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时间足够你爱
简直就好像看到了地狱教会祭祀的现场一样。
惨不忍睹。
就在门后的庞大空间中,触目所及的一切,墙壁,天花板,地板,到处无数以血色所涂抹出的扭曲痕迹……
像是癫狂时所描绘的壁画,又像是在绝望中抱着最后一线期望所写下的东西……
但难以辨别究竟写出来的是什么。
一切字迹都已经尽数歪曲。
只有幻听一般的笑声徘徊在四周,令人毛骨悚然。
槐诗紧握着恨水,环顾四周,哪怕是通过探测设备已经发现外面有空气的存在,依旧不敢卸下沉重的防御。
这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什么?
他无法断定。
但加兰德翁说的确实没错——作为距离中央引擎·流出层最为遥远的位置,王国之门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有人都知道。
包括赫利俄斯上的炼金术师。
因此,他们才选择了逃亡……逃到了这个距离噩梦最远的地方。
只可惜,噩梦的边缘依旧只有噩梦。
地面之上满地狼藉,好像有十几个乞丐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样,旧衣物,垃圾乃至排泄物堆的到处都是。
还有尸体。
死者的尸体。
槐诗只能草草扫视了两眼之后不再去看。
太过诡异,有的已经变成了枯骨,有的却还依旧栩栩如生,完美的保留着临死之前的每一分面貌,还有的干脆两者兼有。有的已经变成了植物的苗床,还有的完全就是石化。
唯一的相同的,便是那些扭曲的面孔上,嘴角所勾起的……笑容。
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好像,感同身受的能够理解到他们的快乐。
可眼睛却睚眦欲裂,遍布猩红,早已经干瘪,血泪还残留着痕迹,痛苦早已经化作实质溢出。
盖因世间欢乐不再。
早在死亡之前,难以言喻的悲喜就将这些幸存者的灵魂撕裂了。
无一例外,癫狂致死。
槐诗手握恨水,挑起地上那些珍贵的材料和边境遗物,一一翻看,寻找残留的线索,环顾四周时就发自内心的不解。
“这么想不开?”
他隔着头盔挠头,“难道是赫利俄斯上有人组织集体观看《兽娘动物园》?”
还是两季连播,没看完不准睡觉的那种?
这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可惜的是,用来调节气氛的笑话没人好像没有人听得懂。
在僵硬的气氛里,所有人都神情冷峻,充满戒备和谨慎,将各种防卫工具和遗物全部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检索着周围的状况。
而那几个来自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却仿佛是无想无识的机器一样,目睹这样的场景,没有丝毫的动摇。
在最初的侦查之后,很快便从背后摘下制式的喷火器,娴熟的填入了块状的融素之后,向着遍地的残骸扣动扳机。
紧接着,青绿色的火舌像是活物一般喷薄而出,遵从着使用者的意志,缓慢游曳,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尽数焚烧殆尽。
分解成最后的尘埃。
拉结尔反应慢了一拍,差点被火焰波及,连忙抛下手里刚刚捡起来的那一件边境遗物躲到一边。
可偏偏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含糊的骂了一句。
很快,大厅里泰半垃圾和残骸就已经被烧尽。
就在这时候,举着铜杖探索到大厅边缘的俄联炼金术师瓦列里忽然惊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幸存者!”
瓦列里在公共频道里大喊:“还有幸存者……”
所有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不约而同的向着那一处箱子堆积成的小山看去。
瓦列里抬起手中的铜杖,轻轻的敲了一下地板,顿时远方箱子堆积成的废墟就迸发一声沉闷的声音。
槐诗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过程。
和自己的极意一样,那是凭借物质传递冲击力,将攻城锤一样的力量寄托在小小的敲击中,传递到远方去,将那一层黏糊糊的伪装彻底击溃。
然后,所有人就都看到了那一个佝偻的背影。
赤裸着上身,枯瘦的男人正坐在一片惨烈的血色中。
他的头发已经被粗暴的扯光了,只有寥寥几根漏网之鱼还粘在肿胀的头皮之上,浑身污渍和恶臭,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了。
在他身上和脚下,乃至周围,都是一层层鲜血涂抹而成的惊悚秘仪。
此刻,他麻木的撕裂了身上的血痂,手指蘸着干涸的血液,一遍遍的补着身上褪色剥落的痕迹。
口中喃喃自语。
浑然没有察觉到周围这一帮闯入者的存在。
只是自顾自的吟诵着,自顾自的将自己封闭在秘仪之中。
可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浑身上下几乎挂满的装备。
项链、珠宝、颈环、耳环、还有腰带上那一串串沾满血渍的护符乃至胡乱用胶带缠绕在身上的各色饰品。
槐诗几乎被其中的源质波动闪瞎了眼睛。
忍住吸冷气的冲动,忽然很想他妈的干他一票……
那都是边境遗物!
那个家伙浑身上下,起码缠满了上百件边境遗物!
而且都不是什么工坊流水线里出产的廉价货色,而是真正由炼金术师呕心沥血打造成的精品。
其中不乏在遗物目录上前百名的珍惜物品。
只是匆匆一眼,槐诗就辨认出了不少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庇佑封锁、灶火炭晶、盖亚结、血誓青眼……
原本应该珍而重之的贴身存放,或者放在戒备森严的橱窗里展示的珍贵遗物,如今却密密麻麻的,挂在了一个疯子的身上。
赫利俄斯的人都这么有钱的么?
但明显能看得出来,其中光是风格派系就分了好几种,年代更是完全不同,还有的使用程度都不一样。
一次性的盖亚结更是融入了炼金术师的血液,限定制作者本人,只有一个月内才有效果。反弹诅咒,庇佑灵魂。
绝对不可能是同出一源……
联想到周围尸体乱七八糟的状况,不难看得出这些东西的来源了。
经历了惨烈的争夺之后,最后的幸存者活了下来。
但恐怕……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就在其他探索者戒备的环视之中,侦测用的灵摆疯狂震荡着,纷纷焕发出荧光,指向了那个背影的所在。
而他,依旧沉浸在狂热的书写之中,另一只手死死的抱住了什么东西,藏在怀中,宛如襁褓一般。
口中专注又麻木的吟诵着什么。
那话语过于含糊,槐诗也未曾学过,只能凭借地上那些潦草的天城文分辨出是梵语,但其他的内容就一无所知。
只能零碎的听清几个名词。
‘因陀罗’、‘阎魔’、‘伐楼那’、‘苏里耶’……
那是天竺谱系所传承的神明,呼唤往昔诸神的力量护佑,但根本察觉不到任何的奥秘真言,充其量,只是在念经而已。
在虔诚的祈求,漫天神佛,谁能够向着绝境中的幸存者伸出援助之手。
谁能将他救出苦海。
但却对身后的救援者毫无反应。
加兰德翁的弟子再度擦亮了油灯,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从其中亮起的火光很快就熄灭了。
像是远离基站之后已经没有了讯号。
无从得到建议。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已经没救了。”伊兹耸肩摇头,竟然毫不在意的摘掉头盔,抖了抖烟灰,“哪个好心人给他一个痛快吧。”
说着他看向了槐诗。
而槐诗,正抬头欣赏着头顶赫利俄斯风情的天花板。
恩,果然就是和其他地方的天花板不一样,平淡无奇之中又带有着一种不同于别处的雍容和玄妙,乍一看竟然和普通的天花板没什么不同,所谓神物自晦就是这样一番道理吧?
反正就楞看。
虽然他恐怖游戏玩的少,可他云的多啊!
这戏码他可太熟了,莫名其妙的一个诡异场景里,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正背对着你干什么好事,不是哭就是笑,总是好像自己在看着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吸引着你想要过去康一康。
这是什么?
这是剧情杀!
这是开幕雷击啊!
反正这坑他绝对不跳,爱谁去谁去,他为现境抛头颅洒热血就算了,给石釜学会卖什么命啊?
眼看槐诗毫不感动,甚至一动不动的样子,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其中加兰德翁的弟子好像说了什么,便有一个人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抹除了地上已经没有作用的秘仪,抬起手在祈祷者眼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灵摆和各种探测也没有侦测到异常。
最后,为首者看向了拉结尔,在私人频道里说了什么,拉结尔的神情顿时不情愿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上去,翻了翻那个人的眼睑,又检查了一下要害部位之后,得出了和伊兹一样的结论。
源质枯竭,灵魂破碎,没救了。
不过,至少能让他发挥一点余热。
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的注射枪抬起,紫青色的药剂在注入了祈祷者的脖颈,引发了预料之外的反应。
那祈祷者的动作戛然而止,双眼剧烈泛白,浑身剧烈的抽搐起来,吓得拉结尔向后倒出,手足并用的后退。
直到现在,所有人才发现,被那个幸存者死死的抱在怀里的……竟然是一具钟表?
没错,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磕磕碰碰,早已经遍布凹痕的黄铜钟表,如今沾染着一层层血渍,已经还在运转着。
发出清脆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嘶哑的呻吟声想起了。
当那个幸存者从噩梦中醒来,回光返照的弥留之际,看到了探索者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慌失措的看向时钟。
看着它的时针一点点的走向最终的刻度,只剩下最后的几分钟,就发出了尖锐的嘶鸣,趴在地上,嘴里含混的念叨着诸神的名讳,试图修复地上的秘仪。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那些干涸的血渍早已经被抹除。
在恐慌之中,他癫狂的起身,手足并用的冲向了大门。
浑然不顾外面是致死的极寒真空……
一步,两步,紧接着跌倒在地,蠕动了一下,耗尽了最后的源质。
就那么死了。
槐诗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上去三连。
人没了。
死寂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时钟运转的声音如此清晰,渐渐放大,变得振聋发聩,好像巨响轰鸣那样。
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
正是那一瞬间,在这死寂空旷的太空之中,沦为废墟的赫利俄斯工坊之内,迎来了毫无意义的时光分界。
——午夜降临!
那一刻,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光芒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漆黑,将一切吞没。
惊叫声此起彼伏。
“……卧槽,哪个王八蛋把灯关了?”
槐诗僵硬在原地,感觉到淤泥一样的寒意从心头涌现,迅速的扩散,带来了无法抑制的惊恐和毫无缘由的悲伤。
就连怀中友谊的小狗都发出了嘤嘤嘤的声音。
绝望随着黑暗,在一同蔓延,吞没了所有的声音。
很快,在充满电流声的公共频道里,只剩下了拉结尔的哽咽。
黑暗里,药剂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无力的锤着地板,悲鸣质问: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
第八百四十二章 饲者与食者
好像十二点一过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欢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穷尽的绝望和煎熬,连呼吸都充满了痛苦、懊恼和自责,无数不堪入目的往事从心头浮现,变成了深夜里徘徊不去的梦魇,纠缠在你的心头。
就好像睡觉之前一不小心想到了曾经犯下的错误。
然后就得做好准备,告别睡眠。
在自责和懊悔之中同过去因愚蠢所犯下的错误不断斗争,最后筋疲力尽,流着泪闭上眼睛,在寂静里无休止的后悔和道歉。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但实际上槐诗爽的一批。
抱歉是绝对不会抱歉的,不但不想抱歉,甚至还有一点丢人的成就感。
哪怕心情无法避免的糟糕,但是却感觉力量从四肢百骸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负能量发动机得到史无前例的加强。
甚至由于灵魂的亢奋导致了神性的勃发,令归墟对永生之兽血肉的消化效率都暂时上升了六个百分点!
赫利俄斯真是好地方啊!
好山好水,就连空气都养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有点想要在这里扎个帐篷不走了。可这并不能抵消他心头不断浮现的危机感,还有极意所感知到的一切。
就像是蝙蝠的回声一样。
他能够从地板上的无数细微振波中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动向,
千百只扭曲的步伐匍匐的爬行在黑暗里,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便从恨水所传递来的隐约回声中察觉到了无数怪异的震颤。
无形的庞然大物运行在这一片黑暗里。
当槐诗冒险摘下一只手套之后,五指就从风中传来的回荡里察觉到那在这一片漆黑中无声奔涌的诡异洪流。
粘稠的、蠕动的,躁动的……
无处不在。
只是被动的感知,就好像体会到身体一点一点陷入淤泥之中的不快感。
黑暗风衣的天赋带来了最佳的庇佑。
哪怕无法动用神性,大司命依旧是大司命,在黑暗中完美的庇佑了他的存在,在收敛了所有气息之后,几乎便消散于无。
像是一块毫不起眼的铁石那样,融入黑暗里,没有惊动那个鬼东西的注意。
可是却有人偏偏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
——点灯。
在远处,宇航服上,原本关闭着的头灯被惊慌失措的探索者打开了。
然后,便照亮了无数在空气中漂浮的色彩。
像是水中游曳的墨汁一样,千丝万缕,无处不在。当光明打开的瞬间,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向着光芒所在的地方收缩而来。
于是,无形的空间仿佛也具备了实质,千丝万缕的漆黑像是狂乱的手掌一样,纠缠在那一个惊恐的探索者身上,寸寸收缩,‘握紧’了!
只听见嘎嘣的声音不断响起。
防御用的边境遗物瞬间碎裂。
痛苦的尖叫声响起,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走开!走开!!!”
炼金术师嘶哑的咆哮,挥舞双手,竟然不顾身上的宇航服,强行调动了铭刻在手臂和身上的秘仪,将累赘的宇航服焚毁。
立刻,海量油脂一般的滑腻的火焰就从被烧伤的身体周围涌现而出,向着四周疯狂拓展。
但足以将钢铁瞬间烧化的火焰也无法令黑暗退散。
反而糅杂在那一片舞动的粘稠之中,令它镀上了诡异的色彩——就那样,瞬间收缩,只听见最后的嘎嘣声。
油脂状的火焰就从嚼动的漆黑中泄露出来,扩散,照亮了附近沉浸在悲伤中的呆滞人影。
暴露了——
“——喀!!!”
那一瞬间,舞动的黑暗仿佛活化了那样,痉挛一般的抽搐着,发出了钢铁摩擦一样的嘶鸣,千百双猩红的眼瞳从其中浮现,睁开,看向四面八方。
像是一块腾空而起的抹布,笼罩在他们头顶,缓缓收缩,挤出了暴雨一般的鲜血,汇聚,在大地之上沃灌成河。
血河涌动着,遵照预设好的程序,吞没了地上所有的尸体,令一切无关的东西融化,变成粘稠的浆液,肆虐汹涌。
就连边境遗物都溶解在了其中。
如今,黑暗和血都在汇聚,向着既定的道标——在地上,那一具最后幸存者的尸体之中,从口鼻之中钻入,占据了一切空间,令失去生机的心脏再度搏动了起来,畸形增长。
令那一具至死惊恐的扭曲面孔再度鲜活起来。
那一瞬间,他,不,‘它’睁开了眼睛。
随着血泪的流淌,嘴角边缓缓的勾起充盈着幸福的笑容。
——炼金秘仪的最后一步,开始了!
“这不可能……”
旁边炼金术师陷入呆滞,难以接受这诡异的变化。
或者说,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那些跑到这里的人,那些躲在王国之门附近的炼金术师,根本不是什么‘幸存者’和‘漏网之鱼’,是被故意丢到这里的‘看守’!
就像是被拴在门前的恶犬一样,不自觉的成为了幕后主使者的傀儡。
这是陷阱……
从一开始,那些人就未曾能够逃出噩梦的支配。
所谓的苟延残喘,也不过是冷酷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有人让他们故意的存活在这里,饱受折磨,自幻觉和痛苦中苟延残喘,日复一日的沦陷在这活地狱里。
就像是栽入沃土的种子一样,生根发芽,结出了丑陋的果实。
将人变成了炼金术的对象。
通过赫利俄斯失控之后的环境,令这些幸存者饱受折磨,像是填鸭一样,灌入痛苦、欢欣、绝望和幸福。
最终,令这一片地狱一般的空间化为‘熔炉’,引燃了无形之火,激化了那些已经随着精神一同分裂的源质,自人的灵魂中创造出了灾厄之种。
就连此处所有的边境遗物也变成了种子所需要的给养。
当海量的奇迹转化为灾厄的瞬间,最后一人的灵魂迎来破灭,而崭新的怪物将破壳而出!
这是人造的地狱大群,只有一人,便足以同‘着衣者’媲美的怪胎!
炼金术中赫赫有名的禁忌秘仪。
——【畸变降诞之灵!】
“这可……麻烦了啊。”
伊兹掐灭了雪茄,愕然感叹。
只有炼金术‘萌新’槐诗不解,完全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忽然就切BOSS出场动画了,目瞪口呆。
只是想要跑路。
“畸变降诞之灵是依托死者的诅咒而生,本质千变万化,可以说绝对没有相同,而且除非彻底毁灭,否则无法杀死……”
伊兹压低声音,解释道:“但更棘手的是,这应该是大宗师·普布留斯的独有技术才对!”
这才是令所有炼金术师们都无法接受的一点。
因为普布留斯,早在他们离开月球之前就已经死了!
而在临死之前,遭遇了天文会长达七十年的囚禁……
那么,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又是什么?
“快闪吧,槐诗。”
伊兹后退了一步:“被那玩意儿纠缠住可就麻烦了。”
惊叫声随之响起。
是拉结尔……
伴随着尸体爆裂的声音,畸变降诞之灵破壳而出,不定性的粘稠黑暗像是血肉一样覆盖在那个东西上,不断的滴落。
像是膨胀了数千倍的蜈蚣一样,伸出数十只细长无比的手足飞快的爬行而出,笔直的,冲向了……拉结尔!
“还给……我!!!”
蠕动的黑暗里像是有人面浮现,猩红的眼瞳死死的盯着拉结尔,紧追不放。拉结尔惊恐的狂奔,从口袋里掏出了不知道什么药剂,注入身体内,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紧接着,咬牙从背包里掏出了匕首一般的东西。
“——赞颂阿斯克勒庇俄斯之名!”
虽然肉痛,已经顾不上了。
他口中吟诵着启动的秘语,头也不回的将匕首甩出,那一柄雕刻着双蛇的匕首在空中飞翔,笔直的刺向了身后的降诞之灵。
就像一根烧红的铁钉,迅速伸长,扎进了它的腰间,将它钉在地上。来自希腊医神的诅咒令庞大的怪物陷入僵硬,灰色的石块色彩在身上浮现。
无法将它杀死,反而令它越发的凶暴。
它奋力挣扎,令石化的躯壳之上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拉结尔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看到它的大口张开,有瀑布一般的粘稠淤泥从其中喷出,将他吞没在其中,涌动着,拉扯,不容许他逃离。
“救命!救命!”
淤泥之中,他疯狂的挣扎,向着身旁呼救,但是没有人理会他。
包括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在内,都在不约而同的后退。
如此冷漠的状况令他陷入了崩溃,尖叫:“你们不能这样,大宗师还需要我……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忘恩负义!!!”
但石釜学会的五个炼金术师依旧不为所动,只是保护着最重要的‘喷气机’,向后迅速的撤出。
“拉结尔,大宗师同你的契约,已经完成了。”为首的人告诉他:“你因自己的贪婪自寻死路,他不欠你。”
拉结尔脸色骤变,怨恨咆哮:“你们想要杀人灭口!你们妄想!那些事情我是有备份的,我是有……”
可不论他如何怒吼,那些炼金术师们都已经漠然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在绝望中,他只能将祈求的视线看向槐诗。
而槐诗,只能无奈的耸肩。
手握界标。
兄啊,我这里已经搓炉石了啊。
你自求多福吧……
早在发现不对的第一时间,槐诗立刻就钻墙角准备回城了,动作不可谓不快,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现在,伴随着界标的闪烁,已经有光芒升起,将他覆盖。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了利维坦之子的舰桥上……
原本是应该这样的才对,可世界上如果一切变化都符合预料的话,就没有任何‘意外’可言了。
当光芒消散的一瞬,槐诗只听见手中传来清脆的一声脆响。
并没有biu的一声被传送走。
还在原地!
