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 狂妄(感谢不喵子的盟主
说是一个小时,其实等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很明显,有人不乐意看到厨魔试合如此疯狂的加速,暗中阻挠。但最终,不论是谁都无法在明面上违背厨魔对决的准则。
指名挑战的手续在犬江点头之后,火速通过。
为了保护里见家的家产和体统,这个被嗤为老狗的武士这些日子以来可谓是费劲了苦心,碰到郭守缺这种近乎狂妄的挑战,简直就像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在所有人里,他恐怕是最希望厨魔对决能够早日绝出结果的那个了。
哪怕这件事儿结束之后,公家和武家两方都不会给他任何好下场……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随便找个理由,将一纸申斥、四尺白布和一柄肋差一块送到他面前。
催促他早日上路。
对此,犬江毫不在意。
说是愚忠也罢,说是固执也罢,那个老头儿对于里见家交托给自己的这一份职责已经赌上性命。
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就是死,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么再怎么厉害的对手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个小时之后,来自里见家八位奉行的准许终于下达。
槐诗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看够了热闹,终于带着真希入场围观了。
刚进去就看到浑身刺青的俄联毛熊弗拉米基尔在热情的向着他们招手:“两位,这里这里!”
“呵,舔狗。”
槐诗看了一眼,当做没看到,继续保持着怀纸小姐高贵冷艳的女神人设。
弗拉米基尔依旧是一副狂野朋克的样子,咧嘴冲着真希笑了笑之后,就收回了视线。
等槐诗坐下来之后,就发现……今天来的人确实挺多。
不止是如今所有候选者的代理人,就连之前已经遭遇淘汰的厨魔们,此刻也已经来到现场。诸如之前三途的主厨深津庆、工业厨魔具志坚等等……哪怕是早已经淘汰了的败者们也不愿意错过这一场盛宴。
毕竟是郭守缺,毕竟是不死的老怪物……
可他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在公开比赛中亮相了,只是从师长的口中和传闻里有所了解的厨魔们都无法断定。
以一敌七,这种夸张的事情,真的做得到么?
再怎么掺水的厨魔,都是厨魔!
乃是万中无一的精英和强者。
在一对一的对决之中,分作七天,或许那个老头儿可以摧枯拉朽的将所有的对手尽数击溃。可连续对决七个正牌厨魔进行车轮战……这种夸张的事情,简直难以想象。
就算是被誉为饕餮,胃口也不至于夸张到这种程度吧?
“哦吼,大家竟然都到了吗?久等了,久等了。”
就在所有人的等待之中,那个宛如公园遛鸟大爷一样慈祥和煦的声音从入口的地方响起。
一手提着竹篓,另一只手上则扯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裹,不知道里面究竟裹着什么东西。随意的漫步而过,向着每一位同行们友好的打招呼。
而手里血粼粼的包裹,看上去像是一个……
“猪头?”
槐诗挑起眉毛。
不知道为啥,他莫名的对各种生物的脑袋形状很熟悉的样子……难道脑袋砍多了还有这样的被动技能?
“哎呀,被看出来了么?”
郭守缺嘿嘿的笑了起来:“怀纸小姐眼光真好,一体七味的,也只有它咯。”
随意的走到了自己的料理台旁边,放下东西之后,解开了包裹。
里面赫然是一个刚刚放血完毕,还没有烧毛和其他处理过的猪头。
“这玩意儿还真不好找,老朽我逛遍了整个奈良,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才找到一家生猪场……你们瀛洲人真是麻烦啊,连猪都不好好养。”
他随意的扒拉了一下那一颗猪头的耳朵和嘴巴,然后手肘撑着猪脑壳,抬头看向面前的七位神情阴沉的敌人们。
“各位,都准备好啦?”
“有劳前辈厚爱,怎敢不至呢?”一位瀛洲厨魔开口,阴测测的说道:“虽然被人小看,但在下也还没到自暴自弃的程度……就算用什么卑鄙手段,也会尽量让前辈你领受一下在下的料理精髓的。”
“好啊好啊。”
郭守缺老怀大慰:“那么,你是第一个的话?咱开始吧?”
其余七个厨魔互相看了一眼之后,缓缓点头。
既然对手胆敢以一敌七,他们也不会狂妄到感觉我们人多A上去就能赢的程度。对手诚然深不可测,可倘若以团体相敌的话,未必不能战胜。
最先派出的毫无疑问是他们之中公认的强者,但其余的六位也不是什么凑数的人。而真正最强和最有把握的厨魔,则被排在了最后。
剩下的人,则会不择手段的消耗他的承受能力。
消耗战!
以七敌一,赢了的话未必如何,但输了的话,就要贻笑大方。搞不好自己的餐馆都会被降星。他们所求的,就是绝对的稳妥。
“事先说好,在下所擅长的乃是怀石料理,今日准备的‘雪月花’虽然有十道菜,可并不存在上什么拆分开来的可能,只会一起乘上。所谓的定食就是这样,郭主厨没有意见吧?”
站在料理台前面的,是怀石名店·大吟的老牌厨魔柴川创。
“套餐嘛,我知道,就跟我们那会儿说的一口啤酒一口炸鸡,恋爱的感觉一样,可以理解。”
乐呵呵的说着年轻人根本不知道的老梗,郭守缺拍了拍旁边的猪头:“不过,老朽上了年纪,体力倒是有些不支……”
无耻!
所有在场的人神情都变得很复杂。
这个老王八蛋是怎么一脸很认真的在这里扯淡的?
确实相比壮年期,郭守缺的体力会有所下降。但升华者本身的力量是完全不能以常理相较的,更何况,郭守缺哪怕到现在都没有使用过除了厨魔之外的力量,但能够从至福乐土一个人晃荡着进去晃荡着回来……难道会是什么弱鸡么?
他是弱鸡,这里其他人是什么?
细胞级菜逼?
一言既出,七位厨魔的神情难看起来。
在沉吟许久之后,柴川创开口说道:“您是说休息时间么?可以商量,但不可能太过分。”
“不不不,你们误会啦!”郭守缺张嘴大笑了起来,摆手:“休息?不需要,还请各位不要担心。”
“……”
短暂的沉默之后,柴川创的神情疑惑起来:“那是指什么?”
“这不是觉得欺负年轻人太过头也不太好么?我就主动后退一步。”
郭守缺笑着,拍了拍胳膊肘下面的猪头,和煦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列位不论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也都可以吃下去。不过,我上了年纪了,不太想费神,所以,今天干脆就这一道菜……”
他摊手,一脸平静,理所当然的那样说道:“你们之中,只要但凡有一个人能够吃下我这一道菜,算我输!”
崩!
破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柴川创手下,案板崩裂了一道缝隙。
这个保持着平和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双目之中充满了血丝,神情狰狞的难以言喻。
狂怒。
不止是他,还有他身后的其他六位厨魔。
在这一瞬间,在如此的轻蔑和鄙夷的条件之下,陷入了难以阻挡的愤怒之中。倘若这里不是厨魔对决的话,恐怕就算知道彼此实力悬殊,柴川创也会奋不顾身的抬起拳,揍跨这一张烂笑的老脸!
“怎么样?条件很公平吧?”郭守缺仍嫌不够那样,一脸得意的笑着:“我最喜欢的就是公平对决啦,双方要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才可以……这样的话,就算是各位再怎么弱,只要奋不顾身的将这一道菜吃下去,也能取得胜利了吧?如何?如何?哈哈哈哈……”
“别开玩笑了!”
柴川创怒吼,咆哮,双手猛然拍在桌子上:“我不接受!如此耻辱的条件,我绝对不会接受!郭守缺,你这个混账东西究竟要将我们羞辱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生气了?”
郭守缺愕然的看着他,好像难以理解:“这就算羞辱了吗?也太奇怪了吧,我只不过是让了你们一手而已啊……再说了,难道你们有不接受的余地么?”
他咧嘴,苍老的面孔缓缓的扭曲,再不掩饰胸臆之中的恶意和狰狞:“就算是讨价还价也要有个够吧?不要给你们一点面子就开染坊,好吗?”
老人在大笑,按着手下的猪头,告诉他们:“听好了,我会这么做,不论你们接不接受。倘若受不了这样的耻辱,就请转身走下去吧。
就算退场相当于认输也没关系哦,这样你们也可以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我不是在群殴的时候连一个超过一百七十岁的老头儿都打不过,只不过是不能接受羞辱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寂里,只有那个苍老厨魔的大笑。
所有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卑鄙过头了啊,那个老家伙。”
槐诗轻声呢喃。
“诶?这不是像高手对决时自缚手脚一样的潇洒么?”真希愕然的看过去:“剑戟片那种蒙着眼睛的老剑豪的感觉,怎么看都很帅气啊。”
还不明白发生了啥。
第六百六十三章 FNMDP!
“攻心之计。”
槐诗解释道:“一旦站到赛场上,双方就应该是平等的,就应该全力以赴,让对手败的毫无遗憾才对。那个家伙一开始就以一敌七看不起对手就算了,现在还提出这么羞辱的条件……除了为了节省力气,用来消化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为了刺激对手的心态。”
“哦,就好像电视机里打篮球的时候骂人一样?”真希一拍手,恍然大悟:“好卑鄙啊!”
“盘外招也是招数的一种哦,真希,那个老家伙根本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像是他那种年纪,什么烂仗都已经打过了,经验丰富的过头。如果只要两句话就能够搞崩对手的心态,他根本不介意花一点口水。如果有人激愤之下退场,他就大赚特赚了。”
说话的时候,槐诗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
以升华者的听力,简直就好像是上自习课的时候背后同学在说自己的坏话一样,根本不可能听不到。
他就是故意的。
给这老头儿添添堵。
对手越强,他拿出来的本事才会越多,怎么都要看清他的深浅才行。
老头儿依旧浑然不在意,瞥了槐诗一眼,满是赞赏的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样子。
“……连这么卑鄙的招数都用起来,看来郭前辈对自己的技艺没有任何自信了啊。”
终于冷静下来的柴川创冷声说道:“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哪怕是必败的战争,我也会全力以赴的……可要小心一点,不要在我这种毛头小子之前翻了船。”
说罢,闭上了眼睛,平心静气,迅速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状态。
等待比赛的开始。
依旧是惯例一堆没人听的废话之后,铜钟终于敲响了,高亢的声音迸发那一瞬,柴川创的双手便行云流水一般,宛如艺术那样制作起自己的料理。
怀石料理,本身就是起源自禅宗的宴席。
最讲究的就是平心静气。
作为主厨,禅定的功夫自然不能落下。
如今柴川创一旦进入状态,便自动屏蔽了一切无关的东西,开始全力以赴的制作自己的作品。
而郭守缺,也终于动了。
拿出一把刮毛刀,不紧不慢的剃起旁边的猪头来。
像是理发师一样,小心仔细的将每一寸毛发剔除干净,旁边的热水便已经烧开了。随便扯着猪耳朵,将猪头整个塞进滚烫的沸水中涮了涮。
无视淹没到手肘的沸水,很快,就提起来,随意的将猪头丢到案板上。
终于……将灰布褂子的另一只袖子挽起来。
槐诗忍不住皱眉。
不止是他,其他厨魔也感觉到了不对。
时刻注意着怀纸小姐的真希立刻就发现了她的神情变化,好奇的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真希你们瀛洲人平时不怎么吃这种地方,所以不清楚,猪头不是这么处理的。”
槐诗说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其实他也没什么经验,也并没有研究过猪头肉这种偏门的肉食加工。
但好歹给房叔打过下手,房叔偶尔会卤一些留着给槐诗和他上门的朋友做下酒菜,具体的过程槐诗见过不少次。
必须整个拆开,然后将淋巴、眼角啊不能吃的东西拆出来,然后在分别卤制或者进行其他的制作……
哪怕是烤制或者是其他,也需要其他的工序才行。
看那个猪头恐怕还是新鲜的,从脖子上割下来没多久。
品种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类型,就是普通的肉猪。
郭守缺这么粗暴的进行处理,血都放不干净,吃起来只会腥臭的要命。
难道那老头儿故意打算做的很难吃把对手吃吐了?那也太可笑了,现在那七个厨魔都已经被气的烧红了眼睛,跟个丧尸似的。放在他们面前的别说是一个生猪头,就算是郭守缺自己躺在案板上,他们都能一拥而上吃干抹净了。
图啥?
然后,他就看到老头儿将灶台上满盈沸水的大锅随意的提起来,丢到了一边去。然后,将自己一直提溜着的竹篓,放在了灶台上。
槐诗眯起眼睛仔细看。
那玩意儿确实是竹篓没错。可无数细篾编制成的篓里却是一片黑暗,让人看不清究竟装着什么。
只有一阵隐隐令人不安的气息从其中扩散而出。
这绝对是一件边境遗物没有错。
但也绝对不应该是用来放在火上烤的……甚至根本不是一件厨具!
好像随手拿来凑合用用一样,将一瓢又一瓢的冷水倒了进去。水竟然异常神奇的没有渗出来,反而在竹篾之间的黑暗中翻腾着,迅速染上了一层灰黑。
那玩意儿里面究竟是用来装啥的?
槐诗感觉自己的头皮正在发麻。
就好像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深渊放射源一样,感觉无处不在的辐射从其中喷薄而出。就算是隔着赛场的深度平衡仪,也依旧令槐诗这过于敏锐的感知一阵阵不安和颤栗。
这老王八蛋,怕不是在用火烤什么核弹吧?
然后,他就看到,郭守缺那个老家伙,一手抓起猪头,将它整个的丢到竹篓上面的网格上,最终,盖上了罩子。
然后,就开始袖手旁观。
别说什么葱段八角或者茴香之类的什么东西,就连一颗盐都没往里面放!
白水蒸猪头?
这他妈难道又是什么开水白菜的变种?
槐诗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表情很难看。
这老王八蛋究竟在搞毛!
好像察觉到槐诗的视线那样,老头儿似笑非笑的回过头来,闲聊一样的感叹。
“其实,用鼎反而更好一些啊,可惜,毕竟是蛮夷之邦,铜鼎这样的礼器并不好找……博物馆里倒是有一个,不过小琥那闺女说什么也不让我拿。”他无奈的拍了拍手,老脸微笑:“只能拿土办法凑合一下啦。”
“……鼎?”
槐诗后脑勺一凉。
这老头儿蒸个猪头而已,要鼎这么大的东西干啥?
等等……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回路是不是有问题。
“嗯?这个样子,好像是猜出来了么?嘿嘿,怀纸小姐对东夏文化了解真是不少啊,罕见罕见!”
郭守缺抚掌微笑:“瀛洲人似乎很在意祖先和血统什么的吧?老朽出身也很是不凡的来着,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兴趣?”
被那一双戏谑又冰冷的眼瞳看着,槐诗如临大敌。
哪怕此刻的他并不是自己的敌人。
可是那种来自深渊之中的狰狞意味却跨越了深度的阻拦,随着目光一同落在了槐诗的身上,在他耳边反复的徘徊,化作诡异的耳语:“是不是很想听?是不是?是不是?我猜你一定是!”
不由自主,同时又发自内心的。
槐诗颔首。
“哈,我就知道!”
郭守缺得意的笑起来,可神情却丝毫不严肃,好像浑然不当一回事儿那样,“要说的话,郭姓原本传承自虢国,再向上追溯的话,乃是正儿八经的周天子姬氏所出。倘若穆天子见西王母的野话不是吹嘘的话,老朽的血统里也有几分神性呢……”
槐诗的口袋里,按在手机上的手指微动,
只感觉脑中那一线灵感越发的鲜明。
距离最后的答案只剩下一步之遥!
“啊哈哈,不用查了,这种先祖之荣虽然与我无关,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郭守缺促狭的瞥着他,直接说出了答案:“虢氏在封国远迁之前,可是深受当时半神的周天子器重,赋予重任。
——所传承的职位,叫做‘宗伯’。”
槐诗敲打手机的手指僵硬在原地。
像是一道雷光从脑髓中劈进来,照亮了黑暗,笔直的指向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宗伯。
向上甚至可以追溯到东夏远古帝君颛顼氏时期的官职,掌邦国之礼,更有历法、司乐、述史等职能。
可这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东西而已。
在它所有的权能之中,最重要的……是祭祀!
为天地神鬼,现境四时而祭,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佐王建保邦国。
倘若用现代人更熟悉的称呼,那就叫做‘国师’!
所谓的宗伯,乃是代表天子祭祀天地鬼神的究极大祭司,在人神混居的混沌时代里凡人所能企及的最高神职!
槐诗的手指在疯狂抽搐。
终于体会到琥珀控制自己不把手机捏碎有多辛苦……
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要用猪头。
怪不得如此信心十足……确实,倘若是如此的话,别说七个,哪怕再多一倍的数量,如果没有强到足以和他比肩的技艺,也根本不足为据!
这那里是做菜,分明是在炮制祭祀鬼神时的‘牺牲’!
“哎呀,不要那么震惊,其实也没这么吓人的,只不过是说起来夸张而已。”郭守缺毫不在乎的挥手,“传承到现在,也只有一些不入流的雕虫小技了,况且,嫡传也不是我诶。”
FNMDP!
槐诗面无表情,毫无任何回应。
就心里冷笑。
从周公制礼,断绝血祀传承之后,以人之礼代替兽之礼,从此罢黜一切非人的鬼神,重新奠定新的秩序。
东夏从此告别了惨烈又血腥的血祭,转向了另一条道路。
作为传承人之奇迹,以历法重置星辰运转、以礼法框定万物之序的宗伯,哪怕传下来的就只有一星半点,也足够这老头儿在东夏谱系里混的如鱼得水。
“太牢?还是少牢?”
他懒得保密,直接的开口问道。
第六百六十四章 向里向外,逢着便吃
“太牢?没有那么夸张,况且也太费劲儿啦,要提前四五天准备,还要沐浴斋戒,老朽年纪大了受不了啊。”
郭守缺耸肩,敲了敲身旁的竹篓,似笑非笑:“今日洗手做羹,就为大家整治一道‘少牢’好了。”
呵呵。
槐诗的表情越发麻木。
好像看着有挂逼在拿着高射炮欺负只有两把AK的难民……老王八蛋你脸呢?
在不远处,几个不熟悉东夏的厨魔看过来,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在等待槐诗的进一步解释,可槐诗才没有做解说役的兴趣,只是翻了个白眼:“你们就当这老头儿装逼好了。”
反正,若是他没有说谎的话,比赛的结果,早已经没有悬念了。
这可是让殇食诸侯的牺牲之祭……那个家伙,就真的就是在蒸核弹头了。
他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
寂静里,只有那个一手扶着笼屉的老头儿在低声哼唱,摇头晃脑,唱着不知道多少年之前就已经落伍了的曲调。
那些不再为人所知的歌谣。
直到传菜铃的清脆声音骤然响起。
十五分零八秒。
柴川创料理完毕!
“我做完了。”
料理台前,中年厨魔昂起头,肃然宣告。
“这么短的时间,不要着急,你可以慢慢来。”郭守缺劝慰道:“并不着急……”
“我,做完了!”柴川创提高了声音,重新宣布了一次。
郭守缺愣了一下,旋即了然微笑:“看来是已经迫不及待了?很好,很好,我也很好奇,全力以赴甚至超出往日水平的对手能够有什么样的作品……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他咧嘴微笑着,坐在了餐桌的旁边,充满了期待。
“怀石定食·雪月花,请用。”
柴川摘下了头巾,亲自客串了服务员的角色,将最开始的开胃小菜‘先付’端上了餐桌,同时呈上了一双洁白的筷子。
那材质,赫然是象牙!
