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剧团
两分钟后,死寂之中,只有远方和下层传来的隐约震动和呼喊。
蜿蜒流淌的猩红顺着台阶流淌下去,将地上裂口的边缘染红。
就在槐诗脚下,裂口已经开始了自我修复和合拢,像是怪物在嚼动食物那样,缓缓蠕动。
渐渐的,再也看不见那些在沥青一样的粘稠液体中蠕动的肢体和面孔,哀鸣声远去。
槐诗曾经尝试过将他们杀死,可是他们已经和整个永冻炉心彻底连接在了一处。就算是它们拉出来,他们也会迅速的崩塌成灰烬。用不了多久,残留的灰烬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归回裂隙之后,重组成一张麻木的面孔……
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是这样的。
根本无法被彻底破坏。
铸造者们当年所遗留下的至高成果,所采用的金属自然也是最为珍贵和最为耐久的类型,甚至可以做到抽取源质自我修复,近乎活体。
现在,这些活体金属将他们彼此串联,化为了绝望的一体……
槐诗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裂隙,踏上了更高层,向着最上方进发。
随着高度渐渐的攀升,他已经来到了高塔的中部,所见建筑的样式也变得越发怪异和超出想象。
来自地狱之中的艺术彰显在此处。
随着高塔的展开和增长,就连塔身的墙壁都已经无法覆盖这渐渐膨胀的庞大炉心,展露出外面充满平和与安详的大地。
在宛如乐园一样的美好世界里,大群们依旧在惨烈厮杀,将猩红的血馈赠于大地……
而槐诗依旧在向上。
越是向上,就越是能够发觉,无数的歧路正在收束,只要往上走,似乎不论选择哪个门都能够抵达唯一的终点……所有攀登者最终都将汇聚一处。
敌人,也越来越多。
不止是噩梦之眼和常青藤的升华者,还有他们雇佣来的,形形色色的古怪大群,乃至学者和炼金术师……甚至还有地狱工坊主溃败之前留下来的战争机器。
前进和攀升的速度在越来越慢,状况在越来越棘手。
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就像这里的哀鸣一样,看不见尽头……
两个小时之后,槐诗疲惫的坐在台阶上,凝视着面前狼藉的尸骸,手指微微颤抖。
太多的战斗了,太多的敌人,哪怕是擅长恢复的少司命也感受到了一阵难以抵抗的疲惫。
最后一支从常青藤那里拿来的源质补给用掉之后,他的精力勉强恢复了一些。
手臂的伤口已经在银血药剂的效果之下重新长合,可那些带着金属色彩的疤痕纵横交错的残留在躯壳之上看上去如此惨烈。
“还有多远呢?”
他依靠在廊柱上,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身旁减员严重的霜巨人们无人回应,只是沉默的砥砺武器,抓紧时间休息,等待再一次出发,或者等待敌人再一次的出现。
从开裂的塔身边缘向上看,塔顶好像高悬,没有拉经过哪怕一丁点的距离,简直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一样。
这一场攀登太过漫长了,他已经快要筋疲力尽。
仿佛生怕他会感觉到寂寞。
铁靴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再次从下方的楼梯处响起,来自噩梦之眼的低沉脚步重叠着响起。
在槐诗身旁,那些盘坐在地上的霜巨人们缓缓起身,扛起了沉重的武器,回首向着入口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一整支噩梦之眼的十人小队缓缓的从阶梯下走上来,遍布斩痕的盔甲上带着血腥的气息。
肩头和盾牌上噩梦之眼的徽记缓缓开启。
焕发出血红的光芒。
他们摆出冲击的姿态,大步上前。
战斗开始!
槐诗叹息着,撑着美德之剑,缓缓起身。
剑刃抬起,指向敌人的所在。
再无需任何的命令和话语,霜巨人们已经在冰风之中向着敌人狂奔,巨斧斩破空气,和钢铁碰撞在一处。
巨响迸发。
侧身躲过了从盾牌之后飞来的诅咒箭矢,槐诗踏步上前,灵巧的贴着刺来的剑刃转身,手掌就已经按在了袭击者的头盔之上。
那一瞬,修长的五指中迸发宛如洪流席卷的声响。
那是血液在汹涌澎湃的流淌。
冲刷在纤细的血管之中,彼此融汇一处的时候,就焕发出货真价实的雷鸣!
天鼓鸣动。
——鼓手!
堪比打桩机的恐怖力量在掌心爆发,暴虐的力量令对手倒飞而出,撞倒了好几个队友,被砸进了墙壁之中,动弹不得。
狰狞的头盔迅速破碎,露出下面粗糙冷漠的面孔,满是平静。
哪怕是槐诗持剑上前,也未曾有过丝毫的动容。
坦然,面对死亡。
可槐诗的脚步却停滞了一瞬,端详着他的面孔,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噩梦之眼的升华者皱眉,但是却没有说话,眼眸垂落,等死。
“不能说话么?是不愿意搭理我,还是……单纯的无法说话呢?”
在嘈杂的喧嚣里,槐诗平静的声音传来,“在半个小时之前,我似乎,已经杀了你一次了……你不记得吗?”
噩梦之眼的雇佣兵愣住了,旋即,好像终于回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一片呆滞。
好像自己也难以置信。
“记住自己杀死的人是一个好习惯,对不对?”
槐诗环顾着四周,罔顾了周围的厮杀,捏着下巴陷入沉思:“所以,我这是被拉近什么幻术里了吗?
不对,,除非是冠戴者级的幻术,否则对我应该没有效果。虚无之镜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那么,这是什么边境遗物凭借这个高塔所形成的某种效果?能够影响到这么多人,应该已经接近神迹刻印的范畴了吧?
能够具备这样的完成度,里面应该还有定律和秘仪,还没有到创造主和大宗师的程度,这样的技术能力……常青藤?我想想……”
在片刻的沉吟之后,他抬头,轻声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剧团’的把戏,对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厮杀迎来了终结。
因为所有的噩梦之眼的动作都停顿在原地,旋即,好像是梦惊醒了一样,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茫然四顾,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再也不见。
而周围高塔的风景却在迅速的变化,金碧辉煌的装饰从空气中浮现,伴随着华美的壁画,厚重的帷幕和高悬的水晶灯等等种种陈设……
好像一瞬间便来到了某个舞台之上。
触目所见,竟然是一座华丽到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剧场,在舞台之外,半圆形的看台上,无数座位之上座无虚席。
无数虚幻的人影正在拿着精致的望远镜眺望。
喝倒彩的声音此起彼伏。
明显对于槐诗这个演员擅自打破第四面墙的行为十分恼怒。
槐诗的周围骤然黑暗下去,在黑暗里,一束光芒骤然落下来,照亮了伫立在那里的老人,头戴着假面,换回了华贵而没有品位的华服,十指之上满是珍贵的戒指。
“潘德龙。”他自我介绍。
紧接着,第二束光,照亮了身披学士装束,头戴高帽和眼镜的男人,自我介绍:“博士。”
然后,是少校。
曾经见过的哈利奎恩。
紧接着,身着着鲸骨长裙,典雅而美丽的假面女士从光芒中出现,微微屈膝行礼:“初次见面,槐诗先生,我是伊莎贝拉。”
最终,是身着普通装束,看上去饱经劳动和疲惫的年轻农民。
“我是皮埃罗。”
除了远在现境的其他四位成员之外,如今黄昏之乡里,已经有超过半数的‘剧团’来到了此处,站在槐诗的面前。
吝啬的富翁,无知的博士,怯懦的少校,浮夸的仆人,爱慕虚荣的女士,心思狡黠的农人……
维持故事的支柱已然撑起,角色们登场。
成为了槐诗的敌人。
槐诗挑起眉头,感叹:“说真的,我还以为会是丽兹呢。”
“丽兹不会来这里,槐诗,你也不必担心她藏在什么地方准备偷袭。”
潘德龙抬起手,挑起了头上的帽檐,肃然说道:“学生踏上了战场,老师们也应该尽量为他们铺平未来的路,消去一点小小的坎坷……
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有我们,只有剧团。”
槐诗忍不住摇头:“以多打少,还用这种方式,这么卑鄙的事情你是怎么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
“没办法,就好像有些圣痕特别擅长战斗一样,也有一些圣痕特别不擅长。”潘德龙悠然回应:“和其他圣痕不同,剧团的圣痕需要充分的准备才能够有所发挥,在平时基本上派不上什么用场……
毕竟我们之中大部分人本职是教师和学者,并不擅长争斗和厮杀,所以一旦不得不战斗,就会尽量以多敌寡,就好像是现在……”
话音未落,槐诗毫无征兆的,抽出蝇王,对准潘德龙的面孔。
故技重施,扣动扳机。
超小型审判机构·蝇王——最大出力,解放!
刺眼的光柱在那一瞬间无声飞出,带着激昂的高温,撕裂了那一张苍老的面孔,贯穿了他的躯壳,然后向着剧场之外翱翔飞出。
第五百八十九章 杀手锏
在审判之光的面前,剧场的墙壁分崩离析,可紧接着,又开始了迅速修复。
磅礴炽热的审判之光被束缚在了剧场之中,竟然难以穿出……
甚至就连最外层的那一道悬挂在看台前面的帷幕都无法洞穿,便紧接着,溃散为了动荡的源质,消失无踪。
槐诗愣在了原地。
“很遗憾,槐诗先生。”
被别西卜所贯穿的面孔上,嘴唇开合,依旧发出声音:“经过常青藤的计算,只要有五名剧团成员的圣痕支撑,您便无法使用那一把武器从内部打破‘黄金宫殿’。”
就在说话中,他的面目迅速的修复和愈合,恢复原状。
甚至没有掉一根毛。
依旧平静。
“顺带一提,在下一幕还没有开演之前,所有对演员的袭击都会招致惩罚……看啊,观众们生气了。”
看台之上,沸反盈天。
怒斥着这个闯入舞台之后施展暴力的无礼之徒。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落在槐诗的手臂上,槐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握枪的手就失去了知觉。
过了许久,难以遏制的痛苦才从龟裂的皮肤之下扩散开来,令他踉跄了一下,剧烈喘息。
而就在潘德龙的白发之间,却浮现出了隐约的棱角。
好像是由枯萎的桂叶所编制成的头冠,点缀着黄金与珠宝,但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色彩和荣光。
——金宫之梦。
来自罗马的边境遗物,历史上某位暴虐君王所遗留下的最后创作,与剧团简直是天作之合的‘黄金宫殿’!
在结合了它的存在之后,原本只是圣痕结合所引发的效果,竟然一跃抵达了神迹刻印的范畴。
修改现实,创造奇迹。
恰如神明所遗留下的恩威和残痕。
“不要白费力气了,槐诗先生。”
潘德龙漠然的说道:“我们不会愚蠢到和你去短兵相接,也不会为了胜利去冒任何的风,对于我们而言,只要缠住你就已经足够了……”
忍受着手臂上伤口愈合和血肉生长带来的痛楚,槐诗咧嘴嘲笑:“我还以为你们大费周章是想干什么呢,就真一点梦想都没有?”
所有人漠然的看着他,无人回应。
哪怕是脾气最为火爆的上校都不发一言。
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槐诗,没有任何懈怠,如临大敌。
“接下来,为各位所表演的,乃是传奇的史诗冒险,不朽的抗争悲歌!”
潘德龙撑起手杖,好像报幕者那样,环顾着看台的观众们,慷慨激昂的宣布道:“欢呼吧,各位,精彩的故事即将开始!
喝彩吧,各位,这是真正的勇士为大家所献上的高贵结晶!
下面,请继续欣赏——”
“——《斯巴达克斯》!”
那一瞬,伊莎贝拉张口,纵声歌唱,完美的女高音颂唱古典悲剧的序幕。
舞台之上的世界轰然一震,万物变换,槐诗眼前一花,好像坠入深渊,可紧接着他又再度站稳了。
突如其来的眩晕里,他愕然的看着四周。
一切已经截然不同。
瞬间从剧场变成了斗兽场,高耸的围墙之后,无数观众在兴奋的呼喊。
而槐诗的皮肤却迅速的黝黑,变成了日晒的古铜,身上的装备全部消失无踪,衣衫褴褛,好像奴隶一样,茫然四顾。
在他的周围,霜巨人们也在飞快的收缩,变成了普通人大小,和槐诗一样,蓬头垢面,只是魁梧了一些,失去霜风和冰甲。
很快,槐诗就发现……他的圣痕,消失了!
随着不断乒乓作响的声音。
沉重的大锤,锋锐的斧刃,祭祀刀,长枪,锁链……接连不断的从他的身上落下来,落在地上,除了锤首之上的狼首依旧残存着几分狰狞之外,再无任何神异。
变成了只是坚硬了许多的普通兵器。
“救命啊,我裂裂裂裂裂开了……”
在他的腰间,别西卜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声,竟然迅速的从一把现代武器,变成了一把破破烂烂的手弩。
努力的震动了一下。
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一切不符合背景的外来物都迎来了修正,一切都被拉入了剧团所形成的架空世界之中……以金宫之梦为舞台,六位剧团的成员再次将传奇的故事展开。
强行将槐诗,推入其中。
永无止境的角斗,即将开始!
此刻,就在槐诗的面前,垂死的角斗士奄奄一息,艰难的挣扎着。
“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
看台上,摇身一变化作罗马公民的观众们兴奋的呐喊着,挥舞拳头,无比狂热的催促着:“杀了它!斯巴达克斯!杀了那个杂种!!!”
不断的有里拉从上面抛下,落在了槐诗的肩头之中。
“我是……斯巴达克斯?”
槐诗错愕抬头,看向那些观众,恍然惊觉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无形的力量却附着在他的身上,逼迫着他抬起短剑,对准面前的敌人。
开启杀戮的序幕……
这就是斯巴达克斯的命运。
剧烈的眩晕和恍惚骤然袭来,庞大的剧场开始修改槐诗的意识和记忆,令他接受近在咫尺的命运。
但是,却在那一双骤然抬起的眼瞳面前,无功而返!
“不对——”
槐诗艰难的昂起头,凝视着他们,轻声说:“我不是斯巴达克斯,我,不是你们的角斗士……”
有破碎的声音响起,从槐诗的剑刃之上。
短剑骤然断裂了。
形制迅速的变化,形成一把古老而残缺的剑刃,绽放出隐约的辉光。
就在他的头顶,一道光芒所交织成的冠冕骤然浮现,强行挤入了这一场悲剧的序幕之中,绽放光芒。
在光芒的照耀之下,那种操控着槐诗的无形力量消散无踪。
“我是槐诗。”
那一瞬间,槐诗昂起头,告诉他们:“乐园王子·槐诗!”
美德之剑亮起。
铿锵的剑鸣骤然扩散,撕裂了黄金剧场的压制,令被修改的一切再度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霜风席卷,冰铁笼罩的霜巨人们再度拔出沉重的斧刃,彰显出魁梧而庞大的身躯,仰天咆哮!
剧本被破坏了。
悲剧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我是戏霸来着。”
槐诗咧嘴,向着斗兽场的最高处露出微笑,嘲弄的摇头:“这种会破坏我偶像形象的剧情,必须修改一下。”
万物在一瞬间停滞。
在斗兽场的最高处,潘德龙的身影浮现,漠然的俯瞰。
“乐园么?没想到这个头衔竟然对黄金宫殿具有修正力……不过很遗憾,仅仅这么点程度的话,恐怕不太够。”
说着,他轻轻挥手。
斗兽场四面八方的闸门,轰然开启,庞大的猛兽和威严的身影从其中走出,还有全副武装的军团……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边缘。
就好像,无穷无尽一样……
有低沉的歌声开始了,女高音在虚空之中颂唱,还有低沉的男子们合声。属于剧团的圣痕运行在这一片狭窄的舞台之上,令一切那些虚幻的面孔越发的真实,也令英雄们的双眸中迸射出如有实质的光焰。
“斯巴达克斯的剧本依旧在继续,让我们略去那些惹人心烦的台词和剧情吧,直入最精彩的部分。”
潘德龙冷声说:“槐诗先生,属于你的最后角斗开始了。”
槐诗已然愣在原地。
好像难以置信一样,倾听着回荡在耳边的歌声,眉毛缓缓挑起。
“歌剧?”
“真巧啊……”他说,“这玩意儿,我也会。”
那一瞬,槐诗抬起美德之剑,举至眼前,微笑着问:“你们既然这么了解我,不会忘记……这把剑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吧?”
在他的手中,美德之剑剧烈的震颤着,好像即将苏醒那样,焕发出了一阵阵隐约的光亮。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黄金宫殿的舞台,对于双方的加成,似乎是相同?
既然如此的话……
此时此刻,在悲伤的歌剧选段之间,骤然有宏伟的旋律奏响,撕裂了悲凉的歌声,化作救赎的旋律。
在槐诗周身,空气中骤然浮现数十个俊秀庄严的身影。
跨越了漫长的地狱之后,沉睡在深渊之中的王子们睁开眼瞳,在此处舞台的呼唤之下,应召而来!
他们之中,有的长发漫卷,有的持剑矫健,有的手舞烈火,有的气度威严……但无一例外,每一个人的头顶都戴着属于自己的冠冕。
简直好像能够听见小猫亏到姥姥家的惨叫声那样。
槐诗微笑着,抬起剑,指向面前的敌人。
“——干他们!”
寂静突如其来。
短暂的沉默中,除了嗷嗷叫着扑上去的霜巨人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王子们还站在原地,还是半透明……
好像幽魂一样。
槐诗茫然回头,感觉到十分尴尬。
“你们怎么不动啊?”
“……”
短暂的沉默里,王子们彼此对视着,在其中,槐诗最为熟悉的那个无名王子有些无奈的耸肩:“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投影,并不具备杀伤敌人的能力……”
“啥玩意儿?”
槐诗难以置信,“那你们来这里干啥?”
“呃……祝福?”
十几个王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黑发白肤的王子说:“我授予你勇气,虽然你并不缺乏。”
“我想要授予阁下怜悯,但阁下心中悲悯已然长存。”
“节制?”
“热情呢?”
“……”
槐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抱着最后一线期望问:“你们就不能给点有用的么?能弄死他们的那种,你们来的时候有带么?”
“……”
王子们沉默起来,彼此对视着,最终,叹息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便只有最后的办法了……不过,这可是王子的杀手锏,滥用的话难免会引来麻烦。”
“嗯?”槐诗瞪大眼睛,一阵惊喜:“还真有?你们倒是快说啊!”
“那么,高声呼唤吧,王子殿下!”
无名王子按着槐诗的肩膀,肃声说道:“呼唤奇迹降临,这样的话,这一处舞台以及乐园,就会一定会回应你的!”
“什么鬼?”
槐诗就压根没想到自己召唤出的队友竟然这么拉胯:“难道我喊一声‘救命啊!’就有人来救我了?”
这特么是什么道理?
可当槐诗喊出‘救命’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是有什么机制被激活了。
王子们纷纷露出神秘的微笑,迅速消散在空气中,那些游离的光芒汇聚在一处,缓缓升起,形成了虚幻的拱门。
光门之后,有神俊的白马走出,眼眉傲慢,看上去如此熟悉,连肥膘都和自己家的那一匹肥马一模一样。
瞥向槐诗的眼神十足鄙夷。
——回回都摇人,你行不行啊,小老弟?
槐诗来不及问它来干啥,就已经被马背上那个身影所吸引。
难以置信。
“虽然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好像被拉到这里来帮忙了……是你在向我求救吗,槐诗?”
白马之上,罗娴的笑容甜美:
“为您而战,王子殿下。”
第五百九十章 午夜已至
“你碰上麻烦了吗?”