槐诗愕然低头,瞪大了眼睛。
他的界标,竟然碎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一个男孩和他的狗
槐诗傻了。
界标都能碎?难道是这里信号不好没有基站连不上?不是吧,炉石都搓完了,你告诉我你掉线了?
可是不应该这样的才对。
作为珍贵的遗物,界标这样的东西本身就要确保安全性才行,就算是使用无效也不应该碎裂开来,否则混乱的秘仪将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可现在不可测的后果在哪儿呢?
就算是没有不可测的后果,也应该有源质泄露啊,被固定的奇迹失去拘束之后将会形成的十九种常见散逸现象。
槐诗一种都没见着。
就好像传送鸽了之后,里面的东西也跟着一块拍着翅膀飞走了。
要么,就只能说明一点……
从开始,这个东西就是坏的!
瞬息间,槐诗恍然。
加兰德这个不阴不阳的老王八,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回去吧!
可为啥?图什么?自己死了对他有啥好处么?既然这么不欢迎自己,为什么不一开始就……
想到这里,槐诗的思路忽然卡了一下。
心中浮现了隐约的猜测。
该不会一开始……那些陨石雨和袭击,就是加兰德翁搞出来的幺蛾子吧!
既然他能够隔着那么远感应到自己信标的位置,施加救援,那么为什么不能借此释放陨石雨的袭击呢?况且,就连他救援都没有救援的上……
信任的崩溃只需要一瞬间,更况且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而现在,眼看着槐诗界标破碎,身陷囫囵的拉结尔竟然露出了嘲弄的笑容,幸灾乐祸,甚至不顾自己的状况。
或者说……对这样的状况,早有预料!
高亢的嘶鸣再度迸发。
“还给……我!!!”
蠕动的怪胎咆哮着,那一枚医神诅咒所形成的长钉骤然断裂,降诞之灵脱困而出,向着拉结尔猛扑过去。
而拉结尔还有一条腿被漆黑的淤泥纠缠着,无法挣脱……
危机的关头,他终于,痛下决心。
猛然从药剂箱里抓出了一个东西,向外抛出:“还给你!”
那是一枚眼状的青铜护符,他借着检查的时候,悄悄从幸存者身上摘下来的边境遗物——血誓青眼。
需要有三个升华者立下誓言,献出一半的灵魂和源质,守护佩戴者的安全,当血誓铸成之日,升华者便余日无多。最终,所有的灵魂和源质融入其中的瞬间,而届时青眼才会张开。
佩戴者将得到所有牺牲者的寿命和源质,不论是延长生命,升华灵魂,还是治愈灵魂中的诅咒和污染都不在话下。
珍贵的并不是锻造的方法,而是三个发自内心甘愿献上自己所有的升华者。
正因如此,拉结尔才会忍不住提前动手,将它窃走。反正都已经没救了,与其等死了再分,不如先抓住捞上一把……
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将一切看在眼中,却未曾点明,在他泥足深陷的时候,也未曾施以援手。
这都是他自作自受!
现在,当他放弃血誓青眼的瞬间,癫狂的降诞之灵就笔直的扑向了空中的宝物,那一道护符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之后,竟然笔直的飞向了槐诗的所在!
祸水东引!
不顾槐诗的反应,被拉结尔激活的血誓青眼瞬间绑定在了他的身上。
仓促之间,槐诗来不及妈卖批,就感受到一阵腥风轰然而至。
降诞之灵已经将恶意落在了槐诗的身上。
没时间怒斥,槐诗只来得及抬起恨水,向前斩落,紧接着便有飓风席卷。
瞬间进入超限状态,庞大的力量顺着恨水向前传递,极意·交响迸发!
降诞之灵的面孔之上,那些黑暗蠕动着,剧烈的震颤起来,无数腥臭的液体像是暴雨一样飞向四面八方。
就好像活吃了一个炸弹那样,整个头部在瞬间分崩离析,露出畸变之后的诡异骨骼,可紧接着,又迅速重生。
而槐诗,已经借力倒飞而出,像是炮弹一样,向着身后的王国之门的出口疾飞而出。
尤有余力的向着降诞之灵摆手道别。
傻了吧,臭弟弟,这就是我的逃跑路纟……
嘭!
他的眼前忽然一黑,感觉自己后背砸在了石头之上,原本虚幻的门扉不知何时已经被封死了。
当他砸穿了那一层石块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又跌入了另一个死寂的大厅中去了。
就连空间位置都已经错乱。
而降诞之灵已经再度不过一切的向着他扑来。
隐约中,能够听见拉结尔的冷笑声。
“你活该……”
大难逃生的药剂师冷眼看着墙上的裂口,嘲弄怪笑,奋力的将腿从淤泥中拔出来,便立刻激活了自己的界标。
这种不自量力踏上赫利俄斯工坊冒牌炼金术师,一开始就是被舍弃的弃子……
现在,温暖的光芒终于亮起。
他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完好的界标焕发奇迹,光影升腾,裹挟着他,向着千里之外的利维坦之子飞驰而去。
而在那之前,他好像看到了蹲在自己眼前的东西。
歪着头,正好奇的端详着他。
那一只小巧玲珑的雪橇犬抬头,冰蓝色的眸子撇着他的模样,嘴角便缓缓咧开,像是微笑,露出两排无害的小尖牙。
哪儿来的狗!
拉结尔本能的就想要一脚踹出去,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
在黑暗里,那一只可爱又乖巧的幼犬开始了迅速的膨胀,膨胀,再膨胀,从狗毛之下无数鳞片生长而出,头角峥嵘。
而喷吐着硫磺恶臭大口已经张开,对准了他的身体,猛然合拢。
嘎嘣一声。
惨烈的尖叫从消逝的光影中迸发。
从胸部一下的半截身体,已经消失在了贝希摩斯的幼体口中,连带着所有的药剂和补给,乃至边境遗物。
随着牙齿的摩擦和咀嚼,尽数送进了它无底的腹中。
如此,深吸着空气中的地狱沉淀,贝希摩斯舔舐着自己的尖爪,带着倒刺的舌头和金属爪摩擦,迸发火花。
回头看向了墙壁裂口之后的黑暗。
在那里,传来了惨烈的尖叫。
不是槐诗。
是降诞之灵……
一声巨响,然后再一声巨响。
庞然大物便倒飞而出,砸在天花板上,粘稠的身体蔓延扩散,剧烈的蠕动着,竟然抠都抠不下来。
而就在地上,槐诗一手撑着恨水,一手抬起摘掉了头盔,丢到一边,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呼吸着并不算十分清新的空气。
当抬起头的时候,就斜眼瞥着头顶天花板上那一片蠕动的肢体,无数开阖的惊骇眼瞳。
“怎么了?中暑了吗?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槐诗挠头,好奇的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连你都打不过吧?不会吧不会吧?”
在他的手中,恨水嗡嗡作响,放出了一缕电光。
令降诞之灵的蠕动速度变的更快了,充满了忌惮。
它还记得,自己刚刚冲进来的瞬间,那个人类忽然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用那根棍子一挥,就有巨大的力量将自己的冲击打断,紧接着再一挥,自己就被撞到了天花板上去,浑身的咒血都快要不受控制了。
哪怕是作为新生的怪物,可作为独自成立的地狱大群,天生的着衣者,它具备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和对奇迹和灾厄的感知。
无数开阖的复眼死死的凝视着下方的槐诗,便窥见了从他躯壳中流露出的烈光。
这个猎物,和刚才不一样了。
槐诗微笑着,唤醒了遗物中沉睡的圣痕,双眸中亮起了湛蓝的海色光华。
不装了,摊牌了,我就是湘君!
此刻伴随着槐诗手中呲呲的电流音,有沸腾的声音响起,从槐诗的挎包之中,那是水箱在嗡嗡作响。
海量的猩红在其中涌动着,顶开了水箱的盖子,化作千丝万缕,从其中蜿蜒着流出,环绕在槐诗的周身。
那都是血。
他的血。
睿智者的生存背囊中自带两个立方左右的空间,除了必要的小型氧气设备和压缩食物之外,超过一个半平立方米的空间塞着一个特制的水箱。
方便槐诗随取随用。
此刻,依靠着自己的超人体质放了一整晚的新鲜血液再次涌动起来,疯狂的吸取着周围的深渊沉淀,便焕发出诡异而绮丽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面孔。
血也是液体的一种。
只要是液体,就在圣痕遗物·恨水的操控范围之内。
原本最适合的是弱水才对,但那种炼金材料提炼起来实在太过麻烦,出门过于仓促,没有时间预备。
但升华者本身的血也不差分毫。
尤其是在槐诗的体质受到了永生之兽的影响之后……原本山鬼级的犯规生命力更是提升到了惊人的程度。
体现在血液之上,便是永不陈腐的源质导体,剧毒与瘟疫的温床。现在,只要一滴,就足够将上万人送近火葬场!
此刻,在这一汪游走的活水拱卫之下,蓄势良久的槐诗抬起了眼眸,电光自恨水之上迸射。
竟然不等降诞之灵有所反应,逆袭而上!
极意的轰鸣迸发。
刺眼的电芒点亮了那无数双猩红的眼瞳,再然后,伴随着空气被电解的焦臭,沉睡在圣痕之中的暴戾意志被唤醒了。
于是,便有万道血色随着槐诗飞起,浮现出锋锐的铁光,在半空中彼此碰撞,激化,就形成了刀锋的漩涡。
随着恨水的横扫,从它的身上犁过!
高亢的嘶鸣迸发。
降诞之灵的反击被瞬间击溃,紧接着,便有无穷尽的漆黑咒血从它脸上的裂口中喷涌而出。
不过这一次,恶毒的咒血落地之后,却无法再度返回身躯,它们已经被槐诗的活血所侵染,丝丝缕缕的同化,浮现出无数绮丽的斑点。
化为了营养的来源。
伴随着塌陷的巨响,降诞之灵的庞大身躯从天花板上坠落。
半空中,无数尖锐的附肢抬起,胡乱的向着槐诗戳出,可狂风暴雨的进攻在槐诗的面前,却被随意横扫的恨水一一击溃。
伴随着槐诗上前,大量的血色汇聚在恨水之上,疯狂旋转,变成了轰鸣的链锯,
角色互换了,朋友!
“现在,告诉我……”
他凝视着那些惊恐抽搐的眼瞳,轻声发问:“谁才是猎物?”
第八百四十四章 基本无害
黑暗在沸腾。
那些漆黑的咒血激荡起了涟漪,在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如此庞大的危机感刺激之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
还有近在咫尺的死亡。
无数骨节摩擦的声音里,降诞之灵的身体迅速的收缩,自原本野性的猎食状态向着更加灵巧和疯狂的姿态转化。
这是蜕变,从混沌的无序之中因自身的渴求,转而拟定形态,再度向着更甚的领域进行转化。
穷搜那些炼金术师的源质中所存留的经验和感悟,它在自发的改变自己!
就好像什么游戏的战斗精灵超进化。
此刻伴随着狂乱的嘶鸣,咒血动荡,疯狂的抽取着赫利俄斯上无穷尽的灾厄,崭新的心脏开始波动。
宛如鹿首一般的锋锐双角从咒血之下生长而出,黑暗延伸,彼此编制为束,再度依附在畸变的骨架之上,形成了宛如半兽半人的巨大姿态。
十六条手臂从背后穿出,而在胸前,还有一张诡异的骨面浮现。
降诞之灵人立而起,低头,鹿首之上的三双眼瞳迅速的游走,最后锁定在了眼前的敌人身上。
火焰从躯壳之上升腾而起。
纵声嘶鸣。
瞬间,槐诗后退。
因为原本无形的音波被赋予了实质,所过之处,一切都被那不讲道理的暴虐力量所撕碎。连目光之中都蕴藏着邪毒,在无时不刻通过注视,向着槐诗注入自己意识中那些癫狂的悲喜。
转瞬之间,就已经和原本截然不同。
甚至连类型都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
那是圣痕?
不对,只是相似而已……应该说比圣痕更加贴近地狱的灾厄本质。
它已经接近了某种灾厄的源头和原型,源自深度之下的某种力量。
在数千年前,最古老的炼金术师所罗门便已经对此有所发现。
他根据自己对地狱的探究,从而自纷繁的地狱大群中假定了四种不同的主要类型,四种流转的形态,合计八种不稳定的变化状态,九种展现方式,拟定了七十二个不同的成果,并以此为凭,完成了自己最后的炼金术。
虽然其结果无人知晓,但他所创建的分类和推定的假想却在一直被后人引用和验证着,逐渐补足,成为了沿用至今的古老源典,被称为地狱序列。
哪怕到现在,依旧有半数空缺,但其权威性却不容辩驳。而后,更有背弃了炼金术的创造主门德尔松因此而拟定了元素周期表。
如今,降诞之灵的变化只能说明一点——从一开始,它就是炼金术的成果,甚至就连它此刻的成长,都在创造者的考虑之中!
当这一瞬,它胸前骨面的视线和槐诗的目光产生接触的瞬间,无形的桥梁便因此而成。
好像有无形的利刃刺入了灵魂,引发剧痛,瞬间,槐诗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听觉被都夺走了!
——地狱序列第44,幻惑者·沙克斯!
但是,没有任何卵用……
瞬息间,极意感知代替了听觉的存在,当摒弃了听力的瞬间,无数血液就成为了槐诗感知的延伸。
脚下的震动,大厅之中的风,乃至波澜的碰撞。
一切都化为了幻听一般的声音在槐诗的脑中再度成型。
甚至没有因半规管的紊乱而产生任何眩晕和摇晃,超限状态的身体像是最精密的机械一样,完美的施行了槐诗的意志和命令。
禹步突击,踏前!
毫无任何谬误的掠过十六条手臂的进攻,恨水之上,源质激荡,无穷尽的戾气中迸射电光。
共鸣再度开始,所有的力量整合为一束,自槐诗手中,向前突出,扑面而来。
彼此已经近在咫尺!
一声轻响。
恨水锋锐的裂口,笔直的贯入了降诞之灵的头颅之中。
源质的波动和肉体的力量重叠在一起,火山爆发那样,将那一缕源自槐诗的血液引爆!
所形成的,乃是如同火箭炮轰击一样的夸张效果。
血色飞迸。
庞大的缺口从降诞之灵的躯壳之上浮现,带来惨痛的创伤,令槐诗的听觉复返。
恨水横扫,扰动的血色再度形成链锯,暴戾的斩碎了降诞之灵的手臂,紧接着,粗暴的贯入了它的胸腔,拉扯,令咒血喷涌而出。
“不好意思,业务最近不太熟练了,实在找不到头在哪里……”
槐诗凝视着脚下奋力挣扎的怪物,安慰道:“要不,咱就凑合一下吧。”
咬咬牙。
很快,就结束了。
于是,暴虐的分解开始!
咒血如涌泉一般喷薄而出,自降诞之灵的躯壳中,畸形的肉体在旋转的链锯之下迅速的分崩离析,引发嘶哑又尖锐的惨烈哀鸣。
轰!
在降诞之灵背后,几条残缺的手臂猛然合拢,变成巨爪,向着槐诗拍落!
但断裂的肢体太多了,根本无法追得上他的速度,只是空落落的砸在大地上。
在死亡的刺激之下,它已经陷入癫狂,残缺躯壳剧烈的痉挛,无数残肢和巨大的躯体毫无规则的向着四周撞出,撕裂了破碎的顶穹和四周的墙壁。
将地板砸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缝。
在恐惧和痛苦的灼烧之下,发狂的破坏着一切。
可是却无法阻挡自己的身体迅速分崩离析,那些飞出的肢体抽搐着,想要返回来,可旋即,在黑暗中有一只鬼鬼祟祟的大口探出,一口叼住,然后大快朵颐。
舔舐着嘴角肥美的肉汁时,就忍不住仰天长啸,催促切牛排的师傅速度点。
赶着吃呢。
这一人一狗分工明确,哪怕没有任何预演和排练,也配合的无比娴熟,毫无瑕疵和间隙。狗可能不是真的狗,人也可能不太是人。
蕴藏着猛毒的活血漫卷,疯狂的侵蚀着异变的躯壳,源源不断的分类和衍生出更多的自身。就像是永恒不知饱足的生物体冯诺依曼机,依仗着永生之兽的生命力,无止境的细胞分类,端粒重生。
生的恶毒和死的痛苦同时袭来。
“嘎————”
降诞之灵骤然张口,再度发出实质的音波,可这一次,就连声音都被槐诗以极意破碎,彻底溃散成飓风。
只有轰鸣声从脚下迸发。
地板浮现出一道裂隙,陡然间迅速扩散,坍塌开始了,大量的岩石和钢铁结构向着下方的黑暗中坍塌。
降诞之灵坠入了黑暗,鸣叫声尖锐。
狂喜。
可喜悦还来不及宣泄,便看到了一张迅速接近的笑脸。
那是绝望,绝望在从天而降!
在这空间异变的诡异工坊之中,当地板碎裂之后,他们竟然斜向的坠入了一条庞大的深井。
竖直的深井两侧竟然是遍布着血污的房门,而上一侧挂着鲜红的地毯,另一侧却好像是天花板一样还镶嵌着华贵的吊灯。
倒像是倾斜过来的走廊一样。
但槐诗根本不关心此刻的诡异状况,裹挟着从天而降的势能,禹步践踏,踩裂了它胸前的骨面之后,缠绕着血色链锯的恨水已经再度捅进了它的身体,疯狂旋转。
破碎的骨面之后,用尽最后的力量闪现一线光华。
这一次,被夺走的是视觉和触觉。
但这根本无法妨碍极意的发挥!
只会让它被揍的更惨!
哪怕是没有极意,槐诗也有虚无之境的体悟,只要感知尚存一种,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降诞之灵在空中痛苦的翻转身体,想要将他甩出去,可那些活血却像是最好的绳索一样,死死的连接着彼此,不容他们分离。
它从这倾斜的走廊中坠落,砸穿了墙壁,撕裂顶穹之后,落入了狭窄的卧室之中,可卧室依旧被撕裂了。
淤泥一样的沉重躯壳艰难涌动,肢体劈斩,撞碎墙壁之后,闯入了新的空间。
在黑暗里,不断有惨烈的嘶鸣迸发。
撞破了一层层的墙壁,不知向更深处坠落了多久。
最终,沿着庞大到足以让巨人在里面滑行的管道,落入了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里。
抽搐了一下,再抽搐了一下。
最终,随着活血电锯的搅动,再无声息。
只剩下一声宛如啼哭的哀鸣渐渐消散。
没了。
而槐诗,抬起手,拭去了笑容上的漆黑咒血,仰天长笑。
爽了。
低头端倪着脚下的尸体时,就充满了成就感。
什么嘛,我还是挺强的嘛!
事实证明,纵然背负毁灭要素(的衍生物的那么一小点组织),还要手托(报废的)归墟,我槐诗依旧无敌与世间!
“哇,看起来真惨烈呀。”彤姬的幻影从肩头浮现,语气揶揄:“年轻人要懂得自我调节,不要憋坏身体啊。”
这破路你都能开车?
槐诗惊了,回头看了一眼:“你怎么又出来了?”
“这不是偶尔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并且来点爱心小贴士么?”彤姬笑眯眯的说道:“这里毕竟是赫利俄斯,不要一头铁起来就不管不顾的硬莽哦。”
“放心,这不是赢了么?”槐诗轻松的挥手:“菜的。”
“所以说,重点不是输了还是赢了,是不要不管不顾啊。”彤姬叹息:“你难道就不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吗?”
“嗯?”
