱这么拼的吗?”
里见琥珀看了一眼马背上的艾晴,促狭地笑了起来:“可惜,施舍来的钱我不要。”
她缓缓地起身,将外套随便挂在了旁边的树枝,露出了里面运动背心,还有挂在腰间的刀带,两把长刀,一柄肋差。
“不再等等?”槐诗问,“我可是赢了罗娴来着,你这么上没问题吗?”
“靠着卑鄙把戏得到的胜利是不能算的,不要太得意啊,槐诗。”里见琥珀摇头,拇指缓缓地将鞘中的太刀推出一隙,笑容越发甜美:“顺带一提,其实不用等的。”
她说,“因为来得人太多了,所以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按照顺序来……我运气最好,是第二个。”
槐诗失笑,环顾着四周,隐约窥见了密林深处等待的几个人影,眼神就变得嘲弄了起来。
“就这么吃定我了?”
“是啊。”
里见琥珀颔首,清越的声音自鞘中迸发,刺痛了槐诗的耳膜。
她说:“吃定你了!”
瞬息间,近在咫尺。
那是和槐诗如出一辙的……禹步!
不,甚至比槐诗的禹步要更加的成熟和高效,在结合了瀛洲剑术的步伐之后,已经形成了另外的模样。
在抛去其他无关紧要的元素之后,只保留下最狂暴的爆发力。
动用全身的力量。
汇聚为一束。
将早已经凌驾于常人想象之上的力量融入了千锤百炼的技艺之中。
瞬息间,拔刀出鞘。
隔着五步,原本只有三尺有余的刀锋瞬间暴涨,变作两米有余,可速度却随着挥斩变得越发惊人。
璀璨的像是流星那样。
瞬间的光芒,撕裂人的眼瞳。
——回天·剑舞一连!
第三百零三章 拦路者们
凄厉的声音骤然迸发。
自槐诗手中,悲悯之枪向前突出,十字枪刃毫无征兆地堵死了剑刃劈斩的轨迹。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刀锋骤然缩短了,丝毫不讲道理的瞬间收缩了一米,毫无阻拦地绕过了长枪的拦截之后,毒蛇那样弹射而出。
槐诗向后仰出,看到锋锐的刀锋自鼻尖扫过,等他猛然撑起身体的时候,就看到扫过的刀锋骤然再度缩短,原本惊人的速度竟然再度攀升,自琥珀的回旋中,轻巧地划过了一道弧线,自上而下的,劈斩而来!
这一次,随着刀锋的劈斩,不止是长度暴增,就连本身的重量也在十倍二十倍的向上攀升!
破空之声炸响。
崩!
愤怒之斧向上撩起,和刀刃硬撼在一处,槐诗竟然都感觉到一阵手麻。可琥珀的动作不停,双足交错,向前跨出一步,自轻巧地回旋之中借势再次横扫。
刀锋上的力量,更胜以往!
金属碰撞的声音不断地迸发,槐诗狼狈后退,而里见琥珀却步步踏前,好像起舞那样的,自交错的步伐中挥洒剑刃。
这是以炉火纯青的剑技佐以灵魂能力而一起贯穿,将这一份力量无休止的叠加和转化所形成的剑舞!
剑舞一连。
一次、两次、三次……越是躲避,剑舞之上所携带的力量就越是恐怖。
自天地的回旋之中奠定摧枯拉朽的力量。
自剑舞开始时,主动权就已经被她把握在了手中。
当槐诗明白过来的瞬间,铁青的色彩就蔓延在了手臂之上,随着斧刃奋力的劈斩,自剑舞中荡开了一线微不足道的缝隙。
槐诗,长驱直入!
不顾迅速缩短,重量再度加倍剑刃,鼓手的力量迸发,近在咫尺地向着她的腹部轰击而出。
轰!
血色的甲胄自她的身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强行吃下了槐诗这宛如打桩机一样的一拳,里见琥珀咆哮,自鞘中拔出了另一柄太刀。
拔刀术!
汇聚在剑舞中的力量顺着手臂的引导,灌入了太刀的剑刃之中,将积蓄了许久的力量化作了无坚不摧的速度,自鞘中迸发,烈光一闪而逝。
槐诗后退了一步,祭祀刀上崩裂缝隙。
不但防守的架势被击溃,他甚至快要握不住刀柄了。
“结束了,槐诗!”
里见琥珀咆哮,双刀横扫而出。
“是啊,结束了。”
自最后间不容发的瞬间,槐诗长出了一口气,强行撑起了美德之剑。
万钧之势的劈斩被美德之剑挡住了。
轻而易举。
只有一声细碎的脆响。
啪。
双刀脱手。
里见琥珀踉跄后退,倒在地上,竭力地喘息。
直到现在,才看到脚下不知道何时生长而出的鸢尾花从,如此纯白,如此美丽。
“太卑鄙了……”她摘下头盔,艰难地昂起头:“竟然用毒!”
槐诗随手给虎口的创口上抹上了一层银血药剂,微微耸肩,怜悯地看着她:“姑娘,时代变了。”
说着,抬起手,朝着她的后颈敲了一下。
结束了。
槐诗回头,想要去牵马,便听到背后骤然迸发的死亡预感。
猛然回头,伸手,五指握紧。
一把攥住了呼啸而来的箭矢。
在他的五指之间,那一根箭矢依旧在嗡嗡作响,锋刃距离槐诗的眼瞳只差一线。
在林中的深处,那个灰袍的人影一击不中,立刻从插在脚边的箭矢中拔出一枚,开弓再射。箭路飘忽而诡异,好像幽灵那样自密林之中隐秘又浮现,便已经近在眼前。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槐诗却觉得……对方的动作简直幼稚到……有些滑稽。
哪怕从来没有摸过那种武器,却本能的感觉,弓不是这么用的。
崩!
美德之剑横扫,直接将自脑后诡异浮现的箭矢自正中劈斩成了两截。
下一瞬,槐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没入了密林之中。
山鬼的碧绿火光瞬间自从他的身上燃起。
那个灰衣人愣了一下,竟然直接背起了弓,转身就逃,俨然是要和槐诗打持久游击的样子……只可惜,在密林中,和山鬼打游击?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瞬息间,槐诗就已经从荆棘丛中飞出,猛然一剑,将他钉在了树干之上。
紧接着,他就听见身旁噼啪作响的声音。
自黑暗中,原本空无一物的景象瞬间破碎,显露出隐藏在包围之后的十几个身影,还有他们手中已经打开了保险的自动武器……
槐诗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树干上抽搐的射箭者,旋即恍然。
埋伏么?
下一瞬,边境佣兵们枪火的轰鸣迸发。
在密林的深处,不断的有巨响浮现,好像炸弹不断的被引爆一样。
白马之上,艾晴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森林中升起的浓烟,可很快,就微微地侧过头,看向身后,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
“不是说要一个个来么?”
“原本……嘿嘿……是这么说的……”
一个佝偻的老人拖曳着沉重的电锯,艾晴看过来,在长到过分的稀疏白发之下,丑陋的面孔上就挤出一个好像蠕动的笑容,咯咯怪笑:“但,我……不同意……”
在他身后拖曳的电锯上,还带着腥臭的血浆气息,以及破碎的骨骼碎片。好像有无数人惨叫的声音缠绕在上面那样,把手上缠着一层又一层来历可疑的皮革……几乎已经要散发出实质性的怨念和戾气。
毫无疑问,那是一柄近乎凶邪的边境遗物。哪怕在不久的刚才便已经饱蘸鲜血,此刻依旧饥渴的鸣叫着。
白马微微地转过身,唏律律的低吼了一声,眼神警戒。
脚下的铁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岩石,火花迸射。
吐出炽热的鼻息。
俨然冲锋在即。
“啊,看来……他真的已经走啦。”
拖曳着电锯的佝偻老人咯咯笑起来,表情抽搐着,收缩成针眼那么大的眼瞳死死地盯着艾晴,粗暴地喘息着:“四亿啊,四亿……而且死活不论……多好的肉质啊,孩子,多好啊……”
在他手中,电锯骤然发出了饥渴的嘶吼声。
疯狂地旋转,血光自链锯上喷涌而出。
“电锯食尸鬼——霍古斯?”
马背上的女人挑起眉毛,似是对于自己如今的魅力表示诧异:“你就真得确定我没有反抗之力了么?”
“可、以的话,请随意反抗吧……”
霍古斯尖锐地大笑了起来,咧嘴,露出了还挂着食物残渣的尖锐牙齿:“这个孩子,可是相当喜欢挣扎的猎物的啊……”
电锯咆哮。
于是,艾晴点头。
“好啊。”
那一瞬间,白马嘶鸣,在艾晴明显超出槐诗不知道多少倍的马术驾驭之下,向前狂奔而出,迎着飞转的链锯,抬起铁蹄。
巨大的双目中满盈着嫌弃。
踹死你个老变态!
瞬息间,霍古斯坍塌为了腥臭的雾气,猛然沸腾而起,掠过了白马,自半空中重新汇聚成型,向着艾晴的面孔劈下的电锯。
艾晴面无表情,从马鞍上拔起了槐诗留下的霰弹枪,对准了老人狰狞的面孔。
扳机扣动。
深紫色的光芒自平平无奇的霰弹枪中喷薄而出,瞬间自空中撕裂开了万道划痕,化作暴雨,瞬间将霍古斯击溃了,重新化作烟雾,狼狈后撤。
再次浮现的时候,脸上已经多了一层麻子一样的疮疤。
“你现在张口,一定想问刚刚那个是什么。”
艾晴面无表情地回答:“其实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的灵魂叫做解放之眼,可以将自己的源质和任何源质结晶以最粗暴的方式进行激发和运用……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爆炸,倘若予以拘束的同时再进行引发的话,就能够形成枪械一样的热武器效果。”
她停顿了一下,认真地问道:“你现在,一定体会到我刚刚的‘嫌弃’了吧?”
少女拉动枪栓,再度对准了他的面孔:“说实话,像你这种连澡都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老变态,光是看着你,就让我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
霍古斯的表情抽搐着,手中电锯发出饥渴的咆哮声,俨然已经怒不可遏。
可紧接着,便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他错愕的回头。
在燃烧的密林之中,无数升起的浓烟里,归来的山鬼拖曳着斧刃,一步步地从火场中走出。
向着老头儿,露出了狰狞地微笑。
“我刚走了一会儿,就又有客人来了么?”
“是啊,难得一见的恶客,身上起码有一亿七千万美金的悬赏额。”
艾晴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枪,脸色变得苍白:“光是装腔作势就已经用掉我所有的力气了……”
刚刚的那一发子弹,已经倾尽了她所有的源质了。
“没关系。”
超限状态的山鬼微微扭动着脖颈,骨节迸发清脆的声音:“我来招待好了。”
感受到来者胸臆之间宛如火山那样轰然爆发的源质波动,纵然是三阶巅峰数十年的霍古斯脸色也变了。
越发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会这么强!
