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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月     天启预报txt下载     天启预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七十一章 那地狱边缘的火车

    九个小时之后,一辆满载着‘货物’的铁皮火车停在了京都之外,独属于丹波工业的站点内。

    车厢被拉开之后,便溺的恶臭就从其中喷薄而出。明晃晃的手电筒照进去,就照亮了里面一张张蓬头垢面的憔悴面孔。

    他们聚集在一起,或难或女,或老或少。

    面孔毫无血色,有的苍白,有的蜡黄,都不算健康。有的人不安的向后缩,有的人紧张的带头,还有的年轻的女孩儿咬了咬嘴唇,努力的擦干净脸,挺起胸脯,悄悄将领口拉低了一点,努力的想要展现自己的价值。

    还有的人,眼中满盈着仇恨和愤怒,咬着牙。

    更多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只是麻木的躺在地上,茫然的喘息。

    无一例外,都是混种。

    沉默里,林十九看着那些目光,欲言又止,可很快,便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只是下车的时候对等在那里的人说:“麻烦你清点一下人数了,上野君,把他们洗干净,检查一下,速度得快点,在下一批来之前弄完。”

    牙齿尖锐的魁梧极道颔首,没有多说废话,抬起手就戴上了雨衣的帽子,向身后挥手,立刻就有十几个人抓着短棍,冲了进去,开始粗暴又富有效率的‘卸货’。

    哨子的声音尖锐。

    不时还有粗暴的催促和怒骂声。

    将货车上的混种一个个的赶下来,不管对方配合还是反抗,立刻就有人将他们的衣服扒光,不分男女老幼,直接把打印着编码的塑料腕带捆在他们的手腕上,锁紧,塞过去了一小块肥皂。

    紧接着,在车门外面,靠墙的地方,端着水龙头的人打开喷口,并不温暖的水流粗暴的冲刷着每一个人的身体。

    有尖锐的惊呼声响起,还有不耐烦的催促声,以及粗暴的咆哮和催促。

    冲洗完的人被推进了旁边临时假设起来的消毒走廊里?穿过了呛死人的白雾之后,被塞上了一套干制出来的制服之后?便立刻有人将他们一车一车的送往临时的安置点。

    没有人解释,也没有人出来安抚。

    没有那样的时间去浪费,还有更多的人在后面等待。

    恐怕?来到这里的人……也不会相信‘解救者’这样的谎言。

    更多的混种只会以为自己又一次被倒卖,作为廉价的工具?作为一次性消耗品?被送进了什么更残酷的地方。

    当无法反抗的时候,他们只能麻木的祈祷,前方等待自己的黑暗不会太黑暗。

    却不敢想象有光。

    “九州岛的车竟然已经到了?”

    抽烟的流浪汉挠着头,从自己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罐啤酒,仰头吨吨吨喝完?擦了一下嘴?调侃道:“真快啊……不是说瀛洲人都喜欢磨蹭嘛?怎么这次动作都这么迅速的?龙头说话就是管用。”

    林中小屋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这是今晚的第三批了

    后面还有。

    远方传来了尖锐的怒骂。

    “你们会不得好死的!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在恶臭的车厢里,那个抱着垂死孩子的老人奋力嘶吼?挣扎着,可是却抵挡不了极道们粗暴的拉扯,被拽了出来。

    孩子被医护者夺走之后?自己也被塞进了清洗的队列里,哀嚎着流泪,哭声被水流的声音覆盖。

    听不清晰。

    “看啊,他们不信你们。”

    劳伦斯歪头,点燃了烟卷,“况且,你们做了这么多,他们未必会感激。”

    “难道我的老师做这些,是为了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的走到自己跟前对他说一声谢谢你?”

    林中小屋被逗笑了,无所谓的摇头:“得了吧,他不在乎。”

    “听起来真是高洁,让我这个绿日无地自容。”劳伦斯耸肩。

    “既然知道自己是绿日,就别这么高调的抛头露面了好么?”林中小屋冷漠的向旁边挪了一步,然后竖起领子来,露出丹波监察官的标志:“劳伦斯先生,您究竟有何贵干?”

    “我就不能看看么?”

    劳伦斯无辜的看着他:“我当初可是慧眼识英才,一眼就看出你老师不是凡物,大家好歹还是有香火情面的,不要这么冷酷嘛。

    况且混种大英雄怀纸素人可是我们绿日的成员……你们天文会白嫖完了总不能擦擦嘴就走吧?”

    这年头人一旦开始不要脸,那可就天下无敌了。

    尤其是像绿日这样的组织,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让人刮目相看。

    就譬如……近日在边境之间名声鹊起的大英雄‘怀纸素人’,一代绿日的好榜样,大统领钦点的正道的光。

    卧底天文会,力挫鹿鸣馆,刺杀羽生部长,拯救丹波之后飘然而去等等,无数逸闻不绝于耳。

    一时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儿的热血,女孩儿的春心。

    在被天文会白嫖了之后,绿日就开始反向白嫖起了天文会。

    你说槐诗是卧底,我说怀纸素人才是我们的卧底,是大统领为了拯救无辜的混种同胞煞费苦心所埋下的棋子,没想到吧!

    不信,不信你去问槐诗啊!

    这崭新的宣传策略从里到外都透出了一股槐诗所熟悉的骚味儿,实在让他无言以对,也无法反驳。

    他有心驳斥你他娘的放屁,可奈何丹波和绿日私下里还真有那么一点苟且,为了长久的朋友交易,就更不好分的太开。

    只能捏着鼻子默认。

    久而久之,就连绿日的人都相信自己家最近多了一个牛皮哄哄的大人物,在丹波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实在是厉害无边。

    “……所以,咱们还是有事儿说事儿吧。”

    林中小屋揉了揉眉头:“提前说好,我一个工具人没啥做主的能力……”

    “我懂,我懂。”劳伦斯心知肚明的点头:“都是老师的任务嘛,对吧,有锅就往别人身上甩,你和你老师学得真是有模有样……放心,不是什么麻烦,我是来做好事,帮丹波解决忧患的。”

    林十九回头看向他,满怀疑惑:“绿日都要开始做好事儿了,这世道是怎么了?”

    “六合会的龙头都想要弃暗投明呢,何况绿日呢,对吧?”

    劳伦斯不再纠缠这一点,直截了当的讲:“确实,我需要先恭喜你们,丹波完成了至关重要的第二步,等待接下来混种统计和籍贯落成之后,就会成为所有兽化特征者心中的圣殿……可关键在于,这些人。”

    他抬起手指,向着眼前恶臭的火车划了一圈:“这些人你们打算怎么办?”

    “丹波自由安排。”林十九冷淡的回答:“相关的规划你应该去问原缘。”

    “啊,我懂,丹波需要人手嘛,百废俱兴,缺人缺力,但凡想要安稳生活的混种都想能在那里找到归宿,实在是一件好事。”

    劳伦斯抽着烟,忽然问:“可是,不想安稳生活的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林中小屋没有回答他。

    而劳伦斯,已经迈步向前,站在恶臭的车厢前面,向内探看。

    并不嫌弃其中的肮脏。

    反而深吸着其中的恶臭,吐出了黯淡的烟雾。

    满怀的轻叹。

    “看啊,林先生,便溺、血、浓痰、腥臭,密闭的空间,无止境的恐慌和等待,这就是他们一路以来所经历的一切。”他怜悯的说:“真可怜。”

    林中小屋冷淡的回答,“我们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

    “我知道,我理解,我明白。”劳伦斯回过头,露出笑容,却分外的嘲弄:“你知道么?哪怕是这样的环境,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是天堂了。

    相比起他们曾经生活的矿井、魔窟、毒窑来说,简直是别墅靠海,春暖花开,美好的无法想象——”

    就好像回忆起曾经的过去,那个流浪汉的眼瞳中亮起了诡异的火光:“对很多更加不幸的人而言……这个世界就像是地狱一样。”

    “你们救不了他们,林先生,你,你的老师,你老师背后的象牙之塔,哪怕是曾经的理想国和天文会也一样。”

    他如此断然的说道:“他们早已经被不幸、痛苦和绝望摧垮了,被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家人、爱、希望,被夺走赖以为生的一切之后,灌注恶意,在地狱一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成长。

    安定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治愈不了他们,他们的心里早已经填满了憎恨和愤怒。你们的丹波不是他们的天堂,也不是他们想要的地方。”

    “他们是你们的负累。”劳伦斯告诉他:“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大施报复,只要还活着,他们就会变成隐患和毒苗。

    不论你们试图挽救多少次,都不会又用。”

    林中小屋漠然的低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丹波自有其管理制度,不用你们操心。”

    “制度解决不了一切问题。”

    劳伦斯说:“这个世界上有更适合他们的所在。”

    他向着远方看了一眼。

    幽深的夜幕之中,空无一物。

    他所指的,是更遥远更加飘渺的地方——底层封锁边境·迦南。

    被舍弃者们报团取暖的地方。

    “我要带走他们。”劳伦斯说。

    林中小屋没有说话。

    只是抽着烟。

    沉默的仰头,凝视着头顶的天穹。

    可天穹之上并没有星星,只有一片阴云。

    他忽然想,如果老师在的话,会如何回答呢?