白马之上,罗娴微笑。
以沉睡的乐园为媒介,随着槐诗的呼唤,传承乐园之路的公主应召而来。
“呃……”
槐诗在呆滞中,感觉自己产生了幻觉,难以置信眼前的场景。甚至一度怀疑这是剧团所创造的幻觉。
可就在他的眼前,这混乱狰狞的角斗场上。
当巨大的阴影骤然浮现,墨绿的翼龙展开双翼,吞吐着龙火从天而降时,她却抬起了头,仰望着眼前迅速放大的阴影。
微笑着,抬起修长的手臂。
双手交叠,十指紧握,稍显生涩的合拢在一处,演练出已经许久未曾温习过的技巧……当千丝万缕的源质波动和并不出奇的肌力集合在一处的时候,狂暴的气浪便从紧握的双掌之间骤然迸发。
雷鸣煊赫,狂乱的爆发。
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天柱崩毁的暴虐力量随着双拳的递进,爆发。
白皙的拳头和锋锐的龙爪触碰了一瞬,所引发的竟然是如此惊人的恐怖轰鸣。就在巨响之中,扑击而下的巨龙骤然凝固在了空中。
恐怖的热量从龟裂的鳞片之下迸发。
浩荡的毁灭奔行在它的躯壳里,好像推到了第一块骨牌,引发了绝望的连锁反应,恰如长钉灌入胸腔,撕裂龙心,将其中的源质轰然引爆。
温柔的死亡覆盖了每一处躯壳。
令那一具庞大而沉重的躯壳在狂风的吹拂之下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槐诗的下巴已经快要掉在了地上。
就好像久违的教学课在他的面前重新上演。那是他至今无法企及的鼓手进阶应用,只能依靠着拙劣模仿模拟出的三重‘霹雳’!
完美无瑕的……
——天崩!
“看起来现在好像不是聊天的时候啊。”
罗娴回头,看向愕然的槐诗:“稍后再细聊吧……对了,孩子的事情等会儿可以解释一下么?”
那一瞬,槐诗如遭雷击。
感觉自己被浸没在死亡的海洋里。可很快,恐怖的幻觉便消失了。
马背上,罗娴俏皮的微笑起来,“开玩笑的,别害怕……”
“恩,恩,不怕。”
槐诗用力点头,感觉双腿在疯狂的打着摆子,冷汗好像下雨一样
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儿?这种差一点就死定了的感觉……
还有,这特么才过了几个小时?八卦就已经传到现境去了么?
他吞了吐沫,终于发现自己一时口嗨所带来的眼中后果……只感觉眼前一黑:一定会死吧?
罗娴只是稍微瞥了他两眼,就好像已经看出了他这一段时间的进境和成就,变得有些伤脑筋。
“你是不是在象牙之塔里懒过头了?已经很久没有进步过了吧?”
不不不,我觉得我这个进度很正常,已经算是飞快了,师姐,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你一样哪怕是到处旅游也能够蹭蹭蹭长技能的……
槐诗欲言又止,眼角抽搐着,不知道从何处辩驳。
“听说你还收了两个学生,记得不要把基础教歪了哦,纠正起来很麻烦的,清理门户反而更简单一些……”
罗娴无所谓的说着,白马慢条斯理的向前,横穿了整个乱七八糟的斗兽场,一路上留下了漫天的尘埃。
所有敌人,尽数被怪物一样的少女,在字面意义上的轰杀至渣……
在轻描淡写的挥手之间。
没有任何招架,尽数是玩笑一样的一击。甚至算不上招数的程度,只是本能一样的反应而已……
恐怖的源质波动寄宿在她的躯壳之中,幻化为鲜红的长衣,令人安宁到想要沉睡的美好氛围,乃至晶莹剔透的水晶鞋。
甚至隐隐浮现了无穷尽深海的幻影,乃至隐藏在深海之中瑰丽宫殿的幻影……
槐诗石化在原地。
难以置信。
“你快要四阶了?”
“还差很多呢。”
罗娴随手挽了一下头发,“外道王老先生送了很多珍贵的素材过来,所以进阶的速度还算可以,但天命的培养还是不太够,估计要等很长的时间……”
槐诗再没有说话,感觉到一阵深切的脸疼。
他本来以为自己进阶的速度已经足够夸张,没想到面前就还有一个令人绝望的范例——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罗娴就已经再度从升华者踏入了乐园之路三阶,甚至还优哉游哉的用惊人的速度向着四阶发起冲刺……
当罗娴出现的一瞬间开始起,画风就和原本预想的变得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角斗,不如说是一边倒的屠杀。
当这一份怪物一般的技艺应用在杀戮之上的时候,原本斯巴达克斯的剧本在机械降神的恐怖影响力之下,瞬间崩溃,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不再进行任何的留手和怜悯,开始全力以赴的罗娴,再度展现出凌驾于曾经之上的恐怖姿态。
但是和往常不同,所存留的再不是鲜血淋漓的惨状,甚至在睡美人的圣痕引导之下,万物安详的沉眠。
迎来永恒的终结——
在最高处,潘德龙愕然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终于从呆滞中反应过来,再忍不住怒火:
“槐诗,难道你要躲在女人的背后么?”
“有句讲句,您看我长这个模样,不吃软饭良心过得去么?”
槐诗坦然的藏在罗娴的后面,十分入戏的进入了自己狗腿子的角色:“我非但要躲在女人的背后,我还要给她喊加油呢!”
“——娴姐,扎他!”
“好的。”
罗娴点头,抬起手。
并没有接过槐诗递上来的武器,依旧赤手空拳。
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足足两公里之远的距离,对准了潘德龙的面具,五指缓缓握紧,向前轻轻捣出。
啪!
水泡破裂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
潘德龙的身体僵硬在原地,踉跄后退,脸上的假面浮现出惨烈的缝隙,鲜血喷涌而出,旋即消散在空气中。
等到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看上去已经萎靡了不少,甚至藏进了层层防御之后,再不露面。
一旦黄金宫殿的表演开始,演员进入舞台,就相当于成为故事之中的角色,无法豁免来自其他角色的攻击与迫害。
纵然能够凭借剧团圣痕的力量复活,但依旧会感觉到痛楚和虚弱。
可不论怎么说……隔着两公里,一拳就将绝对不是愣头青的潘德龙一击杀死,也太过离谱了一些。
就好像漫长的距离被省略到了。
罗娴的力量毫无阻碍的传达到了敌人的面前,从容降临,施加暴虐和破坏。
而所使用的每一个技巧和肌理的运行方式都是槐诗所知晓的范畴,可一旦组合在一起,就迅速超出了槐诗所能理解的范围。
几乎奇迹的一击,好像融入了整个角斗场,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那样,无远弗届的降下毁灭。
“这是……什么原理?”槐诗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无法理解。
“最近琢磨出来的一个把戏。”
罗娴回答:“按照父亲起名的方式的话,可以称之为‘无间’。”
“灵感还是来自于上一次和外道王对决之后。因为被揍的很疼,所以才发现技巧这种东西,终究是有极限的。
你看,倘若你不能接触到敌人的话,再怎么高深的技巧都无从应用……因此,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这样的方法。
引用介质,传达自身的力量。
如果要说感觉的话,那应该就是趁空气不注意……只要损耗减小到足够的程度,那么距离就再不成问题了。”
说到这里,罗娴头疼的叹息:“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不过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恐怕不太能学得会吧?”
自信一些,‘吧’字可以去掉。
槐诗摇头苦笑:“这个世界上,除了娴姐你之外,也没有人能够再复刻出这种东西了吧?”
“嗯?”罗娴回头看过来,“这是在夸奖我吗?”
“是啊。”
槐诗认真的说:“太厉害了,我完全不是对手。”
“真开心啊,被喜欢的人夸奖了。”
罗娴愉快的笑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明明总是成熟的大姐姐的样子,可开心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像是个小孩。仿佛只要夸奖她的衣服很漂亮,她就可以开心一早上。
“真想和你多聊一会啊。”
她遗憾的叹息,“但你应该在赶时间,对吧?”
沉默中,槐诗颔首。
“那就干脆利索的,将这个蹩脚的舞台掀翻吧。”
白马之上,罗娴握着缰绳,仰头凝视着沉浸在动乱中的角斗场,轻声诉说:“乱七八糟的闹剧应该结束的时候了,因为有真正美好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别离之时已至!”
她提高了声音,向着四面八方宣告:“舞会即将终结,应有钟声!”
于是,突如其来的午夜中,远方有浩荡钟声响起。
璀璨美好的南瓜马车从白马的驰骋之中浮现,慈祥而温柔的身影从马车之上浮现,神仙教母的投影降临在此处,向着罗娴伸出手。
归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公主殿下。
奇迹即将结束。
罗娴轻巧的从马背上跃起,伸手,握住了来自命运的手。
“能不能闭上眼睛呢,槐诗。”
有清晰的话语从槐诗的耳边响起,“虽然没什么好遮掩的,但唯独不想被你看到我最丑陋的样子……”
槐诗错愕了片刻,依言垂首,闭上了眼睛。
于是,罗娴便露出了微笑。
转身走进了南瓜马车之中。
那一瞬,白马嘶鸣,人立而起,有狂暴狰狞的气息从南瓜马车之中冲天而起——午夜到来了,奇迹的魔法已经失去了效果。
一切都将被打回原本的面目。
在最深邃的黑暗里,狰狞的魔龙抬起了眼眸,向着尘世投来漠然的一瞥,张口,纵声咆哮。
如有实质的轮廓自南瓜马车之上浮现。
奇迹翻转,所形成的灾厄毫无掩饰的出现在了剧团的眼前,那是丑恶而狂暴的幻影,极尽世间一切狰狞的狂暴怪物。
此刻,魔龙抬起眼眸,张口,向着眼前的黄金之梦吐出了破灭的烈光。
毁灭之时以至!
第五百九十一章 机械降神
那并非是奇迹所能带来的力量。
而是不折不扣的灾厄。
好像深渊的结晶在此显现。
伴随着魔龙狰狞的轮廓展开,漆黑的洪流席卷,向着这羸弱的黄金之梦席卷,吞没一切,将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一切都在瞬间被杀死,可一切又重新在瞬间被建立。
在感同身受的恐怖痛苦之中,哈利奎恩咬牙,努力不发出任何哀鸣,伊莎贝拉已经自折磨中难以执行,在抽搐中晕厥。
可哪怕是休克,圣痕也未曾有过任何的退缩。
依旧化作柱石,支撑着黄金之梦的存在。
高亢的女高音未曾停止,随着她的魂灵一起,自毁灭中重建这一切,令斯巴达克斯的故事延续。
潘德龙死死的握着手掌,任由面具在恐怖的高热里焚烧成灰烬,破碎的面孔好像骷髅那样。
可是佝偻的身体此刻却挺得笔直。
“不会让你从这里离开的,槐诗。”他咬着牙,昂首咆哮:“就算是老骨头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认输,不要给我痴心妄想!”
硬撼着魔龙的突袭,在剧团的力量之下,一切开始加速重铸。
自废墟之上再起高楼。
重新奠定一切。
将这一场幻梦化作牢笼,死死的将他们束缚在其中。
而就在那一瞬间,破灭的哀鸣却从黄金之梦的外壳之上浮现,
潘德龙的身体骤然一阵,吐出了破碎的内脏,艰难回首。
难以置信。
有崩溃的声音响起。
从外侧。
漫长的逃亡终于迎来了终结。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劈斩,遍布裂痕的卡车终于失去控制,砸进了了高塔之下的废墟中。
从其中,有狼狈的司机艰难爬出,想要起身。
可是手背却被铁靴踩住了。
然后,刚刚抬起头的被一脚踢开。
在地上狼狈翻滚。
“红龙之子雷纳德,是如何沦落到这样的程度的呢?”
在他的面前,苍老的‘阿修罗’垂眸,已经无法再忍受曾经的弟子如此垂死挣扎的丑态。
曾经自己给予厚望的弟子,自己苦心培养的继承人,未来的噩梦之眼万夫长……如今变成了这一副样子。
只是一场挫败而已,只不过是一个诅咒……
一切就变得面目全非。
失去一切。
甚至选择了最为偏激的背叛——洗劫了噩梦之眼的宝库,盗走了原本要交付给统治者·伊芙利特的宝物,令整个战团蒙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如此的,令人失望……
艾弗利走近,抬起剑刃,对准他的心脏:“雷蒙德,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没有了。”
雷蒙德叹气,“实在想不出说什么才能让老师你放我一马……能不能看在我这么坦荡的份儿上,行个方便,让我完成一下最后的愿望,去现境吃喝嫖赌玩一圈,回来之后我就坦坦荡荡的去噩梦之眼找老师你领死,怎么样?”
当然是,是不怎么样。
那一瞬间,剑刃贯穿了雷蒙德的胸膛。
再无任何温情。
可紧接着,黑色的血液便从其中喷涌而出,还有腐败畸形的内脏,以及无数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
就好像打破了承装灾厄的罐子那样。
其中的腐败流淌而出。
展露出狰狞丑恶的模样……
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人类内脏所应有的形态,肿瘤,畸变,还有无数细小恶毒的眼眸在其中流转……
看似健康平常的外表之下,内里已经被堕落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深入骨髓的恐怖诅咒寄宿在其中,令他永无间断的向着深渊最底层沦落……
近乎亵渎的血水污染在侵蚀着地狱里的土地,令空气变得剧毒恶臭。
也令艾弗利愣在了原地。
愕然。
难以置信。
就在那一刹那,废墟之中骤然有破碎的锁链腾空而起,纠缠在艾弗利的身上,瞬间,将他束缚。
动弹不得!
这是工于心计所设下的陷阱。
在漫长的筹备之后,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抱歉啊,老师,吓到你了。”
地上,雷蒙德无奈的伸手,把自己的畸形的内脏捧起来,想要重新塞回身体里去,可是那些内脏却好像拥有自己的意志一样蠕动着,根本不听他的掌控。
“想要活下去,是很难的,老师——”他沮丧的放弃了自己的行为,“你看,每个月光是更换内脏就是一大笔开销……”
“石心呢?”
艾弗利瞪大了眼睛,在束缚中震怒大吼:“回答我,雷纳德,你盗走的石心到哪里去了?”
“这可真是……说来话长啊。”
雷蒙德露出自嘲的微笑。
在他的身后,骤然有轰鸣迸发,是土石在废墟之中隆起,有无数钢铁摩擦的声音迸发。宛如垂死的尸骨之中有不可思议的奇迹浮现,化身为超越想象的形态……
“就像是老师你所知道的那样啊。”
雷蒙德看着老师的眼瞳,告诉他:“被毁灭要素所诅咒,哪怕是有了石心,我和我的龙也都只能活一个。”
“所以,我就在想啊……既然反正是要死的,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那个男人平静的说:
“——所以,我救了它。”
就在低沉的话语之中,废墟龙骑,原本千疮百孔的卡车骤然分崩离析。
可就在车框之下,隐藏的庞大合金骨架和无数宛如内脏一般的巨大仪器却轰然合拢,迸射出刺眼的电光。
恰如重生那样。
合金所构筑的双翼展开,烈日一样的灯光从双眸里亮起。
自漫天飞舞的尘埃之中,曾经已经死去的红龙凭借着钢铁,再度从地狱中展露出自己的庞大轮廓。
“我叼你马的老东西!”往日寄宿在连枷之中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口吐芬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尘埃被暴风所吹散。
甩脱了累赘的卡车外壳之后,焕然新生的钢铁之龙咧嘴,洒下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
结合了红龙的残躯和深渊石心之后,超过六个象牙之塔的项目组围绕着它消耗了四个项目周期的时间,不惜工本的采用了最奢侈的方法和最尖端的技术,终于将它重新缔造而出。
以传说之中人类献给天空与雷霆之神的战车为名,真正的‘戈尔迪乌姆‘于此重现!
——命运战车·机械降神!
如今,就在庞大机龙的胸前,层层装甲展开,展露出深埋在躯壳最深处的庞大武器,还有灌入所有源质之后所点亮的‘源质太阳’。
“老师,这一次,是我赢了。”
炽热的光流喷薄而出。
胜负已分……
倘若不是炮身完全未曾朝向艾弗森,而是向着他的头顶,他身后的巨塔的话……
一瞬间,刺眼的光流呼啸而出,自下而上的贯穿了黄昏之乡的天穹。
贯入高塔的正中。
将笼罩在那里的黄金之梦所撕裂,粗暴的开掘出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自外部斩断了黄金宫殿所依存的根基……
这便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紧接着,龟裂的剧场之中,有狂暴的轮廓升起,挥洒毁灭,降下终结,展露出刺痛眼眸的深邃辉光。
灾厄,破笼而出!
雷蒙德愣在原地。
许久,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就连救火都赶不上热的……四六不靠,说的大概就是我吧?”
破碎的声音响起,从艾弗利的身上。
枷锁断裂。
毫发无伤的阿修罗从碎片之中走出,可倾尽所有源质之后,命运战车也陷入了休眠,无法动作。
再没有还手之力。
可老人的面目,却狰狞的可怕。
如此愤怒。
“你在做什么,雷纳德?”
艾弗利握着重剑,一步步上前,震怒质问:“你在,怜悯我么?还是说,我已经老到无法成为你的对手了?”
“我只是在工作而已,老师。”
雷蒙德平静的回答:“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对于雇佣兵而言,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必要的时候,即使舍弃性命,也要完成雇主的任务,这难道不是噩梦之眼所骄傲的准则么?”
“叛徒就不要把噩梦之眼的准则挂在嘴边了,雷纳德。”艾弗森漠然反驳:“这样的借口,又骗得了谁?”
“我只是,想要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而已。”
雷纳德抬起眼睛,看向艾弗森的身后:“况且,在性命无忧的前提之下……谁会不喜欢多恰点钱呢?”
在那里,有低沉的脚步声响起。
来自铁晶座的机轮长福斯特展露出自身的存在,手握着一柄古老的双管猎枪,自高处俯瞰。
“艾弗森先生,能不能把剑从我们的司机脖子上挪开?”
满脸胡茬的老男人问:“虽然不知道‘雷蒙德’如何得罪了你,但噩梦之眼应该不会做什么违背雇主命令的事情,对吧?”
着重的,在雷蒙德的这个名字上加重了读音。
若有若无的杀意自漆黑的枪膛之中流露。
“来的好慢啊,机轮长。”雷蒙德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真的差点要挂了,你就算是不在乎我的命,也要在乎一下我欠你们的贷款吧?”
“本来应该能早点来的,可是被某个老王八蛋一杯茶给放倒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福斯特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无奈。
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艾弗森。
艾弗森一动不动。
只是凝视着面前的学生。
“变得软弱了啊,雷蒙德。”
他冷漠的说:“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救援之上,太过不智了……你本来可以杀了我的。”
“饶了我吧,老师。”
雷蒙德叹息:“我已经很久不干杀人放火的工作啦,何必强迫一个余日无多的废物去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哪怕是会被我杀死在这里?”
这么问的时候,艾弗森的神情毫无波动,并不在乎自己的要害暴露在机轮长的眼前。
“那就没办法啦。”
雷蒙德自嘲的笑了起来:“如果在以前的话,或许会这么做。可人总归是要有所成长的,对吧?
一个随时可能都会死的人,又何必在乎死在哪里呢?”
“五年前快要死掉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辈子除了听命行事和杀人放火之外一无所有。所以,我想着,至少在死掉之前,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他抬起眼睛,告诉这样的老师:
“这样的话,死了也不会可惜。”
“……”
漫长的沉默里,阿修罗凝视着自己的学生,感觉自己像是看着一个蠢货,失望的难以言喻。
“太愚蠢了,也太可笑。”他怜悯的问:“雷纳德,像你这样的人也在渴求救赎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中二来着。”
雷蒙德尴尬耸肩:“但也没有哪条规定说不可以寻找人生的意义,对不对?”