以及,为什么会这么快!
一整个边境佣兵团……哪怕不可能人人都是升华者,可就算是十九只背着长枪短炮的猪,放在那里让人杀,也至少能撑一刻钟才对!
“很简单呀。”
槐诗双手倒持着美德之剑和祭祀刀,撑起身体。
在原地,他摆出了俯身冲刺的架势,当昂起头时,嘴角便露出了令食尸鬼也为之惊悚的愉快表情。
“那当然是因为……”
“——我比你们这群垃圾,要更强!”
那一瞬间,电锯陡然一震,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和哀鸣。
第三百零四章 斩鬼
那一瞬间,霍古斯如遭雷击。
不止是被扑面而来的杀意所震慑,而且还有在那一张俊秀面孔的凝视之下,手中‘恶食电锯’所传来的惊骇。
那是从未曾有过的恐怖体验。
当他从美洲遗迹中开掘出这一柄链锯之后,便已经情不自禁地被电锯中所蕴藏的无尽饥渴和狰狞所感染,沉醉在耳边不断响起的呢喃中,日渐苍老和诡异。纵然因堕落被人唾弃和鄙夷,可这一份力量却是无法用任何语言去诋毁的强大和狂暴。和链锯血脉相连的他早已经成为了深渊的恶兽,以血为食。
好像共生那样,他为链锯提供血食,链锯就为它提供力量。可如今,他却从链锯不断波动的凶恶源质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就好像隔着那一张染血的面孔,窥见了比自己更加狰狞和疯狂的本质那样,被沉浸在黑暗深处的恶意和来自更高维度的猎食者所注视着。
瑟瑟发抖。
他错愕地后退,眨了一下眼,不可置信,试图重新看清楚那个渐渐模糊的人影,可瞬间的黑暗过后,槐诗的笑脸,便已经浮现在眼前……
如此清晰,如此冷酷。
近在咫尺。
端详着他扭曲的面孔,微笑:“你在……看什么?!”
当着霍古斯的面,他抬起了手掌,五指握紧,铁青色的皮肤透露出了一丝丝猩红,就好像被烧红的铁那样。
挥拳!
鼓手轰鸣。
霍古斯下意识地想要将电锯挡在面前,可手还没有来得及抬起来,就感觉眼前一黑,好像被一辆狂奔的卡车正面撞击那样,倒飞而出。
肌肉爆裂,又再度迅速修复。
爆裂的皮肤重新弥合,只有一丝丝血色的雾气升腾而起。
槐诗踏前。
自破碎的岩石中,霍古斯尖叫,挣扎地爬出,可紧接着就感觉到身不由己地向上升起。
因为有一只手掌已经捏在了他的脑门上,整个将他从地上拔了起来。
就好像拔了一颗萝卜那样。
五指缓缓收紧。
颅骨在剧痛中哀鸣。
在劫灰和死毒的灌注之下,霍古斯癫狂尖叫,胡乱地挥舞着链锯,毫无章法地反抗。可紧接着尖叫就变成了嘶吼。
因为在链锯之上,无数血管突兀地延伸出来,没入了他的躯壳中,疯狂地抽取着他的血肉,发出轰鸣。
夹杂着金属和骨骼的链锯疯狂地运转起来,一只只眼睛从链锯的背脊上浮现,遍布血丝,毫无规律地看着四周,最后死死地落在了槐诗的身上。
霍古斯的整个人都变成了惨白。
毫无血色。
因为鲜血已经变作了猩红的气焰从链锯之上燃起,恶食链锯轰鸣中横扫,和愤怒之斧碰撞在一处,火花飞迸。
“吃……吃……我要……吃……”
半空中,霍古斯整个人都好像蜘蛛一样地胡乱扭动起来,不顾颈椎断裂的声音,从槐诗的桎梏中挣脱而出。
他落在地上,手足并用地匍匐爬行着,速度飞快,融为一体的恶食链锯钻进了他的骨骼里,将他整个手臂都融入了链锯之中。
食尸鬼已经被这一把凶恶的边境遗物所侵蚀,形成了非人的狰狞怪物,向着槐诗嘶哑的咆哮。
好像这样就能够将敌人吓退一样。
回答它的是斩落的斧刃。
随着附魔手套的摩擦,源质质变形成的灰暗电光就附着其上,在槐诗的跳劈之中迸发赫赫雷鸣。
自轰鸣中,飞转的链条崩裂出一道道缝隙,细碎的骨片飞溅。
霍古斯奋不顾身地抱住了斧刃,抬起融入右臂的链锯,向着槐诗的面孔劈下。
斧刃在瞬间消散。
祭祀刀横挥,死死地楔入了旋转的利刃之间。
紧接着,美德之剑抬起,向前劈斩,势如破竹的撕裂了霍古斯的胸腔,剖开一个巨大的裂口,恶臭的血浆飞迸。
畸形的身体倒飞而出,可紧接着,他胸前的裂口中就浮现出无数牙齿,畸形的内脏如长舌一般从裂口中甩出。
他的整个胸腔都已经变成了饥渴的大嘴,没入了身体的链锯化作了飞速旋转的牙齿,残缺的身体猛然撑起,再度向着槐诗扑过来。
癫狂捕食。
槐诗后撤了一步,手中的雷光斧刃灵巧地划了一个弧度,抬起,迎着飞扑过来的怪物劈下。
颅骨破碎的清脆声音响起。
紧接着,电光扩散,令恶食链锯所寄生的躯壳发出麻痹的惨叫声。
随着槐诗挥手,祭祀刀死死地楔入了霍古斯胸前的大口之中,疯狂地抽取着一切血气,化为刀身上华丽的浮雕与晶石。
血肉枯朽。
美德之剑倒持,抬起,刺落。
彻底贯穿了怪物的脊椎。
恶食链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无数眼瞳分崩离析,在剑刃上那一线微光的诛杀之下迎来破灭。
最后的那一瞬间,霍古斯的破碎面孔艰难地扬起,歪斜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槐诗,饱含着怨毒和恐惧:“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义的使者。”
槐诗漠然地抽出剑刃,碾碎了意识最后的残痕。
源质溃散。
电锯食尸鬼迎来了灭亡。
在死寂之中,他环顾着四周,面无表情地问:“还有吗?”
草木之下的阴影摇动着,无人回应。
“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槐诗嗤笑了一声,收剑入鞘,转身走向了白马。
阴影蠕动了一下,似是愤怒,可当槐诗回头来看的时候,又像是惊弓之鸟那样缩回了黑暗里。
槐诗摇了摇头,弯腰,借着潺潺的溪流洗掉了脸上的血迹,牵起了白马的缰绳,继续往前。
在临走之前,艾晴似是无意地回头,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琥珀。
他们离去了。
许久,许久,在草木的阴影中,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才缓缓地爬了出来,摘下了嘴角的影界呼吸器之后,剧烈地喘息起来。
汗流浃背。
刚刚差一点……就要被杀掉了。
“他妈的,四亿……四亿给你你有命花么?”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催促的信息,不忿地啐了一口,打电话将把这个任务发给自己的中介一顿臭骂之后,挂掉了电话。
依旧余悸未消。
可很快,看着四周散落的那些东西,眼睛又亮了起来。
蚊子再小也是肉,总不至于白跑一趟。
将那些死掉的人身上的装备扒光之后,他又回转过来,看向地上昏迷的少女,搓了搓手,忍不住吞了口一口吐沫。
呼吸急促了起来。
“我猜你一定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本应该昏迷的里见琥珀忽然翻起了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我建议,你把那个大胆的想法收起来,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
男人愣了一下,抱起东西,转身就跑。
枪声轰鸣。
他倒地。
琥珀面无表情地收起了一柄装饰华丽的燧发枪,从地上起身,慢条斯理地将那些装备从地上捡起来,堆到了一起。
回头看向自己的便当盒时,只看到被踩碎的残骸,还有落进了泥里的饭团。
“给我珍惜食物啊,混账。”
她看向槐诗离去的方向,气儿不打一处来。
电话的声音从她口袋里响起。
“喂?局长,对,我已经倒了,而且差点死掉。”
琥珀歪头,点燃了烟卷,无奈地抱怨道:“这种只会得罪人的差事为什么要让我来啊?”
“临时工不就是做这个的嘛?”电话里的大表哥没良心地笑了起来,“况且,要是三姐去的话,味道不就完全变了吗?思来想去,果然还是你最合适了……”
琥珀叹息一声,弹了弹烟灰。
“得罪人我倒是不怕啦,但有用吗?”
“暗示这种东西,给倒了就行,说的太多,反而落人话柄。那个小姑娘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吧?”
“谁知道呢?”琥珀耸肩。
“是啊,谁知道呢?”
短暂沉默之后,诸红尘忍不住叹息:“希望那个年轻人不会有事儿吧……回头又要被玄鸟老头儿骂我插手天文会的事情了,这事儿办得真不值当。”
琥珀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抽着烟,静静地看着槐诗他们逃亡的方向,忽然问:“你觉得,他真得会放弃么?”
大表哥没有回答。
谁都知道答案,但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到最后,诸红尘只能一声叹息:“辛苦你了,琥珀。”
“临时工不就时干这个的吗?”
琥珀一脸咸鱼地抽着烟,摇头叹息:“但还是好挫败啊,为了对付罗娴费尽苦心琢磨出的绝招没有拍上过用场就算了,连槐诗都打不过……这世道真得没天理啦。局长,可以看在我心灵受创的份儿上给可怜的小琥珀涨一涨工资吗?”
“呃……通报表扬,号召大家学习你的先进事迹可不可以?”
“当我没说。”
琥珀撇了撇嘴,没好气儿地挂断了电话,静静地把烟抽完,踩灭,收起了捡来的那些战利品,转身准备离去。
可是走着走着,却忍不住回头向身后看一眼。
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怜悯。
“加油吧,王子殿下。”
她轻声呢喃:“留给你的时间,真得不多啦……”
第三百零五章 噩梦之眼
随着轰鸣,火光升腾而起,浓烟遮蔽的太阳,只有舞动的灼红照亮了车窗里每一张错愕的面孔。
紧接着,白马的嘶鸣自遥远的地方响起。
在高速公路的尽头,所有人都看到了,一道矫健如龙的白色身影狂奔而起,越过了断桥,铁蹄践踏,瞬间摧垮了破碎的车窗,碾压在那一张狞笑的脸上。
血浆飞迸。
白马之上的槐诗抬起手臂,白马奔腾的千钧之力汇聚与手腕之上,悲悯之枪向前刺出,好像裁纸那样的撕裂了装甲车外面的阻拦,深深地贯入了其中,留下了鸢尾花的种子之后,消散在空气里。
就在公路上,那一辆横冲直撞的车猛然掉头想要再度追赶,但很快,便自疾驰中渐渐衰竭。
好像被放血的巨兽。
最终,停在了路边,
装甲车陡然一震,葬送在骤然爆发的火光之中,被喷涌出的火焰里被点燃了,阻断背后追击而来的车辆。
无数尖锐的喇叭声擦肩而过。
呼啸声此起彼伏的高速公路上,槐诗扯着缰绳,在白马的嘶鸣中开始了壮烈的逆行。
铁蹄践踏,踩碎了脚下的柏油马路。
白马驰骋如风。
长鬃挥洒在风中,烈烈如旗。
“小心前面。”
身后的艾晴低声提醒,紧接着便听见庞大货车漂移横扫而至巨响。
就在前方,沉重的巨型货车骤然甩脱了外层伪装的壳子,展露出里面喷涂着各色猩红色涂鸦的车身。
在呱噪的说唱声里,驾驶席上的司机疯狂地转动着方向盘,踩下刹车,将庞大的尾端如同武器那样横扫而出。
就好像在玩具盘上横扫的粗暴手臂。
将前面逃之不及的几辆轿车掀翻之后,横置的车身封锁了白马的去路,紧接着,缓缓打开,显露出被焊装在货厢内部的重机枪。
“嘿,BRO,尝尝这个!”