而承装着开胃小菜的陶碗看上去普普通通,粗糙朴实,但仔细看的话,便能够感受到那充满韵味的弧度和那隐藏在朴实灰色之下的绚丽色彩。
而内侧的菜肴之下,则点缀着华丽的暗金色,扑面而来的乃是厚重的辉煌感。
毫无疑问,正是大师之作。
盘中的小菜更是精美的吓人,油炸玉子以樱花缀饰,包裹着细密的鱼子,佐以新鲜的鱼泥,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内敛又庄严的华贵气息扩散,仅仅是一道小菜,就压的有些贫困的观众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真希。
混种少女的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如果这是动画片的话,眼睛都变成了美金的标志才对。
本来槐诗也应该在特攻范围内的……但奈何房叔的饭太好吃了,其他人的菜他根本看不上眼。
只觉得花里胡哨的。
“真是精美啊,让人舍不得吃。”郭守缺拿起筷子,啧啧感叹:“相较你的老师,技艺有所精进啊,柴川先生,大吟的门楣会被你光耀的。”
“多余的闲话不用多说,请用吧,阁下。”柴川创昂然说道。
“就这点?“
郭守缺抓着筷子,低头看着盘子里的小菜,皱起眉头:“就不能利索一点,全部端上来么?”
柴川创面无表情:“阁下,这可是用餐的礼仪,就算是狂妄,也不要太过分了!”
“扣扣索索的,不像话。”
郭守缺摇头,嘲弄又轻蔑,“禅宗就是因为多了这样的蠢物,才无法解脱!”
象牙筷架起了华贵的鱼糕,老人张口,轻而易举的将这精美的前菜吞入口中,感受到那香意扩散在唇齿之间,宛如馥郁又高贵的熏香,带领着他来到华贵的殿堂之上。
可当那味道渐渐消失在唇齿之中时,华丽而庄严的一切幻象又瞬间倾颓,消失不见。
高楼大厦化为虚无,公卿佳人黄土一捧。
时间令一切都消失殆尽。
只令人怅然若失。
“祗园精舍钟声响,述说世事本无常,红尘迷乱,令人警醒……本意应该是这样的对吧?”郭守缺满意的颔首:“不愧是源自禅宗的怀石料理,好像白骨观一样,让人觉悟一切空无,转而寻求解脱和觉悟。堪称匠心浓厚。”
他再度拿起筷子,架起紧随其后的呈上的‘八寸’,由鱼生、绸白、海胆、豆腐等等精致小菜所组成的料理。
依旧是如此的精美,如此华丽,吞吐之间萦绕着富贵的气息。
宛如美人端坐在怀中,抚摸着他的脸颊,动情的呢喃呻吟。
“真好啊,真好啊。”
郭守缺嘿嘿大笑着,大口吞吃着,享用着这数不尽的富贵,体会不完的柔情,还有望不到尽头的满足和荣华。
只是怜悯的摇头,“可惜,格局太小了……”
那一瞬间,柴川创皱起眉头,正准备说什么,只看到老头儿抬起眼睛,肃然下令:“继续,看看你无尽的荣华能否让老朽感到满足吧……看看老朽是否能够在你的作品中超脱?”
广厦万千、万人景从、家产亿万,娇妻美婢,无穷无尽的人世奢华在他的眼前浮现,紧接着着一切又迅速的远去。
万物成空,一切都凋零如尘埃。
就在这不断的吞吃中,万象流转,可最后尽数归于空无。
纵然是狂傲狰狞如郭守缺,神情依旧渐渐平静下来,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淡定和禅意,迎来了顿悟,获得了解脱。
旋即,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
“就这?”
柴川创的神情一滞。哪怕早已经有所预料,可却没想到眼前这样的场景……
并不是自己的作品无法让他领悟禅宗的空无和宁静。而是这个老头儿早已经将那样的成果弃之如敝履!
不,甚至远超过自己的造诣。
这个老混账,就连阿罗汉的果位都不放在眼里!
果真价实的,魔孽深重!
“要我说,这也,太麻烦了吧?”
郭守缺端着手中的杂炊,品味着舌尖的荣华流转,不解的反问:“想要解脱的话,不是很简单吗?远比这一套花里胡哨的要更容易诶!”
柴川创愕然,表情僵硬,正准备反驳这邪魔外道,便看到那老鬼的笑容渐渐的越发狰狞和狂暴。
“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吃:逢佛吃佛,逢祖吃祖,逢罗汉吃罗汉,逢父母吃父母,逢亲眷吃亲眷!“
他抬起碗,将杂炊的汤汁一饮而尽,一手将那镶金的漆碗捏碎,诡异的大笑:“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
“明白了吗,小鬼,倘若不讲这一份执着圆满的执念彻底吞吃的话,所谓的超脱、所谓的觉悟便永远是镜中月,水中花!”
老人抬起筷子,傲慢的叱令:“现在,一次性的将你的小玩意儿全部摆上来,全部!”
“……”
柴川创已经忘记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好像陷入呆滞一样,麻木的遵从着他的吩咐,将所有的菜品尽数呈上,到最后,看着他鲸吞那样的尽数吃光。
甚至连个饱嗝都没有打。
轻蔑的微微一笑。
连一句‘就这’都欠奉,只是随意的擦了擦嘴,抬头问道:“下面,便轮到老朽了吧?”
在沉默里,柴川创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恐惧,难以理解,可是又无法逃避。
在最后的勇气之下,点头。
坐在了料理台之前。
纵然知晓无法获得胜利,依旧向着敌人再度发起进攻。
“很好,我喜欢纠缠不休的人,不为恐惧所影响的敌人才有全力以赴的价值,柴川创,你诚然是一位合格的厨魔,有资格享用老朽的‘少牢’!”
郭守缺抬起手,甩掉笼屉,将那其中的白水蒸猪头肉放在了柴川创的面前。
“请享用吧,柴川,倘若你真的有着一份格局的话……”
这是什么?
柴川创愕然的看着面前的东西。
是个猪头没错,白水蒸出来的猪头,没有盐、没有花椒,没有任何的作料。除了肉本身,没有任何的味道。
甚至还有隐隐血气的腥味。
但哪怕是如此,柴川创依旧……不由自主的想要吃。确切的说,是更想要拥有,想要得到,想要让这一份过于诱人的肉香落入自己的腹中。
不可思议的饥渴。
双眸烧成了赤红。
禅定数十年的空无消散无踪。
“看来功力并不怎么到家嘛,这就破了金身啦?”郭守缺咯咯怪笑着,却没有催促,袖手旁观。静静观赏着着接下来的剧目。
在旁人的眼中,柴川好像被魇住了一样,陷入呆滞,筷子悬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在发呆。
旋即,一声古怪的惊叫,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可置信。
“它……它在咬我!”
众人愕然,不解的看着他。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都被蒸成半熟的猪头怎么会咬人?可柴川却不一定是在说疯话,只是让人产生幻觉而已,这样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等定神之后,柴川再一次向面前的食物递出了筷子。
打定主意,哪怕是这一次猪头再张口咬人,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就这样,再次陷入呆滞。
哪怕是被幻觉之中的猪头咬住,也没有丝毫的松手和败退……孤掷一箸的,要将这一份过于辉煌和诱人的权柄握在手中!
寂静里,有愕然的惊呼响起。
呆滞的柴川创,手掌忽然哆嗦了一下,指头凭空少了三根。
而猪头紧闭的大嘴却微微拱起了一线,依稀看得见其中多出的手指……
恶寒突如其来,吞没了所有人。
被应该被人吞吃的料理,此刻却在吃人!
“权力本来就是会吃人的哦,这不是很正常嘛,这可是诸侯之享。”郭守缺诡异的笑着,嘲弄的叮嘱:“小心一点啊……堂堂厨魔,要是被猪吃了的话,那也太难看了吧?”
柴川创已经听不见了。
他在攀登。
迷醉在这无人能够拒绝的香意之下,向着虚空之中的宝座发起攀登!
他终于看到了……
主宰天下的权利!
第六百六十五章 社稷之重(感谢不会起名的书友的盟主
扑面而来的,是未曾体验过的恐怖寒风。
等柴川创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绝顶的万丈高峰之下,抬头,便能凝视那宏伟而壮烈的光晕。
像是极光那样舞动在空中,占据天穹,轻而易举的将万物染上了自己的色彩。
从未曾见过如此壮绝的巅峰。
凶险又崇高……
当它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因为那是天地的枢纽。
明明如此寒冷,可是却并不能感受到惧怕。
因为胸臆之间燃烧着未曾预料的恐怖火焰,驱散了不值一提的寒冷,将他的眼瞳烧红了,催促着他上前。
向着这早已经埋葬了无数尸骨的险峰发起挑战。
哪怕不断的有惨叫的声音随着枯瘦的躯壳一起,从空中坠落,在身旁摔成肉泥……飞迸的血色落在了他的脸上,带来诱人的甜香。
每攀升一步,就有一步的喜悦。
就好像曾经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那样。
从生下来开始,在幼稚园之中便开始了竞争。学生只能够被奴役,班长有最优先用饭的权利,可以自由选择牛奶。
但是依旧要听命于老师,为老师的命令奔走。
可老师要听命于校长,哪怕再怎么不合理的教学要求都要达到。
校长遇到有些学生的家长也要堆起笑脸,奋力讨好。
在校董和投资人的面前,所有人的努力都变成了一组数字,写在一张张浮夸的笑脸上,任由遴选。
新人要给前辈倒茶,前辈也要向课长请安。课长在CEO面前什么都不是,可CEO也要向役员,向更高的取缔役俯首。
人的世界,是具备着等级的。
看不见的楼层分隔了高度,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讨好师傅,成为了首席的师兄,可以随意支使其他的学徒为自己处理杂物。
得到了技艺,成为了厨魔,便能够摆脱金字塔最底层的促狭,抬头仰望时,能够看到大将森冷的面孔。
超越同学,超越同僚,超越老师。
一步步的将自己的名字挂在大吟的名头之上……
但这就够了吗?
为什么要停下来?
当他看向周围其他庸庸碌碌的同济时,便会油然产生不解的困惑——这难道不才是刚刚开始吗?
他奋力,向上攀爬,忘却了所有。
评价厨魔一星,独当一面,出师之后便能够赚取到海量的金钱。
可金钱再多也毫无意义。
得到二星,便能够掌控大吟,成为说一不二的大将,行走在聚光灯下,享受所有人嫉妒的视线。
但依旧局限于大吟的招牌之下,被先代的辉煌所掩埋。
得到三星评价,柴川氏可以自成流派,孤高的俯瞰,笑傲同济……
再向上,更向上……直到公卿低头,大夫礼敬。
哪怕在上皇的面前也可以谈笑风生!
对的,没错,只要向前,所有的对手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向着厨魔之顶的宝座,柴川创奋力进发!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在餐桌之前,柴川创的手臂已经裸露白骨。
不断的有汗水从额头和面孔之上滴落。
汗流浃背。
剧烈的喘息。
在那指骨之间,一双颤抖的筷子始终无法跨越最后的那一线。
距离的终点,只有一步之遥。
只差最后一步了!
“可惜啊,到此为止了。”
郭守缺怜悯的俯瞰着那个狼狈的对手,头顶,冷酷的灯光洒落,庞大的阴影扩散,覆盖了那一张苍白的面孔。
那一瞬间,在绝顶之下,恐怖的暴风雪戛然而止。
柴川创终于看到了……天穹之上万丈霓虹之后,那狰狞的阴影,还有那一双漠然而嘲弄的眼瞳。
向下俯瞰。
凝视着手掌之中奋力挣扎的蝼蚁。
黑暗在瞬间笼罩了一切,当美妙的幻觉消散时,胸臆间野心的火焰不知道何时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
他低下头,看到胸前的缺口,还有那些蚕食着肺腑的毒虫与蠕动的面孔,它们在狞笑,向着自己。
当他拥抱权力的时候,权力也在吞吃着他……
这一瞬间,壮绝的万丈高峰,终于展现狰狞!
雪色褪去之后,便只剩下了蠕动的猩红。
无数断裂的肢体繁复堆砌,数不清的破碎头颅鳞次栉比,腥臭的血色自间隙之间流出,爬过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瞳。
由尸骸所堆积成的惨烈山峦里回荡着恐怖的尖锐笑声!
一条条触手从其中伸出,拉扯着他支离破碎的手臂和身体,向内,一点一点的收缩……
“走开!!走开!!!”
柴川创惊声尖叫,狂怒着咆哮,奋力的挣扎着。
踉跄后退……
哪怕从幻觉之中清醒,也依旧无法摆脱那恐怖的梦魇,也无法从面前那一只猪头的空洞凝视里逃走。
龟裂的面孔在迅速的扭曲,却已经没有血水能够渗出。
在哀鸣之中,最后的意识分崩离析。
彻底晕厥。
在死寂之中,只有其他六位厨魔的面孔渐渐阴沉,表情抽搐着,脸色铁青。
而在盘子里,那一颗猪头依旧完整。
不但没有随着温度的逝去而散去香气,反而在牺牲品的供奉之下越发的诱人,泛起一层难以言喻的美妙油光。
诱惑着下一位牺牲者登场。
可是却没有人再迈出脚步,不论多么耐心的等待,都没有人再说话。
“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各位?
郭守缺轻声嗤笑着,端详着那一张张复杂的面孔:“这样就打退堂鼓了?这样就感觉到害怕了?不过是才有一个人失败而已吗?”
有人按捺不住愤怒和不安,低声咆哮:“这种东西……难道真的能够算是什么料理么!”
“为什么不算?所谓的猪,不就是给人吃的么?只不过是对客人的要求高了一点而已啊。否则,又为何要叫做少牢?”
“此乃诸侯之享!”
郭守缺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锋锐牙齿,恰似怪物展露自己的武器那样,狞笑:“汝等应该能够感受到吧?这一份社稷之重……哪怕是再怎么贪婪,死后会化作怨灵作祟的谋国之辈,也会在这一道少牢的面前感受到饱足!
可若非气魄惊人、鲸吞四海之人,没有一城一国之主的雄心与手段,便不足以享用这样的殊荣!”
“倘若无此气量的话,就不要再提什么里见家之位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虚有其表的无能之辈、蝇营狗苟的阴私小人、掂量不清自己斤两的蠢物就活该被吞吃!就算是沦落到多么可怜可悲的程度,也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来吧,让我看看各位的格局,让我来看看各位的气魄所在!”
在暴虐的大笑声里,郭守缺缓缓展开手臂。
庞大的阴影笼罩在整个赛场之上,无数隐藏在黑暗里的牙齿自灵魂最深邃的地方缓缓展露,滴落了粘稠的口水,带着无以言语的恶意和饥渴。
自巅峰之上,向下俯瞰,嘲弄发问:
“今日,尔等能否让我畅快饱足?”
槐诗垂下眼睛。
“走吧真希。”
槐诗缓缓起身,告诉她:“没必要再看了。”
那个老鬼,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折磨人来的!
这种足以飨食鬼神的料理,拿到这里来,简直就是跨纬度打击!功夫再厉害也打不过洋枪,对手的数量再多,对二向箔而言有用么?
如果不是生来与国朝气运相连的皇亲国戚,没有传承神性之血,不是那种能够白手起家问鼎诸侯之位的百代人杰,恐怕都是绝对不可能将那东西吃进嘴里的。
传承了数千年之后的少牢所代表的,便是这一份恐怖的社稷之重。更不要说在料理之内又藏着什么样的东西了。
从一开始,就站在不败之地。
偏偏还用尽了下三滥的手段去搞对手的心态……简直就是屠杀之后还要鞭尸一样。
强的过头,又卑鄙的要命。
毫无任何可利用的弱点。
简直……无懈可击。
“不尝尝看么,怀纸小姐?”
仿佛能够察觉到背后离去的身影,郭守缺头也不回的问道:“以老朽拙见,此处能够享用这一道少牢的人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几个了。”
“有机会吧。”
槐诗面无表情,如是回应。
少司命可以吃得下,乐园王子也可以吃得下。
不论是灾厄乐师也好,还是大群之主的身份,他都有足够身份和资本去享受这样的待遇。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没有赢的信心。
“对了,顺带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公布。”
在离去之前,忽然听见郭守缺提高的声音。
老人愉悦的回首,咧嘴,向着场外的观众们微笑:“明天,挑战还会继续。我会随机的从剩下的厨魔里,选出一半的对手……老头子可是不抵触车轮战的,还请各位做好准备吧。”
“对了,怀纸小姐要来的话,随时欢迎,什么地方都可以。”
阴影之中的怪物咯咯怪笑着:“抛去其他无关的东西,我觉得,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给我带来惊喜的对手了。到时候还请好好发挥。”
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回头看了过去。
看着那一双满盈着黑暗和地狱的眼睛,告诉他:“我会的。”
随着槐诗的离去,比赛依旧在继续。
不,应该说,一边倒的屠杀才刚刚开始!
可在赛场之外的观众席上,不断的有厨魔起身,转身离去……头也不回,脚步匆忙,好像在逃亡那样。
此刻离去的人里,有超过半数,已经打定了退出的主意。
已经被那样惨烈的场景彻底击溃了心神。
死寂里,只有沙哑的大笑声。
那个来自太清重工的怪物,以一己之力,将恐怖的阴影铭刻在所有人的心中,用这一份无可匹敌的实力将所有的信心摧垮。
孩子们,逃吧,走吧,赶快跑吧!
因为你不可战胜的强敌就在这里!
一直到离开赛场,回到了住处,槐诗都没有再说话。
“真过分啊,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怀纸小姐呢?”
闷闷不乐的真希抱怨道:“他不是琥珀堂姐的代理人么?大家难道不是应该是战友才对么?”
“对那种老东西来说,战友这个词实在太过廉价了,没有任何意义。”槐诗摇头:“只要站在赛场之上的人,都是他的敌人。六亲不认才是厨魔对决真正的精髓,如果战友拦了路,那就把战友一同杀掉,击溃。”
对于像是他那么庞大的怪物,真的需要战友这种东西存在么?
“搞不好,最后说不定真的要打一场。”槐诗伤脑筋的揉着眉心:“我也得开始准备了。”
“诶?”真希惊讶的抬起眼睛,“可是我不想当家主啊。”
“……”
槐诗无言以对。
这就开始担心当家主的事情是不是有点早了?合着你就真觉得我赢定了?
这信心怎么说也太过头了吧?