槐诗困惑,环顾四周,看到了无数建筑废料和残骸,才发现,友谊的小狗竟然没跟上来。
还站在上面的裂口,低头俯瞰。
瞪大眼睛,朝着他甩舌头,使眼色。
好像在示意着什么。
但它毕竟是条狗,有话也说不出来。
幸好,周围的环境补足了这一点……
当槐诗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片庞大到令人吃惊的空间,无数坍塌的建筑和废墟,像是巨大的垃圾处理厂。
以及……垃圾场里必然会出现的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视线,黑暗中,一双又一双的猩红眼瞳睁开,恶臭的粘液滴落。黑暗在蠕动着,被空气中咒血的气息所唤醒。
然后,一只又一只畸形的降诞之灵从黑暗中浮现。
数十,成百,上前……
铺天盖地的,充盈了一切的黑暗。
它们无声的睁开眼眸,向着不自量力送上门的‘外卖’投来冰冷的视线。
槐诗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一颗火热的心在瞬间凉的透彻。
第八百四十五章 被毁灭的人
“啊这……都在呢啊?”
若无其事的将恨水从脚下的尸体上拔出来,槐诗艰难的挤出一点笑容,后退一步,再退了一步,拱手抱拳吗,震声道别:
“抱歉,打扰了,告辞!”
瞬间,活血汇聚成一束,卷着他开始向上急速拉升。
可黑暗中袭来的力量却更快,不等槐诗反应过来,一道黑影飞掠而来。从上面,一个滑铲,便撕裂了活血的链接。紧接着,在墙壁之上折射而来。
等槐诗眨眼结束之后,他手中的活血已经断裂,而那一张兽性的竖瞳已经近在咫尺。
轰鸣迸发。
他倒飞向了地面,撞进建筑废墟里。
不等他爬起来,废墟中骤然有一条粗大的触手伸出,卷住他,猛然抛向了远处。
简直就好像打篮球。
在周身活血撑起的球形护盾之中,槐诗只感觉天旋地转,一瞬间不知道被撞了多少次,整个人落入黑暗里,感受到接连不断的冲击。
更要命的是,活血护盾之上已经浮现裂隙。
无力支撑。
槐诗的脸色顿时绿了。
降诞之灵这种鬼东西,处理起来一只都那么费工夫,两只好歹还能打,三只他起码能跑……可这铺天盖地这么多,恐怕今天要再不注意点,就真的送菜上门了。
巨象一般的降诞之灵已经仰头嘶鸣了一声,抬起巨柱一般的腿,向着槐诗践踏而下。
可在那之前,活血的护盾便轰然碎裂,槐诗从其中电射而出,拖曳着恨水的烈光,已然飞起,同巨象狰狞的头颅齐平。
只有一道凄厉的电光横过,令巨象吃痛,愤怒咆哮,整个垃圾场都在那沉重质量的践踏之下动荡了起来。
而槐诗,已经借力再度飞起,只看到黑暗汹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自己聚拢而来,不由得咬牙,握拳。
瞬息间,缠绕在周身的活血猛然聚拢,在他的脚下凝结为一颗晶莹剔透的结晶。
被无止境压缩的血水中融入了源质,便迸射出刺眼的红光。
勉强开启了一丝铸造熔炉之后,炼金之火将它其中的源质和生命力瞬间激发,令其化为了一颗巨大的炸弹。
点燃!
下一瞬,凄红的狂风暴雨骤然凭空迸发,在黑暗中扩散,无数细碎的血色结晶撕裂着贪婪的咒血,形成了稍纵即逝的恐怖焰光。
超过大半的活血,包括这一会儿刚刚增殖出来的新血都被槐诗投入其中。
所造成的破坏力也超出了槐诗的想象。
飞射的锋锐碎片几乎将扑到最前面的几只降诞之灵活剐成了骷髅,击碎成好几段。而槐诗的身影,也凭借着爆炸的力量,再度升起,向着来时的路径飞去。
天花板的裂缝之上,友谊的小狗猛然探头,张嘴,抓紧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他咬住,扭头就跑!
近在咫尺的爆炸令内脏受到冲击,内出血和肋骨断裂,槐诗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视野中一片血红。
但他依旧不敢放松,强行调动了归墟的力量,再度释放出一缕源质,令黑暗风衣的天赋运转。
一狗一人瞬间隐入黑暗,消失在了怪物们的感知里。
裂隙之后,无数降诞之灵顿时骚动起来,愤怒的咆哮。
洪流涌动,它们倾巢而出,狂躁的寻找着那一只煮熟了的鸭子。可不论多么仔细的搜寻,都难以寻找到外来者留下的踪迹。
高亢的嘶鸣,向远处传达着讯息。
于是,在赫利俄斯的最深处,破裂的中央反应釜之中,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从无穷尽的光芒中浮现。
然后,睁开了眼瞳,恐怖的焰光汇聚在那双眸之中,向此处看了过来。
难以言喻的威压降临于此,目光穿透了层层阻隔,冷漠的寸寸扫过,好像要穷搜天地,不放过每一缕尘埃。
猛然间,刺破了一层微不足道的黑暗。
可在水泡破裂的声音中,暗影之后空无一物,只剩下一串狼狈的血色延伸向了远方。
不过,那目光并不急着追溯,反而收回来,一寸寸向内观看搜查,鉴别着每一分闯入者遗留下的痕迹。
就好像看得到槐诗他故作痕迹悄然折返的样子。
不肯放过任何的一丝一毫的疑点。
没有任何异状。
所有的降诞之灵都恭敬的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忍受着那一道暴虐目光的威压。有一只鼠型的怪物颤抖了一下,瞬间引来了冰冷的视线。
僵硬在原地,紧接着,毫无征兆的裂成两半,自内而外的展露出内部的结构。
最终,目光缓缓的收回了。
降诞之灵们依旧匍匐在原地,不敢稍动,只有许久许久之后,才夹着尾巴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之中,陷入沉睡。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五个小时过去之后。
就在垃圾场的废墟中,那一只被槐诗杀死的怪物忽然动了一下。
察觉到周围没有什么反应,然后又动了一下。
破裂的胸腔中,钻出了一只鬼头鬼脑的小小狗头,悄咪咪的向着四周看了一眼。
好像没问题。
回头咬了咬同伴的手指。
于是,冷却的咒血中,便有一个人影缓缓滑出,根本没有起身,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黑暗风衣的覆盖之下,他凭借着自身的肌肉,如蛇一般的蜿蜒前行。
悄悄的出村,打枪的不要。
就这样,背着狗,钻进了一条下水管道中。
消失在黑暗的最深处。
只有一只蝙蝠状的降诞之灵悬挂在天花板上好像闻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收回了视线。
在跑出去不知道多远之后,筋疲力尽的槐诗停下脚步。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安全一点的夹缝,把狗塞进去,又把自己塞进去,翻身用工具和伪装将缝隙堵住。
陷入了沉睡。
黑暗重归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在五个小时前,赫利俄斯的下层,东侧的扬升之道。
有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雾气,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吞没,只有隐隐的身影从其中浮现。
就像是前往葬礼的悼亡者。
那些来自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们未曾蜕下漆黑的宇航服,只是抬手沉重的喷气机,无声的向前。
彼此之间毫无沟通和言语,宛如机器人,冷漠又精准的执行着来自大宗师的命令。手握着武器,将沿路上一切阻拦的生物尽数射杀。
不论是怪物,还是幸存者。
就这样,他们踩着血路向前,一步步深入底层的核心,一直到一重重发狂的降诞之灵将他们包围在内。
锋锐的长舌弹射而出,将领头者的手臂切裂,旋即卷走了他大半个身子,吞入腹中。
可在腹中的残缺炼金术师依旧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将自己,和敌人,尽数变成了溶解的液体,向着四周瓢泼扩散。
所过之处,一切都像是蜡油一样的塌陷融化,最后只剩下一团粘稠的物质,不断冒出气泡。
很快,在溶解的物质里,重生的领头者缓缓升起,低头漠然的看了一眼赤裸的身体,弹指,一层宇航服就再度从溶液中衍生而出,笼罩在他的身上。
继续前进。
在隧道的尽头,有铿锵的脚步声传来。
头戴着庄严的光环,身披厚重装甲的骑士们手握着长戟,一步步的向着他们走来。
像是铁墙推进那样。
人造的炼金子弹在他们的身上毫无作用,击破了防守之后,长驱直入,炼金秘仪撕裂了他们的装甲,可装甲之后空无一物,只有一片蠕动的黑暗猛然刺出,汇聚为不定型的淤泥怪物,将他们一个个吞没和覆盖。
瞬间,损失过半。
紧接着,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响起,沉重的喷气机陡然一震,厚重的外壳分崩离析,展露出其中所隐藏的物质。
可那并不是什么压缩型的前线简易基地。
而是一具漆黑的铁棺。
铁棺之后,莫名的东西睁开了双眼,瞬间,眼前的钢铁消融,紧接着将不定型的怪物彻底撕裂,蒸发成了灰烬。
炽热的光芒依旧未曾停歇,撕裂了一层层的舱板和墙壁,穿破了赫利俄斯的中层,掠过了赫利俄斯的最上层之后,将整个炼金术意义上的七天贯穿,又从赫利俄斯的另一头穿出。
刺入了木星的恶魔之眼中。
只留下一缕恐怖的猩红。
像是刺破眼瞳之后所涌现的鲜血那样。
很快,那恐怖的烈光随着双目的合拢消散,只有黑棺之上多出了一个一道钢铁融化的恐怖裂隙。
裂隙像是活物一样蠕动着,迅速合拢,消失不见。
沉默的炼金术师们从灰烬中重生,再度扛起铁棺,向前。
消失在了迷雾的最深处。
“他妈的,有人么!有人么!”
利维坦之子的传送中枢,拉结尔嘶哑的尖叫。
他的半截身体落在地上,血色喷涌而出。
那个男人痛苦的抽搐着,嘶哑咆哮,可是空空荡荡的传送室里无人回应,好像要等着他死掉一样。
如此的冷漠无情。
拉结尔的神情越发愤恨,用尽最后的离奇,咬碎了牙齿。
字面意义上的,咬碎。
臼齿之中的蛇蜕之尘流入喉中,紧接着,奇迹降临,他残缺的身体开始了快速的重生,复原。
只不过重生出来的肉体却和原装的零件分外不搭调。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却顶着一个成年人的面孔和一条胳膊一样。
完全变成了一个畸形儿。
在粘稠如羊水一般的液体在地上扩散开来,拉结尔喘息着,艰难的爬起,随意扯掉一块布裹在身上。
顾不上休息,愤恨的推门而出。
笔直的冲向了舰桥,带着怨毒的怒火。
大宗师竟然对他的事情袖手旁观,完全不管自己究竟为他牺牲了多少……那个老东西,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完全违反了他们之间所签订的契约!
饱含着怒火和愤恨,拉结尔粗暴的推开门,向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老人咆哮:“这和约定好的不一样!”
寂静里,无人回应。
只有惨烈的血色映照着拉结尔渐渐苍白的面孔。
无数尸骸之间,鲜血流淌,流到了他的脚边,带来冰凉又粘稠的触感。
紧接着,那一具苍老尸体才缓缓倒地。
铁水一样炽热的鲜血从断裂的脖颈中无声流出,腐蚀着地板,嗤嗤作响。
只留下一颗致死震怒的头颅在敌人的手中旋转着,洒下最后的猩红。
现在,手握着加兰德翁的头颅,独眼炼金术师拉格纳……不,大宗师普布留斯抬起眼瞳,看向了自寻死路的畸形儿,便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你们约好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第八百四十六章 长眠、旅行、梦境
快一点,槐诗。
快一点,否则,一切就再来不及。
槐诗喘息着,在月光下的黑暗里,握紧手中的铁镐。
奋尽全力,铲动着脚下的泥土,汗流浃背,却不敢停下,被无形的恐惧拉扯着,无法停歇。
身后的影子在月光下膨胀,无声狞笑。
像是俯瞰那样,凝视着他抛开土壤,一点点的下沉,宛如自掘坟墓。
直到他铁锹猛然敲在什么无形的东西之上,火花飞迸。
槐诗愣了一下,伸出颤抖的手,拨开了泥土,便窥见了那一颗早已经冰冷的铁石之心,在泥土之下,有人轻声笑了起来。
那么嘲弄。
当槐诗惊恐的后退时,却有一只手从这自掘的坟墓中伸出,猛然握紧了他的手腕,在泥土和尘埃之中,属于他自己的面孔浮现,抬头,向着他微笑:
“槐诗,你在找什么?”
黑暗袭来。
暴雨降临,远方传来火车轰鸣的声音,墓园中一片凄清。
槐诗站在墓碑前,凝视着墓碑上爷爷的照片,听到身后争吵的声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歇斯底里,不耐烦的,彼此争论,像是要将全世界的错误都推给对方那样。
哪怕葬礼还没有结束。
锱铢必较的讨论着每一笔遗产的分配。
当槐诗终于鼓起勇气,回过头,那声音又消失无踪。
只剩下两具依偎在薄雨之中的骸骨,漆黑的眼洞在静静的望着自己。
槐诗的眼前一黑,疲惫的捂住脸,却忽然有嘲笑的声音再度响起,从四周。
下课之后的间隙,那几个男生将他围在一起,戏谑的笑着,推一把,踢一脚,端详着这个低着头的木头人,期待着他不自量力的反抗。
“他就是个贼!他来这里好几次了!”一个不耐烦的中年女人扯着他的领子,将他手里的东西拽出来:“还骗我,你哪儿来的钱买东西!”
领子忽然长出了牙,将他从内部吃掉了,他睁开眼睛,又看到世界卷动收缩,所有人痉挛这,皮肤开裂有如莲花。
莲花之中血浆涌动,将他吞没。
……
噩梦,无穷尽的噩梦。
无穷尽的灰暗里,槐诗感受到好像有无形的触须将他一点点的包裹起来,收缩,拉扯着,层层叠叠,令他向着泥潭的最深处坠落。
重温着一切痛苦。
永无止境。
槐诗平静的凝视着一切,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静静的等待。
直到再一次回到那荒芜的天地之间,颓败的山林中,再一次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憔悴男人。
漫无目的的游走。
可这一次,他的马后,却多了无数踉踉跄跄的身影。
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麻木的向前,空空荡荡的眼瞳中再无辉光,只是满盈着阴翳和苦痛。
随着那个人一起,回头,看向了槐诗。
再一次的,卑微恳请。
“请你,为他哀悼吧……”
那沙哑的祈请犹如雷鸣,再度从灵魂的深处响起,不断的回荡,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和意志,不容许他再有任何的思索和反驳。
槐诗闭上眼睛。
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认真又郑重的。
做出回答。
就像是漫画里的蛮王侦探柯南,在迷失在黑夜中时,竟然遇到了一个同样被反派注射了增肌药剂变成巨人的前反派组织研究人员一样。
隔着漫长的距离,向对方咆哮:
“——哀你吗!”
瞬间,暴起,挣脱了梦境的枷锁,握紧拳头,奋尽全力将愤怒的一拳砸在对方的脸上。
轰!
那一瞬间,薄弱的梦境在乌鸦的眼眸俯瞰之下分崩离析,槐诗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了。
剧烈的喘息。
只听见了车轮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
在这短暂的恍惚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的摇晃,好像坐在马车上一样,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漫长的梦境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只感觉到一阵疲惫,四肢无力。
也总算是明白那些幸存者究竟为何会陷入癫狂……不过,现在,他怀疑自己也已经疯了。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三轮车上,在车轮咕嘟咕嘟转动的声音里,他的身体也随之摇晃着。
在黑暗又漫长的甬道之中前行。
友谊的小狗就坐在他的对面,甩着舌头正啃着一截过头,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也毫无警惕。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从另一边。
“嘿,你,你总算醒了。”
那个声音说:“你当时准备跨越边界,对吧?差点闯入那群鬼东西的埋伏……”
“嗯?”槐诗愣了一下。
“我找到你的时候,差点以为你也死了,你感觉还好吧?要来一根吗?”
伴随着嘎嘣嘎嘣的声音,白骨的手掌抓着一根已经爆皮的雪茄送到他的面前。
槐诗呆滞的抬头,看到了……半截骷髅?
没错,就是只有上半截的骷髅,就好像是刚刚从福尔马林里爬出来一样,还带着刺鼻的味道。
它头戴着一只橙黄色的矿工帽,骷髅架子上横七竖八的缠着一大堆金链子、铁片等等有的没的,还插着两张绝版限定香烟卡。
现在,正抬头端详着槐诗,嘴里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咀嚼着一支雪茄。
也不点火,就楞嚼。
黑洞洞的眼眶里,还有一只小白鼠怯生生的探出头来看了槐诗一眼,旋即又缩回去,藏进了它空空荡荡的脑壳中。
“……尸体会说话?”槐诗都傻了。
毫无疑问,那就是一具骷髅才对,而且看骨头的颜色还是死了挺长时间的那种,没有脑子,没有血肉,没有内脏,也没有源质波动。
可偏偏却还能动,还能咀嚼雪茄,而且没有声带,却还能发出声音。
“哇,这么说话可真太没礼貌了啊。”骷髅架子张口,呸呸呸吐掉了嘴里的烟叶子:“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好吃,为啥那么多人喜欢它?”
“呃,那个是用来点燃的……”
“嗯?”骷髅愣了一下:“是吗?”
“对,大概是减掉一头之后,点燃另一头,用来吸的……”槐诗比划了半天,它才终于听懂,从三轮车斗里满地的垃圾中找出了一个打火机,在槐诗的指引之下终于点燃。
想要深吸一口。
可理所当然的,没有肺,啥都吸不出来。
偏偏在这种地方就变得很合理。
不过,就算吸出来这骨头架子没鼻子也没血肉可以吸收尼古丁啊……
骷髅遗憾的看了看低头冒烟儿的雪茄,恍然大悟的嘟哝着:“原来是这样么?我说哪里怎么都不对……总之,多谢你啦。”
“呃,小事儿小事儿。”
槐诗勉强的笑了一下,看着周围的状况,试探性的问:“是你把我放到车上的么?”
“对啊,我都差点以为你死啦,想要给你挖个坑埋了,结果你的朋友跟我说你还活着,灌点水儿就好了,我才把你带回来。”
骷髅抬起眼洞端详着他:“你看上去倒是很有精神的样子,不像是其他人一样,睡了一觉起来都疯了。
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要来点药么?”
“药?”
“对啊,我看看……我这里有……”骷髅翻检着地上的垃圾,掏出一大堆没有标签的药剂:“这都是我从一个仓库里捡来的,应该对你有效吧?”
“呃,这就免了。”槐诗揉了揉鼻梁,努力的捋清楚思绪。
搞清楚前因后果。
大概来说,就是槐诗,丹波小霸王,来到了太空,到了赫利俄斯,被队友坑在这里,被一群怪物追着啃,还差点惊动了什么怪东西,好不容易潜伏了很久逃出去,陷入晕厥之后,被一具骷髅架子捡到了?
“嘿,兄弟,帮我个忙——”
骷髅忽然说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能不能跟你朋友说一下……让它把我的大转子还给我?”
“啊?”槐诗愣了一下,看向破狗,才发现,这狗东西竟然在叼着人家的盆骨磨牙!
折腾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终于狗口夺食,把骨头抢过来,给骷髅装好了。骷髅长出了一口气,努力的扭了扭没有双腿的下半身,好像长出了一口气一样,舒服了不少。
“……这个,老兄,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槐诗挠着头,试探性的问:“请问,您老是个啥玩意儿啊?”
“啊?”
骷髅愣了一下,旋即震声回答:“我也不知道哇!”
???
槐诗的表情抽搐起来。
十分钟后,骷髅掰着捡来的淀粉块,喂着住在自己脑壳里的小白鼠,一边对槐诗解释:“我半个月之前从尸体堆里醒过来就是这副样子了,也不知道发生了啥,感觉就好像是忽然凭空给蹦出来一样。
我也想找个人问问我是啥玩意儿,可所有人都死了,一个理我的人都没有……除了你们俩之外,唯一发现的活着的玩意儿,就只有这个小东西了。
可我问了很久,它好像也不会说话。”
骷髅遗憾的耸肩,发出一阵嘎嘣嘎嘣的声音:“我还指望你知道,想问问你呢,哪儿能想到你知道的比我还少。”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黯然起来:“难不成,我这个物种就只剩下我一个了么?”