    可紧接着,他忽然又不愿意继续去想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那个回答。

    那个家伙,一定会满不在意的摇头吧?冷酷的拒绝,嘲弄的反驳,毫不留情的斩断劳伦斯的念头,默默的将一切重担放在自己的身上。

    不顾一时的仁慈会为将来埋下怎么样的祸患,也绝不容许任何一个还有未来可言的人走进地狱里,去往那种地方。

    幸好。

    幸好,自己和老师不一样。

    林中小屋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

    不论多么高明的老师,都难免会有败类学生吧?

    世道如此。

    真是让人悲伤。

    他低下头,不再去看天空。沉默的抽完了烟,踩灭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

    “丹波不是监狱。”林中小屋说,“这里是来去自由的地方。”

    说罢,他再不理会劳伦斯。

    转身离去。

    在车站之外,轿车的后车厢里,那个漫长等待中有些无聊得女孩儿正在低头打着游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她好奇的抬头:“我以为会忙到很晚呢。”

    “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要回去吗?我可以开车。”

    “不必了。”

    疲惫的男人揉了揉脸,低下头:“稍微……睡一会儿就好。”

    “那就睡吧,‘山中君’。”

    少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告诉他:“睡多久都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

    她微笑着,眼瞳明亮的像是星星一样。

    温柔的拥抱。

    林中小屋闭上眼睛。

第八百七十二章 风暴时节(感谢liyinwind的盟主)

    【w(?Д?)w刚刚绿日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弄得林君提不起精神来。】

    【辛苦了,请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可以把坏东西杀掉吗?(;′⌒`)】

    【还请高抬贵手,我会处理的。】

    【那就拜托原酱咯(づ ̄3 ̄)づ╭?~】

    十分钟后,原缘放下手机,揉着胀痛的额头。

    忍不住叹息。

    来自象牙之塔的那位老助理端过来一杯茶,笑了笑:“又出什么问题了么?难得看到你这么发愁。”

    “劳伦斯去找了小十九。”

    “为了新来的兽化特征者?”

    “还能是什么呢?”

    原缘摇头:“恐怕也是绿日的授意吧……看准老师不在的这个空隙想要占便宜。偏偏短时间内,丹波想要在边境之间的兽化特征者中扩散影响力也需要借助绿日的力量,没办法做出分割。”

    作为一个新生势力,哪怕未来再怎么光明,如今依旧是处于发育和筹备状态,丹波的态度不可能一味的强硬。

    在有些时候,只要不触及底线和原则,暂时的妥协也是有必要的。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同‘毕其功于一役’的干脆果断相比,水滴石穿的韧性才更为可贵和艰难。”

    老助理弗里曼推了一下眼镜,轻声感慨道。

    这些日子以来,作为来自象牙之塔的辅助者和现境校区的主要管理成员,他亲眼见证了这里日新月异的变化。

    哪怕脱离了槐诗之后,他的学生依旧忠实的践行着他所遗留下来的计划和目标,未曾有过任何的偏移和动摇。

    出众的才能姑且不论,这一份坚定的决心才是更令人赞叹的。

    “林先生对自己太过于苛责了一些。”老助理微笑着安慰:“我相信,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槐诗先生也会为你们的成长而欣慰的。”

    “或许吧,但他不一定会开心。”

    原缘摇头轻叹。

    实话说,哪怕是作为被信赖的对象,原缘也时常在千头万绪的繁杂工作中感受到自己家老师那离谱的心大程度。

    随随便便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甩给别人。

    还是两个没有毕业的学生。

    这可不是代替他批改作业或者上古典音乐赏析的轻松伙计,而是足以影响丹波未来的重大权力。

    哪怕是有象牙之塔托底,未免也太放心过头了。

    不担心六合会对同盟渗透,也不担心原家的力量把控自己的命脉。比他们还要更加放任他们自己。

    就是因为这样,原缘在代替他做考量和决断的时候才会越发的战战兢兢,而林十九更是如履薄冰,每天把‘都是老师的任务罢了’挂在嘴边,恨不得变成一个全自动工具人。

    就好像萌新玩家忽然被甩了顶级满氪满练度的大佬号随便打随便学一样,压力山大。

    虽然进步和成长同样喜人就是了。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有所极限。面对这个世界,纵然是天文会那样的庞然大物依旧有力有未逮的地方,更何况是区区丹波呢?

    有些事情,就算是槐诗也无法解决。

    就好像那些满怀仇恨的兽化特征者一样……

    他们早已经堕入了自己的地狱里。

    无药可医。

    哪怕是留下来,也只能成为隐患。

    “不必过意不去。”

    弗里曼看着报表上的数字,无奈的叹息:“这是必然的选择,我相信槐诗先生能够理解的。”

    “老师他一定会理解,也一定会很生气。”

    原缘抬起眼瞳,平静的说:“不是因为林中小屋放弃了那些人,而是他代替自己背了这个责任。”

    她可以完全的确信这一点。

    纵然知晓了这一切,槐诗也绝对不会对林中小屋有任何苛责和不满,但同样也不会赞同他的选择。

    因为就算是必然要作出牺牲,那也不是林中小屋应该决定的事情,也不应该是他手上的污点才对。

    他不应该去走林家的老路。

    自从收下这个学生那一天开始起,槐诗就从未曾有过这样的打算。

    哪怕林家人背锅真的是天经地义?连林家人自己都这么觉得。

    就算事后天文会要针对丹波进行追责,槐诗也一定会先伪造出一副自己的签名委托出来,证明这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授意。

    “所谓的老师和学生,不就是这样么?”

    老助理轻声笑了起来:“相比起来?子嗣是血脉的延伸?而学生却是理想的未来。他期望你们能够更好?能够比自己更好……

    他是其他人的未来?将来?你们也会他的未来。

    这就是传承的意义所在。”

    “真是沉重啊。”原缘揉着眉心,苦恼叹息。

    “放心?还有更沉重的现实在等待着你。”

    弗里曼放下笔?敲了敲桌子,桌子上的报告便像是活了一样飞起来?舞动着,落在了原缘的桌子上。

    整齐的,变成了一叠。

    他说?“你也要做出决断了?女士。”

    在如今,槐诗离去的当口?丹波校区内的事务由槐诗制定的两个学生作为代理人共同决定。

    这不是象牙之塔的援助不足?而是出于对现境校区尊重,他们并不会越权。只有两人相执不下的时候,才会按照流程上传到校务处,校务处决定不了之后才会由副校长艾萨克去和罗素商谈。

    比如现在。

    丹波区如今人口初步普查已经得出结果,并部分涵盖了那些正源源不断从现境、边境各地汇集到丹波的兽化特征者。

    那么,要面对的最大问题,首当其冲便是安置。

    以丹波的体量,来得再多都消化的下。

    在得到了公民权利之后,但凡有一技之长,都能够在丹波得到立足之地,哪怕什么都不会,能够卖力气都能够混到饭吃。

    更不要提象牙之塔那充裕到爆炸的教育资源所能提供的培训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最棘手的不是那些无处安定的流浪者,更不是心怀仇恨无家可归的人。

    而是……老弱病残!

    由于病痛的折磨,兽化特征者的人均寿命普遍不超过五十岁,超过四十就已经是高龄了。

    况且,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深渊沉淀的侵蚀,以及生活环境的限制和医疗条件的缺乏,导致绝大多数人早衰和老化严重。

    “更严重的是,最近运送过来的那些兽化特征者……”

    弗里曼推了一下眼镜,欲言又止。

    其中绝大部分,都被作为廉价劳动力和奴隶使用,长年累月的在不见天日的矿场、车间工作,甚至还有被拿去培植和试验禁药的人,更不要提出卖色相和器官之类的悲惨遭遇。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在检查身体的时候,甚至让人怀疑为什么还能活下来。

    如何安置这些人,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

    要不要救?要不要治?要付出多少补贴?治了之后也未必能够恢复,恢复了之后也未必能够工作,就算是工作也肯定告别了体力活动,但丹波真有这么多工作岗位么?