“虽然感觉那个老先生很厉害是没错啦,但我觉得,怀纸小姐也不弱啊。”
真希认真的说:“要我说的话,最后赢的一定是怀纸小姐才对。”
“……”
沉默里,槐诗轻声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就,借你吉言。”
挥手说了晚安之后,怀纸小姐潇洒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然后才开始慌得一批……
翻了一夜的食谱,终于从字里行间看出了自己的未来。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厨魔对决的结果毫无任何悬念。
七人惨败。
怀石、拉面、刺身、寿司、牡丹锅……
所有自负的料理被郭守缺当做小菜一样的吞进肚子里,依旧毫不饱足。而所有人到最后,都没有能够成功的将少牢夹进自己的盘子。
反而是比赛结束之后,仍嫌不够的郭守缺自己调了一盘蘸料之后,直接手撕猪头肉给吃的干干净净。
当着所有对手的面,从耳朵到脑髓,没有一片剩下来。
放肆咀嚼着那一份令人胆颤心惊的深渊精髓,完了,也不过是打了个饱嗝。
提溜着自己的竹篓,好像遛鸟的大爷散完步了那样,轻描淡写的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片死寂和惨烈的现场。
当从赛场离去的时候,弗拉基米尔接到了一个电话。
“好的,我立刻到。”
十分钟后,久违的见到了自从厨魔对决开始起就没有露面的雇主。
看上去像是未老先衰那样,胡须和头发之上点点霜白,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正沉吟着什么。
正是他的雇主,里见正平。
有更多的人称这个男人为谢廖沙,Selesh·satomi
虽然是嫡系长男,但在所有家主的候选人之中,他反而是和家族的关系最为薄弱的那个。自从离家前往了俄联之后,便跟家族的经济没什么来往。
这些年来,他表面上以游学者和商人的身份游走在俄联和非洲之间,背后究竟在做什么生意,没多少人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他很有钱,很有权势和地位,在俄联政府的高层之中有很多密切的朋友。除此之外,全部都隐藏在迷雾里。
对此,弗拉基米尔倒是没啥兴趣,也并不感到敬畏还是什么,走进来之后就一脸热情的招呼:“哎呀,旦那桑这两天在忙什么,好久不见啊。”
毫不见外的从他的酒柜里翻了一圈,找到了一瓶威士忌之后就开始吨吨吨。
“……瓦利亚你还是别说日语了,旦那桑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都不对劲儿。”
里见正平摇头,叹了口气之后问道:“今晚的对决,你看了么?”
弗拉基米尔颔首。
“有什么感想?”
“恩,那个老头儿果然强的有点过分啊……不过老板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不论是什么样妖魔鬼怪,我都是可以打一打的。”
弗拉米基尔炫耀着自己的肱二头肌:“我的‘硬汉牛排’是无敌的!”
“有信心是好事。”
里见正平沉吟片刻,忽然说:“不过,明天我将为你发起指名挑战。”
“对手呢?是谁?”
“怀纸素子。”
从里见正平的口中吐露出了一个意外的名字。
瞬间,弗拉基米尔恍然。
为了避免受到郭守缺的袭击,提前为自己选定了对手,在中盘时期避开强敌,避免损耗,这倒是一个绝妙的办法。
弗拉基米尔倒是不介意,哪怕是再怎么莽,作为战斗民族好歹还是懂战术的。
暂时的退避更不可耻,更不要说他早就对怀纸小姐感兴趣了。
“计划变更,你懂我的意思么,瓦利亚。”
里见正平忽然说。
肌肉厨魔愣了一下,颔首,“交给我吧,老板!”
“抱歉,提了这种不在契约里的要求。”里见正平思索片刻之后,问道:“我会额外加钱的,还是那个鲸鱼保护协会对吧?”
“现在改名了啊。”弗拉基米尔纠正道“我们最近和印尼海洋环保协会和北方航运联手运营,叫做环太平洋珍稀海洋动物保护协会啦!”
“随便怎样都可以,干脆提前把报酬全都给你吧……”里见正平掏出支票本,一阵刷刷的写,抬头问:“一亿美金,够么?”
弗拉基米尔疯狂点头。
里见正平想了一下,又加了三千万上去。
“谢谢老板,老板真好。”
肌肉厨魔眉飞色舞的接过了支票,吹了声口哨,然后小心翼翼的装进自己工具箱最里层的夹袋里。
“这样的话,接下来两年的活动经费也有了啊……”
“瓦利亚,你也老大不小了吧?钱这种东西你自己拿了不好么?”里见正平摇头,“三十多岁了,也该收收心,找个老婆养孩子了吧?”
“教育后代这种事情对我来说还早呢,我起码还能再打三十年,孩子什么的,三十年后再说!”
弗拉基米尔拍着胸脯,认真的说:“关键还是要实现理想,理想!保卫蔚蓝的大海和地球,这样不好吗!”
里见正平无言以对,起身道别。
“这就走啦?不看看我的比赛么?”
“抱歉,明天早上还有一个防卫省的会议要参加,虽然是走流程,但还是必须到场才行。”里见正平遗憾的叹息,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真冷酷啊,我都有一种情妇被抛弃的幽怨感啦。”
弗拉基米尔大笑着,一口将瓶子里的威士忌饮尽。
随着五指的收紧,玻璃瓶子便迸发出一阵尖锐的哀鸣。并未曾分崩离析,而是一寸寸的收缩,最终在合拢的掌心之中变成玩具一样的袖珍型号。
“交给我吧。”
他将那小小的瓶子放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去。
十分钟后,在轻巧的酒瓶碾压之下,整个桌子分崩离析。
当天晚上十二点钟零六分。
战斗突如其来的在奈良的市区边缘爆发。
在十二点一十分结束。
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之后,介错杀人魔·佐佐木清正,逮捕归案。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两位父亲
竟然没有死。
这是佐佐木清正醒过来之后,第一个念头。
经过了爆炸,袭击,和毫不留情的进攻之后,自己竟然还能留下一条性命?手下留情?不,应该说是比起杀死自己,更希望将这一口黑锅扣在自己头上么……
在牢笼之中的病房里,单调的机械心音节奏里,佐佐木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冰冷的白炽灯灯光。
“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肺部和肝部的损伤需要调养一段时间,但问题不大。失血过多对于升华者而言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你就老老实实的躺一段时间吧。”
在蓝色的隔帘,有个苍老的身影端坐。
并不顾及病人的身体,抽着烟杆,不知道已经抽了多久,整个牢笼里烟雾缭绕。嗡嗡的排气扇在迅速的旋转,但刺鼻的味道依旧令佐佐木咳嗽了起来。
他在在沉默里低头,看到自己几乎支离破碎又被重新拼合起来的身体,最后看到了右腿,还有安装在上面的支架与石膏。
“我的腿,怎么了?”他问。
在晕厥之前,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伤痕。
“是我亲自打断的。”帘子外面的老人说:“保险起见。”
“真是煞费苦心啊,犬江奉行。”
佐佐木无所谓的笑了笑,闭上眼睛。
嘲弄的意味并没有令犬江大怒,老人只是随意的在桌子上敲了敲烟杆,磕出了烟灰之后,又填进去一锅烟丝,仔细的压好,重新点燃。
“这是为你好。”他说。
佐佐木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座头市,那个家伙比你滑头了很多,已经逃走了。”犬江说,“瞎子竟然会用震撼弹这种东西,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佐佐木的手指微微收缩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回应。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自己跳进了陷阱。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埋伏。
寡不敌众也就罢了,还失手被擒,被在栽上杀人魔这样的罪名,连死都不能清白,像个笑话一样。
“既然已经走了,何苦再回来呢?
犬江轻声感慨:“听说你在象牙之塔过的不错,也有了新的工作,新的人生,你不应该回来的……”
“不该在你杀掉里见不净的时候露了行迹,对不对?”
佐佐木忽然抬起眼瞳,粗豪憔悴的模样中骤然升起了凌厉锋锐的气息,好像按着剑柄的武士那样,冷声质问。
犬江没有说话,沉默的抽着烟杆。
并没有否认这一切。
是他,亲手杀死了里见不净……
那一晚动手的,并不是杀人魔,而是犬江。
曾经蒙受犬江指点剑术的佐佐木,在追溯而来的那一瞬间,将这一幕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中。
“这么多年了,犬江奉行,你依然没有改掉血振和残心时的习惯啊。”佐佐木轻声质问:“为什么?还是说,你……是故意的?”
为什么你要伪装成杀人魔的样子,去杀了他?
犬江没有说话。
可佐佐木步步紧逼,提高了声音:“因为不净知道真正的杀人魔是谁对不对?!一旦他说出去,被有心人利用的话,里见家就会彻底被击垮……因为杀人魔就藏在里见家之中!”
“不,我就是杀人魔,是你猜错了,佐佐木。”
垂帘之后的老人敲了敲手中的烟杆,磕掉了最后的烟灰之后,缓缓起身,躬身行礼:“栽赃与你,我很抱歉。”
“是我堕入了邪道,沉迷杀人的快感。人老了之后就会感受到气力衰退,不甘心老去的我选择了饮血还生的秘仪,维持自己的活力。”
他平静的说:“请放心,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向鹿鸣馆自首,恳请剖腹,并为你沉冤昭雪。在这之前,请你好好休息吧,很快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就这样,后退了几步之后,他转身离去,再无留恋。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
可那个被束缚在病床之上的男人并未曾因为能够洗去冤屈而欣喜,反而,勃然大怒,震怒咆哮:“犬江!犬江!你究竟在做什么!”
“在做对的事情。”
犬江头也不回的回答,“做武士应该做的事情……如此,里见家将得以保全。”
“保全下来的东西真的是原来的里见家么!”
佐佐木奋力挣扎,不顾伤痕崩裂,血色扩散,“如此大言不惭,你这个老家伙,真的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吗!你对得起里见氏历代信任你的当主么!”
犬江的脚步停顿了一瞬,旋即漠然:“你我同为武士,应该知道恩义的重要。不要想当然的用野狗的思维去揣测别人,清正。”
“野狗也是知晓对错的!”
犬江沉默片刻,被逗笑了。
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意识到这一场争辩究竟有多么滑稽。
“对和错都无所谓。只要里见氏能够存续,只要能够维持就好……哪怕只是一个空壳,我也能够在死后去向忠藏大人领受责罚了。”
那个佝偻的老人最后看了他一眼,疲惫的道别:“我所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在不管身后愤怒的咆哮声。
他关上了门。
“看好他。”
最后对监管者这样说:“如果有所妄动的话,杀掉也无妨。”
监管者漠然颔首。
犬江再不回头,笔直向上,穿过了层层防备,看到了等待在门口的角山。
“人呢?”他问道。
“已经到了。”角山说,“在等着您。”
犬江颔首,笔直的向着戒备森严的静室走去。
穿过重廊和门户,推开最后的纸门。
看到了跪坐在字画之下的那个年轻的武士,就好像早已经预见到了什么那样,眼眸低垂,神情毫无任何波动。
看不出平日里刻意所表现出的冲动和急躁。
也再不掩饰那一双眼眸中宛如狐狸那样的阴暗邪意。
“有劳久等了,久静。”
犬江关上身后的门,坐在了他的对面:“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找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是的,有劳奉行辛苦,替我铲除了痕迹。”
年轻的武士俯首,土下座,向着老人致以谢意:“本来就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是瞒不过犬江先生这样的长者。看来,这一天比我预想之中的还要快。”
他说:“我就是杀人魔。”
毫无任何隐瞒的,坦诚又直白的回应了犬江的问题。
可是却令犬江感受不到任何的愤怒或者难过,只是在麻木之中感受到了深重的疲惫。
太多的波澜了,太多的风浪。
也有太多的变化。
不知不觉,一切都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和他所知的完全不一样。
可这么多年的左支右拙,缝缝补补之后,如此的弥天漏洞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却连恐惧都感受不到了。
反而有一种苦笑的冲动。
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做的比你说的要好,久静,比所有人都要好。在不净出逃之前,我甚至没有怀疑过你。”
在沉默里,他垂下眼眸,近乎恳请的那样,轻声叹息:“就此收手吧,久静,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寂静里,再没有人说话。
漫长的沉默之中,那个年轻的武士好像走神那样。
怔怔的抬头,凝视着眼前庄严的静室。
许久,许久。
“犬江先生。”
他轻声说,“我有,两位父亲。”
“一位父亲,是一个不成器的人,他抚养我长大,自以为慈爱,自以为可以得到权力……还有一位父亲,是一个傲慢浅薄的人,他将我变成现在的模样,自以为慷慨,自以为能够将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们一位教会了我冷漠,另一位教会了我痛苦。”
“可现在,我两位父亲都已经死了。”
他低下头,似是自嘲的笑着:
“我还记得母亲去世之前,我的生父慈爱和蔼的模样。也还记得,我的养父初登大位时意气风发要大有作为的样子。”
“可一直到最后,他们都未曾能够获得幸福,所收获的只有痛苦和死亡。他们未曾能够完成自己的愿望,哪怕失去一切,就连自己都被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他说,“或许他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家里才对,就像是我一样。”
就这样,年轻的武士平静的俯首,向着眼前的老人致以歉意。
“抱歉,犬江先生,违背了您的期望和信赖。”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应该说是愤怒还是惋惜呢。
但犬江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一阵失落和空洞,难以言喻的悲伤,“如此的城府,原本可以托以家族的……”
“不,犬江先生,我不想得到里见家。”
里见久静说:“我只是,想要毁灭它而已。”
那一瞬间,年轻的武士拔剑!
可是,已经太晚了……
犬江黯然的垂眸,不想再看。
早在他走进这一座静室的瞬间,就已经落入了重围之中。如今里见家的八犬士都已经潜伏在静室之外。
只要久静稍有异动,等待着他的,便只有死亡。
寂静里,有劈斩的声音响起。
猩红的色彩喷涌,将墙上的字画染红。
当浑浊的血色再次滴落,落回了犬江的脸上,令他在呆滞中缓缓的抬起头,看向了面前毫发无损的久静。
还有从胸前穿出的五指……自他的身后。
角山。
沉默坚毅的武士并没有拔剑,只是五指并起,宛如金铁的锋芒就撕裂了老人的后心,摘下心脏,从胸口刺出。
缓缓的握紧。
令衰弱勃动的心脏分崩离析。
“……角山,什么时候?”他疲惫的问。。
“从很久之前开始,犬江大人。”
漠然的武士毫无表情的回答:“久静的想法和我一样:如此苟延残喘的里见家,所能带来的,就只有看不到尽头的痛苦而已,就像是您一直所感受的那样……”
当偏安一隅,在边境中勉强安宁生活的混种少女也被这一场丑恶的风波卷入斗争中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感受到了。
自己所守卫的里见家,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地狱。
他说,“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犬江疲惫的喘息着,只是挑了挑眉头,好像自嘲那样的笑了起来,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角山缓缓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掏出方巾,拭去血迹。
而久静却握着刀,一步一步上前。
“感谢这些年来您的照顾与牺牲,里见氏愧对于您的期待,十分抱歉。”剑刃缓缓抬起,对准了犬江的脖颈,久静最后道别:“请您休息吧。”
那一瞬间,有雷鸣的咆哮迸发。
电光自虚无之中迸射。
因为犬江睁开眼瞳,从那一双浑浊的双目之中,迸射出辉煌而炽热的光芒。
衰老疲敝的身躯在这一刻逆转了时光,不顾岁月的侵蚀和苦痛的纠缠,拔剑,迈步,向前,斩!
垂死的老狮子在这一瞬间,迸发了最后的狰狞。
八房的奇迹降临于此,又瞬间远去……
两人交错而过。
久静的脸上多出了一道深邃的伤痕,几乎将那一张面孔一分为二。而现在,伤痕却在缓缓的合拢,迅速的恢复如新。
看不出曾经距离死亡究竟多么的接近。
而在踉跄的脚步声里,犬江手中的刀锋存存碎裂,血色自他的胸前喷薄而出,带走了最后的气息。
衰老破碎的躯壳终于倒下,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像是气泡破裂了那样。
或许那是从漫长的白日梦中醒来时的声响吧?
终于……结束了。
对不起,忠藏大人,对不起。
我已经……已经无法再挽救……里见家了……
他最后一次闭上了眼睛,无声祈祷。
请您,责罚于我吧……
第六百六十七章 这大概就是舔狗吧(感谢不喵子的再次盟主
有哪里不太对劲。
从早上醒来开始,槐诗一手刷着菜谱,一手刷着牙,没精打采的漱口,打了个喷嚏。
就有一种……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的感觉,或者说,无法安心的预感。
或许是郭守缺带来的庞大压力令他开始产生了动摇,无法继续像是之前那样淡定的面对比赛。
就算是被雇佣过来当工具人,最终肯定会打假赛,就算是输给郭守缺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
但不可思议的是,在见证了对方堪称恐怖的强度之后,遭受挑衅的槐诗,依旧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如果努力一下,是否就有可能赢的幻觉。
想要赢。
这样的想法任何人都会有,哪怕打游戏送人头、收割了经济之后立马泉水挂机、没有输出没有伤害、甚至被一个奶妈拿了四块输出金牌,但一旦开始玩游戏,任何人都会想要得到胜利。
当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槐诗就已经将郭守缺当成了自己的敌人了。
哪怕他是琥珀那个臭妹妹的代理人也一样!
然后问题就来了。
自己这狗心狗面的样子,怎么和人家同台竞技?
哪怕是在比赛之中不断的学习和提升,如今厨魔的技艺和能力已经得到了质的提升,但依旧无法和浸淫此道一百五十年以上的郭守缺相比。
盘外招?
不对,那个老家伙搞人心态从来有一套,盘外招说不定比自己还要溜。
就算是从琥珀那里挖出自己的身份,然后在比赛的时候当场曝光也未必不可能。毕竟,那老头儿看上去可不像是温驯听话的工具人。
一旦兴致起来了,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不奇怪。
大不了到时候翻脸砍人,虽然大概率就算是翻脸砍人也有可能被打爆,但至少输人不输阵对不对?
……感觉一旦开始这么想,就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啊。
槐诗挠着头,坐在沙发上,继续开始沉思。
直到被真希唤醒。
“弗拉基米尔指名挑战我?”
槐诗听着她带来的消息,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忍不住笑了,被气的:“这是生怕老郭把他们当软柿子捏了,所以拿我当避雷针么?“
真希明白过来之后,立马起身:“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立刻让他们的人走。”
“不必。”
槐诗抬起手,“虽然说‘我无所谓’会显得有些张狂,但如今送上门的经验包凭什么不吃?我答应他们了。”
现在的槐诗迫切希望能够在遭遇郭守缺之前,多积攒一些经验和技术。这种送上门来还省得他多花心思去找,怎么可能拒绝。
在之前,他的比赛和怀纸素子的比赛时间都有所重叠,要么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去看。现在他倒是想要领教一下这个俄联毛熊的厉害了。
“那么,赌注呢?”
槐诗直接走到门前面,看向弗拉基米尔的使者:“指名对决,提出者一般要赌上重酬的吧?”
“经过天文会公正过的,来自地狱魔金银行的无记名黑卡一张,透支额度大概在一千万美金左右。
可以提前交付给您。”
从那个中年男人口袋里取出来的,是一枚被封存在水晶之中的卡片,宛如黑铁所打造的那样,看上去古朴又粗狂。
上面所铭刻的,就是魔金银行中那群侏儒们最喜欢的炉火徽章。
深渊之中通行的等价物,存储在其中的资金和额度可以随时进行源质结晶的兑换,根据权限和档位的不同,甚至还会有所优惠。
倘若如此的话,根本就不值一提。
不就是钱么?