寂静中,悬停的剑刃缓缓抬起。
艾弗森后退了一步。
依旧面无表情。
看不出嘲弄还是鄙夷,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学生,最后告诉他:“那就享受最后的愚蠢人生吧,盖因它已经所剩无几。”
如是道别。
艾弗森转身离去。
当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雷蒙德终于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仰天倒下。
剧烈的昏沉袭来。
在恍惚中,他隐约看到了远方高塔之上的闪光。
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加油啊,长头发的大哥哥……我的贷款,可都靠你啦。”
怀揣着用所有存款换来的下注凭证。
雷蒙德沉沉睡去。
第五百九十二章 唯一的回答
当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眼前在坍塌之中渐渐破碎的黄金之梦。
斗兽场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残缺的看台和逐渐崩溃的舞台。
高塔的轮廓正在渐渐浮现,而虚幻的一切都在消失……
有长发从他的眼前的风飞过,带着丝丝缕缕的清新气息。
是罗娴。
她坐在槐诗的身边,凝望着高塔之外的场景,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至耳后,回头时便向着槐诗微笑。
“不属于你的故事已经落幕了,槐诗。”
她轻声问,“又要一个人往前了么?”
“抱歉。”
槐诗颔首,不敢去看她。
“因为有人在呼唤,是么?”
罗娴歪头看着他,似是感慨:“只要有人求救,就没办法放着不管,你就是这么麻烦的性格嘛,我知道。
虽然总觉得有些渣男……但我也还是希望,你那一副帅气的样子能被更多的人看见。”
槐诗勉强的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可是神情却变得僵硬起来。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渐渐低下头,难以面对那样充满希望的眼神:“对不起,娴姐。这一次,我没办法再救他们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没有人能够做到一切事情,总有极限。”
罗娴的微笑不变,伸手用力的捏了一下他的脸,好像在鼓励着他一样:“不过,那也应该有你能够做的事情,对吗?”
她说,“你应该去做的事情。”
被那一双柔和的眼瞳所凝视着,槐诗愣在原地,许久,缓缓点头:“没错。”
于是,她的笑容就变得越发温柔起来。
“那就去吧,槐诗。”
罗娴伸手,再一次的拥抱了他,如此轻柔:“你该走了,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不要停滞,也不要再回头。”
“如果感觉到痛苦的话,就喊出声,如果觉得难过,像小孩子一样的流泪也没有关系,如果遇到无法克服的难关,就再度呼唤我吧。”
她凝视着槐诗的眼瞳,如此接近,又如此郑重的告诉他:“那样的话,不论我身在何处,也一定会来到你的身边。”
毫不吝啬的奉上自己仅有的温柔和包容。
罗娴微笑着,那么帅气:“就像是你救了我一样,我也一定会来救你的,槐诗,不论相隔多远。”
槐诗忍不住叹息,难以反抗这样的温柔。
“偶尔也严厉一点吧,娴姐。”
总感觉这样下去,自己会光速的朝着废人一样堕落……像是被惯坏的小孩子一样,越来越不像话。
“因为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吧?”
罗娴微笑着,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去吧,槐诗,去吧,我会看着你的。”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莫名的,槐诗胸臆之中再度涌现出连自己都为之惊诧的勇气和决心。
让他能够坦然的面对这一切。
微笑着离别。
“再见,娴姐。”
槐诗轻声道别,“我出发了!”
他缓缓的后退,转身,向着高塔之上再度进发,开始最后的攀登,再不曾回头。
“加油,加油~”
罗娴微笑着,凝视着他的远去的背影。
渐渐的随着最后的舞台一同散化为虚无的碎光。
消失不见。
天穹的云层之下,辉光的照耀中,彼此的争斗与碰撞终于告一段落。
光环笼罩,阿特拉斯静静的凝视着大地上的一切,只是冷漠的防御着来自异境冥府的进攻,甚至未曾有过丝毫的还击。
终于,令米歇尔,勃然大怒。
“你在小看我吗,米哈伊尔!”祭坛之上的老人在怒吼:“你胆敢在我面前走神么!”
狂怒的雷光在雨云中汇聚一束,雨神的力量行驶在这一片地狱中,掀起虚无的狂澜,瞬间贯穿了笼罩在巨人周身的光幕,在阿斯特拉的躯壳上留下了深邃的裂痕。
无数散逸的光芒像是鲜血一样,从其中飞出,消散在空气里。
而沉思的阿斯特拉,终于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敌人。
“你就这么渴望赢过我么,米歇尔?”
“想要赢难道是错误的么?”
米歇尔冷声反问:“难道有什么人会甘愿领受充满失败的人生么,米哈伊尔,你可以嘲弄我,但你的嘲弄不会有用。”
“不,并没有,实际上……我对你,对贵方到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意志,深表敬意。”
一反常态的,大宗师并未曾冷嘲热讽,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进行冷酷的批驳。依旧平静和淡定,对眼前的敌人表示敬佩。
“你让我觉得,或许之前的轻蔑是一个错误,但可惜,我并不会修正这一点,你我之间的差距,并非是靠着努力和热情可以抹平。”
大宗师说:“这一点,你应该心知肚明,米歇尔。人有的时候应该接受现实,接受自己有时候的无能为力——如果我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又在居高临下的讲一些屁话,那么我就不再提。
倘若你想要对决,想要和我一决胜负,我可以满足你。米歇尔,只要你向我挑战,我就一定会回应,不论多少次都可以。
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隔着遥远的距离,舰桥之上双手抱怀的大宗师开口问道:“倘若你赢得了胜利,得到了这一片地狱之后,你,不,应该说你所代表的常青藤和美洲谱系,会怎么做呢?”
“愚蠢的问题。”
米歇尔冷笑,但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当然是做在每一个地狱会做的事情,探索再开发,拆解之后,掌控再利用。
哪怕是天文会也不能让我们将这一份力量拱手让人,米哈伊尔,终有一日,我们会做到象牙之塔所做不到的事情——将这一份力量彻底分解,彻底吞吃,令其化为杠杆另一端的砝码,再翘起千万倍的重量!”
“是吗,真不愧是美洲资本联合的摇篮,总是精打细算……”
大宗师叹息着感慨:“对你所说的话,我不表怀疑,我相信美洲谱系和你们有能力且有时间做到这一点。”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忽然问:“但是米歇尔,你知道一直以来,我为什么总是看不上你吗?”
“不要说的说的这个世界上好像有你这个自大狂看得上的事情一样。”
米歇尔嗤笑:“早在三十年前我就知道了,米哈伊尔,你之所以看起来孤僻,不是因为什么狗屁自闭,而是因为你觉得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是蠢货。难道你有看得起任何人么,米哈伊尔!”
“确实没有,但歧视的原因却各有不同。”
大宗师坦然回应:“有时候,我看不起很多人,是因为他们实在太过愚蠢,可唯独你,米歇尔,最让我厌恶的就是你总是那么聪明。”
“不,应该是说‘精明’更为恰当一些吧。
你总是知晓进退,懂得分析利害,懂得会以最小的付出得到最丰厚的报偿。
当年所有人都认为你才是老师门下最出众的学生,甚至就连你自己都这么觉得。所以你才会对我如此痛恨,因为我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远不及你,可最终却总是能够凌驾在你之上……”
“又在说这种狗屁!”
米歇尔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冷声质问:“当你高高在上的时候,自然有能力去评定一切,可是这世界上并不只存在你一种道理!你对别人的否定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适可而止!”
“或许我的看法也是偏颇和错误的,但我不会改,而且,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信。”
大宗师断然的下达了结论。
“在你们,在你看来,万物都是可以量化的。
或许对于常人而言,这样的观点未尝有错,可当人被这样的观念所束缚时,就已经无缘与炼金术的最顶点,这才是你最失败的地方,米歇尔,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在光环的笼罩之下,穹顶巨人抬起眼眸,昂然宣告:“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因为其不受常理所束缚,也无法被数字所衡量!”
“当你祈求的时候,它便会回应。
当你痛苦时,它便要降临。
当结局到来的时候,绝望便将终结……
当一切走到尽头,万物有序的归于虚无时,这一份令人安宁的结果才是奇迹真正的化身。”
“看清楚了,米歇尔!今天就让我来为你补上,老师当年所欠缺的最后一课!”
穹顶巨人抬起了手掌,对准了下方所笼罩的地狱,一切沉浸在美好和哀鸣之中的黄昏之乡。
无穷尽的源质在阿特拉斯头顶的光环之中聚集,彼此碰撞,化为了狂暴的雷霆。无数细小的奇迹在其中碰撞着,引发轰鸣,构建出庞大秘仪的雏形。
那是不知何时,已然将整个地狱所囊括在其中的庞大轮廓。
恰如炼金釜那样,源源不断的抽取着地狱中的沉淀和源质,化作虚幻的火光,将一切都尽数笼罩。
吞没了那看似美好的一切。
令永动核心的运转戛然而止。
天国不再。
从根源之上,对这眼前的一切,予以修正!
“米哈伊尔——!!!!!”
大金字塔的祭坛上,米歇尔震怒咆哮:“你在做什么?你要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么?!”
“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大宗师的声音传来:“很抱歉,违反了象牙之塔和常青藤之间的协议,你可以当我做了弊,这一场对决是你赢了。
但我要做的事情不会停止。”
“够了!”
祭坛之上的米歇尔呕血,怒不可遏的抬起眼瞳。
大金字塔震怒上升,挥洒雷霆,好像满盈着世上一切毁灭的战车那样,悍然撞向了近在咫尺的穹顶巨人。
“——你他妈的究竟要对我的战利品做什么!”
“哈,难道还需要回答么?”
大宗师笑了起来。
背负着庞大的秘仪,穹顶巨人昂起了头,双目之中迸射神光,宏伟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
“槐诗,你来告诉他,面对前面的一切,作为最爱惜生命的守护者,作为一切成长的引导者——少司命,你应该去怎么做!”
“杀死,破坏,和毁灭。”
在最后的攀登中,在战斗里,由鲜血和尸骸所铺就的道路之上,槐诗手握着剑刃,平静的作答,一步步的走向终点。
这是唯一的答案。
“——将一切,尽数灭绝!”
“你他妈疯了么!”
米歇尔瞪大眼睛,再难遏制自己的悲愤和狂怒:“你知道它究竟有多珍贵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在怜悯一群死人?一群自作自受,早就被地狱同化的现象?就算是道德洁癖也不应该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你知道这样的力量,能够在现境能够为我们创造多大的修正值么!有多少活人能够因此而得到拯救?!
槐诗,为什么要如此的执迷不悟!”
在血泊之中,那个沉默前行的年轻人脚步略微的停顿,抬头看向天空,好像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提出这样简单的问题。
“为什么?”
他说,“因为有人在哭,因为我听到了。”
寂静,突如其来。
在天空之上,暴怒的特拉洛坎中,米歇尔愕然的瞪大眼睛。
无法相信,如此简单的理由……
在这寂静中,却忽然有尖锐的笑声响起,如此的疯狂,就好像是笑的已经捂住了肚子,直不起腰来。
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的了吗,米歇尔?就是美洲谱系与天国谱系……不,商人与英雄之间决定性差别!”
手握着《悲惨世界》的投影,大宗师大笑着宣告:
“——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第五百九十三章 抉择(感谢时间覆盖的记忆的盟主
当最后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已经再没有人能够阻挡在槐诗的眼前了。
踏上最后一级被染红的台阶。
槐诗终于来到了高塔的最顶端,迎面吹来了高空的飓风。
在飓风中,他看到了庄严神圣宛如庙宇的殿堂,眼前庞大的广场,还有在广场前面等待已久的少女。
金色的长发飘扬在空中,像是燃烧的火焰那样。
她撑着石齿剑,凝视着远道而来的槐诗。
在她的头顶的天空之中,一轮本不属于此处的巨大烈日在旺盛的燃烧着——以雕刻着无数纹饰的青铜之环作为载体,第一太阳泰兹卡特里波卡的投影彰显在此处,暴虐燃烧着,笼罩了整个广场。
此刻的她并没有着甲,也没有了往日的青春洋溢和现代感。
披着神圣的衣袍,带着镶嵌着宝石的头冠,裸露的面目和双臂之上勾勒着血色的徽记和图腾。
这是烟雾镜在地上的影子,第一太阳的代理人,泰兹卡特里波卡的大祭司。
丽兹赫特莫克就在此处。
全副武装的,等待着自己的敌人。
“准备好如何击败我了么?”
她抬起了眼眸,凝视着半身被血染红的槐诗。
“没有。”
槐诗叹息,低头,看着胸前和手臂上的裂口,还有银血药剂愈合之后所形成的金属疤痕。
如今的他已经说不上是全盛状态了。
堪称强弩之末。
面对美洲谱系的贵血传承者,未来的领头羊,浑身武装到牙齿还占据了地利的丽兹,着实没有什么把握。
就算是同阶,可对方的技艺与经验并不逊色于自己,更不用说身上不知道多少的边境遗物。
乃至头顶上那一件笼罩了整个广场的青铜日轮,只是感应着其中每时每刻所涌现的暴虐源质和神威,就能够理解到其中隐藏的力量究竟有多么恐怖。
“实际上我已经快没有多少力气了,体力虽然勉强可以支撑,但源质所存留的不到三分之一……”
对于自己的状况坦然相告,槐诗郑重的恳请:“所以能不能请你在这里稍微行个方便,放我一马,让我过去呢?”
丽兹看着他,面无表情。
并没有因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而恼怒,或者早已经知晓自己的对手从来没有过作为战士的自觉。
“很抱歉,槐诗,工作就是工作。”
她的手掌撑着石齿剑,漠然的回应:“更况且,除了工作之外,还有私人恩怨呢。”
“……这个我确实没有办法反驳。”槐诗苦涩的笑了起来:“相信我,我也深受其害,各种意义都是。”
“这是后悔了么?”
“无比后悔。”槐诗诚恳颔首,“需要我道歉么?”
“忏悔不会有用。”
“但还是想要忏悔啊。”
槐诗挠着头,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尴尬,试探性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能不能原谅我?我觉得我们还算聊得来,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丽兹没有回话。
只是手中的石齿剑微微在地上扭转了微妙的弧度,火花随着铁与石的摩擦迸射,锋锐的石齿已经摇摇对准了槐诗的喉咙。
蓄势待发。
忏悔不会有用。
哪怕是槐诗跪在这里愿意向剥皮神献上自己的躯壳赎罪,也不会改变丽兹的决心。
所以,废话少说。
她已经不想再听。
死寂之中,槐诗的神情渐渐僵硬,许久,无奈叹息:“作为神在地上的代行者,面对这么多人的哀鸣,你要无动于衷么?”
“烟雾镜可不是仁慈的神,不要搞错了,槐诗。”
丽兹嗤笑:“在第一纪元的时候,一旦地上的人开始在地狱面前动摇,太阳便会坠落。泰兹卡特里波卡化身为豹,杀死了世上所有的人……它的其中一个名字叫做l,意思是‘与各方为敌者’,不信者便无法得救,可信者也未必能活。
无常之风从不眷顾人世,又何况是地狱呢?“
她漠然的说,“神不会有怜悯赠给这里。”
“可作为丽兹呢?”
槐诗踏前一步,再问:“丽兹赫特莫克,作为一个升华者、一个具备仁慈天性的人类,你心里真的未曾有过半分怜悯么?”
“没有。”
丽兹冷酷的抬起石齿剑,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所以,槐诗,请你不要再废话了——如果想要从这里过去,很简单,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我。
或者,让我杀了你也一样……我将亲自送你前往冥府。”
“好。”
槐诗眼中最后的柔和缓缓消散,渐渐肃然:“那么,就如你所愿的那样吧,丽兹,丽兹赫特莫克。”
他抬起手中的美德之剑,可剑刃却迅速的崩溃,消失无踪。
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迎着她肃冷的眼神。
“丽兹,你确实是倘若我不全力以赴就无法打倒的对手,但就算是战胜你,我恐怕也没有剩下的力气了。
我还要保留这一份力量,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将选择权交给你——”
再一次的向前,踏出了一步。
走进日轮的辉光照耀之下,赤手空拳的,一步步走向拦路的少女。
“接下来我会从这里过去,但我不会同你对决。”槐诗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告诉她:“如果你觉得我所做的毫无意义,那就在这里杀了我吧,我不反抗。”
第一步,第二步,然后是第三步……
踏入杀意的狂潮,任由死亡预感吞没了自己,槐诗平静的凝视着丽兹,坦然领受这一份怒火与憎恨。
向前。
一步步的……
没有任何动摇。
“你还真是死不悔改啊,槐诗。”
在沉默里,丽兹的眼神一点点的冷酷下去:“将胜负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之上,何其愚蠢。”
“抱歉,我别无选择。”
槐诗平静的向前:“可是丽兹,你还有。”
“现在,有一个机会就在你面前,你可以去选择救他们,像我一样,或者任由他们沦落在深渊里……去将你们的天堂建立在哀鸣和地狱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丽兹似是有所动摇。
可很快,那眼神就变得坚硬如铁,再没有任何的软弱和动摇,只剩下一片冰冷。
“这里是地狱啊,槐诗……仁慈何以寻诸于此处呢?”
她轻声呢喃,吐出了最后的怜悯:“这里早已经无药可救,就像是你一样……你总要,认清现实!”
那一瞬,石齿剑剧震,纵声咆哮。
豹灵的精魂从其中升腾而起,伴随着丽兹的源质,流淌在秘仪之中,无穷尽烟雾升起,向着天穹之上的青铜太阳!
“万变无常之风啊,祈请降下祸端!”
丽兹昂首,向着眼前的世界宣告:“人世辉光于此落尽,亘古黑暗自夜而生——”
于是,无穷尽的光焰好像被赋予了实质,从日轮之上垂落,千丝万缕,汇聚而来,缠绕在石齿剑刃之上!
令那一柄古老的剑刃在瞬间烧灼成赤红。
在丽兹的手中,嗤嗤作响。
死亡预感前所未有的侵蚀着槐诗的肺腑,令他的灵魂颤栗,感受到了运行在天穹之上的神威。
那是毫无疑问,来自神明的残痕。
神迹在地上的倒影。
当暴虐的光焰散尽,天穹之上的青铜日轮便展露出黑曜石所磨制而成的庄严镜面。镜面永恒漆黑,仿佛倒映着这个世界的终末和未来。
可就在那黑暗里,却有庄严的轮廓所浮现。
一具庞大而枯萎的骸骨端坐在日轮之中,死寂苍凉,好像早已经随着旧世界而一同死去。
可现在,在丽兹的呼唤之下,漆黑的眼洞里边燃起了碧绿的光焰。
有一缕赤红凝聚,恰似黄昏尽头最后的一丝微光那样。
自它膝前的手指中落下。
血光落在崩裂的剑刃之上,令那一柄石齿剑焕发哀鸣,剧震,不堪重负。
展露出无穷尽的暴虐狰狞——
“领受苦果吧,槐诗。”
丽兹自震怒中道别:“这便是汝所能见的最后的余晖!”
那一瞬间,石齿剑斩落。
向着近在咫尺的槐诗。
天地黑暗。
青铜太阳轰然破碎,无穷的力量寄托在这一剑之上,令万物被淹没在了死亡之中。
——神迹刻印·陨落第一因!
这是对曾经第一纪元终末的重演,泰兹卡特里波卡熄灭了自我,放纵暴虐,令纪元毁灭的残影寄托于此剑之上,化为将一切彻底毁灭的昏光。
这便是祂所留给尘世的最后仁慈。
在无尽黑暗到来之前,最后一缕太阳的余光!
而正是在那一瞬间,丽兹的的眼瞳中映照出那个孤独向前,平静的迎来死亡的年轻人。
还有……追随在他身后的晦暗海潮!
难以置信。
那是追随救赎而来的往日幻影,也是曾经一度迎来救赎的圆满残痕。
数之不尽的人影汇聚在一处,宛如漫长的行军,看不见尽头,漫不见边界。宛如覆盖了天和地,形成将整个世界都吞没的庞大规模。
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种类,甚至是不同的时代,那些渴求着救赎的魂灵们追随着那个孤独的背影。
当他一个人向前,却不知晓有千万人都随着他一起。
在稍纵即逝的残光里,那些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面孔展露在了丽兹的眼前,更令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就在那些截然不同的大群之中,竟然隐约浮现了似曾相识的幻影……是常青藤的制服!
