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 混种
“……”
还真是大神开会了!
太清重工。
东夏谱系出了名的军工合作企业,由前一代谱系之主陆吾所创建的超巨型重工业集团,横跨现境、边境和地狱的巨大资本联合体。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忽然一拍光溜溜的膝盖,震声说:“老铁,这事儿不好办啊……得加钱!”
“……这就不好办了?”
琥珀瞥着他的样子,冷哼一声:“还有更不好办的呢!”
“真不敢相信,你这个混账究竟做了什么!”
她怨念满满瞪着槐诗,最后,视线看向远处,那个一个人在池塘边上和金鱼玩得无比快乐的背影。
长出了一口气。
破罐子破摔了。
“算了,正好,既然你得到了她的信任……那你就去做真希的代理人。”她说,“恐怕除了你之外,这里的人她谁都不相信。”
槐诗的笑容消失了,渐渐冷漠:“我拒绝。”
“放心,钱和报酬我都照给。”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琥珀,但你最好省省。”槐诗冷声说,“她只是个普通人,你不能把她推进这个火坑里。”
“槐诗,从你救下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注定了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了。”
“至少不是我的,也不应该是你的,她是你的血亲啊琥珀。她当不了家主,甚至当不了你的竞争者,想要杀死她太容易了……”
琥珀反驳:“她想要活着也不容易。”
“……”
槐诗皱眉,“你什么意思?”
琥珀没有说话,好像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什么失误一样,向着槐诗看过来,目瞪口呆,好像难以置信一样。
“你原来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槐诗。”
那样的表情,不知道究竟是钦佩还是改观,十分的不可思议。
她凑近了,认真的问:“你们竟然没睡?”
“臭妹妹你不要当我是色中狂魔好么!”
槐诗怒了。
“好吧,我们就不提外面的八卦,姑且就当你人品正直。”
琥珀叹息着,“如果你有脱过她的衣服的话,就会知道了——槐诗,她是个混种。”
槐诗,动作骤然一滞。
混种?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对‘兽化特征者‘的称呼。在深度过低的边境中才会出现在新生儿身上的部分异化现象……
可这又和真希这么一个乡下姑娘扯上关系?
“她没告诉过你,对不对?”
琥珀烦躁的抽着烟,闷声说:“恐怕,这件事儿现在家里也只有角山知道,毕竟是家丑。”
“她的父亲,我的叔叔晴平,受到了深渊感染。她运气不好,中了奖,被动遗传,从出生下来开始就被送到了偏僻的边境去了,如果不是因为家主遴选,恐怕都没办法从那里出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槐诗。”
“你见过大多数混种是怎么生活的吗?”
琥珀低头,轻声说:“他们不受三大秘仪保护,时刻需要忍受体内的深渊侵蚀,如果不能成为升华者,那么在五十岁,四十岁,甚至更早的时候,就会因为源质溃散死去。
但大多数人运气不会那么好,在那更早之前,各种并发症就会开始折磨她。
强制性脊柱炎、糖尿病、红斑狼疮,风湿,从免疫系统开始,备受折磨……到最后,不想脱水的话,吃下去的每一颗盐都要经过三次计算。
绝大多数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自杀了。
她……真希现在多少岁了?”
槐诗想了想,说,“十七。”
“那就快了。”琥珀轻声叹息。
一旦青春期结束,病变期就要开始了。
从此之后,就是漫长又痛苦的下坡路,一直到沉入地狱中去。
“她没有别的选择,槐诗。”
琥珀摇头:“她来这里不是冲着免费的京都十日游,再怎么傻的人都知道这有多危险,但她想要一条出路……就要去拼命,否则等待她的时候就只有三四十岁时的悲惨死亡,就像我那位叔叔一样。”
“要我说,那个王八蛋就不应该生小孩儿!”
琥珀一脚踩灭了烟头,神情阴沉:“一个人痛苦就算了,何必连累后代呢?”
沉默里,槐诗忽然说:“我可以将她送到象牙之塔。”
琥珀嗤笑,“像养个宠物一样?无菌室里不好过,槐诗——”
就在她准备嘲讽几句的时候,槐诗却抬起头,看过来。
敏锐的察觉到了她没有说出的东西。
“——里见家有让她活下去的办法?”
“……”
琥珀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发自内心的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个王八蛋每次一旦涉及到漂亮女人,嗅觉就会敏锐的不讲道理……
沉默许久之后,她终究还是选择说出了家族的机密:“《南总里见八犬传》听说过么?”
槐诗果断摇头。
“那是啥?”
琥珀忍不住翻白眼。
就你这文化水平,是怎么在象牙之塔当老师的?
“……简单来讲,就是里见家先祖的传说,据说里见家在最危险的关头,有名为八房的奇迹从天而降,化身为一只狗,赐福了八个勇士,并帮助里见家的家主成功复国。”
她说,“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凭空杜钻,但‘八房‘本身是真实存在的。”
这才是里见家的重宝。
最珍贵的秘藏。
圣痕遗物——伐折罗琉璃具装·八房!
除了传承着十二药师神将的圣痕力量,具备堪称金刚界的不破防御。无坚不摧的琉璃之剑以外,其本身同样也是家族能够继续传承的保证。
不用依靠天文会的名额,每过一百年,就能够让八个人没有后患的成为升华者。
在将家族重宝的效果全盘托出之后,里见琥珀保证:“槐诗,只要我成为当主,她就是下一代八犬士。
也只有成为升华者,才能毫无后患的抵消她身上的深渊侵蚀,这是最好的办法。”
“除此之外呢?”
槐诗直截了当的问:“获得更大收获的是你才对吧?”
“是啊。”琥珀颔首,“要掌控里见家,我就需要一个背后干干净净的人,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来替我承担一部分责任……难道还有人比真希更加合适么?”
槐诗摇头:“你就这么确定她会配合你?她这么容易受人掌控的话,为什么又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
“是你将她带到了我面前的,不是吗?”
琥珀轻声笑了起来:“玄鸟说的没错,最大的契机就在第一个到来的人身上——实际上,原本的计划并不是如此,但有一个前提考量是,最先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是谁。
根据玄鸟的建议:如果是原照的话,最后的结果要么是大吉,要么是大凶,不存在其他的选项。
但如果是你的话,里见家就还有保全的可能……我总算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玄鸟……
一个来自谱系之王的建议,诚然能够体会到其中的分量。尤其是像玄鸟这种越老越阴,走一步算十步,别人上一层他能做千层饼的角色,槐诗一时间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了。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槐诗可能还会害怕,翻墙跑路,生怕被当成炮灰,但玄鸟却根本懒得玩这一套。
那个老头儿实在苟的要命,风格四平八稳到没有任何漏洞和缺点,一手占卜更是吓人,在稳赚和不赔之间能够稳稳占据后者并且保持着相对小额的盈利……唯独他,是绝对不会冒任何大风险的。
当东夏谱系的工具人,起码安全有保证,不存在所谓的运气不好走在路上忽然就死了的可能。
但问题是……
“他究竟想干嘛?”槐诗问。
“我不知道。”琥珀耸肩,“但肯定和天文会无关,和象牙之塔也无关,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影响……还是说,你觉得这是玄鸟的阴谋?”
说着,她忍不住向着京都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就变得有些嘲弄起来:“这种事情,可不存在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可能啊。”
槐诗叹息,“你就心甘情愿的去充当傀儡?”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工具人而已。”
琥珀无所谓的挥手,“所谓的武士,不就是这样么?当皇帝和将军的工具人,和当东夏的工具人有什么区别么?”
“况且……”
她忽然开口问道,“倘若存续院如今将新海设为封锁区,槐诗你会怎么样,拒绝执行?”
“……”
槐诗沉默,无言以对。
如果事态严重到需要存续院封锁的程度,他恐怕……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这不就对了么?社保局每年发的带鱼,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啊,槐诗。”
琥珀将空荡荡的七星盒子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庭院另一头的垃圾桶里,拍了拍手,望向了池塘旁边的真希。
真希察觉到他们的视线,也望了过来,手里的塑料袋里抓着从自家池塘里捞的金鱼,正在兴奋的朝着槐诗挥手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听到槐诗头疼叹息的声音,这一次轮到里见琥珀幸灾乐祸了。
“去和你接下来的雇主好好商量一下吧。”
琥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出生入死的事情就教给你了,工具人阁下,真正的美少女,只要坐在原地等人送上成果就好了。”
愉快的哼了一声,小琥珀转身离去。
看到了吗,臭弟弟,这就是富婆的快乐和胜利!
第六百一十九章 凝固症候群
“怀……怀纸小姐?”
在池塘边的椅子上,真希有些担忧的看着身旁的同伴,难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不知道她究竟和自己的堂姐说了什么,回来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面无表情。
但眼神变得有些可怕。
不,应该说……只是让真希觉得害怕。并不凶暴,也不阴沉,平静一如既往,但和往日又有所不同。
变得那么遥远,好像天边飘忽的蜃楼与虹光那样。
让人感觉,就算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
槐诗的思绪被打断了,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机:【真希,你想要参加竞争么?】
真希愣在了原地,呆滞。
就好像被戳破了谎话那样,变得手足无措,想要逃走。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脸上习惯性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不安的低下头。
“……我还没想好。”
“我……我并不是想要利用怀纸小姐的意思,对不起,我原本想要早一点说的。可是我想不到自己能拿出什么报酬来,对不起……”
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语气就变得急促起来,好像他生怕不相信那样。
看着她,慌乱的解释:“唯独这一点,请素子一定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我、我……”
说到最后,她说不下去了。
低下头。
槐诗摇头,手机递过去:【有考虑雇佣我么?】
少女愣在原地。
难以置信。
低头看着手机,抬头又看了看他,又惊慌的收回了视线,背后的手指不安的绞动。
“可是我没有钱……不,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让怀纸小姐你免费做什么,我是说,打、打欠条可以么?不论是多少钱,将来我一定会还!”
然后,刚刚鼓起的勇气和信心,就在手机上更新的数字面前被击碎了。
【七千万美金】
真希,僵硬在原地。
七千万?美金?好多……哪怕是七千万瀛洲币她都没有敢做过这样的梦!
自己在便利店打工,时薪是八百块,但每天只有四个小时,每周只有四天。拉面店兼职的话,晚班时薪六百四,但大师傅是好人,给自己有额外提成……每个月算下来的话,省吃俭用一点的话,可以省下三万日元左右。
等大学毕业的话,再找工作,然后……
一瞬间不知道多少数字从脑中闪过,到最后,得出残酷的结果。
——贫穷少女里见真希,只要不吃不喝不生病的话,大概六七百年就能凑够这笔钱了呢!
一瞬间感受到生活惨烈的压力,真希号大破,再起不能。
眼看着她的颜艺表演终于在死灰色中结束,槐诗摇头,再补上了一句。
【已经有人替你付过了。】
“啊?”真希难以置信。
【具体的过程你不用多问,也不要多管,我会帮你的。】
槐诗省得她在脑补什么奇怪的东西,快速输入:【家主之位或许没有指望,但你身上的问题,我会帮你解决。】
【但是,这笔钱额外收费,一百万美金。】
为了避免她真的把这一趟当成春游,槐诗还是必须得给她下点狠药,否则感觉这货真的会光速咸鱼,开始躺赢。
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杀气,怀纸小姐凑近了,抬起手机:
【——如果赖账的话,你清楚会有什么结果吧?】
呆若真希的少女愣在原地。
过了很久才终于清醒过来,难以置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心中却迅速的浮现出慌乱。
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点。
好像想要藏起自己来一样。
“怀纸小姐……你,都知道了?”
【一清二楚。】
槐诗叹息着,看向她浴衣的下摆下露出的脚踝,还有上面那一道隐约的伤痕……好像在哪里挂到了一下,才刚刚愈合,还没有彻底长好。
等他扯过真希的手,挽起袖子的时候,就看到上面层层叠叠的伤痕痕迹。
肉体的损伤,兽化畸变前期所特有的征兆。
由于这一份和深渊过于敏锐的共鸣导致了招致沉淀的侵蚀,最终令脆弱的肉体无法承担源质的变化。
在皮肤和肌肉之间形成了这样开裂的伤痕。
这才是‘圣痕’这个名字最早的由来和源头。
从中世纪开始就不断出现的现象。
由于潜意识的影响,伤口可能还会组成莫名其妙又毫无意义的文字形状,但这无法改变伤口就是伤口的事实。
一开始被归结为上天的启示,后来又被当做和魔鬼缔结契约的象征,一直到近代才被现代的医学统称为凝固症候群。
这便是兽化特征者或者说混种与生俱来的原罪。
距离天国太远,距离地狱又太近,注定了无缘与奇迹,只能拥抱灾厄的结局。
正是这一份与生俱来的痛苦,才令诸多边境中的兽化特征者对于现境和如今的天文会充满了仇恨,不断的试图反抗。
绿日的根基就存在于这一片土壤之上。
对于那群人来说,等着现境降下垂怜无异于坐以待毙,还不如加入绿日有一条活路,哪怕是死之前能够轻松一点呢?也胜过痛苦的苟延残喘。
莫名的回忆起自己在金陵,被风评绑票时见到的那个老学者,那一对充满了仇恨和愤怒的一双兽性竖瞳……
这就是他们生来不幸的证明。
槐诗沉默了许久,才拉下了浴衣的袖子,松开了她的手。
难以想象浴衣下面的伤痕的模样……但肯定,无时不刻的在带来痛楚吧?
他发自内心的好奇:这个家伙,是怎么无忧无虑的长得这么大的啊?到现在还能这么粗线条,真是太不容易了。
像一条傻狗。
可哪怕是像傻狗一样也要继续往前走,死皮赖脸的挣扎,厚颜无耻的活着,执迷不悟的怀揣着侥幸和那么一丝丝希望。
就像是曾经的自己一样。
槐诗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按在她的头发。
真希茫然抬头,看着面前的那一双眼睛,愣在原地。
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同情和怜悯,未曾因为她身上的伤痛所动摇,可那种静谧的凝视却令她感觉到分外安心。
就好像有人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有人会站在自己的身旁,凝视着她狼狈的样子,并不鼓励,也并不怜悯,只是等待她继续向前。
只是那样的看着,就好像将孤独都驱散了。
像是阳光。
只是看着那样的眼神,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并不是毫无意义,就算是再怎么丑陋的挣扎,也不会没有结果。
寂静里,真希低下头,再无法遏制委屈的眼泪。
用力的将身旁的朋友抱紧,哽咽着,哭出声响。
就好像终于找到归路的孩子一样。
结果,回过神来,眼泪和鼻涕就已经把怀纸小姐胸前完全弄花了……而且再度确认了,罩杯什么的,这种东西怀纸小姐真的一点都没有。
只是想到就让人心酸。
实在太可怜了。
有可能的话,真希都想要将自己的分给她一点。
但在这之前,还是应该好好道歉吧?
“对不起,真希小姐,对不起……我会帮你洗掉的,请交给我吧,不会有任何问题。”
就在自己房门前,真希一个劲儿的低头道歉,抓着他的袖子,邀请他进里面来:“换洗的衣服我这里还有两套,如果不介意的话……”
槐诗抬起手敲在了她的脑门。
毫不客气。
这衣服反正都是里见家给客人准备的,她着急个什么劲儿啊,还扯着她去换衣服,怕不是急着想目睹莫可名状的恐怖之物……
随手将她塞回房间里去,
然后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换回了罗素送的小裙子。
那个王八蛋,绝对是蓄谋已久了,尺码都是完全合适的,而且穿上之后竟然还真的挺好看,搭配着彤姬化的妆,真是越看越舒爽。
看看这出尘飘逸的气质,看看这楚楚动人的面目,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今天的怀纸小姐,依旧无懈可击!
才怪!
槐诗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再这么下去,自己恐怕就要踏上什么不得了的歧路了……
少司命的圣痕搭配女装所形成感染力实在太可怕了,他竟然开始有些习惯了。只能抓紧时间,赶快把这里的破事儿搞定。
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告别女装,重新做回象牙之塔人气教师南波湾。
可越是给自己打气,槐诗就越是觉得自己在插旗。
再联想到大司命的转化秘仪,他就一阵脑壳疼,看来搜集圣痕和灾厄的计划要赶快提上日程了。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急躁又毫无礼貌的,拍在他的门上。
催促他赶快开门。
等房门开启之后,便展露出门外那几个来意不善的客人们。
明显是久经斗争的升华者,神情不逊,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等他们看到开门的竟然是如此的美人时,顿时都在原地陷入愕然。
在后面,一个主事者一样的男人走上来,用令人不快的眼神扫视着槐诗的周身,几乎快要垂涎三尺。
只不过,视线落在槐诗胸部时,就迅速的遗憾了起来。
好像痛心疾首那样。
你妈的,你痛心个什么劲儿啊!
槐诗的眼神越发的冷漠了起来。
“怀纸小姐……是吧?”
为首的人端详着他的面孔,诡异一笑:“四少爷请您过去一趟。”
第六百二十章 多谢款待
所以说,又是里见家内部斗争那堆破事儿么?
槐诗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准备关门。
他懒得理会。
他就不信自己这个里见家的客人如果不去的话,他们这群人敢在这里动手。
可门还没关,主食的男人就踏前一步,扒住了门缝,笑容越发的诡异:“真希小姐已经到了,正在那里等着您呢……您也不希望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吧?”
在沉默里,素子小姐的动作停顿在原地。
抬起眼睛凝视着他。
许久,那一张姣好的面孔上却露出了一丝令他们感觉到不安的微笑……
中年男人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按捺下心中莫名的不安,让开了身形,指了指后面:“请吧,女士。”
虽然过程有所波折,但目标终究是没有反抗,反而十分顺从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带路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神情愉快。
看来庭院里所见的并不是什么表演。
这个女人和真希那个混种真的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在,否则的话不会如此顺从。只可惜,被抓住了把柄,落入四少爷的手中……恐怕以后又要多一个玩物了。
而走在后面的槐诗,感受到周围越发明显的危险气息之后,眼神就渐渐的平静了起来。
明显那位四少爷在里见家的地位不低。
竟然有独立的庭院,戒备森严,安保措施该有的一件不少。
只可惜看情况,那位四少爷应该不是一般的无能。
空有这样地位,背后竟然一个支持者都没有——就算是找代理人,大财团们也是有眼光的,根本不稀罕去找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点心。
这种虚张声势的样子吓唬一下乡下姑娘就算了,摆在槐诗眼前,无聊到他连笑都笑不出来。
不值一晒。
并没有多久,他就在厅堂里见到了那一位‘四少爷’,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令人不快的味道,挥之不去。
联想到那两个从房间里匆匆离去的女人,不难猜测到之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槐诗的神情顿时鄙夷了起来。
“欢迎光临,怀纸小姐!”