不不不,要说尸体的话,整个现境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没有一个骷髅架子能够像你一样能动弹会说话而已。
槐诗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发现……它似乎是某种炼金术的作品,但却偏偏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炼金术能造出这么一个玩意儿出来。
也想不出谁会这么无聊。
最重要的是,偏偏一丁点的秘仪迹象都没有,好像天然生成一般……
这算是啥?死者复活吗?
槐诗挠了挠头,好奇的问:“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啊?”
骷髅愣了一下,挠得自己脑壳邦邦响。
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
“我叫……我叫什么……”
他呆滞的呢喃,好像努力的在试图回忆那样,但又无法确信,琐碎的自言自语:“好像,是叫做……普布……普布什么来着?留斯?”
在槐诗突如其来的震惊中,骷髅恍然大悟的抬头,打了一个响指:“我好像是叫普布留斯的来着!”
“……啥?!”
槐诗惊叫出声。
第八百四十七章 两百岁的人
十分钟后,摇摇晃晃的小车上。
反应过来的槐诗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想要确定一下状况。
“姓名?”他凝视着眼前的骷髅大兄弟问道。
“呃,巴……普洛……夫?”骷髅也犹豫了起来。
“怎么又拐到生物学了上去了?”槐诗想要拽头发,“你刚刚不是还说普布留斯么!这除了一个普字儿之外就没搭边的好么!”
骷髅无辜的摊手:“我这不是也不确定吗?”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问:“性别呢?”
“男……吧?”骷髅回答,“大概?”
槐诗感觉自己一天已经快用完一年的深呼吸份额了,揉了揉震痛的脑壳,最后问:“年龄呢?”
“你猜怎么着——”骷髅一拍自己的大转子,悲愤的说道:“我忘了!”
行吧,姓名不确定,性别也不太确定,年龄更不确定。
完全就不靠谱!
一个称自己为普布留斯的神秘骷髅?
一个在自己昏睡的时候把自己像是捡垃圾一样捡回车上的骷髅竟然是早已经死了的大宗师?
这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月面监狱的戒备那么森严,他是怎么跑出来的姑且不论……可普布留斯不是死了么。
他的死讯应该是由月面监狱彻底验证过的才对。
哪怕是大宗师,也没可能离谱到假死骗过天文会吧?
但这里出现的又是普布留斯所独有的技术·降诞之灵……原本槐诗都已经做好了了打到最后开BOSS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如此核突的就跳到了自己的眼前来。
恩,确切的说,是自己被人家捡回来。
想到这里,槐诗就忍不住恨恨的瞪了一眼破狗。
它还在甩着舌头傻乐!
给根骨头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啃了人家的大转子就把自己反手给卖了!
槐诗捏着下巴,陷入沉吟:如果它真的是普布留斯的……为啥没有杀自己?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经历,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论是米哈伊尔也好,加兰德也罢,亦或者是普布留斯,但凡是大宗师,脑子总归会有点毛病。
如果真要与人为善的话,又何必把降诞之灵丢的到处都是?还有那种以人炼金的残忍行径,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眼前这个傻乎乎的骷髅能做出来的事情。
浑然不知道槐诗在思考什么,它还自得其乐的用双手托着自己养的小白鼠在‘坐飞机’。
“呼呼呼~”
看上去快乐的要命,就连槐诗都羡慕了起来。
“你……还记得什么吗?”他问。
“没了,都忘了,就知道这鬼地方是赫利俄斯,脑子里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不上号。”骷髅挠着脑壳说:“我好像前几天才跟自己的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们一起喝酒吃肉说笑话呢……但我有叔叔阿姨么?你来的路上见过没?”
我见了不知道多少具尸体,不知道里面哪个是你阿叔啊!
槐诗绝望的挠了半天头,一不小心薅下来一根头发,越发的痛心疾首。
这世界这么复杂,这展开又这么诡异,再这么下去……再薅个几百年,自己恐怕就跟柳东黎一样秃了!
实在是让人心痛。
“那你……这么长时间了,就一直在这里晃荡着?”槐诗疑惑的问:“就没出事儿?”
“那些鬼东西很少到下层来的,这里都是处理垃圾的地方……况且它们好像也认不出我来,大概在它们看来,我跟尸体都差不多吧?”
骷髅摇头叹息,手指抚摸着眼眶里的小白鼠:“倒是鱼丸特别惨,被盯上了好几次,昨天差点被吃掉,你看,屁股都少了一截。”
“……为啥叫它鱼丸?”
“因为我就是从一袋子鱼丸里把它捡回来的啊!”骷髅理所当然的说:“我本来都打算好了,你是从狗旁边捡回来的,要是跟我一样想不起你的名字,以后就叫你阿狗好了!”
“神他妈阿狗!”槐诗都惊了,指着旁边的破狗问:“那我叫阿狗它叫啥!”
“我从洞里找到的,就叫阿洞了!”
骷髅得意的笑了起来,下巴和骨头摩擦嘎嘣响,还抓着自己一截胳膊去逗破狗玩,被破狗拆碎了也不生气。
而那一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终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隧道里。
槐诗下车之后研究了半天,愣是没从这个三轮车上面看到任何高科技设备,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三轮车,没有寻路功能,也没有速度控制,甚至还是个脚蹬的,竟然能自己动起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好奇的问。
“这不很简单么?”骷髅抬起手,指了指车把手和车轮上那几个符文,“你看,这样,这样,再这样……我寻思着就能动起来了!”
直到现在,槐诗才从划痕和裂口之下,看到了那几个古老而繁复的炼金符文,而且造诣明显在槐诗所见过的绝大多数炼金术师之上!
“这都能行的?”
简直就好像看到一个智障在纸上随便划拉了一下就解出了黎曼假设一样,震惊槐诗一整年。
呆滞中,他下意识的帮着骷髅从车上将它捡来的杂乱东西抱起来,然后看着它靠着自己的上半身灵活跳跃,落在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上,轮子就自己动了起来,带着他向前。
“这边,这边……”
骷髅抬起手,用力的推开了一块破铁板,就展露出后面的裂隙,和后面的场景。
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藏书室,但现在里面堆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
一个坏掉的冰箱被拆掉门做陈列柜,里面却摆满了各种泥捏的奇怪小塑像。翻过来的破碎炼金釜变成了茶几,烧杯和酒精灯变成了茶壶。甚至还用大型的储物箱上面垫上了隔热棉,做成了一张小床。
可自从登上赫利俄斯之后,槐诗第一次鲜明的体会到了生命的气息。
在这个充满恐怖和死亡的地方。
空气中隐隐漂浮着清新的草木香,那是盆中的碎木屑里缓缓生长和发芽的种子,一抹嫩绿令人紧绷的意识都隐隐放松了下来。
“欢迎光临!”
骷髅在前面转身,拍着双手,热情的说道:“随便坐,随便坐,我去泡茶。”
“呃……”
槐诗还来不及婉拒,它就哼着小调跑到角落中的厨房中去了。
这骷髅大哥连雪茄都当茄子来啃的,泡茶泡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他刚有点局促的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就看到破狗已经一头钻进杂物里开始追起那一只惊恐的小白鼠来……
它饿了。
这玩意儿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鸡神’的么!
吓得槐诗赶忙把它一把捞起来按住,又是一番人争狗斗之后,房间里已经乱了一半了。
等他看向厨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什么是心塞。
用来烧水的大锅,那分明是现境里都没有见过几次的混成滤液反应炉,现在竟然被拆了之后拿来当锅使。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被骷髅随手拿来撕了点火的破书,是那本在魔金银行拍卖上拍出历史记录的天价珍品——《浅论贤者之石的四种转化》?
号称开启禁忌冶炼新境界的划时代发现?
全境唯一的孤本。
就在槐诗的面前,给点了?
不行不行,不能看了,自己年龄还小,这场面太刺激……容易脑溢血。
他连忙强迫自己扭转视线,忽然回头时,就看到原本挂在图书室墙壁上的照片。
被那一张有些年头的合照所吸引。
像是毕业仪式。
所有人都在微笑,欢送着同伴的离去和到来。
这是七十年一次的道别和重逢。
在人群的最前方,唯有一人的神情冷漠,不苟言笑,就好像根本懒得理会这些无聊的事情那样,也不想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社交上浪费时间。
那堪称俊美和端庄的面孔,让槐诗看愣了。
那是……
槐诗揉了揉眼睛,瞪大了仔细分辨:“加兰德翁?”
那毫无疑问,确实是加兰德年轻时候的样子才对!
“加兰德翁?”
在铁锅面前忙活的骷髅不解的问:“那不是你的名字吗?为什么要加上翁?自称?你们外来的人真奇怪……”
“什么?”槐诗疑惑。
“我是说,加兰德·范·赫尔特……”骷髅回过头来,问道:“那不是你的名字么?”
“不是啊!谁说的!”槐诗警觉:“我不是一早就告诉你我叫槐诗了么?”
“我以为你们现境人的名字可能都有一两个的来着。”骷髅感慨:“但如果你不是他的话,为啥你要把他的身份凭证带在身上啊?”
???
“就是那个钥匙啊。”骷髅指着他的口袋:“带着那个,整个赫利俄斯都知道你是加兰德……”
崩!
不等他说完,那一把钥匙已经被大怒的槐诗彻底掰断了。
碾成粉碎。
他终于明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异常的由来!
包括那一道诡异目光投来的原因和险死还生的源头……合着自己这么久就把加兰德的名字明晃晃的顶在头顶瞎逛,给那老王八吸引火力顶了缸?!
不知道那王八蛋究竟在赫利俄斯上做了多天怒人怨的事情,连上船都不敢,还要让当这个过河卒,给他投石问路!
简直是天打雷劈良心丧!
行,可别让我逮着了,老王八!
槐诗咬牙,压抑着怒火,要让自己找到出去的办法,三天之内骨灰都给你扬了!
“来来来,别生气,先喝茶,第一次泡,手有点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骷髅端着烧杯过来,往他手里一塞,然后将自己的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干杯!”
说完,仰头喝了,然后湿漉漉的茶水从嘴里露出来洒满了整个骨架,看上去倒是颇为营养。
旁边友谊的小狗已经在流口水了。
骨头汤!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面浑浊的漂浮着什么东西的叶子,除了水烧开了丢了两片植物进去之外,不知道和茶究竟有什么想象。
这玩意儿真的能喝么?
可被骷髅十分期盼的凝视着,他又不好拒绝,嗅不出什么毒素,也感觉不到什么死亡预感,试探性的,抿了一口。
然后他的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
难以形容那瞬间的口感。
从来未曾喝过如此甘甜的茶水,等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口将茶水吞尽了。
紧接着,便有一股暖流从身体中扩散开来,令四肢百骸都沉浸在温暖之中,遍布暗伤的身体竟然开始了迅速的痊愈。
就像是嗑了十全大补药。
就连源质也开始了迅速的恢复,灵魂的震荡也迅速的平复,精力充沛。
红蓝全满!
甚至属性还有了加成。
连命运之书的扉页上还挂上了【冬日暖阳】、【生命之泉】、【高速愈合】的BUFF!
槐诗低头,看手里的烧杯的时候,就恨不得把烧杯都一块吃下去。
“这是什么茶?!”
“就,茶啊……有什么不一样吗?”骷髅不解的问:“可能是我第一次泡和外面不一样吧,要不下次给你加点糖?你应该是东夏人吧?你们东夏喝茶该不会要放醋吧?”
“不,不是这个……”
槐诗仔细看了半天之后就发现,这玩意儿竟然就真的是普普通通的茶。就是烧开水之后,倒了一点红茶粉还有薄荷叶,随便泡出来的!
材料没问题的话。
那么问题就在骷髅身上了。
槐诗将信将疑的看这个有些逗比的家伙,联系到它之前的小三轮,不得不开始有那么一点相信……该不会这家伙真的是大宗师?
简直化腐朽为神奇。
“啊,你刚刚在看这个吗?我记得后面是有名字的来着……”
骷髅伸手摘下墙上的照片来,翻过来,对照着后面的名字:“我看看啊,十九期留念……欢迎赫笛、加兰德、普布……留斯?
哇,原来咱们俩关系这么好吗?”
槐诗忘记了辩解自己不是那个老王八,他的视线已经被照片再度吸引。
在照片背后,写着前排参与者的名字,从左到右。
向了加兰德年轻时的冷峻面孔,旁边……那个捆着马尾的黑发年轻人,亲热的抬起手,搭在加兰德的肩膀上,向着镜头微笑。
比划了一个V字。
温暖又阳光……
那就是年轻时的普布留斯?
也就是说,他也曾经待在赫利俄斯上!
第八百四十八章 盲视
月球,开普勒基地原址。
一片狼藉的救援现场,被一道纯白的临时氧气棚所分隔。
就在极寒未曾消散的内部,调查人员摘下头盔,低头,凝视着面前无眼的尸体。
“死者身份确定了么?”
来自统辖局,决策室直属的队长问道。
“已经向【银之碑】工坊确认过,这一具尸体是工坊的炼金术师拉格纳本人。”助手回答:“根据现场还原和学者的调查,凶手的身份也已经查明了……是开普勒基地的安保主管威廉·巴克尔。”
“双方有仇怨么?”
“不,没有,威廉自从十年前来到这里担任安保主管之后,从来没有在工作之外同任何人吵架,是大家公认的好脾气。”助手说:“以拉格纳的性格,应该也不屑与同基地的人员发生矛盾才对。”
“好吧,让我猜猜看……”
那位已经快要四十八小时没睡的队长蹲在地上,凝视着那一具尸体空空的眼眶,忽然说:“这位威廉·巴克尔,在来到开普勒基地之前,应该在暗面监狱服役过吧?”
助手一愣,旋即低头看向手中的屏幕,调出档案,其中却有一部分被封锁了。
绝密性质。
“不用看了,这种绝密性质的档案在月球上除了暗面监狱之外,就只有第六研究所,第六研究所的人绝对不可能在外面……”
队长揉了揉自己的脸:“用我的名义,向暗面监狱发函询问吧。”
不到五分钟,确切的回复出现在了助手的屏幕上。
正如同队长所猜测的那样,威廉·巴克尔在来到这里之前,确实是曾经在暗面监狱服役过十二年。
服役的区域是B区1层。
大宗师·普布留斯的羁押所在!
诡异的巧合。
“……这就碰上了,对不对?”
队长的眼瞳凝视着尸体,可空洞洞的视线,却落在虚空里,变得阴翳又吓人:“暗面监狱的服役人员终生不得回归现境,就只能在月面和边境寻找职务。作为补偿,他们都会在各个基地和部门拥有一份薪水丰厚地位崇高的职位……”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吩咐:“查询一下,历年B1层看守在退役之后的去向!”
十五分钟之后,报告出现在了队长的眼前。
九十年以来,总共有一四十一位看守从B1层离职,其中有三十四人自愿留在了暗面监狱转为了后勤单位,有四十人去往了边境,剩下的全部分散在月球的各大研究基地中……
可当仔细规整的时候,却发现,如此庞大的月球,成百上千个机构里,竟然有超过十一人来到了风暴洋与岛海之间的这一片狭窄区域。
而且无一例外的,在各种意外之中……迅速的,死于非命!
“最后一例死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队长发问。
“七十年前……”助手说:“从那个时候之后,就再没有转业人员来开普勒地区,一直到两年前威廉退役。”
“正好是前后两轮赫利俄斯工坊对接的时候啊。”
队长嘲弄的笑了起来:“那么,帮我看看大宗师普布留斯的医疗记录,源质衰败、灵魂萎缩的迹象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九、九十一年前……”
漫长的沉默里,队长点燃了嘴角的烟卷,自言自语。
时隔二十年。
“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越狱了么,普布留斯……果然大宗师就是大宗师,一个都不能小看啊。”
助手愕然:“普布留斯不是死了么?”
“是啊,是死了没错,但问题在于……一个人的死亡是如何界定的呢,朋友。”队长笑起来。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是肉体的毁灭还是灵魂的消散?只是死了一具形骸,又能代表什么?现场不是找不到任何灵魂的残留么?”
“不是咒弹的侵蚀?”
“我们姑且不论为什么会有人大费周章冲进暗面监狱去杀死一个早就被全世界遗忘了的老东西,倘若,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要是在被杀死之前,他的灵魂就早已经不在这里了呢?”
队长抬起眼瞳,双眸之后亮起恍然的光:“如果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越狱了呢?”
没错,越狱。
源质学大宗师·普布留斯,以一己之力,完成了数百年来无数人都未曾能够完成的壮烈之举。
从暗面监狱逃出!
甚至倘若不是近期月球监控的异常,以及开普勒环形山所发生的怪事之外受到了天文会的重点关注,进而被联系在一起的话,甚至没有人能够找到任何的线索。
唯有原暗军团的职业猎犬才会有如此敏锐的嗅觉。
从看似平常的死亡之下,嗅到异常的端倪。
“托尼,你怎么看?”队长抬头问道。
“我坐着看。”旁边抽烟的马面人耸肩:“我还在休假期间呢,大哥,被拽来加班就算了,难道还要当捧哏么?”
“这时候需要运用你的思路来验证一下了。”
队长起身,忽然发问:“如果你是大宗师普布留斯,你会为了得到自由,付出多大的代价?”
托尼低声笑了起来,从面具之下咧嘴,就仿佛感同身受一样。
能够理解到那一份早已经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决心。
“那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
他可以如此断定。
哪怕,自己也在这代价之中!
那么,答案已经明了。
已知条件一,大宗师普布留斯所专精的学科乃是人之源质。
已知条件二,从九十一年前开始,普布留斯的灵魂就因为衰老,而出现崩溃的迹象,源质散逸,一直到最近,临死之前已经失去了所有使用炼金术的能力。
已知条件三,所有从暗面监狱B1区退役的人中,来到了开普勒基地附近的成员,全都因为各种原因而合理的死于非命。
已知条件四,普布留斯那一份对神迹所表现出的非人执念,乃至他曾经因此而铸下的大错!
为了完成什么目的,为了逃出这里。
他不惜,杀死他自己。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有可能么?”托尼问:“这也太耸人听闻了一点吧?”
“别忘了,他可是大宗师,托尼。”
队长说:“五阶升华者或许会有极限,但对于大宗师来说,只要准备周全……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况且这区区‘自杀’呢?”
囚笼唯一无法隔绝的,就是灵魂的渴望。
他在想。
他一直在想。
对他而言,逃出这里,只要他想。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可是却同时的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们都已经明白,世界上最森严的守卫和封锁之中,每时每刻不存在任何隐私的监看里,就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渴望自由的男人做了什么。
无数个漫长的深夜里,忍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一点一点的……撕裂自己的灵魂。
凭借着一缕又一缕的散逸源质,将破碎的灵魂,点点滴滴的植入了近在咫尺的看守中。
为了避免触发监控,所以源质要无比稀薄,蕴藏在话语中,蕴藏在思想里,蕴藏在他的视线中。
依靠着偶然间的双目交接,无法得到回答的倾诉和同医生说话时的呻吟。
将自己的灵魂切裂,撕扯成粉碎,再融入其他人的灵魂里,最终再组合成型,任由他们带走自己的一部分魂灵。
一次,又一次,然后再来一次……
从自己的灵魂中创造地狱,然后从这狭窄的地狱日复一日的提炼出自由的精髓。
于是,源质渐渐匮乏,灵魂渐渐崩溃。
这样痛苦的自杀重复了九十年,究竟成功了多少次,又失败了多少次呢?除了普布留斯之外,恐怕无人知晓。
每一个人的离去时,都将带着他的一部分尸身,他灵魂的残骸。
就像是埋下种子一样,默默的生长,默默的等待,直到有一天,寄托者听见了某个消息,看见了某样物品,做了某个不同寻常的梦,最终,迎来了无法逆转的侵蚀和转化,成为了大宗师普布留斯的一部分。
“如果这是真的话,他至少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了十一份,不对,算上威廉的话,应该是十二份。”托尼叹息,“这样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实现么?”