肤色黝黑的机枪手吐掉了嘴里的口香糖渣滓,狞笑着扣动了扳机。随着弹链的卷动,轰鸣的巨响从他的手中迸发。
烧红的金属呼啸着飞出,撕裂了空气,如同无穷尽延伸的雷火之鞭,瞬间槐诗的所在横扫而出。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白马飞跃而起的模样。
就好像真的翱翔在风中那样。
毫不讲道理的一跃数丈,游刃有余地在交叉的火力网之间跳跃起落,速度飞快,甚至就连机枪调转的速度都追之不及。
只是短短数秒,一百余米的距离一跃而过。
铁蹄踩在车厢之内。
冲着那一张目瞪口呆的面孔,白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极其人性化地啐了口涂抹。
紧接着,马背之上的斧刃横扫而来,削掉了一整个天灵盖之后,顺势将兀自空射的机枪斩成了两截。
破碎的子弹飞迸里,白马原地调转了身躯,悲悯之枪横扫,势如破竹地切裂了车壳,将旁边两个目瞪口呆的边境战争野狗送入黄泉。
源质爆裂的轰鸣一闪而逝。
艾晴放下了手,隔着厚重的装甲,一个扑上来的人影倒飞而出,肝脑涂地。
“都是些杂鱼,不要和他们纠缠。”她说:“应该是噩梦之眼出动了,那群家伙最喜欢驱使炮灰将猎物的力气耗尽之后,再轻松进行抓捕……”
伴随着她的话语,白马再次从撕裂的车壳之间跃出,落在地上,灵活地在一辆辆车的车顶上跳跃着,最后一跃而起,踩在了高架之上。
回头的时候,身后的高速公路上已经一片狼藉。
火光扩散中,浓烟滚滚,战争野狗们尸横遍野的样子足以令最冷酷的白左们痛心疾首。
值得庆幸的是,得益与社保局极其迅速的应变和流量管控,这一片区域已经被封锁,闯进来的人根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紧接着,轰鸣声从天而降。
在那之前,天穹之上驱之不散的阴云中,率先有猩红的光芒亮起,蜿蜒的曲线勾勒出了一只血色的眼瞳标志。
紧接着,庞大的钢铁之船破云而出。
那是遥远的幻影。
安装了最新的深度潜航引擎的探索舰自最接近的边境中转站闯入了现境的夹缝,和东夏谱系的对外防御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只将通往现境的门户打开一线。
再然后,自从缓缓开启的舱位中,弹射器的光芒一闪而逝。
于是,在遥远的幻影之中,有真实的钢铁从天而降,和空气摩擦,迸发出炽热的光焰。
流星坠落。
狂乱的轰鸣扩散向四面八方。
紧接着,坠落的铁块之上就喷出了止动的焰流,好像火箭降落那样,不断地有铁片自本体上甩脱,坠入风中,焚烧成赤红的铁汁,洒向四面八方。
直到最后,沉重的铁壳终于从天而降,自轰鸣中分崩离析。
高架剧震。
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响起,半跪在其中的魁梧身影缓缓地抬起头,被狰狞面甲所笼罩的面孔上只显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瞳。
来者浑身都包裹在了千锤百炼的全覆盖式装甲之下,手持着对于常人而言过分沉重的焰形剑与决斗大盾,挥洒自如的向前走了一步。
向着槐诗,展露出盾牌上的眼型标志。
代表着边境和地狱中最为著名的边境佣兵团之一,噩梦之眼的到来。
“虽然和经历了如此争斗的对手再进行比试有些胜之不武,但希望你能理解。”钢铁骑士闷声说:“这就是说战争。”
槐诗下马,环顾着四周,最后抬起眼睛看了看天空之中的虚幻影子,满怀疑惑:“只有你一个人的话,算不上战争吧?”
“这是我主动提出的要求。”
笼罩在钢铁之中的降临者说,“如果我能够一个人解决这一件悬赏,那么由军团长就会为我的盾牌上亲自点上噩梦之眼的眼瞳。”
在他的手边,足以将整个人都挡在后面的决斗大盾上,噩梦之眼的标志里空空荡荡,代表着他‘未成熟者’的身份。
唯有被军团长亲自赐予噩梦之眼的徽记,才能够成为这一支地狱军团中的正式成员。
在那之前,不论服役多久,不论参与了什么样的战争,收割了多少敌人,倘若能力不被证明,不受认可的话,那么就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一道代表幼稚和软弱的印记。
“倘若你还执意不肯退去的话,就放马过来吧,年轻人!”
来自深渊中的升华者扛起了自己的焰形剑,肃声宣告:“在这一只眼睛的见证之下,你我将进行对决,不会有无关者插手,也不会有其他的结局,我们将不死不休。
如果你战胜了我,就代表我的试炼失败,噩梦之眼便再不会插手这件事情。”
“我会过去,但遗憾的是,马被别人骑着,不太方便用……”
槐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步步踏前,扬声问道:“怎么称呼?我的意思是,等会儿起码可以给你立一个墓碑。”
“理查德。”
他说,“——被放逐的理查德。”
三阶升华者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展露出束缚在躯壳之中的气息,有狮鹫的幻影自身后升腾而起。
那一瞬,铁靴踏碎了脚下的混凝土。
决斗大盾一震,轰然推进向前。
好像一辆战车那样,当甲胄之下的非人躯壳开始发力,狂暴的力量就从其中迸发,推动着百斤由于的沉重装甲迸发巨响,轰鸣向前。
掀起呼啸的飓风。
槐诗步步后退,被大盾上狂暴的力量推动,脚下在破碎的混凝土中犁出了两道裂口,感受到短暂碰撞中所蕴藏的恐怖力量。
虎口发麻。
对待这样的敌人,应该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进行游斗和消耗才对。他的速度,理查德绝对追不上。
可现在他却不能逃。
倘若一味退让的话,恐怕失去耐心的理查德就会直接向艾晴下手了。
他不能退。
那就……用不退的办法。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涨红,紧接着,瞬间惨白,浮现出一丝铁青。
炽热的汗水蒸发为雾气,从他裸露的双手和面目之上升起,丝丝缕缕的凄白中,肌肉在疯狂地鼓动着。
就好像被烧红了那样。
槐诗长叹,吐出了肺腑中灼热的呼吸,山鬼的火焰从胸前的裂口中升起,再次笼罩了躯壳。
大盾的推进戛然而止。
在槐诗抬起展开的五指之前。
盔甲之后,理查德诧异地抬起眼瞳,旋即恍然:“这就是在新秀赛中表现过的那一招么?令人敬畏的技巧啊……”
焰形剑呼啸着斩落,随着槐诗的躲闪,自大地上斩出了一道深邃的裂隙。
紧接着,随着理查德的挥舞,沉重的长剑拍打在大盾之上。
火花飞迸。
好像进军的鼓点那样。
“你果真是足以同我战斗的强敌。”理查德饱含期待地凝望着面前的槐诗:“来吧,王子殿下!”
“——胜,或者死!”
狮鹫的长啸之中,羽翼展开,璀璨的辉光笼罩在了理查德的装甲上,敌人步步踏前,向着燃烧的山鬼发起冲击。
回应他的是自槐诗手中展开的刀斧,摩擦,迸发出了炽热的火花。
向着斩落的焰形剑挥洒而出。
钢铁碰撞的尖锐声音再度迸发。
槐诗后退了一步,可这一次,却没有被那恐怖的力量摧垮。
凭借着可以不断修补体质的山鬼圣痕和暂时牺牲体质以提升力量的超限状态,槐诗本身的肌力终于跨入了第三阶段·以太的范畴之中。
感受到在脉搏中如同熔岩一般奔涌的狂暴力量。
山鬼咧嘴一笑,手中的斧刃变化着,反手拔出了美德之剑,向前冲出。
“——再来!”
第三百零六章 继续
山鬼骤然失去了实感。
就好像……变成了升腾而起的烟雾。
当山鬼和狮鹫碰撞在一处的时候,形态就越发的飘忽,就连槐诗都感觉,随着圣痕的运转,自己好像要蒸发了。
自固体成为了无形的液体,紧接着,在迅捷的运转中形成飘散的雾气。
这或许是什么弊病和危险,可不知为何,内心之中却油然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欣喜,就好像再度得到了成长一样。
就应该如此,就应该这样才对。
自一至众,再自众重新合而为一。
最终,彻底归于虚无。
源质中无数涌动的生机在这涸泽而渔一样的消耗中竟然也变得渐渐凝练了起来,时节自盛夏走向寒冬,抛去了毫无意义的躁动之后,一点一点地将根系植入了九地之下。
等待春来。
从死亡中被赋予了生命之后,山鬼又本能地渴望再一度回到死亡之中去。
而死亡,如今近在咫尺。
带着冰霜的焰形剑斩落,和美德之剑上的电光碰撞在一处,槐诗后撤一步,转身,灵巧地卸去了剑刃之上的恐怖力量,自回旋中,斧刃浮现,随着手掌的抹过,附魔手套所施加的电光自斧刃之上亮起。
槐诗的手腕抬起,向着狮鹫骑士的脖颈斩落。
嘭!
决斗大盾陡然一震,上面浮现出了深邃的裂隙,电光扩散,带来了瞬间的麻痹。
槐诗再度踏前一步,硬顶着理查德周身的严寒,祭祀刀自甩出的手中浮现,见缝插针,穿入了盔甲的间隙之中。
可紧接着,在理查德的咆哮中,祭祀刀竟然被猛然钳住,扭转。
拧断!
