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复健运动
等两分钟之后,槐诗从手术台上爬起来,低头往胸口看,竟然能看到背后的手术台,感觉十分奇妙。
胸前的裂口竟然被打通了。
破碎的车厢外有风吹进来,从身体中吹过,感觉竟然分外凉爽……
得亏是三阶,否则槐诗早就跪了。
竟然在这种地方体会到三阶的好处,实在出乎槐诗预料之外。
在内部器官逐步以太化之前,不论他多么命硬,终究无法摆脱原本基础的生命循环和极限。
如今伴随着少司命圣痕潜移默化的影响,槐诗内脏的以太化竟然也已经有了相当的进度。
被当胸一剑之后再当胸一剑,反复被捅到诸多重要器官破碎,连肺叶子都只剩下大半片之后竟然还能喘气。
只不过代价是抓在手里的神圣恩光已经小了一大圈。
最棘手的其实并不是伤口,而是伤口上那两柄武器所附带的源质伤害。
阿修罗所遗留下的血光和来自第一太阳的怒焰。
倘若不是少司命那一点略等于无的神性给他姑且增加了那么一些对于上位源质质变的抗性的话,他现在恐怕早就化成血水或者烧成焦炭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在杀死槐诗之前,这俩就开始了窝里斗,最后留下一堆烂摊子之后也难成气候。
在槐诗进行了一次影葬穿梭之后,就被挤压成血水和火星,甩掉了。
剔除破碎的骨骼,清理伤口,最终,槐诗从马鞍包里翻了半天,找出了里面那两瓶银血药剂的上位药剂,‘古老之血’。
晶莹的血色液体在滴管的仔细操作之下,落入伤口中,迅速附着在内脏的断面之上,快速生长,补完,勾勒成了完整的轮廓。
原本处于沉寂状态的药剂被槐诗的源质唤醒,融入槐诗的身体里,像是无数活的细胞一样,重新将损坏的内脏打印而出。
哪怕对其原理早有了解,槐诗也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了,啧啧感叹。
不知道是又受到了炮击,还是剧烈的高空气流袭来,卡车又一次死命的晃荡了起来,槐诗手一抖,就把一滴药剂滴错了地方。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就发现……他好像有两个阑尾了。
呃,这种东西,多一个少一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进去,把其中一个给拽掉了。
一时间他也没分出来,究竟哪个是他原状的。
但只要稍微花一点时间,药剂就会逐步被新陈代谢派出,崭新的内脏也相当于原状货了,没必要那么讲究。
凑合凑合用吧。
古老之血能够重生内脏,弥合重创,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会在这一过程中消耗使用者大量源质。
得亏有从常青藤联盟保险库里‘换’来的源质补给,否则都顶不住。
在剧烈的震荡中,槐诗也没有时间再仔细处理伤口了,狠嗑了几瓶源质补给,勉强恢复了满蓝半血的状态之后,就扶着墙壁走向驾驶室。
“怎么这么抖?”
他还没问完,离开深度平衡仪笼罩的车厢之后,就眼前一黑,差点被从原地摔出去。
感觉自己简直进了滚筒洗衣机。
再一次被老司机狂飙突进的噩梦体验所吞没。
槐诗两只手迅速卡住了门框,紧接着就感觉到飞速的旋转和失重,好像腰间被人挂了一根绳子,另一头连着一辆没有终点的死亡过山车。
噗的一声。
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究竟是在卡车还是在开离心机啊!”
“你见过有卡车在天上飞的么!”
驾驶席的雷蒙德头也不回的大吼,猛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整个卡车在空中竟然翘起车头做了一个眼镜蛇机动——不过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条棒槌翘起一头罢了——直到这时候,槐诗才看到在驾驶室外迅速翻转的灰暗天地。
昏黄的天空和漆黑的云层,乃至数十个从空中一掠而过的阴影,乃至后视镜中,沙拉曼达们宛如舞动的巨型火球一样,在后面紧追不放。
那规模……简直铺天盖地!
而在背后天空的尽头,竟然看到了飞空艇的庞大轮廓缓缓浮现。
仪表盘上,代表雷达锁定和冲击预警的警报声疯狂的炸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搞什么啊!”
槐诗眼前一黑,难以置信:“我特么不就越个狱么?至于直接搬着泉水来搞我么?”
“你想得美!”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这么大规模的出动,每秒钟要烧掉多少油钱?奔着你一个?至于么?”
飞鸟的戾啸声骤然从前方传来。
两支长着翅膀的活体炸弹翱翔在天空中,向着卡车俯冲。紧接着,在车身机枪的扫射中当空爆裂。
焰光扩散,飓风和高热席卷,混乱的气流像是潮水一样推搡、拉扯和冲击着卡车的车身,令他们宛如风中飘零的叶子。
这时候,槐诗就分外庆幸地狱里没有流体动力学。
否则卡车早就一头栽下去了,哪里能和现在一样插个火箭推进器就当自己是个飞机一样飞在天上呢。
就在他松了口气的时候,隔着玻璃,他再一次看到,远方的巨大飞空艇竟然又靠近了一分……
就在飞空艇的顶端,庞大如日轮的气囊缓缓开启,无数飞行器宛如鸟群一样从其中升起,好像潮水那样,向着此处推进而来。
在夕阳的昏光之下,漆黑的机翼上浮现猩红的色彩,宛如血染。
血色的飞鸟们发出钢铁的咆哮,在引擎的轰鸣里集结为复杂的队列,一波又一波的升上天空,拱卫在飞空艇的左右。
就连下方庞大的黑暗云海也被这庞大的阵势所扰动,数十道凶戾的黑色龙卷风自云层中拔地而起,宛如柱石那样的升上天空。
宏伟的汽笛声中,龙卷风迅速的膨胀,破碎,自其中浮现出一只只庞大的怪物,展开双翼,抗拒着大地的拉扯,翱翔在天地之间。
恶寒骤然将槐诗吞没了。
和那铁灰色的潮水相比,这一辆在前面亡命奔逃的卡车简直连一只小舢板都称不上。
如今他哪里还能膨胀到以为常青藤这种倾家荡产一波流的样子是来追自己的呢?
分明是赌上一切发动了决战!
是他们在逃跑之后,非但没有撤离,反而闯入了常青藤的行军路线,自己钻进了交战区里!
“什么鬼!”
槐诗愕然,不可思议:“我就被关了不到俩星期,究竟发生了啥?”
“发生了战争,战争,还有战争。”
雷蒙德咧嘴,怪笑:“所有分控中心都已经被开掘完毕,现在是大决战了槐诗!欢迎来到未来世界!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啥玩意儿?”
槐诗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这么快?你这中间究竟省略了多少万字的东西?你这王八蛋怕不是在唬我!”
“很遗憾,槐诗先生,雷蒙德先生虽然跟你说了不少谎话,但这一句倒是没什么问题。”
在收音机里,传来事务长的声音:“如今的我们正处于和常青藤决战的状态,在此,不得不对你所作出的卓越贡献表示感谢。
您的越狱行动让常青藤联盟的后勤调动降低了至少十六个百分点,令我们在先期筹备中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希望您能够在接下来的阶段继续再接再厉——”
“我拼死拼活越狱冒着生命危险跑出来,连铁晶座的暖气都还没吹到,这就让我上战场了?”
槐诗难以置信:“就算工具人也要给点时间转CD吧?”
事务长叹息:“瞧您说的,好像您是工具人一样。”
“难道我不是么?”
“您是校长的秘书,是铁晶座的临时最高负责人。”事务长严肃的回答:“您比工具人高贵多了!我们随时期待着您坐镇总部……”
行了,老头儿你还是别说了。
呆在铁晶座上当个摆设,还不如当工具人呢!
槐诗翻了个白眼:“咱们简单直白一点,敌人在哪儿,多少个,距离我有多远……说真的,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能够看到您如此充沛的斗志,可实在是太好了。”
事务长的语气变得欣慰起来:“根据我们的探镜显示:最接近的敌方讯号,应该就在您的前边,差不多一公里远……重创状态的漏网之鱼,既然您路过的话,不如随手补一刀,就当做个复健运动好了。”
“啥?一公里?”
槐诗茫然,整个人贴在车窗户上看向四面八方:“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话音未落,便窥见,下方的铁灰色的云海骤然被撕裂了。
沸腾一样的云气扩散开来,缭绕着雷光。
而在惨烈的嘶鸣声中,一具庞大的躯壳破开云层,舞动着断裂的触须,宛如爬行一样的升上天空。
只不过,如今庞大的身躯已经遍布伤痕,装甲破碎,就连数十条粗大的触手也已经没有多少完好的了。
完好的独目之里,充斥着数之不尽的血丝和疯狂。
带着焦痕的巨大伤口中,不断的挤出了墨绿色的液体,缓缓滴落,像是粘稠的雨。
植入合成兽体内的腺体在超量分泌着大量激素,令它饥不择食的探出触手,向着卡车卷来。
那是一只浑身覆盖着厚重甲壳的巨型合成兽!
但现在看上去,好像是一只从厨房的烤架里跑出来的章鱼……
为什么常青藤联盟的巨型合成兽老是和海鲜过不去?
槐诗发自内心的难以理解,就好像他不能理解为啥象牙之塔管这玩意儿叫做复健运动一样。
因此,他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向雷蒙德,充满期望:“老铁,咱那个炮,还有吗?”
“三发特制爆炸榴弹,救你的时候都打完啦。”
雷蒙德同样幽怨的看过来:“其他重型装备为了减重,刚刚全都抛掉了……你看还有两挺机枪行吗?”
“那还等着干嘛?”
槐诗看着窗户外面扑过来的庞大阴影,吓得脸都绿了,“快跑啊!!”
第七百五十六章 达瓦里希,这个好像在冒烟啊!
疾驰之中,随着槐诗的惊叫,狂飙突进的卡车骤然下压车头,擦着挥舞过来的触手,险而又险的从巨大章鱼的身下穿过。
那些从伤口中滴落的粘稠液体落在车厢上,嗤嗤作响,瞬间腐蚀掉了大片的色彩,露出下面丑陋的铁皮。
“老子的车!”
槐诗的嗓门还没结束,雷蒙德如丧考妣的尖叫起来:“老子的车啊!!!天杀的,贷款还没还清就要报废了……前面被人撞,挨了炮还要被人追杀就算了,这他妈毁容是闹哪样!”
心痛的涕泪横流,雷蒙德奋力的捶着方向盘,怒骂:“还有王法么!还有天理么!”
虽然叫的像是被万夫长艾弗利的重剑捅了屁股,但身体却还是很老实的把油门踩死,甚至还打开了二级加速的阀门,一拉到底。
两个喷射口再度从车屁股后面展开,喷出火焰。
瞬间,巨大的卡车好像窜天猴一样再次从云层之上飞起,绕过了两根纠缠而来的触手,将所有的追兵甩在了屁股后面。
不等他们松一口气,就听见合成生化兽震怒的咆哮。
它的血红独目死死的盯着卡车,明显战争芯片已经将卡车标注为了敌人,甚至优先级还在返回总部进行维修之上,竟然让它连维护都不顾了,抡起触手追了上来。
十几条触须骤然展开,船夫的竹篙那样,在阴云之上轻轻一点,云层之上卷开涟漪,而庞大到宛如楼宇的身体便逆反常理的弹射而出。
紧追不放!
而有了它的引路,槐诗他们一行人就变得无比碍眼,左右和天空中巡航的飞行器乃至那些舞动的沙拉曼达齐齐一震,竟然好像鱼群一样向着卡车扑来。
卡车驾驶室内,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连绵成一片,越发尖锐。
“他妈的要了命了!”
雷蒙德尖叫:“你究竟在他们总部里做了啥,为什么他们看到就跟看到隔壁老王一样?”
“为什么非要是我!”槐诗怒声反驳:“也有可能是看到曾经的二五仔呢!我说你那一票是不是干的太大了?”
“我他妈哪儿知道,我就随手摸了一个想要报复社会,鬼知道那玩意儿会是……”
雷蒙德辩解的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尴尬的移开视线:“好吧,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就说!”
槐诗顿时义愤填膺:“畜生,你还不赶快交代究竟偷了什么!”
“……又不是你的,你急个屁啊!”
雷蒙德终于回过味儿来了,瞪了这个趁人之危的家伙一眼:“反正咱们已经开了二级推动了,那群瘸腿的家伙绝对追不上来……我就不问你究竟在他们那儿干了啥了,你也别到处打听别人的**好吧?”
槐诗张口欲言。
“行了,大家都有黑历史,你就别揪着不放了好么?”
“不是……”
“不是什么?我也很惨的好吧?居无定所,流浪地狱这么多年,连加个油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是……”
“你是谁都不管用!”
“你可给我闭嘴吧!”
槐诗脸色苍白,指着前面尖叫:“扯这么多你倒是快看路啊!”
“路,看什么路?这天上还有限速标……我操!”
雷蒙德刚刚看向前方,旋即像是槐诗一样发出尖叫的声音。
无穷尽的黑暗在他们的前方展开,紧接着,从黑暗里,一只庞大的战争合成兽骤然扑了出来,赫然是那一条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章鱼。
“这什么鬼?!”
雷蒙德的方向盘猛转,几乎要拽下来那样,整个卡车在空中一个甩尾,逃脱了那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压着合成兽的触手过弯,再次绕过了这扑面而来的死亡危机。
可紧接着,他们便看到,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巨大生化兽猛然展开所有触手,口器中再度吐出一坨漆黑的墨汁。
紧接着,墨汁包裹着它,迅速收缩,消失不见。
而在他们的正前方的云层之上,一点黑暗骤然扩散,浮现扭曲的轮廓,紧接着,庞大的生化兽从其中跳出,张牙舞爪的向着他们发动攻击。
这狗东西竟然还会传送!
雷蒙德连骂人都忘记了,下意识的抬起脚想要踩刹车,可是却听见身旁槐诗的声音:“别停,撞过去!”
“啥玩意儿?”
雷蒙德难以理解,可出于对槐诗的信任,踩着油门的脚竟然没有放松。
笔直的扑向前方,向着张牙舞爪的巨大章鱼狂奔。
“你搞啥啊大哥,我们真要挂了!”雷蒙德急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可在旁边,槐诗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轻描淡写的挥手:“你只管开车,办法老师来想!”
“喂,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没等雷蒙德反应过来,就骤然有飓风从开启的车门后卷入,塞了他一嘴,紧接着,车门在气压之下猛然合拢。
副驾驶上的槐诗已经消失无踪。
在扑面而来的恐怖飓风里,槐诗几乎在瞬间被甩到车后面。
可悲伤之索却扯在后视镜上,槐诗在狂风之中剧烈的晃动着,猛然之间一个跳跃,翻身跳上了车顶。
在夕阳的昏光之下,卡车喷射着狂暴的火焰,好像行驶在灰黑色的云层之上,向着前方张牙舞爪的巨大怪物冲出。
“很好,就是这样——”
槐诗自言自语着,可声音在发出的瞬间就被飓风卷到身后了。
恐怖的气流和严寒中,他缓缓的抬起身体,踩在了车厢,站稳,凝视着越发接近的狂暴怪物。
伸手,握紧了沉重的钢铁,倒数。
“5……”
钢铁在槐诗的脚下扭曲,皮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缝线开始蹦断。
紧接着,槐诗感觉到自己迎来了沸腾。
伴随着心脏疯狂的跳动,炽热的血液奔行在血脉之中,令他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膨胀的错觉。
鼓手和禹步的律动重叠在一处,形成了超限状态的节奏。
槐诗的面目烧灼至赤红。
抬起眼睛。
“4……”
腥风扑面而来,恶臭的墨汁中好像带着某种毒素,闻起来充满了生物内脏的腥臊感,巨大的生化兽已经张开了大口,无数触须舞动着,在芯片的计算之下形成了严密的封锁。
迎接猎物进入自己的笼中。
独目血红。
“3……”
在他手中,沉重的钢铁寸寸增殖,瞬间延伸,好像骑士的骑枪那样,延伸到令人瞠目结舌的长度。
足足十五米。
可槐诗手中的却不是长枪。
而是铁锤!
狰狞的狼首猛然睁开眼睛,张口,自苦痛之中迸发咆哮,狂暴的抽取着槐诗的源质,源源不断的积蓄在其中。
十万人的苦痛与此处具现。
“2……”
那一瞬间,卡车和战争合成兽的距离已经被拉近到了一公里的危险范围内。
一千米。
可对于双方而言,一千米不过是瞬间即逝的短暂距离。
和搅动云海潮汐的庞大合成兽相比,卡车不过是狂风暴雨之间的一枚枯叶,难以抗衡那笼罩而下的巨大阴影。
但就在那一刻,钢铁的铿锵鸣叫骤然迸发。
从车顶!
“1……”
洪流席卷那样的狂风中,槐诗的身体猛然一震,踏前一步,在脚下的厚重装甲上留下了一个脚印型的凹陷。
紧接着,第二步,整个卡车猛然一震,剧烈的晃动起来。
而槐诗,向前狂奔!
一连串钢铁扭曲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足迹向前延伸,刺耳的声音一路蔓延,笔直的延伸到车头,紧接着在雷蒙德的头顶,爆发最后的巨响。
轰!
槐诗,已然自车身之上奔出。
飞跃而起!
像是一点尘埃奋力从枯叶上升腾那样,他咆哮着,突破了狂风,逆流而上,将一切汹涌的洪流开辟,自空中向上,摆脱了大地的引力。
好像在飞翔那样。
凌驾于那一只血色的独目之上。
瞬间的错愕,战争芯片的评估里,属于这个小虫子的危险评级开始疯狂飙升!
合成兽扭动身体,好像想要后退。
但是,晚了。
在槐诗的手中,掀起音爆和白澜的钢铁挥洒而出。
狼首咆哮,炽热的火焰骤然从铁锤之后喷出,好像火山骤然爆发那样。
划过了一道狰狞的弧线,向下砸落!
“——0!”
一瞬间的静寂,好像万古的凝固了,只有铁锤砸落的时候不堪蹂躏的空气所掀起的波澜。
可紧接着,便有惨烈的嘶鸣骤然迸发,漫天触手乱舞。
一道巨大的豁口骤然出现在了合成兽的面目之上。和它的身体相比较,哪怕是延伸到极限的铁锤也不过是一根铁针而已。
可现在,那一根小小的针却宛如刀斧那样,暴戾的以纯粹的力量和钢铁,在它的躯壳上开辟出一道巨大的裂口。
躯壳破碎,骨骼分崩,血液化作洪流,喷涌而出。
突如其来的冲击骤然爆发。
合成兽不由自主的仰天翻转,倾斜,蠕动的触手之间,一辆卡车呼啸而过,像是从渔网间灵活跳出的游鱼。
可是却没有来得及接住槐诗。
相隔太远!
交错而过的瞬间,槐诗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向下坠落。
然后,甩出了悲伤之索,缠在一根触手上。
在他手中的铁锤消散,变化为沉重的斧刃。
而伴随着锁链的拉扯,他的身体再度飞起,向着合成兽的面目之上,那个破碎的裂口坠落。
穿过了层层合金骨骼,燃烧的斧刃向着黑暗最深处斩落。
火花飞迸,隐藏在合成兽体内最深处的人工大脑,足足有数吨重的黑匣子上裂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再一斧,裂**错翻卷,钢铁破碎,其中无数芯片断裂。
槐诗伸手,猛然将一个脑袋那么大的炼金炸弹甩了进去。
炼金之火激发。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从合成兽眼眶中喷涌而出的烈火。
还有,那扩散向四面八方的凶暴嘶吼。
那是再无任何机器、芯片和控制程序去约束的纯粹兽性,以无数激素和基因所浇筑而成的本能。
在痛苦中,垂死的巨兽陷入了疯狂。
所有的触手在原地疯狂的抽动了起来,漫天横扫,掠过了身后的作战集群和沙拉曼达,无数黑烟升起,飞行器从空中迅速坠落。
失去程序的控制之后,它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野兽。
死亡的刺激之下,本能前所未有的被激发了,变得无比狂躁,只需要稍微的指引,便可以……造成巨大的损伤!