那些在这一场斗争之中死去的逝者、遭遇了重创昏迷不醒的病人,还有在地狱的同化中迷失了自我的可怜虫。
但现在,那些本应该沉淀在地狱最深处的轮廓却站在了槐诗的身后。
挡在了丽兹的面前。
静静的看着她,随着千万人一起,走向眼前的神明所恩赐的灭亡。
“你们这帮……”蠢货!”
丽兹难过的垂下眼睛,剑刃斩落。
第五百九十四章 有光(感谢老E先生的盟主
破灭的余晖自石齿剑上喷薄而出,笔直的向前,将黑暗撕裂,汇聚为恐怖的一线,就好像将整个天穹分隔成了两端,刺破了地狱尽头的极限,甚至没入了深渊的最深处去……
一线残光,一闪而逝。
擦着槐诗的脸颊,飞过。
随之爆发的恐怖焚风便将槐诗的衣服点燃,整个半身好像化作了焦炭,皮肤龟裂破碎,但很快,龟裂的皮肤重新弥合,火焰消散,重新回归了完整。
槐诗依旧在前行。
分毫无损。
在最后的那一瞬间,丽兹终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被疲惫压弯了脊梁,艰难喘息。
可是却忍不住怒吼,向着眼前的空气。
“烦死了啊!!!!!”
就好像被惹怒的小孩子一样,手里的遍布裂痕的石齿剑胡乱的劈斩着,在地面上留下了不快之极的裂痕。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为什么?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啊!难道、难道……我就不能救你们吗!”
可是却无法戳散那些早已经消散的幻影。
就好像无法唤醒已经死去的人一样。
甚至没有办法提着他们的领子将那些家伙痛打一顿!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站到那个混账东西那边?
丽兹闭上了眼睛。
槐诗的脚步停留在她身边,静静的看着她,一直到她终于冷静下来,拭去了眼角的水迹。
“谢谢。”
他郑重的道谢。
回答他的是一根抬起的中指。
丽兹甚至不想再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冷漠的道别:“去死吧,渣男!”
槐诗愣在原地,错愕许久。
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又惹怒了她。
许久之后,苦笑着颔首。
“好的。”
他看向前方沉寂的庞大殿堂:“我这就去……”
就此道别。
两人擦肩而过。
槐诗伸手,推开了眼前最后的大门。
锈蚀的金属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可紧接着,摩擦的声音又被从门后所涌现的狂潮吞没。
在漫长的时光中,所积蓄的无数苦痛,绝望,以及怨憎,寄托在这被尘封了千万年的哀鸣中,从门口呼啸而出。
粘稠的黑暗席卷,瞬间,吞没了一切。
整个永冻炉心剧烈的震荡起来,因为有虚无的黑暗洪流随着大门的开启,从封锁的最深处,喷薄而出。
美好天国的幻象在这一刻被撕裂了。
伴随着黄昏之乡的恐怖震动,无穷尽的黑暗冲上了天空,在这个世界之上蔓延,沉淀了千万年的憎恨形成的浩荡的海潮,从天而降,将一切迅速的吞没!
令触目所及的一切,彻底化作黑暗的绝境!
当一份绝望持续了无穷时光之后,将会从其中诞生出多么疯狂的诅咒。而当一整个地狱中的人被苦痛折磨到时间的尽头时,所形成的,将是多么恐怖的灾厄……
这才是永冻炉心真正动力的源。
永不衰竭的苦痛之泉。
在千万年的积蓄之后,形成了绝望的海。
现在,灾厄的盒子被打开了,从其中所流露出的不过是炉心运转时所泄露出的微末辐射,可那数之不尽的诅咒便足以令整个地狱都开始溶解……
癫狂的嘶鸣声在槐诗的耳边响起。
无数狰狞和疯狂的面孔从黑暗海洋里浮现,渐渐的想要伸手,拉扯,扯着他和自己一同……坠入这看不见尽头的绝望之中。
他们早已经疯了。
分不清究竟什么是救赎,什么才是解脱。所存留下的甚至不再是当年的意志,而是在永恒的黑暗和苦痛里彻底畸变和破灭的残灵。
就在大殿之中,乃是庞大到看不见边缘的黑海。
伴随着凝结外壳的破裂,那些沉寂了漫长时光的灵魂再度从痛苦中苏醒,在苦痛中哀鸣,诅咒着一切。
那沥青一般的海洋剧烈的翻腾,几乎从大门之后满溢而出。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被无数锈蚀的锁链拉扯着,封锁和囚禁在这囚笼之中,哪怕大门已然开启,可是却不容许他们走向自由一步……
无数幻影一样的锁链在大厅之中纵横交错,最后,汇聚在一处。
缠绕在一具遍布裂痕的破碎甲胄之上。
那是真正属于铸造者们的奇迹结晶,汇聚了曾经黄昏之乡所有的美好祈愿与希望,为了即将到来的天国所创造出的管理机械。
铸日者最后的心血,凌驾于一切铸造之上的铸造,在乐园之中向开垦未来的‘亚当’。
——总控中枢·齿轮皇帝!
只可惜,早在它诞生的那一瞬间开始,迎接它的就再不是乐园,而是看不见尽头的绝望所形成的地狱。
在徒劳的反抗中被地狱工坊主们所掌控,甚至成为了永冻炉心的控制中枢……可是这一份最后的坚持,依旧在痛苦和折磨中庇佑着最后的理智。
在诸界战争之中,令这一份憎恨化作匕首,从背后,刺入了地狱工坊主们的心脏之中,为自己的同胞发起复仇!
从此迎来永无止境的等待和绝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被重创的齿轮皇帝依旧守卫着自己的御座。
守护着那些苦痛和黑暗里渐渐疯狂的族人,守护着自己除了绝望一无所有的家乡……一直到时光的尽头位置。
如今,时隔无穷尽的时光之后,大门再一次开启了。
齿轮皇帝的破碎面甲之后,沉寂的骸骨,艰难的抬起了头。
看向辉光的来处。
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空洞的眼眸就好像被虚幻的希望所照亮了。
“初次见面,铸日者。”
槐诗郑重的俯身之心,“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指引和期待。”
“遵照你的呼唤和请求……”
“我来杀你了。”
那一瞬间,槐诗拔剑,向前,不顾无数绝望的侵蚀。
近乎愚蠢的走入了这一片诅咒之海。
自寻死路。
剧烈的动荡里,高塔上传来崩裂的声音。
林中小屋愕然抬头,便看到宛如山峦的沉重建筑从天空中砸落的样子,引发连锁反应,一阵剧烈的轰鸣迸发,从远方。
在踉跄的奔跑之中,他忽然被绊了一下。
原本三阶的升华者应该根本不会遇到这么可笑的事情才对。
可如今他竟然迈不过那个小小的台阶,踉跄倒地。他想要喘息,可是却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太多的灾厄了,太多的绝望。
令他曾经噩梦之中的一切变成了现实。
如此恐怖程度的绝望和诅咒,已经根本不是他能够适应的范围了。过于敏锐的感知令他在此刻疯狂的崩塌之中迎来了窒息。
只有怀中的迷梦之笼有一点点温度,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令他勉强能够维持神智。
继续逃亡……
整个黄昏之乡都在动荡之中开始崩溃了,触目所及到处都是裂隙和废墟,他甚至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
早知道就不去撒尿了。
林十九现在后退的想要上吊。
憋一会儿能死么?
否则的话,怎么会和大部队失散,自己一个人狼狈的在这个崩溃的地狱里逃窜。
第不知道多少次,他想要接通铁晶座的讯号,可是对讲机里却永远是那种混杂着哀鸣的杂音,甚至在诅咒的歪曲之下不断的渗出黑色的血液……活化成了一块狰狞的血肉,张开大口,向着他的脖子咬出。
林十九惊叫了一声,慌不迭的丢开了对讲机,可旋即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最后的一线希望……
现在,一线希望落入了地缝中去了。
完了,全完了。
“老师救我呀!!!”
他欲哭无泪的呼号着,想要隔着骤然掀起的风暴寻找什么人影,什么人都好,哪怕死在一块呢,也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就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候,却看到无数漆黑的绝望沉淀里,浮现一线飘忽的光芒,照亮了其中的轮廓。
一个临时的庇护所?
——那个形状,是天文会的制式求生机构!
林中小屋惊喜的快要叫出了声,连滚带爬的起身,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狂奔,扑入庇佑所的光芒中,奋力的敲打着门。
“开门啊!开门啊!!救命!!!”
门略微开启了一个缝隙,在他迫不及待的钻进去之后就迅速关闭了。
林十九已经感动到快要哭出来了,趴在地上还来不及起来,就开始呼喊:“谢谢大哥,谢谢大姐,谢谢叔叔,谢谢阿姨,谢……”
没有等他谢完。
他就愣在原地。
在一盏黯淡的灯光下,照亮了一个临时手术台,还有手术台上浑身百分之八十的面积被烧伤的老人,以及在旁边给他紧急救治主刀的花衣中年男人。
还有门口,那个神情冷漠的男人。
在漫长的呆滞中,林十九僵硬的吞了口吐沫。
他认识他们……或者说,每一个铁晶座上的学生都被强制性的补过课,认识了他们。
潘德龙、哈利奎恩,还有上校!
他们是剧团!
自己竟然钻进了剧团的老窝里!
可旋即,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没有穿铁晶座的防护服,也就是说,只要别让他们知道……
没有等他的侥幸从心中升起,就被手术台上那个苍老的声音撕碎。
“我记得……他好像是槐诗那个王八蛋的学生?”
主刀的哈利奎恩回头看了一眼,凑近了,捏着下巴仔细端详,点头:“对的,没错,他在牢里的时候还特地给我看过,还说自己的学生有多厉害有多可爱,如果将来遇到他们投降一定要照顾照顾……你是那个小的,我记得你!”
林十九如遭雷击,快要气得哭了出来。
竟然不知道应该先分辨自己是不是槐诗的学生,还是和他们讨论一下,自己先入门,自己应该是大的才对!
况且,老师你他娘的究竟多想要让人当二五仔啊?
现在好了吧……完蛋!
不等他有所动作,上校就忽然伸手,一拳敲在他的后脑勺上,令他一阵眩晕,怀里的迷梦之笼落地,失去神异。
再然后,三道便携性小型封印就套上去,还给林十九戴上了源质桎梏的镣铐。
“运气真好啊。”
手术台上,面目全非的潘德龙低头,端详着他的样子,被烧毁的面孔就露出了阴森的笑容:“我们可是刚刚拜你老师所赐变成这副样子,没想到他的学生现在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猜……如果知道自己的学生落在我们的手里,他会有多后悔?”
林十九僵硬的坐在地上,只感觉到一片绝望。可往往,在你绝望到觉得已经跌落谷底的时候,就会有更深沉的绝望来提醒你:做梦!
在庇佑所之外,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
“小十九!小十九!!”
那是原缘的声音:“你在哪里?!听得见么?”
寂静的庇佑所里,上校和哈利奎恩对视了一眼。
不只是谁幽幽感叹了一声。
“运气真好……”
十分钟后,伊莎贝拉将热可可的茶杯放在原缘的面前,还顺带给她递上了一张毯子。
“能跑到这里来,你们运气真好,这里距离你们最近的庇护所起码有十几公里……”
成熟的妇人还翻了翻庇护所里的柜子,找出了一罐子坚果,对着林十九晃了晃:“要不要来一点?”
林十九坐在椅子上,尴尬的摇头。
在原缘恼怒的瞪视里。
“放松一点,潘德龙那个老王八蛋就是喜欢吓人。”
伊莎贝拉摇头叹了口气,安慰道:“再怎么样,我们都是老师,虽然你们不是常青藤的学生,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拿你们来做文章的程度……喝完之后再吃点东西,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回头等你们老师接你们回去。”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窗外的高塔,还有高塔之中源源不断喷出的绝望海洋,忍不住耸肩:“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在紧急手术完毕之后,哈利奎恩丢掉了手套,凑了过来,仔细端详着他们的样子。
好像去动物园看猴子一样。
要多稀奇有多稀奇。
“你们真的是槐诗的学生?”他有点难以置信,“不像啊。”
林十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师那么浪的人天底下哪里能找到第二个啊……其他人要学他,早就浪死了。”
哈利奎恩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可手术台上的潘德龙却抬起了眼睛。
“浪?或许吧,这一点你说的没错,那个混账东西总让人感觉死了活该……但应该不只是如此才对。”
他看了一眼原缘,又看了一眼林十九,就越发的不满:“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教了你什么,但你却没有学到他最厉害的地方。
小子,你和他之间还存在着根本性的不同……究竟他不是一个好老师,还是你不是一个好学生呢?”
原缘闻言,眼神就变冷了,正准备张口说话,被旁边的林十九按住了。
“老爷子,打了针之后就赶快歇歇吧,不要白费功夫。”
林中小屋满不在乎的挥手:“你难道觉得这种离间计在林家的人会管用?”
“林家?”
潘德龙皱眉,瞬间恍然:“林中有鹿是你什么人?”
“四哥。”
“林中关怀呢?”
“十二姐。”
“那就说得通了,难怪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学生的样子。但我还是奇怪……”老人皱眉看过来:“你为什么会找他当老师?”
林中小屋翻了个白眼,不快的反驳:“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你就当是一个教务主任的职业病吧。既然已经变成既定事实的话,究竟出自什么原因,其实也无所谓了。”
潘德龙沉吟片刻,缓缓的颔首,忽然开口说:“那么,就当做我多管闲事的问一句吧。”
在一层层绷带之后,苍老的男人抬头,看向少年的方向,忽然问:“林先生,在你看来,升华者需要老师么?”
林十九茫然的看着他,愣在原地。
不懂得他什么意思。
也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你现在反应过来了,对吧?”潘德龙好像笑起来了:“对于升华者而言,‘老师’这种东西难道真的需要么?
升华者并不是由知识而诞生的,而且也不需要知识,其中的文盲更不用说有多少了……想要继续成长,唯一需要的不过就是进阶的配方而已。
可全世界有那么多升华之路,有无数种圣痕,如今光是天文会所公布出的,市面上能够购买到完整道路配方的就不知道多少。
只要有钱,想要买,难道很难么?”
“招数?秘仪?这些都可以用钱买到,万孽之集上,甚至你能买到天文会不让买的东西。所谓的传承早就在你选择圣痕的那一段时间确定了,甚至更早,早在你出生之前……
林家我记得是东夏的贵血?同样也是传承了‘烛照者’圣名的家族吧?在这样的家族里诞生,你真的需要老师么?需要一个和你谱系和道路完全无关的老师?”
林十九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倘若你成为他的学生是因为家族的安排,那么我可以断定,你至今未曾明白家族长辈所寄托在你身上的期望。”
“林中小屋,你在,舍本逐末。”
他凝视着少年,严肃的告诉他:“你从未曾在黑暗里看到那一缕最真挚的光辉……”
少年张口欲言,想要说话,可是却被潘德龙打断了。
“听好了,混账小鬼!”
在手术台上,那个衰微的老人瞪大眼睛,以不容置疑的庄严语气发出声音:“老师存在的意义并非教你如何去获得力量,而是作为先行者,作为向自己的传承者们昭示为何使用力量的原因,如何使用这一份力量的方法……告诉你,这一份力量将带你走向多么美好的未来!”
伊莎贝拉起身,想要按住他。
因为他的声音太大了,撕裂了伤口,令绷带之下的血水渗出。
但潘德龙却没有理会。
在层层绷带和纱布之下,充满意味的浑浊眼瞳中浮现出一丝黯然。
“小鬼,我发自内心的厌恶着你的老师,甚至恨屋及乌的厌恶你们,但我没有办法去否认他这一份决心有多么珍贵,我也不希望你作为一个学生,将自己的老师看做轻浮孟浪的家伙……哪怕那个家伙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
在寂静里,他的眼眸抬起,看向窗户之外飘摇崩裂的高塔。
再忍不住沮丧的叹息。
“抬头吧,林先生,像你的同学那样,去见证这一切。”
他疲惫的说,“这是你人生最重要的课程,不会再有第二次的珍贵体验,不要移开你的眼睛。
“你的老师正走在他所开拓的路上,正在以自身向你们展示——如何成为一个升华者,如何成为……英雄!”
伴随着他的话语,有一缕庄严的纯白,从黑暗的天地之间升起。
如此璀璨。
有光。
第五百九十五章 报偿
此刻,铁晶座的舰桥一片尖锐的警报声,错误弹窗叠成一片猩红。
就在槐诗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整个黄昏之乡都进入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倘若不是穹顶巨人在不断的进行修补的话,如今早已经分崩离析。
可现在,诅咒和绝望像是海一样,开始一寸寸的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其中……几乎所有的观测仪器都在以出场设置所允许的最高音量疯狂的尖叫。
通讯主管的耳朵快要被下属们的报告给吼聋了。
“警告,区域内深度值开始攀升……14、15……20!深度值20!”
“中心最终深度23!已经抵达理论极限!”
“高塔地区黑箱化完成,但无法封锁太久。”
“地狱溶解现象开始加速,预计最终时间从六个小时加快到了四个小时。”
乱七八糟的坏消息几乎把耳朵给堵上,可通讯主管真希望能堵上,至少不用再听后面的了。
“槐诗呢?”他扶了一下眼镜,问道:“还活着么?”
“生体信号不稳定,但机能还可以维持。”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通讯主管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体征数值,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松口气,还是把心提起来。
难以置信,怎么都这样了还没死。
苟的太过头了吧?
浓度如此夸张的诅咒环境,毫无防护的浸泡在里面,是个普通升华者恐怕早就被污染成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了,哪里能像现在一样,竟然还有动弹能喘气的?
内里的状况,究竟又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图像呢?”
他提高了声音,“内部的图像传过来。”
“精度不足,机械处的人正在紧急更换探镜……不行,深度干扰太大了!”
“甭管你们换什么,就算换个头也没关系,赶快把问题搞定!”
纵然是以铁晶座的技术和惊人效率也依旧足足用了五分钟才剥去了因为深度暴跌所形成的噪音和干扰,将内部的状况展露在屏幕之上。
那是一片……沸腾的海洋。
永无止境的哀鸣里,黑暗在粘稠的翻涌着,暴怒的想要掀起狂潮,但是却始终无法挣脱束缚。
有祈祷的声音,也有尖叫,更多的是早已经麻木的空洞哀鸣。
那些残灵所酿造而成的灾厄之海迅速的翻涌着,数之不尽的肢体从其中延伸而出,胡乱的拉扯着,覆盖在槐诗的身上。
想要将他拉向黑暗的最深处。
在大门之外的时候,它们无法影响到槐诗,可一旦槐诗走入其中,那就再无任何防护可言。
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不断的有锁链崩断的声音响起,锈蚀的封锁无法再囚禁那些癫狂的魂灵。漆黑蔓延,有无数残影笼罩在了槐诗的身上
越是向前,就越是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被迅速的侵蚀,同化……
“感觉……冰凉凉的……还……挺爽……”
在昏沉的喘息着,槐诗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可笑容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在他脚下,暴动的海洋不断的震动着,数不清的畸形的肢体源源不断的从其中伸出,拉扯他的身体。
丝丝缕缕的漆黑从它们拉扯的地方扩散开来,宛如蛛网一样,爬上他的脖颈,覆盖面孔。
那是绝望之中所孕育的诅咒,苦痛中凝结的精粹,由灵魂的残片所承载的记录。
还有它们支离破碎的记录和记忆……
每一次触碰,都令槐诗去‘感同身受’的去体会它们所遭遇的一切,令曾经发生在它们身上的事情在槐诗身上重演。
去蹂躏他的灵魂。
好像灵魂又一次裂开了,分裂成了千万个自己,不断的体会到铭刻在这黑暗海洋中的痛苦。
就像是曾经万象天球之中所遭遇的一切开始重演。
可这一次并没有挣扎和救赎,也不存在满足和结束,只有永无止境的绝望和痛苦。
越是挣扎,就在泥潭中陷落的越深。
哪怕是奋尽全力攀爬,也无法阻止粘稠的黑暗漫上脖颈,他在失去力气,一点一点的,被扯入黑暗的海洋之中去。
铁晶座上,有愤怒的咆哮声响起。
是大宗师。
“怎么回事儿,罗素!”