“别忘了,托尼,他可是大宗师。”
只要能够付出代价,便无所不能的大宗师……
队长掐灭了烟,轻声说:“对那样非人的存在而言,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来写报告的话,上面的老爷恐怕不会相信吧?”
“谁说不是呢?”队长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写的呢?终归是一种可能……究竟如何验证,就留给上面的老爷们头疼吧。”
三个小时后,开普勒环形山临时的安置基地中,一个独立的卧室里,队长完成了自己的第六份调查报告。
在喝了一小杯酒之后,他裹上毯子,沉沉睡去。
鼾声响起。
这一份报告通过地月空间之间的卫星为枢纽,发往现境,在一分钟之后抵达了伦敦分机瓦特,并转至中央决策室·架空楼层。
超过六百人的分析团队接收了初步的审理之后,进行了情报的汇总和集合,在半个小时之后递交了第三批发现和猜测。
通过轴心机构验算之后,十五分钟之后,这一份报告被转达到更上一层的机构之中。
再过了一个小时之后,会议结束。
开完视频会议之后,秘书长叶戈尔穿着睡衣,坐在书房里,抽了一根烟,没有喝酒。
低头签署了新的命令。
第七个小时的时候,月球之上迎来了紧急规制状态,所有人强制停止了一切活动之后,前往了十三个庇佑所。
与此同时,月球公转轨道开始进行第四次调整,紧急事态之下,同现境的引力暂时脱钩。
轨道倾角调整完毕,庞大的星辰循环一周,进行了一次微小的加速,凭借着引力弹弓的效果从轨道中脱离,。
留下了一轮拟似月光依旧悬挂在现境的天幕之上。
而就在无数星轨交错之中,永恒黑暗的月之背面,有银白色的尘埃升腾而起。
真空之中,月海崩裂,四十七枚直径达到六公里的环状金属造物喷薄着蓝色的火光,升上了宇宙。
它们彼此像是被无形的轴心贯穿,笔直的向外延伸。
遥遥对准了木星的方向。
紧扣恶魔之眼。
无数同心圆的正中心,月球开裂的躯壳之下,一颗沉寂了六十余年的纯粹金属物质静静的等待着。
质量足以同中型岛屿比拟的重质量炮蓄势待发。
静静的等待。
等待观测的结果。
等待战争的到来——
与此同时,在重质量炮的瞄准之下,睡梦中的槐诗挣扎了一下,感觉到一阵窒息。
快要被躺在脸上的破狗憋死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 巴比伦塔(感谢小毛克的盟主
翌日,槐诗从连续不断的噩梦中醒来时,吧嗒着一嘴的狗毛,许久没回过味儿来。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又梦到那个催命鬼儿来找自己去吊丧。
宛如从午后长睡中醒来,倦怠中带着慵懒,这几天以来暗伤重重的身体也得到了休养,正在飞快的恢复活力。
就是不知道为啥,睡觉时老是憋的慌。
明明只是短睡了几个钟头,却漫长的像是窒息了二十四小时一样。
而就在房间里,骷髅还在喜滋滋的划拉着手里的《蝇王》,跟小孩儿玩PAD一样,尝试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功能。
甚至还学会了语音控制。
“喂?小别同学,放首音乐!”
蝇王在封面上翻了个白眼:“不会,谢谢。”
“小别同学,显示图片!”
“没有,再见。”
骷髅竟然也不恼怒,反而耐心十足的说:“小别同学,说段评书吧!”
被这个好奇宝宝烦了一夜,别西卜已经快要崩溃了,大怒骂道:“wdnmd,你有完没完!”
骷髅一愣,旋即好奇了起来:“wdnmd是什么意思?”
“……”别西卜一阵沉默。
感觉到旁边槐诗充满谴责的视线,便越发的有了负罪恶感,干咳了半天,“呃……这个啊……是……是‘我得弄母带’的简称啊!”
灵光一现之后,他就开动了小脑袋瓜子开始胡扯:“那个啥……你不是要听歌和评书么,我这个机体比较老,没有磁带放不了的!”
“哦!”骷髅的声音顿时恍然,然后再好奇的问道:“那磁带是什么东西?母带是它妈妈么?”
“我他妈……”
别西卜的钢铁封面抽搐了半天,几乎快要咬碎自己的不存在的牙。
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堂堂奥西里斯的总控智能,怎么就变成育儿机器人了?这要是小朋友就算了,还他娘的是个啥玩意儿都不知道的骷髅……
整整一夜,从现境到边境,从日用品到互联网,再到各种名词,他都快要被骷髅问疯了。
真当自己是电子辞典哦!
槐诗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比划了一个手势:辛苦了,回去给你再加一千兆的宽带!
没办法,独在异乡,举目无援,在赫利俄斯上这个鬼地方难得有个本地人,哪怕他有可能是背后搞事儿的大宗师,但总要团结一下。
否则两眼抓瞎,根本不知道啥是啥。
在骷髅终于问完一圈之后,趁着他给小白鼠鱼丸做饭的时候,槐诗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空隙。
开始打听起自己想要的消息来。
首当其冲,最关键的,救生舱。
“那是啥?”
骷髅把自己脑壳挠的嘎嘣响,“舅生什么?你是说我堂弟吗?不知道诶……”
废了好半天劲儿之后,槐诗总算是解释清楚了,救生舱不是他亲戚,是那种能脱离了赫利俄斯之后在太空里呼呼呼的那种东西……
“哦哦哦,你是说那些大铁蛋子对吧?”
骷髅恍然大悟,槐诗顿时眼前一亮,紧接着就看到他一拍手,耸肩:“没了!都没了!”
“啥玩意儿?”槐诗眼前还没亮堂多久就黑成了一片。
“都没了?!”
“对啊。”骷髅点头,“我刚醒的时候,就见到好多人都呼啦呼啦往底仓走,人挤人的向里面钻,结果钻进去之后,刚飞了没多远,就全炸了……你不说那是什么救生舱,我还以为是什么全自动火化机呢!”
神他妈全自动火化机!
听到救生舱都能给变成炸弹,槐诗哪里还不明白,那群逃难者恐怕十有八九给踩了别人的套了!
可问题是,赫利俄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宗师普布留斯究竟想要搞什么?
靠着这个一问三不知的骷髅,根本就搞不明白!
他越发的头秃。
不过很快,消失了一夜之后,彤姬的幻影再度归来,自命运之书上浮现话语。
“这也是炼金术哦,槐诗。”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都能炼金术的嘛?万物皆可炼金术,你炼金,他炼银,我炼……铁,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成为大宗师对吧!
“不然呢,你以为炼金术是什么?”
彤姬笑了起来,“那是旧时代神明们所遗留下来的‘最后魔法’。
是仿照神明的威权所运行的仪轨,要简单一点来说,和跳大神没什么区别。但和跳大神又有所不同,盖因它所利用的对象不在现境,而是深渊本身。”
“槐诗,炼金术本身就是众神为了探求地狱的奥秘所创造的工具!”
它是灾厄和奇迹的一体双面性的体现,正因如此,只要涉及灾厄和奇迹的转化,就必然属于炼金术的体系。
就连圣痕也都是炼金术所造的结晶。
升华者超脱白银之海,得到了自身的灵魂,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炼金反应呢?
彤姬淡淡的说道:“如今,就在你眼前的,是全境都罕见的奇迹熔炉,几乎足以同巴比伦之塔比肩的伟大仪式哦。”
普布留斯整的活儿?
槐诗反应过来,旋即看向了骷髅。
眼神怀疑了起来。
这货该不会是在演我吧?
“别白费功夫了,槐诗。”
彤姬拍了拍小翅膀,怜悯的说道:“那不过是往昔残存下来的残骸而已,它现在究竟算普布留斯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两说呢。
更何况,你可曾从它身上察觉到任何恶意么?
就算是得到了一星半点普布留斯的记忆,它也不过是一个只来到这世界上半个月的新生儿……麻烦你赶快检讨一下,自己是不是内心太阴暗了?”
“……这不是你引导我去想的嘛!”槐诗怒了,怎么锅又是自己的了!
还有,她说的伟大仪式和奇迹熔炉是什么鬼?
“就是如今的赫利俄斯本身啊。”彤姬回答,“你还记得炼金术的本质么?”
“有得必有舍?”
“嗯,虽然不算十分正确,也相差不远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涉及到物理学能够存在的基础了,也是炼金术能够成立的前提。
而从此引发出的,就是‘奇迹守恒’的概念。”
“绝大多数炼金术的过程,都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中孕育出代表混沌的沃土,然后以种种方式萃取出自己所需的精髓,而所弃的,便是无意义的残渣。
也就是说——倘若不剔除无意义的残渣,那么就不可能创造出真正的作品。”
槐诗翻了个白眼。
每次彤姬卖关子的时候,都会说一堆自己知道的废话。可旋即,他便恍然,明白了彤姬所指的意思。
没有凭空诞生的奇迹。
物质或者能量或许可以无穷,但想要得到奇迹,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清气上升的同时,必然有浊气下降,这样才能形成天空和大地。
‘扬升‘和’坠落’是等同的,同样是遵循灾厄和奇迹一体两面的道理。
倘若初始值为0的话,那么1的出现,必然有‘-1’的诞生,才能维持总量的平衡。
而不同的是,高深的炼金术师则可以通过秘仪、手段、技艺乃至经验,令作品本身的益处大于其弊端。
倘若是蹩脚的新手和只会搞砸一切的废物,恐怕只能在0=0的比率之间徘徊。而初入门径的学徒已经能从十份的深渊沉淀中抽取出一份可贵的精髓,便是1=10。
这同样是石釜学会对炼金术师考核时的硬性标准之一,虽然评判成绩时所参考的标准纷繁复杂,但最后总能折合成直观的结果。
不过,这个通行现境的标准好归好,令人难受的一点则在于,它是黄金黎明那帮死阿宅搞出来的。
那群投向深渊的凝固者都曾经是百代难遇的人杰,自然眼界高远,评定不可谓不精准,可眼界过于高远的代价,就是从没有为无能者考虑过空间。
每向上一级所需要付出的心血和所需要的才能,都几乎相当于之前的数倍。
不可谓不苛刻。
在石釜学会的评定里,除非能够抵达4=7的境界,才能甩脱头上学徒的帽子,称之为真正的炼金术师。
而槐诗这种就属于严重偏科的问题儿童,在炼金之火、圈禁之手和铸造者技艺各种外挂加身的情况之下,勉强突破了7=4的门槛,摸到8=3的边,这还是将范围局限于金属学的范围内,他自己的灵魂武装中。
一旦换成其他的目标,他就要立刻抓瞎,被打回原形了。
搞不好连6=5的普通水平都达不到。
也无奇怪其他登上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们不喜欢他。一个狗心狗面的封弊者,怎么和人家科班出身的专业人才竞技?
至于大宗师的硬性评判标准,就是10=1的门槛。
而这也不过是虚指,抵达这个程度,转化比率已经无法用数字衡量了,根据自身所长,前者几乎可以无限大,或者,后者也能无限小。
对于常人来说的极限,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asxs.而已。
大家都有各自拿手的绝活。
比方说大宗师米哈伊尔,就是擅长群体炼金和超大型铸造,以一己之力统和所有力量,人越多越好,只要合格的炼金术师越多,那么造出来的东西就越大,制造速度就更快。
对于加兰德那个老王八,槐诗了解不多,但却听说过他最擅长的是圣痕创造,但凡是他缔造出的圣痕,无一例外都是足以令升华者如虎添翼的神品。
而到了普布留斯,槐诗除了知道他擅长源质学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如今看来,他所擅长的恐怕是神迹刻印的方面吧?源质乃是神性萌芽之土,那位大宗师恐怕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哦。”
彤姬轻叹:“只看眼前的一切就知道了。”
槐诗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今在茫茫太空之中,木星之上,曾经的威权遗物、太阳战车·赫利俄斯,竟然被普布留斯变成了一座超巨型的炼成釜。
以无尽空虚的真空作为隔离,将昔日希腊众神的神迹刻印作为奇迹之釜,抽取了其中无穷尽的能源之后,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秘仪。
而在他们的眼前,这一片诡异的世界,完全深度化的地狱,便是奇迹冶炼的过程中所萃取出的残渣。
甚至还不是极限,这里的深度还在以恐怖的速度降低。
秘仪依旧在运行。
还未曾得出结果!
那么,以将整个赫利俄斯化为地狱为代价,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槐诗遍体生寒。
回忆起那一道让他至今头皮发麻的目光,他就得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
“当然是造神啊。”
彤姬轻描淡写的得出了解答:“除了赫利俄斯之外,整个现境之中又有哪里是远离三大封锁,同时富集了神性和昔日神明之力的地方呢?”
除了这里之外,再没有其他地方能够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将往日以死的神明,再度创造而出!
寂静里,槐诗僵硬的回过头来,看向旁边一脸傻样的骷髅。
目瞪口呆。
这么有精神的嘛!
第八百五十章 炼金术战争
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下,槐诗呆滞了许久,撕完了手头不知道哪儿捡来的紧急避难通知单之后,终于有所醒悟。
不论是不是真的,这铁定又是一桩大麻烦!
说好了轻松愉快的快乐旅行呢?
怎么走到哪儿哪儿就炸了?
他开始挠头,挠了一下之后感觉自己这一段时间挠头的频率有点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会秃。
只能薅过旁边的狗头来挠,挠了半天还理不清什么思绪。
反而被破狗还咬了好几口。
他也顾不上揍狗了。
情况严峻。
一个大宗师就足以搅动地狱,偏偏赫利俄斯之上来了两个。
加兰德千里迢迢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给普布留斯鼓掌掌,举高高,肚子里不知道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而普布留斯却不惜将整个赫利俄斯都沦为地狱,只为了再造神明……
这种事情真的可能么?
“倘若真的可能的话,你看到的就是人间天国,而不是这一副惨烈的模样了。”
彤姬嘲弄的笑了起来:“所谓的神灵其实也很可怜的,从神髓之柱中流出的异类,奉行天命的工具人……看起来再怎么煊赫,也不过是护持世界所必须的组成,和白细胞、红细胞没什么区别。”
她淡淡的说道:“如今,现境的柱石已经被三大封锁所占据,往日延续下来的神明们也只能苟延残喘。
想要在这样的世界重造神明,就跟水中捞月没什么两样。
时代早已经变了。”
“也就是说,他没有成功的可能?”槐诗不解。
“谁知道呢,偏偏是在赫利俄斯的这种神明时代最后的遗留之地上,要说的话……大概五五开吧。”
彤姬无所谓的说道,“反正,不论成功和失败都是灾难。”
“如果失败了,整个赫利俄斯都要陪葬,因为后果自身难以承受;可如果成功了的话,赫利俄斯还是要陪葬,因为后果天文会无法接受。”
说到这里,她便忍不住抬头望向现境的方向,啧啧感慨:“搞不好月球上已经有长枪短炮对准这里了,一旦发现任何异常就会把这里彻底蒸发。”
嗯,到时候起码大家还有十五分钟抽根烟休息一下,体验一下走马灯时间。
回味一下曾经幸福快乐的时光。
这样就算做鬼也轻松愉快。
才怪!
友谊的小狗一声尖叫,因为槐诗竟然一不小心把狗毛拔了两根下来。
而槐诗顿时也大怒。
怎么好好的又跑到友军的大炮前面了!
合着不光是反派想要让自己死,友军都想要背刺!
究竟谁才是二五仔啊!
“放心吧,用不着你去顶。”
彤姬安慰道:“就算石釜学会的人都死绝了,加兰德也不可能会让普布留斯成功的。”
“一旦失去了天文会的信任,那么石釜学会恐怕就会动摇根基。倘若论及这里的事情,最不希望普布留斯成功的反而是他才对。”
听到这里,槐诗只感觉到一阵荒谬。
原本恨不得把灰都扬了的老王八,如今竟然和他要面临同样的问题。只不过称不上友军而已,槐诗也再信不过他。
仔细想来,如今的情况实在是令人头秃,时局重如泰山,偏偏自己这边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人一狗,外加半个骷髅。
本小利薄,根本无从下手。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等骷髅终于从厨房里忙完之后,槐诗心安理得的端起面前的碗来,“吃饭吃饭!”
嗯,真香!
远方,传来了隐约的轰鸣,整个赫利俄斯开始了隐隐震荡。
似是斗争。
赫利俄斯核心,庞大的秘仪之中,无穷尽的光芒升腾涌动着,宛如永世不竭的奇迹之泉。
而就在光芒之下的矩阵外,披着长袍的男人缓缓走来。
在他手中,沉重的手杖顿落,发出低沉的声音,令光芒中沉寂的庞大轮廓微动,似是垂眸,向他看去。
毫无来由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
“何事?”
“底层的大群已经损失了二分之一。”
曾经赫利俄斯的首席炼金术师·赫笛告诉他:“加兰德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活动层’的迷宫困不住他。”
毕竟是大宗师,再怎么老迈,再怎么衰退,依旧开始大宗师。
自从他登上赫利俄斯开始,秘仪的运转就开始出现问题。
“他不会成功。”
那个声音说,“‘我’会配合你。”
“那些你制造出来的疯子根本难以管束,都在各行其事。”赫笛皱眉:“这样下去,状况根本难以控制。”
“无……需控制……”
光芒中那个轮廓震颤起来。
像是即将分裂那样,又强行弥合。
声音也变得越发飘忽,迅速的支离破碎,难以拼凑,只有最后的呢喃能够勉强听闻。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
这便是登神之仪最后的步骤。
在漫长的沉默里,普布留斯再没有说话,赫笛沉默许久之后,转身离开。
在赫利俄斯核心的大门之外,空旷的空间中,有无数身影端坐在黑暗里,沐浴着深渊的沉淀,吞吐着来自地狱的毒息。
“我早说了,里面那个自闭的废物根本不会给你出主意。”
坐在椅子上喝酒的潦倒男人科科笑了起来:“‘我‘只会告诉你,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嘿嘿嘿,嘿嘿嘿嘿……竟然将秘仪的成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数之上,你有没有气的想揍他?”
“所以我才讨厌疯子。”
赫笛叹息:“你们为何就不能理智一些?”
“吹笛人的信徒劝人理智,就好像牧场主的羔羊劝人吃素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说服力啊。”
喝酒的男人晃了晃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里面便再度涌现出清澈甘甜的美酒,令他开怀畅饮:“为何不纵情欢乐呢,我的朋友。”
他说,“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赫笛收回视线,再没有说什么,甩手离去。
带着身后畸变的随从与怪物们,消失在黑暗里。
喝酒的男人依旧守在门口,畅饮着美酒。
半瓶灌入腹中。
半瓶倾斜,倒至地下。
宛如飨宴此处的亡灵。
那一瞬间,距离此处百里之外,隔着赫利俄斯所形成的反复迷宫,行进的阵列骤然一滞。
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抬头,看向头顶。
便看到了无数赤红的毒火凭空浮现,从天而降,瞬间烧穿了雾气,迅速扩散,吞噬着一切艰难挣扎的受害者。
很快,地上除了那一具黑漆漆的铁棺之外,只剩下了灰烬。
可紧接着,灰烬又迅速的从地上升起,凝聚,化为一具具赤裸的身体,这一次,他们践踏在了火焰之上。
头角峥嵘。
沙拉曼达的炎血流淌在了他们的体内,令他们不惧一切高温和火焰。
但紧接着,两侧墙壁便仿佛活了起来一样,向着他们,轰然合拢!