那位年纪轻轻的四少爷主动走上前来伸手,“自从见到您开始,我就期待和您的这一次碰面了。”
走进了之后,他的眼神就越发的炽热。
哪怕是已经在午餐的时候见过了一面,可再次看到依旧感觉到惊艳……难以移开视线。
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殷勤的打招呼。
只不过没有人理会而已。
槐诗看向周围,并没有看向真希的影子,眉头顿时皱起。
四少爷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缓缓收回了手。
刚刚的中年男人走到他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他顿时恍然了起来:“抱歉,看来为了让您赏光,下人们不得已说了一点谎话……不过我保证,只要我们这一次会面足够顺利,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暗含威胁的话语并没有奏效。
槐诗翻了个白眼,感觉到一阵无聊,转身想要离去。
可在他身后,门却被关起来了
几个升华者拦在门前面,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眼神,早已经迫不及待。
眼看这个臭女人这么不识好歹,四少爷顿时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到了沙发上,翘起腿来,嘲弄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真希那个野种有什么关系……但你最好放明白一点,这里是里见家,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造次的!”
沉默之中,槐诗摇头,再忍不住叹息。
恐怕接下来,就要发生一些喜闻乐见的剧情了。
前提是……怀纸小姐真的像是他们预想的那样,楚楚可怜,手无缚鸡之力的话。
“说真的,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因为某些原因。而现在,更糟糕了。”
槐诗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卷,歪头点燃。
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令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愕然的看着怀纸小姐的姣好面孔。
难以置信。
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伴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的消散在空气中,那一张面孔上便露出毫无温度的恶意笑容:“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大概清楚了。
说真的,我能够理解青春期的小男孩儿们对异性身体的好奇……既然你们都这么等不及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说着,怀纸小姐的两只手微微垂落,捏住纯白的裙裾。
微笑着,一寸寸提起:
“——你们想知道女孩子的裙子下面有什么吗?”
伴随着怀纸小姐的动作,纯白的衣裙之下,却有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暗流淌而出,扩散,蔓延,迅速的膨胀,化作如墨一般的滚滚漆黑。
死寂之中,有洪流暴动的声音响起。
黑暗翻涌着,肆虐的在地面上流淌,随着惊叫一同向上升起。
自其中,无数猩红的眼瞳缓缓睁开,向着尘世投来贪婪的视线。它们在兴奋的扑打着翅膀,迫不及待的等待宴会的开始。
饥渴的眼瞳满盈贪婪。
此刻,伴随着裙子提起,莫可名状的噩梦便从黑暗中升起,映衬着惨烈的叫声,展露出自己那令人憎恶和恐惧的轮廓,蹂躏着所有胆敢直视的无知灵魂,用无休止的折磨着每一个可怜虫的理智和精神。
群星归为之时已到。
伟大的存在从永恒的黑暗中升起。
自那之后,便是无穷尽的绝望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缓缓消散。
大门再度开启。
清纯又可爱的怀纸小姐步履轻盈的从门后走出,摘下了嘴角燃尽的烟卷,随意的抛在了地上。
“多谢款待。”
在她身后的房间里,只剩下十几具空洞的躯壳,呆滞的眼瞳凝视着毫无斑点和霉菌的天花板,再无任何的神采。
只有毫无意义的呼吸还在继续延续着……随着最后的残灵一起,沉浸在噩梦里永无穷尽的苦痛中。
有一点可以确定。
他们已经充分的了解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他们恐怕再也不会好奇女孩子裙子下面究竟有什么了……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其他人。
尤其是槐诗的进出毫无掩饰,甚至在里见家的人追问时没有任何隐瞒的前提之下。
傍晚的时候,苍老的武士犬江跪坐在静室的另一头,凝视着对面神情平静的槐诗,以及他身旁不安的真希,神情毫无任何温度。
在许久的思忖之后,他终于开口说道。
“具体的事情,老朽已经清楚了……这是平玄那个废物有错在先,怀纸女士手下留情,留下他一条性命,已经是仁慈之举了,我等自然不能苛求太多。”
如果在平时,可能还会有所计较。但如此关键的时候,得罪一名不知底细的升华者实在太不明智。
尤其还是里见家先对客人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压的下去还好,如今压不下去,里见家最后那么一点尊严就要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何必呢?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人老了之后就会谨慎,因为知道自己精力大不如以前,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目标去实现,没有足够的好处,就不愿意轻易得罪人。
虽然应该得罪的时候,这群人得罪的会比谁都彻底,绝对会确保对方永世不得翻身,或者干脆一点就直接上路。
但既然拿对方没有办法,也不是时候,那么就只能寻求一个善始善终。
犬江向身后看了一眼。
魁梧的武士起身,抱着一个盒子上前,跪坐在了槐诗的身旁,将东西放在槐诗面前。
盒子打开之后,源质结晶的光芒就照亮了他的眼瞳。
价值不菲。
“这是里见家对您搭救真希小姐的一点微薄谢礼,以及对您的赔偿,请您务必不要介怀。”
犬江毫无任何矜持的俯身道歉,对着一个年级还不到自己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的人,做足了礼仪。
槐诗不为所动,依旧看着他。
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
犬江抬起头,肃然说道:“如今诚然是里见家的多事之秋,已经无法继续再招待客人了,请您多多包涵。”
这是要赶人走了。
槐诗拿出手机,正准备说话,却听见了自己身旁的少女。
虽然不安,但是却强自平静。
是真希。
“犬江爷爷,她不会走的。”
她昂起头,对曾经主宰着自己命运的老者说,“因为我要参加当主之位的正式遴选。我会雇佣怀纸小姐作为我的代理人,代替我进行角逐。”
“……”
寂静里,犬江没有说话,只是忍不住轻声叹息。
果然,没那么简单么……
通过两人之间的态度,他已经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也隐约猜到了这个最糟糕的结果。
“真希小姐,家主的遴选,未必有您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真希回答:“出门的时候,母亲告诉我有可能会死,但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死亡而来的。”
“这不是什么人告诉我的事情,也不是出于其他人的劝说和蛊惑,而是从我来到现境之前就决定的事情。”
她说:
“——我是里见晴平的长女,我身上流着里见家的血,我这一次回来,是要参加里见家的当主选拔。”
就是这么简单。
第六百二十章 厨魔对决,开幕赛!
犬江垂眸,无声叹息。
可就在槐诗身旁,却有咆哮的声音响起。
“果然别有用心么,你这鬼祟之徒!”魁梧的武士起身,炽热的源质波动化作隐隐的火焰,笼罩全身。
怒视着面前状似无辜的怀纸素子,瞪大眼睛,不容许她有任何开口的机会,:“问答无用,就让我犬川良实来度量一下,你是否有与你的野心相匹配的器量吧!”
槐诗忍不住想要叹气。
所以说,你们瀛洲人能不能别这么中二啊……好好说话行么?
而犬川良实已经抬起化作黑铁的手掌,向着她扯了过来
轰!
整个静室陡然一震。
飓风席卷。
长袖在瞬间碎裂,展露出下面镀上一层铁色的手臂,青筋鼓起,夸张的肌肉中爆发出足以摧垮铁墙的力量。
那是来自六十代天狗横纲的传承,演练过千万次之后业以无比精纯的技艺。
出云大相扑!
——押出!
茶盘之中的茶水动荡着飞起,又落入了杯中,只留下一阵阵涟漪。
而犬川良实的动作,僵硬在了原地。
因为就在原地,跪坐的怀纸小姐抬起了一根手指。
轻描淡写的,向上顶出。
钢铁碰撞的轰鸣爆发。
隐藏在手套之下的机械之手微微一震,可是却未曾有过丝毫的推却,轻而易举的将犬川良实爆发的力量抵住了。
唯有身旁的茶水在微微荡漾着。
也就……仅此而已。
犬川良实面色铁青,又渐渐涨红,可不论如何的再施加力量,他引以为傲的力气却无法将这个该死的女人从原地挪动哪怕一寸。
甚至,被缓缓顶起。
一点点的。
槐诗抬起眼睛看着那一张羞愤耻辱的面孔,面无表情。
这单纯的是鼓手的进阶引用。
看似轻描淡写,但实际上手指的多寡,和力量并不是绝对关系……
“够了,良实。”
犬江抬起眼睛看过来,告诉他:“你不是她的对手……况且,这一切不都是合乎规矩的吗?”
犬川良实没有说话,在沉默中,收回了自己的手,后退,回到了犬江的身旁。
槐诗倒也没有反攻或者急着给他一个厉害,而是抬起头,端详着对面的老头儿。
等待着他的回复。
直到犬江一声长叹。
“既然真希小姐这么说,那么自现在开始起吗,老朽就会将你登陆在正式名单……”他凝视着槐诗身旁的少女,轻声问:“这代表着什么意义,你能明白么?”
“从五分钟后开始,你就是你所有亲人的敌人了。”
犬江沉声说,“不论是你的叔叔,你的兄长,还有你的姐妹们,一直以来都有所保留和仁慈,但到时候,他们再也不会任由你自生自灭。
而是将你当做对手,寻找你的每一个弱点,然后用尽一切手段去打倒你,直到你沦落到深渊里,再无任何翻身的可能。
不论你们和琥珀达成了什么协议,都不是什么可以高枕无忧的策略。在有必要的时候,甚至我可能也会放弃公正,出手对你予以打压。
除非你能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否则你就要被他们踩在脚下,真希,如今的里见家就是这么残酷的地方。
你确定,你还要回来么?”
沉默里,真希的眼瞳微微颤动着,许久,点头。
明明抓着槐诗衣角的手指已经紧张到发白,可还在强撑硬气。
“很好。”
不知是赞许还是嘲弄,犬江颔首,“作为里见的家老,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也是里见家下一任当主的候选者了,真希,但愿你不会后悔。
作为最后到来的最弱者,你的第一场对决将会在今晚进行,希望届时所等待你的不是什么悲惨遭遇吧。”
他撑着膝盖,缓缓起身,最后向面前的小女孩儿颔首,转身离去。
但在出门之前,却听见身后的声音。
是真希。
“犬江先生。”
少女跪坐着,弯下腰,向老人的背影,低下头,轻声道别:“一直以来,我和母亲,都有劳您和角山叔叔的关照了。“
“……分内之劳而已。”
老人的脚步停顿了一瞬,推门离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没有人来打扰了。
在搬到了独立的院落里之后,甚至就连仆人都已经没有了。
诺大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感觉待遇比之前下降了很多倍但实际上,对于候选者来说,才是真正需要的环境。
从真希点头的那一刻开始,任何胆敢走进她住所的人,都是她的敌人了。也就是说,哪怕是犬江走进这一座院子里,被槐诗干掉的话,别人也没有任何话可说。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每日午饭时必要的露面之外,她们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会在这里度过。
晚饭的话,倒是没有让槐诗动手,乡下少女展现了一下自己在打工的地方学到的厨艺。
虽然很想夸奖,但被房叔养刁了的某人怎么吃都感觉是一般般的样子。
拉面煮的时间有点过头,受限于时间原因,也没有什么高唐。玉子烧的话,鸡蛋搅和的时间不够,煎饺的馅料配比并不是很精确……
当然,这种煞风景的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吃什么还不是吃呢?
槐诗以前顿顿还吃挂面呢。
但厨魔做惯了之后,果然还是希望能吃一点带劲儿的东西啊……
怀揣着隐隐的期待,槐诗淡定的靠在沙发上看着瀛洲的综艺节目,静静的等待。在旁边原本勇的要命的真希反而越来越紧张起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夜色渐渐深沉。
——第一场厨魔对决,即将到来。
.
由于并非是厨魔大赛官方主办的赛事,在现境也绝对不可能允许危险人物出现,因此并不会出现那些诡异的评委。
作为评判的,是双方的选手本身。
简单来说,就是互相给对方做菜然后吃下去。
一直到有一方吃不动了为止。
要么是吃死了,要么是吃坏了,要么就是顶不住了……
通过自己的作品,展现出深渊的精髓。无法承受对方的作品,就只能甘拜下风。
厨魔之间的对决,就是这么简单。
偶尔也会出现同归于尽的状况,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就算真同归于尽了,那就同归于尽呗。运气也是比试的一环,不爽不要玩。
如何在创作之中寄托更多的恶意,在烹饪中施加堕落的精华,又如何将对手的恶意消化……每一个环节都考验着参战厨魔的实力水平和应变能力。
在深沉的夜色之下,带着白拍子面具引路的侍女走在前方,一路向下,带着槐诗和真希走进了里见家庄园之下的地下空间。
空旷又庞大,有着铁铸的穹庐。
在最高处延伸出来的看台之后,隐约可以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但是却分辨不出他们的模样和面孔,他们也并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隔着垂帘,彼此低声的说着什么。
而更引人注目的,反而是赛场两侧的观众们。
并没有座无虚席那么夸张,这种事情,注定也不可能去向全境公开。
来到这里的,便只有其他的候选者,还有他们的厨魔代理……当槐诗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在最后面,灯光找不到的阴影下,那个带着耳机的魁梧男人。
浑身都覆盖着乱七八糟的纹身,体型像是脱毛的狗熊一样庞大,一个屁股就坐了两个椅子,正双手抱怀,眺望着槐诗的样子。
等槐诗回头看过来,他就吹了声口哨,愉悦的比划了一个手势。
“好久不见。”
槐诗收回视线,没有理会,带着真希在空旷的场地中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距离其他的候选者足够的远,但依旧能够看到他们的表情。
除了看都没看一眼的琥珀之外,大部分都十足的冷漠,并没有鄙夷或者是恼怒,反而还有人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这个从边境远道而来,和自己角逐家主之位的混种少女。
【别害怕,就当去烹饪节目录制现场当观众,镜头给到你的时候不要笑得太灿烂就好。】
槐诗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想了想之后,把伪装之后的蝇王拔出来,放进她的手里。
【如果一会儿我下去之后,有人想要凑过来,你就开枪就好。自带锁头,不用担心打不准。】
真希呆滞当场,低头看着手里的枪,感觉像是握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为了你的安全,最好这样。】
【不要露出我很害怕的样子,向你的亲戚们多学一点,如果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就保持面无表情就行了。】
【不想拿着,放在旁边也无所谓。重点不是你敢不敢开枪,而是他们有没有看到——】
槐诗伸手,将蝇王的档位拨到了审判模式。
肃冷的气息从枪膛之中隐隐扩散开来,细碎但又锐利,刺痛了所有胆敢窥探过来的眼眸。令那些鬼祟的视线迅速退散。
按照槐诗的吩咐,就那样随意的将枪放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原本还在恐惧的真希迅速适应了场内的气氛,恢复了镇定。
或者说,至少装的像模像样。
以她的素质,也做不到随时保持警惕,后发先至、防备袭击的程度,但至少还能伪装出临危不惧的淡定样子。
反正也反应不过来……
剩下的,就是槐诗的问题了。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他走进了场内,等待对手的到来。
直到对面的隧道中有诡异的声音响起。
像是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流淌在管道里那样……
一个笼罩在黑暗里的人影缓缓浮现。
第六百二十一章 山姥
当那个身影从黑暗中浮现的时候,所有旁观的参赛厨魔顿时都皱起了眉头。
嬉皮士打扮的中年人抬起手,将墨镜挑起,露出愕然的眼瞳:“只是开幕战而已,就安排这么麻烦的对手吗?”
“嗯?亚鲁姆你认识吗?”
“半年之前我在美洲和那个家伙碰过一面。”嬉皮士亚鲁姆摇头说:“很难缠的对手,滑溜溜的,像是蛇一样——郭老先生应该清楚吧?”
“瀛洲的二星厨魔,这些年的后起之秀,老朽多少还是听过一点的。”
佝偻的东夏老人撑着拐杖,端详着那个浑身缠绕着怨念的身影,轻声笑了起来:“深津庆,黄泉比良坂的‘三途’的主厨,很不好搞啊。
看来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山姥料理看来又精进了不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郭老先生一脸自叹弗如的感慨着,宛如将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一样,尽显迟暮——倘若不是知道这个老货最喜欢拿同行来蒸包子的话,其他人说不定就信了。
“听说是山姥料理,瀛洲的派系么?”
魁梧的刺青厨魔捏着下巴,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拉丁语问道:“没有见识过,有什么特点么?”
“哎呀,弗拉基米尔先生您又在装作新人来打探情报了嘛?”
刺青厨魔憨厚一笑,“我还真不清楚,有没有哪位好心人给我解释一下?”
“那就看着呗。”
嬉皮士亚鲁姆并不上钩,耸肩:“以后的赛程中,迟早会碰到。”
在众多厨魔之中,传承着瀛洲本土山姥厨魔的深津庆毫无疑问也是最棘手的那几个人之一,不论是什么人,第一次遇上他肯定会吃个大亏。
那是过于危险的技艺,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己,搞不好就算是以厨魔的承受能力都会死掉……
弗拉基米尔狡黠一笑,并不在意对手的隐藏,再起了一个话题。
“那……另一个呢?”
“不认识。”亚鲁姆摇头,凝视着那个名叫怀纸素子的女人的背影,神情有些迷茫。
按照他所知的名单,瀛洲本地应该并没有这样的厨魔才对,没有什么标志,也没有携带任何工具,明显是隐藏了身份。
可就算是厉害角色,具备着如此端丽的容貌,也不应该默默无闻才对。
该不会是刚刚拿到牌照之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来参加对决的新人吧?
那样的可就太天真了,哪怕同为厨魔,星级之间也具备着决定性的恐怖差别,贸然挑战远超自己的对手,是真的会出事儿的。
“郭老先生怎么看?”亚鲁姆狡猾的将话题抛向了老人。
“她吗?那可就厉害了啊……可怕啊可怕,总感觉自己比不上呢。”
煞有介事的卖足了关子之后,郭老厨魔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洁白锋锐的牙齿:“如此年轻,如此漂亮的厨魔,可就连老朽都没有听说过啊!这岂不是很厉害!”
“……”
旁边的人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再没有人接话。
寂静里,只有郭老厨魔的鼻翼微微嗡动了几下,嘴角常驻的笑意就变得微妙起来。
这样的气息,有天狗山的味道啊……但是,除此之外,更多的竟然是未曾见过的奇妙气息——带着草木味道的苦涩潮气,尸骨的冷意,还有稚子的芬芳。
难道是类似自己易牙一派的类型?
还是说,被自己吃掉的老师竟然还另有传承?