大宗师冲着教研室的投影瞪大眼睛,“这事儿你可没跟我说过!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观测之中,槐诗正在以常人千百倍的速度被地狱的记录侵蚀和同化,向着‘凝固’的结局坠落……那速度太快了,快的简直不可思议。
就好像他对此全无抗性一样!
“事象亲和的体质而已。”
罗素说:“他本身就是深渊记录的最佳载体,只不过亲和的程度有点过分而已,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吧?”
大宗师难以置信,“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不早说?”
罗素端着茶杯,平静回答:“你不也没问么?”
可哪怕看上去如何的义正言辞,如何的充满信心,可他的心情却绝非所表现出的那样淡定。
手里的茶杯端起来半天了,都已经凑到嘴边了,却一直忘了喝。
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屏幕上传输来的景象。
目不转睛。
在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捏着紧急召回的启动开关,但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使用最后的保险。
还差一点,就一点……
他忍不住凑近了,整个人好像快要贴到屏幕上一样。
看着槐诗最后的挣扎。
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但就在那一刻,槐诗的动作却骤然停滞一瞬,眼睛瞪大,伸出的手掌僵硬在空中。
紧接着,被粘稠的黑暗之海彻底覆盖。
再看不见踪影。
高塔之上,那一线纯白的残光迅速衰微,被哀鸣声所撕裂。
地狱被黑暗所吞没。
一片死寂里,铁晶座的大屏幕,只剩下躁动的雪花,还有猩红的警告。
【信号中断】
“罗素!”
大宗师怒吼,“你还在等什么!!!”
“再等等。”罗素不自觉的,凑近了,凝视着眼前的屏幕,“再等一下……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在他手中的茶杯上,渐渐浮现紧张的裂痕。
煎熬的寂静到来。
只有秒针举步维艰的滴答声在回荡。
槐诗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
就像是落入墨水中的方糖一样,灵魂的存在渐渐稀薄。
可那种痛苦却越发的清晰,纯粹的反应在神经的每一个地方,可他却怀疑如今自己的身体里是否还有神经这种东西。
好像千万个自己同时沦落到千万个不同的地狱里,领受截然不同的苦痛。
他想要挣扎,可是却无法抗衡这一片黑暗海洋的引力,纵然不断的想要唤醒圣痕,可少司命却渐渐的无法再回应他的意志。
奇迹在离他远去。
太多的绝望了,好像无数次凝视着稚子的夭折那样。
庇护着最后意识的埋骨圣所已经开始龟裂。
即将在坠落中崩溃。
美德之剑的光芒在迅速的暗淡,再难以抗拒绝望的侵蚀,分崩离析。
最后的稻草就此断裂。
明明就差最后那一点……
槐诗想要苦笑,可是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黑暗中,他闭上了眼睛。
只想叹息。
傻逼了吧,槐诗,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救你啦。
毫无意义的赌上性命。
到最后,他也没有能够救得了任何人……
正是在那一瞬,有一只手掌从绝望之海的最深处浮现,撑起了他的后背,令他的坠落戛然而止。
槐诗愕然回首,在黑暗里看到了那一张被铁锈所覆盖的破碎面孔。
似曾相识。
那是……万变者?
那确实是曾经在分控中心中所见过的身影没错,创造出无数钢铁走兽的铸造者之王!
就在那一张不断剥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好像是幻觉一样。
不顾支离破碎的身体,他伸出双臂,将槐诗,向上撑起!
紧接着,另一只手从上方伸出,抓住了槐诗的手腕。
“你不应该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葬身之地。”
在威严而狰狞的铁铸面孔之上燃烧着最后的光焰,名为‘恒定者’的铸造者拉扯着他,将他从溶解的边缘挽回。
然后,自身在黑暗中分崩离析。
再然后,是‘生长者’,宛如树木一般扭曲崩裂的双臂从黑暗海洋的最深处伸出,托着槐诗的身体,艰难上升。
“去吧,陌生人,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
有一个又一个的残缺轮廓在这一片海洋中浮现,曾经的铸造者众王们倾尽最后的一丝力量,将他从深不见底的绝望中撑起,向上。
不容许他堕落到那样悲惨的的境地。
在彼此交错而过的瞬间,将最后的希望和力量交付在他的手中。
在最深沉的黑暗里,有光亮起。
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那是自永恒的绝望之梦里惊醒的残灵们张开双臂,将黑暗的大海撑开了小小的一隙,一点一点的,为他开辟出短暂的通路。
这是无数癫狂魂灵之中所存留的最后感激,向着救赎者所献上了微薄谢礼。
“谢谢你……”
幻觉一样的声音消散在地狱的哀鸣里。
槐诗愣在原地,看着掌心之中的那一缕小小的萤火,难以置信。
“看到了吗,槐诗?”
有遥远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在最深沉的绝望里,依旧有希望为你存留。”
飞鸟的幻影凝视着他的眼瞳,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偶然,也不是任何曾经有过的定例,无关我和其他人,而是由你亲自所带来的改变,由你所创造的奇迹。除你之外,在无人可得享这般殊荣。”
“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毫无意义。”
槐诗没有说话。
正是在那一瞬,自微弱的萤火之中,有剑刃的轮廓浮现。
它在燃烧。
自最深邃的黑暗之中,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点燃一切,撕裂了最深邃的黑暗海洋,令所有的哀鸣戛然而止,化作万丈狂烈的光焰,宣告自身的存在。
有莫大的力量自那一点渺小之光中涌现,化作洪流,驱散绝望。自庄严的长剑之上,勾勒出神圣的纹章。
就好像终于从沉睡中惊醒那样,少司命的神性运转在槐诗的躯壳中,倾听着无数绝望之中的祈祷,领受了这一份来自地狱的蟠祭。
降下天命!
正是在那一刻,有清脆的提示音从通讯之中响起,打破了铁晶座的死寂。
未知信号,接续!
猩红的警告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黑暗之海中所涌动的烈光,还有那个撕裂一切哀鸣的声音。
那是来自于绝望尽头的肃然宣告,渐渐化作雷鸣,响彻整个地狱。
“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在动荡的黑暗之海中,有人轻声低吟,告诉所有人:“苍老时,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咆哮吧,咆哮,痛斥那光明的退缩。”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
于是,绝望之海沸腾。
因为苦痛再也无法束缚他,无穷尽的波澜从蠕动的黑暗里泛起,令它们疯狂的挣扎,仓皇的想要逃窜。
就好像号角被吹响了,揭开第一印。
有消瘦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
他在燃烧,他在向前,头戴着冠冕,有白马跟随他。
他要胜了又要胜!
罗素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想要喝水,可是茶杯早已经被他失手捏碎,再难掩饰自己的失态,可也已经没有人会再去注意。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屏幕,看着那个宛如曙光那样从黑暗中升起的背影。
“太阳升起的时候到了……”
罗素轻声呢喃,咧嘴,眼睛里像是在放光,满怀着期待:“去毁灭一切吧,‘冉阿让’先生!”
于是,在黑暗的海洋之上,辉煌的剑刃高举,撕裂了晦暗的苍穹,照亮了那一双庄严肃冷的眼瞳。
“谨以全灵交付与此剑之上,美德将于吾等的传说同存——”
俯瞰眼前的绝望海洋,槐诗凝视着那一张张痛苦麻木的面孔,奋进全力的咆哮,告诉每一个苦痛的残灵。
“神明之大灵啊,以此剑为凭。”
此刻,像是真的有神明的意志响应槐诗的誓约而到来,运行在那纯粹辉光形成的剑刃之上,降下慈悲,令它化作万物的轴心,一切都应围绕此处运转。
在此宣告。
“——浩荡长夜,自此而终!”
剑刃斩落。
浩荡光焰轰然向前,令动荡的地狱骤然凝固。
不值一提的绝望和苦痛在它的照耀之下无声消散,黑暗海洋剧烈的抽搐着,向着两侧开辟而出。
展露出笔直的道路。
自燃烧的辉光之中,庄严的白马嘶鸣着,驰骋而出,跨越了黑暗的海洋,数之不尽的痛苦和绝望。
“铸日者,今日,我将拯救一切!”
槐诗俯瞰着被束缚的齿轮皇帝,告诉他:“为汝等,带来灭绝!”
在御座的束缚之中,那一张枯萎的面容露出微笑,向着已经到来的命运俯身,一层层装甲迅速的开启,展露出其中艰难搏动的心脏。
再无任何犹豫。
槐诗手中,辉煌的光焰之剑刺落,贯穿躯壳……将那一颗心脏,彻底撕裂!
瞬间的寂静。
紧接着,纯白的光焰爆发。
自上而下,将一切阻拦贯穿,彻底打破了灾厄的封锁,令无穷尽的黑暗从其中喷薄而出,燃烧着,扩散向四面八方。
“快快快快!!!”
铁晶座上,大宗师咆哮,“所有人的动作都快一点!启动所有的秘仪,稳定深度,这就是最后的工作了——”
那一刻,穹顶巨人阿特拉斯抬起面孔。
头顶着神圣的光环,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按在了永冻炉心之上。配合槐诗的动作,自内而外的,将这一份只会带来灾厄和苦痛的神器,彻底破坏!
在失去了总控中枢的响应之后,残破的永动机再也无法阻挡来自外界的粗暴拆解。
毁灭形体,摧垮构成,打破平衡,泯灭奇迹……
这是最残酷的销毁方式,不留任何余地的,将永冻炉心,彻底毁灭!
早已经笼罩了整个地狱的秘仪如今化为了巨大的炼金熔炉,精确的为它带来灭亡,数之不尽的碎片从塔身之上坠落,在剧烈的爆炸之中,向着地面缓缓的落下。
本应该天崩地裂才对,但此刻却寂静的毫无声息。
当徘徊在这里千万年的哀鸣声迎来终结,所存留下的便是难以被打破的静谧。
无数蠕动的残灵终于黑暗中缓缓升起,随着秘仪的净化,消散在空气里。那些蠕动的畸形肢体在神圣辉光的照耀之下,迅速的僵硬凝固,分崩离析。
消散为一捧尘埃。
再无任何声息。
迟滞了千万年的安宁终结,终于到来。
当无数阴云散去的时候,便展露出遍布裂痕的天穹,原本令人作呕的呆板色彩在迅速的褪去,永恒的黄昏彻底的结束了。
在大地的尽头,好像有幻觉一样的曙光升起,吞没了一切。
结束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谢礼
当美德之剑的光焰渐渐消散的时候,黑暗的海洋已经消失无踪。连同着往昔的生命一起,都已经被槐诗亲手所灭绝。
崩裂的声音从齿轮皇帝之上传来。
开垦乐园的亚当最终随着地狱一同迎来毁灭,迅速的崩裂,展露出下面衰朽的躯壳。
槐诗拔出了剑刃,疲惫的坐倒在地上。
当这一切迎来结束的时候,他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和解脱感,反而感受到长路尽头空无一物的疲惫和无奈。
“对不起。”
他垂下眼睛,“没有能够救你们,对不起。”
无人回应。
寂静里,他抬起头凝视着天边升起又消散的幻光。
一片静谧的黑暗覆盖了一切。
直到最后,这一片地狱都未曾能够迎来朝阳。
“这样的世界……太过……可笑……”
在他身后,传来了沙哑的低语。
那是槐诗第一次听见铸日者的声音,令他愕然的回过头,看到御座之上残骸中,抬起头颅的那一具躯体。
如此的不可思议……
它还没有死去。
带着胸前惨烈的贯穿伤痕,撑起了身体。
就这样,凝视着脚下的地狱,凝视着自己所守护了无尽时光的世界。
最后的故土。
不知究竟是感怀还是嘲弄,亦或者是满怀着曾经的痛苦和愤怒。
有炽热的光芒从那一具渐渐崩溃的躯壳中亮起。
狂暴的源质波动掀起。
飓风席卷,令槐诗眼前一黑,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挡在眼前,便感觉到脚下化为废墟的高塔在剧烈的震颤。
无数金属颗粒从尘埃中凝聚浮现,在铸日者的手中勾勒出了一个繁复的矩阵轮廓,向内收缩。紧接着一层新的轮廓浮现,构成,再向内收缩……如是重复了千百次之后,便形成了一具无时不刻不在动荡和燃烧之中的微型太阳。
环绕着一层层金属日轮,它呼应着世上的一切,形成了完整的结构和轮廓。
那是铸造者的锻炉。
就像是万变者手提的风灯那样,每一个铸造者为自己亲手打造的工具,只属于他们的宝物,不折不扣的第二生命。
而现在,铸日者的锻炉再次开启。
狂暴的绝望从其中浮现,化作墨绿色的光晕,向着四面八方放射而出。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种规模程度的绝望和诅咒……他总算是知道原本充盈在此处的黑暗海洋去向了何方,就在此刻铸日者的手中。
昔日族人的全部痛苦和绝望,全部被它吞入了腹中!
现在,剧烈的源质波动从那类似秘仪一样的结构之中扩散,槐诗的圈禁之手感受到了宛如恒星在眼前运行的磅礴力量。
精密到仿佛有百手千眼,宏大的好像要将整个地狱囊括在其中。
那竟然是一具微型的永冻炉心!
只囚禁了铸日者一人的锻造熔炉!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从铁晶座之上浮现,此时此刻,铸日者的作为牵动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令他们愕然抬头,紧张而谨慎的向着此处投来戒备的目光。
然后,时隔千万年之久,铸日者的锻造再一次开始了。
铁、锌、铜、锰、氢、氧、氮、磷、硫、钙、镁、钠、钾……无数元素从破碎的黄昏之乡里升起,向着他流淌而至,投入了那一轮微型太阳之中。
火焰升腾,将那一具残缺的躯壳吞没,紧接着,自飞散的灰烬和尘埃了,泛着铁色的骨骼浮现,紧接着是神经、筋膜、内脏乃至皮肤。
当火焰消散之后,庄严肃冷的衣冠再度从过去的历史中浮现,笼罩在了铸日者的身上,翻着金属色的苍白长发飘飞在空中。
手捧着以绝望构成的永冻炉心,铸日者再一次抬起了双眸。
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尖锐的警报声在铁晶座之上疯狂的扩散。
“警告!警告!铸日者的威胁等级在提升!”
通讯主管汗流浃背的凝视着眼前机械的分析结果。
一开始只是授名者,然后一跃晋升为着衣者,紧接着顺理成章的突破为冠戴者,再然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开始了再一次的飙升……
到最后,堪堪越过了那一条危险的红线,停留在最致命的区域。
——【统治者】!
拒绝了救赎和终结,选择去真正的拥抱深渊,迎来凝固。
在吞吃了族人千万年之后的绝望之后,最后所残存的铸造者之魂跨过了最恐怖的界限,在深渊的赐福之下,化身为了至高的统治者!
只是凝视,便令眼前的地狱颤抖。
只是存在,庞大的阴影就覆盖了夜色与黄昏!
而现在,槐诗坐倒在地上,凝视着她的面孔,难以置信抬起手,指着她的脸,终于发现:
“你……不对,原来……原来你是个女的?”
“……”
寂静里,新生的统治者垂眸,凝视着眼前的槐诗,细长的眼睛里泛起一丝疑惑: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
为什么会在乎这种不值一提的性征?
只是看了一眼,就让槐诗眼前一黑。
感受到灵魂的震荡。
好像再一次的面对无尽的绝望之海……
并没有说话,铸日者抬起手掌,按向槐诗的面孔。纤细修长的五指按在槐诗的面孔之上,微微一推。
槐诗眼前一黑,好像被一辆疾驰的火车迎面拍在脸上。
不由之主的向后飞出。
可他的身体没有动,反而是体内的少司命圣痕被这简简单单的一手推出了槐诗的躯壳,毫无反抗之力。
庞大的圣痕在槐诗身后的虚空中展开,滚滚黑暗浮现,埋骨圣所骤然开启,笼罩……然后就在一瞬间被仔细的研究了一个遍。
隔了数十个纪元之后,名为升华者的存在和技术,灵魂和圣痕的原理以及神性的存在。
没有任何的秘密,被一目了然的所洞察。
“那个……”
在惊慌之中,槐诗渐渐震动下来,看着眼前出神的铸日者,试探性的问:“能不能,让我先站起来?地上挺凉的……喂?在吗?铸……日者阁下?”
她终于看了过来。
可哪怕面对的是如此庞大的存在,但是出乎预料的,未曾感受到任何死亡预感的浮现……只是心里忽然一慌。
她想干啥?
“原来……如此……”
铸日者轻声呢喃着,手中微型的永冻炉心再度展开。
凝结的黑暗绝望化作海啸,再度汹涌席卷而来,凝结成实质,灌入了槐诗的躯壳,动荡奔流。
微型太阳的照耀里,槐诗的身体从地上飘起,茫然的瞪大眼睛。
然后感觉到自己右手传来的灼烧感……
圈禁之手,他的灵魂被强行具现出来了,紧接着,某种他所无法理解的繁复质变自他的灵魂之中涌现。
他的手臂在异化,同他的灵魂融合在一处,竟然泛起丝丝缕缕的铁光。
伴随着皮肤和肌理的裂解和悬浮,无数繁复的细碎结构从其中重新编制,宛如回炉重铸那样……令他的灵魂和躯壳,和圣痕,飞快的融合在一处。
形成了和铸造者们别无二致的……熔炉结构!
不仅仅是一步登天的帮助槐诗完成了灵魂和圣痕的融合,甚至还顺带改造了一个微型炉心塞进去。
在愕然中,槐诗发现,从今以后……自己似乎、好像、或许也能自称为‘铸造者’了?
不止是如此。
就好像嫌弃这样的工作太过简单一样,铸日者一只手主持着熔炉的再造,另一只手,则按向了槐诗身后的圣痕。
埋骨圣所轰然一震,溃散为无数的黑暗。
属于槐诗的源质被她所催发,融入了圈禁之手所形成的崭新熔炉之中,紧接着,开始亲自向槐诗演示铸造者们的巅峰技艺。
昔日的‘万变者’最擅长的【生体再造】,‘恒定者’所掌握的【均衡天平】,‘生长者’所精通的【涅槃蜕变】……乃至最后,自身的最高成果的【万源归一】。
在短短弹指一瞬,让槐诗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铸造者们所传承的精髓。
实际上从刚刚开始,槐诗就已经眼花缭乱,看不懂繁复的操作,可铸造者似乎也无心为他解说,只是一一将十三条道路的成果和方向演示而出。
槐诗只能靠着命运之书强行记录下来,日后在慢慢研究。
此刻的他就好像是牵线傀儡一样的学徒,在导师的推动之下疲于奔命的沉浸在铸造之中,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直到他终于反应过来的瞬间,背后的埋骨圣所轰然一震,迅速溃散为无数的黑暗,从其中,浩荡的鸦潮呼啸而出,铺天盖地的扩散开来
无数黑色的羽毛从抖落,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寒光。
那是劫灰所凝结而成的钢铁!
庞大的铁鸦展开双翼,展露无数锋锐的钢羽,以及羽毛之下,无数繁复机械所构成的躯壳……双眸如同猩红的宝石凝结,通体映照着狰狞的铁光。
伴随着源质的质变和升华,在熔炉的铸就之下,浩荡的鸦群发生了槐诗未曾预料到的庞大变化。
“圣哉!!!”