    从最冷酷的功利角度来说,那些满怀着仇恨的人不是丹波的负担,这些病弱者才是。

    而且所造成的损失和破坏只会比那些人更大。

    如果不妥善解决的话,刚刚起步的丹波毫无疑问会蒙上一层阴影,对于财政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重担。

    “不管怎么说,先抓紧时间进行治疗吧,毕竟时间宝贵。”

    原缘苦恼的叹息了一声:“我们不是和存续院的医疗机构有协议么?提供兽化特征者的生体数据和信息,再加上新药的实验和费用的减免,未必能花多少钱。”

    “接下来的安排呢?”

    弗里曼问:“丹波要负责他们以后的人生么?”

    “现代社会就一点好,想要吃好不容易,想要吃饱很简单,无非是多几张嘴而已。不能从事体力活动的话,做点轻松简单的社会工作,哪怕是糊纸盒子也比无所事事强……”

    原缘想了想,认真的说:“尽我们所能吧。”

    “这可不是一时决心和付出就能解决的事情。”

    弗里曼提醒道:“对于丹波的财政来说,这是一个长期的压力,甚至可能会持续更久。后续产生的问题也会更多。需要同林先生商议一下么?”

    “他不会反对。”

    原缘笑了起来:“否则老师回来就不是生气,是暴打了。”

    这一点,她同样无比确信。

    “从管理的层面来看,这是一件不具备任何性价比的事情,丹波并不对他们付有责任,原缘小姐。”

    弗里曼说:“我们并不欠什么,甚至已经竭尽所能。就算是放弃,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指摘。他们只是倒霉而已,没有赶得上好时候。”

    “可如果要做事的话,哪里能只看利弊呢?总有些事情是要去做的,弗里曼先生,不论好与坏。”

    这和做生意不一样。

    也和所谓的时运无关。

    “这不是他们的运气。”她说,“这是丹波的职责。”

    于是,原缘平静的提笔,在最后签下了自己得名字,并盖上了丹波的印章。

    然后,伸手拿起了下一份文件。

    工作继续。

    有些负担可以割舍,但有些负担则必须留下来。

    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是谎言还是希望。

    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一份浩荡的天命,便是未来存在的证明。

    与此同时,赫利俄斯之上,槐诗抬起眼睛。

    在他面前的永冻炉心之中,跃出了一道孤冷而纯净的剪影。

    脚踏着化为绿茵的钢铁大地,轻灵的白鹿漫步在鸢尾花丛之间,高昂的鹿角如树冠一般扩散,生长着无数鲜花。

    澄澈的眼眸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源质武装·悲悯化身!

第八百七十三章 没人这么瞎

    出乎预料的,自从度过了一开始最艰难的发育期之后,后续的斗争一路都顺风顺水,简直是碾压。

    这种乏善可陈的展开完全出乎了槐诗的预料,他原本都做好了在命运之书里水个十几万字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刷一下的就把前期给跳过去了。

    不过这倒也正常。

    有大宗师米哈伊尔作为靠山,有永冻炉心从旁辅助,还有大宗师普布留斯的遗骨作为媒触,更不要提自己广阔的门路,以及最重要的,万能的彤姬辅助。

    就连裁判都站在我这边的好嘛!

    除非遇到大宗师那样的BUG选手才需要掰掰手腕,其他的无氪玩家拿什么跟自己打?

    就好像现在一样。

    当永冻炉心的大门开启的瞬间,对面炼金术师的脸色就开始迅速变得难看了起来。

    原本对比了双方高塔之间的高度差距之后,他还打算咬牙挣扎一下,利用好场地机制未必没有胜机。

    可当愤怒化身的眼眸亮着两缕火光从黑暗中走出时,他那一支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地狱大群就变得颤颤巍巍了起来。

    等悲悯化身的白鹿悄无声息的从后面浮现时,最前面的召唤物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字面意义上的。

    在这个忽然间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战场之上,好像迎来了春天一样,万物生发,草木疯长。

    无数妖艳的毒花和恶草散播着不断变化的毒株,绿光所过之处,万物衰朽。

    偏偏后面挥舞着巨斧和大剑冲上来的乐园护卫队一个个好像磕了药一样,浑身膨胀,精力充沛,嘴里呼喊着乱七八糟的战吼,狰狞的面目上眼珠子都泛着绿光。

    在使用铸造技术迭代过三次之后,这群护卫队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铁金刚,光是个头最低的都有三米余高。浑身零件更是没一块原装货了,全部都是通过铸造之术活化之后的遗物级装备。

    乐园护卫队黄昏之乡典藏版V3.0!

    除了数量翻了好几倍,增加了传令官、精英剑士、炮击小队等等分类更加详细了之外,甚至还进化出了新的分支进阶——黄昏骑士。

    理论上来说,这是王子麾下保卫王国的骑兵才对。

    但不知道为啥,在结合了黄昏之乡的技术之后,就变得有些怪起来了……

    因为这群家伙骑不是马,也不是战车,甚至连个带挂斗的摩托都没有,而是巨大又笨重的内燃引擎所带动的蒸汽火车头!

    那些蒸汽火车通体漆黑,带着古典风格的粗暴之美,底部突出尖锐的撞角,被血色侵染成猩红。

    没有铁轨,机动性却不输于坦克,速度惊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前方还挂着一张怎么看怎么和友谊的小狗很像的奇怪圆脸,画风诡异的要命。

    槐诗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但总之变强就对了?其他的……没必要在乎太多!

    而六辆蒸汽火车头带着突突突的高亢汽笛声闯入战场时?重型火炮抬起?缓缓对准了前方的阵列时?对面的炼金术师终于在连续的世界观刷新之下遭不住了。

    彻底被槐诗如此清奇的画风所折服。

    颤抖的小手摘下了眼镜。

    “……我、我认输。”

    铸日者的御座之上?槐诗耸肩,夸赞:“打得不错。”

    伴随着他的话语?悲悯化身的巨鹿从对手的身后浮现,冷淡的瞥了一眼?又无声的消散离去。

    于是,在坍塌的高塔之中?只剩下了一具瞬间朽坏的枯骨。

    消散在风中。

    很快,伴随着迷雾轰鸣的声音?又有一块崭新的地块拼入了槐诗的领土中。

    这一次,地块的限制也颇为古怪。

    就好像靠近熔炉地块自带高温环境?破败的神殿里深渊沉淀的浓度惊人一样。

    因为普布留斯的造神秘仪所带来的干涉,如今的赫利俄斯全面地狱化,所形成的地块中也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一些负面效果。

    其形成的原因往往都和地块本身的畸变有关。

    同时,这也会对战斗的胜负造成巨大影响。

    在这之前,槐诗在神前对决中的唯一一次败北,就是在同其他人争夺赫利俄斯的广播中心的时候。

    可以说一头栽进了阴沟里?爬都爬不出来。

    因为那一块地的限制是……禁止唱歌!

    甚至禁止一切有节奏、可以称得上是旋律的声音出现!

    对于其他人来说完全无足轻重的限制?可对于槐诗这种灾厄乐师来说,简直就是最绝望的灾难,早已经融入了本能的演奏法在瞬间带来了暴毙的危机。

    每一次心跳和每一次呼吸,都是死亡的倒计时。

    往日全境独树一帜的成名技艺竟然变成了招致败亡的原因,让槐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这他娘的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而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更离谱的制约……

    ——此处,禁止饮酒!

    “这是搞咩啊?”

    槐诗挠头:“在怪梦里抓人上门吊丧就算了,还不让唱歌不让喝酒……这是强制让人守孝的节奏么?”

    “正常操作,正常操作~”

    彤姬的嘲弄的声音传来:“普布留斯造神秘仪的本质,是试图追溯赫利俄斯上的旧时光,逆转神的死亡,化为神的诞生。

    皇帝死了都要天下缟素呢,如果神死了只是不让人唱歌喝酒的话,凡人们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吧?

    赫利俄斯本身就曾经是神明的领地,在结合了神明死亡的异象之后,出现这样的制约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要我说,你这一次简直中了大奖了,赶快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啥能用的。”

    “能用的?”

    槐诗抬起头,环顾四周。

    无数筒状物一样的巨釜从其中林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味和腐烂的气息。有很多巨釜的已经裂开了,从其中泄露出各色古怪的液体。

    而地上狼藉的尸骸早已经被腐蚀成了枯骨。

    他行走在其中,分辨着那些仪器和溶液的作用:储存、沉化、过滤和筛取……

    这里是赫利俄斯的炼金材料预处理中心之一!

    作用是对绝大多数液体材料进行初步的加工分解和储存。

    在经历过动乱之后,依旧有绝大部分仪器在继续运行着。

    但和其中真正重要的相比,这些也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此刻,就在处理中心的正中央,那一座宛如湖泊一般的深邃水池依旧在巨大的摆臂之下无休止的搅动着,从其中源源不断的萃取出各种来自深渊的精髓……

    层层筛取之下,那些涌动的奔流通过四通八达的网络,向着四周的巨釜中汇集而去。

    当庞大的秘仪运转,几道支流交汇时,无需熔炉的淬炼,便可以形成各种繁复的药剂。

    这简直就像是聚宝盆一样的炼金生产线!