在喉头,遍布皱纹的松弛皮肤骤然鼓起,好像巨蟒吞下了铁球那样,吞咽着自己在迅速分泌的唾液。
感受到了一阵古怪的饥渴。
许久未曾这样充满了食欲了,那是来自厨魔本能的期待和饥渴。
这一切都在不断的告诉他……
那个女人,不对劲!
.
凝视着对面料理台上的名字,槐诗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对手。
就好像是在脏水里不知道浸泡了多久一样。
那个家伙,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黑色的长发紧贴着面孔,笑容苍白。看上去明明保持着洁净与干练,但是却总有一种挥之不散的刺鼻气息笼罩在身上。
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的感觉。
而在槐诗端详着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看着他。
“哦吼,漂亮的对手啊,真好啊,真好。”
那个中年男人伸出舌头,舔舐着干燥的嘴唇,似笑非笑的瞥着他,还有他身后的观众席上坐着的真希。
“你们,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比起面无表情的槐诗来,虽然真希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可眼神却忍不住游移了起来,显露出一丝不安和心虚。
“你的雇佣者似乎有点信心不足啊,女士?”
深津庆沙哑的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工具箱放在了身旁,抬头提议道:“在开始之前,要不要认输呢,女士,说真的……您的面孔如此的完美,令我心动,实在是不想破坏这一份美好啊。”
“……”
槐诗很想说两句骚话怼回去,但却受限于伪装不能开口,憋得慌。
不是,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看脸过日子的么?
见到一个女人就走不动路的?
只能翻个白眼以示不屑。
“哦?是我冒犯了么?”
深津庆满不在意的咯咯怪笑起来,“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多余的话不必多说……看在那一张令人愉快的面孔的份儿上,我不会让痛苦持续太久。”
在他身旁,工具箱被打开了。
钢铁摩擦的声音响起,一柄两寸长的小刀从其中抽出,在黯淡的灯光下,展露出五彩斑斓的恐怖纹理。
自无数毒物中所萃取而出的精髓,最终缔造出了这样将一切生灵解剖灭杀的利器。
“那个家伙,开场就将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么?”观众席上的亚鲁姆愕然:“还真是和传说中一样,对手越弱就越喜欢兴奋的变态啊。”
那是山姥料理真正所精擅的技艺——群山的黑暗面,堕落的山神,生长孕育万物的神性在地狱中的投影。
曾经孕育生长之物转化为冷酷狰狞之物。
在精心的酝酿和缔造之后,便形成了哪怕是厨魔也无法承受的恐怖毒素!
明明鲜美的让人无法拒绝,可畅快饕餮之后所迎来的便只剩下绝望和死亡……一旦端起餐具,那么食客的性命就已经放在了山姥的厨刀之下了。
并没有任何的轻慢和狂傲,哪怕嘴上表现出轻浮孟浪的样子,可深津庆竟然一开始就选择了全力以赴!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啊……
“那么,双方都准备完毕了么?”
高空延伸出的看台之上,垂帘后面,有一个宛如阉伶一样故作姿态的扭捏声音响起。作为上皇使者的宦官以白粉涂面,嘴唇开阖之时,齿色漆黑:“此处一切诚然已经在御前所见证之下,尔等双方必不可有所隐瞒与懈怠,明白了么?”
无人回应。
但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那位使者并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示意身旁跪坐的犬江,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于是,苍老的武士起身,向前一步,沙哑的声音化作雷鸣,回荡在这地下的庞大空间之中。
“——那么,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
那一瞬,高亢的钟声再度响起。
“科科科!甚好,甚好!”
深津庆大笑,修长的十指按在了料理台之上,整个桌面陡然一震,无数工具从架子上飞出,紧接着,随着他的肩膀一阵耸动,在粘稠的声音里,竟然又有四条手臂从身后伸展而出,接住了空中落下的工具,缓缓展开。
恰似八足蜘蛛那样,盘踞在自己的领域之上。
身旁水箱中的食材已经自行落在了案板之上。
那是一条……狰狞的河豚!
位于京都边境——黄泉比良坂,历史长达六百年以上的厨魔名店,‘三途’所豢养的特殊品种——龙河豚!
具有着凌驾于寻常河豚十倍百倍以上的鲜美,同时,也具备着千万倍以上的恐怖毒素!
色彩黄黑,宛如蛟龙那样,巨大的河豚狰狞的在空中扭动着,择人而噬。
可伴随着深津庆流畅的动作,五彩斑斓的短刀挥洒,在空中便已经将虎河豚滑腻的身体剖开。
它甚至来不及鼓胀身体,放出锐利的尖刺,内脏便已经流淌而出。
紧接着,开始冷酷的拆分和切片。
但令人惊讶的是,就算已经拆分成了骨架,可河豚的口部却依旧在艰难的开阖……它还活着!
为了保持最极致的鲜美和最极致的味道,‘三途’驰名地狱的河豚料理,最出名的便是这一点。
哪怕在端上桌的那一刻,一直到尊客下筷之后,它都依然能够保持着自身活性,将本质的鲜美宛如炸弹一样从食客的味蕾上爆发。
至于是否带有毒素……那就要看厨师自己的心情了。
只不过,倘若是料理的话,就绝对不止是刺身这么简单的一种了。
作为山姥料理的传承者,三途的主厨之一,深津庆可不会单纯的将这种不堪入目的天然毒送上对手的餐桌。
就在他的手中,无数色泽诡异的毒物就已经从工具箱中拔出,行云流水一般的处理,投入燃烧的釜中,开始熬制浓汤的底料。
这是包含了刺身、手握、天妇罗、火锅、杂炊乃至最后白子甜品,汇聚了万众猛毒之后煎熬出的精萃。
——地狱杀龙·铁炮大宴!
有隐约的虚影从他的身后浮现,那是仿佛琥珀美酒汇聚成了河流,三途川上奔流不息的黄泉毒水。
呼应着来自地狱的力量,这一份由人所缔造的恶意中诞生出了灾厄的原型。
只是细嗅……就令槐诗胃口大开。
迷梦之笼里,群鸦高亢的鸣叫起来,早已经迫不及待!
可对比对手的全力以赴,怀纸素子这边,却异常的咸鱼了起来……
不紧不慢的,伸手,从料理台的柜子里翻找,竟然连自己的工具都不打算用,然后……翻出了一个调酒瓶。
掂量了一下,还算趁手。
素子小姐的嘴角露出愉快的笑容。
就这个吧。
第六百二十三章 河豚大宴
就这样,隔着几十米。
当着深津的面,在所有厨魔的凝视之下,槐诗将调酒壶放在料理台上,倒入纯净水二百毫升,转身,打开冰箱,夹出无气泡冰块两块。
丢进壶里,盖上了盖子。
然后就完事儿了。
再没有放进去过任何东西。
伴随着冰块碰撞的沉闷声音,调酒壶在素子小姐的手里转了一圈,灵巧的飞起,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度之后,再度坠落。
宛如驯服的动物。
调酒壶在槐诗的手臂和十指之间灵活的跳跃、翻滚、摇晃,如果不是确认这不是什么魔术师的把戏的话,几乎让人以为他手中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拴在了壶上,才能做出如此惊人又丰富的动作。
令人眼花缭乱。
并没有处理食材,也没有点燃灶台,甚至没有再动用任何的工具。
只是在赛场中随意的抛弄摇晃着自己手里的调酒壶,好像要给在场的阿姨们做一杯卡布奇诺。
但卡布奇诺不是这么做的。
而且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壶里并没有什么咖啡,甚至连大豆都没有一颗。
好像在开玩笑一样。
让人难以理解。
“他在干什么?”
“杂耍?”
“不是在调酒么?”弗拉基米尔挠着下巴,疑惑的说:“也有专注与饮品的厨魔吧?好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嬉皮士打扮的亚鲁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调酒?这叫调酒?
他可以打赌,酒瓶里但凡只要有一克酒精,他今天就把那个瓶子沾着头孢吃下去。这他娘的纯粹就是冰水吧?!
“吼吼,赏心悦目也是厨艺表演的一部分呢……”
郭老厨魔依旧保持着阿兹海默症晚期的样子,一副厉害厉害真厉害的样子,让人火大的不行。
可是在遍布灰斑和白翳的双眼之中,眼瞳却微微收缩了起来,闪过一道隐晦的电光。
望气法。
寻龙断穴,度量大地气脉的源质技艺运用在双目之中,在那一瞬间,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那是什么?
在槐诗的手中,隐藏在调酒壶之内的诡异波动。
像是隐晦的漩涡一样,悄无声息的转动着,毫无任何热意的扩散,反而将一切热量尽数抽取,源源不断的投入其中。
令整个地下空间的温度都隐隐降低了一分,可是却并没有几个人能够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
正是在那一瞬间,槐诗的长筒手套之下,钢铁的手臂悄无声息的裂解开启,黑暗之中的熔炉亮起细碎火光。
——铸造,不,料理开始了!
整整大半个小时,槐诗都在随意的摇着手里的调酒壶,除此之外,毫无任何的动作。
就仿佛已经彻底闲鱼,放弃了比赛。
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其他方向,别人看过来的视线已经越来越嘲弄。
真希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攥紧了拳头,凝视着那个背影。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好像现在的状况对于己方压倒性的不利的样子。
不过只要看着怀纸小姐依旧淡定的样子,她就莫名的有了一丝信心。
情况还没有那么糟。
还有翻盘的余地。
很快,她就嗅到了空气中渐渐扩散开来的气息……应该说,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忽略空气中所酝酿的味道了。
还有那渐渐回荡在耳边的细碎沸腾气息。
那是砂锅之中无数气泡升起扩散的声响,带着浓汤所特有的奇异鲜美,它们从沸腾的釜中升起,在奶白色的浓郁汤汁中掀起一阵阵涟漪和波澜,荡漾在菌菇和蔬菜之间。
当接触空气的时候,那些气泡所裹挟的浓厚鲜香便会瞬间爆裂开来,融入风中,飞向四面八方。
宛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无可阻挡。
融汇在锅中的可怕鲜甜在不断的钻出盖子的缝隙,化作丝丝缕缕的炽热水汽,萦绕在了每一个人的鼻尖,带来毫无掩饰的鲜美和恐怖的诱惑。
在细嗅那香味的瞬间,人便已经有了所谓的觉悟。
哪怕前方是地狱,也想要一探究竟,想要尝试那样的美味,就算那一份过于极致和过于庞大的鲜美会将自己也吞噬。
传菜铃的清脆声音响起。
从深津庆的手下。
料理结束!
伴随着黄泉虚影的消散,那个枯瘦的中年男人眼中亮起了诡异的火光,端详着前方的对手,笑意狰狞:
“可以开始了吗,怀纸小姐?”
细碎的水声戛然而止。
调酒壶落在桌子上。
宛如骰盅一般,令一切尘埃落定。
槐诗抬起眼睛,凝视着深津庆面前的料理台,一片白蒙蒙的热雾笼罩了一切,将那一份狰狞的爪牙藏起。
可诱人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正在跳动着腹中的饥渴和躁动。
他已经等不及。
转身在洗手台上将双手洗干净,怀纸小姐拉开了椅子,坐在了桌子前面,终于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
静静的等待。
冠以铁炮之名的死亡之宴,开始了。
“难得遇到如此美好的客人,让人性质勃发。”
走进的深津庆微笑着,穿上了第一道菜:“今日是全套铁炮大宴,足足用了三条河豚最美味的部分。分量稍微有些大,如果吃不下去的话,不必勉强……但我相信,如此盛意,怀纸小姐肯定不会拒绝。”
宛如盛开的牡丹那样。
就在以各种鲜艳生菜所点缀的盘子之间,晶莹剔透的刺身鳞次栉比,那些纯白的色彩汇聚,交叠在一处,宛如盛极的繁花那样,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甜气息。
当筷子夹起的时候,每一片极薄又柔韧的鱼肉映照着灯光,就泛起了隐隐的光彩。
已经不知道重复练习过多少次,倾注了多少心血和时光之后,才有如今槐诗手中这小小的一片。
肌理分割完美无瑕,保持了每一片形制的相同和均匀的风味之后,又将小小的一片刺身切的如此赏心悦目。
实在厉害。
只不过……只有刺身而已。
并没有佐和的橙醋、萝卜泥和白葱的存在。
“本店的河豚不需要其他杂物的辅佐,只要您品尝之后就会明白,毫无必要的外物只会玷污这一份珍贵的时味而已。”
深津庆昂着头,信心十足的宣告。
槐诗张口,将一片刺身吞入腹中。
宛如在瞬间引爆了鲜美的炸弹,当弹力十足的鱼肉肌理被牙齿咀嚼的瞬间,鲜甜美好的汁水就从齿缝中迸射而出,挑逗着舌头上的味蕾,将鱼肉所特有的清甜和凡物难以企及的恐怖鲜美爆发开来。
极致而朴素,毫无任何的妆点和花俏。
虽然没有时间去经过熟成,但风味依旧不逊色于任何其他的同类。
确实如同深津所说的那样,一切外物都只会令这一份鲜美变得驽钝。唯有最单纯的品尝才能够最深入的体会到那一份早已经渗透在每一个细胞里的鲜活生命力。
越是咀嚼,就越是能够深入的感受到缭绕在舌尖的甜美,可紧接着,便越是空虚。
就在上一片鱼肉没有咽下的时候,槐诗就已经夹起了下一片刺身。
迫不及待的张口。
早在吃下第一口的瞬间,槐诗就已经了然的有所领悟:这一份纯粹天然的鲜美,确实是如今的自己无法企及的领域。
历代三途的主厨钻研了多少年,培育了多少代的鱼种,改良了不知道多少工序,才将河豚的风味推演到了极致。
哪里是自己这样的外来者能够轻易进入的领域呢?
一片、两片、三片……当潺潺细流一样的鲜香化为醇厚浓郁的风味时,槐诗已经沉醉在其中,难以停止了下来。
没错,就是这样……
深津庆咧嘴,微笑,眼瞳之中的火光舞动。
这就是三途主厨绝对不会动摇的信心。
——不论是多么挑剔的食客,一旦吃下第一口,便会无一例外的这一份天然的魔性所捕获,然后一步步走向深渊,再无回头之路!
“糟糕了啊。”
观众席上,郭老厨魔眯起眼睛,咯咯怪笑起来:“竟然,不做任何防备就踩进套路里去了?是对自己别有信心,还是完全一无所知呢?”
纵然作为老牌的怪物级厨魔,可他对三途的铁炮大宴依旧有所忌惮。
那可是循循善诱,一步步将人导入绝境的恐怖蛊惑。一旦第一次开始放纵之后,接下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而当槐诗的动作终于停顿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眼前刺身的盘子竟然已经空了?
一整条龙河豚,最鲜美香甜的部分,已经被他彻底吃光了?
但是,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饱足,反而越发的饥渴,想要更多。
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紧接着,第二道菜已经端了上来。
“鱼骨天妇罗,请了。”
深津庆微笑着,再放下了另一个酒杯:“请佐以鱼鳍酒一同品尝吧。”
灿灿如今的天妇罗被夹起,看不到任何的油水黏连和多余的油星存在,极薄的一片,好像琥珀磨制成片状,隔着天妇罗,竟然能够清晰的看见另一头的光影。
当筷子将天妇罗送入口中的时候,便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在寂静里,如此清晰而透彻。
咔擦一声。
酥脆的炸物在牙齿之间破碎了,经过了油脂的烹炸之后,孕育在热意之中的那一份美妙的香味披上了璀璨的外衣。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清脆声响,在他的齿尖起舞。
那是和鱼肉的鲜美截然不同的味道,经过了简练的加工之后,蕴藏在鱼骨之中的奇妙味道伴随着酥脆的口感,一同从舌尖流入了腹中。
不需要任何的提示,槐诗端起了身旁的酒杯,将其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瞬间,涌动着鱼鳍焦香的清酒流入喉中,和鱼骨的余味混合在一处。
被点燃了!
热浪扑面而来,长发舞动在空气里,感受到感受到浑身被这一份酣畅淋漓的热意所彻底的包围。
紧接着,鱼肝手握,醇厚鱼肝入口即化,渗入灵魂,化作了更胜刺身、凌驾于常识之上的极致鲜美。
疯狂的咀嚼,几乎停不下来。
当河豚锅终于端上桌的那一瞬间。
终于,图穷匕见!
第六百二十四章 饕餮
如今的槐诗,已经完全的被这一份鲜美所俘获了。
当砂锅的盖子在他面前揭开的时候,便好像有浩荡的洪流从其中喷薄而出,化作引颈嘶鸣的虚影。
奶白色的沸腾汤汁之间,烂熟的豆腐翻着白玉一样的光泽,而翠绿的青菜和菌菇起伏在浓汤之中,展露出无与伦比的诱惑。
更加惊人的,乃是那一份已经足以将人溺死在其中的奇香。
窒息。
完全已经,喘不过气。
忘记了呼吸。
槐诗的食欲已经无法用任何的东西阻止了。
每一个细胞,每一道源质都在散发着浓郁的渴求,无数乌鸦在埋骨圣所之中疯狂的嘶鸣着,无法饱足的饥渴在燃烧。
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此刻唯一存留的,只有来自本能的口腹之欲。
想要吞吃,想要更多……哪怕所吞咽而下的乃是足以将自己杀死的猛毒,也在所不惜!
“请吧,怀纸女士,这就是你的命运。”
深津庆微笑着,呈上了一碗浓汤,放在槐诗的面前,嫩白的鱼肉起伏在汤汁之中,粘稠的汤汁上荡漾着点点星辰一般的幻光。
就在菌菇和青菜之间,弹动的豆腐折射出晶莹的色彩……
没有任何犹豫,怀纸小姐端起汤碗,张口,近乎狂暴的饕餮。
丝丝缕缕的青色就从脖颈之上升起,一点点的,爬上了面孔,交织出狰狞的蛛网。
令那一张沉醉在饕餮之中的姣好面孔变得无比狰狞。有源源不断的源质从那个纤细的身影之中升腾而起,侵蚀着周围的一切,被染成了诡异的深紫色。
那是毒。
没有错,以河豚为基础,融入了无数心血之后,推陈出新,所演化出的深渊之毒!
这才是龙河豚最为珍贵的地方,近乎曾经河川主一般的高贵地位,寻根溯源的话,甚至传承了高贵的龙脉。
纵然天下已经再无真龙,可恶蛟之魔性却越发的狂暴。
在深渊厨魔的调和之下,以此为基础,将属于河豚的天生之毒和无数后天之毒融合汇聚在一处,竟然令料理也好像诞生了生命。被赋予了灵魂的雏形,形成了不逊色于任何深渊造物的灾厄。
随着槐诗的进食,一点点的他的体内累计,直到爆发的那一瞬,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
无数毒性融合在一处,渗透了他的灵魂,自内而外的将一切污染,引发了不可逆转的源质变化。
山姥料理和三途的秘传结合之后,由深津庆所完成的至高杰作。
无人能够拒绝的饕餮诱惑,无人能够抵挡的凝固灾厄,也无人能够解除的恐怖诅咒。
——魔性窜变之毒!