机械之鸦们对于自身的变化没有一丝不安和茫然,甚至还习惯性的吆喝了起来,蹦蹦跳跳,无比兴奋。
就这样,它们展开羽翼,毫无防护的翱翔在这一片地狱的天空中,不惧恐怖的深度和深渊的侵蚀。
当铁翼彼此碰撞时,便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扩散向四面八方。
“这是……赠你的……谢礼……”
有干涩的声音从槐诗的面前响起。
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那样,铸日者的声音毫无起伏,充满了呆板和令人心悸的平静。
当她松开手掌的时候,便有一支灰黑色的沉重铁锭从空气中浮现,落在槐诗的怀中。
那是自永冻炉心中所流出的绝望结晶,无数诅咒和苦难的精髓。
最后看了槐诗一眼,她转过身,走向远方。
“等等,你要去哪儿?”
槐诗愣在原地,顾不上昏沉和疲惫,下意识的想要拉住他,可他的手掌却落在空气里,抓了个空。
那个孤独的背影停滞了一瞬,告诉他:
“复仇。”
唯独这个词,毫无生涩,因为它早已经在漫长的绝望里被刻入了灵魂的最深处,随着所有族人所遭受的苦痛和绝望一起,变成最深切的诅咒。
就在她的面前,一道钢铁门扉缓缓开启,展露出门后无穷尽的黑暗和恐怖轮廓。
就这样,拒绝了近在咫尺的救赎,孤独的铸日者一步步的走了深渊的更深处。
去向着曾经的敌人们,讨还血债!
门扉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随着她一起,消失无踪。
一切并未曾结束。
因为还有一整个血仇尚未了结,但这已经和槐诗再无关系。
他愣了好久,仰天倒下,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处置结果(感谢无名逆流的盟主
等槐诗睁开眼睛之后,就看到了宿舍的天花板。
感觉到一阵诧异。
这一次竟然不是从什么医院或者是急救室里醒来的,而是安安稳稳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工具人连医院都不能住了吗?!
“大夫你们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两个小时后,他站在医护室门口,抓着医生问:“我感觉我伤的很重啊,你看,这里都肿了,是不是有什么诅咒和感染啊?还有提不清神来,是不是源质损失有点大……您看看,再看看,仔细看。”
到最后,医护室主任都忍不住翻白眼了:“槐诗先生,您真的很健康,请不要浪费宝贵的医用资源了。”
“可我后背疼的要命。”
“那是因为你以前的床垫太软了,对不起,铁晶座上全都是硬床板。”
“我头晕!”
“失血过多,但对您的造血功能来说不是什么事儿,去吃两顿就好了,不行这里有两个血包,您回去自己输一下。”
“等等,我眼前刚刚忽然发黑……医生,我是不是要瞎了!”
“因为您胳膊碰到灯泡的开关了。”
医护室主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记录板,无奈的问:“您究竟想干啥?”
“我想住院啊。”
槐诗瞪大眼睛,认真的说,“你看,每次大战结束,不住个院,就总觉得缺点啥,你们给我个床让我躺躺都行啊。”
医护室主任叹了口气,开始看向周围。想要找一根绳子把他吊死在这里或者吊死自己。
万幸的是,在惨剧发生之前,姗姗来迟的救星终于登场。
“我听说槐诗先生醒了?”
门被敲响了,门外的事务长负手站在走廊上,露出微笑:“方便谈谈么,槐诗先生。”
虽然没有满足自己住上医院的遗憾,但槐诗想了想,还是叹息着颔首,对医护室主任说:“我立马就回来,等会儿咱接着聊。”
不不不,求你别来。
不要再浪费医护资源了!
医护室主任的脸绿的都开始发青了。
铁晶座之外的甲板上,在高空之中,事务长和槐诗找了一个僻静一点的地方,干脆就在椅子上坐下来。
“要来点茶叶么?”事务长微笑着指了指茶炉,“不瞒你说,我手艺不错的。”
“好啊。”
槐诗无所谓的颔首。
就在准备过程中,事务长第一句话就让槐诗松了一大口气。
“在你睡觉的这一段时间里,天文会的考察官已经来过了。”老人说:“在调查完毕之后,决定对你的行为不予追究,恭喜你,槐诗先生,不用去参加听证会和质询会了。不过对方希望稍后你能够好好写一份报告,作为统辖局对策室在月会时参考的佐证。”
槐诗听了愣了很久,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
这事儿竟然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虽然铸日者的选择和他无关,但他毕竟直接的参与了整个事件,并相当于是他一手放出了一个全新的统治者……
一个统治者,哪怕是最菜的统治者,也足以对现境造成重大威胁,在深渊里掀起惊涛海浪。
更何况她还身怀着血海深仇。
槐诗都已经准备好事后质询的时候被一撸到底,或者去海沟监狱参加热爱现境相关教育了。
没想到这就完事儿了?
“那位考察官倒是挺好说话,并没有过分为难相关的人员,挺好说话的,不过对你似乎有孩子的事情十分好奇,还打听了很久的样子……你们难道是熟人?”事务长问。
槐诗本能的感觉到不太妙,愕然抬头:“叫啥?哪儿来的?”
“据说是深渊开发局的出身,因为在附近的深度公务,临时接受任命带队过来的,具体的名字倒是没有告诉我们,不过我记得他好像姓吴。”
深渊开发局,姓吴,还想要迫害自己……
想着想着,槐诗眼前一黑。
手抖。
差点把茶给泼出来。
“这不是狐狸那货么?!”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位来了一圈又走了的考察官还真是他的熟人,就是魔女之夜里那一只被自己不小心风评迫害的老狐狸!
可是给他逮到机会了。
当年自己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害他在里面被嘲笑了几百年,这可算是被他找到机会了,还不得把小鞋儿加倍的给槐诗穿回来么?
他已经预见到自己风评破灭的悲惨未来了。
脸色苍白。
他现在倒宁愿来的是别人,抓他去参加质询会了……那个起码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啊!光是一个师姐偶尔笑眯眯看过来几眼他就快遭不住了,再传两轮八卦到现境去,还不知道要把自己说成什么模样了。
色中狂魔小槐诗什么的,真是够了。
偏偏自己还要领受狐狸那个家伙的人情。
一个统治者的诞生,统辖局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
虽然这位统治者目前对于现境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必要的防备和警戒起码是要有的。
倘若接下来铸日者入主了深渊的哪一方势力,得到了什么样的威权,恐怕警戒等级还要再往上调整一下。
而作为始作俑者槐诗只不过是小惩薄戒了一番,写了个报告就当无事发生,这样的待遇已经称得上统辖局亲儿子了。
连大宗师都开始怀疑槐诗是不是和中央对策室里哪位老富婆有一腿,这么大的事儿,竟然只是内部批评一下。
他都准备好关键时候拿罗素那老王八蛋去顶缸了,结果竟然连个雷声和雨点都没有,被冷处理了。
这背后究竟发生了啥,罗素又和天文会的高层达成了什么样不可言说的腚沟子交易,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稍后就不要再去骚扰医护室啦,你的身体检查是我和大宗师亲自做的,保证健康。”
事务长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接下来一个月内,不要和人动手,也尽量不要动用圣痕,你近期的凝固倾向有些高。”
槐诗了然的颔首。
这是永冻炉心的内部诅咒所产生的后遗症,毕竟在纯粹绝望所形成的黑海中泡了那么久,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
倘若他不是天国谱系,具备深渊抗性,外加高配版少司命的圣痕,恐怕早就已经凝固了。
如今还能够活蹦乱跳,全赖以前氪的够多,氪的够猛。连腐梦残骸这样的珍贵材料都拿来做埋骨圣所的基础了,如今区区无根的诅咒,只要槐诗不乱来,过上一段时间就消化了,反过来还能强化一下埋骨圣所的被动效果。
只可惜,少司命的天命和杀戮无关,就算是参与了永冻炉心的毁灭可以得到大量修正值,但根本无法让圣痕成长。
只有等少司命圆满,使用秘仪在三阶内转化为大司命的时候,恐怕才能派上用场。
因此,要说这一场地狱开拓最大的收获……
除了那一根铸日者从黑海中淬炼出的铁锭之外,便只有他的右手了。
灵魂·圈禁之手。
已经提前进入了三阶圆满的阶段,跨过了长期的水磨工夫,一步登天,彻底和圣痕结合在一处。
表象来看,是1+1大于2,两者互相促进和增长。
但实际上,这象征着自我和奇迹的深度融合,同时也是【第三阶段·以太】的最终目的。
他直接跳过了前置阶段,在体内器官尚未完全转化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灵魂和圣痕的统和。
剩下的就是等少司命的圣痕在成长中真正的融入了身体,令他的肉体、圣痕和灵魂三者彻底合一,就可以着手筹备大司命的转化秘仪。
想到到时候又是一大波氪金需求,槐诗就忍不住头疼。
除此之外,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由于铸日者的临时加料,以及灵魂深度融合圣痕,导致没有完全以太化的身体出现了一点并不算太碍事的异常状态。
简单来讲,就是槐诗的右手,一直到手肘的部分,全部都金属化了。
看上去像是一具经过了精心雕刻和装饰的昂贵义肢,覆盖着华丽的花纹,解构繁复,骚气十足。
触感依旧,重量也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好像生来如此一样,没有任何不协调,并没有印象到日常生活。
握力和坚固程度有所增加,但并没有到夸张的程度。
槐诗尝试过,在启动了铸造炉心的时候,整个右臂都会进入高度源质化的状态,令圈禁之手的能力大幅度增强,一定程度上对自己所创造出的武器进行改装和特化。
【铸造学LV7】
命运之书所认证的新技能,就在炼金术之外另开了一栏,这是来自黄昏之乡的铸造者传承。
不过两者之间重叠的范围并不少,尤其是在槐诗最擅长的金属学上,还有了诸多领域的伟大开创和成果。
根据槐诗的估计,倘若他能够将自己的铸造学推进到LV10的程度,自己的灵魂能力会有进一步的质变,甚至还能够对自己的武器进行一次大升级。
只可惜,铸造者只留下了一篇连总纲都算不上的记录,剩下的他只能结合炼金术去自己琢磨,自然有大量的实验和失败在等待着他。
等槐诗回过神来,才恍然惊觉——我特么是不是又开了一条全新的氪金线路?而且还是不逊色于炼金术的那种无底洞!
看看自己账户里好不容易出现的那一点余额和存款,已经可以想象出它们告别自己时的潇洒模样。
一时间,槐诗忍不住悲从中来,难以呼吸。
第五百九十八章 好消息(糖糖正正0的盟主
虽然难以呼吸,但还要呼吸。
而且没过多久,槐诗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好像一只脑袋钻进沙子里逃避现实的傻狗。
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
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里,槐诗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人类怎么工于心计的去存钱,到了该氪该花的时候,总是要花的……你不花,可能别人就帮你花了,或者以后再也没机会花。
不就是钱么?
没了再赚……
已经习惯了内心阵阵抽搐的剧痛,槐诗含泪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然后愣在原地。
“感觉如何?”
事务长凑上来,充满期待的看着他:“这次我用了新配方,效果应该不错吧?”
“……这个感觉,好爽!”
槐诗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感觉到一阵美妙的茶香还缭绕在嘴边。而饮入腹中的茶水则好像是升腾一样,带来了连续不断的奇妙反应,令他忍不住吐了一口气,一扫胸臆间的烦闷,身心静谧。
躁动的内心也迅速的平静下来,感受到一阵安详。
“怎么煮的?”他仔细的抿着杯子里的茶汤,“我回去准备也搞一点。”
事务长大笑了起来,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果然还是槐诗先生你最懂得欣赏艺术了啊,这样,稍后我把方法写下来,虽然很多要依靠经验来判断,但你多试试,总能达到我这样优秀的程度的。”
“仔细讲讲。”槐诗眼睛一亮,凑过来问。
就在两个人交流着泡茶技巧和厨艺的时候,头顶传来了一阵隐约的轰鸣。
此刻铁晶座就悬浮在天空之上,可铁晶座的甲板上却浮现了一个漆黑的阴影,渐渐向前延伸。
穹顶巨人死后所化的虚幻光源被遮蔽了。
有铺天盖日的飞空艇集群轰鸣着从更高的高度飞过。
事务长的话略微停止了一下,仰头,凝视着飞空艇集群轰然远去的样子,忍不住眯起眼睛。
“不得不说,这一副气急败坏的撤退姿态,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啊。”
说着,他举起了茶杯,向着飞空艇旗舰之上的常青藤徽记道别,目送着失败者们的离去。
槐诗努力仰起头,看向上面。
隐约好像能够看到在旗舰的最顶端,还有两个隐约的影子俯瞰着他们,但看不清楚。但其中有一个轮廓却无比熟悉。
“一路走好。”
他抬起手,用力的挥舞了一下。
对方也抬起手了手。
在铁晶座上的甲板上投下了一个中指的影子,最后,比划了一个脖子。
——人渣,三天之内鲨了你,皮都给你扒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槐诗挑眉,耸了耸肩,目送着飞空艇的阴影渐渐远去,收回视线。
继续喝茶。
再度开始享受咸鱼人生。
“说起来,还有个好消息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事务长忽然说:“不过思来想去,还是让当事人来亲自道谢比较好。”
“当事人?”
槐诗疑惑的抬头。
看到不远处那个等待了许久的男人,便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看吧,槐诗,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到。”事务长愉快的挑起眉头,“在这个地狱里,起码是有一个人因你得到了拯救的……“
“康德拉?“槐诗难以置信,”你、你活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天国的记录所选中,但姑且算是活过来了吧?”
曾经名为‘康德拉’的事象精魂低下头,抚胸道谢,“感谢您所做的一切,槐诗先生。”
在他的手里,有一本厚重的书籍浮现。
——《悲惨世界》。
“是这样吗?”
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在地狱里偶尔也是有好事儿的嘛!”
“交到朋友了吗,丽兹?”
在更高的天空中,飞空艇气囊之上的外甲板部分,轮椅上的老人回头,端详着身旁神情恼怒的少女。
丽兹回头,神情严肃:“天底下难道会有人管这种关系叫做朋友么,老师。”
米歇尔笑了:“我倒是觉得多交交朋友对你有好处,如果总是端着一副大祭司的样子,有时候也会感觉孤单的吧?”
“等我扒了他的皮献给剥皮者,把内脏献祭给库库尔坎,把心脏和头颅献给第一太阳之后,我会考虑和他剩下的部分做朋友的。”
丽兹认真的回答:“除此之外,我不觉得能跟那个家伙有半点友好相处的可能,请您好好休息养伤,别胡思乱想了好么?外面这么冷,您该回去了。”
“吹吹风而已,又有什么大碍呢?”
米歇尔无所谓的摇头,低头,看着手腕上宛如镣铐一样的钢铁手环,就在手环的小型显示屏上,还微微泛着橙色的光芒。
已经渐渐的从红色的区域消退,可是却也没有能够回归安全的绿色区间。
这是灵魂污染的证明。
凝固化的征兆。
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清楚。
就好像奇迹和灾厄往往是表里两面一样。
作为炼金术师,米歇尔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超越自己的极限,不顾后果的,去贸然催动神迹刻印,并且在地狱中运行这么长的时间……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对可能产生的后果心知肚明。
所谓的升华和凝固,都是相对白银之海而言的概念,用来对灵魂的状态进行描述和界定的术语。
对应着物理学中对物质状态的划分——液态、气态和固态。
倘若汇聚全人类的灵魂化作无尽海洋,撑起三大封锁的白银之海是液态的话,那么脱离了白银之海单独行动的升华者就是气态。不论再如何庞大,相比白银之海,都渺小的像是一缕水雾。
反之,被深渊的引力拉扯着坠落,沉入地狱的,便会成为固态。
就好像一根状态条上三个不同的区间。
只可惜,并不存在逆转的可能性,它的变化往往是单向性的。
升华者一旦从白银之海脱离,那么死后源质就无法再回归白银之海。而一旦选择了深渊,进行了凝固,那么就再无法恢复原本轻盈的‘气态’。
升华者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阻隔层,阻隔在地狱所代表的固态和现境所代表的液态之间。
一旦无法抗拒地狱的侵蚀,那么灵魂将在圣痕的溶解中迎来地狱的同化,最后又再度凝固成型。
就好像将原本的东西砸碎之后,再重新拼凑起来一样,再非往日的模样。
灵魂升华的代价,就是直面地狱。
拥抱奇迹的副作用,就是灾厄也将如影随形。
代表‘奇迹’的圣痕,和代表‘深渊’的灾厄,两者本身就是同出一源,只不过表现方式截然不同。
升华者被赋予了奇迹,凝固者则就是灾厄本身。
哪怕只是他们本身出现在现境之中,就会增加整个现境的歪曲度。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他们本身也会加速现境的衰亡。
更不用说,为了追求歪曲度,他们又会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这已经不在主观意志所能控制的范围。
就好像圣痕会本能的追寻奇迹,追求实现自身的天命一样,凝固之后的灾厄也会渴求着增长。
一者为生长的扩散,一者为死亡的吞食,这是本质的不同。
任何凝固者都会被现境视为癌细胞,被白银之海当做敌人,更不用说天文会的追捕和铲除,三大封锁的压制了……
而如今,米歇尔就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竟然还活着,只是存留了一些凝固的征兆和迹象,并没有彻底的坠入深渊。
除了常青藤本身医疗技术赢的吓人之外,就只能说运气好的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感谢神明的庇佑。
可唯独米歇尔却觉得,或许……还有一个耻辱的可能。
——米哈伊尔那个王八蛋刻意留手了,甚至在间接地干涉着他被侵蚀的程度,刻意的选择了被动防守,并没有给他去跨过那一道致命界限的机会。
不容许他堕落成那一副丑态……
只是想到这一点的可能,米歇尔就忍不住耻辱的想要自裁。
那个家伙早就清楚,就算是自己活着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感激,但依旧做出了选择。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和施舍,和凝固与死亡比起来,米歇尔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更加的让自己痛苦了。
在高空的冷风中,轮椅上的老人长出了一口气,轻声叹息:“自闭症和自大狂,究竟哪个更令人讨厌呢,丽兹。”
丽兹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感觉都很麻烦。”
“是啊,都很麻烦,当初就不应该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才对,最好让他滚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眼前。”
米歇尔说着说着,看着远方铁晶座渐渐消失的轮廓,却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比起曾经有过一段其乐融融的回忆,最后再反目成仇,还不如一开始两边就看不顺眼,不要多有来往会更好一些吧?
忽然回忆起几十年前的事情。
那是如今依旧那么鲜明的回忆。
在午后昏黄的阳光下,他第一次见到了老师身旁那个垂眸沉默的少年。
少年低着头,嘴唇微微抿着,不敢抬头去看别人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在夕阳之下泛着金色的光。
老师说,“他的名字叫做米哈伊尔,和你的名字一样……”
当时自己微笑着伸手,向着少年表达善意的时候,可曾预料到现在的场景呢?
他叹息了一声,惆怅的闭上眼睛。
不自量力的最后反击落下帷幕。
终究还是,失败了。
“对不起,老师。”丽兹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如果那个时候我……”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丽兹。”
米歇尔抬头,端详着她愧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师的失败,难道还需要学生承担责任么?未免也太不像话。
况且,面对那样的敌人,那么辉煌刺眼的英雄,谁又敢说有必胜的把握呢?”
丽兹没有说话。
“抬起头来吧,丽兹。”
米歇尔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只不过是输了一场而已,不要放在心上……老师输了一场,怎么连学生都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了呢?”