而当常青藤的作战机群开始紧急回避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合成兽的脑门上。
微笑着,向着他们挥手。
在他的手里,悲悯之枪缓缓抬起,骤然向着脚下刺落。
轻而易举的,自血肉和钢铁之间凿开了一道裂口——深入了它相较庞大体格过于渺小的脑髓中,接入神经丛,毒素蔓延。
隔着源质化的钢铁,便感受到那狂躁的兽性与恐惧。
“哎呀,达瓦里希,这个好像在冒烟啊——”
槐诗微笑着,灌入一把劫灰。
为这个渐渐疲惫的蒙昧意识注入了振聋发聩的哲学疑问。
一袋米要抗几楼!
疯狂的嘶吼再度迸发,紧接着浓墨凭空扩散开来,覆盖了整个章鱼,卷着槐诗消失无踪。
紧接着,庞大的章鱼便凭空在数公里之外浮现,触手胡乱挥舞,向着身旁的飞行器和沙拉曼达进攻。
十几只沙拉曼达躲之不及,竟然被触手粗暴的卷住,塞入了口中!
不顾周围交错的火力,垂死的合成巨兽疯狂的进攻,宣泄起心中这一份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庞大愤怒!
“什么鬼!”
卡车里的雷蒙德看了一眼后视镜,几乎眼珠子都瞪出来。
就在常青藤联盟的编队机群中,那一只浑身缠绕着锁链的章鱼被槐诗拉扯着,疯狂乱窜,来回进出。
庞大的怪物依靠着自身恐怖的体积和力量,轻而易举的造成了惨烈的破坏。
在槐诗兴奋的呼喊中,它毫无征兆的在空气中喷吐着墨汁,不断闪现、跳脸、一击脱离。
好像驾驭着奔马那样,在数只合成兽和漫天的**爆弹的围攻之中纵横来去!
到最后,跳出了常青藤的进攻范围之后,毫无规律的在天空之上疯狂闪现,竟然越跑越远!
“你别玩了好么!”
雷蒙德抄起对讲机大吼:“就快要到地方了,赶快回来!”
“呃……”
在杂乱的电流和风声里,迎来了漫长的沉默。
一直到雷蒙德察觉到哪里不对,才传来一个尴尬的回应:“实不相瞒,我其实也很想回来,但这玩意儿……它也没带方向盘啊!”
槐诗耸肩,“不是我想刹车就能刹车的,你懂吧?”
“啥玩意儿?”
雷蒙德瞬间也傻眼了,合着你这半天疯狂闪现是因为你不小心玩脱了?
“你还能更扯淡一点么!”
“实际上,还真能……”
槐诗挠着头,感受着重力的异样感,还有迅速接近的云层,终于锤了一下掌心,得出结论:
“这玩意儿好像要掉下去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突入
“你——说——啥?”
雷蒙德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紧接着,便看到垂死的巨兽在剧烈的痉挛中,再没有力气维持庞大的体重悬浮在天空之中。
像是失去控制的风筝那样,晃晃荡荡的向着云层坠下。
向着大地……
那距离太远了,雷蒙德根本追之不及。
他就万万没想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冒着枪林弹雨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都快要到地方了,竟然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在越发迅猛的坠落中,槐诗一拍脑袋,忽然问:“今天是周几来着?”
雷蒙德就没想到槐诗的脑回路究竟在哪儿,他正踩着油门往死里追呢,哪里料得到槐诗的骨骼究竟这么惊奇。
“周……日?”他刚说完,就感觉自己快要傻了,难以理解:“你们东夏人跳楼还要挑个好日子的吗!”
“周日,不错诶。”
在飓风中,传来槐诗最后回应:“不是说快要到了吗,让下面做好准备——”
他扯起锁链,露出愉快的笑容:
“——因为我将如闪电般归来!”
俨然化作闪电那样。
伴随着锁链的收缩,合成兽的触手骤然张开,向下方如岩铁那样的云层扑出,搅动飓风。
向下坠落。
瞬间,伴随着云海的涟漪,槐诗已经消失不见。
“啥?”
雷蒙德愕然的看着槐诗留下的影子,许久,才反应过来:“不是,你连头盔都不戴的吗?那么多诅咒都在地上……你好勇啊!”
“呃……”
存在感越发薄弱的林十九终于鼓起勇气插了句话:“我觉得老师可能就,纯粹是忘了。”
“……”
雷蒙德深吸了一口气,在寂静里,正色问道:“那咱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给他收尸么么?”
在落入云层的一瞬间,熟悉的冰冷感便扑面而来。
那是浓郁的水汽和血腥的味道,衰变之雨酝酿在云层之中,形成了覆盖整个大地的胎膜,酝酿不祥。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飓风,能见度开始以飞快的速度下降。
冰冷感开始侵蚀槐诗的皮肤,缓缓向内的蔓延石化,可在微光的照耀之下,只能化作斑点一样的石片不断的剥落。
不断的有电光在云层中跳跃,暴虐的搅动着眼前的一切,落在合成兽身上,留下一道道焦痕。
昏暗中,有无数火光在游走。
槐诗看得到两侧厚重的云层里那些纵横来去的影子,还有引擎咆哮的声音。
有无数扑翼机和飞行器的作战集群在云层里起落回旋,好像厮杀的飞鸟那样,不断的啄食彼此的双翼,碰撞在一处,迎来爆炸和稍纵即逝的火光。
甚至有冒着浓烟坠落的飞行器从槐诗的头顶擦过,在火光里,槐诗能够看到驾驶员从其中弹射而出的画面。
紧接着,在上方,便有更多的庞大巨兽扑入了战场。
好像巨鲸畅游在海洋之中那样,张口大量的扑食着鱼群。
看似静寂的云层之中暗流汹涌,厮杀此起彼伏,无数闪光不断的亮起,熄灭,又再度迸发。
此刻骤然闯入的来者,顿时遭遇了双方不约而同的集火。
活体爆弹张开双翼,呼啸而来。
在垂死的合成兽身上留下了一个个巨大的创口和血洞。
巨兽在哀鸣着,奋力挣扎,但是却无法摆脱楔入骨骼之中的利刃。
随着锁链的收束之下,感受痛苦和疯狂,胡乱的摆动着自己的身体,向下扑出,一直到撞破眼前的云层,堕入了暴雨笼罩的世界。
云层之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稍纵即逝的昏光照亮了那个庞然大物的残缺轮廓。
也照亮了眼前遍布疮痍的恐怖世界。
槐诗几乎陷入窒息。
那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地狱了。
灰色的雾潮笼罩大地,无数孢子在大地之上盛开出妖艳的花朵,血雨泼洒之中,骇人的炽热飓风形成数十道龙卷毫无规律的在大地之上游移,残酷的将大地上的一切拔起,熔岩一般的火光汇聚在龙卷的腹中,照亮了灰暗的世界。
锋锐的冰晶从泥土和钢铁生长而出,变成一簇一簇妖艳的结晶。可结晶又迅速被灰烬一样的雪粉覆盖,笼罩。
向下眺望时,便能感受到无数狰狞的色彩蠕动在大地上,彼此绞杀在同一处,膨胀或者收缩,你死我活那样的彼此吞吃,又重叠为其他异常的颜色。
整个黄昏之乡已经变成了混沌的大釜。
在恍惚之中,槐诗感觉自己好像窥见了某种恐怖的炼金术,却不知道最后从这地狱里所酝酿出的究竟是灾厄还是奇迹。
或者两者兼有。
但他已经无暇去思索那些细枝末节。
因为在大地的尽头,头顶庄严冠冕的虚幻巨人已经发出万丈光芒,向着前方轰鸣行进。肩负着沉重的铁晶座,穹顶巨人漫步在地狱里,笔直的向着大金字塔而来。
宛如神灵在彼此斗争那样,大地震撼,天空颤抖。
槐诗眼前一黑。
感受到躯壳的迅速衰弱和异变,乃至灵魂中的不适和恐慌。
血雨,焚风和沉淀之潮,紧接着是剧毒的空气,乃至强制陷入的虚弱状态……槐诗骤然有一种高原反应那样的不适感。
喘不过气来。
体能在迅速的衰退,竟然被打回了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的程度。
紧接着源质便开始疯狂的蒸发和升腾,宛如雾气一样的恐惧诅咒侵入了他的意识中,然后紧接着又再度被圈禁之手转化为了源质,形成了一个令人无比难受的循环。
好像身处于矛盾之间。
剧毒的空气不断的未来带来源源不断的活力,可衰弱诅咒却令他的力气不断流失,再扣上了体能减半的DEBUFF之后,又被血雨中的泊泊生机浇灌着迅速生长。
沉淀之潮在不断的吸收他的源质和理智,但恐惧和嗜血的诅咒却源源不断的为他补充着精力和力量……
细小的伤口中血流不止,但旺盛的生机有在迅速的创造出更多的血液。
整个人好像变成一个同时打开了进水阀和出水阀的游泳池那样,在剧烈的新陈代谢和源质奔流中感觉到了异样的不适。
在血流不止的同时又在紧急输血;在死线逼近的同时,有不断的将死线向后延迟,感觉如此的矛盾,如此的怪异。
但习惯了之后,好像……还挺爽的?!
槐诗抬起手,看着自己不断剥落又重新生长出的皮肤,在着迫在眉睫的坠落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新奇。
紧接着,他才注意到,在眼前迅速放大的大地……
还有那一座燃烧的庞大高塔。
无数锈蚀的钢铁在上面生长,像是荆棘一样,层层盘绕。在塔顶宛如独眼一般的烈日依旧绽放着昏黄的光芒,如此熟悉。
那是黄昏之乡的心脏。
这里……是整个地狱的中央!
轰鸣声从下方的大地迸发,紧接着,自防空矩阵中喷吐出的烈光撕裂了巨大合成兽的躯壳,焦臭的味道扩散开来,随着蒸发的冷却液一起。
此刻,伴随着破空的巨响,庞大的阴影从天而降。
在大地之上,那些防护服之后的人错愕的抬头,便窥见那无数在风中飘飞甩动的触须,还有遍布裂痕和伤口的巨大合成兽。
挥洒着粘稠的血液,它嘶鸣着蠕动在飓风里,随着悲悯之枪进一步的贯穿,在剧痛里奋进所有的力量,最后一次启动了体内过载的重力发生器——
宛如山峦陨落的恐怖趋势陡然停滞,可紧接着,爆炸的火光从就触须和口器的深处喷涌而出。
血色的雨水中,墨绿色的毒汁扩散向四面八方。
在地面的轰然剧震里,巨大的轮廓就那样的坠入了火焰中,再也不动了。
而就在破碎的形骸之上,一个人影缓缓的从颅骨的裂口之中爬出。
“吓到了吧?”
他环顾着四周陷入寂静的战场,忍不住双手叉腰,得意的仰天大笑了起来:“平安着陆,不愧是我!”
“那啥玩意儿?”
奥古斯特放下望远镜,愕然的望向身旁的同伴。
“呃,似乎……好像……或许……是槐秘书?”探索队成员愕然的回答:“上面的人不是说他越狱了嘛,还说马上就到,你看这不就到了嘛!”
“你管这玩意儿叫到?”奥古斯特就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虽然带着那么大一玩意儿从天上掉下来,确实酷炫的有点过头,但人家不也平安着地了嘛!”探索队成员缩在掩体后面,难掩羡慕:“真好啊,真好啊,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玩一次。”
“谁特么关心他带着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啊。”
奥古斯特拽着头发都快要疯了,指着远方大地的生化巨兽和噩梦之眼的掩体和碉堡,还有……一脸得意站在中间的槐诗。
“可为啥他掉到对面的阵地里去了啊!”
奥古斯特快要抓狂了,“总不会是因为叛变了吧?”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
探索队的队友压低声音说:“我有个去了常青藤的学弟,之前听他说:槐秘书去了常青藤不到两个星期,连孩子都有了……你看他笑的多开心啊!”
而到了现在,槐诗终于发现哪里不太对劲了。
没有预想之中羡慕和敬佩的眼神。
没有来自同事们的欢呼和来自铁晶座的温暖。
以及,为什么周围这些人的制服,看起来就这么像……常青藤呢?
一片寂然无声中,那些眼神渐渐的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惊喜
战场上迎来了如此短暂的寂静。
噩梦之眼和常青藤联盟的升华者们面面相觑,最后看向站在自己家生化兽脑门上,双手叉腰,看上去十分厉害的槐诗。
脑门上就出现了十万个问号。
什么他妈的叫惊喜?
半个小时之前,槐诗越狱的消息实际上已经传达到了这里每个人的耳中。
孤胆英雄,勇闯虎穴,不敌被俘,忍辱负重,静待天时,抓紧机会,冒死越狱,力敌四阶,成功逃脱,斩杀猛兽,地狱伞降……
如此娴熟的在全村吃饭和回家吃饭之间左右横跳,轮番作死之后,依靠着自己的一套骚操作成功闪瞎了两边的狗眼。
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瞠目结舌。
之后,就忽然好像从石头缝里跳出来一样,出现在了己方的腹地里跳了出来。
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
这时候,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劲吧?
所有人瞬间后退,严阵以待,提起十万分的警戒提防。浑身汗毛倒竖,第一时间就得出了结论。
这是阴谋!
巧合的是,槐诗也在同时得出了一个结论。同样也是四个字,只不过和他们的不太一样。
——完犊子了!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死寂中,他本能的想要使用法兰西礼节来增进一下双方的感情,可察觉到对方眼眸中的警惕和戒备时,便忽然感受到了一线生机。
他负手而立,将疯狂哆嗦的双手藏在身后。
昂然挺胸的驻足在合成兽的骸骨之上。
居高临下的俯瞰。
习惯性的挤出一丝‘邪魅狷狂’的神秘微笑。
他端详着掩体后面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熟人’,扬声问道:“好久不见啊,上校,别来无恙?”
上校漠然的凝视着槐诗,抬起手,身后的军团齐刷刷的抬起枪口,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无数游走的小红点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槐诗却不为所动——心脏也快要吓得跳不动了——可神情却越发的庄严和神圣。
在这死亡即将到来的瞬间,他的心思电转,脑中无数灵感闪现,到最后,化作了逆转死亡的奇迹,喷薄而出!
“上校同志,潜伏任务结束了,已经不用再战斗了!”
他震声宣布:“大宗师让我来通知你,你已经可以归队了!”
瞬间的困惑。
被这扑面而来的二五仔气息所震慑,上校愕然的张口,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道他究竟在说啥。
什么叫潜伏?什么叫归队?
你他娘的在说啥?
可其他人在突如其来的错愕之后,不由自主的回头看过来,难以置信。
目瞪口呆。
“……我,我没有……”
在愕然中,上校下意识的张口想要辩解。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在合成兽的尸骸之上,槐诗的身体骤然溃散,滚滚黑暗喷涌而出,埋骨圣所中的漆黑笼罩了周围的一切。
有无数的残影从其中涌现。
整齐划一的转身。
拔足飞奔!
抓紧这生死一瞬,槐诗朝着自己家的阵地抱头鼠窜,尖叫呐喊:
“——大宗师救我啊!!!”
“开枪!给我开枪!”上校眼前一黑,几乎被这狗逼行为气得脑溢血,狂怒中咆哮:“给我杀了那个象牙之塔的败类!”
无需任何的调派和传达,十六只巨型合成兽,上百名噩梦之眼的雇佣兵乃至全部在场的地狱大群,所有人的目镜中都浮现了上校的命令,紧接着,常青藤的战争芯片便将详细到每一个步骤的围攻计划分配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
就在常青藤的腹心之中,槐诗再次开始了绝命的逃亡。
瞬时间,分裂出的无数残影在扫射和进攻之下就没了一大半。
来自上校的军团以难以企及的效率发动了屠杀。
足以武装一整支军团的炼金武器,全部都是现代化和凌驾于现有技术之上的超科技,如今在地狱里发挥出了恐怖的效率。
打的槐诗根本不敢露头,狼狈的不断穿梭,苟延残喘。
眼看着他们的反应这么迅速,
槐诗的心都凉了半截。
早知道就喊‘快去告诉丽兹,米歇尔是叛徒了’。
实际上更没良心一点,他还可以再老调重弹,聊一聊自己在监狱中并不存在的风流韵事来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但那样的话也太丧尽天良了。
哪怕莫得良心,但起码得有点底线……要不是真死到临头了别无选择,他都不会选择那么干。
风评被害实在是太痛苦了,社会性死亡和生物学死亡都是死,前者反而更痛苦一点。
本来名声就已经快糟透了,自己还是赶快积点阴德吧,多积一点是一点……他感觉,如果这一波操作不好,他就快要用得上了。
第四次,影葬穿梭。
槐诗的身影骤然从掩体的黑暗中浮现,一个飞踢,踩着噩梦之眼的后脑壳,在机枪紧追不放的扫射之下狼狈逃窜。
“哼,闪开,让我来!”
狂怒的上校已经失去了耐心,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狙击手,然后抬手,从地上的箱子里翻出了一柄沉重的钢铁造物。
扛在了肩上。
沉重的炮身摇摇对准了远处的槐诗,而显示屏上的十字则牢牢的锁定了他反复横跳的背影。
给爷死!!!
在一阵锁定完成的尖锐声音中,上校扣动了扳机。
顿时,炽热的烈焰从其中喷涌而出。
带着足以将一整辆战车烧成灰烬的恐怖火力,肩扛式火箭发射器焕发咆哮,带着刺眼的光芒,向着槐诗飞扑而来。
死亡预感瞬间从槐诗的后脑勺上泛起。
实际上他感觉自己好像堕入了冰窟那样,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森冷的寒意,多这么一点少这么一点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可死总有先后和轻重缓急。
有的死就比较安详,而有的死亡方法……就十分惨烈。
我特么的不就越了个狱么,你们为什么要用火箭炮来搞我!
槐诗悲愤的呐喊了一声,耗尽所有的源质,第五次影葬穿梭!
骤然间,他的身影出现在百米之外,躲过了火箭弹的轰击,可立刻便眼前一黑。
随着冲击波扩散,无数碎石和泥土像是利箭那样飞来。他被身后呼啸而来的热浪和焚风卷着,不由自主的,飞上了天空之中。
向着双方激烈的交火区域坠落。
天旋地转中,他终于看到了铁晶座上探索队的掩体和阵列,忍不住泪流满面。
还差一点,他就能够苟回泉水了……
就在此时,半空之中,翱翔的大金字塔,异境冥府·特拉洛坎之上骤然亮起一阵光芒,紧接着倒卷向天空的无数暴雨骤然一震。
一道水桶粗细的耀眼雷光便从黑暗云层的酝酿之中浮现,照亮了槐诗呆滞的表情。
此刻,来自大祭司的杀意从天而降,所过之处,阻拦在电光前面的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烧为焦炭,分崩离析。
傻了吧,臭弟弟!
可当电光距离槐诗面孔只有一线的瞬间,便戛然而止。
因为在天空之上,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捏在了闪电的末端,好像捉住蛇尾那样,令致命的毒液和牙齿难以跨越这最后一线。
丝毫不合常理,也完全令人无法置信。
简直是踩在物理学的骨灰上跳踢踏舞一样!