源质破碎所带来的冲击令槐诗眼前一黑,然后,他就看到了理查德手中的焰形剑骤然崩解——不,应该说:在灵魂能力之下转化,形成了汇聚为一束的源质之火,向着他的面孔斩落。
这是和圈禁之手的性质相似的能力,焰形剑被转化为源质形态之后,将动荡的源质束缚在剑刃的轮廓中,形成了稍纵即逝的狂暴攻击。
消耗掉一柄武器,在瞬间获得了十倍以上的威力。
斩!
槐诗爆退,禹步连踏,感觉到脚筋好像都要扯断了那样,胸前的灰色风衣上出现了一道尖锐的裂痕,内部的源质缓冲层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而幻觉一般的痛楚,已经刻入了肺腑之中。
倘若没有这一件轻甲的话,槐诗恐怕就已经瞬间重创了吧?
可当槐诗后退到极限,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时,他所积蓄的力量骤然爆发。好像弹簧被压到了极限之后迎来的反弹。
不顾的源质之剑的余烬,槐诗飞扑向前。
自铁青色的双手之中,悲悯之枪骤然浮现,向前贯穿而出。
凄啸爆响。
理查德不慌不忙,好像早有预料那样。自决斗大盾之后,再度拔出一柄沉重的长刀,格挡在面前,下一瞬,长枪突入,竟然一击之下,将千锤百炼的防守架势击垮。
必须后退。
他本能地抬起重盾,想要做出反应,可是却没想到……槐诗,已经近在眼前,手中的长枪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带着电光的斧刃,对准了他的脖颈,猛然斩落!
两道凄厉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化作了一个完美的和弦。
面甲崩裂。
无数钢铁碎片飞迸之中,第三枚音符自美德之剑的剑脊之上奏响。
理查德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到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将剑刃抬起,自仿佛凝固的时光中寸寸刺落,贯入了甲胄的裂隙之中。
楔入脖颈。
横挥!
于是,无头的骑士仰天倒下,只有一颗头颅飞起在空中,血浆泼洒。
死!
死亡突如其来,可天穹之上‘噩梦之眼’的旗舰却毫无反应,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场斗争的结局,见证着未成熟者领受死亡。
对决结束。
就在那一瞬间,隐藏在虚空中的人影猛然跃出。
潜伏许久的刺客一步跨越了数十丈,那瞬间的爆发力竟然还在槐诗的禹步之上,向着槐诗的后心,手中墨绿色的匕首刺出。
贯穿胸腔,自槐诗的胸前突出。
一线粘稠的毒血滴落。
槐诗面无表情地抬手,向着身后丢出了无形之斧。在他的影子中,阴魂一跃而出,捞住了空中回旋而至的斧刃,向着槐诗背后的刺客劈出。
腰斩!
惨叫的躯壳落地,变成了惨烈的两截。
槐诗伸手,猛然扯出了半截匕首,任由饱蘸毒汁的另外半截留在自己的后心处,自红手套的手中接过了斧刃,一脚,踩在了刺客的胸膛上。
“再见。”
他轻声刀背,斧刃斩落。
惨叫声戛然而止。
漠然的少年抬起头,看向远方。
远方的铁轨上,疾驰而过的列车车顶,那个匍匐许久的狙击手触电一样的从瞄准镜前面移开了视线,被那眼神中几乎形成实质的黑暗所慑服。
稍纵即逝的时机竟然就这样从手中流走了。
他不敢再看,立刻将狙击枪丢进了旁边的河里,重新钻回了车厢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变成了一个无关的游客。
槐诗收回了视线,原地等了一会,没有人再来挑战之后,转身走向了白马。
看到了白马旁边一具被踢碎的尸体。
“这谁?”
“不知道。”艾晴摇头:“过来捡便宜的吧。”
槐诗点了点头,随手从前面将剩下的半截匕首扯出来,丢在地上,拍上了一层银血药剂,抬头看向前面:“还有多远?”
“八十公里,不远了。”
艾晴问:“还要走吧。”
“那就走吧。”
槐诗翻身上马,看向前方渐渐阴沉的天空。
晦暗之中,隐隐有电闪雷鸣,照亮了少年漆黑的眼瞳,可那一片漆黑中空空荡荡的,倒映着稍纵即逝的雷霆,就泛起了隐约的铁光。
他说,“我们继续。”
于是就继续。
走下高架,顺着公路,向前,看到了高山之间的峡谷,还有峡谷之上的桥。
桥上站着一个佝偻的影子,散发着恶臭,可双手中却拄着一把相较猴子一样的体型就显得十分夸张的大型镰刀。
骨白色的镰刀遍布着缺口,令人望而生寒。
而蓬乱的头发之下,那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瞳在看到他们的瞬间,就烧成了血红,怪叫了一声之后,笔直地扑了上来。
他的双腿,竟然是反关节的!
与其说是是人,倒不如说像野兽。
崩!
横扫的镰刀锋刃在槐诗的面前戛然而止。
白马之上,美德之剑抵在镰刀的握柄之上,槐诗缓缓抬起了眼瞳,凝视着他血红色的双眼。
“就你一个?”
猴子一样的怪人没有说话,依旧尖叫着,提起了手中的镰刀,再斩。
可白马人立而起,猛然向他踹出了自己的蹄子。
敌人倒飞而出,可未曾落地,槐诗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剑刃斩落,一条手臂飞起。
血色喷涌中,竟然又有一条手臂从伤口中弹出,猛然抓在了槐诗的脸上,抠出了两道血痕,持镰者的双腿落地,镰刀横扫,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响起。
电光一闪,斧刃劈斩。
骨白色的镰刀断裂了,怪人张口想要尖叫,便看到槐诗欺进,手中甩出的祭祀刀钉进了他的嘴里,疯狂地吸食血气。
瞬间,那一张肮脏的面孔枯萎了下去。
下一瞬,斧刃抬起,斩落。
头颅飞出。
敌人倒地。
顾忌与那种恐怖的再生能力,槐诗挥手,丢下了一包金属燃料,打了个响指。
火焰升腾而起。烈火之中,猴子一样的怪人疯狂挣扎了起来,尖叫,到最后,彻底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颗枯萎的头颅,兀自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槐诗。
槐诗抬起斧头,劈碎。
死。
他抬起手,银血药剂抹平了脸上的伤痕,看了看远处。
七十公里。
他转身牵起了白马,“我们走吧。”
“嗯。”
艾晴颔首。
他们继续往前走。
远处的山头上,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拿着望远镜凝视着此处的一切,看到自己派出的怪物如此轻易地被杀死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速度不够快?”
“速度已经够了,但技艺不精,融合的兽性太多了……”
“备用品还有一只,要继续么?”
“实战演练就是为了找出缺陷,缺陷找到了,就不必搀和了。”
“那走吧?”
“嗯。”
他们提起了身旁的公文箱,转身离去。
槐诗依旧在向前。
五十二公里,明光镇外,看到了匍匐在山脚之下的巨大野兽。
宛如蜘蛛那样的的八足节肢,浑身覆盖着沉重的钢铁盔甲,毒液从口器之中缓缓滴落,剧烈地化学毒素将石头也融化成了液体,刺鼻的恶臭扩散。
在背上,一个皮肤上纹着密集刺青的女人抬起眼瞳,手握着钩子一样的长枪和短刀。
看到槐诗他们的到来,就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四周我已经清理过了,不用担心你的女人。”她用生涩的东夏语说:“放马过来吧。”
“虽然她不是什么人的女人,但还是谢谢你啦。”
槐诗笑了笑,随手将祭祀刀丢给了红手套,让他守着艾晴,稍微站得远一些了之后,抬起了手中的悲悯之枪,握紧了。
毫无征兆的,墨绿色的大网从蛛型野兽的口中喷出,锋锐的刀足践踏在地上,向着槐诗呼啸而来。
悲悯之枪抬起,自鸢尾花香中,晦暗的电光亮起,映衬着头顶天穹中骤然迸发的雷鸣,向前刺出!
白马嘶鸣,迈动脚步,向前,自投罗网!
紧接着,随着豪快凶猛的穿刺,将整个罗网和束缚一同撕裂,悍然地撞向了蛛型野兽。
长钩和悲悯之枪在空中碰撞在一处,摩擦出火花。
当交错的瞬间,那个女人手中的短刀横挥而出。
迅捷如电光。
槐诗竟然来不及阻拦!
也不想阻拦。
他手中,斧刃再度斩落,势如破竹的砸碎了蛛型野兽的头盔,它的脑袋劈成了粉碎。短刀从他的喉咙前面斩过,撕裂了风衣的竖起的领口之后,在他的喉咙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可紧接着,裂痕弥合,随着槐诗的手掌抹过,强行接续。
当坐骑被劈死的瞬间,骑乘者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便看到槐诗刺出的美德之剑,将她贯穿在了鞍鞯之上。
撕裂肺腑!
满面刺青的女人好像感觉不到痛楚那样,手中的长钩骤然软化,蛇一样地纠缠在槐诗身上,另一只手中的短刀再刺!
崩!
愤怒之斧横扫,劈碎了软化的长钩,势如破竹,连同她的手臂一起将短刀斩碎。
紧接着,手臂抬起,斧刃划过一个弧度,向下劈出!
斩!
双方交错而过,血浆喷涌而出。
从槐诗的胸前喷涌和那个骑乘者的肩膀之上。
白马向前跑出了一截,回头看了槐诗一眼,槐诗拍了拍它的脖子,它打了个响鼻,慢跑着又回来了。
艾晴仰头,凝视着槐诗胸前深可见骨的创口,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继续吗?”
“继续。”
槐诗平静地回答,伸手,将她拉上马背。
他们继续向前。
越来越密集的雷鸣中,远方的天穹渐渐阴暗。
要下雨了。
还有五十公里……
第三百零七章 最后的距离
“三重怀疑者,你被捕了!”
就在一片肃穆气息的会议室里,大屏幕上那个舞动着三戟叉的少年一马当先地抬起长枪,突施辣手,自人群中暴起,枪出如龙,将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贯穿在地上。
不等骚乱扩散开来,就有四五个等待许久的升华者扑了上去,戴上枷锁和镣铐,然后脖子根上敲上了银钉,将这个臭名昭著的通缉犯压制在地,娴熟麻利地活捉起来。
紧接着,就有人趁着人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拍了拍手,微笑着施加了广域催眠和暗示,请大家当做无事发生。
很快,三重怀疑者就被塞进了一辆直达稷下的面包车里,消失在了画面中。
而就在大屏幕的各处分屏上,超过六支队伍在火速行动,不断地按照计划将一个个潜入现境的升华者罪犯捉拿或者格杀。
伴随着大表哥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倒计时在继续,就好像交响乐一样,数十场紧张和混乱的逮捕行动在一刻钟之间密集的展开,有条不紊地运行,然后毫无差错地将一个又一个的罪犯拿下。
“B队可以开始行动了。”
他回头对着助理说道:“让D组等一会儿,四阶比较棘手,通电夸父吧,我们出动龙伯卫……终末骑士和破灭之刃这两个家伙难得敢在现境露头,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来旅游的。”
早已经习惯助理工作的末三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看到诸红尘的神情严肃起来,似是思索。
在会议室门外,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您点的饥饿之口三星奶茶到了,请签收一下,稍后给我们一个好评,谢谢。”
神出鬼没的昨日快递快递员从门后探出一条胳膊来,胳膊上挂着一串奶茶外卖袋子,诸红尘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好说好说,等会儿还有一个烧烤,麻烦速度快一点哈。”
送走了快递员,大表哥娴熟地在所有人无语的神情中分发着奶茶。
滋溜着自己那一份双倍加糖加珍珠的深渊奶茶时,便惬意地抬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逮捕名单,啧啧感叹:“一个、两个……十七个,哎呀,这是多少个三等功啊,就连二等功都有两个了……真好啊真好啊……”
他想了一下,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下次我再申请几个亿的外汇,我们随便去悬赏一下谁吧?”