谁还没有啊……
哪怕是现在被某个黑心女人日常洗劫导致一贫如洗的槐诗,也不会将这点钱看在眼里。糊弄谁呢?他当年当监察官的时候,出去黑吃黑一趟都不止这个数……
但在魔金银行,黑卡代表的可不是VIP的意思。
而是禁忌服务的代名词。
简单来说,从其中能够透支的并不是金额,而是经过那群侏儒精算师们上万次计算过之后,和透支金额的价值等同的‘运势’。
也就是说,只要拿着这张卡……随时就能够享受到价值一千万美金的好运气。
但同时,也要支付代价。
连同高额的利息一起。
好运的背面就是厄运,透支好运就要通过自己遭遇厄运进行偿还。
一旦使用,那么无记名黑卡就会自动绑定,直到将欠款还清之后才会恢复无记名的状态。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使用者会维持着喝凉水都塞牙的状态,甚至走在路上都会被东西砸,坐在家里说不定都有炮弹从天上掉下来……莫名其妙的风评被害根本不在话下。
“行吧,蚊子在小也是个肉,还算凑合。”
槐诗看到这个就牙疼。
这玩意儿对自己完全没用,他本身的运气就被乌鸦改到连妈都认不出来了,更何况还有命运之书的干涉和影响。
拿着这玩意儿试图有那么一点好运气,说不定会引发什么乱七八糟的连锁反应……
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收下了,随手丢给了真希。
在认真严肃的嘱咐了她要谨慎使用之后,槐诗反手在确认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么,比赛时间呢?”
“今晚。”
“可以,那就这么决定了吧。”
槐诗点头,忽然感觉内心中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深夜,御前厨魔试合赛场。
槐诗入场的时候,整个赛场里已经被熊熊的火光所照亮,热意逼人。
是烤架。
巨大的烤架已经预热完毕了,其中焚烧的那一层火焰明显不是凡物,隔着老远依旧能够带来针尖一般的刺痛。
焦热的气息笼罩在整个赛场之上。
占据了先手。
弗拉基米尔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大裤衩,在一层层肌肉之上无数刺青不断重叠,旧的新的胡乱跌在一块,连原本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怀纸小姐,好久不见!”
弗拉基米尔大笑,双手叉腰,脸上的骷髅刺青中都流露出一层喜悦:“没想到能够有机会于你对决,真是太好啦!我期待这一天可是已经很久了。”
“抱歉,我可没有和通缉犯交流厨艺的爱好。”
怀纸小姐撇着他肩膀上持刀恶魔的纹身,还有上面细密的俄联文字。
——斩断告密者之喉。
除此之外……教堂、双头鹰、人面、毒蛇、恶魔和天使……层层叠叠彰显身份的刺青和文字,杂乱的堆砌在这一具健壮到过头的身体上。让人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健身健的这么魁梧就是为了多纹个身……
但毋庸置疑的是,每一个刺青都是俄联黑帮的印记,甚至其中还有边境的各个犯罪组织的刻印和标志。
“不要这么说嘛,谁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
弗拉基米尔拍了拍光头:“我现在已经改头换面啦,为正义而战!怀纸小姐,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环太平洋珍稀动物保护协会呀?”
“……抱歉,我对动物保护组织不感兴趣。”
槐诗的眼角抽搐起来。
绝了,黑帮人员退休做动保,是不是创意的有点过头了?
“没关系,了解一下又不吃亏,美好的海洋——人类的母亲在呼唤着我们!”
“不,都说了不感兴趣了。”
槐诗端详着他身旁的烤架,了然点头:“你是打算烧烤么?”
“是的没错。”
弗拉基米尔毫不掩饰的自夸:“不过我和看台上那个亚鲁姆,都是这里最擅长烤制食材的厨魔来着……顺带剧透一下,那个家伙虽然看上去是个嬉皮士,但他最擅长的是奥斯曼风烤肉,温吞吞的,保守的要命,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更喜欢粗暴一点的火力——只有烤不焦、烤不烂的才是好肉,对吧?”
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敲打着烤架上的罗网,铁丝震颤时竟然发出电音一样尖锐又厚重的高亢声音。
随着几根手指随意的敲打,火焰便像是活了一样,从钢铁一样的炭块中挑起,汇聚成模糊的人影,游走在烤网之上。
电音一样的震颤重叠在一起,竟然隐约形成了曲调。
而在模糊的旋律之中,那火光凝聚成的人影瞬间分化为二,开始热情无比的在铁网上蹲跳起舞。
跟着弗拉基米尔一起。
“哥萨克舞?”
槐诗挑起眉头,缓缓皱起:“这已经算是性骚扰了吧?”
那曲调分明是来自俄联的民歌,《货郎》,卖货的年轻人以锦缎和首饰引诱漂亮的少女到深夜的麦田里来跟自己做交易……
恐怕大多数人听这首歌的机会都来自于某个始祖级的方块游戏吧?
“这可是热情的表白啊,怀纸女士。”
弗拉基米尔大笑,双手抱怀,双腿在地上随着旋律一同弹跳:“您是否感受到我这一份浓烈的热情了呢?”
“抱歉,没有,告辞。”
槐诗漠然的走过去,抬起手掌,手指屈起,弹在了他的烤架之上。
瞬间嗡嗡的余音断绝,巨大的烤架剧烈震颤着,模糊的旋律从热烈的货郎化作轻灵的曲调。
《胡桃夹子》!
在槐诗手指扫过之后,烤架上热情的哥萨克舞摇身一变,纯白的火光收缩为一个纤细的人影,妙曼回旋。
不论其他火焰中的幻光如何追逐,都无法触碰到那个在烤网之上轻灵齐舞的妙曼身姿。
“呵,这大概就是舔狗吧。”
就在场内场外愕然的视线中,怀纸小姐怜悯一笑。
比火候控制?
我怕过谁?
第六百六十八章 有光照在大地上
“这个真是厉害啊,精细度甚至凌驾在我之上……已经不逊色于最高等的炼金熔炉了吧?”
弗拉基米尔俯身凑近了,啧啧感叹:“果然,怀纸小姐是超出我预想之上的强敌……这样的话,就算计划变更,也无所谓了,实在让人满足,满足!”
喋喋不休,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好像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那样。
不在意别人究竟能不能听得懂,也不在乎别人究竟对自己有怎么样的看法。
弗拉基米尔伸手,从桌子下面取出了特质打造的材料箱,放在了料理台上,抬头问道:“我知道怀纸小姐有后发的习惯,那么,我在比赛开始之前稍微处理一下食材,没关系吧?”
在打开一隙的材料箱里,不断有一缕缕冰冷的白雾升起。
毋庸置疑,那是人工所模拟出的极寒。
一整块厚重的冰,像是从什么冰层之下开掘出来的那样,泛着隐隐的蓝光。展露出其中一条粗大的后腿,带着漂亮的断面,能够清晰的看到肉质的纹理。
但问题是……那一条占据了整个冰块内侧的后腿肉,竟然足足有半个桌子那么大……究竟是什么动物的腿能粗大到这种程度?
毫无任何深度沉淀和地狱的气息。
任何厨魔都能够判断出来,那是现境土生土长的生物。
而最外侧那一段带着厚重灰色毛发的皮毛,却看起来异常的眼熟,想不到究竟在哪里见到过。
抬起手斧,弗拉基米尔粗暴的拆解着料理台上的冰块,将无关的边角铲去,精巧异常的将早已经嵌入……不,和整个冰块融为一体的后腿肉拆分而出。
伸手刮了一下,刮出一丝猩红的血粉出来,送到口中,略微的品尝,满意的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我真正擅长的其实是牛扒,但真正的牛扒不需要这么繁琐的工具,只需要一块烧红的石头和一块肉就可以,甚至就连肉的种类都不需要在意……毕竟在监狱里,有老鼠吃就已经是一件足够幸福的事情了。“
“不过,对待这么珍贵的材料,必须要用最郑重的方式进行烹饪才行。”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终于隐约猜到了一点。
“这是……大象?”
弗拉基米尔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女人,愕然……旋即,认真的说道:“大象是保护动物啊,怀纸小姐!”
“???”
啥玩意儿?
槐诗十万个问号从脑门上升起来。
你说啥?
“如今全世界现存的大象已经不足四十万头,由于植被的破坏和生长环境的变化,每年大象的数量都在减少。而就算是这样,也有盗猎者为了象牙制品不断的袭击这些可怜的生物……它们生存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要吃它呢?”
弗拉基米尔义正言辞的规劝道:“每年非洲珍稀动物环保协会都会为了帮助这一可怜的物种能够继续存续而付出巨大的努力和代价,哪怕是和动保无关的人,也不应该去想着吃它才对!”
“……”
槐诗的嘴角在剧烈的抽搐,整个人都麻了。
第一次,被厨魔教育……竟然是有关动物保护?绝了!你他娘的究竟是哪门子厨魔啊!还有,你真就是个动保主义者吼!
好像看到圣母的光芒照在大地上。
这个浑身刺青的肌肉佬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慈爱的光,让槐诗有些受不了。
不要男妈妈……
“行了,别说了。”
槐诗捂住脸,指了指他料理台上的后腿肉:“那这是啥?”
“那么,请容许我为您介绍,这一次厨魔对决我所特地准备、携带,从故乡的冰原最深处所开采出的奇珍,全世界仅存无几的美妙材料!”
弗拉基米尔展开双手,大声宣告:“
“——мамонт!”
“你等等……“
槐诗抬起手,掏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对准他:“你再说一遍。”
“мамонт。”
屏幕上,翻译软件迅速得出结果。
мамонт,俄语单词,在早期的时候用来指代‘地下潜伏之物’,而现在,通常被用来特指为一种早已经在一万一千年之前灭绝了的象科生物,也就是……
好像有洪亮的嘶鸣声从脑中响起,瞬间,扑面而来的幻觉风雪之中,有巍峨如山峦的长毛巨象走出,巨大的牙齿指向天空,锋锐如刀。
迈步的时候的大地震撼,冰原的霸主行进在自己的领地之上,巨响轰鸣。
——猛犸!
槐诗如遭雷击,几乎咆哮:“这他娘的不也是珍惜动物么!”
“已经死了的就不算了啊。”弗拉基米尔耸肩,摊手:“况且,我已经使用最郑重的礼仪去招待它了,相信它就算是知道了,也会谅解和感谢我的。”
对,猛犸象会感谢你八辈祖宗的……
凭什么珍稀动物不能吃,但灭绝物种就无所谓啊!
你们动物保护者的标准好他妈怪!
等等,如果是真的的话,也就是说——槐诗低下头,端详着眼前巨大的肉块,眉头皱起——在自己眼前的,是已经在冰层之下保存了一万年以上的史诗级僵尸肉啊!
这玩意儿真的能吃么!
可看着在弗拉基米尔的处理之下,那巨大的肉块一点点的恢复往日的松软,毫无腐败和腐烂的痕迹。
然后在十指强而有力的按压和揉搓之下,强力的进行酱汁腌渍,扑面而来的边有一种未曾有过的厚重气息。
那是最为朴实和最为传统的肉香,同时,也是传承了一万一千年的漫长历史之后存留在现在的过往残片。
保存的如此完好,甚至在厨魔的处理之下能够进行食用的猛犸肉,完全无法想象!
这扑面而来的奇幻画风……
只是想想这样的东西将会被放在烧烤架,槐诗就能够听到那群古生物学学者的哀鸣。
但是这翰我冷酷无情的怀纸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细嗅着空气中的芬芳香气,就能够明白一件不容怀疑的事情。
那可真是一块好肉啊……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起来。
在沉默里,他皱起眉头,看向台上。
垂帘之后,毫无动静。
为什么还没宣布开始?
赛场的边缘,看台之上。
真希听见了身旁传来的声音。
“我可以坐在这儿么?”
她愣了一下,愕然抬头看过去,才看到站在身旁的人影。似曾相识的话语和语气,但来的人却截然不同。
“琥珀……堂姐?”
犹豫片刻之后,她缓缓点头:“请坐。”
“那么多谢。”
琥珀含蓄的微微一笑,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碰面吧?”
“……嗯。”
真希缩着脖子,有些不安的点头,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远方堂姐来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情。
“其实这不算是第一次,你小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的,不过两三岁的孩子不记事,恐怕已经忘了吧。”
她回过头来,端详着真希的样子,点了点头:“看上去过的还好。”
“恩。”
真希再次点头,根本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
“不用担心,我能理解你的不安,只是过来看看而已。”
琥珀轻声笑了笑:“那个老混蛋的动作太大了,恐怕会有人狗急跳墙……这两天小心一些吧,有可能的话缠在槐……怀纸那个家伙旁边就行,再怎么样动乱你也不会有事的。”
真希似懂非懂的点头。
琥珀颔首,缓缓起身,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到高处看台上传来的不快声音。
“究竟在搞什么?”
黑齿的宫人恼怒的低吼:“如今的里见氏竟然如此怠慢么?竟然让上皇使者等候这么久?犬江呢?让犬江来见我!”
“不必,今日犬江不会来了。”
在高层的垂帘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又冰冷的声音。
他说:“比赛开始了,各位。”
“从现在起……”
那一瞬间,大地轰鸣。
远方传来海潮的声音,在崩裂的巨响之中,厚重的血色从每一寸空气中涌现,幻化为琉璃一般的色彩,照在了一切地方,好像要将万物笼罩那样。
异变突生!
“足利先生,犬江家老已经同意了您的请求。”
一个小时之前,久静跪坐在老公卿的门外,恭敬的禀报:“在厨魔对决结束之前,您随时可以去往观赏八房。”
“哦?为什么忽然改主意了?”
纸门之后端坐的公卿足利仲行敲着手里的折扇:“前倨后恭,这不是犬江家老的风格吧。”
“毕竟是老人,已经落后与时代,不识天数,再经过在下的劝说之后已经有所悔改。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足利仲行眯起眼睛,忽然说:“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将八房送过怎么样?在下只需鉴赏几日,保管原物奉还。”
里见久静皱眉,声音严肃起来:“家族重宝,不可轻动,大人您这样的话实在太过轻慢,请恕我不能转达。”
“别生气嘛,一时失言,久静先生就不要跟我这样的老人见怪了。”
足利的语气和煦了起来,好像之前的怀疑都已经消散了那样,推开了纸门,毫无倨傲的致歉:“之前是老朽失礼了,这样过分的要求,此后不会再提。”
“不,是在下过激了,还请海涵。”
里见久静俯身,土下座致歉。
“你我就不必如此见外了,快请起请起。”足利仲行微笑着扶起他,忽然说:“既然如此的话,老朽已经急不可耐,能否现在就让我一饱眼福呢?”
图谋之心,昭然若揭。
第六百六十九章 在乎与不在乎
只是在得到应允之后,就直接跨过了本应该有的繁复流程,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欣赏里见家的重宝。
这已经可以说是极其失礼了。
哪怕是里见久静勃然大怒也不会奇怪。
可实际上,那个年轻人只是错愕了一瞬,旋即颔首,“那么,请跟我来。”
“甚好甚好。”
足利抚掌大笑,跟在了里见久静的身后,只是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好像隐约有点血腥味啊,久静先生受伤了么?”
“昨晚稍早的时候,参与了介错杀人魔的逮捕行动,受了一点轻伤,有劳您的关怀了。”
“年轻人真是好啊,敢打敢拼,像老朽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实在是比不了。”他嘉许的拍了久静他的肩膀:“要再接再厉啊,久静君。”
“是。”
久静恭敬颔首。
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两人谈笑风生,一步步走进守卫森严的宝库之中。
穿过了一层层重宝之后,终于在最内侧的密室中看到了璀璨的辉光。
宛如琉璃所打造的那样,璀璨的甲胄正伫立在他们的面前,闪耀着庄严的辉光,无数锋锐的切面映照出红尘中的梦幻泡影。
旋即,一切归于虚无。
传闻之中以八种美德所缔造出的犬神,同时也是瀛洲谱系中崇高的圣痕遗物——伐折罗琉璃具装·八房!
看似脆弱如梦幻泡影,但实际上却具备着等同于金刚界胎膜一般的恐怖防御力。
夜叉众之首所化的遗物,唯有家主能够传承的至宝,每一代都能够缔造出八位升华者的神迹刻印。
“真美啊。”
在见证到那璀璨的辉光的瞬间,老公卿胸臆之中的最后一丝怀疑烟消云散。
在他面前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重宝。
足以护持里见家万世的传承之物。
简直,触手可及……
在沉默里,他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身后挥了挥手。
黑暗中的下属放下了武器,但依旧严阵以待。
“久静君,你现在可以老实告诉我了。”他回过头来,神情肃冷的问道,“犬江那个家伙究竟怎么了?就算是老朽再怎么自满和骄傲,也不会觉得那个家伙会放任我接近家族的重宝。
倘若你做的太过分的话,就算是老朽也无法包庇于你的。”
“犬江大人旧创复发,在刚刚已然不幸去世了。”
足利仲行愕然一瞬,还来不及对久静有所夸奖,便听见他平静的声音:“接下来轮到你了,足利大人。”
那一瞬间,就在他身后。
八房一震。
沉寂的伐折罗具状抬起面孔,面甲的双目之后,自庄严神圣的琉璃光芒之中,有暴戾狰狞的血光骤然涌现。
瞬息间,自高贵的神将堕落为妖魔罗刹。
抬起了手掌。
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层层防护,落在了足利仲行的脖子之上,将他从原地提起,像是随意的扯起什么玩具一样。
锋锐如刀的五指缓缓收紧。
明明无主的神迹刻印,此刻却自行活动了起来。
将他视作了敌人!
可足利仲行脚下,他的影子骤然收缩成了针孔一般的大小,紧接着,迅速扩张,宛如漩涡那样,寄宿在暗影之中的军团应召而来。
而伐折罗只是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宝剑,刺入了他的影子中。
无量血光喷薄而出,瞬间将所有的黑暗覆盖,灌满,然后,恐怖的毒汁在瞬间将一切溶解。
所存留下来的只有躯壳化为灰烬时所发出的嗤嗤声响。
窒息,突如其来。
足利仲行愕然的瞪大眼睛,面色铁青,奋力的挣扎,发出嘶哑的声音:“你疯了吗,你这个杀人魔……”
“不愧是足利大人,就算知道这一点也不奇怪。”
久静凝视着那一张震怒的面孔,忽然嗤笑出声:“如果我猜的没错……您就是因为握着这个把柄,才会对我如此信任对不对?否则的话,也不会帮我刻意隐瞒杀人魔的痕迹。像我这样的人成为家主之后,难道不是只能以足利氏马首是瞻了么?”