可炼金术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东西。
就在穹顶巨人阿特拉斯的手中,随着五指合拢,闪电像是玻璃那样被轻而易举的捏成了粉碎。
而槐诗也终于成功的从常青藤的掩体之后飞出,落在交战区遍布焦痕的大地之上。
瞬间,消失不见。
感觉大地好像变成了某种液体,将自己吞没了。
槐诗眼前一黑,紧接着天旋地转,被暗流裹挟着,不由自主的在地下迅速穿梭,最后又在绝大的力量之下升腾而起。
被大地挤出,腾空又落地,砸在了坚硬的石板上,剧烈喘息。
还没反应过来。
此处已经是铁晶座的堡垒之中。
直到看到安德莉雅老师那一张熟悉面孔,槐诗才终于的松了一口气,感动到泪泪满面。
“差一点啊,差一点就挂掉了!”
他大力的握着安德里亚的手,用力摇晃:“关键时候,还是安德莉雅老师你靠谱!”
安德莉雅尴尬的被槐诗拽着,许久,无奈的解释:“呃,我是四阶升华者,按照契约,我是不能直接动手参与战斗的……”
“嗯?”
槐诗一愣,愕然的看过来:“那是谁?”
安德莉雅咳嗽了两声,指了指槐诗的身后,一脸不快的少年——马丁。
槐诗错愕。
这实在出乎预料……
他就完全没想到马丁竟然还在。由于存在感实在过于薄弱,导致他就根本没想到这一茬。
但刚刚的状况,毫无疑问是马丁所专精的‘液化’而创造出的效果。
虽然两人之间有些不愉快,但马丁竟然能够这么干脆的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这顿时令他对马丁颇为改观。
“谢谢谢谢。”他热情的拽着少年的手用力的甩了两下。
马丁扯了两下,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顿时只能冷哼一声,别过头:“不要添麻烦就好。”
您是哪儿来的傲娇型角色么?
一群医护人员冲上来给槐诗紧急治疗,好在除了背后几个枪眼儿之外没什么大问题,稍微缝缝补补,就能继续做工具人了。
就在给他输血的时候,安德莉雅却凑上来,一脸严肃,欲言又止。
“怎么了?”槐诗问。
“……”
沉默片刻之后,大姐姐左右看了看,挽起了头发,姣好的面孔垂下,俯身,缓缓凑过来。
槐诗愣在原地,瞪大眼睛。
就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抗拒一下的时候,就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轻声问:“所以,孩子的事儿是真的么?”
???
“……”
尴尬的沉默里,槐诗的表情渐渐僵硬,茫然的看着神情严肃又好奇的安德莉雅,难以置信。
你们不对劲!
第五百七十九章 幻象
好像一瞬间沉默忽然到来。
周围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片井然有序,没有任何停顿,输液的输液,消毒的消毒,包扎的包扎,医护室里运转如常。
只是就连原本的呼吸声都在此刻不见。
明明看起来所有人都低着头,专注的处理着自己的工作。可暗地里忍不住悄悄的支棱起了耳朵,隐藏着眼神之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尤其是有个装睡的升华者的耳朵都快转到后脑勺上了……
没办法,有些事情,上到八十,下到八岁,大家哪怕是再怎么正经的人都喜欢听两耳朵。
当事人亲自述说心路历程,多新鲜啊!
不偷偷听一下怎么告慰自己在地狱里的辛勤工作?
“所以,孩子那事儿——”
安德莉雅掩饰着胸臆中的好奇和窥探欲,压低声音,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期待:“是真的吗?”
槐诗呆滞的看着她。
眼前一黑。
终于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社会性死亡。
怎么回事儿?!
不是,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知道的这么快?
还有,你们来地狱不是为了现境开拓和探索的么?你们为现境牺牲和付出的决心呢?合着你们下地狱都不忘记盯着同事的绯闻么?
还有……
槐诗眼珠子一转,终于反应过来,神情严肃起来:“这事儿谁说的!”
“大宗师啊。”
安德莉雅说完,旋即惊愕的掩口,不可置信:“真的有啊?”
“没有!”
槐诗翻个白眼,狂怒:“你信他个屁,我是处男!!!”
于是,十分钟之后,整个铁晶座都知道槐诗是处男了……
这时候的槐诗,已经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反正就算是辩解也不会有用。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社会性死亡的到来。
流水线一样的清理、缝合、包扎、输血之后,槐诗就被塞进轮椅,就直接连人带吊针,被送进了机库临时改造成的会议室里
迎来最后的任务。
听着上面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难掩困倦。
开始走神。
“……接下来,我们即将进入黄昏之乡的最终争夺阶段。”
在机库的一角,几个箱子堆砌起来的临时会议室中,事务长宣布道:“这就是最重要的阶段了,不容许有任何的懈怠和疏漏。”
一片肃然的回应。
槐诗张口想要跟上,却发现等他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已经喊完了,只有他的声音拖在后面。
十分尴尬。
事务长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收回视线,说道:“根据管控室的占卜和混沌计算,在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将能够彻底破解外层防御,激活中央高塔。
可以预见,黄昏之乡将会出现大量未知的变化。
“到时候,大宗师需要全力去同常青藤争夺地狱中的控制权限,无暇他顾。安德里亚女士将主持防线,但如非必要她不会出手,任务和指挥将由我来负责。因此,前线的胜负就要交给诸位了。”
所有人扬声回应。
这一次,槐诗总算跟上了节奏,没有掉队。
事务长环顾四周,宣布:“那么,根据之前的安排,十分钟之后,全体人员开始行动。探索队的成员依旧由奥古斯特主持,你们需要优先确保学者和炼金术师小组的安危和行动,你们也应该早就习惯了,不必我多说。你们的目的是确保‘永冻炉心’能够顺利启动,除此之外,所有事情的优先级都要向后……”
昏沉之中,事务长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了。
槐诗低下头,在困倦中睡去。
在这短暂的睡眠中,他好像眼前忽然一花,就出现在鸟语花香的森林中间,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什么鬼?”槐诗茫然环顾。
无数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上,展露出夜色之下的人工星辰,还有悬挂在天地之间的永恒太阳。
远方传来令人心情愉快的笑声,还有人在轻声谈笑。
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耸立在视线尽头的庞大阴影,好像撑起了整个世界的庞大巨塔。
像是精心雕琢的墓碑。
只是看着,便感觉到莫名的恐惧和不安,还有……难以言喻的痛苦!
无形的大手在蹂躏着他肺腑,攥紧心脏。
他跌倒在地,想要爬起,可四肢却在迅速破碎,好像脆弱的陶器,在裂隙的蔓延中分崩离析,涌泉一样的黑暗从裂口之中涌现
当他努力昂起头的时候,便看到面前的那个诡异的阴影。
头戴冠冕,身披庄严的法衣,那一具枯朽的骸骨在低头俯瞰着他,嘴唇开阖,仿佛在述说什么,可槐诗却听不清楚。
在昏沉和痛苦中,只有惊雷一样的声音炸响。
“槐诗!”
在耳畔,一个不快的声音骤然响起:“槐诗,听得到我说话么?”
“我在!”
槐诗睁开眼睛,汗流浃背。
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他的眼前并没有什么鬼怪妖魔,只有一个庞大的身影,泛着钢铁的光芒,正皱起眉头看着他。
是大宗师。
在他伸向槐诗的掌心上,炼金秘仪的光芒缓缓消散。
不知何时会议已经结束了,周围再没有其他人。远处事务长看到槐诗醒来之后,转身离去。
“我睡了多久?”
“十分钟。”
大宗师冷淡回答:“会议结束之后,西蒙发现你怎么叫都叫不醒,就把我扯过来了……当时我在准备破解炼成之前的重要步骤,整个秘仪整体向后拖延了十分钟,拜你所赐,真希望你接下来能够把这十分钟给争取回来。”
“我会的。”槐诗勉强的笑了笑,擦掉脸上的汗。
“做了梦?”大宗师问。
“是的……”槐诗颔首,回忆着梦中的那些场景,眉头皱起:“铸日者……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有话对你说的不止是他,还有你眼前这一个。”
大宗师低头,端详着他的面孔,一字一顿的问:“现在,槐诗,回答我——你还清醒着么?”
“……是的。”槐诗点头。
“那么,你能胜任自己的任务吗?”
“我能。”
槐诗做出了回答。
大宗师没有再说话,沉默的凝视着他,好像试图嗅探出任何一丝不安和惶恐,最终,微微颔首:“但愿如此吧。”
他在旁边的药剂箱里挑拣,飞快的混合着药剂,最后拿起了注射器,顶在槐诗脖子上,扣动扳机。
冰冷的药剂瞬间注入了颈动脉,一阵不适之后,槐诗的昏沉和困倦竟然开始迅速消退,重归清醒
好像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这是什么?”
“针对灵质使用的稳定剂,能够暂时让你的意识保持清晰。其实应该让你用‘后悔药’的,但很少有人受得了心智机械化带来的影响。”
大宗师拔出注射器,随手抛入垃圾篓里:“所有分控中枢全部启动之后,黄昏之乡就进入活性化的阶段,残留在地狱里的记录会比往常更加活跃,也会对你造成更深的影响。
原本是更加潜移默化的,但你这一段时间都在常青藤那边被关着,忽然之间回到地上,就会难以适应。”
“我这是……过敏了?”槐诗难以置信。
“这也算是天国谱系的固有缺陷,优秀的个体将会获得深渊的适应性,但同时也更加难以抵御地狱记录的影响。被地狱同化和凝固的可能性也会大幅度上升。”
大宗师提醒道,“你要小心一些,不要变得像康德拉一样。”
槐诗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再度回忆起被这一片地狱所同化的那个身影。
槐诗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但这并不代表康德拉已经消失……只要黄昏之乡还存在一天,他都无法解脱。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救他么?”槐诗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询问。
“或许是有的。”大宗师反问:“可是你觉得,一度被同化过之后,再挽救回来的还是原本的康德拉么?”
槐诗无言以对。
在短暂的沉默中,远方有尖锐的钟声响起,夹杂在隐约的轰鸣中。
警报声此起彼伏。
槐诗愕然抬头:“那是什么?”
“舞台开幕的预报。”
大宗师收回视线:“休息时间结束了,槐诗,最后的终幕就要揭开,每个人都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包括我和你。”
“听上去我似乎分量十足的样子。”
“是啊,谁说工具人不重要呢?”
大宗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离去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当做好的事情,我们做好我们的……”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一分钟之后,槐诗已经重新换好了装备,再次走进机库中。
外面传来的轰鸣声越发的高亢。
世界未曾因为槐诗的喘息而暂缓运转,来自象牙之塔的纳米序列机械素体与常青藤的合成巨兽之间的厮杀依旧在继续,甚至越发的惨烈。
无数扑翼机顺着轨道飞上天空,在云层之中再度开始了新的斗争,或陨落。
透过门外茫茫的血雨和大雾,便能够窥见此起彼伏的火光。
在这货真价实的地狱里,双方正在努力的将地狱变得更加地狱一些……究竟是因为本来就是地狱了,再怎么搞都不会更糟,还是因为来到地狱之后反而无所顾忌的解放了本性呢?
难以理解。
而在出发的大门前面,一辆整体更换了装甲与装备的卡车已经等待许久,车门开启,静待着他的到来。
“久等了。”
槐诗走进车厢里,向着两侧纷坐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
正在磨着斧子锋刃的奥古斯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挑起眉头:“睡了一觉之后,看起来状态不错。”
“但愿不止是看起来而已。”
槐诗耸肩,坐在了车内最后的空位上。
旁边就是有些不安的灰衣少女,她的甲胄外面盖着灰色的罩袍,僵硬的抱着头盔,不敢抬头看自己的老师。
“紧张么?”槐诗问道,“听事务长说你报了名,说实话,我有点被吓到了。”
“……”
原缘低着头,害怕槐诗会因为自己擅自的决定而发怒。
“小十九呢?”槐诗抬头看向车厢里的其他地方,“应该也在吧?”
“在呢,在呢。”
斜对面那个人赶忙摘下头盔,露出有点僵硬的热诚笑容:“您有什么吩咐?”
看着那一张毫无诚意的笑容,槐诗就忍不住叹气:“我猜你一定是觉得如果原缘报名了自己不报的话,在老师心里一定会记你一笔,对吧?”
“老师你这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把您想成那种人呢?”林十九震声说:“都是我自愿的!”
“是么?那等会儿你记得冲在最前面,我来做督战队好了——”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的声音。
林十九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好了,都放松点吧。”
槐诗摇头,“都已经上车了,难道我还能再把你们赶下去么?况且,事务长跟我说了,之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做的不错。想来也不至于白白送命。”
奥古斯特凑热闹抬手:“这一点我作证。小鬼虽然滑头了一点,但溜的特别快。至于小姑娘……还没有她动手的机会呢,我倒是挺期待。”
“要我说,他俩老老实实呆在铁晶座里打酱油才是最好的,可但凡成为升华者,又哪里逃得过这些?”
槐诗感慨道:“作为学生,在这样的状况下,愿意跟着我一起上战场,对老师而言,已经是难得的殊荣了。
所以,我不会说什么训斥的话,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明白其中的危险性。”
他说:“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学我脑子一热就冲到前面。”
在沉默里,两位学生郑重颔首。
思索片刻之后,槐诗尴尬的挠着头,压低了声音:“还有……如果感觉实在打不过的话就投降吧,只要别被人发现是我的学生,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大不了就被关几天吧。常青藤监狱里的伙食待遇还是挺不错的,面包和浓汤都很养人,说不定还能胖两斤。”
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里面的人说话又好听,个个是人才,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寂静突如其来,所有人愕然的看着槐诗给自己的学生面授投敌时的机宜……忽然就特别想要代表象牙之塔把这个狗叛徒击毙。
神他妈二五仔。
你们这个教室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天底下哪里有当着队友的面教学生投敌的道理!
可就算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槐诗还是忍不住期望自己的学生投降时能够动作快一些……恨不得随身给他们缝制一面小白旗。
自己家的孩子当然要自己心疼。
好不容易有两个学生,万一死上一个,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可再担心和再不安,他也没有办法将他们从车上赶下去。
归根结底,成为升华者,除非永远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保持佛系,否则谁能没有这一天呢?
原缘的自保能力槐诗不担心,可林十九却没有什么正面战斗的本事……槐诗只能将祭祀刀塞给他,吩咐他能苟就苟,乖乖当个远程辅助,千万别冒头了。
不过这些想来也不用槐诗吩咐。
真要到跑的时候,他肯定跑的比自己都快。
就这样,在短暂的等待之后,车门缓缓合拢。
在大门之外的血雨中,暴风骤然席卷,无数火光冉冉升起,占据天空,宛如将整个世界都彻底点燃了。
世界沉浸在血色和火光里。
等待许久的卡车轰然一震,向着前方的地狱狂飙而出。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在肃然中握紧了兵器。
自这一刻起,决定地狱归属的战争,开始了。
第五百八十章 想要赢
在昏沉和黑暗之中,米歇尔自祭坛之上睁开眼睛。
“开始了吗?”他问。
“是的。”
祭坛之下的老者颔首,静静的等待来自主持者的命令。
在寂静里,只有厚重的钢铁和石壁之外传来的细碎声音,滴滴答答,好像绵延到时间的尽头那样,永无止境。
远方吹来了潮湿的风。
“下雨了啊……”
米歇尔恍然的低语。
“是的。”。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竟然到这种时候了吗?”
自祭坛的束缚中,米歇尔抬起浑浊的眼眸。
无数尖锐的荆棘和树根从他的躯壳中刺出,盘绕在这代表神明之位的宝座上,最后一根根的没入了地面和石板之中,将他和这诺大的神迹刻印连接为一体。
于是,黑暗的深处传来了厚重的脉搏和心跳,宛如海潮那样。
每一次搏动,都令痛苦的血丝自在米歇尔的眼瞳之中延伸,重叠,将那一双苍老的眼眸覆盖成猩红。
“原本以为,我可以支撑更久的……看来我真的老了。”
米歇尔轻声呢喃着,无力的垂下了头颅,好像就连支撑脖颈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此疲惫。
他说:“之后的事情,不,应该说:‘胜负’,就交给你们了,潘德龙。”
祭坛之下,老者潘德龙的肩膀一震,忍不住踏前,瞪大眼睛:“还请您不要轻言放弃……”
“我没有放弃——”
米歇尔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告诉他:“潘德龙,我还没有放弃。”
潘德龙愣在原地。
“事到如今,我很惭愧。”
在祭坛之上,那个炼金术师说,“我并不是米哈伊尔的对手。”
“纵然现在能和他打成平手,也并不是因为我的才能和努力,而是已经用尽了一切下三滥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
但是,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
哪怕用尽最后的力气,也无法跨越那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
无数次尝试和祈祷,却只能到此为止。
米歇尔平静的说,“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赢过他哪怕一次。”
如此,饱含屈辱的,承认了这个血粼粼的事实。
不论是成果,是地位,是身份,还是心爱的女人。
回顾一生的不甘和悲愤,那些鲜明的记忆竟然已经尽数被苍白的败绩所刻满。
奋尽全力的追逐,用尽所有方法去挑战,最后只能满怀着苦果和伤痛沦落深渊。
影子的痛苦,那些被太阳照耀着的人永远看不到。
本来以为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可以将那些卑微的过往忘却、抛开,让一切变得轻描淡写。可如今,回忆起来竟然是如此的痛彻心扉,如此的……不甘心!
从未曾这样厌恶失败,哪怕再渺小的失败也无法接受。
也从未曾这样的渴求过胜利,哪怕是最卑微和最渺小的胜利都好……
“我已经老了,潘德龙,再也没办法前进一步。”
“但是,你们还有未来和可能。”
米歇尔低下头,宛如乞丐那样的卑微祈请,他说:“请你们,帮我赢过他。”
“在我老死之前,让我再试一次。”
“我这一辈子,输了无数次,可唯独这一次……我想赢!”
寂静里,潘德龙想要移开视线,不忍心在看自己的挚友如此狼狈的模样,可某种力量不容许他移开视线。
不容许他去轻蔑那个消瘦又疲惫的男人。
也不许他逃避这样的请求。
“你会赢的,米歇尔!”
潘德龙昂起头,坚定的像是要宣告真理一样的告诉他。
“我保证,我们会赢!”
于是,祭坛之上的炼金术师便轻声笑了起来。
“谢谢你,潘德龙。”
他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在此,献上这苍老的躯壳作为蟠祭,仿照曾经献祭自我的倒悬大神,而他的意识,再一次沉入源质和奇迹的风暴之中。
驱策神迹,化身为圣灵们在地上的倒影。
那一瞬间,异境冥府·特拉洛坎震声轰鸣。
无穷尽的雷光迸发,斩向前方的穹顶巨人!
来自美洲的‘米迦勒‘和来自俄联的’米迦勒‘,两个同源的名字,两个同门的师兄弟,两段截然不同的命运……
带着四十二年以来的屈辱和不甘,他再一次站在擂台之上,向着高不可攀的‘大宗师’发出挑战!
圣灵的倒影自云层之上睁开眼眸。
来吧,米哈伊尔!
让我们再一次的……一决胜负!
天惊地动,雷霆霹雳。
大地在不断的颤动,血雨飘摇着,被飓风倒卷着飞上天穹,破裂的阴云之后,庞大的阴影在彼此碰撞,迸发灾难一样的龙卷。
槐诗愕然的贴在窗户上,凝视着上方传来的剧烈闪光。
究竟是什么鬼?