末三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家局长隔三差五的抽风想法,娴熟地反问了一句:“要是让玄鸟知道你在钓鱼执法,你不会挨揍么?”
“……当我没说。”
大表哥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重新将自己丢回了转椅上,转了几圈之后,终于想起来了:“槐诗呢?走到哪儿了?”
“距离边境·石城还有三十五公里。”
末三看了一眼手机,轻声叹息:“他大概想要带艾晴从那里走吧?从石城中转,只要通过两个浅层的地狱,就能够搭着无尽之海的洋流到缅国去。”
“三十五?”诸红尘沉默了许久,似是错愕于这个距离,缓缓摇头:“能够到这里,一定很不容易吧?”
“从一开始就没简单过,简直不像是一个二阶能做出的事情……不,绝大多数三阶的升华者也无法达成像他这样的壮举吧?”
很快,现场观测员的情报传导了大屏幕上。
一连串或是血红或是漆黑的名字不断地刷新而出,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断骨杀手安隆】、【红·东风谷】、【蝴蝶】、【兰度·兰德斯】、【被放逐的理查德】、【倒影】、【镰装猿鬼】、【蛛行者安杰丽特】、【继承者北游】、【歌者徐唱】……
这些人分别都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国家和谱系,不同的边境里,唯一相同的是,此刻他们的名字上都划了一道代表死亡的黑线。
在名字的后面,记录死因的位置上,只有两个没有变过的字迹。
——斩首。
斩首,斩首,斩首,斩首,斩首!
这些被通缉者、逃亡者或者干脆就是声名卓著的边境猎人,他们每一个人的事迹和所擅长的记忆都足以记录成一本耸人听闻的小说,可如今,已经没有小说了。
只有一个个名字写在这个冷酷的名单上,一个又一个的被斩首。
而且,名单还在不断的刷新,不断地有新的名字从下面浮上来。
死亡越来越多,名单就越来越长。
而槐诗,在向前。
还差二十公里……
末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怎么了?”大表哥看过来,似笑非笑:“被吓到了?”
“……只是有点诧异。”
末三沉默许久之后,摇头叹息:“完全没有想到……”
哪怕已经有了不容质疑的证据,已经在无数人的见证之下不容辩驳,可末三依旧很难将如此恐怖和血腥的战绩和那个看上去清瘦温和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很多事情,大家不是想不到,只是不希望它发生而已。”
诸红尘拿着吸管戳着奶茶里的珍珠,忽然问:“你知道什么是应激反应么?”
末三回头看过来,没有说话。
“就好像当兵的人上了战场,回家之后会在噩梦惊醒时痛哭流涕;常人在遭遇惊吓的时候会踉跄后退,惊声尖叫;你拿着小锤子敲别人膝盖,它会弹起或者被你砸碎……这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本能。
罗老师告诉我,这就是槐诗的天赋。”
他抬起眼眸,凝视着大屏幕上的名单,平静地说道:“当他手握刀剑的时候,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少年了。当他无路可退的时候,就不会在像是过去那样微笑。
区别于亡命之徒的破罐子破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他不会后悔。
然后,他会变得狰狞,像铁一样,像是炉子里焚烧的炭火与饥饿苦寒的漫长冬天——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摧毁。”
如是,诸红尘眯起眼睛,断然地下达了判断:
“如果艾晴不能活,他就绝对不会后退。”
“……”
在沉默中,末三没有再说话。
诸红尘也没有。
只有名单上,一个个名字不断的出现,猩红和漆黑映照在一处,好像化作了一条血和骨铺垫成的路。
缓缓向前。
还有十公里……
远方再次传来了震人心魄的轰鸣,惨叫声戛然而止。
只有铁蹄践踏的声音响起。
应和着远方的雷鸣。
在石城的入口前,所有汇聚在这里的赏金猎人们不安地对视着,再无不久之间的镇定和轻松,在渐进的马蹄声中,被恐惧渐渐侵袭。
他在向前。
在这里的,是赶来现境金陵的最后十五名赏金猎人。
来得太晚,甚至来不及赶到前面去拦截,结果才发现,赶到前面的人都已经死了。
如今在这里的升华者并不能说弱,只不过没有来得及而已。可不论是谁在听闻这短短三个小时里不断刷新的恐怖战绩时,都会油然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寒。
尤其是自己可能也会变成战绩中的一部分时。
彼此对视时,他们眼神中就再无刚刚的戒备和敌意,反而清晰地窥见了不少人眼中的慌乱和不安,已经有人转身走了,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留下来。
‘不要怕他只有一个人‘、’等会儿我们一起上‘、’他再厉害难道还是三头六臂么‘这样的话在每一个人的嘴边打转,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旦说出来,战斗还没有开始,恐怕就已经结束了。
“先建立阵地吧,严阵以待。”
鬓边略显斑白的升华者提议道:“这一次,明显大家单独吃不下了,不如联手,信得过我的话,到时候我们就按照各自的贡献分钱,死了的人那一份我会送到他魔金银行的账户里,有同意的人,到我这边来。”
这时候,不论是好的决断还是坏的决断,都难能可贵。再没有什么比沉默和犹豫要更加的令人焦躁了。
有人站出来愿意承担责任,再好不过。
很快,三道略显稀疏的防线就在石城的入口处,这一段古老城墙的废墟建立了起来,背靠着远方的黑湖,严阵以待。
等待马蹄声的接近。
直到染血的骑士骑乘者猩红的战马,自废弃的火车隧道中缓缓地走出。
死寂之中,马背上,那个几乎被染成赤红的骑士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早已经遍体鳞伤。遍布血口的面孔再看不出资料上所说的俊秀阴柔。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粘稠的鲜血从华丽而肃冷的枪刃之上落下,落入泥土中,所过的地方,便盛开了一丛丛纯白的鸢尾花。
重创的白马嘶鸣了一声,载着沉默的骑士缓缓上前。
仿佛随时会倒毙当场那样。
难以相信到了这种程度人还能再继续活着,可实际上依旧有炽热的呼吸从他们的口鼻之中呼出,遍布血丝的眼瞳中带着地狱里熔岩的温度。
纵然惨烈如此,可是骑士身后的少女却一尘不染,没有受到任何的创伤。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越过他的身前。
凄红的白马抬起眼眸,冷漠地凝视着前方的敌人们,缓缓上前。
骑士依旧沉默。
距离缓缓拉近,所有人都看到了槐诗身上的伤痕和鲜血,在寂静中,表情抽搐着,彼此交换着眼神。
直到鬓边泛白的指挥者缓缓起身,掐灭了嘴角的烟卷,轻声叹息。
他起身,向着骑士呼喊。
“槐诗,是吗?”
没有人回答,寂静里,白马依旧向前,不急不缓,遍布裂痕的蹄铁敲打着石头,迸发出火星。如擂鼓那样,撼动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没必要这样。”指挥者扬声说:“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人可以再职责你了……就算是死,你也冲不过去,为什么我们不谈谈?”
依旧没有人说话。
槐诗的眼眸低垂,毫无任何反应,就好像没有听见那样。
可紧接着,铁蹄践踏的声音却变得密集了起来,马蹄敲打在遍布锈痕的铁轨之上,映衬着天穹之上骤然横过的雷声。
电光自阴云中鞭挞而下,稍纵即逝,照亮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瞳。
如铁铸的冷漠。
白马向前,飞奔,发出震怒的嘶鸣。
槐诗咆哮。
山鬼的嘶哑吼声骤然迸发,随着雷鸣四处招荡,疾驰的白马之上,悲悯之枪抬起,对准了那一张苍老而错愕的面孔。
有轰鸣的枪声响起,可瞬间,微不足道的子弹就被行进的白马甩开。
槐诗在向前。
——最后的一公里!
第三百零八章 最后的问题
那一瞬,血染的白马冲入了最前方的防守阵地之中,长枪笔直的穿刺,撕裂了最前方的面孔,势如破竹地将最外层的防御阵线凿穿。
自马背上落下的炼金炸弹旋即将一切都埋葬在席卷的烈火和轰鸣之中。
槐诗依旧在向前。
白马飞跃,跳过了地上的壕沟和尖锐的铁刺,铁蹄践踏,迸射血光,马背上的槐诗横扫枪刃,随手,向着左侧斩下了斧刃。
血骨分崩。
惨烈的声音里,一具尸体仰天倒下,血色泼洒,紧接着,更多的死亡突如其来。
混乱的咆哮和嘶吼响起,可紧接着,又在残酷的蹂躏之下被湮灭了。
铁蹄践踏,白马一步步地踏前,冲垮了第二层防线。
苍老的指挥者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染血的骑士就已经呼啸而来,缠绕着电光的斧刃横扫,势如破竹地斩碎了虚无的屏障。
白马人立而起,踩碎了他的武器,纵声嘶鸣,掀起了迟来的血雨腥风。
一柄漆黑的霰弹枪从马背上抬起,对准了指挥者的面孔。
“谈谈?”
最后的那一瞬,他听见马背上传来的沙哑嗤笑:“你也配??”
扳机扣动。
喷薄而出的金属暴雨带来了死亡和黑暗,昭告最后的战斗就此开始。
而前方,再没有任何的阻拦。
槐诗回过头,被血染红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身后来不及散去的追击者们,再一次的,抬起了手中的枪刃。
伴随着最终的雷鸣,倾盆暴雨从天而降,吞没了最后的惨叫和哀鸣。
许久,许久,当槐诗麻木地从尸体中拔出了枪刃时,环顾四周,已经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影了。
这里已经没有敌人了。
他如释重负的喘息着,感觉到白马踉跄地跪倒在地上的泥泞里,遍布伤痕和血污的脑袋缓缓地扭过头来,最后看了他一眼,顶了一下他的肩膀之后,化为幻影消散。
暴雨之中,槐诗从地上爬起,伸手,扶着艾晴,缓缓地走向了前方的破碎城门。
穿过了那一截残缺的城墙和破碎的城门,就可以进入到边境·石城里。
可艾晴的脚步却戛然而止。
停在了原地。
槐诗茫然地回头,看到了她平静的眼神。
“一旦进入了边境,就真得是叛逃了,你明白吧?”艾晴说,“天文会不会放任这种程度的渎职和叛逆。”
槐诗没有回答。
他知道。
艾晴想了想,又问:“去了边境之后你打算怎么做?会有人接纳我么?在里面等着的人只会更多,说不定阴崖就在那里等我们送上门……你有把握赢他么?”