“不过没关系。”他说,“我不在乎。”
“你、你……“足利仲行瞪大眼睛,眼瞳之中渐渐有血丝蔓延:“你究竟……”
“很遗憾,仲行大人,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陪你们做游戏了……原本我们还可以和谐相处的,只可惜,琥珀她真是厉害的有些过头,逼得我不得不仓促行动。”
他说:“您的女儿是一位厉害的角色。”
后面一句自然不是对足利仲行所讲。
可此处再不存在其他的人了。
只有嘶哑的声音从空洞的甲胄中响起。
“■■■——”
伴随着那尖锐的声音,八房之上的璀璨辉光渐渐褪去,最终所存留下来的,乃是无数重叠血腥所存留的斑驳痕迹。
奇迹在逆转为灾厄。
原本的圣痕遗物八房乃是以犬神的基础,融合了八美德的要素之后,成为传说中的神佛·不动明王在地上的化身。
可现在,神佛陨落,化为恶鬼夜叉。
在曾经的历史之中,里见氏的公主伏姬遭受怨灵玉梓的诅咒,被植入了八恶,堕落为恶鬼。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世间祸乱的根源,公主伏姬牺牲了自己,将八恶逆转为八德,从而降生在世间的就是八位忠诚强大的勇士,他们领受了八房的奇迹和恩赐,辅佐着里见家打倒了邪恶,铲除了祸根,拨乱反正……这壮烈的事迹被人们所传诵,在经过了历代的整合之后,就变成了如今所见到的《南总里见八犬传》。
但实际上,公主伏姬和怨灵玉梓之间的争斗,乃至后面的战争,都只是围绕着八房所进行的一场争夺而已。
不论是八德还是八恶,本身都是伐折罗琉璃具状·八房的力量。不同的只不过是以怎样的面目显露在人世之间。
现在,当逆转到来的时候,八德自然分崩离析。
仁、义、礼、智、信、忠、孝、悌,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乃是在背后隐藏了漫长时光的恶意。
恶、淫、盗、愚、邪、狂、乱、怨……
剧震之中,洪流一样的血光从八房的甲胄之下喷涌而出,无主的神迹刻印被这海洋一般的怨憎和痛苦所催动,瞬间堕落为漆黑。
紧接着,无穷尽的琉璃血光冲天而起,将整个山峦吞没在其中。
内外隔绝!
神迹刻印展开。
但已经绝非原本是金刚界·众生乐土那样宁静祥和的模样,巍巍肃穆之风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骤然高升而起的繁复宫阙。
双耳所闻的,乃是无处不在的甜美呻吟和粗暴咆哮,双目所见的乃是缤纷五色迷乱奇景、口舌所品尝到的是馥郁甜香,所感受到的乃是美好到让人心生恐惧的‘仙境’。
颠倒梦想。
众生沉沦,永恒无间。
此乃——天魔爱染·他化自在!
在这一份庞大灾厄的呼唤之下,往日天魔的华丽宫殿降临于此,引渡众生踏向魔道。八大恶德融入血光之中,化为深渊的恩赐,平等的降临在所有的灵魂之中。
拉扯着他们,堕向地狱!
就在八房的手中,足利仲行剧烈的抽搐着,双目遍布血丝,在迅速的被八恶所侵蚀,难以维持理智。
“你这个……疯子……”
他嘶哑的,发出最后的声音。
在他的嘴里传来细碎的破裂声,是他用尽最后力气咬破的毒药。现在,毒素流淌扩散,瞬间侵蚀了肉体和灵魂,自内而外的将一切了断。
未曾堕落为丑陋的恶鬼,足利仲行保留着最后一分微不足道的尊严,就此自尽了。
饶是里见久静也未曾料到这样的结局,这个老家伙竟然骨子里还有这样的勇气……
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左右不过是开幕的序曲而已。”
久静从尸体上收回视线,转身走向了赛场,宣告终局开幕的消息。
此刻,当宛如浑浊琉璃一样的血光覆盖,天地变化,万物堕入了他化自在的魔境之中,而洋溢的恶德也向着每一个带有里见之血的躯壳渗透而去……
这是来自介错杀人魔的无私分享和馈赠。
拉扯着这一支早已经腐朽的血脉,向着地狱进发!
好像一瞬间山火蔓延,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覆盖了整个山峦,将一切都笼罩在灾厄里。
天穹之上,更高处的的云层之上,有背生天狗双翼的公卿向下俯瞰。
隔岸观火。
毫无任何动容和怜悯,一片冷漠。
“引火自焚的样子真难看啊,足利卿。”他垂下眼眸,窥见了足利仲行惨烈的死相:“为了权势多做了这么多无所谓的事情,贪图里见氏的权利和根基……结果反而养虎为患,死在了自己所造就的恶果之中,何苦呢?”
自作聪明,自寻死路,反而为上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鹿鸣馆的那群老东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对于这种骨子里早已经被权势和所谓的家族所腐蚀的老鬼,他半分好感都欠奉,更不要说出手搭救了。
来自‘座’的观察者忠诚的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作为上皇的眼睛,将此处所发生的一切记录带回上皇的面前,剩下的,便和他再无关系。
“真冷漠啊,服部。”
远方的山梁之上,苍白头发蓬乱,宛如山猿那样的老武士依靠在枯树之上,向着天狗桀桀的怪笑:“竟然连一份同僚之间的情谊都没有吗?”
“这时候应该气急败坏的,难道不是驹川你这个老东西么?”
服部漠然回应:“我方的损失姑且不论,毕竟将军阁下的投资,还按在暗中给美洲谱系进行牵头,结果看来是全部打进水漂里去了呢。”
“那又如何?”
老猿一般的武士驹川抬起眼眸,一脸不解的发问:“那又会怎么样呢?”
“……”服部皱眉。
“将军听说之后或许会气得砸酒杯,掀桌子,恼怒不快,但那也没办法不是?”
老猿驹川一脸淡定的说着大不敬的话:“公方阁下脾气确实不太好,但这种事情,还犯不着气的不行吧?
要我说,真生气的话,也就那样了。”
这位将军门下忠诚的走狗,如是说道:“虽然作为下属会很头疼,但充其量是‘从哪里去找几个柰子大一点的识趣女人去陪着大人喝点酒消消气’的程度而已,为什么要苦恼到焦头烂额的程度呢?”
笑容饱含着嘲弄,瞥着云端之上的天狗。
“不要想当然的将你们那一套代入到我们这边来,好么?”
他抬头,张口饮着葫芦里的猿酒,满不在意的说道:“比方说,你偶然间来到一家赌场,偶然间看到了一张赌桌,偶然间有个座位等待着你……你会怎么做呢?”
“不过是十美金一个的筹码而已,试试手气,难道还需要盘算那么久么?就算是运气不好输掉,难道便要捶胸顿足怒不可遏么?”
如此,驹川戏谑的向着早已经水火不容的敌人述说:“将军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将军知道你们怎么想。”
驹川怪笑着,告诉他:
“可是将军不在乎。”
云端之上,天狗服部面无表情,阴沉之中没有说话,漠然的端详着老猿的样子,冷哼:“既然只是十美元一样的筹码,为何会劳动将军门下五大奉行之一的无二剑·驹川亲自出动呢?”
“顺带而已,别想太多。”
驹川随意的挥手:“谁让老师吩咐了呢?这么多年没上门,当弟子的总是有些心虚的。既然有机会报效一二,自然不会拒绝。
汝等的成败,此处的生灭,与我无关。
我最讨厌的就是杀没意思的人了。
所以,你尽可放心,哪怕是天崩地裂我也不会对你拔剑……”
就这样,冷淡的,嘲弄的,漠然的,或者说……无奈的。
凝视着被血光所吞没的领域,他化自在的魔境之中。
并非是因将军的吩咐而来到这里,而是遵从老师的吩咐和请托,特地前来走一趟。
见证当年道场中,某个愚钝晚辈的终末之路而已……
“东夏人说三岁看老啊……但从小就是马鹿又能怎么办呢?”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八岁蠢到三十八,佐佐木你这个家伙,没救了。”
第六百七十章 不准变身
槐诗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潮流。
像是天空忽然裂开了一个缝,从其中喷薄出了滔滔浊流,要将这一切吞没,彻底溶解……
只是眼睛一眨,眼前的世界就从原本的赛场变成了令人目眩神迷的琉璃宫苑之中。
血光从天而降,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那种恐怖的污染性实在太过庞大,哪怕只是目视,就能够感受到一阵心浮气躁……还有口干舌燥。
下意识的,槐诗拔出了怨憎。
无数鸦羽自手中增殖,那些宣泄的血光便好像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那样,形成漩涡,缠绕在锋刃之上,源源不断的没入了迷梦之笼。
简直就好像是天降甘霖那样。
鸦群在兴奋的尖叫着,沐浴着血光,抖动钢铁翅膀,蹦蹦跳跳,张口迎接着天上坠落而来的血雨。
恰饭时间!
感受到来自鸦群的崇拜和欣喜,槐诗挠着头,倒是没有觉得得意,反而在现实的变化之下神情一阵阴沉。
这究竟是什么鬼?
整个里见家都好像被笼罩在一个巨型的秘仪之中,其中隐隐还带着神性的气息……是源自神明的历史中所流出的神迹刻印?
虽然略微驳杂,但无损那一份高贵与庞大,只是单纯的扰动就令现境产生扭曲……形成‘奇迹’或者‘灾厄’这样的‘皱褶’。
所有人都好像在瞬间远去消失了,只有远方此起彼伏传来的悲鸣和惊叫。
只有对手还存留在眼前。
还有他的烤架。
就在熊熊火焰之后,弗拉基米尔在不紧不慢的完成最后腌制的工序,筹备着烧烤。
神情毫无任何的波动。
对周围的改变不以为意……不,倒不如说在,早有预料才对。
回忆起之前对方那些古怪的自言自语,槐诗恍然的挑起眉头。
“所以,计划变更,是这个意思么?”
“没有办法直言相告真是抱歉,毕竟是要保密的嘛。”
弗拉基米尔微微耸肩:“不过,虽然说是计划变更,但我也没想到状况会这么危险啊……所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额外多给了三千万的劳务费吧?
要我说,老板就是那种表面上冷血无情实际上心里特别容易过意不去的家伙啊。恩,这么一说的话,就感觉特别像是瀛洲人呢,哈哈哈哈哈……“
“被丢在这里当打手也没有任何的意见么?”槐诗愕然感叹:“你真是绝佳的工具人啊,弗拉基米尔。”
“其实我不介意你叫我瓦利亚,这是我的教名……至于其他,我倒是无所谓。”
弗拉基米尔坦然的说道:“收了钱就要工作,既然拿了雇主的报酬,不论是走私还是去杀人放火,都应该尽职尽责的完成才对。只要对得起报酬,我其实并不介意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因此,怀纸小姐……”
赤裸着上身的魁梧厨魔抬起眼眸,凝视着面前的对手,发出挑战:“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够作为我的敌人,在这里同我一决胜负么?”
“抱歉,没有520红包的话我就要去洗澡了,呵呵哒,下次聊,8。”
槐诗扛起怨憎的剑刃,转身,径直的走向了远方的大门,根本没有理会弗拉米基尔的邀约和挑战。
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完成。
就算有影子里那几只乌鸦的保护,真希依旧对于这种魔境一样的世界毫无抵抗力,但根本没有时间可以给他浪费。
“没关系,我早就料到了。”
在经过烤架的时候,他听见弗拉基米尔的声音:““所以,我会用超快速的制作方式……“
他的手腕拧动,踩下阀门。
瞬间,风中令人迷乱的馥郁香气中,有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火辣辣的,只是吸了一口,几乎就呛的喘不过气来。
是油泵被打开了。
火上浇油。
可哪怕是浇油,又如何会狂暴到这种程度呢?
以铁为碳的异火骤然升腾而起,从小小的炉心之中沸腾而出,化作龙卷,回旋着膨胀,瞬间扩散。
那宛如铁浆融化之后的银亮色彩瞬间将整个弗拉基米尔都吞没了。
但那魁梧的轮廓却依旧在狂暴的火焰里凸显出自己的存在,沐浴着空气中狂乱的高温,弗拉基米尔在狂暴的大笑着。
而从那舞动的火焰和滚滚浓烟中,槐诗竟然感受到巨量的金属粒子的存在。
钴、锂、铍、镁、铝、硼……
甚至作为炼金术师,能够轻易的分辨出其他化学物质的存在——乙烯、甲烷……以及海量的煤油!
无数物质统和在一处,只是小小的一桶,竟然就爆发出如此通天彻地的火力。就连他化自在的魔境几乎在这火光之下也要被烧穿。
倘若将这作为武器的话,恐怕能够发挥出比眼前更加恐怖的破坏力吧?
“哈哈哈哈,吓到了吧!”
被火光和熔炉一般的高温所吞没,弗拉基米尔得意的大笑着,未曾有丝毫的损伤。娴熟的厨魔技艺正驾驭着这庞大的火力,就好像驾驶着脱轨的火车在闹市之中穿行那样,不断的和灰飞烟灭的惨烈结局擦肩而过。
“这可是老板特地帮我从西伯利亚的发射基地里搞到的好东西啊,是不是很厉害!”
这个疯子……
槐诗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这一份可怕火力的由来。
那是航天火箭的燃料!足以推动数千吨的庞然大物脱离大地的引力,让人造之物凌驾在穹空之上的航天煤油!
从某种角度上而言,这可以称得上是人类历史的宝贵结晶吧?
由智慧中萌发的燃烧辉光。
自古代洞窟之中穴居人的稀疏火光一路演化而来,从名为普罗米修斯的人抬起树枝,自赫利俄斯的车轮上摘下第一缕火光开始。
从神庙、从灶台中,从战场之上,从实验室里,从地窟的熔岩之中,不断的蜕变,不断的熄灭又死灰复燃。
变得更加旺盛,更加庞大,更加的辉煌。
直到最后,将穹空燃烧殆尽,推动着人之奇迹,摆脱世界的束缚,令钢铁宫殿与神明的高度比肩,凌驾于苍天之上。
这一份狂妄、傲慢和渴求,实乃人类永无止境的探索欲的化身!
而现在,远古时期的霸主记录与现代的辉煌之彩在焚烧中被融为了一体。往昔的历史就在烤架之上,以人类的辉煌之火所炙烤焚烧……
煌煌庄严的气息从其中缓缓的升起。
带着神圣而诱人的气息。
只是存在于那里,便像是宝贵的奇迹结晶那样,令人垂涎。
短短的瞬间,来自弗拉基米尔的作品,完成了!
“你可以随意采食园中任何树上之果实,惟独那能辨善恶之树的果子你不能吃……”
就在缓缓消散的火光之中,浑身焦黑的魁梧厨魔迈步上前,以毫无任何犹豫,以巨大的叉子穿起了烤架之上焦黄酥脆的肉排,对着一份奇迹不存在任何的敬畏,举起。
端详着自己的对手和顾客,露出愉快的笑容:
“来吧,女士,堕落的时候到了。”
“现在已经不再是厨魔对决了,弗拉基米尔。”槐诗漠然的反问,“你觉得我会吃么?”
“肯定不会吧?但没有关系。”
满脸焦痕的弗拉基米尔摇头,那一瞬间,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孔骤然膨胀,嘴角裂开竟然延伸到了脖颈之后,锋锐的牙齿像是鲨鱼那样层层叠叠的展露开来。
他说:“这个,是留给我的!”
那一瞬间,圣痕·食人魔,启动!
吞食生命为生的灾厄奇迹运行在那一具庞大而健壮的躯壳之中,随着锋锐牙齿的合拢,连同烤叉一起,将这一份完美的成果,吞入腹中!
在斯拉夫的传说之中,游走在人迹罕至的高山和洞穴之中的魔怪,吞吃生命、瞬息脑髓便能够获得知性与智慧的巨妖……化身为将人都作为食物的妖魔,如今,弗拉基米尔正在放肆饕餮,将这结合了人智之火与冰原主宰的力量吞入腹中!
毫不顾忌那庞大的力量在肺腑之间爆破开来。
人智与蛮荒的力量轰然涌现。
食人魔,在吞吃历史!
而早在他张口的那一瞬间,槐诗从心中所浮现的便是难以言喻的惊悚和不安,不假思索的,发动攻击!
怨憎之刃凄厉咆哮。
瞬间一闪而逝。
本应该斩断他的头颅才对。
可是却未曾有丝毫的血气和源质被掠夺而至。
从脖颈的裂口中喷薄而出的并不是血液和猩红,而是无穷尽的凄白,和刺骨的冰霜!
风暴席卷!
在古老冰原上沉睡万载的猛犸被人智之火所点燃之后,所形成的结晶,催化着食人魔蜕变,令磅礴的力量充斥了那一具躯壳。
从其中萌发的……竟然是一缕珍贵无比的神性。
神明的痕迹在此重现!
无穷尽的极寒风暴之中,传来嘶哑的咆哮。
那是弗拉基米尔的苦痛嘶鸣,还有畅快的怒吼与宣泄。
原本魁梧到令人吃惊的身体再度膨胀,接近三米余高,而从破碎的血肉之下所延伸出的乃是一层又一层的锋锐冰棱。
一切火焰被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乃是令魂灵都为之冻结的恐怖严寒。
在大地的轰鸣中,猛犸巨象的嘶鸣渐渐化作了沙哑的低语,撼动了整个他化自在的魔境,令那低沉的声音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吾乃寒冰与雪……吾乃冻结与荒芜的主宰……”
弗拉基米尔的双目之中迸射出冰冷的神光,张口,喷吐出极寒的圣光,嘴唇开阖,发出声音的时候,便同另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通过人智同蛮荒的结合,凭借着作弊的方式,三阶的食人魔短暂的抵达了这一境界。
如今的他已经再不是狰狞的妖魔,而是斯拉夫神话之中的不朽存在,传承神血和历史的冰雪之主!
“吾乃,凛冬之王……”
在渐渐熄灭的暴风雪之中,魁梧而庄严的身影迈步而出,居高临下的俯瞰,向着敌人宣告:
“——吾乃,霜父!”
死寂之中,槐诗沉默着,忍不住一阵头疼,无奈叹息:
“那啥,咱之前有商量过不准变身的事儿么……”
第六百七十一章 我回来了
没有吃到猪头,也没有吃到象腿。
被骗到这种鬼地方来就算了,而且还被迫看了别人变身!
槐诗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如果是一般人,槐诗早就把他狗脑子打出来了,可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肃冷的霜父之后,槐诗还是决定心平气和的和他讲话。
“我说……就真的不能放我一马?”
“抱歉,不行。”弗拉基米尔摇头,那苍老的声音于他重叠在一处:“倘若束手就擒的话,咱们聊聊厨艺也可以啊,只要你不试图离开就行……”
“看来是没得谈了?”槐诗叹息。
“没办法嘛,毕竟是收了钱的。”
弗拉基米尔叹息,抬起手,在他的手中,黄金的璀璨光芒浮现,化为了握柄,紧接着一柄修长锐利的马刀就从握柄之上延伸而出。
“等等!”
槐诗忽然抬手,咬牙说:“你的雇主给了你多少钱?我给双倍!”
弗拉基米尔一愣,旋即狂喜。
“真的吗?哎呀,真好啊,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杀了怀纸小姐啊!”他眉开眼笑的掰指头:“一亿三千万美金,双倍就是两亿六千万。这样的话,我还可以多退三千万给老板做违约金……“
“……“
槐诗的笑容渐渐僵硬。
很快,无奈的垂下眼睛。
两亿六千万?
槐诗挤一挤凑个两千万出来都够呛!
况且琥珀那臭妹妹的钱可还没到账呢!哪儿来这么多钱雇这家伙干活儿啊!有这钱我买一架战斗机回来难道不香么!
“算了。”他打断了弗拉基米尔的话,然后,抬起怨憎之刃。
“你还是杀了我吧——”
或者,我杀了你!
瞬息间,并不逊色于霜色的凶焰,从怀纸素子的身上升腾而起!
圈禁之手启动的瞬间,锻造熔炉的火光迸射而出,源源不断的拉扯着空气之中所游离的血光,就像是引擎那样轰然运行。
少司命的神性自埋骨圣所的黑暗之中涌现。
那一瞬,黑暗与凶焰的映衬之下,怀纸小姐的嘴角勾起,嘲弄微笑。
说来惭愧……在这里,他可是主场!