    现境无比珍贵的银血药剂,在这里,几乎汇聚成河流,倒都倒不完。更上一层的古老者之血在这里堆积如山。

    而最终,经过层层处理混合和萃取之后,无数支流的涟漪碰撞中,便会有一丝一缕的银白色雾气升腾而起,汇集在正中央的大瓮里。

    槐诗走在旁边,低头俯瞰,大瓮里银色的泉水平滑如镜,倒映出他呆滞的面孔。

    他下意识的伸手,可即将触碰到水面的时候又触电一样的缩回,从旁边的架子上摘下了一柄嵌着珠宝钻石的长勺,小心翼翼的舀起了一点,凑到面前。

    再三仔细的确认。

    深吸了一口气。

    瞬息间,精神一振。

    当他倒了两滴到手上之后,就感觉到一阵暖流扩散在身体里,融入灵魂之中,奇妙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令人心醉神迷,脸颊发红。

    源质补给!

    这大瓮里,竟然全部都是不逊色于天文会独家补给的液态源质!

    只是小勺中的几滴,就令槐诗之前因为铸造而匮乏的源质补充完毕,甚至还尤有富余,令他陷入了古怪的亢奋状态。

    精力充沛到想要立刻脱了衣服去雪地里拉着雪橇跑两圈……

    他下意识的拉了一下领口,喘息着,察觉到自身的异状:以他的抗性,竟然出现了些微凝固的征兆?

    虽然细微无比,但依旧在大司命的圣痕映照之下却无比醒目。

    哪怕是以槐诗的毒抗都会出现异常,如果是常人的话,恐怕只要一滴,就立刻畸变了吧?

    “这是什么?”

    他再度端起勺子,难以置信。

    “能够补益灵魂,却又引人堕落的甘甜美味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神酒’啊!”彤姬吹了声口哨,愉快的感慨:“这波血赚啊,槐诗!”

    “这里是狄俄倪索斯的圣所。“

    她说,”曾经赫利俄斯上用来祭祀酒神的地方!”

    作为奥林匹斯众神最后的领地,赫利俄斯之上各种地方都同诸神有所对应。

    结合了普布留斯的造神秘仪之后,此处几乎等同于酒神的圣殿,一切造物自然也得到了狄俄倪索斯的祝福。

    广播中心里的那点缪斯神性和它提鞋都不配。

    好歹是曾经同阿波罗齐名的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身份摆在那里,酒神狄俄倪索斯的威权虽然不如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那样威风八面,但同样不可或缺。

    而且,他是属于深藏不露,咬人的狗不叫的那种……

    希腊人将他视作狂欢和喜乐的主宰,因为他是所有生者灵魂的引导者,只需一念就能让人进入天国或落入地狱。

    可以使人从苦痛中解脱,也可以让人沉醉于堕落的快感,直至罪孽深重,无可挽回。

    只是此处的一份神酒,就体现出了其升华和凝固的双重属性。

    更不用说,这还只是原材料,再度加工之后还可以发掘出的种种妙用,简直万灵万能。

    只可惜,如今却变得自带凝固诅咒。

    只是看起来很美。

    恐怕在赫利俄斯的异常得到解决之前,都只能倒进黄昏骑士的火车内燃机里,都能当做强效燃料来用了!

    就在槐诗惋惜的时候。

    身旁……

    传来了吸溜得声音?

    当他愕然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池子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进去了半截骷髅。

    “哇,竟然这么多酒!”

    某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喝啥的憨批抬起眼睛,双眼闪闪发光:“好耶!”

第八百七十四章 蠢人们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和毒池里泡澡泡的正欢畅的骷髅眼对眼,彼此好像都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奇怪,相顾无言。

    槐诗终于干咳了一声,打破沉默,试探性的问道:

    “……唉,你咋不说一声就下去了呢?”

    “啊?”

    骷髅愣了一下,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

    “你好小气啊阿狗!”

    它瞪大自己黑洞洞的眼窝,十足受伤的控诉道:“我都请你喝了那么多了,怎么就喝你这么点都舍不得呢!”

    槐诗一口老血没憋住,只感觉一阵脑壳疼。

    咱俩说的是特么是同一件事儿么!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就不怕有毒么?”

    “有毒?哪里有毒了,这么好的酒。”骷髅不解的看了看自己泡着的池子,不理解槐诗啥意思,还埋头又大口喝了两口,“这不味道挺正宗么?”

    寂静里,槐诗没有说话。

    目瞪口呆的看着它。

    看着酒液从它下颌的空隙里漏下来,就好像经历了什么神奇的淬变,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淡金色。

    如同甲醛遇到了竹炭一样,那些隐藏在神酒中的地狱精髓在缓缓收缩。随着骷髅的搅动,附着在了它的骨架上,令原本纯白的骨架浮现出隐约的青色纹理,越发的凸显出鲜活的感觉。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感觉:它仿佛从一具死了很长时间的尸体变得……更加新鲜了一些?

    “哇,阿狗!快看!”

    骷髅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脑壳,兴奋的呼喊:“我长头发了!!!”

    没时间再去纠正阿狗这个称呼了。

    槐诗已经看到,丝丝缕缕的金黄色头发从骷髅的脑壳上萌芽的场景,它们从无到有,在迅速生长。

    到最后,变得修长笔直,宛如金丝一般璀璨纯粹……

    恐怖如斯!

    槐诗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眼前这个骷髅,泡在这毒酒里之后,确实是长出头发来了!

    紧密坚挺到足以让某个落魄的牛郎为之感动落泪,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好像只长中间,不长两边?

    变成了一头杀马特风十足的莫西干!

    这到底是个多么奇妙的原理才会出现这种变化?

    槐诗挠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这个世界的奇幻程度又一次开始了飞速飙升,自己已经跟不上了变化。

    尤其是在他确认过,神酒里的诅咒竟然大幅度衰弱,几乎快要被净化一空的时候……看向骷髅的眼神就变得热情了起来。

    这就是大宗师吗?

    不但可以垫炉,还可以泡酒!

    爱了爱了!

    半个小时之后,酒池旁边,槐诗的锅已经烧热了。

    神酒渐渐沸腾,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令人沉迷。

    而在渐渐翻滚起来的水花中,骷髅两条胳膊搭在锅边上,头上盖了条热毛巾,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之后?畅快的呻吟了一声。

    “热点?再热点。”

    “好嘞!”

    槐诗往下面又添了两块柴。

    酒池中的神酒通过铁锅作为中转之后,彻底净化?再通过一根细长的导管一点一滴的落入槐诗的水箱中去。

    这样,一个新鲜出炉的毒素过滤阀就做好了!

    此刻?在铁锅里,骷髅享受着久违的温暖,端着手里的小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感动的眼眶里几乎浮现小星星:

    “阿狗,你对我真好!”

    铁锅前面的槐诗抬头,擦了擦汗水,憨厚一笑:“哪儿的话?咱俩还客气啥。”

    随手从旁边堆积如山的典籍中扯了两本书过来?将那些价值万金的典籍和蕴藏着不知道多少智慧的手稿撕碎了?丢进火里去,维持着温度。

    毫不可惜。

    反正都不是什么正经书。

    一开始槐诗还对赫利俄斯有所期待,可这些日子翻过一部分炼金术师的私藏之后,才发现里面真得个顶个的脏。

    简直不堪入目。

    可以说虽然全死光了会有所冤枉,但隔一个杀一个就肯定有漏网之鱼。

    只看看这些家伙的笔记和仓鼠就知道了。

    不是私底下研究活祭和生体炼金的,就是各种灵魂实验的资料记录,还有的写满了各种同地狱里各种存在进行交易的方法和注意事项……更有甚者,还有各种灭绝人性的秘仪和材料获取方式。

    那群家伙,早已经在茫茫的太空里跨越了伦理的界限,迈入了禁忌的范畴。

    甚至就连毁灭要素的领域都胆敢触碰。

    短短不过数十年,在吹笛人的引导之下,独占了神明遗留的炼金术师们就已经堕落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方便而省略了什么步骤,采用了更激进的方式,后来就开始习惯在界限的边缘反复试探,直到有人为了成果不计代价……