开场就交大了?
穹顶巨人和异境冥府现在就进入决战状态了吗?
地上的萌新瑟瑟发抖。
又一次变成了巨人脚下的蚂蚁,狼狈的躲避着天上的余波,偏偏又不能打道回府洗洗睡吧,反而一根筋的钻向地狱的最深处去。
槐诗觉得这群人脑子一定有问题。
包括自己。
一路所见的地狱再不是往日那样的死寂,而是好像在战争中复活了那样,展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狰狞气息。
无数残垣断壁之下,血雨和焚风覆盖。
哪怕是隔着车厢,带着呼吸器都能感受到飓风之中的恐怖毒性和危害……越是接近中央高塔,就越是能够体会到曾经铭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创伤。
甚至还存留在地狱工坊主们和泰坦之海的战争时所留下的痕迹。
无数巨大的类人型战争机器和各种诡异古怪的尸骸……
它们杂乱的倾倒在废墟之间,在诅咒之中化作石像,可是却还存留着曾经临死之前的痛苦和绝望。
如今已经尽数破碎。
可当所有人都开始对此而麻木的时候,槐诗的心中却泛起了隐隐的疑惑和不解,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的问题。
一直到随着卡车的轰然向前,那些残骸被抛到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槐诗的心中一震,恍然惊觉。
那些尸体和残骸,都是背向高塔倒下的。
就好像是在……逃亡?
错愕之中,他的眼前一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在无数残垣断壁和石化的尸骸之间,他隔着动荡的血雨,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诡异的身影……
康德拉!
破碎的面具之后,无数机械和齿轮浮现。
他凝视着槐诗的所在,嘴唇开阖,好像再说什么一样。
很快,又消失无踪——
直到这时候,槐诗才察觉到不远处的奥古斯特。
他正看着康德拉消失的方向,目不转睛,直到那里随着卡车的行进被一层层废墟和残骸遮挡与覆盖。
死死的攥着手中那一柄短刀的刀鞘。
许久,许久,才松开……
他也看得到。
在铁晶座上,槐诗听说过他们的关系。
就好像父与子一样。
康德拉是一手将奥古斯特养大的人。在康德拉被地狱同化的时候,奥古斯特就在他的身旁。
甚至他曾经告诉槐诗,如果不是康德拉的话,被同化的就是他了。
能够领会到他此刻心中的痛苦和无助。
槐诗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卡车依旧在行进,疾驰,穿过暴雨和狂风,原本短暂的路途竟然如此漫长。在这个动荡的地狱之间,一切都在迅速变化。
大地隆起又塌陷,天空破裂又弥合。
万物被狂潮所吞没。
一切好像都被推倒了悬崖的边缘,岌岌可危。
但谁都没有想到战争会来的这么快。
就在高塔之下,当随着地层的剧烈变动,卡车迎来一个剧烈的转弯时,便迎面同一辆庞大的合成兽发生了碰撞。
在巨响和震荡之中,倘若不是安全带的束缚,所有人几乎都从椅子上飞了起来。
就好像一不小心闯入了常青藤的大群。
炮火扑面而来。
眼看着巨大的合成兽向着他们扑过来,所有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不,他们确实是……闯入了常青藤的进攻路线里,竟然有好几只合成兽守卫在这个地方。
“神他妈的转角相遇!”
槐诗愕然感慨:“难道这是什么青春校园恋爱的展开么?”
“很遗憾您已经十八岁了,青春不再,在地狱里也没有校园这种东西……不过恋爱至少可以争取一下。”
奥古斯特抓着安全绳,意味深长的看了槐诗一眼,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如果依靠颜值就能够将对方的主要战力拉过来,也是大功一件。”
“……这种功劳还是免了吧!”
察觉到身旁少女危险起来的目光,槐诗汗毛倒竖:“你可不要乱讲,小心我告你毁谤!”
“法务部真是吓人啊。”
哄笑声,震荡再度扩散开来,所有人眼前一黑。
地狱车神再度上路。
卡车骤然转向,险而又险的度过了合成兽的袭击,紧接着喷射尾焰,从巨像一样的合成兽脚下转过,笔直的向着高塔驰骋而去。
在卡车的后面,无数紧随的无人机已经溶解为纳米序列,进行重组,形成象牙之塔的战争兵器,扑向了常青藤的合成兽。
巨怪和钢铁扭打在一处,伴随着爆炸,火光再一次从暴雨中升起。
所有人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
紧接着,活体爆弹从天而降,无数凄厉的尖啸声迸发,人造的生物武器展开双翼,骤然升上天空,向着大地扑来。
一道道炽热的火光从大地上升腾而起。
气浪翻卷。
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死亡危机骤然从车厢内浮现。
就在撞破面前的墙壁之后,所见的乃是在暴雨中展开阵列的噩梦之眼,乃至好几只宛如乌贼一样翱翔在血雨之中的合成兽。
特化型活体爆弹!
数十道触须舞动着,它们骤然向着卡车扑来,锁定完成!
如此严密的阵势和防御,已经不是用巧合可以形容了……常青藤知道了他们的位置!不,准备的周密到这种程度,恐怕就连整个计划都已经一清二楚!
否则又怎么可能如此精妙的穿插进了他们的阵地后方,对他们进行狙击?
下一瞬间,那些翱翔在暴雨中的乌贼猛然加速,有一只已经扑到了卡车的正前面。
不给他们任何躲闪的机会,迅速膨胀,爆炸了。
火光迸射!
第五百八十一章 伏击
赤焰的风暴在此刻扩散向四面八方。
经过特化之后,每一只乌贼型合成兽都具备着将一整栋堡垒的外墙彻底摧毁的恐怖威力。
此刻隔着数十米,随着火光迸射,厚重的气浪翻卷。整个卡车骤然腾空而起,像是被狂风卷起的枯叶那样。
被掀翻了。
无数装甲瞬间龟裂,就连车窗都碎了大一片。
在剧烈的旋转之中,雷蒙德咬着牙,油门踩死,依旧试图调整自己的轨迹和方向,想要腾空而起。
可紧接着,几只乌贼就迅速的爆炸,四面八方封死了卡车躲避的轨迹。
而在这短暂的停滞里,一只最为庞大的乌贼已经蠕动触须,向着卡车卷出触手。
自间不容发的瞬间,雷蒙德咬牙,一巴掌按在身旁的按钮上,扯起嗓子咆哮:“接敌准备!!!”
整个卡车陡然一震,火光迸射中,身后的车厢竟然被整个的甩出,车头也在风中翻滚着,砸进了旁边的废墟里。
险而又险的夺过了这一波贴脸爆炸。
而伴随着爆炸,飞在空中的车厢剧烈反转着,撞破了一片厚重的雨幕,已经凌驾在噩梦之眼的正上方。
正在那一刻,龟裂扭曲的车厢猛然破碎。
有一个身影从其中电射而出。
向着大地。
“——吃我一锤!!!”
沉重的铁锤抬起,尾焰迸射,撕裂血雨,狼首之上满是狰狞,向着下方的敌人们砸出。
铁和铁在那一瞬碰撞。
紧接着,强硬者便将软弱者彻底击破。
厚重的大盾在铁锤的从天而降的夯击之下分崩离析,紧接着,大盾后面的人影倒飞而出。
首当其冲的,打开了一个缺口。
槐诗甩手抛出了炼金炸弹,将左右合围的人逼退,勉强清理出了一小片安全的空间。可紧接着,便在超出极限的围攻之下节节败退。
破碎的车厢轰然落地,旋即燃烧起熊熊火焰。
“集合,集合!”
拔出冰霜之斧,奥古斯特向着探索队的成员们大吼,意图重整阵势,可一时半会儿恐怕都很难突破噩梦之眼的压制。
槐诗甩手,丢出了口袋里的卡片。
再度呼唤鸦群。
“圣哉!!!”
乐园护卫队再度出现,浑身覆盖着钢铁和动力装甲的巨型鼠人咆哮着扑入战场,为槐诗撑开了两翼。
在暂时的喘息之中,槐诗已经看准了噩梦之眼的阵列之后的指挥者,抬起手中的美德之剑,指向前方。
两翼的护卫队撑起了巨盾,在咆哮中践踏泥浆。
突破前方的雨幕和拦截的大群,随着槐诗向噩梦之眼的核心扑出。
不论成功不成功,都能够牵扯到噩梦之眼的大部分精力,为奥古斯特留出时间,让他们能够从容保护好学者,然后召唤霜巨人军团。
就在槐诗突进之中,乐园护卫队的重盾不断的震动着,发出崩溃的尖锐声音。
就好像铁球想要一点一点挤入凝固的黄油里一样,难以突破噩梦之眼的防线,甚至险些被反冲击打崩,被对方分割消化。
埋骨圣所展开,槐诗的身影骤然消失,又从噩梦之眼的阵列中跳出,带着滚滚黑暗,试图反攻。
可指挥的队长漠然的拔出插在地上的斧戟,在下属的拱卫之下,向着槐诗反击进攻。
噩梦之眼的大队长·历战的盖恩!
没有丝毫的焦躁和冒进,那个男人指挥着下属,稳扎稳打的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层层消磨着乐园护卫队的精力。
就在槐诗稍有疏忽的瞬间,他骤然咆哮,手中的斧戟劈斩,自重盾的裂痕之中贯穿,一举贯穿了后面的装甲鼠人。
血色飞迸。
右翼的护卫队在失去了持盾者的掩护之后,竟然在噩梦之眼的反扑之下被瞬间打崩。
槐诗狼狈的后撤,不断闪现,折损了好几名护卫队之后,终于冲出了噩梦之眼的包围。可当他回头的时候,便忍不住胸臆中的狂怒。
盖因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奥古斯特已经集合了至少一半的探索队成员。可是明明已经具备反扑的能力,他却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漠然的驳回了下属的支援请求,任由槐诗在敌群之中奋力挣扎。
“奥古斯特,你站着干什么?”
他怒吼咆哮:“看戏么!”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
只是在沉默中,低头看了一眼腕表,隔着迅速锈蚀的表盘,看到了秒针的运转,默默的倒数。
5、4、3、2……1!
倒计时的终结,在他身旁,绝大多数人都僵硬了起来,好像难以呼吸,痛苦的掐住喉咙,可是隔着头盔,却碰不到面孔。
在渐渐的挣扎中迅速抽搐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软倒在地……
大多数学者和炼金术师反应过来,想要救助和逃跑,可是奥古斯特抬起手,臂弩连发。
带着电光的箭矢射出。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抽搐的队友倒在了地上。
奥古斯特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头盔,露出那一张苍白又冷漠的面孔,终于对槐诗的质问做出回答。
“因为我就是那个叛徒啊。”
背叛总是突如其来。
槐诗愣在原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一直在反复横跳的自己没有成为二五仔,而在铁晶座上长大的奥古斯特竟然选择了背叛?
可曾经在炼油厂之下的所见的那一幕又再度浮现在眼前。
从那个时候起……奥古斯特就已经再也不是铁晶座的人了吧?
就在血雨之中,奥古斯特抬起手,重新举起手中的尼伯龙根之戒,召唤霜巨人军团……可戒指上的闪光刚刚亮起,就迅速熄灭了。
黯淡无光,失去了一切神异。
好像早就针对这一点做出了反制一样。
奥古斯特了然的挑起眉头:“果然,西蒙是防备我的啊……那个老头儿好像总是什么都能猜得到一点,可惜,他总是把猜测藏在心里,反复怀疑,可是却总难下决断。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让情况变成这样。”
西蒙斯·蒋。
那是事务长的名字。
或许他早已经察觉到了奥古斯特的异常,明白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究竟有多么偏执,但是却始终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他腰间的那一把短刀,终于恍然:“是因为康德拉?”
奥古斯特没有说话,也没有对槐诗的猜测做出辩驳。
“你疯了吗!”
槐诗大怒:“康德拉的死又不是大宗师他们导致的,你就算是恨也应该找准对——”
“康德拉没有死!!!”
奥古斯特骤然发出声音,打断了槐诗的话。
隔着厚重的血雨,奥古斯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他、还、活、着!”
槐诗,无言以对。
被地狱同化之后……究竟是生是死谁又能说得准呢?或许早在同化的那一瞬间,康德拉就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吧?
存留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
“常青藤给了你什么?”槐诗的神情渐渐冰冷下去,拔出冰冷的斧刃:“我猜猜看,他们可以让康德拉重新活过来?只要这么一说,你就信了?对不对?我有点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有脑子……”
“所以,大宗师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对吧?”
奥古斯特的笑容嘲弄了起来:“那个家伙总是喜欢故作神秘,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却什么都不说。
嘴上一直在说地狱里的历史无足轻重,实际上却在一直隐瞒真相。就好像他不会告诉你永冻核心就在这里,也不会告诉你,那群铸造者除了创造出日月,重造了万物之外,也真的研究出了永生机器!”
槐诗愕然。
难以置信。
并非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而是不敢相信,奥古斯特竟然会相信这种东西。
他想要让常青藤联盟使用夺取到的永生机器,帮自己复活康德拉……可简直这是太可笑了。
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永生的东西只有一个,毁灭要素·永生之兽。
除此之外,就连是神明都不能够!
奥古斯特从来都不明白天文会究竟对这样的禁忌究竟有多么紧张。甚至槐诗不需要去用脑子思考。
但凡只要永生机器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是真的,末日钟就会为此而敲响。
紧接着,就在这里,就在此处,存续院的净化军团就会从天而降,将此处的一切,连同整个世界一同焚烧殆尽。
不留下任何一点残渣。
哪怕开具一整本白皮书,用掉十年以内的净化份额都再所不惜。
然而并没有。
无数种占卜,彩虹桥的警备,无数预言的道具,甚至连彩虹桥的时间传送都没有任何的迹象。
存续院并没有来到这里。
那就只证明了一件事情……这个东西,是假的。
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难以理解:“你真的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奥古斯特反问,好像在笑,可眼瞳却在愤怒中被烧成了赤红:“我并不祈求永生,我只是想要再一次见到他而已,只要康德拉能够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大宗师明明能够办到的!”
“他可以救康德拉!”
奥古斯特怒吼,“你知道,我也知道,甚至他自己都不否定这一点。可不论是我怎么恳求,怎么祈祷,他都不愿意低头看一眼……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槐诗,一切办法,我已经别无选择。”
“是这样么?”槐诗恍然。
“就是这样。”
奥古斯特抬起冰霜之斧,对准了槐诗的面孔:“悲情时间结束了,槐诗先生,请束手就擒吧。”
槐诗冷笑:“如果我说不呢?”
奥古斯特摆手。
噩梦之眼的阵列骤然开启一隙,露出了那个被剑刃格在脖子上的少年。
俘虏。
第五百八十二章 你杀了他吧
林中小屋。
就在压制之下,小十九的脸色苍白,向着槐诗艰难的笑了笑,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却被剑刃紧逼着,说不出话来。
“否则的话,他就要死。”
奥古斯特漠然的宣告。
“你早说嘛……”
槐诗叹息了一声,然后提高了声音:“你杀了他吧。”
一瞬间,奥古斯特愕然。
他踏前一步,当着奥古斯特的面,告诉他:“我早不喜欢这个学生了,你要杀就杀呗,反正我还有一个更可爱的呢。
按道理说,怎么都应该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更好一点吧?”
一步一步的向前,他平静的说道:“男人有什么用啊?把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收成全都学生,然后依靠我这张脸发展上几段美好的禁忌师生恋难道不好么?”
说着,槐诗的笑容越发愉快:“不瞒你说,骗小女孩儿这种事情,我最拿手啦。”
就是那一瞬间的错愕。
槐诗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在半空之中迅速的闪现,消失,影葬穿梭,直扑向了阵列之后的林中小屋。
“无聊把戏!”
奥古斯特冷哼,手中的冰霜之斧斩落,瞬间一堵冰墙从地上拔地而起,拦在了槐诗的前方。
紧接着,他迅速膨胀,化作了两米余高的巨人,向着槐诗斩落斧刃。
战斗开始了!
然而,并不是这一处……
就在那一瞬,就在槐诗的身后,有一道电光骤然蹿升而起。
宛如龙吟的低鸣自虎的咆哮里迸发。
山君劈斩。
转瞬间,势如破竹的斩裂了前方的冰墙。
灰衣披甲的少女自无数飞溅的冰粉之中飞出,突破血雨。好像践踏着空气那样,撞破满盈着剧毒的空气。
从天而降!
在她的身后,耀眼的电光缓缓消散,终于展露出圣痕的虚影。
宛如天马一样的轮廓,纯白的身姿在血雨之中惊鸿一现,面目如狐,背上生角,白身披发!
原氏天马一系中所传承的龙种圣痕!
——乘黄!
只是在出现的那一瞬,山君剑刃斩落,热刀切蜡那样的撕裂了前方的盾牌和铠甲,恐怖的冲击力随着原缘肩膀的撞击,向前发出。
足足半吨重的魁梧披甲者像是炮弹一样倒飞而出。
而山君重剑再度发出金属啸叫,嗜血的白虎自虚空之中展露真容,冰铁横扫,掀起一片惨烈的血光。
就在乘黄的虚影之上,浮现古老的具装,漆黑的甲胄如此狰狞,映衬的乘黄越发的威严冷厉——玄甲具装!
瞬息间,长驱直入!
可原缘却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林中小屋,反而笔直的冲向了阵列的最核心,就在他们猝不及防甚至还未曾预料的瞬间。
当天马乘黄全力驰骋的恐怖速度再加上山君重剑的可怕杀伤力时,所带来的便是槐诗所难以企及的高速和庞大威胁。
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
原缘的周围,无数黑影骤然飞过,缠绕在了敌人的身上,令他们的动作僵硬一瞬,而这一瞬间,生死两分。
而噩梦之眼的阵列后,一道沉重的斧戟斩出,挡在了原缘的前方,令乘黄的冲击停滞了一瞬。
失去速度。
“杀了那两个小鬼!”
历战的盖恩怒吼,全力以赴的向着原缘发起进攻。纵然敌人是个小女孩儿,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放松和懈怠。
略微动乱的阵列再次恢复秩序,向着原缘合围。
而在林十九两侧,噩梦之眼的武士已经抬起剑刃,向下斩落。
可比剑刃更快的,是骨骼破碎的声音……
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捏住了脖子,猛然扭转。
在林中小屋的周围,不断传来噼啪碎裂的清脆声响,一个又一个的身躯倒地,在血雨中艰难的挣扎,可是却难以爬起。
林中小屋跪坐在血色的泥浆中,脸上的惶急和惊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化作了嘲弄的微笑。
在他的手里,超市里八块钱全可动木头小人被他的十指摆弄着,迅速拧转脖颈,一圈,一圈,又一圈。
每转一圈,就有一个人的脖颈被诅咒的力量所拧碎。
“还以为能骗几个人的……结果就只有老师被骗了吗?”
他有些伤脑筋的叹了口气,在他的背后,一条巨蛇的虚影缓缓浮现,盘绕在他的周身,蛇头之上,竟然冠戴着书生一样的巾帻,
看起来一点都不狰狞可怕,反而充满了祥和仁慈的气息,只有双目偶尔转动的时候才会浮现出一丝丝引而不发的恶毒与冷酷。
升卿。
孽业之路中的三阶圣痕之一——升卿!