庞大的琉璃宫殿之中,无数血腥的色彩涌动在墙壁之间。
在这一片魔境之中,万物都在源源不断的散发着无可抗拒的负面源质,将一切尽数侵蚀。
当琥珀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的抓向了身旁。
抓了个空。
原本近在咫尺的真希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知道被抛到了什么地方……
被摆了一道!
久静那个家伙,竟然狗急跳墙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在里见正平和里见真希进行厨魔对决,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和防备的节骨眼上。
如果往恶劣的地方去想的话,搞不好自己那位游学多年的大哥……已经站在了久静的那一边!
寂静里,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电话的铃声。
就在宫殿的正中央。
突兀的出现了一座墨绿色的老式电话亭,在里面的狭窄空间中,悬挂的一架电话上,正在不断的发出分不清究竟是刺耳还是清脆的铃声。
不断的响起。
充满了耐心。
直到琥珀推开门,伸手,摘下了话筒,凑到了耳边。
“哪位?”
琥珀冷漠的发问:“让我猜猜看……是不是我的兄长大人,正平先生?”
“好久不见,琥珀。”
电话那头低沉的沙哑男声如是回应:“是我。”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琥珀冷声问:“大发慈悲的告诉我,在毁灭里见家的行动里,我的大哥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我什么都没做。”
电话另一头,洗手台前面擦拭双手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认真的告诉她:“我只是选择了,不扮演任何角色而已。”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是无辜的?”
琥珀嗤笑:“从小你就是这样,正平大哥,从来都自己玩自己的,从不主动开口说话,永远在顺水推舟,绝不会自己露头……怎么,你打算将来做了家主之后,也和现在一样不露脸么?”
“我没有那个打算。”
里见正平摇头,“作为里见家的成员,我姑且掺了一手,但这不代表我对当主的位置有什么兴趣。”
他说,“我之所以回来,只是想要做个了断而已……”
“里见家的存在,哪怕看上去再怎么耀眼,可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束缚而已。从这一点上来看,我站在久静那一边。我衷心的希望这个名存实亡的囚笼能够被彻底破坏。”
在沉默中,里见正平轻声叹息:琥珀,我本来以为你会和我相同,你的才能甚至在我之上。可惜,叔父留给你的阴影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庞大。如果里见家不存在的话,你或许能够有更大的作为……至少远比现在更加的自由。”
“这个世界再没有比自由更接近谎言的东西了,兄长,你还是省省吧。”琥珀嗤笑回应:“如果你是这样打算的话,接下来想必也不屑与在和里见家有什么关系了?”
“虽然有些绝情,但我希望是如此。在离开家族之后,我的人生顺遂又平稳,琥珀,不是每一条鱼都希望活在别人想象的海洋里。”
里见正平遗憾的道别:“从今天过后,里见家与我无关,我是谢廖沙,谢廖沙·萨托米,仅此而已。”
“如果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目的的话,那就是希望你也能够得到自由。”
在挂电话之前,他诚恳的说道:“哪怕你对此不屑一顾,这算是曾经的长兄对你的最后一点祝福了。”
他说,“再见,琥珀。”
“不,是永别才对。”
琥珀冷漠的纠正道:“你就这样逃走吧,懦夫,恭喜你,你自由了。”
通信断绝。
镜子前的中年男人最后拧掉了水龙头的阀门,然后俯正了领带,转身从洗手间里走出,走向会议室。
秘书抬头,察觉到他平静的样子,略微有些愕然。
“怎么了?”他疑惑的问道。
“说不出来,总感觉不太一样了。”秘书好奇的问道:“发生了什么好事么,谢廖沙先生?”
“……是啊,感觉焕然新生。”
名为谢廖沙的男人轻声笑了笑,抬起了眼睛,看向经济产业省的官员:“说起来,有关下半年,瀛洲原油进口的方案,我这边有个新的提议……”
会议继续,但已经和里见无关。
这是属于谢廖沙的故事了。
挂掉电话之后,琉璃宫殿内回复一片死寂。
除了远方的痛苦哀鸣与极乐呻吟之外,再无任何的声音。
电话亭缓缓化作幻影消散。
而当来自里见正平的干涉消失之后,那些无孔不入的血光便弥漫而来,向着琥珀……涌动的八恶在一点点的深入骨髓。
旋即,又撞上了无形的屏障,消失无踪。
只有怀中的古镜传来隐隐的温热感。
不用拿出来,琥珀都能猜得到,那一枚取自古老碎片磨制而成的铜镜在焕发微光。源源不断的抽取着那些侵入她灵魂之中的恶念,维持着她的清醒。
这就是玄鸟送给她的临别赠礼。
阿房宫中有古镜‘照胆’,能照见五脏病患。女子有邪心者,以此镜照之,可见胆张心动……秦皇杀之。
明镜为鉴,时刻斧正着她的意识,让她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和安宁。
否则的话,如今的她恐怕早已经堕入疯魔。
只不过,临别之前送自己这种东西……玄鸟那个老头儿真是意外的坏心眼啊。
在他走进玄鸟办公室的那一天下午,那个急着回家陪曾孙子看电视的老人给了她两个选择。
“有句话,叫做夷狄入东夏,则东夏之……说实话,社保局并不在意你曾经的身份,你可以留下来,这并不是专门委派给你的工作。但是,不论在哪里,如果你想要拥有一个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首先应该要感受到安宁才对。”
“所以,琥珀,什么地方可以寻觅到你的安宁,你就去什么地方吧——”那个夕阳之下嗑瓜子的老人平静的告诉他:“你的决定,我不会勉强。”
在第二天,得到琥珀的答复之后,他并未曾感到惊讶,而是将这个东西交给了她。
“‘般若’的圣痕原本就是恶道结晶,蚕食怨恨,倘若你不能掌控怨恨的话,那么怨恨就会吞吃你。”
“你的心中有憎恨,哪怕你并没有主动去憎恨过任何东西,琥珀,倘若无法放下这样的执念,你的一生都无法从过去的阴霾之中解脱。”
“——所以,里见琥珀,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憎恨吗?”
她低下头,凝视着照胆铜镜之中面目狰狞的自己,无数丝丝缕缕的黑气升腾,在她的脸上交织出般若的狰狞幻影。
再看不见少女姣好的容颜。
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她。
早已经被般若的憎恨所吞吃的自己……
这么多年以来,一无寸进,或许,她早已经堕入魔道了。
迷失在庞大的憎恨漩涡之中,可是却无法畅快淋漓的宣泄,无法真正的化为妖魔……得不到去恨的自由,也没有不恨的资格。
“真可笑啊,琥珀。”
她自嘲的笑起来,倾听着远方传来的低沉脚步声,如此久违,如此熟悉。
直到大门轰然洞开。
威严的琉璃甲胄自他化自在的魔境之中显现,狰狞的面甲之后,只有一缕血火暴戾的燃烧。沉浸在恶念之中的往日残魂在痛苦的咆哮。
“■■■——!!!”
这就是时隔八年之后,父女之间的再度重逢。
可是在拔剑之前,又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沉默里,少女的眼眸低垂。
“ただいま,お父様……”
我回来了,父亲大人。
这么久不见……你还好吗?
回应她的是满溢着混沌的咆哮和怒吼,再无任何人的话语存留,也没有任何对话的打算。
并没有‘欢迎回来’的亲切问候,只有杀意刺骨。
狰狞的甲胄拔剑,燃遍了血色的金刚之剑抬起,对准了她的面孔,斩!
“——■■■■■■!!!”
第六百七十二章 了断
恍惚中,嗅到了地板的味道,还有汗水的味道。
嘴里满是铁锈的气息,刺痛的血气填充在肺腑里,喘不过气来。
“这就倒下了么?”
那个苍老的声音不快的怒斥,愤怒的木刀斩落,毫不留情的砸在了他的脸上:“太丢人现眼了,佐佐木!给我站起来!”
他努力的想要抬起手,撑起身体,可是很快又跌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昏黑。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脑袋,低声求饶:“请让我休息一下……就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
“那就退出吧,滚出这里去。”
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在他的身上,地板好像翻滚起来了一样,拍在了他的身上,世界在旋转,动荡。
那一张毫无任何表情的苍老面孔渐渐模糊。
那个老人在低头,俯瞰着自己,毫无任何怜悯。
“给我听好了,佐佐木,自从道场开创以来,我所见过的学生里……天赋、资质和能力,你是最差的那个。”
“这不是激励,而是事实。”
老人冷酷的俯瞰着他的面孔,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你是朽木,要学会放弃,懂么?”
寂静里,只有狼狈的喘息,还有艰难挣扎的声音。
鼻青脸肿的年轻人在奋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抬起手,扯住了老人的裤腿。
“老师,请教我……”
他匍匐在地上,变形的土下座,卑微的叩首恳请:“请您教我吧……我……有不得不偿还的恩义,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哪怕已经神志不清,可依旧在徒劳的挣扎:“请您高抬贵手,请您……”
漫长的沉默里,老者冷漠的俯瞰着那个卑微的年轻人,许久,缓缓抬起脚,将扯着自己裤腿的手甩开,残酷的将他踢开。
“既然无法放弃剑术,就学会放弃生命吧,蠢货。”
木刀斩落,刺穿了他面前的地板,老人最后一次下令:“给我站起来,立刻!”
那苍老的声音和一个愤怒的咆哮混合在一起,在他耳边炸响。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混账东西!!!”
眼前一黑。
佐佐木从梦中惊醒,只感觉脸上一阵剧痛,好像被人奋力打了一拳,终于从大量镇定剂所营造的苦痛幻梦中醒来,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了眼前的座头市。
愣在原地。
浑身血污的盲人剑客已经闯入了囚笼,就站在他的床前,抬起手,帮他扯断了镣铐和那些输液管。
更令人吃惊的,是座头市如今的打扮。
“你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破碎的瀛洲长袍之下是一身迷彩服、防弹衣、灰色的头盔,漆黑的军靴,插满的弹夹,绑在腿上的手枪,挂在腰间的手榴弹,还有两只手里高举的两把MP5。
以及背在身后的三把武士刀……
简直是,全副武装!
但完全和预想之中座头市该有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这一幅特警队的装备是哪儿来的?”佐佐木目瞪口呆。
“最近年轻人不是总这么说嘛……时代变了,佐佐木!”盲人剑客咧嘴,露出爽快的笑容:“果然,还是枪好用啊……没想到吧,我现在可是陆上自卫队特聘教官!”
“啥玩意儿?”
“兼职啊,这世道盲人日子不好过,不去卖力气难道去给人做推拿按摩吗……赶快走走走。”
座头市放下了一把枪,伸手将他从床上扯起来,“我趁乱闯进来的,现在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呢……一个瞎子去玩潜入已经很不容易了,就不要再难为我护送你杀出去了好么?”
佐佐木落地,只听见嘎嘣一声,腿上的支架和地面碰撞,表情瞬间抽搐了起来。
剧痛。
“你腿断了?”
座头市的耳朵微微抽动了一下,眉头皱起,倾听着门外冲过来的脚步声,神情顿时急躁了起来,只能将佐佐木的胳膊抗在肩头,无奈感慨:“咱俩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以后你要是不干了,咱们还可以一起组合去卖艺,你指路,我推拿,多好,你就干嘛一根筋呢?”
“谢了。”
佐佐木苦笑,从他后背上摘下一把刀来当拐杖,一瘸一拐的跟着座头市向外冲。
越是向外,所见到的场景,就越是惨烈。
绚丽如天国一样的琉璃宫苑之中,此刻不断的有畸化的怪物奔行,扑食血肉,活地狱的场景在不断的上演。
沸腾的八恶充盈着每一寸空气,一点点的拉扯着所有人向着凝固和地狱转化。
当逆转为灾厄之后,他化自在的恐怖魔性便缭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像是利刃,悬挂在每一个里见家的人的头顶。但凡心中升起了一丝恶念,都会被迅速放大和扭曲,迎来畸变和转化……
这是针对血脉的诅咒。
“佐佐木,我认识你,佐佐木,救救我……救救我……”
那个蠕动的男人从原本的空壳之中艰难的流出,在地上,抬起自己扭曲的手掌,尖锐的嘶鸣:“我是不宁啊,你忘记了么?几年前之前我们喝过酒……救救我,我为你说过话的……”
回应他的是冷漠的枪声。
座头市听声辨位,对准他的面孔,扣动扳机,冷漠的打完了一梭子子弹之后,又摘下了铝热剂,撒在了迅速腐烂的尸体上,点燃。
火光升腾。
而佐佐木依旧呆滞在原地。
愕然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放弃吧,佐佐木,里见家已经没救了。”
佐佐木沉默着,没有说话,就像是失去了魂魄那样。
“没时间浪费了,走!”
座头市大怒,扯起他的手,要将他拽走,可瞬间,僵硬在原地……愤怒的神情冻结,渐渐的,失去血色。
一片苍白。
感受到了危机,感受到了恐怖的气息……
在骤然迸发的巨响之中,寒流从墙壁上的缺口中喷薄而出,瞬间夺走了所有的温度。一道粗大的冰柱从墙外突入,斜斜的刺向天空,紧接着,寒光一闪而逝,冰柱四分五裂,向着大地坠落而下。
连带着上面的人影。
霜风之中传来高亢的咆哮。
像是巨象嘶鸣那样。
霜父在轰鸣中前进,金色的军刀斩落,步步紧逼,悍然压制着那个暴风雪之中的纤细人影,毫不留情。
也无法留情。
因为血色在舞动——漫天的恶念被搅动了起来,环绕在那一柄赤红的刀锋之上,向前斩落!
依旧是,粗陋无比的唐竹之型!
那真的是剑术吗?那真的称得上是在用剑么?还是说,只是随便拿了一根棍子凑合一下而已?
可当怨憎之刃抬起时,凶戾的恶念之火便附着而来,旺盛燃烧。
当剑刃斩落的时候,便迸发出凄厉的轰鸣,在暴风雪之中掀起惊涛海浪。
风雪倒卷,霜父的马刀陡然一震,再度出现了一个缺口,很快,增殖的冰霜就已经覆盖了缺口。
可紧接着,怨憎之刃的劈斩已经再度斩落!
毫无任何喘息的时间。
属于1812的炮击,才刚刚开始!
圈禁之手的火光在旺盛燃烧。
凶焰之中,姣好的面孔此刻宛如恶鬼那样的狰狞!
铸造熔炉正在抽取着空气中的恶念,将那饱含着地狱气息的力量转化为源质,随着劈斩一同迸发!
丝毫不顾及遭受侵蚀的可能性,不需要厨魔技艺的作弊和转化,如今指向羲和的神性焕发出微弱的光芒,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当进阶为大群之主的那一瞬间起,少司命萌芽的那一缕神性便已经将这不值一提的污染尽数吞吃。
在这他化自在的魔境之中,他才是主场!
埋骨圣所的黑暗汹涌展开,虔诚的颂歌再度走向。铁鸦展开铁翼,穿破了暴风雪的阻拦,锋锐的爪牙向着魁梧的霜父发起攻击。
就像是燃烧的流星那样,往来呼啸。
当附着了槐诗的源质武装之后,燃烧着火焰的铁鸦已经化为不折不扣的边境遗物,每一次俯冲和飞掠都相当于槐诗亲手发出的攻击。
那个纤细消瘦的人影,将不可思议的将霜父压制在手下!
暴风雪骤然咆哮,扩散的寒流迅速收缩,就在霜父之后化作了庞大的马车,在冻结之马的拉扯之下,向前轰然行进,终于将弥漫不定的群鸦冲散!
弗拉基米尔后退一步,抬手,拔出身后冻结的冰棱,锋锐的冰棱在他的手里迅速延伸,变成了一把沉重的斧戟。
一手握着马刀,另一只手拖曳着夸张的斧戟,再度掀起了新的风暴。
“那究竟是什么……”
在角落中,盲目的座头市抬起浑浊的眼瞳,呆滞的感受着空气中的变化。
好像忽然之间有不讲道理的风暴从天而降,将一切都笼罩。动乱的源质形成漩涡,两个巨大的风眼彼此碰撞时就掀起惊天动地的乱流。
可是在心眼的观测之中,那虚无的‘风眼’之内却并非空无一物。
纵然无法窥见躯壳的轮廓,可是却依旧能够感应到那一份恐怖的本质。
一者裹挟着来自蛮荒的冰霜,像是要将一切都彻底冻结,狂乱的源质扩散,便形成了铺天盖地的暴风。
而另一个,则仿佛是这扭曲魔境的本身!
宛如他化自在降下的化身那样……
天魔降临在自己的庭院和宫殿里,演说魔法,沸腾的恶念翻涌着,驯服的被她所驱策、吞吃……她已然化身为此处的掌控者。
反客为主!
和黄昏之乡无穷尽的绝望之海相较,如今的他化自在,简直是儿戏!被八房所缔造的魔境,已经变成了她手中的玩具!
座头市僵硬在了角落里。
下意识的握住剑柄。
当不小心闯入了猛兽争夺地盘的现场时,会感受到恐惧。
可如今,当两道宛如暴虐天灾一般的气息从天而降,蛮横的降临在他们的头顶时,座头市却只能够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颤栗。
当直面十级风暴的时候,难道恐惧就有用吗?向着它示好会有效果吗?跪地求饶的话就可以避免蹂躏吗?
并非是表现出善意和退避就能够避免的威胁。
不论旁观者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只希望幸运能够眷顾自己,不要将自己和旁边那个蠢货牵扯到其中……
直到剧烈的轰鸣随着风暴渐渐远去,只留下庭院中一片狼藉,确定了两人已经远去之后,座头市才缓缓的松了口气。
他伸手想要扯着佐佐木继续走,可佐佐木却依旧站在原地。
远方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在敞开的宫阙大门之外,年轻的武士缓缓走来,握着染血的刀锋,冷酷无情斩下了血亲的头颅。
当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一片狼藉的庭院,还有伫立在其中的二人。
先是一愣,旋即恍然。
“是佐佐木先生和他的朋友啊,已经跑出来了吗?真好啊,看来是已经自由了吗。”
好像发自内心的为两人的逃脱而感到欣喜那样,里见久静郑重的叮嘱:“这里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了,两位与这里无关,还请赶快离开吧。”
就这样,酷似狐狸的染血面孔露出微笑,十分礼貌的颔首道别,转身准备离去。
然后,听见身后拔刀的低沉声音。
是佐佐木。
“抱歉,座头市,我果然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那个瘸子手握着自己的武器,踉跄又艰难的迈步上前,凝视着久静的面孔,轻声呢喃:“总有一些恩怨,需要了断……”
第六百七十三章 苦海无边·解脱自在
他妈的,傻逼,你想做什么?
走啊!
座头市想要这样咆哮。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的话,他几乎想要用麻醉枪把这个蠢货射程筛子,然后狠狠的揍他一顿,瘫痪了最好,不要再惹上麻烦了,求求你!活着不好么?