    当底线荡然无存之后,大家就连堕落起来都会争先恐后。

    日益疯狂的炼金术师们为了绕开三大封锁的限制,甚至还曾经试图在赫利俄斯的封闭空间中模拟旧盖亚的环境,以更加贴近混沌时代的生态。

    那可不是珊瑚云一样无害的现象,而是后患无穷的入侵物种,同如今现境绝对无法相容的毒害之境。

    哪怕没有能够成功,也依旧留下了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记录。

    古老的大宗师所罗门所预言的七十二条地狱序列,竟然被他们修订了二十一条!甚至还补足了‘至上四柱·阿斯莫德’的制作方式。

    如何通过对灵魂的凝固操作,形成十八种不同的地狱精髓展现,十八种地狱大群的大群之主彼此吞噬和融合,辅佐秘仪与圣痕,进行熔炼和转化,最终制作出名为阿斯莫德的威权,进而成为地狱中的统治者……

    哪怕只是推演和推测,也令槐诗头皮发麻。

    对于地狱的渴求已经让这群人陷入癫狂,哪怕明知前方是禁忌,也依旧满怀着信心和希望,跳进深渊。

    在这个过程中,被当做祭品的炼金术师不在少数,甚至自己给自己动刀的都大有人在……

    这种存留下来只会成为毒害的东西还是烧了好。

    一了百了。

    焚烧之中,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窥见了手中那一篇论文的末尾。

    区别于其中内容的疯狂和扭曲,书写者留下的笔迹却又满怀着笃定,堪称铁钩银划,力透纸背。

    满怀着希望,在最后留下了未来的祈愿。

    ——【我等于今日献上微薄牺牲,以期未来收获救赎的果实,愿真理垂怜。】

    在地狱里寻求救赎和希望,寻求真理……

    简直像个冷笑话。

    可偏偏这才是炼金术的本质。

    倘若将自己所见的地狱归结于吹笛人的侵蚀,未免太小看赫利俄斯,就算没有吹笛人的信徒存在,恐怕赫利俄斯的失控也是早晚的事情。

    毁灭要素·吹笛人的存在,不过是催化剂而已。

    令组织性的存在陷入集体的狂热和偏激,令美好的景愿和理想扭曲为地狱和绝望,将一切庞大的未来因自身的沉重而自我崩溃。

    追求正义的人变成眼里容不下些许罪恶的疯子,渴望真理的人玩火自焚,期待救赎的人堕入地狱……那是祂最擅长的东西。

    仿佛只是随意的按下那个代表自毁冲动的开关,一切就开始迅速的面目全非,直至分崩离析,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真理?”

    铁锅泡酒的骷髅看到槐诗手上的纸,像是已经醉了一样,忍不住嗤笑:“真理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吃……”

    槐诗略微有些愕然,随手将手里的残页丢进火里,看向这具普布留斯的遗骨,“我还以为你会感同身受呢。”

    “不啊,以前我叔叔脑子里整天就琢磨这玩意儿,最后不也出事儿了么?所以说,脑子好用的人就喜欢想太多。”

    已经煮到九分熟的骷髅在神酒里畅快的打了个饱嗝,下达了结论:“还是吃吃喝喝好!”

    绝了。

    槐诗已经无言以对。

    你这货好歹还是大宗师的遗骨,咋就一丁点大宗师的根性都没继承下来呢!光惦记着吃吃喝喝了……

    但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啊。

    吃吃喝喝确实挺好,每天大鱼大肉的日子谁不喜欢啊。

    槐诗忍不住感同身受,表示赞同。

    可骷髅却开始长吁短叹了起来:“但吃吃喝喝太多也不好啊,会跑到外面乱搞……啊,我想起来了!”

    它忽然一拍脑门,惊叫出声。

    “嗯?”槐诗下意识的提起精神来,就看到骷髅看过来,顶着一头魔性莫西干金发,语气十足严肃的对他说:

    “我爹可能不是个东西!”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艰难点头:“……嗯,看出来了。”

    骷髅摆手,认真的强调:“不,我的意思是,他好像背着我妈在外面到处乱搞……”

    然后呢?

    生了个小僵尸么?

    槐诗面无表情的仰天长叹,兄啊,你咋就想不起一点有用的东西呢!

    你哪怕是想起一点自己曾经干了啥都比这个强啊!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脸无奈的安慰他:“往好处想,不止你家呢?可能天底下,爹这个物种的尿性都一样吧。”

    “可这不对啊!”

    骷髅越发的迷茫起来,挠着自己的金毛:“我好像没有爹,不对,我爹是谁来着?应该不会是个败类吧?不能啊!我们赫尔曼家的人从来对婚姻忠诚如一……”

    槐诗翻了个白眼,打算把这玩意儿从神酒里捞起来先晾晾。

    你连个胃都没有,咋就喝多了呢?

    可最后骷髅嘴里跳出来的词儿却让他愣了一下,难以置信。

    “等等!你说什么!”

    骷髅茫然的看过来,想了想,重复道:“对婚姻……”

    “前面那句!”

    槐诗瞪大眼睛,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你什么家?”

    “呃……赫尔辛家?”

    “你刚刚不是还说赫尔曼么!”槐诗已经急得想要打人了。

    “我……记不清楚了啊……”骷髅再次陷入傻缺状态:“话说回来,我究竟是叫做普布留斯还是叫巴普洛夫来着……”

    槐诗翻了个白眼,已经急死了。

    他拿出命运之书来,反复确认自己刚刚没有听错,骷髅说的确实是‘赫尔曼家’没有错!

    赫尔曼家?

    大名鼎鼎的纯血者家族,‘赐福者’的圣名传承者,罗马谱系内举足轻重的中坚成员……

    槐诗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过了。

    可普布留斯不应该是赫尔曼家的人才对!

    恰恰相反……

    巧合的是,他正好知道一个的赫尔曼家的嫡系成员,更巧的是,对方也正好在赫利俄斯之上!

    你看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石釜学会的高层领导、罗马谱系的传奇炼成者、百年之前就已经雄踞炼金术巅峰的巨擘!

    同时也是把槐诗坑上了赫利俄斯的老王八……

    ——大宗师:加兰德·赫尔曼!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凑到骷髅面前,双手端起它的颅骨,举起来,仔细端详:“大哥,你究竟是哪个啊?”

    骷髅眼眶里的无辜快要溢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兄嘚,我只是一具尸体好吗,而且还只有半截……别问我这么超纲得题目了好么?”

    它端起手里的酒杯,从锅里舀了一大杯,塞进槐诗手里。

    “来,喝就完事儿了——”

    就好像它从来不在乎眼前的朋友究竟是槐诗还是阿狗一样。

    对于自己究竟是普布留斯还是加兰德,它根本懒得在乎。

    想那么多有用么?

    还是吃吃喝喝好!

第八百七十五章 死者代言人

    幽暗的殿堂中,无数半透明的面孔悬浮在天花板之上的炼金矩阵中,那些死去的灵魂以源质和记录重新拟合,成为了近乎完美的拟似灵体副本。

    此刻,无数声音不断的从赫笛的耳边响起。

    “你们的进度已经慢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必须做出变化。”

    “否则的话就会窒息而亡。”

    “我早说过的,应该用罗马的秘仪,希腊那一套被淘汰过的根本不行。”

    “事到如今反悔也不会有用,只会徒增内乱而已,我们的才能都不比普布留斯。”

    “可普布留斯已经没有余力……血、灵、躯壳和骨骼,经历了这么多次分裂之后,他真的还具备原本的才能么?”

    “有一说一,我觉得造神挺傻逼的,你们应该试试我的项目……”

    “呵?人工白银之海根本不可控,反而不如存世余孽的再创作更具备现实意义。”

    “你要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够了!”

    一个威严的拟似魂灵打断了那些无用的争吵和牢骚。

    流淌在灵体副本之间的源质迅速的传输着思考的结论,思维的火花彼此碰撞和摩擦,最终总结出了一个得到所有人认可的结论。

    上一代首席的威严面容垂落,俯瞰着赫笛冷漠的面孔:“丧失主动等于坐以待毙,赫笛,你是首席,应有所作为。”

    毫无遭遇了毒害和谋杀之后的愤恨和怨毒。

    也没有经过任何的洗脑与修改,更没有遭遇任何的蹂躏和折磨。

    这些死去之后以现象再度‘复活’的灵魂们毫不在乎的为杀死自己的凶手提供着智慧和参考,甚至不在意自己已经死亡。

    就算是知道赫笛是吹笛人的信徒也无所谓。

    炼金术师的本能早已经压过了一切,好奇心、研究欲和不可控制的探索冲动,那些组成灵魂的重要部分得到了忠实的再现。

    和那些致死不纯的平庸者不同,这些狂热的追知者们只用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抛下了小小的遗憾之后,开始心甘情愿的为凶手继续提供服务。

    毫不保留。

    他们只是想要看到结果而已,哪怕就连这一份自我意识都是虚假的,他们也想要满足这无可救药的冲动。

    现实已经证明,普布留斯的才能远在他们之上。

    既然大宗师的存在不是他们这些瑕疵者能够比肩,那么为什么不接受自己的失败,顺从变化,去一探更高远的境界呢?