仰赖自己老师的栽培和迷梦之笼的日夜灌输,乃至这个地狱里得天独厚的丰厚怨念……林十九不声不响的,暗搓搓的,谁也不告诉的,进阶了。
这个带带小师弟明明超强却过分稳健……
本来还说是能阴几个是几个,没想到老师完全就没有发现自己的暗示——虽然臭男人不如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什么的,听起来让人有点难过,但嘴上说不要,但还是十万火急的来救自己……难道自己的老师是个傲娇系?
危机四伏的战场之上,林中小屋却在信马由缰的走神。
不过,他手里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越发的麻利!
伴随着他的动作,漆黑的影子便从脚下扩散开来,形成恶毒的泥潭。
断头咒,影缚,怨缠……
一只手捏着槐诗的血样,林十九的笑容越发的愉快。
“还有毒的,差点忘了……”
今天就让你们这帮蠢货们领教一下——林家的咒师,为什么会闻名深渊!
除了自保之外,甚至还犹有余力的去支援一下深入重围的原缘,为她短暂的创造出一个机会……
“圣哉!”
在毫无自觉的赞叹中,他伸手,将槐诗的血样倾倒在了风中。
伴随着圣痕蛇芯的吞吐,无声的咒文念诵,便有一个又一个墨绿色的小人从泥浆里钻出来,钻入人群,踩着泥水四处攀爬,顺着脚踝爬上了盖恩的腿甲。
所过之处,钢铁锈蚀,一片斑斑锈迹里,无数蘑菇和荆棘便迅速的生长而出,纠缠在了他的身上。
而正是那一瞬,原缘抬起了手中的剑刃。
圣痕遗物·山君咆哮。
吼声如雷,瞬间掀起滚滚声浪,扩散向四面八方。
而乘黄的虚影和山君的虚影却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圣痕重叠之后所演化出的狰狞轮廓。
无数野兽的嘶鸣重叠在一处,化作幽远的龙吟,响彻血雨。
风从虎,云从龙。
而就在着血雨和焚风之间,自龙血中传承的天马·乘黄与山君的圣痕彼此衔接,融为一体。
形成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狰狞虚影。
以圣痕之间的碰撞,短暂的逆转了天下无龙的缺陷,以这一缕虚假的龙血作为源头,所浮现的乃是东夏源典之中结合了天君与山君两者力量的灾厄奇迹。
——虎蛟!
传说之中的恶兽于此重现。
原缘一步踏出,禹步突进十四米,随着剑刃的嗡鸣,便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小提琴所独有的美妙颤音。
恰如云雀振翅,欢快鸣叫。
剑刃无比轻灵的从空气中斩落,铁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血色的涌泉喷上天空,融入血雨,再无分彼此。
历战的盖恩,僵硬在原地,踉跄的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在他的肩膀上,头颅缓缓滑落。
坠入泥浆,还残留着那一瞬的呆滞和惊恐。
——斩首!
虎蛟的圣痕只存在了一瞬,便迅速崩解。
山君重新回归了圣痕遗物之中,乘黄重现。
在一击得手之后,原缘并没有试图创造更多的战果,反而抓着这个空档,迅速抽身后退。
拽着林十九的后领一起。
当噩梦之眼察觉道盖恩的死亡,在暴怒中试图追击时,便有低沉轰鸣从背后的雨幕中响起。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黑影从血色的雨水中浮现。
那是疾驰而来的阵列。
漆黑的蛇人军团!
“为了永恒之环!”
头戴着呼吸器的蛇人尊长者拔出弯刀,扬声怒喝:“战争的时刻就要到了,敌人就在前方!”
无数弯刀从鞘之中拔出,向着最外围的米诺陶斯武士们发起了冲击。
紧接着,是石像鬼。
那些庞大狰狞的身影从雨水之中瞬间扑下,掀起一片血雨之后,甩出投矛。然后不顾其他,迅速的捡起了地上动弹不得的探索队员和学者们,送向后方。
“你看援兵来的多及时?”
槐诗嘲弄着,劈斩,逼退了奥古斯特,可奥古斯特却没有回应,依旧面无表情,反而昂起头,看向北方的天空。
伴随着巨响,有飓风从远方席卷而来。
血雨震动,形成了凄红的龙卷,拔地而起。
天穹之上,穹顶巨人和异境冥府的争斗中,来自分控核心的权力已经施加在了整个黄昏之乡的大地之上。
有山峦坍塌一样的轰鸣传来。
正在那一刻,炽热的电光骤然从中央高塔上升起,飞向四面八方。
就在所有人愕然回头的时候,便看到那一座高耸的巨塔竟然脱离了大地根基,好像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地上拔起了,凌驾于天空之上。
大地剧震,来自黄昏之乡的各处,无数庞大的机械和碎片腾空而起,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着中央汇聚而来。
以那悬空的高塔为主干,迅速的合拢,拼凑,好像生长那样的,衍生出宛如天上宫殿那样繁复庞杂的结构。
一阵阵的光和热在其中酝酿,竟然强行撑开了无数诅咒所形成的天灾,在高塔周围造出了一片安详平和的区域。
这样的景象,似曾相识……
槐诗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感觉到意识之中无数莫名的片段闪过,与之浮现的,还有哀鸣的幻听——
来自千万年之前的记录再一次回荡在槐诗的意识中,带来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不安。
那是永冻炉心。
沉寂了漫长的时光之后,万能的永动机正在苏醒!
第五百八十三章 退转药
此刻,随着中央高塔的诡异变化,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的震动着,分崩离析。
剧烈的震动之中,地块隆起,悬浮在半空,彼此碰撞,竟然在高塔的引力之下开始上升。
无数桥梁好像生长一样,自高塔之上延伸,不断的接续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庞大建筑和地块。
漫长的预热已经开始了。
过不了多久,永冻核心便将展露真容。
瞬间的错愕,槐诗和奥古斯特却在迅速后退,重整阵容,努力的想要维持己方不在这剧烈的动荡之中被分割失散。
可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自己所在的大地,好像正在被拉扯着……通往高塔。
这是搞什么?
坐电梯?
还是直达?
可只要看看穹顶巨人头顶冠冕所散发出无形引力,还有异境冥府从天空中垂落的雷霆导索,就知道这一状况绝非偶然。
双方散落在各处的人手正在被头顶的神迹刻印源源不断的投入这中央高塔之中,以求占据优势。
当察觉到这一状况之后,铁晶座和象牙之塔的成员们看向彼此的目光就变得不善了起来。
虽然按照双方的技术能力,只要当场不死,就总能拉的回来。
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体内紧急状况下瞬间冻结重要器官的急救符文也有失效的时候呢,更何况双方作为工具人的大群呢?
戛然而止的斗争在此刻重新爆发。
就在两军阵前,槐诗的动作却忽然停滞了。
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了一样,飞到了半空中,狼狈落地。
莫名其妙的腾空而起,莫名其妙的坠落在尘埃中。
难以理解。
好像被狙击枪射中了一样。
后背在短暂的麻木之后传来一阵阵剧痛,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槐诗的肺腑。
可当他呆滞的低头,看向胸前的时候,却看不到创口所在。
甚至连血都看不到——
眩晕突如其来。
槐诗忽然眼前一黑
远方,厚重的云层之下,一架飞行器宛如钉死在了半空中那样,精准的悬停在暴风中。
任由暴雨和血风吹卷,未曾有丝毫的动摇。
足足有两米余长的枪身在雨水的泼洒中嗤嗤作响,依旧笔直的对准了槐诗所在的位置,上校匍匐在机舱之中,眼睛隔着瞄准镜,难以看清现场的模样。
依靠着常青藤的超绝材料学底蕴和极限的射击,缔造出实验型的造物,完成了二十六公里超远距离狙击。
误差没有超过十公分,堪称完美!
在上校身旁的剧团成员——‘博士’半跪在地上,手里撑着复杂的望远镜,不断的调整参数——一直到清晰的窥见那个身影狼狈的倒在地上,顿时喜出望外。
“击中了!”
“真的能打中?”上校不可思议。
“果然,我们一直都陷入了误区。”
博士露出了然的笑容:“他有某种对死亡的本能直觉,敏锐到不论是否产生杀意,只要能够让他重创的东西都能够被察觉的程度……这样的记载我曾经在常青藤的历史记录中见到过,但并不是无法兑付。”
博士说:“就算是他的感觉再怎么敏锐,只要杀不死他,甚至不会让他流血和重创的东西,就不在他的感应范围之内!”
这就是他们针对槐诗的死亡预感,常青藤工于心计所准备的赠礼。
“真的能够有效么?”上校对此表示怀疑。
“原本是专门为西蒙、福斯特那两个老家伙准备的东西,用在他的身上,倒也不算是亏待了他。”
博士解释到:“无面人的退转药,你听说过么?”
上校思索许久,才反应过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是啊。”博士轻叹,“在看到它之前我也是这么觉得。”
退转药。
曾经在边境和地狱的市场中惊鸿一现的炼金药剂,与其说是毒药和诅咒,倒不如说是未完成的赐福。
它的本意是针对在进阶时出现异常和选择了错误道路的升华者的创造,能够让一个人的圣痕毫无后患的退转回滚到上一阶段——就像是传说中东夏的白狼钩、美洲太阳历以及俄联的忏悔十字等等威权遗物的效果一样。
可惜,由于就连创作者自己都不明白的某种原因:当退转开始之后,原本的圣痕却并不意味着消失了,而是进入就连升华者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虚数状态中。
一旦半个小时的药效过后就会迅速恢复原状。
该存在的缺陷和痛苦依旧无法回避,在这个过程之中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效果,一切改变都无济于事。
终究是一个未完成品。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它在其他作用上的用途。
比方说……暗杀和下毒。
传闻退转药的制造者就是因此而消失的,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也没有人找到退转药的完整配方。
无法重现。
同时,也就代表着……它的效果,无药可医!
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动手,位阶退转所造成的效果就足以令升华者本身深受重创……就好比,现在!
就在一片混乱中,槐诗,踉跄倒地,痛苦的弯下腰。
扯下了挂在脸上的小型呼吸器,张开口,可是却无法呼吸。
他感觉到,自己的圣痕在迅速的萎缩……周身的埋骨圣所开始迅速的消退,可源质却散乱到开始暴动。
脑子里嗡嗡作响。
再也难以控制。
退转开始。
圣痕·少司命消散!
“啥玩意儿?”
在另一座地块的废墟之上,卡车之上的雷蒙德看着屏幕中显示的场景,目瞪口呆。
槐诗被狙击了?
可狙击手又在哪里?
不论他的雷达如何扫描观测,都寻找不到狙击手的位置,直到当搜索范围扩散到最大之后,才从无数杂音中分辨出一座狮鹫式飞行器的讯号。
距离……二十六点三一公里?
雷蒙德不假思索,挥手,在卡车裂解开来的装甲之下,厚重的炮身骤然升起,调整角度,校正坐标,锁定了那一架远在天边的飞行器。
‘命运之车’的炉心开始紧急运转,超过驱动。
炽热的光芒在炮身之中酝酿,即将发起报复式反击。
但在那之前,刺耳的威胁警报便已经从雷蒙德的耳边炸响——本能的,调转炮身,对准身后的方向。
发射!
浩荡的光流喷薄而出,吞没了那个从废墟中走出的身影。
紧接着,足以将一整栋大楼都焚烧殆尽的热量被劈斩开来了——在一柄过于庞大的条盾重剑之前。
阿修罗血色虚影腾空而起。
沉浸在血与死亡中的‘非天’抬起眼瞳,手中的金刚杵向前砸落。
那一瞬,炮击竟然在劈斩的中间之下,被一分为二!
当纯粹热量所构成的炮击缓缓消散的时候,便有熔岩流淌的沉闷声音响起。在被烧化成赤红的土地上,一个披甲的人影向着雷蒙德,缓缓走来。
而雷蒙德早已经僵硬在原地。
被那一双苍老的眼瞳凝视着,动弹不得。
“喂,这就过分了吧……”
他干涩的吞了口吐沫:“不是说……四阶不能参与战争的么?”
“契约,是这么说的没有错。”
噩梦之眼的万夫长——静默的艾弗利抬起手,摘下了狰狞的狮子头盔,展露出冷漠的面目。
“我并没有参与常青藤和象牙之塔之间的斗争。”
他平静的告诉眼前的这个男人:“来到这里,只不过是为了肃清曾经门下的叛徒,洗刷耻辱而已。”
“……”雷蒙德没有说话。
只是垂落在腰间的手指抽搐着,好像试图握紧什么东西,可是却握了个空。
他略微的错愕了瞬间,神情渐渐的苦涩起来。
艾弗利凝视着他的腰间,漠然发问:
“雷纳德,你的剑呢?”
“……早就断掉了,老师。”
雷蒙德叹息着,缓缓的高举起双手,“我可以投降吗?我现在就可以下跪,只要能留我一名,哪怕是自断双手双脚都可以……钱的话,多少都可以商量。我这些年攒下来一笔钱,数量不少,只要老师你能够网开一……”
可他的声音被打断了。
艾弗利看着他,眼神倏无怜悯和柔和,只是一片冷漠的平静:“看来,骨头也和剑一起断掉了吗?”
雷蒙德愣在原地,许久,无力的低下头。
“是啊,都断了……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马呢?”
他问:“为什么要为难一个连坐骑都已经没有了的‘骑士‘呢?您看,像我这样丢人的货色,就算是放着不管,总有一天也会死的惨不忍睹吧?何必您老亲自动手?”
“多说无益,拔出武器来吧,红龙之子雷纳德。”
艾弗利双手扶着重剑的末端,漠然宣告:“让我看看,在自从费尔巴哈公馆那一战之后,你究竟增进了多少技艺。失去你的红龙之后,你又堕落到了什么程度?”
死寂之中,雷蒙德叹息:“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艾弗利了然的颔首,“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了吗?”
“不,我只是——”
雷蒙德张口解释。
然后,在他身旁,那一门沉寂的大炮也好像终于看不下去——作为路人,开口‘帮腔‘了。
只可惜,它说的不是‘有一说一‘和‘确实’。从炮口之中所发出的,乃是不逊色于刚刚那一击的恐怖烈光!
艾弗利叹息。
没有愕然,没有震惊,甚至忍不住想要嗤笑。
手中的剑刃抬起,再次斩落。轻而易举的撕裂了面前虚有其表的炮击。
可在原地,已经看不到雷蒙德的身影。
废墟之中一片狼藉,卡车和雷蒙德已经消失无踪。
在极远处,能够看到那一辆已然面目全非的卡车……就好像蜘蛛一样,长出八条腿,扛着雷蒙德狂奔,疾驰而去。
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跑了。
预料之中的结果。
艾弗利并没有追上去,反而坐在石头上,撑着剑,开始了短暂的小息。
“跑吧,雷纳德,在命运到来之前,你又能跑多远呢?”
他轻声呢喃着,凝视着剑脊所倒映出的那一张决然面孔:“这就是,老师对你最后的仁慈了……”
此刻,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地块上,十数个不断分裂与合并的战场之一的巨大平台之上……
伴随着槐诗的倒地,两方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埋骨圣所的滚滚黑暗迅速消散,燃烧的旌旗消失无踪。
展露出那个倒地的人影。
他艰难的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可紧接着,那一张面孔却迅速分崩离析——有无数墨绿的色彩从血管中浮现,迅速的蔓延,瞬间覆盖了整个身体。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
“这是……”
“老师!”
原缘瞪大眼睛,奋不顾身的想要冲过来,可槐诗却奋尽全力的抬起手,惊慌的向着她呼喊:“别过来!我要……”
话音刚落,恐怖的爆炸就从槐诗的身体之中迸发而出。
动荡的尘埃和气浪席卷,吞没了那个消瘦的身影,扩散向四面八方。
不止是冲上来想要抢人头的噩梦之眼,就连原缘和其他探索队的成员都倒飞而出,难以接近。
无数如血的墨绿色泼洒开来。
在剧烈的爆炸里,只有一柄再度残缺的剑刃飞了出来。
斜斜的刺入地上。
铮铮低鸣。
“什么鬼?!”
远方的飞行器上,上校和博士也愕然的看着望远镜的景象,难以接受。
就连他们两个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那个家伙在升级的时候究竟埋下了多么重大的隐患,如今退转药一旦起效,竟然就立刻源质失控自爆了?
很快,无数细碎的噼啪声响就撕裂了爆炸的余音,自无数散乱的尘埃中扩散开来。
在爆炸的中心,一个踉跄的人影走出,步履艰难。
可随着他的脚步,便有无数荆棘、毒花、狰狞巨树从泥浆之中破土而出,那些尖锐的树木疯狂的向着四面八方伸展,扩散,生长,衰亡。
弹指枯荣。
无数生灭汇聚在他的周身,形成了繁复而庞大的循环。
突如其来的飓风横扫而过,扫去了乱舞的尘埃,展露出槐诗的面孔,充满了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道交错的墨绿色咒痕覆盖在了他的面孔之上,却没有显示出任何狰狞与阴沉,反而看上去充满了神圣和慈悲。
“我这是……”
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百思不得其解:
“……又进阶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退转药
此刻,随着中央高塔的诡异变化,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的震动着,分崩离析。
剧烈的震动之中,地块隆起,悬浮在半空,彼此碰撞,竟然在高塔的引力之下开始上升。
无数桥梁好像生长一样,自高塔之上延伸,不断的接续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庞大建筑和地块。
漫长的预热已经开始了。
过不了多久,永冻核心便将展露真容。
瞬间的错愕,槐诗和奥古斯特却在迅速后退,重整阵容,努力的想要维持己方不在这剧烈的动荡之中被分割失散。
可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自己所在的大地,好像正在被拉扯着……通往高塔。
这是搞什么?
坐电梯?
还是直达?
可只要看看穹顶巨人头顶冠冕所散发出无形引力,还有异境冥府从天空中垂落的雷霆导索,就知道这一状况绝非偶然。
双方散落在各处的人手正在被头顶的神迹刻印源源不断的投入这中央高塔之中,以求占据优势。
当察觉到这一状况之后,铁晶座和象牙之塔的成员们看向彼此的目光就变得不善了起来。
虽然按照双方的技术能力,只要当场不死,就总能拉的回来。
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体内紧急状况下瞬间冻结重要器官的急救符文也有失效的时候呢,更何况双方作为工具人的大群呢?
戛然而止的斗争在此刻重新爆发。
就在两军阵前,槐诗的动作却忽然停滞了。
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了一样,飞到了半空中,狼狈落地。
莫名其妙的腾空而起,莫名其妙的坠落在尘埃中。
难以理解。
好像被狙击枪射中了一样。
后背在短暂的麻木之后传来一阵阵剧痛,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槐诗的肺腑。
可当他呆滞的低头,看向胸前的时候,却看不到创口所在。
甚至连血都看不到——
眩晕突如其来。
槐诗忽然眼前一黑
.
远方,厚重的云层之下,一架飞行器宛如钉死在了半空中那样,精准的悬停在暴风中。
任由暴雨和血风吹卷,未曾有丝毫的动摇。
足足有两米余长的枪身在雨水的泼洒中嗤嗤作响,依旧笔直的对准了槐诗所在的位置,上校匍匐在机舱之中,眼睛隔着瞄准镜,难以看清现场的模样。
依靠着常青藤的超绝材料学底蕴和极限的射击,缔造出实验型的造物,完成了二十六公里超远距离狙击。
误差没有超过十公分,堪称完美!
在上校身旁的剧团成员——‘博士’半跪在地上,手里撑着复杂的望远镜,不断的调整参数——一直到清晰的窥见那个身影狼狈的倒在地上,顿时喜出望外。
“击中了!”