作为曾经的同伴,作为一见如故的挚友,他本应该这样做的。
可现在,他却无法阻拦佐佐木的行为。
作为武士,他甚至忍不住因这位友人的忠贞和坚定,而感到……骄傲。
沉默里,座头市按住自己的刀柄:“既然是这样的话,让我……”
“不。”
佐佐木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接下来的事情,请你务必不要插手——这是我的职责,是我的使命才对。”
“……我知道了。”
座头市不甘的颔首,递上佩剑:“那就用它吧,佐佐木,你配得上它。唯独这个,不要拒绝。”
那是历代的盲剑客·座头市所持有的宝刀,被誉为与瀛洲的侠骨同存的名剑。
在落入佐佐木手中的瞬间,被称为‘纯刃’的长刀便嗡嗡震颤起来,迸发低沉的鸣叫,好像在欢呼那样。
此刻正是践行侠道、了断恩怨之时!
久静的神情依旧平静,凝视着那一双充满杀意的眸子,恭敬而礼貌的颔首。
“好久不见啊,佐佐木先生,真是……久疏问候。”
“不是之前才刚刚见过么,久静阁下。”
佐佐木撑着断腿上前,站在他的十步之外,轻声问:“何必那么虚伪?事到如今,也没有称呼‘先生’的必要了吧?”
“您曾经可是我剑术的启蒙教师呢,称一句‘先生’并不过分吧。”那个年轻的武士眯起眼睛,忽然笑了起来:“您好歹是曾经效忠里见家的武士吧?有什么向我动手的理由吗?
“因为你的臭味已经掩盖不住了啊,介错杀人魔!”
佐佐木缓缓拔剑,平静的告诉他:“如果不在这里将你杀掉,任由你将里见氏毁掉,我一定会抱憾终生。”
“这样有什么不好么?就连佐佐木先生这样的忠贞之士也会为了存续而放逐的家族,就这样被毁灭了,难道不好么?”
久静耸肩,环顾着他化自在的狰狞盛景——里见家隐藏在黑暗中不为人所知的丑陋面目,“这种只会藏污纳垢的地方,干脆毁灭掉好了。难道佐佐木先生你没有这样想过么?”
“自从被流放之后,没有一天不这样想。”
佐佐木坦然回答:“作为武士,对曾经的主家抱有如此的愤怨,我很羞愧,却无法克制这样的想法和心情。
但就算是如此,我也无法忘记老家主曾经赐予与我的恩义。
倘若你想要毁灭这一切,就请跨过我的尸体吧。我的生命是里见家赐予我的,那现在就让我将这一条生命在此偿还。”
寂静里,里见久静的笑容渐渐阴沉,只剩下一片冰冷。
“你已经不是里见家的武士了,佐佐木清正。”
“无所谓,你在成为杀人魔的时候,不也放弃了里见氏的荣耀么?”
佐佐木颔首,赞同的回答:“我觉得这样很好,非常好——如今,只是两个无籍的浪人在这里决斗而已。”
不论胜负,这都只是两条野狗之间的斗争而已。
无损里见家的清名。
就这样,抬起剑刃,对准了他的面孔。
直到最后,佐佐木都为此而感到庆幸和骄傲。
他说:“请拔剑吧,介错杀人魔!”
那一瞬间,久静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当眼眸再度抬起的时候,就失去了往日用来掩饰的平静与笑意,只剩下死一般的漆黑和冰冷。
褪去最后的伪装,属于恶兽的面目于此展露。
染血的剑刃抬起。
隔着地上融化的冰霜和干涸的血迹,凛冽的杀机升腾而起。
再无需用任何语言去表达和述说,当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便注定只会有一个结果——介错杀人魔与浪人佐佐木之间,也只会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去。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的可能。
空气在剑刃的寒光之间冻结了。
好像时间的指针停摆。
世界一片静寂,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在迅速远去。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幻影、口干舌燥的呻吟和心神紧绷的哀鸣、让人失魂落魄的奇香和撕心裂肺的恶臭都已经消失不见。
纯粹的杀意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尽数斩碎。
所存留下的,只剩下眼中的彼此,手中的剑。
明明短暂的不足一瞬,可在感官之中,却好像漫长的永无止境,化作宛如地狱那样的恐怖煎熬。
直到烈光迸发。
有暴虐的雷霆从天外呼啸而来,撕裂了他化自在的隔膜,狂乱的舒展身躯,扩散为通天彻地的炽热雷光。
从天而降!
重叠在一处的咆哮骤然迸发,混入了雷鸣的巨响之中。
武士拔剑。
跨越了漫长的距离,那激烈的对决在瞬间结束。
恶鬼已然与武士交错而过。
只有血色喷涌而出,从佐佐木的胸前。
无坚不摧的纯刃从他的手中脱落,刺入了泥土之中。紧接着,猩红的洪流从胸前的裂口中喷涌而出。
棋差一招。
他慢了一瞬。
胜负立判,生死以分。
“没想到,最后来代替里见家讨取我的,竟然是一个连家名都没有资格宣之于口的野武士……”
里见久静回过头,瞥着倒地的对手,嗤笑:“真可笑啊,佐佐木。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的剑术,从来不值一提。”
他好像还说了什么话。
可是佐佐木已经听不清楚了。
熟悉的恍惚和困倦再次袭来,拥抱着他,想要将他拉入永恒的暗面。
似乎有人在高声呐喊着什么,但是却太过遥远了,太过模糊。
他渐渐的闭上眼睛。
“站起来,佐佐木!”
黑暗里,有肃冷有苍老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给我站起来,立刻!你要丢人现眼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老师!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回忆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自己究竟是谁。
“我是……佐佐木,清正!”
他睁开了眼睛,凝视着这个迅速昏黑和崩溃的魔境世界,凝视着敌人的背影。
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身体。
破碎的魂灵焕发嘶鸣,带着血,从地上再度爬起,哪怕无法起身,依旧摸索、寻找着自己的武器。
对决,还没有结束!
“来啊,久静。”
他说,“我就在这里。”
久静的脚步戛然而止,缓缓回头。
在那一张酷似狐狸的面孔上,原本嘲弄的笑容渐渐阴沉下去,恼怒狰狞。
“真是阴魂不散……”
介错杀人魔咧嘴,转过身来,神情就变的丑陋有疯狂:“这一次,我不会再忘记最后的步骤了,佐佐木。”
踏着地上扩散的血泊,里见久静步步上前,抬起自己的剑刃。
并没有震怒,也并没有任何的失控和轻忽。
而是严阵以待,一心不乱,乃至全力以赴的去对待这个垂死的对手,不留下任何的疏忽与翻盘的机会,干脆利落的给予他最后的了断。
斩断所有的苦痛和烦忧。
哪怕佐佐木已经没有了起身的力气,就连他的样子也再也看不清。
回光返照的瞬间已经逝去了。
如今,座头市的纯刃就刺在血泊之中,他的手中连剑都已经没有了。好像预感到他的逝去那样,纯刃震颤着,发出隐隐的哀鸣。
可佐佐木没有感觉到可惜。
就像是久静说的那样,他的剑术,从来不值一提,也配不上这样的宝剑。
甚至更早之前,他就已经一清二楚。
“你是,朽木。”
这是那位被誉为剑圣的老人曾经所下达的结论,最残酷的真相和最令人痛苦的结果。
不知多少次,那个暴躁的老人怒斥:“为什么学不会放弃呢?偿还恩义的方式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吗!”
“我想要追随在那位大人的身边……我想要像那位大人一样。”
曾经的佐佐木跪在地上,大礼参拜,发自内心的祈求:“老师,请您原谅我吧——请您,教导我吧!”
可那位老人的双眼中,只有怜悯与遗憾。
“佐佐木清正,你不具备天赋与才能。放弃吧,哪怕如何去努力,剑道都不会垂青于你。”他说,“想要赢,剑术和生命,你就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吗!”
应该如何去形容那一瞬间的狂喜和安宁呢?
就好像一生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所有的努力得到了报偿那样。
看啊,这并非是绝路,这个世界多么的慷慨,就连自己这样的驽钝之徒也能够领受希望!
他感激的流泪,不断的叩首:“实在是太好了……我终于能够不辜负那位大人的恩义与期望了……”
漫长的寂静之后,只有悲悯的叹息。
“那么,这就是我作为老师,能够教给你的最后本领了——如何,舍弃自己的生命。“
这是那位老人最后留给他的教导,此后所发生的一切,此后所领教的一切,此后所传承的一切,早已经铭刻在他的骨髓和魂魄之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二十年的苦苦修习和等待,不知道多少次痛苦到流泪和失禁的经历,在这一刻,在现在,终于迎来了报偿。
那一瞬间,他抬起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久静。
露出笑容。
自破碎的躯壳之中,有璀璨的光芒冲天而起。
那是收束了二十年的光焰从魂魄之中爆发而出。
有巍峨的虚影从他的残躯之中升起,展露不动明王的恐怖威严,双目之中燃烧着肃杀的火焰,随着他的灵魂一起。
凝固的时光里,浩荡奔行的流光收缩为一线,熔炉之中的意志和决心化作钢铁。逆转生与死的界限,搅动天与地的轴心,森罗万象,皆尽碎灭!
——苦海无边·解脱自在!
这就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拔刀!
斩!
第六百七十四章 幻光
瞬间的辉煌与闪耀过后,梦与生命一同燃烧殆尽。
只有尘埃和灰烬从天上落下来。
世界在眼前渐渐溃散崩碎,消失无踪。
一切都在迅速远去,挥手道别。
来不及去确认那一剑的结果,可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或许他曾经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抱有过十万分的不安和惶恐,可唯独这一剑,他不会怀疑。
因为已经结束了。
不论是对方还是自己。
在迅速昏黑的世界里,佐佐木的眼前闪过无数浮光掠影。
漫长人生之中所积攒的渺小精髓从眼前飞逝,所带来的并非是不安和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充实和感激。
就好像,再度回归了过往那样,在曾经的谈笑、语言、酒杯、月光和花下,一切都变得如此真实。
往昔的幻影从尘埃中浮现,静静的伫立在道路的两侧,无声的为他送别。
那些熟悉的面孔不断的浮现,目光温暖。
斗真大人、老师、琥珀小姐、座头市……教授、校长阁下,还有槐诗先生……
在黑暗的尽头,佐佐木回眸,感激的弯下腰,向着一路以来陪伴、鼓励、帮助自己的人们致以最后的谢意。
一直以来,有劳关照了。
“谢谢你们……”
佐佐木清正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就此与美梦同去。
死寂里,久静听见龟裂的声音。
细碎的声音从自己的躯壳之内响起,向外扩散……一直到最后,连同自己手中的剑刃寸寸碎裂,化为飞灰。
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璀璨而闪耀的剑光,像是将人的一生都寄托在这一剑之上那样。
仅凭着虚无的气魄勾勒出明王的化身,降下天罚一般的霹雳。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他僵硬在原地,低下头,看到双手和躯壳之上迅速扩散的裂隙。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生命、意志和灵魂都被这璀璨的一剑所摧垮了,毫不留情,毫无怜悯的施加毁灭。
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和可能。
结束了。
如此突兀。
但介错杀人魔·里见久静的心情却无比的平静。
没有感觉到荒谬,也没有不可置信的去思考为何自己会死在这里。哪怕仇恨未曾宣泄,哪怕计划没有完成……
就像是野狗死在小巷子里那样,平静又坦然的接受了这一现实。
甚至尤有余暇的思考,罪孽累累的自己会堕入什么样的地狱。
可这世界上哪里有地狱会为自己存留呢?
人死亡之后,源质就会散逸,清澈的源质上升,将苦痛的记忆洗去,回归浩荡的白银之海。死后的世界并不存在,没有地狱,也没有天国,只有一片虚无。
死是丑陋的,正如同自己那样。
自己应有这样的结局。
在这消散带来的恍惚里,他听见了来自过去的声音。
那是第一次握剑的时候,所听到的话语。
“你就是久静吧?”
那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年轻武士蹲下身来,端详着眼前的孩子,“初次见面,我是你的剑术老师,叫我佐佐木就好啦。”
他努力的和善微笑着,可龇牙咧嘴的样子却像是猴子一样,滑稽的要命。
“不要怕哦。”他说,“剑术其实很有趣的!”
“真的吗?”
孩子仰望着眼前的大人,将信将疑:“我听父亲说,剑术很难的,而且也很凶险。”
“虽然是有一点啦,但没有关系。”
那个有些不着调的男人握着木刀,奋力的挥舞了两下,回头看过来,像是展示什么宝物一样:“看到了吗?一点都不难。”
“剑道是很神奇的,它会听见你说话。只要对它许下愿望,持之以恒的向前,就一定能够实现!”
武士双手插着腰,忽然问:“久静君,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不知道。”
“诶?不是做科学家和宇航员吗?真少见啊……那,想做的工作呢?”
孩子摇头:“也想不出来。”
“那,一定要完成的事情呢?”
老师俯下身来,严肃的问:“那种事情,一定有吧?每个人都应该想过才对。”
久静愣在原地,茫然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我想要保护大家,这样的事情,算梦想吗?
父亲、父亲,哥哥,老是被人欺负的龙之介、爱哭的飞鸟、最喜欢玩的真希和美惠子,还有……还有琥珀小姐!”
没有想过天下无敌、也没有想过成为多么厉害的人物。
只是想要保护他们,让他们不再害怕。
想让那位孤独的公主殿下不再烦恼,露出笑容。
想要让他们,获得幸福……
“这样天真的事情,算梦想吗?”
在漫长的寂静里,孩子不安的看着自己未来的老师,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嘲笑和轻蔑,反而看到一张严肃又认真的面孔。
“明明是小鬼,梦想竟然和我一样,久静,你这个家伙不可小觑啊。”
那个武士忽然得意的大笑起来,伸手,揉着他的头发,告诉他:“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竞争对手啦!一起加油吧!”
“嗯!”
孩子用力点头。
瞪大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就这样,在晨光之中,握着老师的手,一步步走远,消失不见。
只有孤独的杀人魔被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们远去,许久,苦笑着,垂下眼眸。
“真是,愚蠢啊……”
寂静里,久静仰天倒下,再无任何声息。
迎来死亡。
山外,饮酒的老猿驹川再没有说话。
好像还在回味那一瞬庄严到宛如神佛一般的剑光。
许久,仰头将葫芦中的酒水一口饮尽,最后看了一眼逝者嘴角残留的笑容,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再不回头。
而在云端之上,服部依旧低头俯瞰着,嗅着空气中雷霆呼啸而过所留下的残存焦臭,眉头缓缓皱起。
足利的死讯泄露之后,鹿鸣馆果然等不下去了。否则的话,不会这么急匆匆甩出手里的王牌。
刚刚那一道从天而降的雷光,可并非什么自然的天象……相反,如此跋扈和放纵的公然化身为雷电,穿越现境,不顾禁令向里见氏出手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风雷双壁之中,手持两大神迹刻印的四阶升华者——神田苍真!
那是有天动太鼓和悲鸣槌两件神迹刻印在手,号称以一人之力足够摧垮一整个边境,在地狱中也创造出赫赫声名的‘雷神’!
通过秘仪,他将整个身体化为万丈雷霆,撞破了他化自在的胎膜之后,闯入了里见家之中,恐怕已经急不可耐的开始杀人灭口,为接下来的下一步瓜分创造罪证了吧?
在表面的功夫没有用之后,就扯下冠冕堂皇的面具开始迫不及待的吞吃尸体……
那群腐朽的老东西诚然已经成为了上皇大业的阻碍。
就在思忖之中,有一道萤火破空飞来,落入了他的手中。
那是来自‘座’的命令。
可是当细碎的荧光展开之后,里面的命令却不是让自己暗中有所行动,而是让自己继续袖手旁观。
难以理解这样的道理。
但却不得不遵从。
然后,当他再次垂眸的时候便发现……原本暴虐张狂、从天而降的雷光竟然已经消失了。
悄无声息。
好像根本不存在那样。
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属于神田苍真的气息……
服部愣在原地。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脚下,五光十色的他化自在弥漫出诡异的光晕,好像狰狞的笑容那样,将所有的闯入者无声吞吃。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而已。
当神田苍真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穿透了他化自在的胎膜,深入了魔境之中。
可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上无天空,下无大地,四面八方无穷无尽……只有脚下漆黑的液体在粘稠的蠕动着,汇聚成无边无际的大海。
这究竟是在哪里?
消散的雷光之中,天动太鼓和悲鸣之槌的踪迹浮现,最后雷电的残痕交织出神田苍真的面目,向着四周环顾。
哪怕是以磁场视觉也难以看见黑暗中的真容。
好像闯入了某个早已经毁灭的世界里。
除了脚下恶臭的海洋之外,根本空无一物,不存在任何升级。
不对——
这甚至已经不在现境里了!
根本不是八房的神迹刻印所形成的效果!不论是王道乐土还是他化自在,那样的领域他都曾经亲身体会过,甚至有过和里见氏当主交手的经历。
如此荒芜而诡异的场景,绝非八德或者八恶所铸就!
悲鸣之槌砸落,天动太鼓轰然震动,掀起浩荡的回音。
堪比导弹轰击的恐怖气浪伴随着炽热的雷霆一同扩散开来,毫无征兆的鞭挞在这死寂虚无的世界之中。
可这里,却没有什么东西给他破坏。
只有脚下的粘稠的黑暗海洋在蠕动着,被撕裂开到了一道缝隙,浮现海洋中悬浮的无数细碎牙齿,又旋即缓慢的合拢了。
水无常型。
神田愕然了一瞬,旋即再度敲响了太鼓,雷霆呼啸而出,横扫,足以毁灭一整座大楼的火力向着四面八方宣泄而出。
紧接着,整个人再度化作雷霆之柱,以趋近光速的可怕速度在这无穷尽的黑暗世界里飞纵了起来。
可不论飞了多久,都无法看到它的边缘。
反而是脚下毫无声息的黑暗海洋开始渐渐的蠕动了起来,像是缓慢复苏了那样,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空气越来越闷热。
直到第一个气泡从黑暗的海洋之中缓缓升起的时候,神田苍真恍然惊觉。
自己就好像……被人关进了一口高压锅里一样!
现在,海洋在沸腾了。
“呵呵,终于察觉到了么……”
一张苍老的面孔从裂开的天穹之上浮现,庞大的宛如天空本身那样,嘴唇开阖,发出了戏谑的声音:“瓮中滋味如何,这位不请自来的恶客阁下?”
就在郭守缺的面前,炭火之上的竹篓里,一缕细碎的雷光不断如蛇那样的跳跃着。
难以挣脱囚笼。
此处,已然是厨魔的刀俎之下!
第六百七十五章 郭守缺,一动不动
郭守缺,一动不动。
从他化自在展开到现在,他都坐在自己的摇椅上,懒洋洋的沐浴血光,好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晒着太阳。
哪怕是外面天崩地裂,也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懒得动。
在隐约的哀鸣里断断续续的哼唱着过去的曲调,似睡非睡的享受着这片刻的闲暇。
污浊的血光和恶意环绕在他的周围,旋即,又惊恐的向外逃窜,竟然在小院的周围形成了隐隐的‘净空区域’。
在摇椅之下,他的影子宛如水波那样的动荡着,缓慢的蠕动,在种种狰狞的轮廓之间变换,隐隐发出嗤笑的声音。和纠缠在他体内的恶念与灾厄相比,所谓的他化自在,不值一提!
充其量,只不过是今天的霾有点大的程度而已。
怎么说呢,还挺带劲儿!