槐诗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
艾晴沉默地凝视着他,许久,再次问出了最后的问题:“你觉得,我会没有想到你来到阴家之后,遇到这种事情后会怎么做吗?”
槐诗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了。
“我是在利用你的啊,槐诗。”艾晴问,“真的有必要为这种女人做到这种程度吗?”
“你知道我不会放着不管,对不对?”
槐诗笑了笑,用一种令她极其不快的平静语气回答:“懂得依靠朋友这一点,算是你的成长了吧?其他的事情就没必要在意了。”
要说利用的话,他利用艾晴,利用天文会这个身份做掩护的时候难道不是更多么?
小的时候大家做朋友,可成年人的世界里据说只有利弊,那么能够成为可以互相利用的好朋友也不错。
干嘛非要去执着与那么多呢?
他扯住艾晴的手,继续往前,听见身后少女怀疑的声音。
“槐诗,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槐诗回头愣了好半天,被她那么凝重的语气逗笑了,忍不住摇头:“别扯了,像你这种女人,哪里有人会爱上你啊。”
“是啊,那我就放心了。”
艾晴轻声叹息,“但就算是我不在乎,可被人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想要生气啊……”
说着,她伸手,按住了槐诗的脖颈。
小小的愤怒和不快在指尖爆发。
啪的一声轻响。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疲于奔命的骆驼终于被压垮了。
槐诗仰天倒下,可很快,就被艾晴撑起来了。她扶着槐诗向前,走到城门下面雨水撒不到的地方,放下,依靠在墙壁上。
“还不明白么,槐诗。”艾晴端详着他错愕的样子,摇头叹息:“现在,我就是你最后的绊脚石啦。”
已经再没有人需要槐诗去复仇了。
可只要她还在,槐诗就永远会和过去的仇恨和阴家纠缠不清。
只有艾晴走了,他才能够彻底自由。
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用不着这么惊讶,对吧?”
她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你教会我的话,那就是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如今看起来,我做得还不错,你何必再继续插手呢?”
槐诗愣住了。
他第一次看到艾晴的笑容,平静又和煦,不再阴沉,而是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已经自由了。
从她挣脱束缚开始……
可不知为何,他却想起了几天前那个肌肉老头儿对自己说的话。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槐诗,不是每一个人离开你的帮助之后都会沦落到不幸的深渊里……干嘛非要让每个人都离不开你呢?”
槐诗摇了摇头,忍不住想笑。
是啊,何必执着于到处逞英雄呢?
不是每个女孩儿都执着地期盼着有个白马王子从天而降啊,槐诗,也不是每个人都想着会有救星将一切事情都干脆利落的摆平。
殿下,时代变啦。
与其等待那种时灵时不灵的王子,她们可能都比较喜欢自己把事情解决。可能等她们端起加特林突突突完毕了之后,还能叼着烟,问姗姗来迟的王子借个火儿。
香香软软的小姐姐们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可怕的生物了呢?真令人发自内心的难以接受……
“这么说话太让人伤心了,艾晴。”
槐诗呛咳着,自嘲地笑起来:“我本来还想和你做朋友的……”
“算了吧,我可是很讨厌你的。”
艾晴轻轻地坐在他的身边,瞥了他一眼:“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讨厌,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
看到你拿了大提琴比赛第二名今后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更讨厌了。
要说的话,从那个时候开始起,我就不想和这种得过且过的人做朋友……结果没想到,竟然能纠缠不清到现在。”
她怜悯地瞥了槐诗一眼,“你就当做是孽缘吧。”
“孽缘……吗?”
这样的孽缘多来一点好像也不错。
槐诗笑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城门外面泼洒而下的暴雨。
在雨水无止境的厚重声音里,整个世界都安静起来了。
那个轰鸣运转的残酷世界渐渐地离他们远去了。
将他们抛在了原地。
在无言的寂静中,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执着也好,恩怨也好,飘忽的像是水汽一样,消散在了悠长的静谧里。
可唯有现在,他才恍然觉得,艾晴是真实的。不是过去那些记忆碎片中的孤独幻影,也不是那个执着于更高处,让人感觉遥不可及的女人。
她真切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就在自己的身旁,只隔着短短一隙的距离。
甚至能够倾听到她的心跳和呼吸。
在沉默之中,他们好像都不再孤独了一样,从过去的阴影和恩怨之中得以解脱,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彼此相伴。
哪怕只有这转瞬而过的短暂时间。
直到倾盆而落的暴雨渐渐稀疏。
艾晴缓缓从地上起身,看向远处。
“准备走了吗?”
“嗯。”她点头。
“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槐诗看着她,说完之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懂的,比方说临别赠言呀,建议啊,或者道别和惋惜之类的话。如果你想要道歉的话,也还来得及。”
“道歉,你在做梦吗?”
艾晴冷酷地掐灭了他的幻想,思考了一下之后,又认真地说:“真要有什么建议的话,就是学会狠心一点吧……不要做烂好人了,可也不要变得太坏。”
她说,“不要变得像我一样。”
看到槐诗错愕的样子,她就摇头笑起来:“从九年前开始到今天为止,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去获得更多的权力和地位,如何去对别人寻找别人的把柄,对那些打压我的人大施报复……
这样的人生应该说是惨淡还是充实呢?让人完全想不明白……”
“可唯独有一件事情我可以断定。”
艾晴认真地说:
“——刚刚过去的这几个小时,是我这辈子最自由的时候了。”
她低头,凝视着少年的眼瞳,郑重地说。
“谢谢你,槐诗。”
槐诗愣了半天,干涩地咳嗽了几声,忍不住移开视线:“真要感谢的话,能不能留下来当牛做马报答我啊?”
“别做梦啦,槐诗,在故事里,那一般不是下辈子的事情了吗?”
她后退了一步,就好像下班之后准备离去那样的,平静地告诉他。
“再见吧,槐诗。”
她转身,向着雨水中走去,一步一步走进雨中去了。
当看到那些徘徊在雨幕之后不敢接近的鬼祟影子时,她就露出标志性的嘲弄笑容,收回视线,不屑一顾。
从孤独的雨水中站定。
“我在此自首。”
艾晴抬起头,向着除了阴云之外空无一物的天空说道:“槐诗所做的一切系为我的命令和指挥,他只不过是在履行自身的职责而已。”
那一瞬间,暴雨戛然而止。
好像世界在此刻凝固了那样。
无数仓促落下的雨水悬停在了空中,被虚空中骤然浮现的烈光照亮。一道道刺眼的灯光从虚空中迸射而出,刺破了雨水,笼罩在了艾晴的身上。
像在雨雾之中瞬间升起了无数个太阳。
在无数个太阳的映照之下,一座庞大建筑的阴影悄无声息的从虚空中滑出,屹立在了这一片荒凉泥泞的大地之上。
瞬息间,就连泥浆都瞬间干结了,变成了坚实而整齐的绿茵草地。
而就在灰色的高墙之上,无数刺眼的灯光间,天文会的标志肃冷高悬,俯瞰着在最后界限之前悬崖勒马的罪人。
冰冷的气息扩散向四面八方,震慑着一切胆敢心怀不轨的狂徒。
毫无任何怜悯地下达了肃杀的警告。
要么别动。
要么死。
于是再没有人胆敢上前。
只有两个带着墨镜的黑衣人走上前来,似是等待许久了那样,看了看艾晴,又抬头看向了倒在城门下的槐诗,轻声问了句几句什么。
艾晴回答了之后,他们就点了点头,掏出手铐,拷在了艾晴的手腕。
“艾晴女士,司法部已经对你所触犯的条律进行了评估和审核,你将暂时被进行收押,关于你的审判将在一周之后进行。”
向着她出示了手中的加盖了天文会印章和司法部签名的文书之后,为首的黑衣人问道:“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话想说么?”
“没有,我相信天文会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艾晴平静地摇头,然后说道:“但在这之前,可以给我一张毯子么?我有点冷。”
很快,女性的黑衣人手中出现了一张轻薄温暖的毯子,盖在了艾晴的肩膀上。
“可以了么?”她问。
艾晴点了点头,转身,毫无反抗地随着他们走向那一扇轰然开启的大门。
最后,却听见身后的呼喊声。
“等一下!”
不知何时,槐诗已经从地上狼狈的爬起。
他用美德之剑撑起自己的身体,奋力地向着艾晴呼喊:“等一下,艾晴!”
剧烈喘息,槐诗死死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竭尽全力的说:“还有一个问题……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还有一个问题,他必须问。
他害怕再不问,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可当艾晴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却陷入沉默,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那两个黑衣人似乎并不着急,对这种事情报以宽容,倒不如说,从头到尾见证这一切之后,墨镜之后看向槐诗的目光充满着敬佩和同情。短短几分钟而已,等得起。
艾晴平静地看着槐诗涨红的面孔。
等待着他的疑问。
好像已经准备了最残酷的回答。
“你……”
槐诗犹豫了许久,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很大声的问道:“你的神圣恩光是在哪儿买的?”
“……”
死寂之中,艾晴愣住了。
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许久,许久,她终于反应过来,肩膀忍不住耸动了一下,轻笑出声。
不止是自嘲还是无奈。
明明应该恼怒,可不知道为何,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的啊,槐诗……”
她最后看了一眼槐诗,转身消失在大门之后的黑暗里。
全世界,最讨厌你了。
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
刺眼的太阳和天文会的徽章随着庞大又森冷的建筑一同消失了,只有渐渐竭尽的雨水无力地从天穹上滴落。
槐诗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依靠在潮湿的墙壁上。
“什么啊……”
他轻声笑了笑,摇头,“连个链接都不肯发我吗?太冷漠了吧?”
无人回答。
隔着稀疏的雨幕和渐渐消散的阴云,他看到了遥远的太阳渐渐地沉入夜幕之中,晴朗的黄昏之中,有飘忽的星光从昏暗的苍穹上亮起。
雨要停了。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便感觉到落在脸上的雨水戛然而止。
有一把黑伞撑在了他的头顶上,某个路过的牛郎低头端详着他无可奈何的狼狈摸样,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哟,少年,失恋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给他,想了想,又忽然问。
“有空吗?”他说,“去喝酒吧……我请客。”
“好啊。”柳东黎笑着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们走吧……不过,你想好祝酒词了么?”
“敬死亡,怎么样?”
“不错,还有么?”