被三途的大将誉为在他有生之年,可望迈入‘第六天’领域的恶意精髓。
仅仅是从槐诗身体中所泄露出的一丝丝余毒,就令脚下的青砖也开始朽坏,无可抵挡的衰败气息扩散开来,将那个纤细的身影笼罩在其中。
毒素深入灵魂之后,所缔造的魔性,开始爆发了!
场边的侍者们惊恐的后退,只是细微的被余毒所波及,便看到自己的肢体开始迅速的朽坏,畸变,扭曲成了诡异的模样。
就连尖叫都没有机会发出。
迎来消融,化作粘稠的血水流淌……
这一份剧毒的猛烈,哪怕是令围观的厨魔也为之动容,发自内心的感受到浓厚的忌惮。
深津庆咧嘴。
没错,畏惧吧。
从开幕赛的这一刻开始起,将这一份阴影植入自己的肺腑和灵魂之中。
在接下来的每一次对决之中耗尽心力的对此进行防备。
但是防备不会有用……
厨魔对决的规则,先天性让自己站在最有利的地方。
就算是再多的防备,当人一步步深入了自身的领域之后,便再也不能抵抗魔性的吸引了。
倘若‘不惜一死吃河豚’的话,那么这一份凌驾于寻常河豚之上的鲜美,所带来的便是比死亡还要惨烈千万分的恐怖后果!
前提是……毒素真的能够奏效的话。
此时此刻,深津庆,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当碗中的浓汤被一饮而尽之后,自己所倾听到的不是惊恐尖叫,而是一声兴奋的长叹和呻吟。
紧接着,空空荡荡的汤碗,被抛在了地上。
毫不可惜。
饥渴,被引爆的饥渴!
无数铁鸦此刻在疯狂的躁动着,将自身的饥渴源源不断的传达给了槐诗,渴望进食,渴望更多。
槐诗一把夺过了深津庆手中的勺子。
然后将滚烫的砂锅端起,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香甜浓郁的汤汁之中,倒映着那一双猩红的眼瞳,包含着期待和愉快,迫不及待的,抬起了勺子,连带着菌菇、鱼肉和汤汁,舀起了满满一勺。
倒进了自己张开的口中。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音响起。
就那样,将沸腾之中的浓汤吞入了腹中,连带着千百倍的猛烈毒素,没有漏掉一丝一毫一滴在外面。
任由魔性翻涌在自己的灵魂中,任由窜变之毒侵蚀自己的身体。
放口饕餮!
深津庆愣在了原地,僵硬住了,笑容渐渐破碎……
因为此刻,就在怀纸素子的身体之中,所升起的再不是他所为之骄傲的窜变之毒,而是如梦似幻一般的光芒。
美妙的令人心醉,可是又飘忽的好像不存在于尘世那样。
她的存在化作了泡影,一触即碎,可从那一双眼瞳中所散发而出的,乃至夺人心魄的炽热光芒。
一千个美梦和一千个噩梦重叠在了一起,在此刻破碎了。
涌动在其中的绝望、恐怖、痛苦以及曾经充盈的幸福一起扩散开来,冲天而起,形成了狂暴的漩涡。
不论魔性之毒如何的变化,都无法挣脱那恐怖的引力。
随着食物一同,被她残酷的咀嚼,吞咽,落入腹中,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成为了那恐怖之梦的微不足道的养料。
那诚然是工于心计、费尽了一切心血所缔造出的猛毒,诚然是令槐诗无比钦佩,无比沉醉的厨魔料理。
但在此刻,在现在,在他的面前,便是食物,是资粮,是成长所必要之物。
是令鸦群们成长的垫脚石。
实在是……可口!
如果可以的话,槐诗想要欢呼,想要大声的去赞叹、去夸奖,去认同深津庆这一份杰出的才能与技艺!
不愧是山姥料理,不愧是三途!
完全停不下来,槐诗沉醉在此刻的享受之中,感动的几乎快要流下眼泪来。
那些鲜美的灾厄在他的口中翻滚着,咀嚼,吞咽,旋即便被灵魂所吸收,转化为纯粹的深渊精髓,沃灌着无数饥渴的乌鸦。
这一份成长的喜悦,实在太过与美妙了。
可并没有过多久,这一份由衷的喜悦便突如其来的停止了。
槐诗的动作一顿。
自狂喜之中低下头,陷入呆滞。
在他的面前,砂锅之中已经空空荡荡。
杯盘狼藉,再无半分残留。
铁炮大宴结束了……
结束了?
槐诗抬起头,困惑的看着眼前的厨魔,一片茫然,满怀着疑惑。
首先感受到的是遗憾,紧接着是失落,最后,竟然是愤怒。
难以言喻的愤怒!
这就结束了?
究竟是在搞什么啊?
这不是……才刚刚开始么!!!
还没有吃饱,不,应该说,食欲才刚刚到来而已,竟然就已经没有了?
只有这么点分量而已吗?!
开玩笑的吧?
和他曾经见过的,宛如黑暗之海那样汹涌澎湃的宏伟绝望相比,这只不过是个一杯佐料精致一点的糖水而已。
就这?就这?就这?!
死寂中,深津庆的表情抽搐着,忍不住,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脸色苍白。
明明是如此姣好和妖艳的美人,可是却无法再让人感觉到任何的美丽与畅快。
被那一双眼瞳看着,便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惊恐。
就好像,有什么狰狞的庞然大物在他的眼前,缓缓升起……庞大而黑暗的阴影扩散开来,将他覆盖,吞没了。
美好的伪装被撕裂了,展露出了恐怖的本质,那是无法度量的深渊,凭借他的微末技艺绝对无法满足的饕餮漩涡。
只有一双狰狞的眼瞳俯瞰着他,满怀着失望和鄙夷。
“更多,更多!”
愤怒的咆哮从他的灵魂之中响起,震怒嘶吼:
“——废物,给我更多!”
可是再没有更多了。
深津庆全力以赴的铁炮大宴,他为之骄傲和自得的魔性之毒,在这一双宛如来自深渊的眼瞳之前,迎来了彻底的溃败。
而更加痛苦和绝望的,乃是原本属于厨魔的矜持和操守。
为了极致的料理而不惜踏入深渊的厨魔,竟然会无法满足客人的需求,竟然就连单纯的让人吃饱都做不到。
自己拼尽全力之后,竟然只能够让她开开胃而已?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厨师绝望和痛苦了。
就连三途的百年招牌都会因此而蒙羞!
怎么可能……
从这一瞬间开始,深津庆最后的斗志,彻底丧失。
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很快,槐诗便从这一份饥渴之中清醒了过来,恢复了镇定。
在擦了擦嘴之后,遗憾的眼前空空荡荡的碗碟。虽然失落,但保持着对于对手的敬重和这一份美味的赞赏,双手合十,致意谢意。
ご驰走様でした!
接下来,就轮到他的回合了。
挥手,示意那些惊恐的侍从上前,将桌子收拾干净。
然后,他先是拿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宽口酒杯,放进了一枚冰块,打开了已经放置许久的调酒壶,将其中的冰水倾倒进杯中。
最后,拿起调羹,在杯口上轻松写意的敲动了一下。
细碎的震荡,打破了原本的平衡,封存在冰水之中的寒意扩散开来,令杯身上挂上了一层轻薄的白霜。
于是,大功告成。
槐诗引手,向面前失魂落魄的深津庆示意。
请吧,深津阁下。
如此饱含期待的微笑着,怀纸素子终于展露出猎食者的愉悦狰狞。
现在,轮到你来点评我的作品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心が痛いの感覚
就在玻璃杯之中,水面还在微微晃动着,折射出隐约的光彩。
所有人都忍不住伸出脖子,往前,仔细探看。
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
“水?”
“废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水吧……但这东西究竟是在搞啥?”
一个出身瀛洲的厨魔捏着下巴,寻思了半天:“看样子,似乎是水割?不错的技巧,干脆利落。”
水割り。
原本流行与瀛洲的饮酒技巧,简单来说,就是往酒里掺水降低酒精度,让人能够更好的品尝出酒香。
一开始用在清酒之上,后来当威士忌这样的外来酒进入市场之后,就开始迅速的流行了起来。
“加冰和水之后充分搅拌均匀,一直到杯身挂霜,是水割没错了。”
废话,在这里的人谁还看不出来这是水割。
但问题是……你割了个啥啊?
水割清酒,水割威士忌就算了,你搁这儿水割水又是什么新品种的套娃?
“况且,杯子里……应该就是纯粹的水吧?没有加过任何的二氧化碳,那么多气泡又是从哪儿来的?总感觉很不妙的样子。”
亚鲁姆遇事不决,扭头问道:“郭老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哦吼吼,老朽对此可略知一二啊。”
郭老厨魔笑的好像一朵老菊花,摩擦着膝盖,感慨良久之后说道:“这应该就是东夏料理中的名菜,开水白菜吧!”
???
一时间数不清的问号从所有人的脑门上冒出来。
啥玩意儿?
开水白菜?
是我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你们东夏人是不是碰到个什么做菜的时候,都喜欢跟人唠这个啊?
“哪里有这样的开水白菜啊!”
“说不定是亚种呢。”老厨魔淡定的点头:“料理总要推陈出新嘛。”
“别开玩笑了,开水白菜的话,那开水呢?”
郭老厨魔耸肩摊手,“放太久,凉了啊。”
“那白菜呢!”
“可能是忘了放了吧?”
老头儿一脸此子深不可测、恐怖如斯的样子,让其他人都懒得听他在继续胡扯。
因为槐诗已经顺手抄起了旁边的便签,写了一张纸条,贴在杯子上。
贴心的写好了介绍。
【創意料理——心が痛いの感覚】
这可是他灵机一动所研发出的全新成果。
结合了铸造者的技艺之后,完全脱胎换骨的肥宅悲伤水V3.0!
贴完之后,怀纸小姐微笑着,指了指杯子,向着深津庆。
殷勤的期待。
请了,朋友。
どうぞ、どうぞ……
而深津庆沉默着,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
好像终于从之前的惊骇中清醒过来,凝视着眼前的水杯,表情变化着,渐渐抽搐。
克制着怒意。
但越来越庞大的怒意却难以克制,令他瞪大眼睛,面色铁青。
“别开玩笑了,怀纸!”
深津庆在怒斥:“你将料理当成了什么!玩笑吗?就这种东西,我就是死在这里,从这里跳下去,也是绝对不会……”
怒斥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有厚重的阴影覆盖在了他的脸上,遮蔽了那一双眼瞳中的光亮。
从近在咫尺的地方,怀纸素子低下头,俯瞰着眼前的对手,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凝视着。
可被那一双漆黑的眼瞳所俯瞰时,便毫无疑问的,感受到来自其中的压迫力。
那是在告诉他……
喝掉!
她在警告。
好像要将那莫名的暴虐植入眼前的灵魂那样。
如此冰冷的向着向着案板上的食材下达了绝对的、不容违抗的指令。
无需话语,那样冷漠又嘲弄的意味已经深深的铭刻进了他的灵魂之中,在他耳边戏谑的低语:
深津君,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不要像小孩子那样挑食了好么?倘若吃不到糖就想要捣蛋的话,那就给你一些甜头吧……
当着他的面,怀纸素子扯过调味盘来,揭开盖子,随意又敷衍的,捏了一撮糖甩进了面前的杯子里去。
好像这样就会让冰水有了味道一样。
这便是最后的怜悯了。
现在……
她再一次的抬起眼睛,弯下腰,凑近了,近在咫尺的凝视着他的眼瞳,传达了最后的命令。
——给我喝掉!
被那一双眼瞳凝视着,便好像瞬间落入了深渊里,失去了最后的反抗意志。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拿起了杯子。
等深津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边已经贴在冰冷的杯沿上,倾斜,一线冰凉的水流便已经流入了口中。
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畅爽的凉意扩散开来,令他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感觉到一丝爽快。
出乎预料的,甜甜的,还挺好喝。
不,应该说……沁人心脾!
被随意抓取来的粗劣糖分随着冰水的冷意,扩散在胸臆之间,好像伫立在扑面而来的寒风中,仿佛看到初春时期所渐渐逝去的梅花,凋谢在枝头的样子,佝偻又卑微……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
明明一点酒精都没有,可是他却竟然感觉自己醉了,沉醉在这美妙的源质感受之中,回忆那一年的冬天。
在这一瞬间,他察觉到了不对,眼瞳下意识的收缩起来,想要反抗。
但紧接着,眼前有幻影浮现。
那一年,从天空中降临的雪,还有梅花树上孤独伫立的那个少女。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渐渐将她后颈上的小痣覆盖,再也看不见,只剩下雪那样的肤白。
当她回眸看向自己时,如漆一样的双眸便令彼时少年的心脏,怦然跳动了起来。
很快,那样的幻影又迅速的消失在了眼前。
“阿桃……”
他失神的呢喃着,陷入恍惚。
从那之后,已经多少年未曾回忆起她的样子了呢?
哪怕是自己也忘却了那一段被掩埋的回忆。现在,往日的残影再度浮现时,便令他在迷茫之中,再一次的感到沉醉。
不由自主的,再度饮下了一口。
等反应过来这是毒药的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残留在口中的甜味,渐渐酸涩起来……
在迷离之中,渐渐回忆起那一段属于自己的、也仅仅属于自己的,短暂的又充满苦痛的青春。
“阿桃?那是大师傅的女儿啊。”
“怎么样?是个美人吧?哎呀,真令人羡慕啊,我怎么就生不出那样的女儿呢?”
“你小子,该不会是在发春了吧?赶快给我滚去干活儿,不要胡思乱想了!”
三途的工作是很忙的,尤其是学徒,不仅仅要打杂,而且还要端茶倒水,负责给师傅和前辈们跑腿,像是仆人一样,每天忙到昏天暗地,稍有错谬就会遭到冷酷无情的鞭打和痛斥。
同期的很多同伴,都受不了这样残酷的待遇而退出了,唯独就只有他一个人坚持了下来,咬着牙,忍着泪水,不知道多少彻夜难眠,终于熬过了最艰苦的岁月。最终,蒙受大师傅的恩惠,被收为了正式的弟子。
直到那一天,再一次在宴会中见到阿桃时,他才隐约明白。或许自己能够熬过那漫长的煎熬,不是因为什么根性和毅力,只不过……是想要再一次见到她而已。
两人之间的接触,也只有仅此而已。
走廊之下的相逢,每日晨昏时见面的微笑,还有擦肩而过时所存留在空气中的芬芳。令他渐渐迷醉在其中,渐渐的……不可自拔。
被那个身影占据脑海。
发疯一样的想念她的脸,她的背影,和她的身体,做出了那么多可耻的事情,只想要再接近她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像是忠诚的狗。
只要是阿桃说的话,他都会听,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自己就会买,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自己不论怎么样都回去做。
直到有一天,看到,别人将她抱在怀中……
那究竟是多久之前的景象了呢?为何还如此历历在目的印刻在心中。
每一次想到,都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心脏隐隐作痛。
喘不过气来。
他低着头,下意识扯开了领结,端起水杯,狠狠的喝下了一口,想要用冰水压下心头的烦闷。
过度的糖分扩散开来了,和酸味纠缠在一起,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苦涩。
嫉妒。
这是嫉妒的味道。
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阿桃竟然露出了自己从未曾见过的美艳笑容,好像阳光一样,深深的刺痛了深津的心,令他几乎癫狂。
倘若她能够幸福就好了,只要她过得好,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只能够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蜷缩在阳光找不到的角落里,渐渐卑微的像是尘埃。
可幸福并没有到来,在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之后,阿桃就被那个人渣甩掉了。变得和过去完全不同。
并没有过了多久,就和新的男友出入成双……
笑容依旧。
只是渐渐的和过去不再相同。
然后,一次又一次的遭到背叛和舍弃。
都是那群混账东西的错!
每一次分手之后,阿桃都会流着泪,对自己哭诉。每一次,他都想要鼓起勇气,说出心中的话……
或许,下一个,下一个就可以是自己了。
到时候,自己就绝对不会让她受到那样的伤害了。
无数次,深津这样的发誓。
直到有一天的深夜里,那一张带着隐隐酒气的绯红脸颊凑过来,端详着他的脸,眼波流转。
“哦,我知道了。”她露出笑容,“深津君,你一定还没有抱过女人吧?”
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只要尝过一次那样的滋味,就不会这么难堪了哦。怎么样,要不要我来帮忙?就当是你一直以来的酬谢……”
啪!
在深津庆的手中,水杯崩裂开一道痕迹。
那是梦破碎的声音。
深津已经忘记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回答的了。
只记得自己就那样,低着头,可耻的、狼狈的……逃走了。
想要逃到影子都追不到的地方去。
将一切全部都忘掉……从那之后,便是漫漫空洞的时光。
就在赛场之上,深津庆早已经沉浸在梦的泡影中,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只是大口的吞咽着杯中的苦涩,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自己竟然从未曾察觉。
可她呢?
她真的知晓自己的心意么?
寂静里,泪水渐渐的落入杯中,一点一滴的,打湿了手心。
旋即又迅速蒸发了。
就好像他端着的不是什么水杯,而是烧红的烙铁那样。在恐怖的高热里,将他的手渐渐焚烧成焦炭,嗤嗤作响。
那是隐藏在酒杯之中的热量终于爆发了,随着冰水的减少,开始扩散……
明明只要松手就能够得到解脱,可是深津却舍不得松开,只是流着泪,在迷离之中啜饮沸腾的苦酒。
只想要,再一次的看到那样的幻影。
再一次回到初见时的梅花之下,凝视着沐浴在雪中的那个少女,告诉她,一直以来自己都想要说的事情。
“阿桃小姐,我是发自内心的……爱着您的啊。”
如此卑微的,从裂开的心中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已经无人回应了。
深津庆,闭上了眼睛,不省人事。
可就算在晕厥之中,依旧在流泪哭泣着,死死的抓着那个水杯……哪怕是抢救者用上了铁钳都难以掰开。
在旁边,槐诗目瞪口呆。
要说的话,这是他通过对某人进行观察和取材,最后所得到的灵感,以迷梦之笼中的腐毒源质作为材料,将种种情绪转化之后,进行重铸所得出的结果。
水只是水而已。
融入其中的,也只有一粒微不足道的泡影之种。
以欢欣的错觉作为.asxs.,在劫灰的引导之下渐渐堕落,最后在绝望的苦痛中无法自拔。
这就是水割之梦。
可惜的是,梦境操作毕竟不是槐诗所长,所以靠的不过是腐梦残骸所带来的加成,还有铸造者的熔炉而已。
不但无法长久保存,而且制作时间也长的惊人。
受限于他的技艺,必须对方亲口吞下之后,才能够萌发,顺着对方灵魂的漏洞生长,带来最大的痛楚。
这是涂抹了一层糖衣的毒药,和那样的噩梦相比,杯子上的高温也不过是添头而已。
只能说,占了厨魔大赛的便宜。
他想象不到深津庆究竟看到了什么,也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多少也通过外在表现有所猜测。
然后,发自内心的感到钦佩。
——毕竟,舔狗是真的牛匹。
并没有过了多久,结果就已经彻底明了。
深津庆被判定彻底再起不能,失去了继续比赛的能力,甚至不知道在短期之内能不能醒来。
就在众多错愕的视线中,怀纸小姐咧嘴,微微一笑,带着自己的雇主转身离去。
厨魔对决开幕赛。
怀纸素子,胜!