他说:“我们回去吧,外面的风太大。”
丽兹颔首,推起了轮椅,向着开启的大门走去。
在困倦之中,米歇尔听见了身后少女的话语。
“老师没有做完的事情,就请交给我吧。”
在寂静里,丽兹轻声保证:“我会赢,一直赢下去——一直到让所有人都知道,丽兹赫特莫克的老师是米歇尔为止。”
米歇尔愣住了,许久。
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啊。”
米歇尔微笑着颔首,“老师做不到的事情,就辛苦你啦。”
这便是师徒之间的约定了。
“不必打搅他们了,剩下的事情我们处理吧。”
机舱之中,潘德龙看着监控中的场景,许久,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眼前。
在一重重透明隔离墙之后,来往的学者和炼金术师之前,那一具被无数设备悬挂起来的残骸——好像休眠仓一样的庞大造物。
那就是常青藤的唯一的战利品,永冻炉心最后的残骸。
曾经铸造者们所存留下的灾厄之一。
——永生机器!
“二等奖啊。”
苍老的男人轻声叹息:“虽然没有得到永冻炉心,但有了这个东西,‘太阳历石’的工期起码也能缩短上一截了。”
伴随着最后的封印注入,洪流一样的液态源质灌入了隔离仓之中,迅速质变冻结,将这珍贵的灾厄样本彻底封存。
永生机器保存完毕。
“我们走吧。”
潘德龙收回视线,转身走向舰桥。
没过多久,在轰鸣之中,庞大的风洞在地狱的尽头开启。
浩荡的飞空艇集群就此离去,再不留恋。
“走了吗?”
铁晶座的舰桥,大宗师无所谓的挥手,切换了大屏幕的投影。于是庞大的设计图从传输中浮现,几乎占满了整个舰桥。
可就算是如此庞大的尺度,依旧无法将其中的细节一一清晰展现,只能勉强的表现出其中的一些轮廓。
“比预想之中的工程规模大太多了。”大宗师皱起眉头:“只靠铁晶座恐怕没办法顺利完成。”
“当然不止是你们,我已经使用唤龙笛传递了讯号,大概半个月之后,‘赤鹿’和‘灰鹳’会来报道。”
罗素说:“除了白鸠另有任务之外,在深渊里的四个校区都会听从你的指挥。象牙之塔在地狱里的所有力量都交托在你手中了,米哈伊尔。”
“还是不够。”大宗师摇头。
“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理想国还在,家大业大可以随便挥霍的时期了,总要学会节俭才行。”罗素叹息:“咱们条件有限,你总要节俭……况且,一整个机械化地狱,都是现成的,就摆在你的眼前,这不是已经把最繁重的工作解决掉了么?”
“你以为炼金术是盖房子么?”
米哈伊尔怒目而视:“就算是完成了机械化改造的地狱,也不是随便拿来就能用的!重铸冥府巨人可没有那么简单!难道你就指望我做个瑕疵品出来么?”
“如果我们退而求其次呢?”
罗素忽然问,“如果,我们不重建奥西里斯呢?”
大宗师皱眉:“你跟我玩改需求那一套?要不要老子给你重做几版设计出来?”
“不,我的意思是,永恒之路的五阶,难道不是有两个么?”
罗素平静的说:“奥西里斯已经不适合如今的时代了,米哈伊尔。
如今天国谱系所需要的不是毁灭一切的战争兵器,而是一个能够修生养息的营地,一个暂时的归所,一条退路,一个足以代替‘无何有之乡’的存在。”
伴随着罗素的话语,悬浮在舰桥之中的设计图陡然一变。
原本撑天立地创造冥府的巨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威严而神圣的庞大轮廓,同样是天国谱系·永恒之路的五阶,同样是人造神灵一般的庞大奇迹……
寂静里,大宗师的眼眸渐渐亮起。
“——天狱堡垒·荷鲁斯!”
第五百九十九章 光明未来
“姓名?”
“圣哉!”
“……年龄?”
“圣哉!”
“种……族?”
“——圣哉!!”
在实验室的桌子上,钢铁乌鸦展开翅膀,兴奋的蹦蹦跳跳,以不变应万变,好似复读机一样应对着槐诗的所有问题。
直到槐诗看着下面还有七八页的标准边境异种智商检测问卷,终于明智的选择了放弃。
“行吧,智力方面跳过……”
他叹了口气,把检查问卷丢到了角落里,揉了揉脑门。
没办法,乌鸦们进化成V2.0,更新了一个大版本之后,状况就变得诡异了起来,难以用常理去揣测。
就连槐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代码,想要搞清楚究竟发了什么,就必须从头检查。
虽然问卷调查没有什么用,但根据槐诗的体会,智力大概成长到了七八岁的程度——很明显,从以前说话磕磕巴巴变成现在流利的样子,已经成长了不少。
已经是一台成熟的复读机了。
感觉下了一趟地狱就好像去了一趟批发市场,啥玩意儿都没带,就买了一千多台复读机回来。
亏不亏啊!
心中百味陈杂的同时,他的手指敲打着钢笔,终于等待实验室里的环境更换完成,一个巨型的风洞设备临时从地下调配了过来,在室内上升。
“行了,咱飞两把。”
伸手提起了手里的机械乌鸦,感觉沉甸甸的,一只都有四五十斤左右,几乎快要搬不动。这要是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全身堆满,槐诗感觉自己就要骨折了。
发现孩子大了扛不动的老父母大概就是如同槐诗此刻这样的心酸吧。
风洞的大门开启,槐诗伸手,将手里的乌鸦抛入了舱内,伴随着设备的运行,飓风从其中呼啸而出,形成了恒定的气流。
在飓风里,乌鸦娴熟的展开双翼,上下翻飞了起来,甚至铁翅之上还有着好几个喷口,可以不断的微操灵活变相,让它们在风洞里做出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动作。
飞是老本行了。
看来没有出问题。
那么,最高速度——
槐诗开始上调风力的等级,并没有过了多久,就从显示器的参数得出了有效结果,经过长距离加速之后,最高速度二百四十米每秒。
但并没有办法保持太久。
常规速度大概在九十米每秒左右,但乌鸦的个体素质有所不同,有的更快,有的胖一点就更慢一些。
取平均值就够了。
至于力量……
槐诗开始挠头。
——乌鸦的力量怎么测?
反正那一对合金钢爪现在槐诗看了都头皮发麻,普通的钢板随便俩爪子就给扯破了。
现在的乌鸦基本上体重都在三十公斤左右,展翅长达到两米,放在小成本恐怖片里都可以当怪兽了。
根据这个体重和速度进行计算,它们随随便便俯冲的力量能够撕纸一样撕破一般的防护盾牌,就连钢筋混凝土结构都能产生有效破坏。
破坏力不可谓不大。
但问题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啊。
钢铁之身也不是这么玩的,它破坏了对面,自己也有可能被破坏——就算机械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恢复,但超过这个程度之后,恐怕就没办法自我修复了。
维修还是槐诗的活儿。
研究了一宿之后,槐诗依旧没什么新的发现,外面天看着蒙蒙亮起来之后,他就放下手里的记录,回家去吃早饭了。
清晨时分潮湿冰凉的空气中,象牙之塔已经开始浮现出活跃的气息。
实际上这地方二十四小时都挺活跃的。
毕竟是升华者,个个都是修仙党,熬夜熬个四十八个小时跟玩似的,到了要赶毕业设计的时候嗑药个把月不睡的猛人也是有的。因为这个得了无眠症去休养的倒也不少……
一路上早起或者晚睡的学生们看到槐诗,都十分礼貌的站在旁边颔首和打招呼,有胆子大的还想上来拍照,都被槐诗一一婉拒。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娴熟的回绝了女学生们上来合照的请求,槐诗加快速度往家里跑。
最近喧嚣尘上的八卦就已经让他遭够了罪,他哪里还敢和外面的女施主勾勾搭搭,自从回了象牙之塔之后,每天就是教室和家里两点一线,除此之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像大家闺秀一样,哪里还敢在外面瞎浪。
“少爷,欢迎回来。”
房叔从厨房里冒头:“原小姐和林先生等会儿就到,您吃过早饭之后再开始吧。”
“好的。”
槐诗打了个哈欠,瘫在沙发上,看了看左右,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等等,彤姬呢?”
“彤姬女士刚刚回出门去了,好像在忙什么事情,不过她预定了今天的晚餐。”
槐诗挠头,愣了半天,顿时瞪大眼睛,怒不可遏。
“那个野女人又跑到哪里去了!”槐诗怒斥,“下次再不遵守门禁,我就打断她的腿!”
一腔痛斥,让他过足了老爷的瘾。
这时候房叔也就只能在厨房里憋着笑装作没听到。
只可惜哪怕是万能捧哏别西卜这时候也不敢探出来头说一句‘老爷,彤姬已经被您在地下室里关了三年了‘,让槐诗问一问‘她后不后悔’。
况且,他总感觉那个黑心女人就算是被关在地下室里也能黑了自己的钱……
这个世界太不安全了。
匆匆吃过早饭之后,槐诗总算清醒了一点。
等到两个学生上门之后,就开始察看他们这两天的进度。
原缘进步颇为喜人,小提琴的技艺提升的十分飞快,几天不见又进步了不少。
林十九的成绩就拖了后退,‘斩首’不精,至今没有学会槐诗的花式断头。但槐诗本身对他的期望就不高,武斗无能的话,只要别让别人来武斗他就行,打不过也要跑得过。
大不了过几天再开个演奏会给小十九开开小灶,锻炼一下他的苟命能力。
不过在交作业的时候,林十九倒是挤眉弄眼的悄悄递了一本笔记上来,表示老师上面写的我全学会了,几个技巧对我很有启发,后面还有没有新的给我康康……
搞的好像是师徒之间交流什么涩秦书籍一样。
那是槐诗忙里偷闲给写的《地狱厨魔入门指南》之草稿版。
他总算是开始了因材施教。
对于林家而言,天生就对各种负面源质和灾厄气息十分敏感,就适合摆弄一点什么炼金术、诅咒和毒药。
林十九的堂姐林瑜不也是个中翘楚么?
反正槐诗算是看清楚了,深渊厨魔就是个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往里装,干脆教了开头之后让他自己琢磨去了。
好的不学,学起坏来小十九倒是一日千里。
诛不了敌人的心,也要诛了敌人的胃,他可太喜欢这一套了。
其实原本不用这么狗狗祟祟,但没办法,房叔不让……
对于老头儿而言,槐诗干什么都好,但唯独就十分不喜欢槐诗在家里摆弄那些东西,每次一看到就要吹胡子瞪眼。
槐诗也只能带着林十九偷偷摸摸的带小十九去外面上课。
效果倒是不错。
经过了短暂的研究和练习之后,林十九已经可以推陈出新,煮出五颜六色的黑粥和七彩斑斓的白米饭了。而且大有搭配自己家的咒术,推陈出新的样子……
想必等过几年下一次淘汰赛,去考个地狱厨魔的证书回来不成问题。
也让槐诗松了口气,要么怎么说厨师才是最稳定的铁饭碗呢,有这门手艺,将来哪怕再怎么混的糟糕,起码也饿不死了。
原缘去做了灾厄乐师,你去做了地狱厨魔,我去做了乐园王子,我们一门上下都有光明的未来。
听上去多好。
检查进度,然后进行指点,再布置作业。
弄完之后,就接近中午了。
“稍后留下来吃午饭吧。”槐诗说,“我打算去进行一次铸造,你们要过来看看么?”
林十九倒是欣然点头,原缘想了想之后,也没有说什么。
看着她隐约有些茫然的样子,槐诗忍不住摇头,揉了揉她的头发:“练琴这种东西,多练是有用的,但起码也要偶尔透透气吧?下午你们来给我打打下手,就当义务劳动了。”
似乎是将上一次被常青藤俘虏的事情当成自己实力实在太低的错,最近她对练琴十分上心。根据她小姨上次说,已经好长时间没怎么出过门了,让人有点担心。
槐诗倒是不太能理解。
不就是被俘虏么?老师自己在常青藤的牢里待得不知道多开心呢,你还担心有辱师门么?
况且人家不也好吃好喝的管着你们么,怎么就跟上了一个学期的课最后发现没过要补考一样的?
努力太过头了也容易出事儿。
对于槐诗这种佛系咸鱼来说,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劳逸结合。鱼都不能摸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捏着下巴,开始思考。
要不要回头买几张电影票,找个借口带原缘出去透透气?在家里焖坏了多不好啊。
但令人疑惑的是,为什么每次他这么考虑的时候总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死亡预感呢?
人生真是太难懂了。
下午两天一十分,槐诗带着学生准时到了学校内的炼金设备管理中心‘太一院’。
名字叫太一院,但实际上天国谱系里的太一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动画片里的那个太一。
而是炼金术之中的术语。
自地狱中升起,从天国中降临,以此成全太一之奇迹。
此处的太一,所指的乃是万物同源,一切都是从至上的源头中流出。要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创意。打比方的话,就好像‘有间’饭店和龙门客栈一样。
一看这名字就知道是罗素随便起的,根本没上过心。
归根结底,是水平不行!
槐诗暗暗腹诽。
第六百章 铸造
不知道为啥,对于罗素这个老王八蛋,槐诗心里总有十万个怨念此起彼伏。
十分想要找个机会给他背后来上几刀,以报迫害之仇,但奈何打不过他,偏偏还要每天被他呼来喝去,为象牙之塔奉献青春。
前两天拍宣传片的时候还被拉过去当了好长时间的工具人,而且竟然一毛钱都没有发。
俨然视乐园版权与无物!
简直无法无天!
要不是小猫现在打死都不接自己的举报电话,槐诗直接就叫法务部上门要钱了。
太一院内占地庞大,可在地表的建筑却不多,绝大部分都在地下。
在无数炼金试验残留下来的诡异气氛中,只有几栋孤零零的小楼,周围根本寸草不生,而地上龟裂的缝隙里时不时还冒出点黑烟来。
根本就想不到这群家伙究竟在这里搞了什么。
还没到门口,就有撑着拐杖的人热情的迎上来。
头发花白的老男人看上去有点佝偻,穿着一身宽松的瀛洲服饰,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
“有劳久等了,平先生。”
槐诗赶忙致歉:“不好意思,我们应该早点来的。”
“哪里哪里,是老朽我已经心急难耐了而已。感谢您能允许我旁观。”
老者咧嘴,遍布皱纹的脸上笑的好似一朵老菊花,“铸造者的技艺我已经从西蒙先生那里听说过了,实在是好奇啊,好奇——”
说着说着,便科科怪笑了起来,让人后背发凉。
“来来来,槐诗先生,您的实验室和秘仪全都已经准备好了。”
老头儿撑着拐杖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在建筑内一通七拐八拐,走进越来越深的黑暗里。
这个建筑绝对有问题……
在槐诗身后,林十九的脸都白了。
内部的空间和方向完全不合常理,而且结构和布局也有问题,令人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大的不可思议。
更重要的是……里面所氤氲的负面源质和灾厄气息。
简直好像走进什么地狱里一样!
一股子寒意,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林中小屋看到自己的影子竟然脱离了身体,在墙壁上蠕动着起舞,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竟然脑袋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回头,对着他,微笑。
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赶忙跟在槐诗的身后,寸步不离。
只差装嫩上去牵小手了。
槐诗反而舒爽的长叹了一口气,回头问:“这么早就开空调啦?”
“啊……对,是的,没错。”
工坊管理人平时度点头赞同,锤了锤自己的后背:“哎呀,年纪大了就怕热了,还请槐先生不要介意。”
“没事儿,没事儿,我也挺凉快的。”
槐诗点头赞同,走上了灯光闪烁的电梯。
就在所有人上去的时候,头顶的灯光忽然一黯,彻底熄灭了,在短暂的黑暗中,林十九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脸前拂过,如此冰凉,如此柔软。
他僵硬在原地。
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沙哑的干咳。
低沉又尖锐,撕裂了黑暗,令光明重现。
“抱歉,前几年装的声控灯,又坏啦。”
老人眯着眼睛,尴尬的摆手,用力按了两下的电梯的仪表之后,电梯缓缓合拢,终于开始向下。
林十九下意识的再度向槐诗靠拢,几乎快要抱到腿上去了。
就在旁边的电梯内壁上,霉菌一样的污渍和斑点竟然隐约蠕动起来,缓缓扩散,形成了一张迅速凸显的面孔……
然后就有一只手抓着清洁剂凑过来,用力的喷了两下。
消失不见。
“抱歉,看来是今天清洁工没有打扫干净……平日里这里难得有访客,所以大家都随便了一些,没想到竟然会懈怠成这样,回头我一定好好的管理一下,实在是不像话。”
说着,平时度将装满高浓度圣水的喷雾瓶塞回了自己的袖子里,对着客人们咧嘴微笑:“还请大家多多担待,毕竟是校内唯一的百年老建筑啦,科科,年久失修,年久失修……”
“……”
林十九很明智的没有说话。
他怕自己被这老鬼给吃了。
鬼知道这老鬼平日里究竟在干嘛,身上缠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诅咒和灾厄,就连脸上的一颗老年斑摘下来都能毒死一整个学校的人。
况且象牙之塔这鬼地方,哪怕是教学楼两年不重修都能凑够十八个怪谈,在这里的能当百年老建筑……怕不是鬼王扎堆哦!
作为一个正常人,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和自己老师那种级别的粗大神经相提并论。
况且他怕鬼怕的要死。
此刻简直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来了。
万幸的是,实验室里还算干净整洁,保持着炼金秘仪所需要的绝对稳定的环境,甚至就连内部的深度都是可以调整的。
“采用了最新的技术,最高可以支持17级的人造深度,并不用担心某些秘仪所需要的苛刻环境。”
庞大的实验室内部,平时度抬手,令地板缓缓展开,展露出隐藏在下面的庞大平台。
准备工作做完了之后,他就笑眯眯的站在了旁边,好像隐形人一样,并不催促,只是满是期待的凝望着槐诗架设秘仪的样子,啧啧称奇。
秘仪的架设相当繁复。
毕竟铸造者们的技术和炼金术有所不同,想要结合在一处并且不出现偏差,就会很麻烦。
槐诗拿着从大宗师那里白嫖来的图纸,一步步操作,中间还出了好几次差错。如果不是平时度提醒的话他都没有发现。
在中间的时候,还收到了那位俄联老教授安东给自己发来的邮件。
——象牙之塔对机械乌鸦们的研究结果。
简单提炼一下中心思想,就是四个字,‘爱莫能助’。
这实在不属于安东的专业范围内。
哪怕都是机械和传动学的范畴。
安东教授甚至能够在不拆解它们的情况之下完美的复原出了它们的结构图,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就好像纯粹由机械所进化出的生命体一样,这群乌鸦体内的所有运转都是纯粹由它们本身的源质和铸造者所遗留下的奇迹所维持的。
想要强化很简单,分分钟可以塞一大堆强化的外挂设备上去,但问题是这对它们本身没啥帮助。
没道理换个显卡和CPU,你的XP系统就能变成瘟10……
而铸造者本身的传承虽然表现和效果上和炼金术相同,但本质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思路,谁都不知道随便试验一下会有什么后果。
炼金术师们倒是有很多种大胆的想法,但槐诗一个都没敢试。
这可都是他的宝贝疙瘩,偶尔两三只因为看不到小毛本消失掉了槐诗都心疼的要死。但心疼归心疼,理解为理解,槐诗还是坚决禁止了小毛本的传播。
要不然传出去还像话吗?