“敬自由吧。”
槐诗最后看了一眼艾晴离去的方向,轻声笑了笑,向前走去。
他说,“我自由啦。”
第三百零九章 太阳照常升起
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里回荡着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罗娴困惑地抬起眼睛,听见了门外传来的匆忙脚步声。被惊醒的医生们推门而入,为她进行了全面的检查。
没有遗漏任何地方。
然后困惑的发现,原本衰竭的灵魂好像自茧中重生,可是却没有想象中的残缺或者是更胜以往。
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多不少。
虽然找不到什么可以解释这种状况的理由,但又没办法进行解刨或者是更深入的研究,有的人倒是在禁令之下想要跃跃欲试,可被旁边靠着墙看热闹的老头儿瞥了一眼之后,就乖乖地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直到最后,只能带着一切正常的结论遗憾离去。
只留下父女两个在病房里。
罗老吹了口气,将门关上之后,终于看向了自己醒来的女儿,仔细端详,许久许久,似是不解地摇头。
“感觉,没什么变化啊。”
“是啊,似乎和原来都差不多。”
罗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好像并不在意。
只是难以理解。
深渊的特质还残留在她的身上,可属于人的部分也没有任何衰退。
她没有作为人而重生,可也没有成为怪物死去。
两边用一种令人不快的方式再次混杂在一起……可这一次却没有以往的好处,失去了双方的长处之后,却将两者的缺陷全部保留了下来。
没有了深渊的暴虐和残忍,又被赋予了人的软弱和局限性……
这究竟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呢?
就算她在怎么样的拒绝过去的样子,为此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决心,可充其量,不过是调换了一下两边在天平上的位置而已。
没有坠入深渊,也没有回到人的这一边。
而是首鼠两端的徘徊在了中间。
看上去和过去已经完全不同,可本质上却没有任何的改变,这种模样着实让人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无奈和不堪。
“真滑稽啊,小娴。”
老人摇头,一眼洞彻了这一场努力的失败结局:“这就是你的本质,不可能被改变的,哪怕被赋予了慈爱也一样……”
毫无温情地下达了决绝的论断。
早已经对这一场闹剧的结局心知肚明。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只靠着努力是无法改变的,就算有再怎么强的所谓的心意和羁绊也是一样,物质的世界从来不以源质为转移,而当你试图用源质去干涉的时候,往往得做好事情变得越发糟糕的准备。
想要得到的越多,那么世界就会给得越多,但所得到的的未必是原本想要的结果。最终,除了空虚和幻灭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地狱就是这么被创造出来的。
不论那种字面意义上的‘地狱’都是一样。
“有什么所得么,小娴?”
“好像没有吧。”
罗娴歪头想了想,自嘲地笑了起来:“失去的似乎反而更多了一点……总觉得得不偿失。”
没有了原本规格外的凶暴与猎食者的本性之后,被赋予了微弱的慈爱,可内心的饥渴和残缺却未曾有过任何的满足。
她依旧残缺。
老人点了点头,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弯下腰,将过分壮硕的身躯挤进小小的沙发里,翘起腿来:“那么,有什么领悟吗?”
“硬要说的话,也没有吧?”
罗娴摇头,遗憾叹息:“明明被赋予了慈爱来着,可是心里想要杀死什么东西的欲望反而更加强烈了。
这就是父亲你说的变本加厉么?在体会过什么是爱之后,非但没有满足,反而更加的渴求起那种东西来……”
通过死亡来得到幸福,通过杀人来得到爱。
不论如何,都无法弥补这一天生的缺陷。
短暂的满足令怪物的那一面暂时退却,可是却比原本要超出了千百倍的渴望着曾经一度得到过的东西。
只会越发疯狂。
“没关系,这不是还有父亲的吗?”罗老缓缓地起身,向着她伸手:“走吧,我们回家。”
“不了,父亲。”
罗娴想了想,摇头,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有想杀的人了。”
“……嗯?是吗?”
“是啊。”
罗娴笑了起来,直到此刻,她苍白的脸颊上才浮现出一丝红润,漆黑的眼瞳里洋溢着喜悦期待和爱怜。
“是什么样的人呢?”老人困惑地挠了挠头:“可以介绍给父亲认识一下么?”
“父亲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罗娴想了想,回忆着过去的记忆:“不像是父亲你一样能够对我做出的事情面不改色的淡然处之,也不像深渊里那些异类对我的所作所为大加赞赏,更不像其他人一样会害怕对我的菜和我退避三舍……在看到我的菜之后,他竟然想要尝一下。”
说起当时的场景,她就忍不住微笑起来:“虽然只吃了一口就吐出来了,而且还哭得不像话,但他真得没有死掉诶。”
“那时候,我就忽然在想——这大概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将一个我想要杀掉的人送到我的面前,令一个我杀不死的人和我成为朋友,时刻提醒我的丑恶和扭曲。”
“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应该怎么形容……可我想要杀了他。”
罗娴看着自己的父亲,认真地告诉他:
“或者,被他杀了也一样。”
在漫长的沉默里,老人端详着自己的女儿,错愕地挑起眉毛。
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怜悯,他忍不住摇头。
“……二十几年第一次恋爱,竟然是单相思么?太可惜啦,小娴……”老人轻声叹息,“不论是杀人还是被杀,爱人还是被爱,你恐怕都得不到。”
“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罗娴依旧看着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书上不是说,初恋总是节制又青涩的嘛,只是得不到结果而已,还没有到让人沮丧的程度吧?”
老人想了想,点头:“也对。”
他问:“所以,是打算离开家里了么?”
“被看出来了吗?”
“父亲总要了解女儿的,不是嘛?”老人问,“打算去哪儿?罗马?美洲?俄联?伦敦?还是说现境之外?”
“还没想好。”
罗娴思考了一下,摇头:“出去随便走走吧,自从生下来开始,我都没有怎么出过金陵来着……这样的话,父亲也会少很多烦恼吧?”
“还会回来吗?”
“路过的时候自然会来看一看啊。”罗娴说,“虽然没有杀掉父亲很可惜,也希望父亲你能够长命百岁,不要死在其他人手里啊。”
“我尽量。”
老人不以为意的颔首,端详着眼前的女儿,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真令人难以理解啊。
是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吗?还是爱情的魔力让人成长呢?
但不论如何,她都已经该到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就好像看到展开翅膀的雏鸟去挑战长者的权威那样。
在苛刻又严厉的审视之中,他的眼神就变得欣慰又无奈:“饕餮贪婪的恶鬼竟然会去渴求节制之爱,真可笑啊,小娴……你竟然也会做这样的美梦吗?”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对吧?”罗娴期冀的回答:“说不定,有朝一日,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够得到救赎呢。”
“是啊,说不定呢。”
老人颔首,粗糙地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孩儿的长发,满是慈祥:“希望你能够在这一场梦里畅快享受吧,小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梦醒了,就回来吧。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他说,“然后,杀死你——”
亲手将自己创造出的怪物了断,为已经对人世彻底绝望的女儿带来最后的解脱。
“好啊。”
罗娴点头,感受着老人最后的温柔。
这便是父女之间最后的约定。
当槐诗从同一个医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他只记得自己拖着重伤去和柳东黎狂喝了一通之后,就断片晕厥倒地,中间醒来了一次,好像在什么手术台上,昏沉之中听见了主刀医生不可置信的感叹声。
等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病床之上,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嘴巴吧嗒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味儿。
在经过了深度的沉睡和修复后,那些创伤都已经愈合了,可槐诗还是提不起劲儿来,源质的过度催发和使用带来的后遗症。
在灵魂中的裂痕愈合之前,他可能还会神经衰弱和失眠好长时间。
拿起手机的时候,就看到柳东黎的留言,他看槐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就爽快地垫付了一个月的医疗费之后,独自一个人去香巴拉进行自己口中的温泉疗养猎艳之旅了。
看他朋友圈和各路小姐姐的合照,还有背后作为背景若隐若现的巨大人形机器人,就令槐诗心里羡慕的要命。
早知道的话,自己就不要脸一点,也跟着去了。
能够摸一摸机器人也好啊!
而等他打开了天文会的内部APP的时候,就看到了一条由法务部发给自己的通知——有关艾晴的秘密审讯,已经在昨天开庭了。
得益于出色的辩护和艾晴自身的能力与价值,或者,又经过了什么槐诗所不了解的政治交易与庇佑,最后看在她主动自首的份儿上,竟然只被判处了边境服役二十年的判决,即刻执行。
遗憾的是,她负责上任的地方是某个保密机构和单位,槐诗甚至不知道她具体的去处和接下来的联系方式。
打原本的电话只能够得到关机的语音提示。
她好像忽然之间就从槐诗所能接触到的世界里消失了,好像雾气中蒸发的幻影,毫无声息的离去。
槐诗竟然一点实感都没有。
而另一件事……则是不知道为什么,出于对槐诗本身才能的认可和各种BULABULABULA的原因,他在天文会内部的序列里,竟然从原本的临时工一样的‘行动干员’被提拔成了正式的武官。
除了得到了部分的现境司法豁免权和正式成员的身份之外,而且在东夏谱系的认可之下,代替了原本艾晴的职位,成为了新的新海监察官……
等两周之后正式上任,就能够从总部得到下发的权限和资料,成为了天文会在新海的代表。
原本监察官都需要经过伦敦边境的进修和考核之后才会正式任命,不知道为什么,轮到槐诗的时候就这么敷衍和潦草,只发了一个电子通知和档案认证。
莫名其妙就这么‘进步’了?
“搞什么啊?”
槐诗一头雾水的叹息:乱搞了一通,非但没有被罢职,反而升官了?统辖局里那一帮中央管理部的人在想啥?难道自己这种思想有问题的年轻人不应该多多磨练一下的吗?
最后,槐诗只能得出结论——他们脑子有毛病。
反正他这种咸鱼是肯定不如艾晴尽职尽责的,基本上能摸就摸,能拖就拖,能推就推,能浪就浪……天文会自己都不怕,那他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他自己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其他的他没把握,可作死他可太熟练了。
——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在过年之前,我就能把这个职务给做没了!
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岂不美哉?
如是做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宝可梦,槐诗撑起身,依靠在床头,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很快,他便看到床头柜上的鲜花之间那个小小的盒子。
包装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等他伸手,将盒子打开的时候,便看到躺在黑色天鹅绒之上的璀璨结晶,信仰和祈祷所凝结成的奇迹。
神圣恩光。
在结晶的下面,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有人以娟秀的字迹在上面留下了话语,似是道别那样,可是却没有写自己的名字。
槐诗愣在了原地。
许久,许久,他端起了手中的字条,凝视着上面的留言:“太阳会照常升起?”
他被逗笑了。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太阳同样会照常升起,照亮旧的或者新的一切,然后照常落下,将好的坏的全都抛入黑暗中。
哪怕有些事情看上去是天崩地裂的剧变,或者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不论是谁诞生的,或者是谁消逝了,谁到来或者是谁离去……它都不会停下脚步。
这个世界没了谁都会一样。
而且谁都一样。
没有什么人或不可缺,正如同没有什么人必定不可以存在。
更没有什么离别是不可接受的。
“……直接说再见不就好了么?”