未曾有骨肉成泥的惨烈景象,因为钢铁的墙壁被为首的人造人所撕碎,那皮肤泛起钢铁之色的魁梧炼金术师向前,抬起手中调色盘一样的诡异遗物,向着眼前的一切洒出。
瞬间,无数流溢的色彩凭空浮现,宛如活物那样迅速流淌。
桔黄、墨绿、湖蓝、群青、橄榄绿、赭石、桃红……
那些或是鲜艳或是古朴的色彩迅速扩散,瞬间将这诡异的一切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而在远方,整个赫利俄斯的最底层。
正在恰饭的槐诗动作一顿。
却发现眼前的世界整个变得不一样了。
要说什么的话……画风就好像有些不同,像是装了滤镜一样,调整了色差。
更诡异的是,就连原本看起来只是美味的食物,此刻也在筷子下面放出了光来。
“哇,看起来好好吃。”
不知为何变成Q版大头的骷髅的眼洞里浮现出了小星星。
货真价实的小星星。
惊了!
整个世界忽然变成了二次元!
再然后,一切异状都消失不见。
可大宗师之间的斗争还在继续,就在木星之上,遥远的深空之中,那一头千疮百孔的利维坦之子骤然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鸣叫。
笔直的向着赫利俄斯冲来!
无数厚重的隔热甲壳从它的身躯之上浮现,抵抗着月冕之炎的恐怖高温,像是炮弹一般穿透了赫利俄斯外层防御。
同畸变的战车撞击在了一处。
可并未曾迸发天崩地裂的巨响,瞬间,诺大的巨鲸就融化成了一滩涌动的血水,无孔不入的钻入了赫利俄斯之中。
强行挤入了赫利俄斯的矩阵。
来自加兰德的秘仪在这一瞬间,嵌入了庞大的赫利俄斯之中。
在这一瞬间,两位大宗师之间注定旷日持久的争斗,终于吹响了号角。
而还端着饭碗的槐诗,却听见了彤姬的感慨。
“傻仔啊,算一算,你今年也十八了对吧?”
似是无意那样,她从远方收回视线,随口问道。
“嗯?”
槐诗抬起眉头看过来,下意识的有些警觉。
他的‘被安排雷达’有反应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年姐姐我真是不容易啊,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希望你将来有出息。
到如今,几百平米的大房子有了,工作也有了着落,事业有成,粉丝里人气也越来越高……看着你一天比一天出息,日子一天一比一天甜美,姐姐我心里那个高兴呀,怎么说也说不完。”
说着,她抬起小翅膀,假模假样的擦着眼角:“可就只有一件事儿,我实在放心不下。每次想起来,姐姐我都心如刀绞,只恨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没出息,帮不了你……”
啥玩意儿,你准备给我安排相亲了吗!
在槐诗戒备万分的惊恐视线中,她抬起头,忽然露出微笑:
“——你想不想搞辆好车呀?”
死寂。
槐诗目瞪口呆。
饭,从嘴里掉了下来。
第八百五十一章 前路迢迢
“啥?”槐诗没反应过来。
“车啊。”
彤姬抬起翅膀,嘴里发出一个引擎轰轰轰的拟声:“那个什么破路都可以开的车啊!开出去把妹炸街贼拉风的那个!”
她严肃的强调道:“你看别人开车多酷炫啊,我不允许别人家孩子有的东西我家契约者没有!”
别吧!
还要啥自行车啊!
槐诗吓得筷子都要抓不住了:“不是有马么!”
“那个也不方便拉货啊,脾气还大,最近肥了那么多,而且比起喜欢你更喜欢你的学生啊,还不乐意给你骑。”
彤姬的小翅膀揽着他的脖子,开始了今日份的恶魔呢喃:“你想想,有了赫利俄斯,岂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抢谁就抢谁,想毛什么就毛什么了?”
“不行不行不行。”
槐诗终于把嘴里漏出来的饭接住了,擦了把脸,用力摇头:“我也得有那个命好么!”
“你怎么就没有这个命么!姐姐我看你这个命贵不可言,一辆落后了一个版本的破车而已,時乖命蹇,合该你这样的有德者居之……”彤姬加把劲怂恿道:“况且,这不还有姐姐我么?”
“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怕的啊!”
槐诗瞪大了眼睛,“这个破车,外面的姐姐妹妹都没有,你非说我要有,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况且从大宗师嘴里抢肉吃,不要命啦!”
他自己他还不清楚么?
之前开挂开过头,搞的少司命进入封号状态,灵魂武器也无法动用。
现在只有一个无氪版的高配湘君,偏偏湘君还是圣痕遗物,原本最大的优势特点‘海量源质’也无法继承,只能作为防身手段。
最强攻击手段仔细算一算,除了别西卜之外,就只剩下一条狗。
拿什么去跟普布留斯和加兰德打?
就因为你的狗头硬么?
况且,来的时候不是还说趁机薅点车上的回光结晶回去么,怎么现在忽然连车都要薅回去了?
“你傻啊,现在赫利俄斯上面还有个半成品的神呢,把那玩意儿宰了,想要多少回光结晶没有?”
越说越离谱!
这也他娘的得能宰的掉啊!
“放心,没那么困难。”彤姬一眼看出了他从心本质:“你不就是担心打不过普布留斯和加兰德么?他们现在正忙着狗咬狗,而且最后结果还难说……最重要的是,还有强力大腿可以争取啊!”
“谁?它?”
槐诗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傻骷髅。
骷髅也在挠头看着他。
搞不懂这个现境人为啥跟空气说话……难道这是现境的风俗和习惯吗?不不不,怎么看都是太寂寞了吧?
这就是那几本杂志上说的,幻想自己有女朋友的可怜人么?
真惨,多给他添两碗饭吧。
它越发的同情了起来。
槐诗完全就搞不清楚它空空荡荡的脑壳里在想什么,只感觉越发头秃。
先不说它有大宗师全盛时期的几成功力,现在它几乎记忆全失,就只剩下本能了,发挥作用全靠抽风,简直比抽卡还刺激。
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谁说是它啊!”彤姬翻了个白眼:“你忘了……赫利俄斯也是有自己的规则的么?”
槐诗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才反应过来。
赫利俄斯自身,也并不是无知无识的死物。
确切的说,这一辆原本代表太阳运行的太阳战车,虽然已经过了版本,但依旧是传承着天命的威权遗物。
就算不具备本身的意志,但依旧在执行着昔日众神所遗留的命令。
徒劳的在星辰之间进行着七十年一次的巡行。
它有着一套相当灵活且能够应对各种变化的‘无人驾驶’系统,包括自我维护、前进、停靠、充电和内部的更新以及方方面面的状况。
包括同炼金术师有限度的合作,以及将内部的一部分奥秘向外界开放,以换取自身的修复进度。
就像是死板的AI一样,能够将一切预设的指令完美无缺的执行,甚至还具备着一部分弹性思维。
但缺陷是一旦自有规则被人所掌控,就会陷入被动,遇到预料之外的状况就无法做出反应。
因此才能够允许炼金术师长久的存在于战车之上。
赫利俄斯提供自身的特有资源乃至得天独厚的内部环境,更甚至神明所遗留下的奥秘。而换取炼金术师们的效劳和维护。
双方本质上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主从!
它的效忠的对象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早已经逝去的奥林匹斯众神。
但现在,明显就是死板AI被套路了。
这一波啊,是老司机惨遭仙人跳!
惨啊。
槐诗拍拍脑袋都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明显是被利用了内部规则的BUG跌入陷阱,所有的家当被普布留斯扒光之后用来造变形金刚去了!
可这并不意味这赫利俄斯本身已经丧失了力量,相反,虽然形体被摧毁,它的力量却在这一场秘仪之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强。
只不过是无法自控罢了。
倘若能够妥善利用的话,未必不能跟大宗师掰一掰腕子。哪怕成功率虽然低一点,但总比坐着干等友军炮击要强。
况且,就算不成功,还不能给他们添点堵么?
闲着也是闲着……
内心之中绝对不承认自己被彤姬说服了的槐诗咳嗽了一声,放下了饭碗。
“要不……试试?”
试试就试试。
先试试。
半个小时之后,槐诗再度扛起了马鞍包,带着狗,整装待发。
在门口,骷髅递上了巨大又沉重的瓶子:“给,水。”
“多谢,多谢。”槐诗满怀感激的将水装好。
却冷不防看到它又拖了一个箱子出来,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真空塑封的块状物。
“啊,差点忘了。”骷髅说:“这里还有压缩……饼干?不太懂,好像也是吃的东西,给你。”
“还有这好东西!”
槐诗眼睛亮了,打开包开始狂塞。
而旁边的骷髅依旧在源源不断的搬出各种东西来:“茶叶要带上么?你好像很喜欢喝茶。对了,胶布要吗?万一宇航服破了肯定很麻烦吧……啊,这里还有一个帐篷,你等一下。”
“再带个茶壶?锅也带上,反正我也用不太上。”
“要不要换洗的衣服?”
“这里还有个头灯,但电池快没有了。”
“手表你要么?好像能显示时间,我还没搞明白怎么上发条,不知道你会不会。”
“望远镜也带一个吧。”
“这个是可以震动的棍状物好像也很厉害的样子,你带着防身……”
最后这个就别了吧!
槐诗还来不及拒绝,身上就被骷髅送的礼物挂满了,左手一个烤架,右手还领着一箱旧衣服,简直快要走不动路。
眼看着骷髅把手里嗡嗡震动的那个东西往他裤兜里塞,他吓的往后一跳好几米。
“不不不,这个就不用了。”
骷髅不解,不太明白为啥槐诗这么害怕这个东西,挠了挠脑壳之后,还打算再推荐一点骷髅小百货,就看到槐诗后退了几步,扯着分外舍不得的破狗,道别:“时候不早了,我先走啦。”
“啊?哦哦……再见!”
骷髅愣了一下,挥手相送:“一路顺风呀兄弟!”
“嗯,你也快回去吧。”
槐诗走了两步,再次挥手道别,转身走向黑暗的深处去。
可是走着走着,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在破碎裂隙后的灯光里,那半截骷髅依旧坐在原地,朝着他的背影挥手。
空洞洞的眼洞里看不出什么样的眼神,却令人感觉充满了祝福和期盼。
让人越发的愧疚。
举步维艰。
槐诗艰难的收回了视线,向前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下脚步,沮丧的叹了口气。
回头,看向身后。
挠了挠头。
试探性的问:“要不……一起?”
沉默里,骷髅愣了一下。
旋即,半截身体从地上跳了起来,举起双臂,咧嘴欢呼。
“好耶!!!”
“……”
槐诗忍不住捂脸。
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倒是给我犹豫一下啊!
可转念一想,赫利俄斯上这么见鬼,让它留在这里,未必有自己身边安全。
虽然自己身边铁定不安全就是了……
就这样,根据事后赫利俄斯的监控显示,现境时间下午一点十五分,载着两人一狗外加一只小白鼠的破车小三轮开起来了!
吱呀吱呀的驶向了钢铁迷宫的深处。
与此同时,赫笛站在遍布惨烈血腥的大厅之中。
面无表情的,向着黑暗中递去了一张照片。
照片消失在一片晦暗之中。
旋即,便有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谁?”
赫笛漠然的回答:“天文会的金牌打手,象牙之塔的后继之人,丹波之王·槐诗。”
“好像在地狱里听说过……”黑暗中的存在狐疑的瞥着眼前的照片,看着上面那一张微笑的面孔,忍不住皱眉:“男的女的?”
“男性。”
“看上去好像还挺年轻?”
“对,十八。”赫笛的眼眸低垂,似是敬佩那样感慨:“年轻有为,令人羞愧。”
黑暗中的东西哼笑了一声。
“处置方式呢?”他问。
“找到他,杀了他,砍下他的脑袋。”
赫笛还没说完,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慎重的强调:“不,应该亲手把他剁成肉酱,毁坏圣痕,然后用灰毒污染他所有的源质。
切记,不要给他任何跳崖、逃跑,或者假死,或者复活的机会。”
“这么谨慎么?”
寻血的猎犬露出狞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啊。”
“你的回答呢?”赫笛冷声反问。
“我会的,如你所愿的那样。”
黑暗一阵卷动,消失无踪,只有飘散的骨灰在地上汇聚,化为一行模糊的脚印,消失在了远方。
冠戴者消失无踪。
第八百五十二章 提升之战
赫利俄斯,中层,一层层秘仪封锁之下,狭窄的营地中燃烧着火焰。炼金术师们面无表情的围绕在火堆旁边,静静的凝视着跳动的光。
在越发浓密的黑暗里,这便是唯一的慰藉。
无数噩梦中唯一的灯塔。
可就在火光之外的黑暗里,忽然有脚步声响起,像是寒夜里敲打在窗前的冷雨,如此低沉,清脆,带着令人不安的寒意,渐渐接近。
篝火前的人们抬起了眼瞳,神情变得阴沉起来,拔出了武器,对准脚步声的来处。
便看到一点在黑暗中明灭的光芒。
渐渐靠近,轮廓渐渐清晰。
便展露出那个年轻人的模样,向着他们微笑,挥手,嘴角的雪茄升起一缕青烟。
熟悉的味道飘来。
那一瞬间,隐隐传来了松了口气的声音。
只有一个人还握着刀。
“伊兹,你来晚了。”
“啊哈哈,抱歉,路上遇到了老熟人,就留下来聊了几句,一不小心就忘记了时间。”
伊兹拍了拍头,探看着他们的神情,越发的愉快:“各位看上去都精神不错啊,真是可喜可贺!”
他的脚步停在了秘仪的界限之外,并没有再靠近其中。
只是微笑着,端详着那些熟悉的面孔。
苍老的埃及女士依玛、俄联的金属学大师瓦列里……乃至最后,颤颤巍巍的拉结尔!
“嗯?”伊兹好奇的问道,“槐诗呢?”
拉结尔的神情扭曲了一下,冷声说:“他死了!”
“是吗,真遗憾啊。”
他遗憾的耸肩,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拉结尔一眼,“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
一瞬间,拉结尔的神情变化,似是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和怨毒,嘴唇动了一下,最终却收回视线:“与你无关!”
他将略显畸形的身体藏在长袍之后,躲避着伊兹审视的目光。
伊兹收回视线,微笑:“那么,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人回应。
“空手而归么?”
他同情的叹了口气,紧接着让开了身体,兴高采烈展示着黑暗中的身后的队列:“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把加兰德翁捡回来了!”
寂静突如其来。
所有人愕然抬头。
而在黑暗里,那些沉默的炼金术师中,为首的人掀起了头盔,展露出苍老的面容。
“探索基地已经准备好了。”
那个冷峻如石的老人淡淡的说道:“请各位跟我来吧。”
一瞬间,所有人猝然色变。
“等……等一下……”拉结尔难以置信:“大、大……大宗师怎么……”
“大概是因为放心不下,一开始就跟在我们旁边吧。”伊兹耸肩,抽着烟:“哎呀,说老实话,我都吓了一大跳,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我……”
拉结尔的表情抽搐着,难以说出心中的话。
——他亲眼看到,加兰德被普布留斯斩下了头颅!
可渐渐的,那一张抽搐的表情却迅速的扭曲了起来,肌肉蠕动着,仿佛变成了另一张面孔。
有一个冷酷的意志入驻了他的躯壳,让他抬起头,向着久违的‘朋友’微笑。
可那笑容却毫无温度。
如此的冷漠。
满是嘲弄。
“你不是最看不起那些千层饼的吗,‘加兰德’。”
相隔着遥远的距离,普布留斯怪笑着,“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生命学这种只能用来苟延残喘的雕虫小技了?”
“我与你不同,普布留斯,我们从来不一样。”
加兰德更加冷淡的回答,“除了灵、血和骨之外,你还能分出多少个自己?只会徒劳衰败。”
手杖敲下,同地板碰撞,迸发尖锐的声音。
截断了来自远方的链接。
“不,我们都是一样的,从一开始……”
最后的时间中,拉结尔脸上的冷漠笑容渐渐消散了,只有痉挛的喉咙里发出了最后的含糊低语:“这都是……命运的一环……”
死寂之中,他终于趴在了地上,艰难的喘息。
早已经涕泪横流。
在畸形的躯壳后背之上不知何时被铭刻下的炼金矩阵悄然消散,只留下灼伤一般的丑陋疤痕。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说……”他惊叫辩解:“我是无辜的,大宗师,相信我!”
“我知道。”
加兰德并不在意,“起来吧,拉结尔,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拉结尔愣了一下,旋即狂喜,流着眼泪和鼻涕的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笑容,用力点头。
“大宗师,我需要一个解释。”
沉默中,瓦列里开口说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儿?”
“预料之外。”加兰德说:“”但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他抬起眼睛,凝视着火堆旁边那些遵照吩咐汇聚起来的炼金术师:“只是,需要各位发挥一点作用。”
伴随着他的话语,丝丝缕缕的血色从天花板之上渗出。
延绵,扩散,拉扯成线,千丝万缕,化为了雨。
红色的雨。
瞬间,覆盖了整个世界。
女祭司依玛的眼眸微动,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过来。
无数纤细的血色汇聚重叠,化为赤红的帘,在他们的脚下。自其中,无数浩荡的幻影浮现,稍纵即逝,幻化出无数海市蜃楼的奇景。
恐怖的巨响骤然迸发。
那渗透而出的血色终于冲垮了提防,迸发轰鸣,化为红色的海。
瞬间,将他们吞没在了其中。
整个赫利俄斯都在剧烈的震动。
光讯号的传播是如此缓慢,五秒钟之后,自现境哈雷探镜的观测之中,才窥见了那一座悬停在木星之眼上的狰狞战车发生的恐怖状况。
利维坦之子所溶解化成的血海在升腾,从每一个裂隙之中喷涌而出,扩散,弥漫着,迅速的收缩再扩散。
形成了坚硬而庞大的晶簇,迅速的运动,无数锋锐的尖角如花瓣一般展开,碰撞,又合拢,反转,并极度违反常理的扩张自己的体积。
隐约的辉光自其中淌溢而出,映照着无数陌生的山色与水景。
它们汇聚在一起,像是莲花那样,扎根在了赫利俄斯的躯壳之上。紧接着,无数水色凭空浮现,海洋一般的碧蓝之中,有珊瑚的棱角和巨大的鱼影浮现。
那是早已经死去的毁灭要素,代表着往昔历史的旧盖亚残骸。
——禁忌秘仪·盖亚之种!
就这样,强行插入了赫利俄斯的系统之中。
在这一瞬间,来自加兰德的进攻,开始了!
巨响轰鸣,无数尘埃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
三轮上探头探脑的骷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拔出了那一根可以嗡嗡震荡的棍状物,胡乱挥舞。
差点戳在槐诗身上。
“你注意点,换个别的东西不行么?”槐诗的眼角抽动,劈手将那个东西夺过来,然后在骷髅的收藏里翻了半天,找出了一个平底锅塞进他的手里。
“大哥用这个,这个是钝器,威力大!”
“是吗?”
骷髅似懂非懂的挠头,然后把平底锅顺势别在了自己的肋骨,看的槐诗一阵无语。
他们已经在赫利俄斯阴森的底层前进了不知道多久了。
在彤姬的指挥之下。
“前面……前面绕路……”骷髅忽然提醒。
在它的眼洞里,鱼丸的尾巴紧张的抽搐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抬起半截尾巴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但往前只有一条路,根本没有其他的地方可选。
槐诗犹豫了一下,挠了挠头。
决定相信鱼丸的判断。
按道理来说,这种实验用的小白鼠应该根本适应不了外界环境才对,也不知道骷髅怎么养的,竟然活蹦乱跳的,而且对异常状态敏锐的吓人。
一路上光是槐诗见到的,就带着他们避过了不知道多少危险。
有的时候是巡逻的降诞之灵,有的时候是失控之后从工坊里逃出来的怪物,有的时候……干脆就是其他已经彻底凝固成畸变种的炼金术师。
有的时候槐诗干脆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有姗姗来迟的死亡预感不断的提醒着他不要选择错误。
多亏了它的雷达,他们一行人坐着这么大一个三轮车在赫利俄斯走了这么久,竟然愣是没触发一场战斗。
虽然绕路绕了起码七八倍,但安全第一啊!