    他们不在乎别人的性命,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不是很在乎。

    况且,只是没有办法吃东西而已,又不是没有办法继续研究,死了之后竟然还能继续追逐新的智慧……

    不也挺好嘛?

    “在没摸清对手的底细之前,我不喜欢轻举妄动。”

    赫笛摇头,“动的越快,死的越快。你们这群家伙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自己的狂妄自大才失败的么?还学不会吸取教训?”

    他的手指敲打着座椅的扶手,沉吟着,缓缓的说道:“那个天文会的武夫从来不足为惧。米哈伊尔的投影也不过虚有其表,鞭长莫及,他只能维持那一片区域,其他的根本力有未逮?不要被糊弄了。

    真正具备威胁的从来不是米哈伊尔,而是米哈伊尔身后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看过去,反问:“如今的时代?还能够发动【神前对决】的,除了神灵之外还有其他么?”

    “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是米哈伊尔?百分之四十是未知的神迹刻印,百分之十九来自赫利俄斯……在其中?真正有神灵降临在此处的可能性甚至不足百分之一。”

    上一代的首席迅速的得出了最客观的结论:“神明与神明之间是相斥的,赫笛?就像是两个恒星不会轻易靠拢一样。

    阿波罗的造神秘仪启动之后?绝无可能有另一个神明进入赫利俄斯之上——倒不如说,是由于普布留斯所再造的神性过于成功,导致反而被对手利用罢了。”

    亡魂们的代表最后警告:“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必须做出应对。”

    “我知道。”

    赫笛敲打着副手,平静的说:“我知道。”

    此时此刻,在这属于冥府之王哈迪斯的圣殿之中?就在无数亡魂的俯瞰之下?大厅正中央的庞大矩阵再度点亮。

    献上了海量的牺牲?奉献了无数的祭品之后?如液态一般涌动的黄金自大釜中隆起?破开了血水,化为了降临的胚胎。

    无穷尽的黑暗沉淀从其中涌现。

    紧接着,一个枯瘦而高耸的背影从其中浮现,浑身黝黑,笼罩着层层叠叠的黄金饰品,缀饰以青金石和红宝石,竖起的双眸缓缓抬起。

    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不快的皱眉。

    “炼金术师的臭味……”

    来自地狱的冠戴者抬起眼眸,望向了上方的赫笛,嘲弄:“契约者就是你么?你指望用这种玩意儿束缚我?”

    他微微开启嘴唇,轻轻的吹了口气,瞬间,来自时光的衰朽之风冲垮了一层层界限,化为洪流,向着前方奔流而去。

    很快,消弭在了赫笛手中的权杖前。

    “契约的见证人是吹响真理之音的至上者——”赫笛面无表情的问:“你胆敢冒犯祂的威严?”

    “我的主人没有第二个,弄臣,注意你的言辞!”冠戴者的兽性竖瞳里浮现阴冷的光:“我只为一切衰败之主,不朽的‘枯萎之王’效力!”

    “这同样是枯萎之王的许可!”

    赫笛再度举起权杖,对准了他的面孔:“苏美尔的地狱之魔,凝固的恶灵——背叛者·伽拉!我以你的名字命令你,服从与我——”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笑容:“或者,你可以做出另一个选择。”

    在契约的限制之下,古老的凝固者陷入沉默,那流淌在黄金缀饰之上诡异光泽里无数幻影浮现,尽数是死者的扭曲面孔。

    许久,他缓缓的看向了身后。

    在他身后的黑暗里,有一张苍白的面孔浮现。

    笼罩在漆黑的薄纱之下,是一张堪称绝美的姣好面孔,可是却毫无生气。

    对于这一份令人惊艳的美色,伽拉毫无任何欣赏的心情,反而对那一双空洞的眼瞳充满了厌恶。

    一个谎言,一个虚假的泡影,就像是所有弄臣们的承诺一样,毫无真实可言,可同样的……充满了威胁和恶意。

    “我会遵从契约,炼金术师。”

    伽拉收回视线,选择了遵从至上者的权威:“给我武器,给我血,给我战争……最后,让你的玩偶距离我远一些。”

    “那么,合作愉快。”

    赫笛抬起手,再度缔结了不容违抗的契约。

    伴随着黑暗消散,无数庞大的暗影如同潮水一样,从殿堂的尽头浮现,猩红的眼瞳抬起,早已经迫不及待。

    “我为你准备好了你想要的战争,伽拉。”

    赫笛微笑着,告诉这位向死亡效忠的大群之主:

    “——在战争结束之前,学会和【潘多拉】友好相处吧。”

    与此同时,另一片庞大的殿堂之中,来访者放下茶杯,重新叼起了雪茄:“总感觉加兰德你遇到了大麻烦啊。”

    “这与你无关,伊兹赫克特尔。”

    在他面前,笼罩在无形火焰之中的大宗师冷淡的说:“你只需要做好你要做的事情就够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多管。”

    “啊哈,现在连小加兰德都看不起我了吗。”伊兹尴尬的挠头,满怀关切:“我这不是来关心一下后辈的健康么?血热病这么麻烦的顽疾,身体还撑得住么?”

    “绰绰有余。”

    加兰德垂眸,凝视着从指尖流出的热血。

    点点滴滴的血液落在地上,便灼烧出一片片的焦痕。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伊兹抬起手,戴上了自己的帽子,起身拍了拍裤子,礼貌道别:“看在你请我喝茶的份儿上,送你一个预言如何?”

    “没兴趣。”加兰德冷漠的回答:“不论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不是么?”

    “你和普布留斯真像啊。”伊兹笑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

    加兰德收回视线。

    伊兹赫克特尔,那位来自美洲的近神者,传承贵血和圣意的大祭司已然消失无踪。

    寂静里,旁边呆滞的拉结尔如梦初醒,睁开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他不解的问。

    “什么,都没有发生。”

    加兰德凝视着远方的迷雾,看着那一座燃烧着日轮光焰的高塔,就好像能够窥见其中所酝酿的神之胚胎一样。

    神灵的雏形也在看着他。

    于是,他的眼神渐渐冷漠。

    令热血冰凉。

    四个小时之后,喝酒打牌唱着歌的槐诗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到了永冻炉心的顶端。

    茫然的捏着手里的杯子,坐在铸日者的御座上。

    才发现自己吃吃喝喝完全嗨过头儿了,根本就没看到倒计时已经结束。

    不等他有所反应,新一轮对决开始。

    轰鸣从迷雾中再度迸发时,便有狰狞的轮廓从槐诗的眼前浮现。

    环绕着七彩RGB灯光,宛如恶龙一般的高塔拔地而起,消失了不知道多久的破狗出现在了他眼前。

    “嗯?!”

    槐诗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一波是自己打自己?

    再然后,他就看到,无数交错的歧路从迷雾中延伸而出,覆盖了整个战场。

    数百枚高耸入云的华丽铜镜耸立在期间,缓缓的旋转着,彼此折射着变化纷繁的倒影,令那些复杂而诡异的道路像是杂乱无章的羊毛扭曲在一遍,化为了无法解开的死结。

    只是看着,就令人头晕目眩,那些三岔路口重叠在一起,变成了诡异迷宫。

    没有人找得出它的起点和终点。

    而这一次场地的规则也诡异得要命,让人根本无法理解。

    ——【得失逆转】

    这是什么规则?

    限制炼金术的么?

    槐诗茫然的抬头,看向对面。

    然后,就看到了坐在铸日者御座上的自己。

    ‘槐诗’露出了邪魅狷狂的笑容。

    口水和舌头一起,从嘴角甩了出来……

    流了一地。

第八百七十六章 狗说汪汪

    眼看着自己露出那一副傻样,槐诗顿时有一种照镜子的错觉。

    可当他低头看到了自己锐利的双爪,回头看到如刀锋一般的鳞片和尾巴,再挠了挠鼻子,擦出了一大片炽热的火花之后,槐诗终于恍然大悟。

    ——妈耶,我又变成狗了!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怎么整的啊!

    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莫名其妙的变成狗就算了,可问题是狗变成我了啊!

    现在就在槐诗的眼睛前面,高塔上,蹲在铸日者的御座上,抬起腿来扫着耳朵,惬意的打了个哈欠之后,就伸出舌头舔起了骷髅的脑壳来。

    够了!大哥,够了!

    你他娘的不要再舔了!

    槐诗看着自己的形象迅速崩坏,记得狗头上眼泪都快出来了,心酸。

    “彤姬救我啊!!!!”