一直持续到现在,观众席的厨魔们依旧有很多人没有回过味儿来。有的人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却不会说出口。
一方面是把握不大,另一方面……则是巴不得其他人遇到她之后也吃一次闷亏。
毕竟那位素子女士,是货真价实的强敌。
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点。
不能因为深津庆如此仓促突兀的败亡就觉得他是什么简单角色。
毕竟三途的名声在外,在座的人,不论是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吃下一整套铁炮大宴之后能够安然无恙。
想要取得胜利,那么就要先发制人。
利用比赛规则,先完成的厨魔可以优先让对手吃掉自己的料理,然后争取一击KO。而不是像是那个诡异的女人一样,毫无化解的将窜变之毒全部吃掉,而且还嫌不够,还想要……
只能说深津庆实在太可惜了。
明明是本来有望闯入决赛轮的人选,结果却遇到了相性最糟糕的对手。
不论是谁都看出来了:那个叫做素子的女人,对毒的抗性实在高的太过分!
除此之外,唯独有郭老厨魔对那一杯肥宅悲伤水升级版的力量有所了解。
他实在是太老了,见过的太多,经历的也太多,不论是什么样的技艺都曾经从对手的身上体会过。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应该是类似方仙道一样的技法,不,应该说是‘供养席‘一般的料理方式才对。
起源自天竺的厨魔传统,仿效天魔扰乱佛陀觉悟的灾难而形成的独门料理技术……
看似简单,所采用的材料也并不如何神奇,但对源质的应用方法却厉害的吓人。哪怕是禅定再如何高深的僧人,只要一碗乳粥落入腹中,照样也会被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等等原罪一样的本性所纠缠,丑态毕露。
倘若不是那个叫做怀纸素子的女人在厨魔对决时没有披着僧衣的话,他险些以为这是本代的白莲子。
毕竟那一系的厨魔标志性的风格就是看上去安全又无害,女的看上去要多清纯有多清纯,男的要多草食系有多草食系。伪装的比谁都要好,但下手的时候比谁都要毒。
败给这样的对手,深津庆不算委屈。
一开始就落入到了对方的节奏之中,然后还被洞彻了内心的破绽,进行了强化特攻,彻底崩溃完全在情理之中。
早在怀纸素子全套吃完铁炮大宴的时,他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吼吼,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老厨魔欣慰的笑着,拍手鼓励,好像慈祥的老前辈一样赞赏道:“实在是,恐怖如斯啊!”
如此,克制着内心中涌动的食欲和杀意。
他眯起了眼睛,将后半句话留在腹中。
此子,断不可留……
第六百二十六章 替身
深夜,里见家庄园的独立院落中。
过于宽阔的卧室里,埋骨圣所的黑暗升起,将内外隔绝。
槐诗盘腿坐在地板上,凝视着对面的人影。
彼此对视。
沉思。
在褪去了彤姬所留下的伪装之后,他已经恢复了曾经的姿态,感受到了久违的畅快。同时,这些日子以来的付出终于也有所收获。
所指的不是吃了那么多还觉得不够的乌鸦们,而是他自己。
而在他面前,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得到的成果。
少司命的残影。
不,那已经不再属于残影的范畴,倒不如说……是另一个自己。
好像面前有一面无形的镜子一样,将他的形象映照在其中。
但所呈现的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倒影,除了放在一起对比之后,面孔会有所类似之外,不论是性别,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
这是截然不同的反转。
确切的说,应该称之为……
——怀纸素子小姐。
得益于槐诗进阶时过于充沛和豪华的准备,埋骨圣所和其他的少司命有着质的不同,连带着所分出的残影也具备着相当的潜力。
不止是用于迷惑对手的视线,或者是作为施行影葬穿梭的基点和道标,还具有着能够承载源质的特性。
有赖于此,在彤姬的加工之下,这一道特殊的残影才能够成长到如此凝实的程度。
而到了今天,她终于幻化出了怀纸素子的面孔,实现了从无到有的突破。由此看来,槐诗在赛场之上的对决恐怕对整个奈良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否则本质虚无的‘怀纸素子’小姐,也无法从这类似都市传说一样的传言之中得到这样的进步。
如今的残影,不,如今怀纸素子,已经是如同槐诗倒影一样的存在了。
现在,随着槐诗的动作,就在他的对面,怀纸小姐也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反应。
不论是抬手,跺脚,转身,一切映照都完美无瑕。
就算是槐诗即兴来了一段演奏法,她的对应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完成了如此高难度的动作之后,甚至还得意眨了一下眼睛。
过了好半天,槐诗终于反应了过来,汗毛倒竖。
因为刚刚的他根本就没有眨眼!
不对劲……
但这样的‘不对劲’才是正常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自己这个倒影——怀纸素子小姐,越不对劲对槐诗来说才是越好的事情。
这就是他为大司命转化秘仪所准备的前置之一。
名为‘怀纸素子’的虚无之人。
一个虚假的身份,一个本来不存在的人,或者说,是一个足够代替己身命运的存在。
如果用玄幻一点的说法,称之为第二元神或者身外化身什么的,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槐诗没有修仙,也没有飞剑而已。
想要成为大司命,他就需要这么一个替身。
大司命和少司命诚然原本同出一源,但不论是从传说还是如今所有人的认知之中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
哪怕是作为圣痕,也分别落在了三阶和四阶。
因为,想要让两者融合为一,就根本不是一个三阶升华者能够做到的事情。再厉害、再怎么不讲道理的三阶都做不到。
并非是能力不足,而是受限于己身的脆弱。
奇迹和灾厄乃是一体两面,圣痕的背面是深渊,过分庞大的奇迹,本身就会吸引灾厄到来。少司命转化为大司命,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的暴增,来自地狱的引力也会随之暴涨。
仅仅是凭借着第三阶段,刚刚完成以太化的身体,是绝对不可能抵抗得住如此可怕的压力。在转化完成的一瞬间,槐诗就注定会迎来凝固,堕入地狱之中去,未来也只能和黄金黎明的肥宅们相亲相爱。
因此,对他来说,想要成为大司命,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放弃原本四阶云中君的目标,在将自己的深渊大群培养出来,完成少司命的天命之后,以进阶的正统方式得到属于四阶的完美抗性,成为正牌的大司命。
这样也算是,走了正式的流程,完成从后勤部门到肃反部门的职务调动,转职成功。从此就是对天国谱系自己人具备超强特攻的二五仔。
第二,就是想个办法,顶住地狱的引力,找出抗衡深渊侵蚀的方法,然后偷偷摸摸把这事儿给办了。表面上我还在后勤部门工作,实际上谁都不知道我还在卢比扬卡有一份兼职……
毋庸置疑,后者的难度肯定会高一些。
而‘怀纸素子’小姐的存在,就是应对这一难题而所作出的准备。
既然一个人无法承担大司命的圣痕,那就两个人呗——虽然三个人四个人更好,但从性价比上来看,两个人是最简便和可行的方式,再多了反而会增加失控的风险。
于是,怀纸素子的存在,应运而生。
倘若计划顺利的话,进入完成状态的她将是槐诗意志的延伸,作为他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和槐诗共同分担来自大司命的压力和深渊的反噬。
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替身娃娃,将所有深渊的反噬都抛过去,然后切断联系。
反正是工具人,就算是凝固了也无所谓。倒不如说,凝固之后的玩法反而会更多。
所以,工具人才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平时可以端茶倒水,捶腿捏脚,出事儿了可以让工具人解决,搞不定还可以让工具人去送死。
关键的时候,还可以自己代替面临某些诅咒、威权遗物级的因果律攻击,甚至包括命运的反噬……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喜欢工具人,就连槐诗自己都开始没良心起来了。反正就算是另一个自己也是自己,用不着客气。
在彤姬的加工之下,产生了关键质变,而在槐诗的推动和演绎之下,完成了从无到有的初步突破。
如今,作为‘倒影’而存在的怀纸素子已经不是单纯的臆想了。
但想要让她更进一步,就必须建立起足够的传说,最好能够创造一点修正值或者增加一些歪曲度……这样的话,作为少司命的延伸,怀纸素子这个身份就会越来越真实。
直到最后,弄假成真,成为槐诗的第二具身体。
更令人愉快的是,她本身的成长,也能够算在少司命的天命里。
槐诗完全可以一鱼两吃,一石二鸟,虽然玩不好也会一尸两命,但这种风险姑且还在承受范围内。
就当开个小号吧……
所以,在他作为怀纸素子的时候,就必须要多搞一些事情。
长期目标是完成大司命的转化,并且准备进阶,那么如今他现在的短期目标就是尽量的搞事,尽量的喂乌鸦,然后,尽量的再赚点钱喂家里另一只乌鸦……
前者虽然很贪婪,但早晚有一天能够喂饱。但后者的话感觉自己这辈子也没什么希望了。
“一家之主也不容易啊。”
槐诗抬头凝视着窗外的明月,无奈长叹:“为了保持必要的威严,做出牺牲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没错,为了不让现境遭受荼毒,还是用钱将那个黑心女人封印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比较保险一些。
就这样,怀揣着今天也成功的保护了世界的满足感,槐诗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然后两个小时之后被电话吵醒了。
槐诗从床上坐起,低头,看着手机上琥珀那个臭妹妹的名字,面无表情的按掉,躺下,继续睡。
手机又响了。
按掉,然后拉黑。
手机第三次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无可奈何的接通了电话,便听见琥珀恼怒的声音:“你够了啊,槐诗,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好么!”
“大姐姐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毕竟我才十八岁。”
槐诗翻了个白眼:“深更半夜的,打电话骚扰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男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可以投诉你性骚扰了?”
“就你?”琥珀嗤笑:“要不咱俩同时向天文会举报对方性骚扰,你看看统辖局会相信谁?”
槐诗瞪大眼睛,义正言辞的怒斥:“有事儿说事儿,你这个女人,不要每天都在脑子里想那些不健康的东西!作为象牙之塔的一名人民教师,我都看不下去了!”
“十五分钟,兴福寺。”
琥珀已经懒得跟他再扯了,说完地点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恶趣味的卡着点,在十六分钟的时候,优哉游哉的怀纸小姐骑着一辆不知道哪儿摸来的自行车,出现在了琥珀的面前。
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怎么这么严肃啊?来,恰东西吗?”
槐诗抬手,把顺手从便利店里买的关东煮递过去:“味道还蛮不错的,就是太淡,我额外加了一点辣椒……”
瞪了槐诗半天之后,琥珀深呼吸,克制着自己将这个臭弟弟斩与刀下的冲动。
“严肃一点,把车子放这儿,跟我来。”
她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在前面引路:“前面就是命案现场了。”
端着关东煮,穿过了外层被看守着的警戒线,槐诗终于在路上看到了一具尸首。
惨不忍睹。
死法看起来无比眼熟……
槐诗蹲下身,把嘴里的丸子吞下去,端详着面前倒地的尸骸,眉头缓缓挑起。
“断头?”
第六百二十七章 传 统 艺 能
在槐诗面前的,是一具尸体。
确切的说,是一具被大半砍断了脖子的尸体。根据槐诗的经验,凶器应该是一把刀。而犯罪者的手法相当娴熟。
像是屠夫那样,冷静又熟练的用最简单的方式斩断了柔韧的肌肉,还有坚硬的骨头,瞬间就将死者的脖子折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留有了一段皮肉连接,让人感觉不甚利索。
但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刻意如此。
不是斩首,而是……介错?
槐诗手里捏着关东煮的串,有一口每一口的啃着,陷入沉思。这现场真是越看越眼熟,越看越觉得有某种即视感。
就算是以自己拿根本没有入门的痕迹学,槐诗都能够想象到,凶手是如何一步步的将死者逼入小巷之中,然后残酷的蹂躏着对方,留下浑身的伤口。最后在绝望到来的时候,冷酷又干练的砍下了对方的脑袋。
完美!
等等,怎么感觉像是自己下的手一样?
这完全就是自己的传统节目啊!
槐诗瞬间警觉。
——有人要害我!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首先,自己作为怀纸素子,伪装来到瀛洲的事情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罗素虽然恶趣味,但不至于为了折腾自己去杀害别的性命。彤姬更不用说了,她想要安排自己有十万种办法,没必要画蛇添足。
和凶器类似的武器,槐诗身上只有御神刀怨憎。
这个知道的人也不多:自己的两个学生、炼金实验室管理人平先生,还有被自己拉过来试刀的雷蒙德。
这种事情他们也不至于到处乱说。
所以,最大的嫌疑人……
他回头,看向琥珀,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臭妹妹你搞什么?
“不是我……”
琥珀翻了个白眼,点燃嘴角的七星:“我想要害你可太简单了,只要在公众场合把你的裙子掀起来就行了。
况且早在你来之前,这种杀人案就已经发生了,根本扯不到你身上。”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
琥珀耸肩,向外看了一眼:“但那个家伙最近,越来越过分了……那边,再过一条街,就是奈良市政府的大门了。这明显是在挑衅。”
反正别扯到自己身上就好。
槐诗吃完最后一颗丸子,把竹签丢进了筒里,随意的丢进角落里的垃圾箱中,就这样在杀人现场吃完自己的夜宵,最后还掏出湿纸巾把手和嘴擦干净,看得琥珀眼角狂跳。
最后,视线落在那一颗还残存着惊恐和绝望的头颅之上。
“死的人是谁?看上去有些眼熟。”
槐诗想了半天,没想起来:“熟人?”
“姑且算是我的堂兄之一,叫做……算了,反正你也懒得记,死都死了,随便你怎么叫吧。你昨天晚上的时候,不还和他的代理人进行厨魔对决的么?”
槐诗皱眉。
“深津庆?”
他总算想起来这倒霉催的哥们了,记得之前他还好好的坐在椅子上围观的来着。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谁知道呢,厨魔退场,他也失去了竞争的资格,估计是自暴自弃,出来买醉吧?听说附近倒是有不少可以寻欢作乐的地方——说起来,在你的同行们为了生活而辛勤工作的时候,你竟然在睡觉,你有没有感觉很惭愧?”
“对不起,丝毫没有,反而高兴的多吃了一碗夜宵。”
槐诗无慈悲的反驳:“你便宜堂兄死了,你不应该开心么?干嘛这么严肃?还是说,大老远把我叫来,是为了和我分享这一份快乐?”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琥珀幽幽叹息:“一个小时之前,你的前同事,里见家的曾经的家臣——佐佐木清正,出现在案发现场。”
槐诗的动作僵硬在原地,缓缓扭头,不可置信。
“啥?”
他愕然的问:“佐佐木?他没有到里见家吗?”
“之前姑且算是有所联络,甚至还打算加入我这边。但可惜的是,抵达奈良的当天准备会面的时候,他放了鸽子,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琥珀叹息:“那个家伙虽然为人愚直,不通变化,而且满脑子不合时宜的顽固思想,但对信诺姑且还是看得很重的。
我本来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可能死了,但没想到比死了更糟。”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相信他会变成什么杀人狂……那个蠢货是宁愿死都不愿意如此狼狈的。”
从琥珀递过来的手机里,看到了当时路口的监控录像。
在某个暂停的片段之后,凝视到了那个急行在夜色之中的男人。
只有一个背影。
依旧身披着瀛洲式的长袍,脚踏木屐,挎着不合时宜的长刀……头上却带着一个滑稽无比的粉红色摩托头盔,像是试图伪装,但反而变得更加惹眼。
只出现了短短两帧画面,但却足以辨认出他的身份了。
因为就算脑袋上罩了头盔,可那个家伙……却忘记伪装自己的佩刀。不论是否见过,但只要拿着照片稍微去武器匠人那里查一查,就完全隐藏不住身份了啊。
实在过于蹩脚了。
槐诗端详着截图,摇头感慨:“说真的,画风这么朋克的杀人魔,我还真没见过。”
琥珀沉默了半天,瞥了一眼旁边毫无自觉的金陵断头王,终于感受到双方脸皮的厚度,自叹弗如。
槐诗也不相信佐佐木会是什么断头杀人魔。
开玩笑,佐佐木断头的技术他还不清楚么?哪里有这么好啊?
况且,以他的脾气,真要报复社会,恐怕早就缠着炸弹跑去鹿鸣馆了,哪里用得着这样?
但明明就不干他的事情,耐不住他就这么直挺挺的往凶案现场撞啊,而且实际还如此巧合,藏头露尾的隐匿着自己的行踪……怎么看怎么都有重大的嫌疑。
“类似的案件出现多久了?”
“大半个月了。”
琥珀说:“这也是里见家没有现在就宣布佐佐木是凶手的原因,他来这里是一周之前……时间根本对不上,但排除不了模仿罪的嫌疑。”
“都这么久了?”槐诗愕然,“奈良本地的监察官竟然没有行动么?这得多废物点心?”
琥珀反问,“在东夏,社保局会把金陵的安保交给天文会么?”
“行吧……”
槐诗思考了许久,问道:“现在管事儿的是鹿鸣馆?”
“鹿鸣馆?家主遴选的节骨眼上,他们巴不得里见家出丑呢。墙倒众人推,这时候是谁都想要过来踩两脚,那群家伙除了过来洗洗地,完事儿之后装模作样的谢个罪之外,屁事儿都不会管的。”
琥珀翻了个白眼:“为了避免里见家的声誉受损,家老们决定面向所有家主候选者开出悬赏,你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我知道了。”
槐诗恍然:“谁逮住那个家伙谁当家主?”