“走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啊。”槐诗挠头:“彤姬你指路究竟靠不靠谱啊?感觉越来越慌了……”
一路所见,简直就是废弃楼盘一样的惨状。
不知道多少年都不曾维护了。
连墙上的灯都还停留在煤气时代……
“就在前面了,不远。”
彤姬收回视线,淡定的说道:“哪怕是后面有了变化,赫利俄斯基本的骨架和内部结构是不可能改变,除非它想要散架,否则形成层、流出层、创造层和活动层就必须保持平衡。为了保持平衡,更替下来的废弃炉芯结构就只能下沉,丢进杂物堆里。”
槐诗恍然:“也就是说我们要用废弃的炉芯把引擎重新启动了?”
“怎么可能?”彤姬被逗笑了,“如果是我,我要搞事情之前,就先要把所有备用的东西全都破坏掉才对,把要害掌握在自己手里。普布留斯酝酿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这一点都没想到。”
“那岂不就是垃圾堆?”槐诗问:“我们捡垃圾干什么?”
“傻仔啊。”
彤姬无奈起来,语重心长:“好歹发动一下自己的非法组织运营的技能好么?你想想,垃圾没用,可垃圾箱本身呢!就算炉芯之类的肯定报废了,但接口是没有办法毁掉的啊……”
就宛如人身的血管一样。
那是隐藏在赫利俄斯每一寸实体中的通路,距离引擎最为接近的矩阵隐藏分支。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槐诗敏锐的发现了不对。
沉默里,彤姬的样子渐渐无辜。
视线看向远处。
吹起了口哨。
槐诗正准备追问,可眼角却看到了异常的景象,缓缓回头。
身旁狭窄的窗户之外。
在彤姬的口哨中,有银白的色彩正在缓缓升起……
透过那狭长的窗户,便窥见赫利俄斯之外那渐渐浮现的庄严轮廓。
那是一轮虚无的……月亮?!
此时此刻,一轮缺月,正高悬在赫利俄斯之外的太空之中,闪耀在木星之眼的上方!
吹个口哨就这么厉害的么?
当槐诗呆滞的回头看向彤姬的时候,就听见她无奈的叹息。
“那和我没有关系……那是普布留斯好么!”
此时此刻,伴随着明月的浮现,太阳战车的光焰骤然升腾而起。
当空缺的‘月’出现在代表着太阳的战车之旁时,这不可思议的日和月就形成了足以改天换地的庞大秘仪!
伴随着日月的辉光彼此交融,便有无穷尽伟力从这其中迸发。
反向利用了加兰德的盖亚之种。
它遵循着最古老的地心说所传承的奇迹,煌煌运行在赫利俄斯之上,化为了不灭的锻造之火。
骇人听闻的庞大波动从槐诗的头顶浮现。
隔着不知道多少层厚重的墙壁和舱板,以赫利俄斯为战场,两位屹立于全境之巅的大宗师开始了交战。
深渊的灾厄和奇迹从其中不断的变化。
仅仅是些微的余波,它们所退化成的热量,便将整个战车的外壳烧成了通红。
一切都在渐渐的被置入熔炉之中。
萃取!
在小三轮上面,一些制作水平稍次的边境遗物,竟然崩裂出缝隙,其中的源质无声散逸,迅速的又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向着漩涡之中飞去。
就连沉寂的大司命竟然也动荡了起来,向槐诗传来一阵阵焚烧的幻热。
再不赶快,恐怕自己都要被当成下脚料烧成灰了!
槐诗顾不上再犹豫,抡起恨水切换成血锯模式,顺着鱼丸尾巴的指引,切开了厚重的墙壁。
坍塌倒下的铁壁之后,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空气涌动着,充斥着陈腐的气息。
灰烬飞扬。
更深邃的黑暗就在他们的面前。
“接下来怎么走?”槐诗在洞口探头探脑,看向里面错综复杂的路线。
“这我就不知道了啊。”
彤姬无奈的拍打着翅膀:“能靠着外层结构的走势推算出大概的位置就已经很难了啊,再更细节的东西就太难为人了……”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槐诗的身旁:“不过,这里不是更熟悉情况的‘本地人’么?”
槐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向了同样一脸傻样的骷髅,最后,看到了它眼洞里瑟瑟发抖的……小白鼠?
在槐诗的肩头,乌鸦的幻影一闪而逝。
“麻烦带个路,好吗?”她微笑着,轻声说,“我赶时间。”
语气十足温柔。
小白鼠嘤了一声,在骷髅的眼洞中缩成一团,像是想要装死,可是脑壳只有那么大,根本藏不起来。
很快,便放弃了挣扎。
哆哆嗦嗦的里面爬了出来,抬起尾巴,指向了里面靠右的一个方向。
然后,又怯懦的回头看过来,分外不安。
像是生怕槐诗吃了它一样。
彤姬无奈,微微摇头:“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带路’和‘指路’的区别吗?”
“嘤!!!”
小白鼠又惊恐的尖叫了一声,四足并用的在隧道里爬行了起来,速度飞快,走到分岔路,还惶急的向着他们甩尾巴。
简直恨不得找根旗杆把自己的皮扒了挂上去。
生怕不够殷勤。
Sir,thisway!
“这就对啦!”
彤姬欣慰的点头,然后回眸,语气轻快的催促:“愣着干啥,走呀走呀!”
不是,这老鼠这么通灵的么!
竟然连彤姬都能看得见……
槐诗顾不上再问,确认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协助骷髅把小三轮藏好之后,便走了进去。
在最后面,友谊的小狗停留在裂口前许久。
低头闻了闻周围的空气。
分外不解的看向了远处,像是嗅到了什么,但又闻不仔细。
但很快,在槐诗的呼唤之下,它掉头走进了黑暗里。
许久,许久。
寂静中,整个走廊的光芒再度黯淡。
无形的阴影悄然而至。
就像是追逐着什么一样,一行骨灰形成的苍白脚印消失在了其中。
只有空气中回荡着隐约的笑声。
第八百五十三章 坟墓
世界仿佛在旋转。
不,是黑暗在回旋。
在赫利俄斯的最深处,无形的空间也在两位大宗师的秘仪之下不断的颠倒,循环,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漩涡。
有时候槐诗一个恍惚,会发现自己竟然行走在天花板上,有时候又会发现,这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寂静里,除了老鼠嘤嘤嘤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骷髅的屁股下面,那一辆小型手推板车咕噜噜转动的声音。
他一度怀疑自己迷失在了令人头晕目眩的迷宫里。
越是向前,那些散逸上升的源质就越是沉寂,包含着深渊沉淀的气息,令人察觉到隐约的不安。
“前面是哪里?”
“茫茫太空,地价高昂,每一寸空间都要纳入有效利用的范畴里……垃圾堆旁边的地方还能是哪儿呢?”
彤姬慢悠悠的说道:“墓地呗。”
赫利俄斯的,墓地。
所有死去的炼金术师,都埋葬在这里。
“确切的说,是一部分野心大于能力,理想超越了现实的炼金术师。”彤姬遗憾的耸肩:“简而言之,就是不太成器的那一拨。”
很遗憾,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赫利俄斯的珍贵领土上,没有无能者生存之地。
就连死了也没有风光大葬的待遇。
他们太过于安全,又太过于普通了。
他们的技艺既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也无法造成足够的遗毒。既不能成就奇迹,也没办法化为灾厄。
有很多炼金术师,就算是死了,躯壳中所沉淀的灾厄也足够让尸体变成诡异的遗物,甚至畸变成深渊物种。
譬如大宗师,一旦死了,以一生的秘仪所凝聚的灾厄或者奇迹都将萃集为庄严恐怖之物。
而有些人,死了就是死了。
只能烧成灰。
看在曾经为赫利俄斯效力的面子上,装进小盒子里,随便找个不碍眼又不碍事儿的地方那么一丢。
并不期望他们能在最后发挥什么剩余价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片墓地就变得无比嘲弄。
死有葬身之地的无能者们最终汇聚在一起,报团取暖,残留的源质永无休止的述说着曾经的妄想,却连鬼魅都无法成型。
只留下耻辱的物质,永恒的被保存。
“既然没有办法更进一步,为什么不回归现境呢?”槐诗疑惑的问。
“你真以为赫利俄斯是公交车么?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彤姬嗤笑:“为了最大程度上保持赫利俄斯的神明奇迹,避免技术的外流还有居心叵测之辈……赫利俄斯每过七十年才会回归现境一次。
可独占了这一切的炼金术师们仍嫌不够,想要更久的垄断,更大的利益。你看石釜学会的那副腐朽的样子就知道了。
从第一个某图私利的人开始,一直再到现在,规矩就变得越来越严苛。
到现在,已经和一开始截然不同。
那些从现境来的炼金术师最多只能停留一个循环,便要遭受驱逐,而在赫利俄斯上诞生的人,则永远不能离开。”
这些律令铭刻在每一个灵魂中,根本无法违背。”
对于那些埋葬在这里的炼金术师们来说,他们生来就处于这一座神迹的牢狱之中。
可笑的是,有些人离开了之后,却做梦都想要回来。
在沉默里,他们穿过了最后的甬道。
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纵然依旧昏暗。
可是在骷髅的头灯照耀之下,便足以让槐诗窥见极远处的地方。
就在这庞大而死寂的空间里。
宛如来到了农场那样。
可平整的钢铁大地之上却没有任何作物,只有一座又一座的低矮的十字墓碑保持着绝对精准的距离和间隙,坐落在大地之上,宛如死的秧苗,一直蔓延至视线的尽头。
就在他们的头顶,宛如楼宇一般的庞大造物高悬,隐约展露出自己的轮廓。
那是早已经废弃的炉芯。
可现在,就算是废弃的炉芯也已经遍布裂痕,宛如破碎的心脏那样。它从正中断裂,下半截心房就坠落在大地之上,留下了惨烈的疮痍。
可在半截坠地的废弃炉芯中,却透出了隐隐的光亮。
像是坍塌的巨塔废墟中有人点燃了火光。
还有人生存的痕迹!
槐诗下意识的握紧了恨水,回头,看向了同样蒙逼的骷髅。
骷髅挠头,“我还没来过这儿……竟然有人么?”
槐诗没有回答。
是人是鬼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他已经遇到过一个憨批骷髅把自己捡回了窝里,总不能期望自己的运气爆棚到再遇到一个对自己完全没有敌意的东西。
“这就是那个什么对吧……那个什么……”
骷髅从自己的肋骨缝里拔出了平底锅,兴奋的挥舞了两下:“热血沸腾的战斗时间要来了!”
“……不不不,你先等等,等等好么。”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怎么你这么勇的!
槐诗好不容易把骷髅和狗都一块按住了,举起恨水,放轻了脚步,打算先摸上去看个明白。
结果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屁股后面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一回头,就看到板车上一脸无辜的骷髅。
彼此对视。
沉默里,槐诗又有抓头发的冲动了。
老子可是天文会金牌打手,群背刺小能手,象牙之塔闷棍霸王,怎么碰上你们这群憨批队友,就一点都不专业了呢!
很快,槐诗就找到了替代的方法。
他抽了一截胶布,干脆就把它的大转子捆在狗背上了!
瞬间转职完毕,骷髅兵LVUP→骷髅骑兵!
问题解决!
只是一个鬼鬼祟祟的潜行者后面跟着一个狗狗祟祟的骷髅还骑着狗,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但已经顾不上了。
他们已经抓紧时间,潜伏到了坠落炉芯的旁边。
废弃的炉芯之内,早已经遍布裂痕空空荡荡的空腔里,此刻正传来一阵幻觉一般的光芒。
槐诗小心翼翼的靠近,屏住呼吸,探出头,从裂缝之外向内探看。很快,在他身旁,一颗狗头驮着一具骷髅,扒拉着墙,缓缓升起高度,向内看去。
满怀着好奇。
“妈耶……”骷髅忍不住低声感叹:“好惨……”
槐诗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骷髅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啥意思。
可里面的人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在昏黄的烛光照耀之下,是如同贫民窟乞丐一般的简陋陈列。
甚至没有一张桌子,无数杂乱的书籍随意的丢在地上,那个蓬头垢面的老人跪在其中,沙哑的嘟哝着什么,像是在祈祷那样。
更像是在咒骂。
恶臭扑鼻。
不知道那究竟是便溺、污垢还是腐败的味道……
可他依旧浑然不觉,依旧在不断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但手里的笔早已经断裂了,没有了墨迹,而周围散落的纸张上也并没有记载什么精妙的技术或者炼金术的真髓。
只有凌乱的涂鸦,根本分辨不出内容的胡写乱画。
槐诗敢打赌,哪怕是他拿着脚趾头画出来的玩意儿都比这个更接近真理一百倍!
可他却根本不敢露头。
行走江湖最害怕的是道士和尚老人小孩儿,可行走地狱也怕这几个玩意儿啊……
在地狱里打扮成宗教人士,十个里面有八个沾染着堕落的神性,比其他的怪物厉害的不止一星半点。至于在地狱里活蹦乱跳的老头儿和小孩儿就更惊悚了。
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拍十部系列恐怖片。
悄咪咪的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槐诗越发的慎重。
侧耳倾听着风中凌乱的话语。
只听见无数咒骂和嘶哑的未知单词之间,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语句,一遍遍重复,永无休止。
“那个狗杂种……混账东西……那些疯子……都疯了……都疯了……早就不正常了……赫笛……赫笛……”
那个癫狂的身影徒劳的写画咒骂着,时而尖锐的怪笑,时而沙哑的怒吼:“太晚了,我们都犯下了大错……都怪我……都怪我……”
“我当年就不该为那个狗杂种主持命运秘仪……我究竟做了什么?我究竟……”
“不对,不是我的错……”
“是他们罪有应得……我也……罪有应得……我们都要付出代价!这就是违背律例的后果!违背吹笛人……不对……违背赫利俄斯……”
他含混的怪笑着,忽然之间又哽咽着,像是泪流满面:“都怪我,都怪我,为什么要让他生下来……
我当年,我当年……就应该将加兰德,把那个该死的怪胎扼死在襁褓里……”
那一瞬间,槐诗如遭雷殛。
不是因为那话语中隐含的意味,而是那癫狂的老人忽然回过头来,空洞的眼眶被烧焦了,满盈着血色,滑落。
望向了槐诗。
流泪。
“请你……”
他说:“请你为我……哀悼吧……”
雷鸣迸发!
那一瞬间,槐诗手中的恨水迸发巨响,撕裂空气,自外而内突入了狭窄的空腔,缠绕着雷光和血色,向着老者砸落!
可变化比他更快。
在他闯入裂隙之后的瞬间,黯淡的灯光便无声熄灭了。
一切都消失无踪。
只是幻影。
槐诗的动作一顿。
当他缓缓的低下头,便看到了无数在搅动的气流中飞起的纸页,以及,那一股恶臭的来源……
在角落里,那一具早经腐烂的老者尸体。
他早已经死了。
手中依旧握着断裂的笔。
骷髅的头灯照耀之下,地板上展露出他最后遗留下的笔迹。
饱含着痛恨所书写的名字。
倒不如说,是徒劳的诅咒,根本已经无法奏效。
“……加……兰德?”
槐诗沉默许久,难以置信。
不止是因为刚刚他听见了毁灭要素·吹笛人的名讳。
而是眼前这个名字。
在濒死之前,那个老人未曾怨恨普布留斯的所作所为,反而怨恨着加兰德?更让人不可思议是,大宗师·加兰德,竟然是出生在赫利俄斯之上?
第八百五十四章 命运
“这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看向彤姬:“幻觉?”
“要说的话,不如说执念的存留吧。”彤姬怜悯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悔恨的残存,就如同你手里那一把圣痕遗物一样。
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等到无可挽回的时候,只能徒然懊悔。心怀着怨恨,无法解脱,却连应该恨谁都不知道……“
她说:“实在可怜。”
崩!
槐诗手中的恨水鸣动。
似是愤怒,迸射出一缕电光。
可在彤姬垂眸凝视之中,却无从造次,很快便消散了,只剩下无声的鸣动,仿佛悲凉的长叹。
老者执念中对吹笛人的怨念令槐诗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可更令他在意的,是他所透露出的讯息。
大宗师加兰德,是赫利俄斯上出生的人?
可根据槐诗的了解,他分明是传承了‘赐福者’圣名的纯血家族‘赫尔曼’家的成员才对!
难道是赫尔曼家的炼金术师在赫利俄斯上所生?
姑且不论这样的可能性大不大,赫尔曼家会不会容许自己的血裔被赫利俄斯所束缚。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有问题了。
每一个出生在赫利俄斯上的人都受限于灵魂之中的律令,他又是怎么离开赫利俄斯的?
如果槐诗记的没错,加兰德成为大宗师的时候可是在现境,一百二十年前。
深藏不露也没有藏成这样的。
“只是个疯子的呓语,未必是真。”
彤姬说:“况且,普布留斯都能从天文会的监牢中逃出,凭什么加兰德做不到呢?”
这就更奇怪了。
当槐诗仔细思索,便察觉到了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普布留斯的死,是在他们离开月球之前确定的。
而赫利俄斯所发生的事情证明了那死讯不过是普布留斯故布疑阵。
赫利俄斯回归现境是七十年一循环。
也就是说,至少七十年前开始,普布留斯就已经在太阳战车之上了!
他有多少阴谋,多么见不得光的目的,都有充足的时间。
况且,他可是大宗师……
他终于发现了华点。
槐诗忽然问:“他想要动手的话,根本不用挑时间,干脆在赫利俄斯距离现境最远的时候举行秘仪不就完事儿了?
何必跑到木星轨道上面呢?”
“当然是因为,这也是秘仪的需求之一呀。”
彤姬怪笑了起来:“神明可是现境的产物和支柱,在距离现境太过遥远的地方根本无法成立的……你知道那种跨国去生孩子的人吧?在缅国生下的孩子,可是没有东夏户口的。”
何况,实际需求的条件,可比靠着生孩子拿国籍要更复杂。
它必须在现境,而且越近越好,否则神明诞生的条件无以成立。但它又不能太过于靠近,否则三大封锁会将它瞬间抹杀。
同时它又必须接近地狱,否则缺乏神性升华必要的条件,但又不能进入地狱之中——否则就是给牧场主送外卖上门。
各种权衡之下,筛除掉了无数选项之后,就只剩下了最后的选择——木星轨道。
在现境所投影的太阳系之内,但又独立在外,像是踩在国境线上一样。哪怕是天文会最快的应变举措到达这里,也至少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
“但这依旧无法排除意外啊。”
槐诗说:“赫利俄斯虽然报废,但系统依旧发出了邀约,加兰德也因此而登上了这里。”
彤姬无奈摇头。
“世上的事情哪里有等到十成把握再去做的余裕呢?有三成就足够搏一搏了,五成就能让人信心拉满,八成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在的梦幻场面。
况且,造神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点风险都没有?”
彤姬难掩嘲弄:“不论成功和失败,那都是‘祂’的天命。”
“什么意思?”
“这恐怕就是神明们最悲惨的地方了啊,槐诗。”她意味深长的说:“凡人尚且能够反抗命运……但你听过彩电空调电冰箱对你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么?”
一切皆已注定。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
对于神明们而言,一切皆是如此。
早在这一份神性中升华出的天命诞生之前,一切就再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越是靠近,越是深入,越是领悟其中的精髓,便越是能够感受到自身的无力,还有注定悲凉的结局。
曾经陨落的众神也好,赫利俄斯也好,那位未诞之神也好,乃至普布留斯和加兰德也好……
越是靠近奇迹,就越是容易被灾厄所吞噬。越是接近天命,就越是能够体会其中的残酷和恐怖。
普布留斯也无从阻挡。
神明的存在过于庞大。
仅仅是诞生,就会引发修正值和歪曲度的紊乱。
就好像蛛网上忽然出现的铁球一般,势必引起全境的混乱。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在南美洲的蝴蝶还未曾扇动翅膀的时候,便已经有暴风的征兆浮现。
此时此刻,在这冰冷的茫茫天空之中,被时代抛弃的遗物,被现境抛弃的战车,被地狱抛弃的怪物们,还有被历史所抛弃的神明,被支援所抛弃的探索者……
在这封闭的熔炉之中,所有人都像是被投入釜中的材料一般,都被自身的天命、使命、宿命所束缚,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所有被吸引来的人都有缘由,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或不可缺。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秘仪。
——锻造神明之火,永远都是命运!