槐诗摇头,无奈叹息。
这究竟是哪儿学来的硬核道别方法啊?
还是说,她真得坚强到连重逢的可能都抛在了脑后,要永远和自己道别?随她去吧,反正她这种祸害就算被丢到边境去也会搞出不知道什么大事儿来。
到时候再说吧。
恩,就算到时候她哭着上门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请好哥哥槐诗帮帮她的忙,她愿意当牛做马粉身碎骨回报,槐诗也是绝对不会心软的!
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
莫欺少年穷!
想到了艾晴服软恳求自己的场景,槐诗就忍不住笑得好大声!
许久,许久,在缓缓泛起的困意中,他沉沉睡去。
窗外,夜色一点一点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晦暗的天穹重新亮起了柔和的晨光。新的一天又将到来,就好像旧的一日快要结束了那样。
太阳照常升起。
第三百一十章 噩耗
“姓名?“
“槐诗。”
“年龄?”
“17。”
“性别?”
“……”
一片肃穆寂静的办公室里,槐诗瘫在椅子上面,忍不住叹息:“我说老傅啊,你每次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有啥用啊。”
啪!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怒而拍桌:“你叫谁老傅呢!”
槐诗嘿然一笑,得意地翘起退来:“咱俩现在平级,我不叫你老傅,我叫你傅叔叔你觉得合适么?连天文会的便宜都想占,你过分了吧!”
“你还知道自己是天文会的监察官啊!”
老傅更怒了,从柜子里掏出厚厚一叠的文书拍在槐诗面前:“这个月的月报,周报,还有接下来的季度报告,我们这边都已经整合完了,催催催,催你十万次了,一个字儿都没见着你写!你倒是赶快干活儿啊!”
“我卡文了不行吗!”
槐诗理直气壮地反驳:“况且不是还没截止么?哪怕是月底了,十二点之前不到,就不算拖!”
完全不知道脸在哪儿的某人说完,还摆出了一副‘我们天文会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的样子,让老傅的牙都快咬碎了。
自从这小王八蛋当上监察官之后,可算是彻底完犊子了。
正经事儿一件不干,开始疯狂摸鱼当薪水小偷,你说当薪水小偷就算了,反正拿的是天文会的钱,可架不住还有一大堆行动文件和现境维护工作是需要监察官参与的啊!
这王八蛋的鱼已经从天文会摸到社保局了,这就让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的傅处长开始气得牙痒痒。
眼看着当年一个水灵灵的少年变成了一条老咸鱼、一颗铜豌豆,偏偏还拿他没办法。
傅处长竟然开始深切地怀念艾晴还在的时候了。
虽然不好打交道,但这些日常工作上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的问题啊!
现在可好了,每周的周报,不到最后的时候不交,每个月的月报,不到三十一号不写,每个季度的季报……呵呵,季报是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家伙姑且还敷衍一点的拿着电脑写几张看上去还挺标准的文书,到了后面,干脆直接到了月底就拿三十张改了天文会印章的白纸丢到特事处里来,别说文书,就连打印机都要蹭特事处的墨盒了!
要说这就算了,毕竟好多混日子的监察官都会卡着天文会的许可来恰烂钱,想要从本地刮油水,遇到槐诗这么佛系的人,按照特事处的立场而言,叫好都来不及。
但傅处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啊!
你不上班就算了,顶着一张牛郎脸每天去学校,在自己女儿旁边晃来晃去……晃得他心里没底。
你就特么不能好好干活儿么!
“谁说我不干活儿的!”
槐诗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一拍桌子,震声发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傅处长愣了一下,旋即茫然起来。
什么日子?
他拿起台历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没看到什么待办事项,又没看到什么特殊的节日标记,越发迷惑。
“今天可是高考誓师大会的日子好么!”
槐诗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斜眼看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我放着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去学校参加誓师,来这里跟你开会,你竟然跟我说这个!傅处长,你真的在乎祖国未来的花朵吗!”
傅处长愣了好久,表情抽搐着,额头青筋好像两个小朋友在跳跳绳,青筋跳一下,就有四条腿朝着他的脑门上跺一脚……
颅压飙升。
花朵?祖国未来有你这种花朵,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用尽了自己最后的理智,他才说服自己不可以将这个小王八蛋击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只能喘着粗气儿努力地移开视线。
然后,看到槐诗的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
三声警报的清脆声音之后,一条赤红色的消息从天文会的内部APP里弹出在了界面上,令傅处长愣在了原地。
天文会的橙色警戒通报?
那是仅次于洪水、飓风那种袭击的一样的大型灾害预警!
出大事儿了!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伸手,把警告给按掉了,回头继续喝茶,还冲着傅处长安抚道:“别担心,小事儿,这两天都好多次了,这群人总是大惊小怪的……”
“你特么倒是看看上面是什么啊!”
傅处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一般来说,真要是和新海有关的,社保局的通知就早已经到了,如今他没有收到,多半就和新海,甚至和整个东夏都没什么关联。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能一脸‘关我屁事儿’的把总部预警通报给按掉的王八蛋。
而且冲他说的,好像还不止一次!
摊上这样的监察官,自己真得能够活到退休吗?
傅处长再一次的发自内心地怀疑起了这一点来。
“对了,我来这里还有什么事儿来着?”槐诗挠了半天头,终于一拍桌子,想了起来:“出入证明!”
“……”
傅处长面无表情的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了槐诗的面前,然后指了指的办公室的门。
你走。
“好嘛,这就走了……老傅你这人越来越不客气了,连杯茶都舍不得让人多喝两口。”
槐诗放下茶杯,拿起了东西转身准备溜了,临末忽然想起来,回头问道:“对了,好久不见傅依了,她去哪儿了?”
“……”
在沉默里,傅处长缓缓地拿起了手中的手机,给他看上面行动队的电话:“你信不信,只要我这个号码打出去,你就死定了。”
我信,我信还不行么!
槐诗撇了撇嘴,加快速度溜了。
这破地方来一次就要被审问一次,我还不稀的来呢!
“对了,我把章在A4纸上盖好了,过几天你们派人来我家拿一下。”
走出一截后,他回过头推门嘱咐,还没说完,就看到傅处长抡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向着自己冲上来,慌不迭地关上门,跑了。
你说这人到中年都端起保温杯来了,脾气怎么还这么躁呢?
不怕脑溢血哦!
槐诗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了特事处的大门,把盒子丢进背包里之后,掏出钥匙才发现,他忘记自己车停哪儿了。
紧接着就听见门卫破口大骂的声音:“这谁啊!这个月第三次了啊!一个破自行车就不能停到里面去,非要栓在门上啊!栓就算了,还他妈挂起来栓,是多怕贼偷啊!上次还把处长的车给挂了一道口子,这是不要这个月工资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开走……”
槐诗灰溜溜地把自己挂在铁门上的自行车扛下来,在门卫的怒视中一溜烟的跑远了。
恩,一辆老式三角钢架永久自行车……他拼夕夕上趁着打折刚买的,别说,还挺好骑的,速度飞快。
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好啊。
想骑自行车就骑自行车,想坐公交就坐公交……
享受着街上那些人羡慕的眼神,槐诗惬意地吹了声口哨,蹬着自己的车就往石髓馆去了。
要不是太惹眼球的话,他本来还想着把马哥叫出来拉一拉,自己连蹬都省得蹬了。
考虑到自己这么说了之后不止是这辆自行车保不住全尸,自己脸上可能也会多几个马蹄印子之后,这事儿他就没敢跟白马仔细谈。
你说这马,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还能吃……
现在有了房叔一日三顿草料照顾,隔三差五还有各色水果吃,这马回来之后都好像吹气球一样胖了起来。
房叔的伙食实在是太好了,养什么都好像养猪一样,一天三顿还有下午茶和夜宵,平日里点心零食更是没断过。如今到了饭点儿之后,根本不用槐诗招呼,它就自己小跑着到石髓馆里来蹭饭了,偶尔心情好了,还要抢槐诗两张煎饼吃。
现在家里又是白马又是乌鸦,整得跟个动物园似的。
等等,乌鸦?
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手机在裤兜里剧震,跟装了一群人在里面转圈蹦迪一样,震得停不下来。
又是警报。
要说天文会这群人就整天都大惊小怪,边境动荡预警一次,无尽之海浪头稍微高一点还要预警一次,什么什么人进了现境还要预警一次。
整天就发短消息不干事儿了。
不怕扰民。
槐诗一脸淡定地掏出手机来,正要看那群沙雕又发了什么鬼东西,紧接着就差点从自行车上飞出去。
【您尾号为4444的银行卡与本日消费170000元……】
【您尾号为4444的银行卡与本日消费670000元……】
【您尾号为4444的银行卡与本日……】
什么鬼!
一连串的消费信息好像刷屏一样的从手机上跳了出来,就在槐诗看到的时候,竟然还在跳,吓得他几乎栽进了沟里去。
“我的钱!!!”
槐诗的脸都吓绿了。
火烧屁股一样奋力蹬起自行车,链条和齿轮摩擦几乎迸出火星来,整个人瞬间超速,一辆老式自行车嘎嘣嘎嘣的尖叫着,瞬间飙过去一辆越野车,紧接着又飚过去一辆跑车,连车尾气都没有甩,好像见了鬼一样消失在了司机错愕视线的尽头。
等槐诗挥着汗水冲上山的时候,已经晚了。
木已成舟。
一辆辆印着昨日快递LOGO的巨大卡车停在了石髓馆的门外面,而槐诗前些日子砍了那么多通缉犯换来的悬赏金,已经插上了乌鸦的小翅膀,扑灵扑灵的飞向了远方。
“您好,来自赫尔墨斯工坊的三相反应釜,请您签收一下。”
“您好,这里是一台重型无水化合萃取台……”
“……水炼型精准源质平衡仪……”
“这里是超精微级光学雕机的主机和十七箱配件……”
“我是边境电网集团的现境工程师,感谢您订购的十年供电服务……稍后我们施工队将为您接入边境电力的特殊设备……”
一个又一个的送货员将他围在中间,说出了那些会将钞票带走的话语,然后微笑着,将签字版送到了槐诗面前,等待他的签名。
并且直白地表露出钱已入账绝不退货的气势。
等槐诗欲哭无泪地将所有的账单签完之后,整个人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快要无法呼吸。只有不知何时落在他肩头的乌鸦抬起翅膀,拍了拍他的脑袋,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安慰他。
“别难过啦……偶尔也要往好处想想啊。”
她柔声说:“换个角度来说,你的钱并没有离你而去,而是变成了我更喜欢的样子陪伴在你的身旁……这么一想,是不是就开心起来了啊?”
槐诗,感受到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