“呵呵,想什么呢?鹿鸣馆会允许么?那群家伙成事不足,但坏起事儿来可太容易了。”琥珀冷笑了两声:“只能直入决赛轮,并且在里见家的宝库中任选一件边境遗物。”
“就这?”
槐诗嫌弃的撇嘴:“骗乡下人也该有点限度吧?”
里见家的宝库里任选一件边境遗物,听起来很美,但实际上,轮到你挑的时候好东西恐怕早就被拿走了,清一色的歪瓜裂枣给你选,像捡垃圾一样,选哪个都麻烦。
况且一般边境遗物槐诗也看不上啊。
美德之剑、愤怒之斧、悲悯之枪、御神刀怨憎……不说别西卜,就算是他身上背的单肩包都是神器级的玩意儿。
而且家里还有一只有求必应的彤拉A梦,他哪里用得着稀罕这个?
相比起来,直入决赛轮的许诺反而更有诚意一些。
对于槐诗而言,尤其是如此。
他可不是肚子里一大堆菜谱的专业厨魔,一个兼职而已,偶尔偷个鸡还好,真要和专业人士鏖战,他还真有点虚。
能够直接跳过中间的过程,跳到决赛里,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到时候,只要坐着等琥珀那个臭妹妹的代理人打上来,然后低头认输就可以拿钱回家了,简直轻松又简单。
“只不过……”
槐诗好奇的问道,“这么好的事情,其他候选者竟然能够同意么?”
“当然啊,为什么不同意?这可是一个展现肌肉的绝佳时机呢,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能力,那么就可以获得更加重要的价值。同时,也是正大光明的排除竞争对手的机会……“
琥珀冷哼,“犬江那个老头儿是早就看明白了,找准机会开始撒泼。完全就不怕家主遴选结束之后被勒令切腹,给皇帝和将军甩脸色看呢。”
将‘解决连续杀人案件’作为条件,纳入了家主遴选的考量之中,完全就是给了所有候选者自行发挥的余地。
从这一刻起,斗争形势将从‘御前厨魔试合’的范围内向外扩散,搞不好,到最后几波人借口调查杀人魔在街头开片都不奇怪。
你说你不是杀人魔,那你为什么半夜上街溜达?够了,别说话,跟我走一趟,否则就不客气啦……
挑起事端的借口简直要多少有多少。
只是想想槐诗就觉得牙疼。
“不行,这事儿太麻烦了,不在厨魔对决之内……”
顶着怀纸小姐的样子把脚抠完了之后,他一拍膝盖,震声说:“得加钱!”
第六百二十八章 老朽与青年
最终,琥珀并没有掏钱。
槐诗现在又不是琥珀的代理人,就算是抓到了杀人魔,琥珀也不会得到额外的好处。花钱给堂妹找个工具人还算结盟,花钱再给堂妹上分,那可就真的是冤大头了。
看来这钱富婆不乐意掏。
在思索许久之后,槐诗不得不承认,琥珀变了。
已经不是那个肯掏钱的臭妹妹,而是变成了一毛不拔的臭妹妹。
实在太让人遗憾了。
在简单的搜查了一下现场的痕迹,没有什么收获之后,怀纸小姐就蹬着自行车,白裙飘飘在风中,优雅的离去了。
迎面吹来的风,如此凉爽。
许久,许久,许久之后,太阳缓缓升起。
升起的朝阳散播着光线,寸寸推动着,将案发现场照亮,在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中,便有旌旗的轮廓缓缓浮现。
在阳光的照耀中,惊鸿一瞥的浮现,紧接着又迅速消散。
只有来自梦境的门扉稍纵即逝的开启。
无数雾气喷薄而出,幻化为飞鸟一般的形状,带着铁光的羽翼展开,翱翔在奈良的天穹之上。没过多久,就毫无任何突兀的混入到了本地鸦群中去。
在瀛洲的习俗中,并没有捕杀野生乌鸦的习惯,相反,和东夏不同,乌鸦反而被视为祥瑞,在都市之中得到了良好的对待,甚至还有人定期喂食。
于是,在这一天,本地的乌鸦们见到了一群来自外地的奇怪客人……它们操着奇怪的方言,上门拜访的时候叫声宏亮。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老铁双击666,圣哉喊起来!’,但好像还怪有意思的,有好多乌鸦都已经跟着吆喝了起来,表示这口号比嘎嘎叫威风多了!
看在它们强悍的力量,以及赠送给本地鸦霸的各种礼物——矿泉水瓶盖、便利店里的当日过期便当、玻璃球等等——的份儿,整个奈良,无数鸦群迅速的动员了起来,热情好客的帮助这群外地来的朋友寻找起线索来。
目标,奇怪的武士;目标,粉红色的头盔;目标,死亡;目标,异常……以及,目标,本地特产小黄本。
干,这群外地鸦的XP好他妈怪。
它们要这个干啥?
通过迷梦之笼,槐诗的视角也均匀的关注在了鸦群之下,随时注意着鸦群汇报上来的线索,然后顺带冷酷无情的把小毛本给没收掉。
哼,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心以后长不高!
这都是为了保护鸦群的心里健康,它们都还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哪里遭得住这个?有什么冲我来,荼毒我这个大群之主就行了!
不过,多少还算有些成长的是,如今的鸦群除了每日催促记录之外,已经渐渐可以跟槐诗进行部分有限度的交流了。
智力水平提升的很明显。
如果是监视和寻找线索这种简单活儿的话,交给它们还是没问题的。
这种大海捞针的搜索方式最考验的就是人手和耐力,想要得到线索,就必须沉得住气。一整天的时间,小毛本没收了不少,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进度,只能慢慢等。
不过就在当天晚上的时候,带着白拍子面具的诡异侍女再度上门前来通知。
第二场厨魔对决即将开始了。
对决双方,分别是背靠东夏谱系的二五仔里见琥珀,和她的六叔,如今馆山能源的管理人——里见志乃。
琥珀的第一场厨魔对决,着实令人期待。
而槐诗更在意的是……她那位代理厨魔,据说已经有一百岁以上的东夏老牌怪物——郭守缺。
早在槐诗出生之前,这位郭老就已经在地狱之间兴风作浪,成名已久,虽然据说被自己的徒弟狠狠的坑了一道,导致精力衰退,甚至失去了嗅觉,不得不退出江湖,但如今竟然重新出山,着实令人期待。
哪怕是功力大退,郭守缺依旧是如今厨魔对决中少有的强大对手。
而作为他的对手,则是来自近几年黑马一样横空出世的新菜系——工业料理的厨魔:乔丹·具志坚。
根据琥珀提供的资料,这位近几年名声赫赫的厨魔是来自琉球的混血儿,在美洲底特律长大,从小在当世工业厨魔的代表、七星厨魔——‘氮气‘安德森的身边接受教导,十四岁的时候就成为了正式厨魔。
可以说是新一代厨魔中的后起之秀,同样也是被诸多候选者所忌惮的大敌。
一个久创未愈的老牌厨魔,还有传承崭新工业料理的后起之秀,两者之间的胜负在第一时间就牵扯到了所有参赛者的眼球。
等槐诗和真希赶到的时候,已经已经是最后一波了。
其他率先得到消息的候选者和厨魔们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翘首以待,来迟了的他们为了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只能坐在最后排。
实际上,槐诗原本只打算一个人来的,但得知状况之后,真希也坚持要一起。作为家主遴选的候选者,总不能老是缩在代理人身后。
槐诗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点头。
既然已经搅和进来,老是让她捂着眼睛当鸵鸟肯定不行。
大不了遇到什么掉SAN场面就赶快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弄晕,省得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怀纸小姐的到来似乎吸引了不少敌意的视线——并丝毫没有掩饰,在见识过她一杯冰水放倒了深津庆的手段之后,在诸多人的心中已经将她视为强敌。
甚至其中不乏杀意和某种令人更加不快的欲望。
槐诗倒是早有预料。
本来他就没想着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真那么五讲四美爱劳动,还做个屁的厨魔。能够被称之为的厨魔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包括槐诗自己。
不论是为了口腹、为了饱足,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凡怀揣着这一份欲望去踏足深渊,深入地狱的人,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会有多不正常。
槐诗这种原本人畜无害的负能量制造机逼急了都能掀起一场大型源质瘟疫,更何况其他早就不择手段的人呢?
所有胆敢看过来的视线,都被槐诗一个个的看了过去。
满盈着无数负面源质的双眸化作深渊,好像燃烧着火焰那样,毫不掩饰的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冷酷的将一片片庞大的阴影植入冒犯者们的意识中。
来自御神刀·怨憎之中的无数苦痛诅咒一闪而逝,纯粹的灾厄撕裂了柔弱无力的伪装,展露爪牙,令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在高塔之上,钟声终于响起。
垂帘之后的使者惯例起身,说了一通没人会搭理的废话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犬江的声音再次响起。
“双方,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
厨魔对决,正式开始!
“呵呵,后生可畏啊。”
料理台后面,披着东夏大褂的佝偻老人抬起眼睛,遍布皱纹的面孔正在诡异的笑着,端详着自己的对手。
“我在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可没能有这样的成就,老啦,老啦。”
“既然老了的话,乖乖滚到历史的垃圾箱里去不行么?何必让人费力打扫呢?”
而他的对手,那个壮实的年轻人——乔尼·具志坚也抬起眼睛看过来,瞥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
一言概之的话,这个年轻的男人可以称之为硬朗。
体格坚实,但不魁梧,肌肉发达,但是却不夸张。日晒出的古铜色皮肤,还有粗大的关节,以及遍布老茧的双手,短发干练。
灰白色的厚实工装裤,还有一件白色的背心,这就是全部了。
宛如万吨冲压机锻造出的铁块那样,毫不掩饰自身的强硬和冷漠,只是冷声说:“对决已经开始了,不要浪费时间。”
“人老了,就喜欢说话,不要这么让人难堪嘛。”
郭守缺双眼微微眯起:“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总要吃点亏才能懂的尊重老前辈。”
“啐!”
乔尼歪过头,粗暴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抬起脚抹去之后,昂头冷笑:“老鬼,时代是在进步的,知道吗?过去的那一套,早就行不通了!
你们那一套排资论辈的巫医手段,早已经过时了!二十三世纪,是工业的时代!不,人类的时代,就是工业的时代!”
“绝对的精确,绝对的标准,绝对的产量……这才是胜利的标准!”
他抬起五指,紧握,一字一顿的告诉他:“被时代甩掉的老鬼,就乖乖的滚回自己的棚屋下面煮粥去吧!”
那诚然是无比强悍又硬派的作风。
只是站在那里,短暂的恍惚中,便仿佛有工场的轰鸣和巨响扑面而来,无数刺鼻的尘埃形成灰雾,从如林的烟筒中升起,遮蔽天空,覆盖大地。
那是海量的生产所带来的宏伟景象,传承自工业之中的粗暴之美。
这诚然便是工业料理的精髓所在。
哪怕只是短暂的幻觉,也依旧能够让人明白:这个男人并非是无名之辈,而是怀有着绝对的力量和技艺,来到了这里的强者。
任何胆敢贬低、轻蔑他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对此,郭守缺只是微笑,慈祥的望着他,好像看着一个不懂事儿的小鬼。
“那么,老朽,拭目以待。”
第六百二十九章 工业料理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从比赛开始到现在,郭守缺,一动不动。
甚至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就好像在那里的不是一个头发和眉毛已经快掉光了的老鬼,而是一截姿态丑陋又难看的朽木。
就摆在对手的料理台外面。
如此的碍眼。
只是低下头,专注的观察着乔尼的料理台,端详着每一件工具,观看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步骤,眯起来的眼睛努力的睁大,满怀着好奇和期待。
那样子,简直是就像是一个第一次来上学的孩子。
感觉什么都很厉害,感觉什么都很新奇。
这个很不错,那个也很不错,所有的东西都很不错。还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么?快拿出来,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明明如此坦诚的表露出自己的钦佩,可是却如此的……令人不快!
料理台之后粗暴的戾气越发的凌厉了。
乔尼沉默的凝视着郭守缺,粗壮的手臂上青筋崩起,按在料理台,弯下腰,低头看他:“老鬼,你在看什么?”
“看你呀。”
郭守缺毫无尴尬的回答:“我在观察我的对手,寻找你的疏漏……但说实话,你的基本功完美无缺,所有的食材处理没有任何的疏漏,真是,厉害!
具志坚先生,你一定是经过了数不清的磨练的吧?我看得出来,每一个都不需要思考的动作,和娴熟的技法,一定是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重复的训练才能够得来的。除了这一份惊人的才能,你的刻苦和努力也远在我之上!”
“属于年轻人的拼搏精神,实在是恐怖如斯……”
崩!
轰鸣骤然爆发。
在料理台上,无数工具和食材骤然腾飞而起,紧接着又仓皇的落下。
因为一只遍布青筋的手掌已经在案板上留下了深邃的裂隙。
“话,说完了么?”
乔尼·具志坚抬头,冷声发问。
“恩,说完了。”
“既然喜欢看,那就看着吧,老鬼。”
乔尼弯下腰,凑近了,咧嘴,漠然的说:“随你动什么小把戏和伎俩,破坏我的食材,干扰我的制作也没有关系。但这改变不了结果,因为你这样的雕虫小技,根本就对我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一片片的,将手中狰狞的火鸡抛开,娴熟的放血,拆分,有条不紊。并不畏惧对方偷学自己的技艺,甚至也不怕对方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弄坏自己的食材。
任由郭守缺在那里,喋喋不休。
神情一片冷漠。
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他已经好像和混凝土、钢筋、石灰等等融为了一体,化作了人造的铁石雕像。
哪怕眼前天崩地裂,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从八岁开始,作为被人鄙夷的非法移民,他就推着餐车,和师傅一起走街串巷,浪迹在贫民窟和商业区之间,躲避着食品管理局的搜查和警察的追捕,黑帮的勒索,同行的排挤。无数恶意的环境之中忍受、适应,然后蜕变,最终主宰!
在轰鸣焦热的炼钢厂、在尘埃飞扬的生产车间,嘈杂混乱的平民窟、在蚊虫横飞的垃圾堆旁边……从自底特律最深处的根基之中发源,所诞生的正是这迅捷、快速、高热量、毫无任何破绽的工业料理!
郭守缺这样的盘外招,对于他来说,甚至连苍蝇飞的声音都比不上!
短短的几分钟过后,所有的食材就已经处理完毕。
制作时间到了……
毫无任何防护的,那一只手掌,扯起了烧红的锅盖。
稀薄可怜的温度甚至无法穿透那厚重的老茧,而当锅盖揭开的一瞬间,恐怖的海潮,便吞没了整个赛场。
如此刺鼻,如此浓郁,那样的味道暴虐的扩散在每一个人的鼻尖,令他们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那是……机油?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确定:这确实是机油没有错!如今在那一具庞大油锅里沸腾翻涌的,全部都是机油!
可嗅着那味道,却忍不住深呼吸。
感受到一阵不知如何言说的畅快感。
就算知道它如此刺鼻,如此的不健康,可是却又忍不住想要多吸一点,多感受一下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和畅快。
萦绕在鼻尖的粗暴味道渐渐的分解,变得甜美。
宛如花草,宛如树木,宛如沉香,在飘忽中演绎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味。
令人迷醉。
同时,难忍饥渴。
直到槐诗伸手,强行将真希按在椅子上,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变得饥肠辘辘,忍不住想要扑上前去。
沉醉在机油的味道里,难以自拔。
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槐诗五指握紧,掌心再度展开时,便浮现出一小撮劫灰,直接给她灌进鼻子里去。
劫灰嗅盐,提神醒脑。
瞬间,在精纯负面源质的扩散中,真希的眼眶变得通红,不知道回忆起什么悲痛的往事,眼泪吧嗒吧嗒流了出来。
还浪费了槐诗一张纸巾。
直到哭了半天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我怎么了?我刚刚……”
怀纸小姐叹息,掏出手机给她看。
【有机溶剂成瘾】
这是绝大多数人都先天具备的某种倾向,甚至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过。
机油、松香、松节油、油漆、涂料……
面对这种具备挥发性的物质,明明刺鼻,也知道对身体不好,但就是想要闻到,甚至只要想象到类似的味道,胸臆之间就会浮现一种只有烟鬼才能体会到的饥渴感。
甚至有严重者,会沉醉在其中,无法自拔。
这已经是类似烟草或者酒精一样的沉迷物了。
光是味道就让普通人出现中毒和成瘾症状,作为厨魔来说,乔尼的技艺称得上炉火纯青,令人敬佩。
而现在,乔尼提起了调料桶,一把,一把,又一把,将大量的香料覆盖在了准备好的食材之上。
轻描淡写的揉搓,双手便迸发出水泥搅拌棒一样的恐怖力量,将香料的揉入了火鸡的生肉中。
“哦?”
郭守缺挑起眉头:“年轻人,你该不会打算用机油去炸吧?”
“难道不行吗?”
乔尼咧嘴,嘲弄的微笑:“工业的血液,便是机油。而机油的王者,便是埃克森!今天为大家准备的,就是工业料理中的招牌菜,埃克森炸鸡套餐!”
伴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食材尽数落入了沸腾的锅中。
瞬间,沸腾的巨响迸发,大量的黑烟升腾而起,狂暴的弥漫向四周。化合反应一般的,从机油之中臣服的鸡肉便散发出了狂乱的奇香,融入了这刺鼻的机油气味之中,形成了雾气一样,瞬间笼罩了整个会场。
油炸物特有的浓郁香味和刺鼻机油所具备的诱惑力融为一体,彼此重叠在一起之后,爆发出了十倍的感染力。
连槐诗都忍不住想要称赞如此鬼斧神工的创意。
丝丝缕缕的黑暗从怀纸小姐的身旁扩散开来,隐约将真希笼罩在其中,将她隔绝在内。如果是普通人闻到这个味道,恐怕在瞬间就会变成丧尸一样疯狂的饕餮者吧?
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乃是每个生命想要维持下去最本质的需求。
从原始时代就刻入了人类基因、细胞和源质之中的渴望。
就算是对于现代人再怎么不健康,可对于历史中那些在过去常年饥饿的人而言,便是不折不扣的福音!
双管齐下!
高热量油炸物所带来的本质吸引,还有机油中所散发出的魔性诱惑力融为一体,竟然在扩散的黑烟中形成了庞大城市的投影。
那是常年笼罩在雾霾、煤灰、机械运转的轰鸣里的城邦,美洲灿烂的生产业明珠,属于底特律,属于工业的璀璨辉光!
此处,诚然已经化作了工业料理的舞台,一切都已经在乔尼的掌控之中!