槐诗终于恍悟。
沉默许久之后,忍不住想要皱眉,愕然惊叹:“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锅,煮出来的东西能好吃吗?”
赫利俄斯一口,主料大宗师两个,炼金术师若干,撒入吹笛人的阴谋,小火慢炖,加入地狱沉淀,加入奇迹,加入灾厄。
大火收汁。
再加入天文会金牌打手一头,乐园王子一只,淮海路小佩奇一条,灾厄乐师一颗,传奇调查员一瓶,丹波之王一个……
真不怕你们这锅太小装不下!
宁搁这儿煮开水白菜呢!
不嫌浪费嘛!
这是哪门子的乱炖,槐诗根本想不明白。
只能说这就是大宗师了……
“那么,现在咱们干啥?”
在远方,惊天动地的轰鸣震荡里,槐诗挠头,抬头望向空空荡荡的四周。
“你啥也不用干。”
彤姬说:“坐着就好。”
那一瞬间,就在槐诗的眼前,有瑰丽的光影浮现,璀璨的神之楔中映照出一个不存在于此的身影。
庄严肃冷的姿态再次重现。
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许久不见。
她环顾着四周,打量,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槐诗身旁,于是,骷髅眼眶里的白鼠哆嗦的更厉害了。
可当她伸出手的时候,依旧不敢违抗她的意志。
小心翼翼的跳到了她的手上,缩成了一团。
然后,被她捏着尾巴转来转去,好像个弹力球一样。
只能嘤嘤求饶,不敢反抗。
最后,彤姬回过头来,再伸手:“把《蝇王》给我。”
于是,槐诗挎包里装死的别西卜也哆嗦了起来。
槐诗不疑有他,从马鞍包里抽出了别西卜,甩手将手枪重新变成钢铁之书的形态递了过去。
“还需要什么吗?”他问。
彤姬一笑,歪头问:“需要契约者的拥抱可以吗?”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可看着他不自觉有些紧张起来的样子,彤姬的嘴角便勾起了一个愉快的弧度。
“那么,你就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给你偷个桔子种植基地回来。”
她抛弄了一下手中的蝇王,明媚的回眸一笑,飘忽的身影骤然收缩,化为了一线不可见的流光,升上顶穹中的炉芯中去了。
只留下了意味深长的话。
“要和新来的朋友好好相处哦。”
“放心,放心。”
槐诗无所谓的挥手,道别。
直到现在,骷髅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指着彤姬消失的方向:“妈、妈呀……那是鬼吗!”
你不也是鬼吗!
槐诗摇头,实在无力吐槽。
他摇头,抬起脚将旁边占地的尸体拨到了一边,放下了恨水之后,就地生了一堆火,找了个舒服一点的位置坐下来。
长出了一口气。
沐浴着温暖的火光。
终于,放松了下来。
骷髅时不时仰头看向头顶悬挂在顶穹的那半截炉芯,担心着自己的朋友在那里过的好不好。
在升腾的火光里,槐诗打了个哈欠。
感受到了一阵困倦。
许久。
光芒舞动着,照亮了他身后的影子,令那阴影不断的扭曲,摇曳,像是渐渐膨胀的什么鬼东西一样。
迅速的,占据了整个墙壁。
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迅速上浮,就像是沉寂许久之后忽然扑出的鲨鱼那样,瞬间,破暗而出,隔绝了近在咫尺的恨水,狰狞的巨口向着槐诗合拢。
那一瞬间,槐诗,叹息。
这么……沉不住气的吗?
他抬起眼瞳。
烈光迸射。
陡然间,有轰鸣从他搭在地面的指尖迸发。
无需蓄势,名为‘交响’的极意在瞬间降临于此。
不曾进攻,不曾防守,也没有逃离。
只是,拨动了无形的弦——
紧接着,一切便仿佛凝固在了原地。
此时此刻,在极意的叩击之下,槐诗的力量尽数倾于指尖,奏响了死寂之后的第一个音符,甚至比那巨响还要更快。
再紧接着,这坠落的半截炉芯,便剧烈的震颤了起来。
钢铁鸣动。
恰如琴身之上共鸣的空腔,在极意的波动之下,迸发出十倍以上的回音,而恐怖的低沉震颤却瞬间突破了炉芯,向着四面八方喷薄而出。
扩散。
所过之处,钢铁大地之上的微尘起舞,无数墓碑陡然一震,迸发高亢的鸣叫,嗡嗡作响。
如同死去的魂灵纵声咆哮那样!
响彻黑暗。
此时此刻,就在这一片废弃的墓地之中,报废的半截炉芯已经化作了槐诗的共鸣箱,而数之不尽的墓碑便像是槐诗最忠实的音叉。
早在踏入这一片领域的瞬间……袭击者便已经走进了整个赫利俄斯之中最适合灾厄乐师的舞台之上!
当一滴水落入海洋的瞬间,便掀起了冲向四面八方的涟漪。
瞬息间,倾尽了槐诗全力的拨动,就席卷覆盖了整个墓地,在无数音叉的共鸣和震动之下,再度收缩归来。
于是,举世静寂,再无任何余音!
而那放大了数百倍的震动,已然尽数重叠施加在了废弃的炉芯之中,化为了排山倒海的巨啸,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每一寸空气,暴虐的回荡,狂暴的将一切纸张、涂鸦乃至破碎的尸骸尽数化为了粉碎。
在瞬间,扩散收缩的庞大力量迸发了这大音希声的宏伟轰鸣。
明明足以撕裂一切耳膜,可人耳却已经无从听闻。
只有蠕动的阴影在迅速的震荡着,被裹挟进着恐怖的轰鸣中,每一次震动的回荡都堪比爆炸中心的恐怖冲击,从虚无的影质之中接连不断的爆发。
可不等余波平息。
槐诗面无表情的,再度按下了一指。
于是,收缩的震动在指尖的推动之下,再度向着四面八方迸射而出,裹挟着炉芯和无数墓碑的震荡,撕裂空气,掀起暴乱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墓地。
恐怖的波澜彼此冲进,又重新收缩。
将这暴虐的力量尽数塞进了扑出的阴影之中,引发第二轮的爆破!
炉芯悲鸣,无数裂隙浮现。
可槐诗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毫无慈悲,按下了最后一指。
整个墓地都在这瞬间轰然一震,钢铁大地之上遍布裂隙,无匹的力量奔涌,自物质之中流淌,自瀑布化为万千支流,又再度自交响的协奏之下汇聚成海洋。
彻底,将影中的凝固者吞没。
破碎的阴影向着四方飞散,一个扭曲怪异的身影却在交响的蹂躏之下,喷出了恶臭的血雾,硬生生的被挤入了炉芯的铁壁中,撞破了钢铁,向后倒飞而出。
自意识的恍惚和眩晕中。
难以置信。
那是……什么?
“当然是命运啊,朋友。”
在他耳边,传来槐诗的低语。
那一张嘲弄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紧接着,舞动的血色化为洪流,迸射电光,照亮了他的眼瞳。
他看到了槐诗的微笑。
如此狰狞。
命运,在敲门!
第八百五十五章 吞食者
第五交响曲的序幕揭开。
开场时《命运》的鸣奏,却没有第四下。
每一次叠加时迸发的力量都是指数级的增长,以槐诗的共鸣造诣还无法掌握第四个音符奏响时的反震。
可三重的命运叩门,就足以令阴影中潜藏的袭击者身受重创。
以己身作为支点,向四周共鸣,所翘起的力量已经超出槐诗掌控的极限,简直就好像整个墓地都变成巨人,忽然跳起来按住他就是两拳,然后腾空跳起来重力践踏!
倘若是血肉之躯的话,恐怕在瞬间就被打爆了。
现在,溃散的阴影之中,一个浑身破裂鲜血淋漓的狼狈身影跌落。
不等他落地,恨水便奏响轰鸣。
槐诗的血汇聚在恨水之上,化为重叠的漩涡,彼此摩擦时就迸发出高亢刺耳的声音,形成车轮一般的电锯。
瞬间,犁下。
袭击者来不及惨叫,已经拦腰而断!
可落地之后,碎裂的尸身却不曾翻滚,反而像是水泡一般破碎,溃散为散逸的阴影,消散无踪。
死了?
不对,是诱饵!
而黑暗中,一道黯淡的阴影已经化为洪流,无声而至,吞没了槐诗的影子。
有一个诡异的身影从其中凭空升起。
抓紧了他攻势已尽的短暂空隙,六臂挥洒,漆黑的刀锋已经入暴雨一样劈下,封锁了槐诗每一寸躲避的空间。
火花迸射。
钢铁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诚然,以诱饵欺骗槐诗进攻,抓住他的空隙施行突袭是绝妙的猎杀计划,只可惜,此刻的槐诗并没有‘空隙’这种东西。
就好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
活血涌动,恨水倒持,竟然自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分出了六重节拍,将六柄阴毒的刀锋一一偏转格挡。
这正是力的流转!
只要在涉及的领域之内,极意这种东西就是不讲道理的!
在统和了肌理、脉搏、心跳一切鸣动之后,槐诗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完美的斗争工具,可以随意的引导和改换出力的方向。
不存在无从发力的死角,更不存在力量撤回的空隙和损耗。
只要在节拍频率的极限之内,便可以从容变化。
况且,对方的招数也并非无迹可寻……
——上座部密宗的刀术!
这槐诗可太熟了。
似是未曾预料到这样的场景,舞动的阴影几乎僵硬了一瞬。
可在远处,却有一双骨白色的脚印浮现。
黯淡的轮廓稍纵即逝,抬手,以袭击的傀儡为格挡,对准槐诗扣动了扳机。
在它的手中,酷似玩具手枪一样的塑料武器发出清脆的声音。
【Bang!!!】
一缕青烟从塑料枪口中升起的同时,一个漫画里的文字框就浮现在空气中,其中的字体夸张,还带着三个感叹号。
纳迦傀儡的胸前莫名的出现了一个大洞,被无形的力量所撕裂,枪口所指的一切物品在瞬间出现了一个贯穿的空洞,绵延数公里。
只是,槐诗并不包括在其中。
在扣动扳机之前的瞬间,他巧合一样的歪了一下头,躲过了这必杀的一击。
冠戴者愕然一瞬。
打歪了?
瞬间,他的身影消散。
阴影中再度有两个畸形的身影升起,连同纳迦一同纠缠着槐诗,发动猛攻。
而冠戴者再度抬手,扣动扳机。
【Bang!!!】
然后,又歪了!
就像是杂技一样,槐诗的身体奇异的扭成了一个S型,在围攻之中,以一柄恨水轻松写意的格挡着狂风暴雨,甚至还发起了反攻。
自围攻里,回头,向着枪声来处露出嘲弄的笑容。
就这?
你行不行啊?
极意·交响所带来的共鸣,相当于一个常驻型的感知BUFF,如同蝙蝠一样无时不刻的侦测着周围的任何鸣动。
一切物质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倾听。
配合上死亡预感,就足以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分辨出致命攻击的来处,予以躲避。
冠戴者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感觉到一阵荒谬。
这是大司命?这他妈的分明是个湘君!
根本不是差了一阶的问题,而是自己所知的情报和现实根本就对不上号!赫笛所说的各种变化纷繁的灵魂武器一个都没有看到,光是一根铁棍就已经厉害的吓人。
而且还有这一手能把‘犍陀罗’甩出七八条街的‘音爆’,哪怕是灾厄乐师也他妈的离谱过头了吧?!
冠戴者脑中所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赫笛那个混账东西,要卖我!
而第二个念头,是糟了。
因为在舞动的阴影之中,隐匿的冠戴者身后,已经悄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轮廓。
狗!
它来了,它迈着小碎步走来了!
甩着舌头,滴着口水,晃着尾巴。
灯泡一样大小的冰蓝眼瞳中满怀着永恒的好奇,早已经垂涎欲滴。
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不管怎么样……
先啃一口试试吧!
在这样的念头浮现之前,躯体已经忠实的执行了来自本能的冲动和想法。
猎犬骤然膨胀了数十倍,展露出贝希摩斯幼体的狰狞模样,张口,带着硫磺气息的大嘴猛然合拢,将阴影撕碎,旋即像是啃到铁板了一样,牙缝里崩出了一缕火花。
紧接着,被凭空迸发的力量掀翻。
阴影沸腾剧震。
有庞然大物的轮廓自深邃的黑暗中迅速升起,巨蛇的鳞片焕发出黑紫色的光芒,千百只狰狞的头颅从阴影中浮现,拱卫着那个半身化为长蛇的阴冷身影。
那是于地狱中凝固的奇迹,具现为实体的灾厄。
堕落的上座部僧人们崇拜的对象之一。
大蛇、毒龙、噬生之魔。
——冠戴者·摩呼罗迦!
在浮现的那一瞬间,失去了耐性的冠戴者便选择了全力以赴,无数的邪眼中迸射寒光,蛇口开阖,嗓音尖细的高亢嘶鸣。
呼唤猎物的名字。
“——槐诗!”
无需回应,只要有所意动,灵魂便会落入陷阱。
瞬息间,槐诗的灵魂就对他完全的敞开了,任由同化之毒的侵蚀。
摩呼罗迦大笑。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一片堪比混沌的无序、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混乱思绪,无数风牛马不相及的念头。
以及,饥饿,饥饿,饥饿,饥饿,饥饿,饥饿……
无穷尽的饥饿从摩呼罗迦的感应之中浮现,还有毫无怜悯的吞噬欲望,有生以来从未曾断绝和满足过的饥渴。
乃至于,那种仿佛屹立于食物链的顶端,令他都为之惊悚的‘猎食欲望’!
到最后,那一片永恒食欲的尽头,所展露出的庄严身影。
宛如要吞尽地狱一般的恐怖姿态!
究竟谁才是冠戴者?
摩呼罗迦几乎怀疑和自己对决的是个牧场主的神选!
惊骇之中,他依旧存有理智,只是在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不对!这明显是对方的误导,这只是个伪装!
因为还有另一个渺小的回应存在于这一回应之后!
他毫不犹豫的切断了这错误的连接,然后将彼此的衔接倒向了真正的对象——可这一次,却好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不等摩呼罗迦那足以令神性都污染了的源质之毒蔓延,在灵魂衔接的另一头,便有黑暗的、血腥的、恶毒的、狰狞的、狂暴的、诡异的、绝望的、癫狂的、歇斯底里的、痛恨的、怨憎的、愤怒的、苦痛的、悲悯的……用尽他一切形容都无法描绘其真髓的‘毒液’席卷而来!
倒灌!
无数大蛇之首在瞬间畸变,腐烂,痛苦嘶鸣。
摩呼罗迦震怒咆哮,脸上不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脓疱,血肉融化,苍白的骨骼中却源源不断的长出一丛丛艳丽的鲜花!
此刻,在无数傀儡的围攻里,就连槐诗都惊了。
这是哪里来的绝世带善人!
竟然主动连接自己的灵魂,要同自己分担神性之中遭受的污染和永生之兽的精神侵蚀……
难道这一波是自己误会了?
对方是什么地狱慈善协会上门来做好事的?还是说赫利俄斯不知道多少周年,自己是第一万名幸运乘客,享受到了感恩回馈?
真好啊,真好啊。
地狱里大家个个是人才,说话好听,办事儿牢靠,他都快要喜欢上这里了!
如果对方能够就地暴毙的话,那么他就更快乐了!
只可惜,对方察觉到不对之后,竟然忍痛舍弃了诸多巨蛇的蛇头,身体崩解,再度从阴影中重组,只是牺牲了一部分源质和灵魂。
然后,忍痛拔枪,对槐诗连连扣动扳机!
【bang!!!】【bang!!!】【bang!!!】
数不清的文字框如同刷屏一般的浮现,令槐诗疲于奔命的躲闪。
而无数邪眼的凝视里,石化诅咒终于奏效,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便被沸腾的阴影中骤然延伸出的触手纠缠住,难以动弹。
危机已然迫在眉睫!
而正在此刻,槐诗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幻听。
“啧。”
十足的不满。
好像看不下去后辈的狼狈姿态了一样。
紧接着,雷鸣凭空迸发。
恨水咆哮!
宛如宿命仇敌从眼前出现那样,沉寂而桀骜的恨水中竟然涌现出磅礴的源质波动,令槐诗的活血漫卷,化为数不清的利刃横扫,紧接着,自行抽取着槐诗的源质。
湘君的圣痕运转,将那融入血水之中的源质激化,赋予全新的质变。
阴、阳!
毫无保留的展示出了槐诗根本没有摸索出来的顶尖技巧。
——看好了,湘君的力量,是这么用的!
恰如磁的两级那样,当所有被赋予对立源质属性的血水合拢的瞬间,便有炽热的电光从其中迸发。
雷鸣迸发,电光招荡。
足以靠着烈光烧烂肉眼的雷柱拔地而起,向着四周暴虐的横扫。
弹指间,便将无处不在的阴影击溃。
恐怖的能量转化为了纯粹光和热,毫无保留的洒向四面八方,将摩呼罗迦源质化的阴影状态照破!
一具半人半蛇的畸形身躯从阴影中被探出,暴露在电光之下。
摩呼罗迦尖叫。
感受到往昔云中君所残存的恐怖杀意。
可充满了憎恨和戾气的激烈电光却已经无以为继,只是瞬间的运转,就耗光了长久以来的积累,被打回了原型。
强弩之末。
摩呼罗迦的四臂还挡在面前,但预想的毁灭却没有到来。
他愣了半天,时隔多少年之后,感受到了同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悚和庆幸,忍不住大笑出声。
然后,他便看到了十步之外的槐诗。
正在看着他自己。
手握着沉寂的恨水,满怀不解与迷惑。
搞不明白。
这傻逼在笑啥?
摩呼罗迦的眼神再度阴沉,阴影从他的脚下再度扩张,重新化为了无穷尽的阴暗,紧接着一具具狰狞的纳迦从其中浮现,向着槐诗发起猛攻。
可他的身体却骤然开始崩解。
迅速的沉入阴影之中。
他要走了。
一时的试探遭受挫折令他明白了这个猎物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哪怕原本就已经对目标的棘手程度有所认知,但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哪怕没有了那一道令人恐惧的雷光之后,这个狂妄的家伙只能给自己刮痧。但天性中无比敏锐的直觉已经令他开始有些不安。
确实,自己还有众多手段未曾使用,但槐诗身上的诡异之处让他决定暂时退避,再度进行观察。
就像是蟒蛇一点点勒死猎物那样。
这只是个开场而已,他不急于一时,反而具备充足的耐心——等待对手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焦虑中一步步深陷泥沼,最终绝望的窒息而死。
只可惜,已经晚了……
当他十步之内的瞬间,结局就已经注定。
然后,他就听见了不远处的声音。
“差点忘了……”
那个年轻人在恍然的感叹:“这里不是现境来着。”
傀儡围攻之中,他不紧不慢的抬起手。
对准摩呼罗迦打了个响指。
微笑。
“bang!”
他的口中吐出了一个清脆的拟声词。
可并没有任何音爆和巨响迸发,只有一个像是智能手表一样的手环从槐诗的手腕上无声脱落。
那一瞬间,存续院的限制,解封。
黑暗里,大司命抬起冷酷的双眸,松开手中的枷锁。
于是,归墟鸣动。
来自毁灭要素的余毒,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