就在这慢悠悠的晃荡中,回想起出发之前的场景。
那个隔了很久之后再度找上门的老顾客,老相识。
“去瀛洲?”
当时的郭守缺漫不经心的料理着自己的榨菜,“厨魔大赛?算了吧,上了年纪,身子骨僵硬,不想动了。”
“静极了就应该思动,偶尔动动腿不吃亏。”
玄鸟占了他的摇椅,手里还端了一碗他冰箱里的银耳粥,进门之后就没停过嘴:“那里应该会有一些新鲜东西,说不定会有惊喜,你应该不会觉得无聊。”
“你确定?”郭守缺抬起眼睛,有所意动。
他倒是不怕玄鸟坑自己。
认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没少打过交道,彼此知根知底。玄鸟要坑自己,有十万个办法让他走背字还找不到人,没必要亲自上门费这点口舌。
而且,这家伙从来不无的放矢,不见兔子不撒鹰。
不得不承认,郭守缺对玄鸟口中的惊喜有些好奇。
他想了想,问:“需要我做什么?”
“做厨子啊,否则还要你去打打杀杀么?”玄鸟又起身抓着勺子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继续哧溜:“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当公费旅游呗。”
“然后吃着火锅唱着歌就给你把工打了?”
郭守缺冷笑:“况且,你就料定了我做事一定合你心意?”
“咱这不是熟么?。”
玄鸟抬头,露出忠实可靠的和善笑容——胡子上还沾着一片郭守缺昨晚刚熬的银耳。
脸上简直写满了安排。
这老货虽然不是很能打,也不是很能来事儿,在当年平辈的升华者之间表现从不出挑,可之所以能够坐上谱系之王的位置,除了一个稳字和定力之外,就是一手对大势的掌握。
永远能将最合适的人在最合适的时间,送到最合适的地方去。
直观的去理解——那个家伙做的媒,就没有不成的。
就和赛博朋克的世界里使用大数据和海量信息进行匹配后所得出的结果差不多,简直天造地设,比丘比特的那玩意儿还顶用。
靠着这本事,他去喝的喜酒根本就没随过一次份子钱,走的时候还能带几个谢媒的红包。而且每次还要从郭守缺这里白拎两个猪头回去下酒。
便宜占得比谁都多,偏偏还要让人谢谢他。
套路遛可以抄,操作骚可以学,可这一手运营的本事和眼光别人根本学不会。
郭守缺摇头,冷笑:“总感觉你来找我没好事儿,说不定这二两老腊肉都要给你搭进坑里去……听说夸父那傻孩子上次出门替你送了快递,结果被提尔按在地上打!”
“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关我什么事!”
玄鸟无辜的瞪大眼睛:“总不能他随地吐痰都赖我吧!”
“这可要看送他去吐痰的是谁了。”
郭守缺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鄙夷表情,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演什么聊斋呢。
“放心,放心,这一次你肯定会很顺。”
玄鸟拍胸脯保证道。
对此,郭守缺倒是不怀疑。
这种事情,就好像天是蓝的,人会死一样。
只要玄鸟说了你会顺,你就一定会顺,很顺,非常顺。就好像白泽说你运气好,你运气一定会很好那样。
只要稳着步调慢慢来,最终十有八九能够得偿所愿。
但这种给人打白工的感觉却令他很不爽。你去打工,我来赚钱……郭守缺就没少被他占过便宜。
更让人上火的是玄鸟竟然拿起勺子来又给自己搞了一碗。
“你可别吃了,老子熬了一锅,都快被你吃完了!你是玄鸟还是玄猪啊!”郭守缺怒了,劈手把勺子夺过来,连同砂锅重新塞回冰箱里:“快滚快滚!”
“你答应了?”
玄鸟吧嗒着嘴,环顾着周围:“刚刚看到有榨菜了?你给我带点回去呗,孩子们长身体,补补营养。”
十分钟后,被气急败坏的郭守缺赶出门来。
手里除了榨菜罐子,还额外提了一包子腊肉,满载而归。
事情就是在当时说定的。
夸父去深渊送快递,郭守缺去瀛洲当厨魔,玄鸟回家吃榨菜。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现在,雷鸣从天而降。
郭守缺终于从摇椅上抬起眼瞳,漆黑的双眸之中看不到一点鲜活的白色,静静的凝视着烈光从天而降。
随意的,踹了一脚身边的竹篓。
竹篓的盖子骤然掀起,黑暗招荡,诡异的暗影竟然从其中飞出,映照在血色的琉璃天幕之上。
就像是一只长大的无形之口,随意的将那万丈雷光吞入了腹中,缓缓收缩了回去,然后,竹篓的盖子缓缓的关上。
请君入瓮。
“瀛洲真是风水宝地啊。”
郭守缺低下头,凝视着不断震颤的竹篓,眉头缓缓挑起:“躺着都有食材送上门来?真有意思啊……神田苍真?”
“谁在叫我?”
如今,当那一张苍老的面孔从碎裂的天穹之后,神田嗅着空气中不祥的气息,心思电转,分辨出了那种熟悉的气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是东夏谱系的人!在瀛洲的领土上袭击鹿鸣馆的成员,难道你想跳动两国之间的矛盾么!立刻解开这里的秘仪!”
“你想太多了,你或许能够代表鹿鸣馆,但老朽我代表不了东夏谱系啊……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路过的厨子而已。”
郭守缺怪笑起来,抬起手,将竹篓下面的火调的大了一点,抬头告诉他:“换而言之,你们惹怒的不是东夏谱系,而是我。”
那样诡异的笑容和漆黑的眼眸,带来了不安的预兆。
环顾着四周的诡异场景,神田苍真瞪大了眼睛,全力迸射雷光,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粘稠的黑暗海洋撕碎,也无法从这秘仪之中挣脱而出。
反而感觉到,燥热在一点点的自身体的内部萌发。
本身就是等离子现象的雷电……竟然也在畏惧着焚烧!
“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大怒:“难道率先发起袭击,挑起事端的不是你么!”
“话不能这么说啊。”
郭守缺抬起手,撒了一把盐下去。
细碎的盐粉从指尖落下,落入了竹篓里,便迅速放大,化为了山峦一般的庞然大物,在呼啸中注入了海洋。
令下面沸腾粘稠的黑海也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无数气泡之后,有一只只眼眸一般的物体抬起,冷酷的看向了雷神的所在。
天动太鼓轰然奏响,雷霆扩散,可这一次庞大的引力却无法驱散,无数粘稠的肢体裹挟着牙齿,源源不断的向着空中的雷光探出……
一点点的,想要将他拉入最深沉的黑暗里!
有沙哑又低沉的笑声从那里响起,饱含着来自深渊的恶意和难以言喻的狰狞。
嘲弄着他的反抗。
“所以说,你们鹿鸣馆,是不是……狂妄过头了?能激怒一个厨子的,除了砸了他的灶台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么?”
郭守缺搓着手里的蒜,不紧不慢的摘下那一层轻薄的蒜衣,慢条斯理的告诉他:“自老朽出生以来一百九十余年,日思夜想,废寝却不敢忘食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厨艺。
为了厨艺,老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献上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结果到现在,没有妻子,没有子嗣,还被自己的徒弟所背叛,失去三分之一的味觉,所有的嗅觉,沉疴难愈,如此惨淡的人生,着实难以说出口。”
“为数不多的乐趣,不过也就是欺负一下年轻人而已——”
如是叹息着,他将手里的蒜捏成了泥,随意的抛入了竹篓里,辛辣的气味扩散,宛如冰山一般的庞然大物,搅动了沸腾的黑暗之海。
伴随着黑暗海洋的沸腾,郭守缺低下头,俯瞰着他的面孔:“如今,尔等将我这小小的乐趣夺走之后,反而要怪我挑起事端么?”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他微笑着问,“这也太过于自说自话了吧?”
那一瞬间,在久违了数十年之后,神田苍真再一次感受到心脏被收缩的感觉。那样的微笑,比什么冷酷的话语和狰狞的表情都要更加的令人不安。
就好像……看着案板上的鱼肉那样。
平静又安恬,充满期待。
“你……你想干什么!”
神田苍真低声质问,背后,天动太鼓骤然咆哮,双手中的悲鸣之槌应声而断,近乎自毁的砸在了太鼓之上。
所迸发的煌煌雷光冲天而起,化作千万里的雷霆海洋。
雷神降临。
瞬间,竹篓之上遍布裂隙,无数黑雾升腾而起。
一缕炽热的雷光如矛,从其中传出,贯穿了郭守缺的面孔和头颅,向后延伸,千万里的笔直烈光撕裂了他化自在的胎膜,射向了天外。
然而,从破碎的头颅之后,所浮现的乃是比惨烈碎片要更加狰狞的模样。
早已经被凝固和纠缠的魂灵从裂口之后睁开了千万只眼睛,俯瞰着神田苍真愕然的模样,依旧,微笑着。
“别怕,我只是个厨师而已,怎么会打人呢?”
那无数嘶鸣的杂响重叠在一起,渐渐的化为郭守缺的苍老声音:“我只是想,煲一碗老汤补一补身体而已……”
他抬起手,盖上了竹篓的盖子。
煲汤的时候到了。
“不过,千万要小心点啊啊。”
郭守缺破碎的头颅缓缓增殖,面目合拢,嘴唇开阖时便发出诚恳的声音。
这是最后提醒。
“我这一锅在地狱里煮够了几万年的老汤,可是会吃人的——”
第六百七十六章 老汤
据说一开始,所有的生命都是可以从水中而来的。
在学者的预想之中,需要一个荒芜的星球,一片汪洋的大海,需要炽热的高温和永无止境的降雨,需要千万年的时光。
在高温和闷热的空气之中,海洋无休止的沸腾,渐渐冷却,然后从最原始的化学物质中诞生出了最基础的原核细胞。
这就是生命的起源。
届时,万物都是从这原始之汤蜕变而来,也因此而得以存活,发展,壮大……
或许那群学者说的是有道理的,真的具备这样的可能,生命可以这样诞生。
遗憾的是,郭守缺并未曾能够得见。
哪怕是不惜为此深入牧场主的领域,在至福乐土之下的深渊之中,也只能无法寻觅到任何足以创造生命的土壤。
最终所得到的,便只有这一锅在千万年之前便已经孕育失败的残骸。
一锅腐败的原始汤。
本应该带来生命的奇迹如今早已经逆转为吞食一切生机的灾厄之物,也是不折不扣的危险和隐患。
任何有良知的人都应该在第一时间将它毁掉才对。
但可惜,这种东西郭守缺没有。
相反,第一时间……就被这沸腾了数万年之后依旧如此活跃的‘汤底’所吸引,心醉神迷。
它是多么的美——
哪怕是早已经死去和失败,可存留在其中的腐败姿态又是多么的迷人,这一份未曾诞生就迎来毁灭的诅咒和怨憎是多么的可爱。
并非是工于心计所创造出的结果,而是天然的完美结晶。
这一份纯粹,是多么的令人心折。
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
而现在,奇迹降临在了神田苍真的头上,温柔又包容的伸出无数的手掌,献上拥抱。
竹篓在剧烈的震颤,抖落了最外面破碎的篾片之后,竟然显露出白玉一般的质感与裂痕,古朴而威严的气息在缝隙中一闪而逝,旋即,归于沉寂。
只有竹篓在不断的抖动着。
一开始听得见轰鸣的巨响,再然后还有隐隐的怒斥和咆哮,不断有雷光愤怒的挣扎,拉扯着竹篓的边缘,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顶开天穹的盖子,从其中脱离。
从郭守缺说出他的名字,而他做出回应的瞬间,这一切都已经注定。
现在,不断的有裂口从郭守缺的面孔和身体之上浮现,雷光霹雳所留下的焦痕之下,一只又一只的眼睛睁开,带着漠然的恶意和嘲弄,轻蔑的俯瞰着他化自在的魔境。
直到最后,那哀鸣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
奇异的香气升腾而起。
在香气的缭绕之中,郭守缺身上的伤痕和眼睛缓缓的合拢,消失不见。
不知是玉瓶还是竹篓的容器内部,只剩下了沸腾的声音。
一线白雾从缝隙中袅袅升起,幻化为仙灵舞动、天女散花的奇异景象,淳朴的生机扩散开来。
深吸一口,便发出畅快的呻吟。
汤终于煮好了。
郭守缺微笑着,摘下了盖子,低头俯瞰,在容器之中,清澈见底的汤汁里只有一个残破的太鼓缓缓飘荡。
拿出勺子,将杂物滤出,随便丢到一边。
郭守缺端详着锅中清澈见底的汤汁,眉开眼笑:好久没遇到过如此漂亮的食材了,否则的话,做不出这么完美的老汤。
只可惜,还差了一点什么……
他想了想,从箱子里翻翻捡捡,找到了一颗白菜,拿水冲了冲之后,撕下了一片叶子,丢进了锅里。
端详着白菜叶子在清澈的汤汁中起伏荡漾的样子,郭守缺满意的点头。
这才是正宗滋味啊!
完美!
当远方的雷鸣声告一段落之后。
暴风雪终于消散了。
伴随着无数冰柱的碎裂,凶戾的长刀跨越了四十余米的距离,悬停在弗拉基米尔的喉间。锋锐的刀尖轻轻的点在他的颈动脉之上。
在层层冰墙和巨柱的裂口之后,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工作结束了,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依靠在墙壁上,面孔和躯壳之上面部裂痕——伴随着霜父的神性渐渐消退,庞大的力量终究还是被挥霍完毕了。
渐渐的,被打回原形。
通过厨魔技艺暂时得到的力量无法维持太久,一旦消化完毕,霜父降下人世的基础就会崩溃——力量将再度回归永恒的冰冻雪原去,等待下一次的召唤。或许再没有下一次,但永恒徘徊在冰原之上的神迹对此毫不在意。
冰原和风暴从不会在意人类的想法和心情。
在撕裂的阵痛中,弗拉基米尔剧烈的喘息着,霜父的面容之下,属于他的刺青面孔隐约浮现。
“我还能打呢,怀纸小姐。”
他拭去了嘴角的血腥,毫不在意喉咙前面的刀锋。
“我知道你还能打。”
在碎裂的冰壁之后,燃烧的凶戾血光的身影缓缓浮现,平静的看着他:“我也知道,你一定有什么东西藏着没有拿出来,我也希望你就那么藏着,藏到比赛结束最好——你的那一套,对我未必有用。”
在槐诗的双眸之中,燃烧的源质迸射出威严的辉光。
照破了霜父的虚影。
弗拉基米尔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最终,无奈叹息,举起自己的双手,束手就擒。
可槐诗却并没有急着拉近距离,依旧保持在十米之外。
见微知著。
死亡预感的等级提升之后所带来的被动效果。
槐诗能够从细节之中窥知感受到那些足以对自己的生命产生危害的迹象。
自从战斗开始的瞬间到现在,这一份危机如此强烈的萦绕在他的灵魂之中,令他始终保持着和弗拉基米尔之间的距离。
弗拉基米尔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神情变得越发无奈。
“请放心,我不会用的,我不想杀死你。”
“不,请不要误会。”怀纸小姐礼貌的微笑着,“我只是习惯性的和想要舔狗保持距离,毕竟你们总是想得太美。”
在沉默里,弗拉基米尔的表情抽搐着,无奈奈何的叹息。
抬起手,摘下了头顶的冰霜之冠,将那一颗苍白的宝石扯下来。
“那是什么?”槐诗问。
“冰原的眷顾。”弗拉基米尔耸肩:“不过,一般都有人叫它霜父的放逐……被眷顾的人将永远有暴风和冰雪相随,被彻底拉近永恒的冰雪荒原之中。”
霜父的圣痕,本身就是那一片永恒冰原和风暴的化身。
况且,如今霜父已死,除非有其他的神明接引,蒙受眷顾的人迟早会在那一片并不存在的荒原中饥渴冰冻而死,化作冰雕。
和永恒的绝望与寂静融为一体。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
槐诗抬起手,手中的刀锋转向,像他晃了晃放平的刀身,眼睛眨了眨,微笑:“你不觉得那个珠宝和我很配么?”
好了,你的意思我懂了。
弗拉基米尔翻了个白眼,就像是真的舔狗那样,举起宝石,乖乖的放在刀身之上。
槐诗并没有拿起。
刀身微微翻转,永恒冰冷的宝石就已经源质化,被丢进了埋骨圣所的最底层的杂物中去了。但愿不会有哪个倒霉的乌鸦在乱翻的时候激活它吧……
“那么,谢谢你的礼物,很遗憾,你是个好人,我们是不可能的,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娴熟的来了一套绿茶味儿十足的道别之后,槐诗后退了一步,转身……脚步停顿了一瞬,倒持的怨憎之刃却在弗拉基米尔松了口气的瞬间,骤然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
将他的大腿贯穿,钉在了地板上。
“你在做什么!”
刺青厨魔惨烈低吼了一声,抬起眼睛怒视,却看到槐诗的表情。
“这点血,大概四百CC,就当是浪费时间的利息吧,弗拉基米尔先生。”
怀纸素子颔首道别:“希望您能够好好休息,也希望您能够同我一起祈祷,祈祷我的委托人平安无事。
否则不论是您还是您的老板,都将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说:“我发誓。”
在渐渐消融的寒意之中,所浮现的乃是刺骨的杀机。
再不去看身后的弗拉基米尔,槐诗转身离去,拖着怨憎之刃,向着乌鸦嘶鸣的方位疾驰。
危机警报!
可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低下头,看到了遭受重创的钢铁乌鸦。
还有倒在地上的尸首。
血色渐渐扩散,蔓延到他的脚下。
妈的……
槐诗闭上了眼睛。
来晚了。
二十分钟之前,当天旋地转的错觉降临之后,眼前的一切变得截然不同。
真希愕然的抬头,环顾着周围琉璃宫阙,还有空气中氤氲的血光。
在她的影子里,骤然有钢铁乌鸦发出嘶鸣,展开翅膀,升起,护卫在她的身旁,吞噬着聚拢而来血光。
可通过血脉去扩散的恶意却无法阻挡。那些扩散在血中的恶毒不断的引发着所有的邪念,但凡一瞬间的失控都将迎来畸变,堕入到地狱中去。
再怎么稀薄的旁支血脉也将被他化自在所感染和侵蚀。
这是堪比牧场主的‘牺牲秘仪’还要彻底的恶意……
“呕!!!”
真希下意识的弯下腰,狼狈的呕吐了起来,眼泪和鼻涕几乎都流了出来,直到将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为止。
感觉好像掉进了粪坑里。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窥见呕吐物之中那些隐隐拱起,缓缓爬行的‘蠕虫’时,才惊恐的后退,环顾着四周的景象。
还有其他惊声尖叫的人。
就在真希的眼前,那个惊恐的女侍忽然倒在了地上,双腿剧烈的抽搐,扭曲成近乎诡异的角度。
隔着裙裾,隐约能够窥见蠕动的肢体已经不是正常的轮廓,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鼓起,膨胀,畸形增殖……
当一双双饥渴的眼眸抬起,看向她的时候,真希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情况。
遵照怀纸小姐的教导——这个时候,首先要深呼吸,努力的露出很有诚意的认真姿态,然后保持礼貌,站稳了。
最后,九十度鞠躬。
“——抱歉,打扰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