当金黄色的鸡肉从油锅中捞起时候,就焕发出金色的闪光。
转瞬间,一排又一排的油炸物就已经沥干了油粉之后,裹挟着那刺鼻的奇香,来到了案板之上。
鸡腿、鸡翅、鸡胸肉,鸡心、鸡柳……鸡肉汉堡!
在乔尼宛如流水线一般迅捷又精确的动作之下,装入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纸盒子,摆成了一排。
这已经绝不是一个人能吃的完的分量了
“竟然还做了这么份吗?”
郭守缺愕然的抬头,遍布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吃不完啊,这也太卑鄙了一点吧吧?”
“放心吧,想要战胜你这样的老东西,用不着那种下流的方法。”
乔尼·具志坚歪头,点燃烟卷,随意的抖了抖烟灰:“工人们的脾气可是很坏的,比你这个老东西要更坏。
粗暴、易怒、说话大声且不知退让,一天的劳作之后,饥肠辘辘……不可以让这样的客人久等,也不可以让这样的劳动者失望而归。
工业料理的精髓,便是绝对的产量,绝对的标准,绝对的饱足!”
说着,他咧嘴,看向周围的台上,挑衅的说道:“我今天可是做了十人份!有兴趣的朋友稍后可以自行上台领取……不过等到放凉之后可就不好吃了啊。”
说着,乔尼夹着烟的手,端起了一个比郭守缺脑袋还要大的巨大纸盒,送到了他的面前:“请吧,老鬼,在临死之前,好好品味一下新时代的技艺吧!”
在纸盒之中,是琳琅满目的油炸物,甚至还附赠了大瓶装的冰镇快乐水。
这是完全足够全家三口人吃一整天的,超大份埃克森炸鸡套餐!
郭守缺端起了纸盒,低头,看着盒子里的热量炸弹们,沉思许久。
“害怕了?”乔尼嘲弄的冷笑。
“不,只是好奇而已啊,年轻人……”
郭守缺伸手,抓住了一只比脸还大的鸡腿,凑近了,端详,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虽然我是跟不上时代的老东西了,但起码还是能分清楚的……这哪里是什么炸鸡?”
他大笑了起来,戳破了乔尼的伪装,令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这分明就是天妇罗嘛!”
第六百三十章 厨魔
天妇罗。
如此断然的结论,不止是他,就连观众席上的厨魔们都愣住了。
搞什么鬼?忽然之间从炸鸡变成了天妇罗?哪怕是同为油炸物,也不至于说这么混账的话吧?
可当乔尼的笑容略微僵硬时,所有人都不由得相信了三分。
难道这真的他娘的是天妇罗?
确实,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的话……所有油炸物的挂糊都极其纤薄,而且……
当高处的观看者们俯视郭守缺手里的盒子时,却发现,白纸盒子的地步,竟然一丝油水都没有!
而且看那均匀的火候,毫无疑问,靠着如此短时间内的油炸,竟然已经将所有的食材全部炸熟了。
只是看着,便能够明白,口感绝佳。
“我可没有听说过,工业料理中有天妇罗啊,具志坚先生。”郭守缺端详着手中的鸡腿,微笑着抬起眼睛:“这算不算是对师门的叛逆?”
“这叫做开拓和创新。”
乔尼傲慢的昂着头:“当弟子的,如果只会因循守旧,踏着老师的路往前走,还不如二百美金一台的油炸机有用,那还做什么厨魔!”
“说了和我的学生一样的话啊。”
郭守缺挑起眉头,端详着手中的炸鸡天妇罗,很快,开口说道:“如果老朽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琉球地区特有的处理方式?
了不得的融合,乔尼·具志坚,未来的工业料理会被你放阳光大的,我能够感受到你的师傅的欣慰了。
能够将两个截然不同的菜系如此完美的融合,不愧是美洲!”
如此钦佩的赞赏着,可是却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愉快。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就好像无法隐藏任何秘密。
连创意的源头都被看的一清二楚……
乔尼·具志坚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恐惧和不安,反而越发的兴奋了起来。
这样的对手,才有挑战的乐趣!
“被看穿了吗?”
乔尼颔首:“没错,这一道崭新的埃克森炸鸡套餐,虽然制作方法使用的是工业料理的思路,可制作方式,却是来自于我的故乡。
虽然被称为炸鸡套餐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它战争的名字,源自琉球的工业料理··机油天妇罗!”
“请吧,老大爷。”
他引手示意:“趁热吃,吃了可以长寿的。”
郭守缺看着纸盒子里的东西,忍不住摇头:“这种东西再怎么美味,可吃了只能折寿吧?”
“哈,在我们琉球,谁家老人小时候没有吃过呢?这可是属于饥渴时代的结晶和美味……生死这种东西,可是要看命数的,活着的时候,就要吃的开心才对!”
“所以说,琉球人真的不会养生啊……”
郭守缺摇头,抬起了手:
“那么,尝尝看吧。”
就好像吞服仙丹那样,他张口,用不剩下几颗牙齿的牙床,咬在了口中的炸鸡之上。
那一瞬间,令人食指大动的声音扩散开来,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首先感觉到的是肉的浓香,紧接着是恐怖的辛辣和酱汁的酸甜,
当香嫩的鸡肉裹挟着魔性的机油味,滑入喉咙中的时候,就感觉到口鼻仿佛在燃烧那样,笼罩在火焰里。
紧接着,味觉的炸弹,爆炸了!
物理意义上的,爆炸!
低沉的轰鸣陡然从佝偻的躯壳中响起,那苍老的身体,有恐怖的力量爆发,从软弱的胃部——在接触到胃酸的一瞬间,均匀揉入了肌肉内部的香料便在源质的干涉之下引发了精妙的化合反应,然后在转瞬间实现了炸药那样的爆发!
漆黑的硝烟从郭守缺的口鼻中喷出,如此浓郁!
可紧接着,有撕裂的声音响起……因为郭守缺在膨胀,骨节摩擦,肌肉蠕动,那个佝偻的老人渐渐的直起了腰,好像吹气球一样的,开始鼓胀。
恐怖的热意从迅速绷紧的肌肤之下升起。
那是隐藏在肌肉之中的热量在转化,在迅速的化为了活力,形成海潮,注入到这一具老迈的身体之中,不顾他是否能够承受,自内而外的要将他彻底摧垮。
可是他却并没有崩溃。
反而……化作了一个肌肉虬结,白发浓密如狮子的魁梧老人。
上身赤裸,坚实的肌肉之上遍布伤疤。
不复曾经的老朽,变得狰狞冷厉,狂暴而庄严。
那哪里还是什么佝偻的老头儿呢?
分明是来自山中,纵横与万兽之间的凶暴巨猿!
而就在乔尼的面前,狰狞的老人张口,肆意饕餮,干脆利落的吞噬着手中的机油天妇罗,吮干净每一个指头上的油渍。
不吝夸奖。
“哦,如此充沛的活力,这辛辣的冲击感,着实美妙……竟然能够让我恢复到九十岁的状态!”他惊奇的赞叹,“乔尼·具志坚,你很厉害!”
辛辣的活力之潮没有烧死他,反而让他陷入了兴奋之中。
三口两口,吃完了手中的鸡腿。
然后,抓向了鸡翅。
抛入了口中,完全停不下来,风卷残云。
仔细体味着舌尖上不断爆发的刺激鲜香,就好像活吞炸弹那样,一口口的将那灾厄的精髓吞入腹中。
首先感受到的是饥饿,然后是痛苦,紧接着是绝望。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贪婪……
没错,贪婪!
贪婪才是这一道菜的精髓所在!
就在那一瞬间,乔尼具志坚的面前,老人的动作僵硬了一瞬,狰狞的面孔凝固在原地,忽然之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从其中源源不断的升起焚烧的光芒,还有浓郁的黑烟。
空荡的躯壳内部,传来工场轰鸣运转的迹象……
就在那一张残缺的面孔之上,郭守缺,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乔尼·具志坚!”
“不得不承认,是我小看了你!”
他昂起头,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实在可怕,你的创作,我已经深有体会……看似自工业而生,实际上这一副为了果腹,哪怕是将石油这种大地之血都要吞吃掉的决心,无异于将人也升华为了不坏的钢铁!
你一定,还有更加恐怖的菜品,没有拿出来吧?”
就这样,一口口的,将手中分量过于庞大的鸡肉套餐,一口口的吞入腹中。任由脸上的裂隙扩散,展露出其中隐藏在雾霾和浓烟之中的城市幻影。
为了生存,不惜破坏世界,为了继续活着,不惜毁灭自己。
如此疯狂的决心和意志,令人不得不奉上赞赏与掌声!
“我可以断言,乔尼。”
他抬起一根手指,肃然宣告:“倘若没有我的话,这一次的比赛冠军,除你之外,再无其他人选。”
“只可惜——今天,你遇到了我。”
就在他的口中,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汉堡,彻底被吞入腹中。
一口,将融合了无数工业废料的灾厄原型,纳入了自己的躯壳。
紧接着,面孔裂隙之后的浓烟、火焰,还有庞大的工业幻影,彻底的消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
血肉之下的空壳里,一无所有,或者说,有什么诡异的光
仿佛有大地,自然,山川,万物的轮廓,有晦暗的星辰运行在狰狞的海中……可事情却看不分明,只能够本能的明白一件事情。
工业料理,不,工业本身……在他的面前,被吞吃了!
裂口寸寸收缩,郭守缺咧嘴,暴虐的大笑:“易牙的传人,可是为了美味,连自己的孩子都会吃掉的不祥之物。
——区区钢铁,不在话下!”
乔尼具志坚,僵硬在原地。
好像被冻结了一样。
难以掩饰自己肺腑中的不安,那一瞬间,从裂隙中所窥见的狰狞黑暗……面前这个老东西的恐怖本质。
而郭守缺依旧微笑着,环顾四周,“接下来,应该轮到我了吧?”
说着,他低头,看向了料理台上巨大的油锅。
不顾沸腾的油温,他伸出手指,沾了一下,吮入口中,啧啧感慨道:“清澈甜美,真是一锅好油啊……借我用用,没关系吧?”
沉默里,乔尼的表情阴沉,缓缓颔首。
他倒要看看,这个老东西要用自己的油锅做什么东西。
而郭守缺的身体,渐渐的佝偻了起来,恢复了曾经的佝偻和干瘪,筋肉松弛,模样从凶暴变得丑陋。
令人憎恶。
绕着油锅,转了几圈之后,他若有所思的点头。
“机会难得,那么,就在这里,给大家展示一道东夏名菜——开水白菜好了。”
整个赛场,一片死寂。
开水白菜。
又是开水白菜?
你他妈的还会不会做其他的东西?
这他娘的是油锅,你做个屁的开水白菜!光说开水白菜,你白菜呢!又要忘了放了么!
乔尼难忍屈辱,一拳砸在案板上,怒斥。
“老东西,就不能别拿那种过时的东西丢人现眼么!”
郭守缺皱起眉头,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无奈的摇头感慨。
“过时?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他叹息着,弯腰,打开自己随身的工具箱,将调味品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放在了顺手的位置。
“就算是老爷爷我,今天也都还在学习呢!”
他抬起眼睛,平静的告诉眼前的年轻人:
“读书,看报,使用网络,参与比赛,厚着脸皮混入群体中,去不知羞耻的夸奖年轻人,去偷学,去勒索……为了胜利,我什么都愿意做。”
“为了这一份口腹之欲所能抵达的极限,就算是会下地狱也不客气!”
从三岁走进厨房开始起。
十二岁成为厨魔,十六岁出师,二十岁的时候青出于蓝,凌驾于师父之上。二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周游列国。
四十一岁的时候将目光转向边境。
六十二岁的时候选择了进入地狱
为了追求最极致的口腹之欲,不惜踏上至福乐土,甚至完成了面见了牧场主又重新归来的伟大事迹。
东夏菜、罗马菜、瀛洲菜、美洲菜、俄联菜、从小吃到正餐,从甜点到酒肴……郭守缺在不断的吞吃一切,在不断的追求着更深的极限。
一直到今天为止,都不曾有丝毫的放弃。
如今,竟然被称为过时的老东西?
过分了吧?
这未免,也太看轻厨艺了吧?
——未免,也太不将那所有被自己所吃掉的厨魔们,放在眼中了!
“看好了,具志坚先生,这就是不被你放在眼中的过时料理。但就算是过时的料理,也有重新焕发辉光的一天。”
他抬起手,拿起身旁的调羹,搅拌着锅中沸腾的机油,“只要厨魔还存在,只要渴求之心不曾断绝,这一份珍贵的意义就会始终存续下去。
你所败给的,并不是我,而是这一份积累了数千年的底蕴。”
乔尼双手抱怀,正打算反唇相讥,可视线却被油锅里的模糊影像所吸引了。
在汤勺的搅动之下,沸腾的油锅不可思议的平静了下来,映照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可紧接着,镜像又被打破了。
因为清澈的油脂在回旋,形成小小的漩涡,荡漾在这油锅之中。
在种种调味料的播撒之下,好像形成了澄澈的高汤一般。随手取用了乔尼用剩下的鸡肉和骨架,丢入油锅之中,便有炽热的香气升腾而起。
和刚刚的不一样,哪怕是机油的那种恐怖侵略性也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温柔香甜。
好像飘忽的天国一样,焕发出了蒙蒙的光亮,纯净又神圣。
幽深的光芒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萌芽,酝酿,令他忍不住凑近了,仔细端详。
越是接近,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温淳而厚重的香气,从鸡肉中被机油所炖煮出的浓香。忍不住,垂涎三尺。
在乔尼的注视之中,油水的漩涡渐渐平复,曾经惊鸿一瞥的景象终于再度浮现,越发的清晰。
终于从油脂的映照之中,他窥见了那个隐藏在光芒之中的轮廓。
那个模糊的倒影。
那是……他自己?
观众席上,槐诗已经率先反映了过来,抬起了手,捂住了真希的眼睛。
这已经不是纯粹的开水白菜所能形容的领域……而接下来的场景,也不是真希可以接受的场面了。
“请鉴赏吧,汇聚了东夏和罗马的灾厄精髓,融合型地狱料理·开水白菜的全新亚种!”
在挑羹敲打着锅沿的清脆声音里,郭守缺以流利的拉丁语,宣告自己的作品:
“——沸水神判caldaria!”
正是那一瞬间,纯洁无垢仿佛来自天国的光芒从油锅之中冲天而起,超过了原罪和惩罚,带来慈悲的解脱之光。
有慷慨的圣歌从幻觉中响起,仿佛能够藉此令一切罪人得到救赎。
这一刻,乔尼·具志坚,终于走进了这乐园之中!
被来自地狱的幻象所诱惑,那男人扑通一声,摔入了沸腾的油锅之中,毫无任何挣扎的,沉入了锅底。
早在那之前,他的灵魂,便已经被深渊的大釜所捕获。
这就清爽高汤之中最后所欠缺的‘白菜‘了。
以对手为材料,易牙厨魔的拿手好戏!
那一瞬间,令人迷醉的香气终于从其中喷薄而出,带着香醇的气息,笼罩在了所有人的鼻尖,在他们的眼前交织出天国的幻境!
甜美又罪恶,缭绕在每个人灵魂之中最黑暗的地方,在他们的耳边轻声呢喃着那些亵渎或者神圣的话语。
那诚然是郭守缺所言的融合料理。
通过开水白菜这一料理形式,汇聚了水和火的要素之后,构成了最原始的异端审判,将一切都在沸水之中予以净化。
最终,归于无垢。
东夏五千年的菜系所沉淀出的精髓与中世纪罗马女巫审判的灾厄所融合,从而创造出的神罚一般的料理。
——因这锅而得活的生命,也将因这锅而灭亡。
这便是失乐园的真意。
“那么,年轻人,这道菜味道如何?”
郭守缺低头,俯瞰着面前的油锅,戏谑的发问。
“绝妙!”
油锅里传来了沉闷又钦佩的赞叹声。
就在沸腾的油脂之中,缓缓升起一根大拇指。
肉体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痛苦和煎熬,可灵魂却一片静谧和安详,仿佛要长眠在这美好的天国之中一样。
哪怕被当成了料理的一部分,具志坚也无法否定,这一道灾厄中自己绝对无法企及的深渊精髓。
还有彼此之间的庞大差距……
纵然还有力气挣扎两下,但已经再无任何的战意,早在那个老头儿站在油锅之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一败涂地!
“学会尊重历史吧,具志坚先生,哪怕是我这样的老鬼,也是会与时俱进的……”
郭守缺抬起手,以调羹从锅中舀出一勺沸腾的油脂,送入口中,仔细品尝,将足以烧烂喉咙的温度吞入腹中,品味着每一分滋味的变化。
最终,忍不住遗憾的摇头。
“可惜,终究还是……嫩了点啊。”
如此惋惜的摇着头,老人随手抛下调羹,转身离去。
佝偻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赛场一片死寂。
除了油锅里吹气泡的具志坚,再没有人发出声音。
御前厨魔试合,第二场。
——东夏厨魔,郭守缺,胜!
今日份的无聊小知识:
众所周知,油炸物都是很费油的,尤其是天妇罗。
而在二战结束之后,穷困的冲绳人民们饿疯了之后,想要吃天妇罗自然是不可能,哪儿那么多食用油啊。
于是,就有人一拍小脑袋,想出了一个办法:咱们用机油炸不就行了……
机油炸出来的当然不会好吃,而且因为石油里有害物质很多,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但大家苦中作乐,还是要吃。
况且饿都快饿死了,哪儿管那么多。
而且,据说各种机油炸出来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其中公认最好的机油牌子,就是文中埃克森能源集团的原型——美孚。
所以,这玩意儿的正式名称,叫做美孚天妇罗(モービル天ぷら)。
当时,大家在各种节日上大家都吃的很开心,恩,各种意义上……
而且这玩意儿一旦开始炸,就黑烟滚滚,左邻右舍十里八乡的人抬头一看,嚯,好大的烟,定然是二柱子家在炸天妇罗了,于是成群结队去蹭两口什么的……实在难以想象那场面。
根据日本不少BLOG上面的说法:这东西是真的可以吃的,证据就是冲绳但凡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吃过(我寻思着,吃死的人,恐怕也没机会变成老人了吧?