“真的能打中?”上校不可思议。
“果然,我们一直都陷入了误区。”
博士露出了然的笑容:“他有某种对死亡的本能直觉,敏锐到不论是否产生杀意,只要能够让他重创的东西都能够被察觉的程度……这样的记载我曾经在常青藤的历史记录中见到过,但并不是无法兑付。”
博士说:“就算是他的感觉再怎么敏锐,只要杀不死他,甚至不会让他流血和重创的东西,就不在他的感应范围之内!”
这就是他们针对槐诗的死亡预感,常青藤工于心计所准备的赠礼。
“真的能够有效么?”上校对此表示怀疑。
“原本是专门为西蒙、福斯特那两个老家伙准备的东西,用在他的身上,倒也不算是亏待了他。”
博士解释到:“无面人的退转药,你听说过么?”
上校思索许久,才反应过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是啊。”博士轻叹,“在看到它之前我也是这么觉得。”
退转药。
曾经在边境和地狱的市场中惊鸿一现的炼金药剂,与其说是毒药和诅咒,倒不如说是未完成的赐福。
它的本意是针对在进阶时出现异常和选择了错误道路的升华者的创造,能够让一个人的圣痕毫无后患的退转回滚到上一阶段——就像是传说中东夏的白狼钩、美洲太阳历以及俄联的忏悔十字等等威权遗物的效果一样。
可惜,由于就连创作者自己都不明白的某种原因:当退转开始之后,原本的圣痕却并不意味着消失了,而是进入就连升华者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虚数状态中。
一旦半个小时的药效过后就会迅速恢复原状。
该存在的缺陷和痛苦依旧无法回避,在这个过程之中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效果,一切改变都无济于事。
终究是一个未完成品。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它在其他作用上的用途。
比方说……暗杀和下毒。
传闻退转药的制造者就是因此而消失的,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也没有人找到退转药的完整配方。
无法重现。
同时,也就代表着……它的效果,无药可医!
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动手,位阶退转所造成的效果就足以令升华者本身深受重创……就好比,现在!
就在一片混乱中,槐诗,踉跄倒地,痛苦的弯下腰。
扯下了挂在脸上的小型呼吸器,张开口,可是却无法呼吸。
他感觉到,自己的圣痕在迅速的萎缩……周身的埋骨圣所开始迅速的消退,可源质却散乱到开始暴动。
脑子里嗡嗡作响。
再也难以控制。
退转开始。
圣痕·少司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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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玩意儿?”
在另一座地块的废墟之上,卡车之上的雷蒙德看着屏幕中显示的场景,目瞪口呆。
槐诗被狙击了?
可狙击手又在哪里?
不论他的雷达如何扫描观测,都寻找不到狙击手的位置,直到当搜索范围扩散到最大之后,才从无数杂音中分辨出一座狮鹫式飞行器的讯号。
距离……二十六点三一公里?
雷蒙德不假思索,挥手,在卡车裂解开来的装甲之下,厚重的炮身骤然升起,调整角度,校正坐标,锁定了那一架远在天边的飞行器。
‘命运之车’的炉心开始紧急运转,超过驱动。
炽热的光芒在炮身之中酝酿,即将发起报复式反击。
但在那之前,刺耳的威胁警报便已经从雷蒙德的耳边炸响——本能的,调转炮身,对准身后的方向。
发射!
浩荡的光流喷薄而出,吞没了那个从废墟中走出的身影。
紧接着,足以将一整栋大楼都焚烧殆尽的热量被劈斩开来了——在一柄过于庞大的条盾重剑之前。
阿修罗血色虚影腾空而起。
沉浸在血与死亡中的‘非天’抬起眼瞳,手中的金刚杵向前砸落。
那一瞬,炮击竟然在劈斩的中间之下,被一分为二!
当纯粹热量所构成的炮击缓缓消散的时候,便有熔岩流淌的沉闷声音响起。在被烧化成赤红的土地上,一个披甲的人影向着雷蒙德,缓缓走来。
而雷蒙德早已经僵硬在原地。
被那一双苍老的眼瞳凝视着,动弹不得。
“喂,这就过分了吧……”
他干涩的吞了口吐沫:“不是说……四阶不能参与战争的么?”
“契约,是这么说的没有错。”
噩梦之眼的万夫长——静默的艾弗利抬起手,摘下了狰狞的狮子头盔,展露出冷漠的面目。
“我并没有参与常青藤和象牙之塔之间的斗争。”
他平静的告诉眼前的这个男人:“来到这里,只不过是为了肃清曾经门下的叛徒,洗刷耻辱而已。”
“……”雷蒙德没有说话。
只是垂落在腰间的手指抽搐着,好像试图握紧什么东西,可是却握了个空。
他略微的错愕了瞬间,神情渐渐的苦涩起来。
艾弗利凝视着他的腰间,漠然发问:
“雷纳德,你的剑呢?”
“……早就断掉了,老师。”
雷蒙德叹息着,缓缓的高举起双手,“我可以投降吗?我现在就可以下跪,只要能留我一名,哪怕是自断双手双脚都可以……钱的话,多少都可以商量。我这些年攒下来一笔钱,数量不少,只要老师你能够网开一……”
可他的声音被打断了。
艾弗利看着他,眼神倏无怜悯和柔和,只是一片冷漠的平静:“看来,骨头也和剑一起断掉了吗?”
雷蒙德愣在原地,许久,无力的低下头。
“是啊,都断了……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马呢?”
他问:“为什么要为难一个连坐骑都已经没有了的‘骑士‘呢?您看,像我这样丢人的货色,就算是放着不管,总有一天也会死的惨不忍睹吧?何必您老亲自动手?”
“多说无益,拔出武器来吧,红龙之子雷纳德。”
艾弗利双手扶着重剑的末端,漠然宣告:“让我看看,在自从费尔巴哈公馆那一战之后,你究竟增进了多少技艺。失去你的红龙之后,你又堕落到了什么程度?”
死寂之中,雷蒙德叹息:“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艾弗利了然的颔首,“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了吗?”
“不,我只是——”
雷蒙德张口解释。
然后,在他身旁,那一门沉寂的大炮也好像终于看不下去——作为路人,开口‘帮腔‘了。
只可惜,它说的不是‘有一说一‘和‘确实’。从炮口之中所发出的,乃是不逊色于刚刚那一击的恐怖烈光!
艾弗利叹息。
没有愕然,没有震惊,甚至忍不住想要嗤笑。
手中的剑刃抬起,再次斩落。轻而易举的撕裂了面前虚有其表的炮击。
可在原地,已经看不到雷蒙德的身影。
废墟之中一片狼藉,卡车和雷蒙德已经消失无踪。
在极远处,能够看到那一辆已然面目全非的卡车……就好像蜘蛛一样,长出八条腿,扛着雷蒙德狂奔,疾驰而去。
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跑了。
预料之中的结果。
艾弗利并没有追上去,反而坐在石头上,撑着剑,开始了短暂的小息。
“跑吧,雷纳德,在命运到来之前,你又能跑多远呢?”
他轻声呢喃着,凝视着剑脊所倒映出的那一张决然面孔:“这就是,老师对你最后的仁慈了……”
.
此刻,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地块上,十数个不断分裂与合并的战场之一的巨大平台之上……
伴随着槐诗的倒地,两方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埋骨圣所的滚滚黑暗迅速消散,燃烧的旌旗消失无踪。
展露出那个倒地的人影。
他艰难的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可紧接着,那一张面孔却迅速分崩离析——有无数墨绿的色彩从血管中浮现,迅速的蔓延,瞬间覆盖了整个身体。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
“这是……”
“老师!”
原缘瞪大眼睛,奋不顾身的想要冲过来,可槐诗却奋尽全力的抬起手,惊慌的向着她呼喊:“别过来!我要……”
话音刚落,恐怖的爆炸就从槐诗的身体之中迸发而出。
动荡的尘埃和气浪席卷,吞没了那个消瘦的身影,扩散向四面八方。
不止是冲上来想要抢人头的噩梦之眼,就连原缘和其他探索队的成员都倒飞而出,难以接近。
无数如血的墨绿色泼洒开来。
在剧烈的爆炸里,只有一柄再度残缺的剑刃飞了出来。
斜斜的刺入地上。
铮铮低鸣。
“什么鬼?!”
远方的飞行器上,上校和博士也愕然的看着望远镜的景象,难以接受。
就连他们两个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那个家伙在升级的时候究竟埋下了多么重大的隐患,如今退转药一旦起效,竟然就立刻源质失控自爆了?
很快,无数细碎的噼啪声响就撕裂了爆炸的余音,自无数散乱的尘埃中扩散开来。
在爆炸的中心,一个踉跄的人影走出,步履艰难。
可随着他的脚步,便有无数荆棘、毒花、狰狞巨树从泥浆之中破土而出,那些尖锐的树木疯狂的向着四面八方伸展,扩散,生长,衰亡。
弹指枯荣。
无数生灭汇聚在他的周身,形成了繁复而庞大的循环。
突如其来的飓风横扫而过,扫去了乱舞的尘埃,展露出槐诗的面孔,充满了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道交错的墨绿色咒痕覆盖在了他的面孔之上,却没有显示出任何狰狞与阴沉,反而看上去充满了神圣和慈悲。
“我这是……”
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百思不得其解:
“……又进阶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建木
“妈耶!怎么回事儿!”
等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顿时大惊失色:“我怎么变成二五仔了?”
莫名其妙的退转回了山鬼之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暴乱的源质和体内已经快要爆棚的生机。
再次进阶了!
可问题是……他这个进阶,是青帝之路啊!
此时此刻,这一瞬间,不止是槐诗,就连舆岱山的那一位和正在批改公文的玄鸟都愕然的抬起头。
一个是感觉到自己的院子里忽然就多了一株参天大树,而另一个,则翻出威权遗物丹青卷来,直接翻到三阶哪一部分。
对着灯,照着上面那个名字,反复确认,感觉开始头秃。
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懂槐诗这是在搞嘛?
东夏谱系忽然多了一个人!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忽然之间,老头儿就有一种吐血的冲动,你特么天国谱系不好好的待着,跑到东夏谱系来干嘛?
尤其是,这个人身上的修正值,竟然开始蹭蹭蹭的往上涨……
来自黄金琥珀——德墨忒尔的力量直接撬动了堪培拉周围无尽的林海,将五万分之一的修正值,全部塞进了槐诗的身体里。
也就是说,在天命的判定之中,整个澳洲的沃土化里,槐诗有至少五万分之一的功绩。哪怕并不多,可作为青帝一系的圣痕,只要参与其中,就能够获得堪称恐怖的成长。
直接,原地满级。
三阶圆满。
如今,槐诗感觉到难以呼吸。
因为肺腑吞吐时,所涌动的,乃是宛如海潮那样的生机洪流,从四肢百骸之中延伸而出的,已然构建出庞大的舆岱山虚影。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隔着遥远的空间,一道从边境向自己传来的戏谑之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但某个没良心的老太太先摆了一个嘲笑在这里,然后玄鸟表示一起一起……
小老弟,你咋回事儿啊?
“我得说——”
槐诗缓缓抬头,向着面前的敌人们叹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我觉得这个绝对是你们的锅。”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株又一株的毒藤、恶草和食人花从他的脚下拔地而起。
一片生机盎然。
但槐诗的心里却拔凉拔凉的……可怜自己为天国谱系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忠贞不二,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莫名其妙的被迫当了二五仔。
宁可藏在暗地里打黑枪,也要槐诗出卖组织。
常青藤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国际二五仔精神!
万幸的是,他能够感觉到此刻体内的圣痕本质上不过是井中月,水中花一样的倒影,只要他多糟践几下,就随时可能溃散。
他还有重新‘归队’的可能。
否则现在早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过立刻,槐诗就发现了东夏谱系的优点——在刨除了地狱适应性之后,同时,也失去了被地狱记录侵蚀的潜在危机。
一瞬间,连日以来缠绕在耳边的悲鸣消失无踪,整个人好像焕然新生一样,神清气爽。
尤其是当槐诗展开双臂,撑开了身上繁复庞大的生机网络之后。
舆岱山的虚影瞬间笼罩了整个地块,无穷尽的生机在这一片浸透了血雨的泥土之中旺盛繁衍,哪怕对人而言充满了猛毒,可对于不惧枯荣的植生们而言,完全是天堂一般的世界。
而随着虚影的扩大,其中的主干便在无数生机的缠绕之下昂然浮现。
在地狱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姿。
就连槐诗抬头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因为他的圣痕竟然不是青帝之路中以庄严辉煌出名的‘扶桑’,而是一株根本看不到伞盖,也没有任何分叉的笔直树木。
宛如通天彻地那样,它化作了生机网络的支柱,竟然以一己之力,撑开了舆岱山的恐怖规模。
将这一生机网络,彻底具现而出。
不是扶桑。
是建木!
此时此刻,但不止是此处,当建木完全展开的时候,便宛如一道支撑在天地之间的巨柱。
向上延伸,渐渐暗淡消散,但是却看不见顶端。
向下扎根,贯穿了土层,一直连接了下方的大地,可是却看不到根系。
恰似青绿色的光柱笼罩在槐诗的身上。
而另外两端,竟然深深的扎进了黄昏之乡了无穷尽的灾厄诅咒之中,上接血雨,下达灰潮……开始抽取无处不在的诅咒,转化为浩荡的源质,自发性的改造起了槐诗的周边。
当建木和整个舆岱山数十万种生机结合在一处的时候,竟然形成了一个近似微型定律框架的结构。
——将舆岱山的投影导入了此处地狱之中!
连槐诗都吓坏了。
他就想要试试,可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大方,竟然让他借到了?就任由自己这么一个二五仔借了属于青帝的力量,哪怕只是一部分投影,随便乱来?
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难道我这么受欢迎的吗?
还是回头上门好好认错道歉吧……
只是弹指之间,如此惊人的变化就已经降临在了槐诗的身上。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成了巡航舰。
原本圣痕退转的少司命,忽然摇身一变,再度进阶,然后瞬间满级还不算,竟然隔空借到了一身的神装。
当槐诗抬起眼睛,凝视着前方推进而来的阵列,还有米诺陶斯方阵所投出的标枪暴雨时,便露出愉快的笑容。
这可就……有意思了啊。
随手,槐诗拔起了身旁地上的美德之剑,向着前面一指。
瞬息间,无数树木并肩而起,抽取着血雨中的衰变生机,疯狂生长,化作一排高墙,笼罩在了槐诗的正前方。
伴随着剧烈的震颤,那些狰狞扭曲的木墙不断发出破碎的声音,很快,又在弹指之间迅速的枯萎,带着满身的投矛重新落回泥浆之中。
生长的太快,衰亡的也太快。
纯粹的物质难以在瞬间长成,也注定无法持久。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换个方法——
抬起手。
当着上百名噩梦之眼的面,槐诗,打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建木一震,庞大的山峦生机投影之中,无数碧绿的光华从天而降,落在了每一个蛇人不死军的身上。
瞬间,在他们的周身形成一圈若有若无的锋锐荆棘。
——超广域化·荆棘光环!
这样恐怖的规模,不止是敌人,就连尊长者都愣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加持所震撼,险些无法握住刀剑。
只是一个弹指,槐诗的源质消耗一空,可在弹指间,又被从灾厄和诅咒中所汲取来的源质所补满!
“这就是奶妈的爽快感么?爱了爱了!”
槐诗微笑着,打响了第二个响指,
碧绿光华再次从天而降,没入了上每一个不死军的身体和坐骑之上,迅速转化为了纯粹的生机,弥合伤口,补充血液,驱除一切伤痕。
槐诗感觉自己好像化身为了一本人形的《战争与和平》,有无穷尽的光环和加持可以供自己挥霍。
当第三个响指打响的时候,笼罩在生机网络的所有不死军都骤然膨胀了一圈,双目之中迸射出墨绿色的光芒。
槐诗将生机网络的类型调整为最契合不死军的环境之后,就好像令这一支蛇人聚落重新回归了祖先传说之中才会出现的圣林里一样,无穷尽的生机不要钱的灌入了他们的身体里,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咆哮和驰骋,想要流点血……不论是流自己的还是流敌人的都好!
那一刹那,浩荡的不死军洪流竟然自驰骋之中,正面碰撞上了米诺陶斯武士们的防线。
“为了永恒之环!!!”
尊长者一把拽下了累赘的面具,一手高举着旌旗,一手拔出背后的长矛,纵声怒吼:“为了永恒的胜利!”
明明是轻骑兵,可是却好像覆盖着浑身装甲的重骑一样,选择了最残忍和最狂暴的冲阵!
当墨绿色的激流和黑色的高墙碰撞的那一刻到来,惨烈的巨响回荡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恰如洪水冲垮了堤坝,天崩地裂的动荡骤然扩散,无数铁片和血水宛如泥沙向前扩散开来。
尊长者的身体瞬间被两柄短矛所贯穿,可他的长矛却深深的楔入了牛头人武士的面门之中。
巨大的蜥蜴猛然抬起双脚,向着前方的猎物践踏而下,而尊长者已经拔出了身上的投矛,在狂烈的突进之中再次向前刺出!
翻卷的伤口在槐诗的掌控之下迅速合拢,消失不见,只有隐约木质化的斑纹浮现。原本致死的重创如今所存留下的只不过是一点可控的暗疾。
当在狂热之中的不死军们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真正的变成了不惧死亡的不死军团。
战争长号再度被吹响。
‘为了永恒之环’的咆哮声再次从洪流之中响起,所过之处,米诺陶斯武士们引以为傲的固守阵列竟然宛如瓦罐那样的分崩离析。
血与血的惨烈悲歌再次从这一片土地上奏响。
一边倒的,压向了前方。
“准备下令撤退吧。”
在二十六公里之外,上校缓缓的从瞄准镜前抬头,对着面色惨淡的博士说:“放弃那一块的胜负,趁着建制还在,分配到其他区域去……”
博士沉默了片刻,干涩的说:“我会为此负责。”
“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上校叹息:“如今看来,槐诗的威胁等级还在预料之上,搞不好,潘德龙会调动整个剧团去针对他一个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飞行器很快攀升了高度,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第五百八十五章 最后的愿望
或许是舆岱山的投影实在是过于稳固,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之后,通天彻地的建木投影才随着圣痕的崩溃缓缓消散。
体会到少司命和埋骨圣所重新归来的感觉,槐诗就忍不住想要流泪。
不是感动。
而是太难受了……
好像在习惯新鲜的空气之后又被一脚踹进了毒气室,难以呼吸。
原本天国谱系对事项记录本身就过于敏感,更何况槐诗身上还有命运之书在,地狱里所残留的历史几乎本能的会纠缠在他的灵魂之上。
这种剧烈的眩晕甚至之前还要强烈。
在恢复的瞬间,槐诗一个踉跄,眼前浮现一片黑暗。
再度坠入噩梦一样的幻觉中。
“只差最后一步了。”
一个叼着烟斗的人影俯身,模糊的面孔好像在微笑一样:“很快,地狱就将变成天堂……真正的力量将在你们的手中诞生,永世不灭。”
他伸出手,向着泥潭之中的槐诗,施以救赎。
可当槐诗握紧那一只手掌时,所感受到的却不是幸福和安宁,而是难以言喻的……绝望。
在那一瞬间,堕入了更深邃的深渊。
无数扭曲的肢体纠缠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向下拉扯,扯向更黑暗的地方。
“请救救我……”
沙哑的祈祷声回荡在耳边,不断的尖叫:“请你……”
“烦死了!”