    “啊这……”

    彤姬愣了半天,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和狗,忍不住笑的打滚:“傻仔,我也爱莫能助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不就是地块的规则么?”彤姬擦着眼角的眼泪,“【得失逆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别卖关子了好吗!”

    槐诗发出狗叫。

    顿时,对面的‘槐诗’也狗叫了起来,它好像也在骂人……

    “好吧,简单来说,你好像……又中彩票了,哈哈哈哈。”彤姬笑得停不下来:“三岔路,迷宫,黑夜、秘密和门户,我大概是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槐诗,这是道路和巫术女神赫卡忒的神殿!”

    赫卡忒,希腊神话中的隐秘存在,十二主神之外罕有人知的女神。

    实际上,来头却大的惊人。

    有不少学者和炼金术师怀疑这位女神只不过是另一个神系的大佬的马甲,向上追溯和向下分析的话,就能够发现,这位女神一度占有天空、大地和海洋的威权,甚至隐约在地狱中也具备着庞大的影响力。

    “哎,现在回忆起来,真是个难搞的女人啊,虽然是个社交恐惧症的自闭患者,可是在沟通起来的时候反而变成了麻烦,怎么说都不听,简直是究极偏执狂,后来知道她死了我还同情了好一阵呢。”

    彤姬似乎一不小心又丢出了什么重磅消息,但变成狗的槐诗已经不想听那些了。

    “所以,这和我变成狗了有什么关系!”

    “虽然说来话长,但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彤姬想了想之后,愉快的解释道:“你知道众神为何要联合起来么?”

    “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为什么要组成神系呢?槐诗?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彤姬说:“想象一下?假如你是一位神明?生来具有力量,不食人间烟火,寿命虽然有所极限,但依旧在短时间内漫长的看不见尽头……有那时间好吃好喝不行?干嘛闲着没事儿和人搭伙干活儿呢?”

    “闲得慌?”槐诗挠头,爪子和狗头摩擦,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可很快,便察觉了那个答案:“天命?”

    “没错,想象一下?你?槐诗?是一个幼儿园阿姨,每天要照顾小孩子,可你同时还是幼儿园的保安?根本无暇分身……这时候有一个人上门来找你,跟你说,我可以帮你保护幼儿园?但你得把我家孩子带一下,你会怎么想?”

    “你是说,合则两利?”

    “bingo!”

    彤姬用小翅膀打了个响指:“倘若神明们之间有社会史这种东西存在的话,那么这大概就是神系萌芽的雏形了。大家各有所长,各取所需,为了完成自己的天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求,选择了彼此联合。

    一个厨师、一个幼儿教师、一个保安、一个杂活儿阿姨联合起来,大家组成一座幼儿园,去和其他的幼儿园抢生意……”

    彤姬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神灵之间的竞争也是相当激烈的哦,大家有一段时间真是内卷严重啊……这就扯远了,总之,但凡谱系的存在,都是以神明之间的联合作为基础的。

    就好比奥林匹斯,大家各有分工,同时内部斗争激烈,从一代到二代,二代到三代,一直到三代才彻底建立起了稳定的构架。

    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之后,宙斯联合波塞冬同自己的倒霉兄弟哈迪斯达成协议,宙斯作为天空之主,具备无上权威。波塞冬吃到了最大的肥肉,统领海洋,而倒霉的哈迪斯只能联合尼克斯,压制卡俄斯的复苏,去了地狱之后,成为给神系干脏活儿的黑手套……

    简单来说,宙斯成为了奥林匹斯集团的CEO,波塞冬管财务,哈迪斯负责风险控制和内部肃反、审计部部长赫拉、设备部部长兼仓管赫菲斯托斯、信息主管赫尔墨斯,命运三女神负责人事……而技术研发部的部长,则是宙斯的姐姐赫斯提亚挂名,实际上的掌控者,就是这位隐秘女神赫卡忒女士。”

    彤姬终于揭露了谜题:“在奥林匹斯,赫卡忒和赫斯提亚所掌控的,乃是旧时代的巫术和魔法,放到现在来说,便是炼金术的源头之一……”

    槐诗听了,陷入漫长的呆滞,许久,许久,忍不住大怒:“可是这和我变成了狗有什么关系!”

    “就快说到了,你就不能等一下么……”

    彤姬淡定的挥舞着小翅膀:“赫卡忒所掌握的威权,乃是牺牲和奉献,倘若以炼金术的名词进行置换的话,那么便是现代炼金术的底层规则之一。

    ——有得必有失!”

    “她所擅长的,便是降低损失提升成果,或者通过成倍的损失达成原本无法达成的效果——这就是得失逆转的含义啊,槐诗。”

    彤姬似笑非笑的说:“有的时候,重要的不是你得到了什么,而是你失去了什么……”

    槐诗傻了,低头看着旁边镜子里的狗头。

    我失去了什么?

    人性吗!

    可紧接着,他的神情僵硬了一下,看了看对面一脸傻样的自己,隐隐心中惊觉。

    “你是说……那破狗,是我失去的代价?”

    “从炼金术上来说,这是成立的哦,槐诗。”彤姬轻笑:“如今的你,难道不是诸多牺牲所成就的么?

    每一个人想要成长,都必须经历挫败和伤痛,都会放弃一些东西。

    所谓的大人就是这样。

    用炼金术的角度来看,难道不是通过命运的炉火淬炼,舍弃了曾经的天真之后,铸就了如今的自己么?

    在你的源质武装中,贝希摩斯所代表的是苦痛,结合了你的本性之中野兽的那一面,所代表的是你凝固之后的资格,可以说是你兽性的化身没错了——虽然你的兽性和你本人一样总是傻的可爱,哈哈哈哈。

    如果是其他炼金术师在这里的话,顶多会发现自己的炼金术所付出的代价要成倍增加,炼金术也变得不可控。可匹配到这一片场地的偏偏是你……不,应该说,正因为是你,所以才能匹配到这一地方吧?

    在如今神前对决的秘仪中,所有因果都会被千百倍放大——你或许受到了赫卡忒的神性钟爱也说不定呢。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不是么?”

    这就是,【得失逆转】!

    炼金术的成果和代价之间实现了对调。

    作为成果的槐诗,和作为代价的贝希摩斯之间实现了不可思议的置换!

    槐诗心中好像隐约抓到了什么。

    可是自己去想,却想不出来。

    但心里也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充其量这只不过是场地所带来的限制影响而已,一旦对决结束之后,就自然会换回来。

    但现在的问题是……

    怎么打?

    槐诗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槐诗’的双眼。

    同贝希摩斯双眼中的狰狞和残酷一样,铸日者的御座之上,‘槐诗’的眼瞳中浮现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

    浓郁的战意从双塔之间升腾而起。

    搅动云霄。

    那一瞬间,战争,战争开始了!

    二十分钟后,战场之上,乐园护卫队咆哮,向着近在咫尺的蜥蜴巨人怒吼。蜥蜴巨人挥手,粗重的喘息,在它身后,万军阵列奋力嘶鸣。

    “圣哉!”(抢地主!)

    “圣哉!!”(不抢!)

    “圣哉!!!”(加倍!)

    “圣哉!!!!”(超级加倍!)

    只有坐在中间一脸懵逼的骷髅看着手里的牌,挠着自己莫西干金发,脸上早已经被贴满了锡箔纸条。

    ——这游戏好复杂,究竟怎么打?

    就这样,在紧张刺激的第五轮赫利俄斯斗地主大赛再度开始。

    在旁边,闲的发慌的愤怒化身趴在地上,看了一眼身旁的悲悯,甩了个眼神,好像在问:傻逼吗?

    悲悯的白鹿啃着脚下面的毒草,想了想,点头。

    有一说一,确实挺傻逼的……

    “我感觉有人在骂我?”

    巨龙高塔上,槐诗抬起爪子挠着狗头,百思不得其解。

    可紧接着,动作却停顿在原地,感受到席卷了整个赫利俄斯剧震。

    大地轰鸣!

    恐怖得巨响伴随着烈光,从远方的迷雾中冲天而起,将一切撕裂之后,涌上了天空。

    那无数血色的光芒像是燃烧的火焰,彼此汇聚,化为了一只蠕动的抽象大手,向着宇宙的原暗伸出。

    一点一点的,向着高悬的日轮发起再度的挑战!

    异象在瞬间笼罩在整个赫利俄斯之上。

    剧变,突如其来。

    槐诗抬头,目瞪狗呆,舌头甩了出来。

    “妈呀,彤姬,快出来看上帝!”

    彤姬没有说话。

    只是,神情渐渐微妙起来。

    这算是什么?

    应该说……不愧是大宗师么?