而更加生草的一点是,吃完之后,由于机油没办法被人体消化,除了通常的五谷轮回之外,还会通过皮肤渗出。据说吃过的人坐下来休息的石头上都会有两个油汪汪的大印子。
简直是屁股复印机一般神奇的黑暗料理……
苦难年间,想要生存实在是不容易,要么饿死,要么吃会杀死自己的东西。大家要珍惜现在得来不易的美好生活哦。
第六百三十一章 信赖
郭守缺,很强。
确切的说,是强的让人害怕……
单纯从厨魔的角度上来说,无法超越。
在回去的路上,槐诗一直沉思着自己所目睹的场景。那并不是什么令人眼花缭乱的技艺,反而是纯粹朴实到好像卧推一样简单易懂。
他在炫耀力量。
使用对手的油,对手的工具,对手的汤勺,从工业料理的沃土上种出属于自己的果实,甚至就连对手都轻而易举的变成食物的一部分。
从郭守缺的身上,槐诗所窥见的乃是厨魔这一名词背后所代表的某种本质。
从极致的口腹之欲中所延伸出的疯狂和恐怖。
一百多年的漫长时光里,那个老人一点点的汲取着全世界的露水,汇聚成属于自己的恐怖海洋。
在这里,向所有的对手进行挑衅,进行,恐吓……
这一份恐怖可怕的造诣已经化作了高山,沉甸甸的压在所有选手的心头,令他们喘不过气来。
包括槐诗自己。
就算有足够的材料和足够的时间,他能够煮出一锅和对方随手创造出的开水白菜向媲美的汤么?
槐诗不知道。
多半不能,或许可能,或许有机会,但更多的可能这也是潜意识的自我安慰。
抛除了对负面源质的掌握和对毒素的研究之后,他也只不过是个半吊子厨魔而已。
要不是被彤姬坑了一道的话,他都不会考这个证回来。
仔细盘点一下,给房叔打下手之后学来基础厨艺入门、从天狗·龙山坊那毫无保留的交流中学会的天狗山厨魔技艺,然后再从编纂简易地狱食材处理的过程中和各路厨魔交流而学到的各路进阶的技巧……
东拼西凑,都是白嫖来的。
他的长处在于对于负面源质和毒素的处理,炼金之火带来的绝强火候控制,还有铸造者的熔炉进行的精妙处理,这几点完全就凌驾于绝大多数厨魔之上。
但短板同样明显,除了这几点之外,统统达不到大家的平均水平……独门秘传的技艺,沉浸了无数时光所积累出的经验乃至派系内部一子单传的菜谱,这些统统没有。
野路子怎么跟科班比较?
瞧瞧你狗心狗面的样子,怎么跟人家同台竞技?
不论怎么思考,最终只能得出结论——这一场厨魔试合,如果自己遇到郭守缺的话,那么就可以提前准备好GG了。
投降输一半,至少不会沦落到跳进锅里去丢人的程度。
直到那一锅油凉透了,具志坚都不愿意从锅里出来呢……实在是太丢人了,也太难堪。再没有什么失败比这更耻辱的了。如果再年轻几岁的话,说不定乔尼先生都会气得哭出来。
万一一不小心,怀纸小姐沦落到相同的处境,自己的小号大计可就要泡汤了……
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就连嘴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机械式的一口一口的啃着。
直到旁边的真希发出惊慌的声音。
“啊啊,怀纸小姐,头发,头发……”
她愕然的看着身旁素子的头顶,泛着隐隐淡绿色的头发竟然已经变成了火红,正在升腾着一丝一缕的火焰,难以置信:
“烧、烧起来了!”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应该赶快脱了上衣把火苗扑灭。
小意思。
槐诗抬起眼睛往头上看了一眼,手指随便捋了两下,火苗就熄灭了,但炽热的高温依旧存留着,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然后,他低头继续吃。
——埃克森炸鸡套餐,或者说,机油天妇罗超大型拼盘。
对的,没错,她走的时候把具志坚炸剩下的火鸡拿走了,全部。当时还十分礼貌的询问了具志坚的意见,然后油锅里的具志坚生无可恋的看着天花板,无所谓的挥手。
于是,怀纸小姐就扛着比自己还高的九个巨大纸盒子,回家了。
一边吃,头顶一边冒着火。
好像在吞炸弹一样,感受着这无与伦比的可怕冲击。
切身的体会到了具志坚的这一份强大力量。
据说他还有更加厉害的菜式,工业料理中最出名的底特律冚家桶,只不过槐诗恐怕就见识不到了。
短时间内具志坚是否有勇气再拿起厨刀都还难说。
但这鸡盒,是真的赞啊。
槐诗一口接一口的吃着,整个人散发出了恐怖的热量。丝丝缕缕的刺鼻黑烟从头顶升腾而起,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泛着钢铁摩擦的声音。
迷梦之笼里,乌鸦们兴奋的尖叫着,沐浴着从少司命的圣痕中传来的灾厄与诅咒,钢铁的躯壳就好像也随之烧红了一样,扑打翅膀的时候甩出一连串的火星。
不愧是工业料理,量大管饱,这一份海量的恶意和疯狂令所有的乌鸦们都吃的相当开心。
如果是那一道沸水审判的开水白菜,恐怕还能够获得更多的资粮吧?
但槐诗着实对别人的洗澡水不感兴趣。
太膈应了。
想到了那个老鬼,槐诗忍不住再次叹息。
“怀纸小姐……是在担心接下来的对决中遇到那位郭先生吗?”
寂静的月色下,旁边忽然传来真希的声音。
她好奇的问:“那个人,很厉害?”
槐诗颔首。
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岂止是很厉害,简直是厉害的令人发指。要打比方的话,就好像终极BOSS忽然机械降魔,刷新在新手村的家门口一样。
强的可怕。
“可是,也没什么必要一定要打吧?”
真希好奇的问:“怀纸小姐不是说,我们和琥珀堂姐是有约定在先的么?遇到那个人的话,直接认输不就好了?”
“……”
槐诗愣在了原地。
真希说的没错啊。
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去跟郭守缺去打的啊。
毕竟一开始他就和琥珀有了见不得光的朋友交易,他们是完全打假赛的啊,遇到郭守缺,直接认输不好么?
答案是,当然……不好。
在沉默里,槐诗的表情变化。
并没有因为醒悟这一节而变得如释重负,反而越发的感受到失落。
在目睹过那个老家伙的那一场比赛之后,他就已经将假赛这种事情抛到脑后。或者说,已经没有空暇去考虑除了如何战胜他之外的其他事情了。
不由自主的,被那种疯狂又纯粹的意志所感染,从往昔毫不在意的厨魔对决之中,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吸引力。
将郭守缺当做了强敌。
向这样的敌人挑战,不论胜负都不会让人后悔。
就算是自己被摧枯拉朽的击溃,再也没有勇气拿起厨具来,放弃去做深渊厨魔都好过这种结果。
他想赢。
哪怕机会渺茫,也想不自量力的去奋力一搏。
像一个真正的厨魔那样。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我觉得……就算是真的去对决,怀纸小姐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在寂静里,那个走在他身旁的女孩儿忽然这样说。
充满着信赖和憧憬,凝视着他沾满油脂和辣椒末的侧脸,信心十足:“因为,怀纸小姐一定是最强的!”
“……”
一时间,错愕突如其来。
槐诗竟然不知道究竟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究竟是应该应该感动还是羞愧。
许久之后,无声的笑了起来。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顺便在少女苦恼的抱怨里恶趣味的擦了两把手。
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充满了动力。
既然她这么信任自己,那自己也总不能拉胯。
就算是打不赢郭守缺,也不能输给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角色吧?
总之,先加油吧……
加油的后果就是槐诗一个人把九盒机油天妇罗全部都吃掉了!
全部!
就算是具志坚见到了之后也会不可置信。
毕竟这可是物理意义上的不可能。九盒天妇罗加起来都有一个人十几斤重了,跟不用说其中批量化炮制的工业毒害。
针对郭守缺的特供版,哪怕是一根鸡翅里面所包含的尘肺诅咒、重金属粒子乃至源质污染都足够一整个炼钢厂一个月的排放量。
依靠着自己对深渊侵蚀和毒素的超强抗性,以及鸦群的分担,用了足足六个小时,全部吃完。然后,现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机油的形状,看什么都像是引擎和打火塞子。
哪怕是打个嗝儿,嘴里都能喷出一大口浓烟。
而铸造者熔炉的排毒工作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如今,槐诗体内血液中的重金属已经严重超标,凌驾于安全数值的数千倍之上……通常升华者别说吃这么多,吃一盒恐怕都已经化作铁石了。
在圈禁之手的操作之下,一片又一片的铁锈从槐诗的皮肤上剥落下来。
整个人脱了两层皮,指甲掉落又重新生长了差不多四五轮,而头发则脱落了差不多十来斤左右吧。
体温则依旧徘徊在四十度以上,重新长出黑发间还残留着一缕又一缕赤色的火红,想要彻底消化干净恐怕还需要一整天。
相反,乌鸦们在分担了这么多的负面源质之后,反而一个个变得无比兴奋,充满了活力,好像嗑了兴奋剂。
铁翼之下,无数齿轮、簧片和机械所组成的身体上泛起一层蓝汪汪的油光,好像经过了彻底又精细的机油润滑保养,状态好的要命。
难得一顿饱足,没有辜负槐诗一顿狂吃,看起来又成长了不少。
不过作为代价,就是连同槐诗一起都变得躁动起来,海量的活力无从宣泄,好像火焰在焚烧灵魂一样。
将他的眼珠子都烧成了通红。
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来一点……紧张刺激的饭后运动。
他抬起眼睛,看向窗外的夜色。
“真是好月光啊……”
怨憎低鸣。
第六百三十二章 独家新闻
凌晨四点的时候,真希从梦中惊醒,听见房门砰砰砰被敲响的声音。
充满焦躁,急不可耐。
打开门,就看到了和预想之中完全不一样的怀纸小姐,依旧是端丽的美人,只不过却充满了某种令人不安的威胁性。
双目猩红,遍布血丝。
长发如火焰一般微微舞动着。
“怀纸小姐?”她愣在原地,忽然有些害怕。
槐诗抬手,在手机屏幕上打字:
【我需要发泄】
“诶?!”
少女惊叫,后退了一步,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我、我知道了。”
许久,好像下定决心一样,她的神情终于勉强镇定了下来,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挺起脖子,闭上眼睛:“请、请吧……我没有什么经验,请您温柔一点!”
诶!!!!
槐诗的眼睛瞪大了,几乎被吓的喊出声。
什么鬼!
我只是想说我要出个门,跟你说一声而已!
你究竟在想什么?
真希闭着眼睛,哆嗦的像是一个小鹌鹑一样。
很快,感觉有个坚硬的东西放进自己的怀里,沉甸甸的,巨大又滚烫……好像一个小煤炉一样,嘎嘎叫着。
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昂头看着自己的乌鸦。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一直到几十上百只乌鸦将整个独立庭院都占据在其中。
【我要出门,它们会保护你的】
“诶!!!!”
真希愣了半天,愕然的瞪大眼睛,再度惊叫出声。
慌乱的伸手,抓住怀纸小姐的手腕,神情紧张:“女孩子不可以那么随便的,怀纸小姐,最、最珍贵的东西,一定要在结婚的时候交给心爱的人的!如果非、非要那个什么不可的话,就、就冲着我来吧!”
???
槐诗感觉自己倒过来了。
小老妹你不对劲!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这身板,我一拳打下去,说不定能哭到厨魔对决结束去!
他翻了个白眼,叹息,再次打字:【我只是去找人打架而已……】
“……”
死寂,尴尬的死寂。
肉眼可见的,真希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声音,好像快要晕过去了。
“我、我……我不是、我没有……我……”
她很想说自己不是那种满脑子肮脏东西不知廉耻的女人,可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想着缩起脑袋钻进沙丘里,期盼忽然天上掉下一个雷霆来劈死自己……
“就当我出门买个橘子来。”
在混乱之中,她感受到一只手掌按在自己的头发上,粗暴的搓了两下,告诉她:“你就待在卧室里,不要走动。”
瞬间的冲击,她愣在原地。
“怀纸小姐你……跟我说话了?”
那诚然是和她想象中一样,成熟中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声音。可太过模糊又隐约,好像距离十分遥远,听不清晰。
是的,没错,那是属于怀纸素子的声音。
在吞吃了如此多的灾厄之后,少司命的倒影,多少也算是成长了吧……虽然这成长怎么都不太对的样子。
该不会是彤姬那个坏东西,又在里面搞了什么鬼吧?
那声音怎么听怎么跟她有点像的样子。
槐诗叹息了一声,后退了一步,向着少女摆手道别。
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寂静里,眨着大眼睛的乌鸦们之间,真希依旧愣在原地,呆呆的凝视着怀纸小姐远去的背影。
按着她刚刚揉过的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脸红的有些发烫。
但依旧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然隐约有些遗憾。
怀纸小姐很燥热,怀纸小姐需要发泄,然后怀纸小姐半夜敲开了自己的门……然后,接下来的剧情难道不应该是粗暴的扑倒了自己,对自己做了这样那样不能言说的事情么?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痴笑起来,然后忽然感觉鼻尖一热,流出鼻血来。
太刺激了……
三分钟之后,里见氏庄园的另一头,空旷又寂静的茶室之中。
在茶炉之外,盘腿坐在那里品茶的老人忽然抬起了眉头,瞥向北方的方向,笑容古怪:“她走了。”
“这就出动了?”琥珀挑起眉头,“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啊,我还以为他会一直摸到最后结束,懒得搀和这些麻烦。”
“确实是走了没错。”
郭守缺端起茶杯,浅啜着漆黑的茶汤,甘美的吸了口气:“虽然嗅觉迟滞,味觉残缺,可老朽的听觉还是能够保持原本水平的……庄园里的心跳声少了两个,飞到天上去了,应该就是真希小姐院落的那个位置。”
“两个?”琥珀难以置信:“你确定是两个?他还带着真希?”
“不,真希小姐的心跳声还留在原地。”
郭守缺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科科怪笑起来:“他的身上,还有另一颗心脏呢,另一颗不属于他的心脏……”
“寄生?还是诅咒?”
“都不是。”
郭守缺摇头,“那可是老朽都未曾见过的祝福啊,来自深渊……不,应该说堪比神明一般的‘祝福’。
虽然不知道这一份沉甸甸的祝福又会吸引多么庞大的灾厄。不过,对怀纸小姐而言,想必不成问题吧。”
“那个家伙……”
琥珀恼怒的叹息了一声,不知道究竟是不快还是嫉妒,或者说……无可奈何。
摇了摇头之后,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算算时间,叶雪涯也应该到京都了?”
“叶小姐总喜欢做一些出人预料的事情,说不定如今到了大阪或者江户呢……不过,她应该不会插手奈良这里的事情。”
“我总觉得叶雪涯是那种喜欢管闲事儿的人。”
“是没错,不过怎么说呢……”郭守缺沉吟片刻之后,开口说道:“打个比方的话,那孩子可不愿意去吃别人请的客,反而更喜欢自己攒个饭局出来。这一次愿意到场,已经是给了玄鸟面子了吧。”
“……这种事情告诉我真的好么?”
“为什么不能告诉你呢?”
郭守缺不解的反问:“作为奈良这里的主事者,你当然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啊。
把计划安排的明明白白,让干活儿的人也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才行,就算是万不得已要去送死,也应该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牺牲才对。玄鸟那家伙虽然是个老抠,但对小辈们从来大方。”
“企业氛围真友善啊。”
琥珀耸肩,不知道是应该荣幸还是幽怨。
“福利也不错啊。”郭守缺咧嘴,露出满口松动的牙齿,笑的很愉快:“老朽每年炮制的带鱼,很好吃吧?”
死寂,琥珀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
“对啊,东夏谱系的干货带鱼,都是从我这里进的,很奇怪吗?我还特地嘱咐他们把最宽的那一份给你的……该不会是被褚红尘给私吞了吧?”
“……”
许久的沉默之后,琥珀移开视线:“海苔还是不错的。”
“哈哈,回头老朽给你多拿一点。”
郭守缺开心的笑了起来,放下茶杯,起身准备离去。
人老了,就要养生,不能像以前一样熬夜了,洗漱一下五点钟就该睡觉了。养生这老头儿一直很可以的。
不过在走之前,他回头问道:“熬夜伤胃,要煮点粥给你么?”
琥珀本来想说不要的,但……他煮的粥实在太香了,只能点头。
目送着老头儿离去,她叹了口气,拿起了手机,打通了明日新闻编辑部的专线电话,很快,一个女声接通了。
“喂?哪位?”
“我……里见琥珀。”她无奈的摇头:“这里是山上,周围没有自动售货机……电话难道就不好么?”
那个女声瞬间严肃了起来:“琥珀女士,电话是有辐射的!”
琥珀无言以对,只感觉自己他娘的绝不出来了……神他妈有辐射,你们是明日新闻诶!还会相信这种乱七八糟的老年人伪科学吗!
说不定为了防备天文会的脑控,这群人每天都戴着锡箔纸帽子呢。
“我看看啊,根据你所订购的专项新闻服务,恩,奈良市内的关键人物的情报,已经整理出第一版来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阵敲键盘的声音,旋即,啧啧感叹:“不得了不得了,现在奈良市内简直风云汇聚啊,这个节骨眼上,有超过四百名升华者在奈良市内外游荡。
不仅仅是瀛洲人,甚至外国人都有不少。通缉犯更是多的要命……你们在做什么?打圣杯战争么?”
“圣杯战争是什么?”
“……”电话里的女人愣了半天:“你不知道?不是,你们瀛洲人不是都看动画的么?算了,话归正题,威胁等级在B级以上的一共有八十多个。”
“和我亲戚有关系的呢?”
“那也不少。”
一阵键盘敲打的声音:“江户暴走团‘火电会’的夜露死苦兄弟、出云的不净僧果应、非洲的百万黄金·布鲁斯、还有铁锤达斯丁、冰石纳芬、六代座头市、信浓的美夜叉·武内四郎……我说,奈良真的还好么?这么热闹没关系么?”
“天亮之前,会更热闹的。”
琥珀幽幽的叹了口气,沉默片刻之后,忽然说:“有个消息卖给你。”
“嗯?独家新闻?我喜欢。”女人一阵敲打键盘:“姓名?年龄?性别……详细一点,可以给你减免费用哦。”
“我想想,恩……”琥珀难以掩饰自己的恶趣味,终于想好了绰号:“有关【断头魔女·怀纸素子】的消息。”
很快,在短暂的交流之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遗憾声音:“这个消息,是D级。”
“没关系,等明天涨价成A级之后,记得补钱就是了。”
不顾对面的疑惑,琥珀愉悦的挂断了电话。
在寂静里,跪坐的武士少女眯起眼睛,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就好像隔着高墙和树林以及漫长的距离,就能够看得到沉浸在深沉夜色之中的奈良一样。暗流汹涌的水面之下所隐藏的血腥角逐,即将从天而降,掀起恐怖波澜的深水炸弹……
到时候,所有人的脸色恐怕都会很精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