自昏沉之中,槐诗怒吼,斧刃斩落:“你们都死了几千万年了好么,骨灰都没有了,还让人怎么救!难道要我让出身体来给你们借尸还魂吗!”
黑暗破碎。
那一瞬间,槐诗睁开眼睛。
竭力的喘息。
原缘不安的看着槐诗的脸:“老师,你还好么?”
“只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
槐诗摇头,下意识的按住手臂上的针孔。
如果不是大宗师的灵质稳定剂,他可能会被扯进更深层的记录里去,难以从这一片土地的过往历史中摆脱。
就好像第一次使用命运之书的时候,险些被困在深层地狱的图书馆里那样。
如今,不知道是因为高度的提升,还是因为黄昏之乡的再度活性化,槐诗发现存留在空气中的破碎记录竟然越来越活跃和躁动。
就好像是从某个巨大的引力源之中放射而出。
有什么东西宛如恒星一样,在无时不刻的向着四周放射着无穷尽的苦痛和绝望……
“……铸日者!”
槐诗的面色一变,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随着黄昏之乡的活性化和永冻炉心的再启动,隐藏在地狱深处的铸日者一定会再次苏醒,甚至恢复千万年之前的全盛状态!
引导一个世界最终走向灭亡的存在,如果放在现境相比较的话……
天敌?
这个猜测令槐诗瞬间汗毛倒竖,抬头看向穹顶巨人的巨大投影,还有悬浮在天空之上的铁晶座。
他不相信大宗师没有猜到这一点。
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里到底……
混乱的思绪不断的从槐诗的心中涌现,好像距离最后的真相只差一点点,可是隔着那一层窗户纸,始终无法真正触及。
无数次思考中无数次和关键的那一点擦肩而过。
直到最后的轰鸣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一瞬间,伴随着地块上升的戛然而止,槐诗终于来到了中央高塔之下。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漫长的预热终于戛然而止。
永冻炉心,启动!
随之而来的,是潮水,是充斥了整个天和地之间一切空隙,撕扯着每一个人的意识和灵魂,足以将每一个灵魂扯入地狱伸出的巨响。
——是弥漫了整个地狱的,悲鸣!
“这是……什么鬼?”
槐诗呆滞的仰望,眼前一阵阵昏黑,踉跄的向前,想要凑近了仔细观看。
可就在此刻轰然开启的高塔之上,无数繁复的机械和庞大的结构之间,赫然有无数漆黑的泥浆浮现。
自裂隙中,自封闭的舱体中,自每一个角落里。
那是槐诗曾经见过的诡异物质。
好像沥青一样粘稠的液体,涌动在每一个角落和空隙里,有好像肢体一样的畸形物体从其中弹出,无穷无尽,好像垂死者在痉挛那样,试图抓住任何触手可及的东西。
徒劳的寻求着并不存在的期望。
“啊,啊,铸日者,恳请……恳请慈悲……”
无数扭曲的面孔彼此重叠着,自其中不断的浮现,伴随着永动核心的运行,嘶哑的尖叫着,焕发出惨烈的悲鸣。
“不要走……不要离开……不要舍弃……”
“请,救救我……”
“请你……”
“……赐予救赎!”
那一瞬间,槐诗僵硬在原地,被扑面而来的悲鸣所冻结。
苦痛像是海潮,看不见尽头,化作滔天的狂潮。
在一片黑暗里,无数破碎的记录,化作千万年之前的地狱和深渊,将他吞没。
就好像是行走在剧幕之间的旁观者那样。
在一刹那看到万物的朽坏,终末的到来,日月的熄灭,大地干涸。看到了庞大的世界是如何一点点的沉入地狱中去的。
也看到了……这面目全非一切又是如何的被他们重新再造。
为了挽回世界而重铸天地,为了重归乐园而再造万物,以铁的树木,铜的飞鸟,钢的走兽乃至银铸星辰。
最终,永恒的动力降临在了这一片乐土之中。
而绝望的地狱,也随之而来。
当那一轮代表救赎的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开始,铸造者们未曾想象的变化,便笼罩了整个地狱。
一张张幸福的笑脸渐渐僵硬,迅速的龟裂,分崩离析……
永恒的生命在永恒的太阳照耀之下,终于迎来了最后的蜕变——在像是瓷器那样破碎的躯壳之后,所流淌出的,乃是宛如沥青一般的粘稠淤泥……
然后,一个个,身不由己的飞向了高塔,好像零件那样的,融入了永冻核心。
在难以言喻的痛苦中放声悲鸣,可是却不得解脱。在无穷尽的绝望里渴求终结,但终结却不会到来。
铸造者们终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他们的永生,开始了。
当槐诗茫然的行走在这一片地狱中时,便被无数尖锐的嘶鸣所环绕。
这一片地狱,何曾是因为失败而诞生的呢?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永动机,究竟是如何被缔造而成。无穷尽的永恒动力,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而实现了……
重铸天地,日月和万物,再造世界,永生机器,还有维系万世之基的永恒动力……永冻核心。
他们确实,都做到了。
他们没有失败,他们都还活着。
全部。
就在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地狱中!
——所谓的永生机器,和永冻炉心,完全就是同一个东西!
而永冻炉心的动力源,便是这个地狱中所有为了生存使用过永生机器的人……他们全部被地狱所同化,转化为了淤泥一样不人不鬼的东西,悬挂在炉心之内。
就像是用不完的电池那样。
在看不到尽头的痛苦之中,源源不断的产生绝望,化为地狱工坊主们挥霍不尽的能源和力量。
不得解脱。
千年,万年,在无穷尽恒久远的时光里纵声悲鸣。
直到抵达毁灭的尽头,深渊的最深处……
如今,槐诗终于明白:自己在幻象之中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是来自于何方,而眼前的场景,究竟是谁所见证的毁灭。
“铸日者啊……尊贵的至上者……”
无数蠕动和扭曲的癫狂面孔从淤泥之中浮现,凝视着槐诗的所在,不,凝视着曾经的铸日者,徒劳的呼唤。
“恳请……恳请慈悲……”
这一次,槐诗终于听清了他们的话语。
“请你,救救我们……”
无数哀鸣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在苦痛中呼唤,渴求,寄望最后的英雄为他们带来奇迹。
包含着最后的期冀,卑微祈祷。
“请你……杀了我们!”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愿望。
但纵然如此,也已经是无法实现的奢侈美梦。
用尽一切办法,尝试了所有的可能,直到就连其他的铸造者之王都一个个的失去反抗的力量,渐渐化作淤泥。
再没有希望为这一片土地存留。
只剩下铸日者茫然的徘徊在这一片空空荡荡的地狱中。
“不要怕,我会救你们的,我一定能够救你们的,一定。”他一遍遍的重复着,空洞呢喃:“所以,请你们,等等我……”
这是漫漫永恒里,最后幸存者的绝望悲鸣。
“——请你们,不要抛下我。”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不知道还经历了什么。
太多的记录充斥在槐诗的灵魂之中——黄昏之乡的陨落、永冻炉心的铸造、地狱工坊主们的降临、无数次反抗的失败。
太多的历史和太过漫长的痛苦被承载在铸日者的记录之中,被铭刻在这一片地狱里。
只是旁观,便会被那无穷尽的绝望所感染。
槐诗感觉自己坠落的越来越快,开始溶解。
他已经进入的太深了,就好像曾经一样,被地狱的引力所吸引,开始一步步的走向同化。
直到有一只龟裂的手掌抓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将他拉起,令地狱的同化戛然而止。
紧接着,竭尽最后的力气,向上,推出!
从这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噩梦中离去。
……康德拉?”
最后的瞬间,槐诗看到那一套熟悉的制服,以及,被机械异化的面孔上,艰难开阖的嘴唇。
向着人世无声诀别。
带着微笑。
第五百八十六章 悲惨世界
感谢柒丘的盟主
在绝望所汇聚成的尘埃里,槐诗睁开眼睛。
就好像没有听见身旁原缘和林十九的呼喊,他撑起身体,仰望眼前的高塔。
铸造者们最后的杰作,以及囚禁了他们千万年的苦难之笼。
这就是永冻炉心。
以无数苦难所汇聚而成的绝望造物,地狱中的灾厄精髓。
只要它苏醒,便会有无穷尽的哀鸣奏响。
只要它运转,整个地狱都会被其所驱动。
永恒黄昏。
相比之下,这里日和夜的诅咒,也不过是炉心所泄露出的辐射而已……
为了抗拒地狱,而选择了孤注一掷的挣扎。铸造者们在炼狱工坊主的引导和诱惑之下,一步步的步入了名为永恒的绝境。
日渐绝望,日渐癫狂。
或许在他们拒绝了安宁的死亡,选择和魔鬼做交易的那一瞬间,便注定落入比死亡更加可悲的境地。
可这一切难道就都是咎由自取么?
槐诗沉默着,没有说话。
明明如今是分秒必争的时候,哪怕高塔近在眼前,就算是局势大好,可是却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抬起头,凝视着天空。
在寂静里,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命令。
但命令迟迟未至。
“槐诗阁下……”
尊长者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机不可失。”
“我知道。”
槐诗说:“我只是在思考。”
然后就没有再说话了,也没有人打扰槐诗思考。
就这样,在远方的雷鸣和巨响中,槐诗静静的凝视着天穹上的血雨,焚风,灰潮,这个满盈着灾厄和绝望的世界。
终于发出声音。
“大宗师,你听得到么?”
“我在这里。”
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应该说是冷漠。他说:“你有问题想要问我,对吗?”
“……”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等待。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槐诗。”
大宗师说,“你想要问:我是不是早就清楚?我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我是不是一定有办法——就好像漫画里的蓝皮机器人一样,无所不能,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道具,以及……我能不能救他们,对吧?”
槐诗垂下眼眸,无声叹息。
“哪怕你心里早就清楚,这一切在千万年之前就已经无可挽回。当他们执着于从地狱中寻求救赎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就好像曾经的天国谱系那样,以为自己能够腾飞,可实际上只不过陨落向了更深邃的黑暗里。
哪怕康德拉的例子尽在眼前……”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大宗师再问:“尽管如此,你依旧对我抱有期望么?”
“没错。”
槐诗缓缓颔首,终于发出声音。
“你应该早就清楚答案的,对不对?”
“……是的。”他说。
“那么,告诉我,你需要我的回答么?”
大宗师冷淡的说,“我可以下达命令给你,你什么都不需要想,也不需要犹豫,只要去做就可以,所有的责任都不在于你。
可是槐诗,你真的需要别人的授意,为你下达命令,帮你做出决断么?”
在沉默里,槐诗低下头,凝视着膝盖上的长剑。
静谧的剑刃之上,映照着他的眼瞳,无比平静,毫无任何波动。
他忽然反问:“你会反对我么,大宗师?”
“如果我会呢?”
大宗师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槐诗没有回答,只是按着剑刃的握柄,但那个不存在任何缓和余地的答案已然从映照在剑脊上的眼瞳中给出。
那样的眼神……
在沉默里,铁晶座之上的大宗师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充满了嘲弄和讽刺
就在此刻,他终于真切的感受到:这就是罗素所选择的继承人。
那个老王八蛋没有骗自己——如今自己所见到的,是更胜过他年轻时的愤怒、慈悲和决断,以及更重要的……残忍!
“没有人会赞赏你的,槐诗,也不会有人表示祝福和感激。”他说,“你做的再多,也无法将救赎带给这一片土地,充其量,不过是划上迟来的句点而已。”
“我知道。”
“你所带来的,并不是救赎。”
槐诗颔首,“我也知道。”
“很好。”
大宗师终于抬起眼眸,告诉他:“你是铁晶座的最高负责人,槐诗,哪怕唯有此刻。
现在,既然你已经有所决断,那么属于你的时候到来了,不应该有任何人能阻挡在你的前面。”
“只要活在人世间,犯错误总是难免,你要试一试,我不阻拦。”
如此玩味的引用了《浮士德》中神明和魔鬼之间的对话,放任槐诗去一意孤行。
“我明白了。”
槐诗缓缓起身,撑起剑刃,最后说:“谢谢你,米哈伊尔先生。”
大宗师没有再说话。
他早已经从地上离去。
而在铁晶座的舰桥之上,双手抱怀的金属巨人收回了视线,转身看向身后的投影。
“看到了吧,罗素。”他不耐烦的说,“你所选择的代理人已经得到了我这一票,宣布投票结果吧。”
“四比一,一票弃权,决议通过。”
在会议室的投影中,罗素宣告结果:“不论是他和你,都放手去做吧,米哈伊尔。所有后果,将由我来承担。”
“事象交叠,因果汇集,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所有前置条件已经尽数齐备,让我们将最后的终幕拉开吧。”
伴随着罗素的话语,会议室中,所有的成员都抬起眼眸,引导‘天国’的降临。
就在大宗师的驾驭之下,曾经理想国所存留下的庞大秘仪被唤醒。
矩阵笼罩,框架凭空确立而起。
整个铁晶座所有引擎瞬间进入了过载运行状态,庞大的奇迹突如其来,降临在这船身之中,令巨大的铁晶座也难以承受,自这超频的运转中焕发低沉的轰鸣。
躁动在地狱之中的无数记录被这巨大的引力所捕获,向内聚集,海量源质的沃灌,自无到有,缓缓形成了一本厚重书籍的虚影。
在封面上并没有标题,只有无数虚无的字符闪现,飘忽不定,开始从这亿万的碎片中寻觅贯穿核心的主轴……
曾经天国谱系所独有的地狱炼金术重现。
汇集事象,萃聚精魂。
地狱的神髓即将在此重生。
高塔之下,槐诗起身。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不再动摇,那些纠缠不清的地狱沉淀已经无法在影响他了。
哀鸣依旧刺耳。
但槐诗的心却出乎预料的平静了下来,毫无任何波动。
他抬头看看向了身旁等待许久的尊长者,开口问:“是有什么事么?”
“对。”尊长者说:“您的学生刚刚抓到了奥古斯特。”
槐诗略微愕然。
不是他不相信原缘和林十九,而是奥古斯特本身的实力在三阶之中已经是顶尖,从小被象牙之塔重点培养,积累惊人,经验更是丰厚。
能在地狱里活得这么久的,就没有一个善茬。就算自己的两个学生联手也未必能够奈何的了他。
“确切的说,是他自己站在原地,像是傻了一样,根本没有动。”
尊长者说:“问他什么话也不说,好像已经放弃反抗的样子……我们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处置。”
“人呢?”
槐诗说:“带过来我看看。”
很快,带着枷锁的奥古斯特就被昔日的同僚押解着,送到了槐诗的面前。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倒不如说早已经麻木。
心灰若死。
和槐诗一样,在明白永冻炉心的本质之后,自然就能够理解,所谓的永生机器究竟是什么东西。
更何况在这之前,他知道的就远比槐诗要更多,所感受到的冲击也越发的庞大。
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
或许通过使用它,还有挽回康德拉的可能。
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亲手将自己的养父变成永世痛苦的怪物么?
曾经的黄昏之乡所发生的一切在他身上重演,为了一线希望赌上了所有之后,当真相揭晓之后,便迎来了破灭。
在失去了拯救康德拉的希望之后,奥古斯特整个人在没有继续行动和叛逆的动力了。
只是看到那样空洞的眼瞳,槐诗就知道如今的他究竟徘徊在什么样的痛苦深渊中。
并不渴求继续活着,而是渴望一场干脆利落的了断和裁判。
结束这一切。
沉默中,槐诗拔出美德之剑,斩落,又戛然而止。
剑刃停顿在了奥古斯特的脖颈之上,再往下几公分,就能够轻巧的划过颈椎之间的间隙,精妙的拆分骨骼和肌理,为他带来痛快的了断和死亡。
但死亡并没有到来。
在槐诗的剑刃缓缓抬起。
“活着吧,奥古斯特。”他说:“你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奥古斯特仰起头看着他,忍不住嗤笑。
“这是哪里来的怜悯么?审判者阁下?”
他嘲弄的反问:“留我一命有什么意义么?还是说,你觉得死亡对于我的作为而言太过温柔,更想让我在监狱里饱受折磨,活在地狱里?”
“没意义的。”他说,“我早已经在那里面了……”
“我知道。”
槐诗看着他,忽然问:“你知道我是怎么从那些记录里出来的么?你应该在启动的瞬间看到了吧?那些幻想……我进入的比你更深,那些纠缠在我身上的记录要比你想象的更多,距离同化并不遥远。”
在沉默中,奥古斯特听见了槐诗的回答。
“是康德拉救了我。”
他愣在了原地,愕然的瞪大眼睛。
“他一直都还抱有意识,奥古斯特,他知道你做了什么,他也明白你究竟为何而这么做。但是在永冻炉心启动的那一刻,他牺牲了自己最后重返人间的希望,救了我。”
“很遗憾,奥古斯特,就算是你现在能够使用永生机器,也无法挽回他了,他已经死了。”
在奥古斯特的呆滞之中,槐诗低下头,认真的告诉他:“我直到那时才明白,他之所以徘徊不去,不是为了想要活着,而是因为放不下你。”
就在康德拉别理人世的那一瞬,槐诗清楚的看到他嘴唇最后的无声开阖。
那是他最后所遗留下的话语。
——对不起。
这究竟是对槐诗的歉意,还是留给奥古斯特的遗言呢?
或许两者兼有吧。
无法阻止养子在绝望中堕落,也无法挽救这个地狱中所充盈的苦痛和折磨。那个男人留下了最后的歉意,微笑着迎来自己的结局。
但有一点,槐诗可以断定,一直到死,康德拉都未曾后悔过自己的作为。
不后悔那个时候代替奥古斯特被地狱吞食。
也不后悔牺牲最后的希望挽救槐诗。
“他宁愿让自己永远沦落到那种程度,也不愿意让你犯下这样的错。”
槐诗剑刃再度斩落,斩碎了奥古斯特身上的枷锁,“这是他第二次救你了,不要再辜负他的好意。”
那一瞬间,尊长者下意识的将手扶在弯刀握柄之上,提防奥古斯特困兽犹斗。可那个男人依旧呆滞在原地。
只是怔怔的看着槐诗。
许久,许久,表情抽搐了一下,不知道究竟是哭还是笑,就像是撕裂的魂灵被重新拼凑起来。
明明重获了自由,可痛苦的却像是失去了一切那样。
无声悲哭。
“如果你希望有一场审判,就自己去找大宗师和事务长吧,他们会对你的所作所为进行裁决,但我不会,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槐诗挥手散去剑刃,伸手:“将尼伯龙根给我,你走吧。”
奥古斯特再没有多说什么。
抬起了手掌,食指之上黯淡的尼伯龙根之戒缓缓消散,转瞬间,出现在了槐诗的十指之上。
瞬息间,沉睡的霜巨人军团被接入了少司命的圣痕之下。
黯淡的戒指焕发出炽热的光芒。
伴随着槐诗的前进,在不死军阵列的前方,陡然有凛冬的寒风席卷。
沉睡的霜巨人们自冰冷的风中走出,恭敬的半跪在地上,等待上位者的命令。
就在槐诗的面前,庞大的高塔的外壳一层层的剥落,在轰鸣中坠落向大地,展露出其中繁复的机械和无数变换的结构。
就在这天地之间,中央高塔,彻底展开完成!