太败坏自己的形象了。
总之,根据象牙之塔的研究结果:鸦群们身体健康,没有出现中暑,也没有摔断腿等等意外状况,这一次升级的结果十分良好。
在铸日者的帮助之下,它们们被统一的赋予了一个完美的基础模板。
好像出了新手村之后完成了转职一样。
能够在源质化和机械化之间自由转变。
得到了对于金属的高度亲和,方便槐诗的圈禁之手进一步操作,同时也被赋予了堪称恐怖的地狱抗性,哪怕在深度十九的异常区域也能够行动如常。
除此之外,就没了,一片空白。
这只不过是一个基础,剩下的所有事情还要槐诗自己搞定。
所以,经过研究,大佬们得出了结论:说难不难,说简单呢,也不简单。
不难的意思是,对于大佬们来说真就一点也不难。
但对于槐诗……
抱歉,这个操作太溜了,你恐怕学不会。
所以,最后,具备实施可能的办法就只剩下了两个。
一个是听天由命看乌鸦们自己努力,能不能靠着每日圣哉复读让槐诗的天命得到成长,反向带动他们提升。
说不定到时候还能顺带给他过个生日。
另一个就是槐诗努力,研究铸造者们留下来的技术,看看能不能大力出奇迹。
这算是铸日者遗留下来的考验。
——1+1=2的道理已经交给你了,怎么证明1+1=2就要看你自己了。
甚至还十足贴心的为槐诗留下了材料和工具。
随着当啷一声脆响,整个工坊内瞬间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乌鸦们群策群力,将那一根塞进迷梦之笼里的铁锭给抽出来了。
对于它们这样的源质生物而言,里面所寄托的绝望实在太过沉重,几百只乌鸦努力的半天,好容易才将它拔起。
再晚个几天,恐怕这玩意儿就要在里面落地生根了。
没办法,不这样的话带不过边境海关。
这玩意儿看上去像是个铁锭,可实际上就是一个负面源质聚合体。
太过纯粹和致密的绝望了,由绝望诞生诅咒,由诅咒凝结成型,至少经历了三次源质质变之后产生的物质,一旦解放开来,足够瞬间让一个边境下降一个深度。
就算是源质,也根本不在槐诗的灵魂吸收范围内。
必须进一步的加工。
如此丰厚的负面源质,纯粹的绝望,槐诗也很期待究竟能够形成什么样的武器。
当槐诗抬起右手的时候,化作钢铁的肢体就缓缓展开。
沉睡在其中的炉心亮起。
铸造的时候,到了!
第六百零一章 深井
第一次使用铸造者的技术,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好在之前也模拟过很多次,并且对自己的圈禁之手有所把握,所以并不慌张,也并不怕出现失控的结果。
要知道槐诗回归现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存续院,将铸造者们留下来的技术,全部上传了。
并没有将这当做了不得的财富和财产。
不论是作为天文会的成员还是作为现境的一份子,在享受了这么多便利的同时,多少还是要负担义务的。
这么做最大的原因,当然是将这一份对于槐诗而言过于高深和晦涩的技术交托给值得信赖的人进行鉴别。
毕竟是曾经一度搞出永冻炉心和永生机器那样的灾厄技术,说不定还存在着凝固的风险。
否则万一弄出什么幺蛾子,自己死了也就算了,槐诗估计了一下自己体内的那些负面源质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旦爆发出来,很可能连象牙之塔都会污染,让无辜的学生也牵连到其中去。
无妄之灾还是得尽量避免。
必要的谨慎是必须的。
虽然同样的事情也可以麻烦彤姬或者大宗师,但这活儿真的是水磨工夫的大工程,光是要将铸造熔炉的所有可能性一一验证就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麻烦的实在太过头了,槐诗根本不想开口。
相比之下,存续院那么多人力和物力,而且还不要钱,难道不比麻烦自己人来的轻松?
根据槐诗所递交的技术,存续院派出了专员,上门采集信息之后,审查室还专门组织队伍和团体。
在经历了为期一周的研究、推演和观察之后,终于给槐诗打了包票。
放心用,没有多大问题。
甚至还顺手给槐诗编了一本厚厚的新手入门手册,讲述了所有新手要注意的要点和应当警惕的现象,从幼儿园一路给他铺到义务教育结束。
总之,这玩意儿是好东西没错。
你自己留着吧,也不用配合我们上交或者进行复原了。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就只有一个。
——没法复制。
铸造者所有的技艺,全都要依靠锻炉作为基础,就好像所有升华者都要具备灵魂一样。但如今,数遍全境,留下的锻炉只有两个。
一个是铸日者,一个是槐诗。
铸日者那个呢,抓不到,槐诗身上这个,又没法拆。
就很难办。
而且,也没必要复制。
以存续院的技术里,一个山寨而已,别说这玩意儿,就是永冻炉心他们也造的出来。
但有啥用呢?
纯粹从性价比和推广的难易度上来说,复原曾经铸造者的力量并不划算。铸造者所能做的事情,学者和炼金术师们都能做得到,大不了还有脚男升华者。
最重要的,大家又不是人人都有圈禁之手这样和铸造熔炉配合起来1+1>2的灵魂能力,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炼金之火。
因此,除了作为重要的技术记录进行备份之外,和一部分领域上的借鉴之外,并没有大力推广和复刻的意义。
倒是石釜学会十分感兴趣,买了两份回去研究一下,终于让槐诗开了一次张。
这一次锻造秘仪所需要的所有珍贵材料,都是用石釜学会的钱买来的,剩下的……都去了槐诗再也找不回来的地方。
没想到那个黑心女人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槐诗想起来就心中一震绞痛。
道高一尺,鸦高一丈……
总之,就这样,东市蹭骏马,西市蹭鞍鞯,南市蹭辔头,北市蹭长鞭……从存续院蹭来的入门手册和从石釜学会蹭来的材料和秘仪,乃至从大宗师那里蹭来的设计图。
蹭来蹭去,终于攒出了一套东西来。
开始了此刻的铸造。
熔炉的火光从右臂展开的间隙之中燃起,蔓延,扩散,随之扩散的便是滚滚黑暗,将一切笼罩在内。
对于这种纯粹的负面源质所形成的材料,最合适的辅助工具,就是和槐诗的灵魂结合为一的奇迹——埋骨圣所。
启动熔炉。
源质灌输,然后点燃了炼金之火!
再然后……解离开始!
槐诗的五指微微收缩,摘下了铸日者所封存在上面的桎梏。
自那一瞬,狂暴的绝望从物质的形态迎来了崩溃,寸寸龟裂,迅速的膨胀,形成爆炸一样的狂潮,吞没一切!
封锁在哀鸣,哪怕是人造深度也无法令这如此庞大的绝望重新回归原本的形态。
相反,在来自天国的苍白火焰反而助长了绝望的凶威,令那一份沉寂的漆黑开始沸腾。当链式反应被引发的瞬间,这一份失控的力量便像是过山车一样开始顺着既定的轨道,向着终点狂奔蜕变。
槐诗所要做的,便是引导这一份绝望,完成最终的质变。
不至于在脱轨之际,令眼前的所有毁灭。
“还差最后一步——”
就在此刻,秘仪之中,槐诗的左手之中燃烧的旌旗再度浮现,向下刺落。
将这所有的绝望,彻底吞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重生的时刻,到来了!
冰冷的灯光照亮了钢铁的色彩。
封闭的庞大地下设施之中,只有一重重厚重的防御和来自边境遗物的各种封锁以及升华者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视和观测。
无数矩阵的笼罩之下,大厅的中央,只有一个巨大的裂口。
那是一口井。
庞大到宛如湖泊的巨型深井。
自高空的望台向下俯瞰,就能够窥见那一口深井不讲道理的可怕尺寸,还有自井水中所沉睡的一切。
幽静的井水里,浮现出残缺城市的轮廓和倒影。
好像万物都被淹没在了水下,自这沉没之中被冻结,连同其中的恐怖之物,一同迎来安宁的沉睡。
直到苏醒的那一日到来。
井水蒸发殆尽,曾经的罪业和死亡从黑暗中升起,将一切都笼罩在毁灭之中。
“旧校区啊。”
罗素轻声叹息:“不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悲伤……曾经我们为之骄傲的摇篮,理想者们的所奠定的基石,如今却沦落成这副样子。”
“天国陨落之后,作为基础的象牙之塔还能勉强存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就不要再说什么得陇望蜀的话了。”
在他身旁,有一个纤细而模糊的轮廓浮现,语调轻柔:“你不是在可惜什么,你只不过是想要回到过去而已。”
“人老了就是这样。”
罗素挠了挠头:“怀念年轻时候的一切,怀念那时候的自己……你难道不这么觉得么?”
回答他的是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要询问有关女士年龄的问题,太不像话了,罗素,你不这么觉得么?”
“啊哈哈,只是好奇,只是好奇。”
无视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怖体验,罗素笑了起来:“抱歉,倚老卖老已经变成习惯了,总是忘记了对象。”
“你的状况,起码还能再活个三百年吧,罗素。对于五阶而言,还是在壮年期呢。”
“可对于常人来说,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啦。”
罗素撑着手杖,忍不住叹息:“最近总在做一个梦,梦见我甩开所有的负担之后,带着年轻的女孩们奔跑在沙滩,拿着水枪彼此嬉戏,多么快乐啊。醒了之后一旦回想起来就忍不住流眼泪,感觉年华虚度。”
“你结婚了么?”
“嗯?”罗素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愣了半天,摇头:“没有,找不到合适的啊。”
“有私生子么?”
“啊,这个好像也没有。”
“有所爱的人么?”
“或许曾经有过吧……”
罗素想了想,摘下礼帽来,挠了挠苍白的长发,忍不住叹息:“可他们都已经死了。不论是我所爱的,还是爱我的,都已经变成过去,要么,就是沉入了地狱里。”
于是,那个轻柔的声音就变的怜悯起来。
“所以才会有憎恨存在吧,罗素。”她说:“对天国,还有对自己。”
罗素没有说话。
“你所爱的不是青春,你想要的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和女孩儿们在沙滩上奔跑,你所欲求的也不是一个替你扛起重担的继承者。”
那一双冷酷的眼眸审视着这个男人,告诉他那个答案:“你只是想要将这一切拿回来而已。”
罗素回头看向那一双眼瞳。
许久,轻声笑了起来。
再没有说什么。
只有脚下的深井渐渐扩散的声响,井水在沸腾,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升起。在水面之下,沉寂的城市在震荡着,自噩梦之中迸发咆哮。
一双双眼瞳睁开,又缓缓阖上。
到最后,一个狼狈的人影艰难从其中爬出,扯着早已经断裂的维生锁链,一步步上前。
在他的怀中,一个描绘着种种魔神的图腾的铜瓶在剧烈震动。。
被封存在其中的东西在剧烈的挣扎着。
隔着遗物的封锁,束缚在其中的东西在狂暴的冲撞,想要突破枷锁,可是却无能为力——这是精心为它所准备的囚笼。
深井之中,沸腾的井水渐渐平息,一切归于死寂。
直到那一瞬间,所有在场人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冲上前去,开始了紧急的救援。
高台之上,罗素收回了视线。
“有赖你所提供的帮助,女士。”
老男人看向身旁的虚影,“【至高终端】,回收完毕,有了曾经‘乌托邦主机’的轴心,天狱堡垒的最后难题也终于解决了。”
“不过是一张地图和几把钥匙而已,好说好说。”
那个人影无所谓的挥手,转身打算离去。
罗素一愣,“这就走了么?”
“不然呢?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就能搞定吧?”那个虚影回头,认真的说:“接下来可是至关重要的亲情时间了。”
“嗯?”
“今天可是我家傻仔的第一次铸造,就跟学校家长会一样的重要场合,我怎么可能迟到啊!”
第六百零二章 怨憎
“……”
面对如此正经的理由,罗素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而那个虚幻的身影已经重新消散,化为了漆黑的飞鸟,展开双翼,灵巧的穿过了一层层封锁和防御,掠过了漫长的距离,重新回归了象牙之塔的天穹之下。
找准方位之后,向下坠落。
穿透一层层墙壁。
从天而降,来到了严密封所的炼金工房中。
然后,便看到了暴动的黑暗。
绝望在收缩,在炼金之火和圈禁之手的转化之下,渐渐质变,再次成型……
就在槐诗手中,化作钢铁的五指之间,原本沉重的铁锭已经凝结成了一个虚幻的轮廓,被他所紧握。
铸造者的熔炉之中,源质与铁之间再度开始转化。
渐渐的,越发清晰。
浮现出了利刃的轮廓。
正在那一瞬,空气中无数疯狂增殖扩散的绝望骤然一震,紧接着,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内坍缩,收束……
钢铁生长的尖锐声音迸发。
在槐诗手中,金属的结晶在增殖,向前,迅速的延伸。绝望被赋予了躯壳,憎恶被赋予了锋刃,诅咒被赋予了形体。
黑暗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而随着炼金之火的燃烧,在槐诗的手中,一柄漆黑的利刃终于浮现出自己狰狞的轮廓。
秘仪龟裂的哀鸣扩散。
锋锐的气息自其中此处,转瞬间带来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如有实质的斩痕自地面和墙壁之上迸发。
“哦哦哦哦!!!”
平时度不顾自秘仪中泄露出的凌厉气息,瞪大眼睛,上前,几乎趴在界限的前面,凝视着槐诗手中的武器。
“何等的凶戾,何等的美妙!足以同村正角逐的利刃啊……这便是铸造者们所遗留的技术么?”
老人的眼瞳里燃烧着狂热的光焰,死死的盯着槐诗手中渐渐晦暗下去的利刃,兴奋的几乎快要手舞足蹈。
流动的黑暗之中,有冰冷而修长的刀身从槐诗的手中浮现,向前延伸……跨域了夸张的尺度之后,勾勒出凌厉的轮廓。
那是……太刀!
可就算是太刀,这样的长度也实在太过于夸张。
只是扫一眼,平时度就得出了绝对精准的数据。
“七尺九寸六分!”
苍老的炼金术师的眼睛自锋刃之上扫过,凝视着之上的每一个细节:“这样的形制,是御神刀么?着实令人打开眼界!”
可他的话音未落,在槐诗的手中,便有断裂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愣在原地。
就在槐诗手里,那一柄长度夸张到惊人的大太刀,此刻竟然碎了!
自正中断裂,紧接着粉碎成了千百片,飞向四面八方,迅速的模糊和黯淡。
最终,消失无踪。
平时度呆滞在原地,好像石化了一样,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失……失败了?”
“不,恰恰相反……”
角落之中,飞鸟的轮廓浮现微笑:“是成功了!”
正在那一刻,槐诗终于抬起手,旌旗展开,埋骨圣所轰然开启,滚滚黑暗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钢铁鸦潮呼啸而出。
可这一次,铺天盖地的鸦潮所映照的再不是铁光,而是回归了往日的混沌漆黑……只不过,这一片黑暗,实在太过的狰狞!
曾经的绝望狂潮再度涌现。
钢铁之鸦们展开双翼,浑身缠绕着如有实质的黑暗,猩红的双目满盈凶戾。纵声嘶鸣时,那样的尖锐声音就撕裂了脆弱的防护,扩散向四方。
贪婪捕食。
弹指间,整个实验室周围数百米之内,所有的深渊沉淀,所有的不明之物,所有潜伏在暗影之中蠕动的侵蚀物种,尽数被乌鸦们彻底吞吃!
而当槐诗抬起手的时候,浩荡的鸦潮便聚拢而至,解开了形体的束缚之后,无数沉重的钢铁羽毛洒落,再度回归了槐诗的手中。
羽毛的纹理重叠在一处,就形成了繁复而庄严的刃纹。
宛如机械那样增长延伸的刀身形成了修长的弧度,狰狞的锋刃再度浮现,诅咒化作凶戾的血色流淌在刃口之上,自上而下,滴落扩散,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留下一道道猩红的痕迹。
“大功告成!”
槐诗信手挥舞着手中的凶铁,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学生竟然惊恐的后退,唯有苍老的平时度昂着头,兴奋的站在原地,凝视着眼中的……恶鬼。
没错,那正是行走在人间的凶恶鬼神!
对于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的可怕,毫无自觉,甚至在微笑着。
就在血色的笼罩之中,向前漫步,手握着屠戮性命的利刃,恰似传说中大江山上王漫步在平安京的大道之上那样,杀死一切,毁灭一切
踏着尸骨,所带来的便是绝望。
那可真是……太美妙了啊!
“名字……”
他的嘴唇在激动的颤抖,迫不及待的上前,想要知道:“它有名字么?槐诗先生!”
槐诗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手中的武器。
“名字吗?”
就在刀身之上,有隐约而古老的文字浮现,那是曾经铸造者们遗留下来的祝祷,世间如今只有槐诗一个人能够看懂的语言。
倘若用现境的话语来形容的话,便只有四个字而已。
——生、老、病、死。
这便是从无尽绝望之中所诞生出来的精髓。
“怨憎。”
在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就叫它‘怨憎’好了。”
死寂在瞬间到来,有一个陌生的身影从出现在了槐诗的身旁,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大太刀,像模像样的挥舞了两下,愉快颔首。
“以新手而言来说,已经是难得绝佳的成绩了,做的不错哦,槐诗。”
原缘瞪大了眼睛,愕然,难以置信。
那个女人是谁!
为什么一副和自己老师特别熟的样子!还在勾肩搭背!而且还想要和槐诗贴贴……
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出门没有把山君带过来。
就连槐诗也愣住了,看着眼前的彤姬。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忽然出现在别人的眼前。
可当她带着微笑看过来的时候,便无奈起来,行吧,多半是兴致一到就出来玩了。
然后,彤姬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时间好像在瞬间凝固了。
按下了暂停键。
她回过头来,促狭的看着槐诗:“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不,只是没有习惯你会出现在外面。”槐诗摇头,看向周围:“没关系么?”
“如果有呢?”
彤姬凑近了,端详着他的眼瞳,“走漏消息可能会很麻烦的……你会不会帮我灭口?”
“……你在想屁吃。”
槐诗翻了个白眼:“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好吧,不开玩笑了——作为你的契约者,你第一次铸造出这么优秀的作品的时刻,怎么都要和你一起分享吧。”
彤姬低头,把弄着比自己还高出了一头的大太刀怨憎,兴致勃勃的品评着:“炼金之火和圈禁之手的运用可以评价满分,但铸造者的熔炉利用起来可不是那么方便的东西,稍微出了一点差错,算是经验不足吧,但都可以补足。
最后的结果,毫无疑问的,是上品!“
她抬头,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笑容欣慰:“恭喜你,槐诗,你已经是一个出色的炼金术师了。”
“还差得远呢。”
槐诗摇头,“你自己都说了,是怨憎吧?不是绝望。”
虽然成果依旧优秀,但距离完美终究还差一点。
无法从放射的怨憎收摄为内敛的绝望。
失之纯粹。
“这一点可以通过后续补足,锻造者的技术比炼金术强的地方在于,可以不断的对作品进行改良,而不是像炼金术一样出炉的瞬间就决定最终的结果。”
彤姬叹息:“况且,不要搞错比较的对象,槐诗。不论是象牙之塔还是铁晶座之上,还是说石釜学会,你所见到的炼金术师都毫无例外是天才之中的天才,万中无一的杰出者,甚至还有高不可攀的大宗师。
眼光高一点是没错,如果眼睛总是往上看的话,活着可是会很累的。
你又不是从小经过多么漫长的练习和磨练,也没有他们为了追求奇迹而倾注的庞大心血,能够以你在炼金术上的平庸资质和他们并列,就已经说明了你的成果有多么珍贵了。”
说着,彤姬手中,大太刀怨憎再度溃散为无数羽毛,消失在空气之中。
而槐诗感觉自己的灵魂之中,再度多出了一柄凶戾的源质武装。
槐诗一愣,眉头忍不住皱起。
“怎么样,你也应该察觉到了吧?”彤姬问。
槐诗颔首。
不止是怨憎太刀,包括愤怒之斧在内,几乎所有的武器都还有这更想上一步的余力。而令他惊愕的是,他原本以为在所有源质武装中完成度最高的,应该是美德之剑。
可现在看来,竟然是悲伤之索?
不只是如此,纯粹论完整程度的话,悲伤之索还差一点就能够彻底的成为实体的边境遗物,就算是槐诗死了之后也能够继续存在下去了。
难以理解。
可它确实和其他的武器有所不同。
槐诗终于想起自己在邪马台中得到的战利品,接受了小猫的委托,杀死其他几个王子的时候,作为预付款所给他的东西。
那一条和悲伤之索结合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