数十道桥梁将飞来的模块和建筑彼此接续,构成了这永世的奇迹。
无穷尽的光焰从永冻炉心的顶端升起,驱散了笼罩整个地狱的血雨和焚风,撕裂永恒的黄昏。
草木繁衍,万物生发,风中吹来了香甜的气息。
永无尽头的绝望哀鸣之中,有极尽美好的乐园降临于此。
建立在地狱之上的,是天国。
“走吧,各位。”
槐诗回首,向着身后的军团,告诉他们:“结束的时候要到了。既然我们已经来迟,就不要让人再等待太久……”
不论是这一场战争,还是充满苦痛的过去……
这一切终将划下句点。
正是在那一刻,铁晶座的框架里,虚无的书籍封面之上终于有漆黑的墨迹浮现,纵横交错,有无形之笔写下了标题,奠定奇迹之础。
——《悲惨世界》!
第五百八十七章 巨人们(感谢柒丘的盟主
此刻云端,常青藤的飞空巨艇的舰桥之上
数百扇巨大的显示器将整个战场笼罩在其中,映照出一切变化和争端。
伴随着四方大门的开启,不知道有多少支队伍在源源不断的涌入中央高塔,奔赴战场,一寸寸的对手争夺空间。
可就在正中的大屏幕,却展露出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孔。
当一直挂在脸上的轻薄笑容消散之后,就变和往昔截然不同,漆黑的眼瞳平静又深邃,好像映照着看不见底的深渊。
“就像恶龙一样,真可怕啊。”
潘德龙感慨:“遇到这样的敌人,看来我们的运气真得不太好。”
在他身后,伤愈不久的哈利奎恩忍不住摇头。
“遇到象牙之塔的时候,就知道我们的运气有多糟糕了吧?”他挠着头,无奈叹息,“潘德龙先生,我们该不会输吧?”
“会输?”
潘德龙斜眼,看了过来:“哈利奎恩,你但凡多在概率学上下一点功夫,就不会说出这种蠢话。”
“请别为难一个语言学教师去学数学了好么?”
哈利奎恩摇头俯身,恰似自己代号所指的丑角那样,向眼前的‘老爷’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诚恳赐教:
“尊贵的老先生,请问您对眼前的胜负有何见解?”
“原本的话,七三分吧。”
“谁七?”他下意识的问。
潘德龙甚至懒得回答。
哈利奎恩瞪大眼睛,“那岂不是输定了?”
“我们的敌人是象牙之塔,是天国谱系所残留的最后余晖,主宰了整个学界一百一十年的巨无霸,是让当年罗马的帝国大学都为之俯首的庞然大物——铁晶座里是当世的大宗师,行走人间的奇迹化身,我们接下来的对手是霜巨人军团,带领他们的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受膏者,亚洲天文会内部评定S级的武官……“
潘德龙疑惑的反问,“向这样的人挑战,你觉得,我们凭什么没有可能会输?”
“……“
哈利奎恩愕然,看向左右。
因为潘德龙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的掩饰,甚至已经扩散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令那些繁忙的成员茫然回首,看向了那个老人的背影。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么?”
那个老人也在回头看着他们,漠然发问:“我们是为了输才来到这里的么?我们难道是为了投降,才坚持到现在的么?
从罗马,到伦敦,再到美洲,颠沛流离的漫长旅途,分裂、斗争、穷苦和饥饿……四百年的苦难没有击倒我们——实至今日,我们依旧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
当年奠定常青藤之名的先贤们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将我们送到这里,不要再看到高山就说打道回府的蠢话了。”
消瘦的老人张口,像是狮子那样对着自己的下属们咆哮:“后面的路,要我们自己来走!”
“会输吗?会失败吗?还是说害怕会遭受耻辱和奚落?那种微不足道的东西,难道有挂在嘴边的价值么!
——真正值得去追求的东西,难道因为会输就可以不去做吗!”
“这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哪怕是输了,也会有第二步,第三步……只要我们不死,挑战就将继续下去!
不止是因为害怕先贤的震怒、也不是担忧后来者会耻笑。而是为了我们所代表的,传承了三百五十七年的高贵之梦。
纵然敌人是不可战胜的大宗师,但追知者的灵魂尚在一日,便不会在真理的阴影之下俯首!”
在死寂之中,潘德龙瞪大眼睛,苍老的眼瞳里像是燃烧着传承的野火,凝视着每一张面孔。
“因此,挺起胸膛来吧,各位,不要低头。”
他昂起头,庄重的告诉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们做了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做到了我们往昔无法做到的事情。
在经历了如此漫长的追逐之后,我们终于同对手站在了相同的起跑线之上!”
“不论成败,我们的付出都不会白费。”
“因为终有一日,你我一生的追逐都将成为新的基石,令常青藤的丰碑凌驾于白塔之上!”
他说:
“——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当潘德龙抬起手,握紧拳头的那一瞬间,单薄的死寂被十万倍的汹涌热诚所打破。呼和的声音像是雷鸣一样,随着这个消瘦的老人自千万米的高空之中迸发。
原本渐渐紧张的气氛此刻却变得无比躁动。
有野火从那些狂热的眼瞳之中燃起。
而这一份宣告,也在通过不同的方式,传递到战场之上的每一个常青藤成员的耳边,令这一份传承了将近四百年的高贵梦想回荡在每一个胸臆中,驱散所有的彷徨与不安。
在无数雷霆和风暴的拱卫之间,异境冥府的光芒再度扩散向四面八方。
来自美洲的神迹行驶在地狱之中,带着来自美洲的真理一起!
等待了太多年之后,那些渴求着胜利的灵魂们再度向着高不可攀的对手,发起挑战。
为了胜利!
当战争芯片的主脑接管了整个战场的指挥之后,潘德龙终于交接了手头的职权,通过电梯前往登录区。
在短暂的等待中,他问身旁的人,“丽兹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抵达战场,状态良好的不得了。”
哈利奎恩歪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显示屏,眉头挑起:“还有,她托我跟你讲:说的都好,就是太罗嗦了,下次请精简到十秒之内。”
潘德龙一愣,旋即大笑。
“这可就太强人所难了啊。”
随着电梯的门开启,甲板区的飓风席卷而来,一架漆黑的飞行器就在尽头,等待了许久。
在驾驶席上,上校抽着最后的烟,回头看向坐在位置上的潘德龙,眉头皱起:“老头儿,你确定要亲自上去?少你一个没关系,战场不是你的教室。”
“学生们都已经上阵了,做老师的,总要走在前面作出表率才行。”
潘德龙戴上头盔,面罩之下展露出嘲弄的微笑:“不要向巴格达之战的老空降兵炫耀自己的履历……小子,想要我服老,还早十年呢!”
是的,没错。
他还没有老去,还可以继续向前。
背负常青藤的巨人们还未曾倒下!
“是这样么?”
铁晶座,机轮长低头看着递交上来的报告——剧团全员在三分钟之前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而那群常青藤的家伙们啧好像磕了春药一样,一个个喘着粗气,不要命的往上冲。猝不及防的学者队伍和探索队被这群货揍的满头包,急冻舱都快不够用了。
机轮长苦恼的挠着头:“看来那群家伙真的是拼啦……”
“这么多年被象牙之塔这块绊脚石拦在前面,不论是谁都会急的吧?”事务长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屏幕,调整指数。
保证天国矩阵的稳定,维持秘仪。
太过庞大的力量运行在铁晶座之中,已经令这一座巨型潜水艇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只要稍微失去一点平衡,恐怕就会惨遭崩溃。
不止是新生的天国记录胎死腹中,大宗师恐怕都会受创不轻。
没有来自乌托邦主机和三贤人的帮助,如此庞大的秘仪对于个人而言,还是太过勉强——必须提起全部的精力来应对才行,无暇他顾。
机轮长的任务同样不轻,但瞥着事务长一脸悠哉,甚至还在忙里偷闲,掐着秒表现场煮茶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
“你就不能稍微紧张一点么?”
“紧张有什么用呢?既然没办法撸起袖子冲到下面去揍人,那还不如在这里喝喝茶,修身养性呢。”
事务长拿着茶勺和实验室里顺手拿来的秤,专注的以微克来计算着茶叶的数量,磨制成粉的纸上写下了一排公式进行计算,最终得出茶叶年份对最后成汤质量的影响……
最终,将精准计算之后的茶叶磨制成粉——常规十倍以上的量外加一堆有的没的,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茶壶里的东西投入沸水中,盖上了盖子。
接下来,就只剩下充满期望的等待。
很快,两杯经过炼金釜高度萃取之后,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变成兴奋剂聚合体的炼金药剂被放在机轮长面前。
只是看那黝黑的色泽就知道喝了之后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来一点?”
事务长充满期待的邀请道。
机轮长拿起茶杯,只是嗅了一下就有种人生重来的幻觉浮现——他开始思考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被对面买通,开始在铁晶座内投毒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的技术就一点进步都没有呢?
“下次吧,下次一定……”
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尝试,甚至不由自主的努力的往后仰了一点,离茶杯远一些。
“上次你不也是这么说的么?”
“上次和这一次不一样!”机轮长翻了个白眼,终究还是问道:“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事务长滋溜着自己毒药级的茶水,淡定回答:“既然铁晶座里有了一个声音,就不应该有第二个。
舞台上只需要一个主角,我们这些幕后人员所有的干涉对处于‘事象收束’阶段的秘仪而言,都会产生不可预测的后果。”
说着,他抬头问:“如果密室杀人事件最后是被路边卖早茶的阿叔解开的,读者一定不会买账吧?当一切因果都已经完成串联之后,任何‘机械降神’都会在故事本身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福斯特,我知道你对我们和常青藤的约定不以为然,但越是紧迫的时候,就越是需要忍耐。”
“又是这一套……”
“不然呢?既然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论与敌与己,坦荡的人生都应该这样!”
事务长将茶杯推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
“来,喝茶!”
“……”
福斯特的眼角狂跳了一下,在老朋友的期待凝视之中,头皮发麻。
“希望能一切顺利吧。”
他叹息着,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眼前,无数幻觉开始浮现,在这突如其来的辛酸中,他终于有所领悟。
有些见鬼的约定,其实不遵守也没有关系……
可惜,晚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时间紧迫
“那些老王八蛋,多半在喝茶看热闹吧?”
一片动荡和轰鸣中,狭窄的走廊拐角处,槐诗仰头看向铁晶座的方向,只看到天花板上坠落下来的簌簌尘埃。
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被迫害的感觉。
那群老家伙,现在一定笑的很开心。一旦有人出来背锅,自己就乐呵呵的喝起茶看热闹了……
说不定还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找各种借口,疯狂摸鱼划水。
天国谱系的尿性他可太清楚了!
迫害新人,摸鱼划水,输出队友……他哪个没干过?
只看自己孤军深入这么久,除了同样两支探索队的队伍偶然相逢之外,竟然一丁点增援都没有,就知道有问题了。
怎么想都是这帮家伙故意的。
在巨响中,死亡预感突如其来。
槐诗猛然低头,面前的墙壁轰然破裂,展露出后面大厅之中的惨烈场景,鲜血淋漓,异种大群们依旧在残忍厮杀。
第二次进攻,依旧无功而返,在留下了惨烈的死伤之后,不死军终究还是选择了后撤。
“请再给我们一刻钟,阁下。“
浑身染血的尊长者推开副手的支撑,向着槐诗保证:“敌方已然疲敝,只要一刻钟,我们必定能够攻破这一道防御!”
“我方也同样疲敝了,不是吗?”
槐诗摇头:“并非是时间的原因,尊长者,不死军并不适应这样狭窄区域作战,没有纵深的话,机动力就无从发挥,这样下去只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他说,“如今战损已经达到五分之一,按照契约,你们已经可以撤退休整了吧?”
尊长者瞪大眼睛,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槐诗断然的命令:“伤员的护送,拜托各位了。就算离开高塔之后,你们还能够支援外部战场,不是么?剩下的,就请交给我吧!”
短暂的沉默中,尊长者缓缓颔首,挥手示意疲惫的下属们准备撤退的工作。
“感谢您的付出和牺牲。”
槐诗颔首道别,致以谢意:“除了佣金之外,实在不知道如何报偿对诸位的奋勇,我会……”
“槐诗阁下!”
尊长者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瞪大眼睛,好像被羞辱了一样。面目的创口因为愤怒而崩裂,鲜血再次流出。
“难道您觉得我们如此奋勇作战,是为了谋取更多的钱财么?”
槐诗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阁下,就算是地狱里,有时候也会希望有英雄存在的。”
尊长者俯首行礼:“对于我们这样的大群而言,同样也是如此——我相信,这一切都在永恒之环的引导之中,只遗憾不能再见证之后的事情……”
说着,他后退了一步,郑重道别:
“祝您,马到功成!”
“……谢谢。”
槐诗沉默片刻之后,郑重保证:“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英雄,但这一份胜利同样也会属于你们。”
尊长者似是笑了笑,再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
负伤的探索队成员,以及学者和炼金术师们,都在这一次撤退的范围之内,包括原缘和林十九。
留下来的除了五个状态良好的探索队成员之外,还有着石像鬼们和休息完毕的霜巨人军团。
沉默寡言的冰霜巨人们默默的撑着自己的斧头,依靠在狭窄的楼梯间回复体力。寒意随着斧刃和砥石摩擦的声音扩散开来。
令人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在察觉到不死军的离去之后,断壁之后占据地利的噩梦之眼便开始跃跃欲试。
同样,跃跃欲试的还有槐诗。
在二十分钟的休息和漫长等待之中,槐诗手中的炼金炸弹已经收缩到拳头的大小,好像紫色的水晶立方体,晶莹剔透。
灌注了三分之一的源质进去,就好像已经抵达了极限。其中的源质开始不断的激化和躁动,跳跃着令人不安的电芒。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然爆裂。
隔着墙壁,槐诗默默的倒数。
手中的方块在直接无声旋转着,电芒越来越刺眼。
而冰霜巨人们则一个又一个的从原地起身,赤裸的青灰色上身上再度生长出厚重的冰霜甲胄。
手中的斧刃在灼烧中越发赤红。
这是来自探索队负责人的尼伯龙根,和槐诗手里的萌新版不一样,除了历次的生机之外,还有大宗师亲手改造过,堪称精装豪华版。
同时,也是铁晶座最大正面作战的武力体现。
整整一队,三十四名霜巨人沉睡在那一片被永恒冰雪所覆盖的世界里。
三十四个同样圣痕的三阶升华者,而且是天国谱系出了名擅长正面作战的霜巨人,哪怕不具备边境遗物和灵魂的辅助,但同样也没有人类怕死的天性,不会恐惧和畏战。
死亡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回归那一场永恒的暴风而已。
只要源质足够,很快他们就可以以冰晶的样子再次从雪原上生长而出……
幸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绝大多数霜巨人已经恢复了体力,足够和槐诗再发起一轮进攻。
沉默里,槐诗倒数着。
等待断墙之后混乱的声音越来越近,跨过了预测界限的边缘。
槐诗手中的立方体,猛然向着墙后抛出——混合着大量毒血和金属燃料的炼金炸弹在半空中就被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矢所击碎。
但是,所产生的火焰依旧一样瞬间扩散开来。舞动的赤红好像具备体积那样,带着厚重的质感,呼啸延伸。
一寸寸的填充了空气。
纵然有所提防,但足以烧烂肺腑的热流在庞大的殿堂之内纵横席卷,引发了一片混乱的吼叫和呼喊。
槐诗手中,燃烧的旌旗猛然刺落,滚滚黑暗便随着他的身体骤然闪烁,坠入这一片燃烧的火场之中。
影葬穿梭!
在热量之下扭曲的空气为他提供了瞬间的掩护。
埋骨圣所的大门开启,无数阴魂之鸦自其中飞出,遮天蔽日的掠过,营造出了短暂的混乱之后,又毫无征兆的消散在空气里。
取而代之的是墙壁断裂的轰鸣。
整个大厅剧烈震荡着。
在十几名霜巨人的撞击之下,遍布裂隙的金属墙壁在瞬间脱落,向前飞出,压倒了地上燃烧的火苗,火花迸射。
霜风自火焰的热流之中涌现。
身高足足三米有余的霜巨人们纵声咆哮,狂奔而至,无视彼此之间高度的落差,他们向着台阶之上的噩梦之眼再度发起冲击。
庞大的重剑和双手斧斩落,掀起凄啸。
又尖锐的哨子声响起。
在顶穹之上,那些盘绕飞舞的巨大火球陡然一震,火焰中沙拉曼达向下飞扑。
但等待他们的是从埋骨圣所中走出的狰狞轮廓。
衔烛之鸦飞入卡片,随着卡片的破碎,乐园护卫队手持着沉重的霰弹枪,再度从黑暗里浮现。
整齐划一的拉动枪栓,对准天空上的敌人,然后,虔诚赞颂。
“圣哉!!!”
锥形的铁火飞射而出,被激化的银与合金如暴雨一样扩散。
对于沙拉曼达这种天生无法穿着护甲和防御的深渊大群而言,这种覆盖面巨大且短途威力惊人的武器简直是它们的克星。
不断的有火球从头顶之上爆裂,火焰如雨一样的向着地面落下,旋即被霜风所扑灭。极度的严寒里,所有落在地上还试图挣扎的沙拉曼达都被干脆利落的一脚踩爆。
休整完毕之后的霜巨人对噩梦之眼的防御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之后。
槐诗看了一眼身后的石像鬼们。
抬起剑刃,指向重重铁甲之后的指挥官。
于是,背负长矛的石像鬼们展开双翼,扇动飓风,庞大的恶魔们振翅飞起,可很快,旋即又狼狈的落地。
铁石的体重在地上压出了一道道巨大的缝隙。
不止是他们,包括槐诗在内,所有人都感觉到身体猛然一沉,好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压在肩膀上,几乎承不起来。
重力在瞬间提升了五倍之上。
举步维艰!
敌方之中还隐藏着一个专精了引力定律的学者。
但是——没有用!
当在霜巨人们的掩护着槐诗来到掩体的正前方时,那些脆弱的临时防御就已经走向了终结。
在他的手里,苦痛之锤迅速延伸,在乐园护卫队的赞颂里,狼首的双眸中迸射出震怒的光芒。
它抽取着空气中绝望的源质,越发的狰狞,竟然生长出了一片片锋锐的龙鳞!
自行质变。
就好像曾经的终末之龙·巴哈姆特所遗留下的某种东西被唤醒了一样,彰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凶暴和愤怒。
就连背后的喷射口都在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中开始拓展和增长。
苦难会本能的向着苦难汇聚,而绝望的魂灵们也更容易体会到绝望的所在。
当十万蜥蜴人所存留下来的苦痛感受到这一片地狱中的哀鸣时,这些已然和武器结合为一体的源质便愤怒的无法自抑。
向着此处地狱。
那些已然超脱的魂灵们迸发怒火。
那一瞬,龙吼自铁锤之上迸发,撕裂一切杂响,连无穷尽的哀鸣都被那吼声所压下。
铁风呼啸。
大地轰鸣。
槐诗的双手竟然短暂的失去了触觉。
再然后,便看到气浪扩散,面前的壁垒和掩体迅速的分崩离析,被无形的力量碾碎为最本质的沙尘,带着足以楔入钢铁的余威,向后扩散。
眩晕和震荡突如其来。
脆弱的耳膜几乎不堪蹂躏,渗出血水。
庞大的裂隙从铁锤砸落的地方,向前笔直延伸,纵向贯穿了整个噩梦之眼的阵列,爬上了他们身后的墙壁。
裂隙之后,永冻炉心的繁复结构展露出狰狞一角。
从黑暗里吹来了冰冷的风。
吹的所有人头皮发麻。
而槐诗,已经跨过了掩体,在乐园护卫队的拱卫之下,近在咫尺。
“时间紧迫,先生们。”
他环顾着那些抽搐的面孔,轻声发问:“所以,要么投降,要么死——你们决定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