第六百八十八章 悬崖边缘

    对的,没错,明明只差一点。

    可郭守缺却像是不倒翁一样,徘徊在崩溃解体的边缘,任由风浪吹拂,形骸饱受蹂躏、灵魂遭遇摧残,可是却始终屹立不倒。

    “你一定很失望吧?”

    郭守缺端着盘子,不紧不慢的享受着诅咒的美味,自嘴唇开阖的间隙,缓慢的发问:“着急吗?焦躁吗?期待我倒下?怀疑我是否还存在神智?是不是还在装模作样的苦撑?”

    在他说话的时候,不断有裂痕从他的躯壳上绽开,纵横交错,破坏着平衡的根基。

    可郭守缺依旧平静,毫无任何动容,不紧不慢的吃着盘中的食物。

    享受着这来自阿鼻的永恒苦楚。

    多少年未曾有过如此新奇和刺激的体验。

    不止是身上的斩痕和创伤,还有舌尖蔓延开来的苦涩和丝丝幻觉一样的甜美——这一份诅咒的味道,郭守缺切实的品味到了。

    如此的,令人感动!

    宛如漫长的干涸之后有天降甘霖那样。

    在衰败中渐渐坏死的味觉和触觉再度的体会到了这一份人世间最为单纯的——进食的快乐!

    寻访了无数名医,使用了数不清的方法,依旧无法得到治疗和缓解,被无数次下达了无药可医的论断。

    他的知觉正在渐渐的走向衰败,渐渐失去厨魔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却未曾想过,在自己的味觉彻底坏死之前,还能够再品尝到如此动人的美味。

    与它相比,一切的后患都不值一提!

    更何况……

    “你知道,‘自我消化’么,怀纸小姐?”

    在刀斧的劈斩中,郭守缺缓缓的放下空空荡荡的盘子,擦拭嘴角,忽然这么问道。

    瞬息的寂静里,槐诗的瞳孔微微颤动。

    他亲眼见到了,所谓自我消化的现象。

    就在千疮百孔的躯壳之下,几乎快要从这一具躯壳里淤出的黑暗和灾厄,正在迅速的收缩——

    那些纠缠沉寂在郭守缺躯壳之中海量灾厄,突破了平衡之后即将肆虐的力量,正在迅速的被吞吃掉。

    被郭守缺自己。

    和使用胃液去消化自己的胃没有区别。

    此刻的郭守缺,正在身体内侧以恐怖的效率吞吃着这些超出自己掌控的灾厄……将他们尽数化为了自己的力量。

    就好像和这些恐怖之物比起来,郭守缺才是真正的主宰一样!

    哪怕早已经不正常的凝固指数再度迎来了攀升,可始终未曾跨越最后的界限。

    死死的卡在悬崖的边缘。

    这一步之遥,就是天渊之别。

    “你又失败了,怀纸小姐。”

    郭守缺怜悯的微笑着,抬起手指,比划出她距离成功的渺小距离:“就差一点点,一点点的,你需要多多努力。”

    槐诗嗤笑:“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品尝第二道太牢了,对吧?”

    “当然。”

    郭守缺的双手庄严合十,向着眼前的那一缕纯净辉煌的神性献上祈祷。

    然后,揭开了封印,呼唤灾厄。

    呈上了汤锅之中缭绕在浓香和雾气之中的尊贵羊首。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伟大的上天和神明啊,我们将献上牛羊,仿效文王的礼仪那样,夙夜敬畏,或不敢忘。

    如是,哼唱着来自《大武》之中的歌谣。

    郭守缺低头,凝视着浓汤和鲜香拱卫的羊首,这便是周礼的精髓所在了。

    也是神与人之间的分界。

    唯有神人之间的伟大的存在,曾经的神裔才能配享如此尊贵的牺牲和供奉。

    “验证你的格局与气量的时候到了,怀纸小姐。”

    郭守缺说:“倘若之前的特豕所代表的乃是人间的权位,那么这一份便是运行四海、推动星辰,身负神圣天命的半神才能够得到的尊荣——非能奠定不世功业者,不得享有。”

    “听上去不错。”

    槐诗深呼吸,拿起筷子,向着面前汤锅的羊首探出。

    耳边,无数赞颂和礼敬的声音再度传来。

    瞬息间的恍惚,沉寂的神性再度被唤醒了,隔着灵魂武装的封锁,庄严运转,悍然突破了那一层界限。

    毫无任何停顿和阻拦。

    槐诗将这一份不世功业,握在了手中!

    哪怕是彤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契约者这一份罕见的成就。纵然是未曾能够升华者,定然也能够以其他的方式、其他的面目和其他的功业,在这个世上长久的存留自己的名字。

    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可就在香嫩羊肉入口的那一瞬间,槐诗的动作骤然一顿,陷入僵硬。

    盖因从神性的照耀之下,无穷尽的记忆却骤然从黑暗中浮现,涌动,化作狂潮,将他吞没了——那是万象天球中无数轮回,无数次人生重启所产生的厚重历史,足以摧垮任何观念、任何常识和任何习惯的力量!

    原本作为伪书而被剥离的记录,重新得以归还!

    所带来的乃是前所未有的错乱和痛楚,灵魂被神性所点燃,旺盛焚烧,自双眸中喷薄出炽热的烈光。

    此起彼伏的低语从槐诗的意识之中浮现,占据了一切。

    “究竟要走多少路,才能够成为真正的男人?”

    “我乃万王之王是也,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

    “我要过幸福的人生。”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瞬息间,这一份在牺牲的祭祀之下迅速壮大神性,已经将这一份虚无的记录也一起还原,重叠在槐诗狭窄的躯壳之中,无数虚幻的事象分支涌入了命运之书的记录,几乎要将名为槐诗的篇章彻底摧垮。

    十万字、百万字、千万字都无法书写完毕的内容在瞬间。

    顺应着这一份神性的呼唤,奠定了人间功业的极限。

    只是瞬间,万倍的记忆就将名为槐诗的存在稀释成了无数的侧影,成为了神性的延伸,宛如神明在人间的化身那样。

    槐诗的自身,变得不值一提。

    可就在这苦痛的恍惚里,他竟然产生了奇异的错觉。

    他好像……能够俯瞰一切。

    抬起眼眸,便能够穿透所有阻拦,窥见轰然运转的世界。

    无数肉眼无法窥见的庞大模块如星辰一般的运行,彼此碰撞时,迸发山崩与雷鸣一样的巨响,波澜席卷,将整个尘世笼罩其下。

    如此清楚的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如此接近真理。

    如此的……对千万年之后的世界感到欣慰!

    万物有序,如此明晰。

    三大封锁,稳固如旧。

    此世安稳,不可动摇。

    多么美好……

    他被神性吸引着,再度开始了不自觉的攀升,直到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不可以再往前咯。”

    有人亲昵从身后挽住了他的脖颈,手臂白皙又修长。当她眼瞳抬起时,便出促狭的笑意。

    “你还小呢,槐诗,要了解大人的事情还是太早了。”她垂下面孔,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所以,福利什么的,日后再说——”

    抬起手掌,在恍惚的槐诗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

    在槐诗脚下的阴影中,名为怀纸素子的倒影睁开了眼瞳,双眸之中焕发出无穷尽的光芒。脑后有辉煌的光轮缓缓升起。

    经营许久的替身,终于在这一瞬间派上了用场。

    虚无的空壳代替了槐诗,成为这一份神性的容器。

    那些虚构的记忆和不存在的事象分支瞬间远去了,所有的恍惚和幻觉尽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怀纸素子的‘倒影‘中,从脑后缓缓成型的庄严光轮,如神佛那样肃穆的威严景象。

    这一份超出掌控极限的神性无时不刻的放射出恐怖的光焰,隔着替身的存在,将烈日焚烧一样的苦楚施加在槐诗的灵魂之上——

    距离实在太过接近了。

    倘若不是灵魂武装的固定,自己的灵魂恐怕就会像是尘埃一样被瞬间摧垮吧?

    槐诗终于从记忆的混沌漩涡中清醒后,便看到面前空空荡荡的汤锅——在无意识的饕餮之中,就连一滴汤水都没有存留下来。

    只剩下了苍白的羊首骷髅。

    而作为接收供奉的代价,源质已经近乎被烧干了,圣痕迟滞,毫无反应,埋骨圣所在不安的扰动,黑暗变得前所未有的稀薄。

    钢铁乌鸦们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病恹恹的躺在迷梦之笼里,连圣哉的声音都变得参差不齐,虚弱乏力。

    幸亏还有迷梦之笼的阻隔和庇佑,它们可没有槐诗这种对神性的抗性,哪怕是些微的分流,几乎都要将它们彻底净化超度了。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此刻的状况有多么危险,倘若不是怀纸素子这个替身,现在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主次颠倒之后,变成这一份神性的延伸。

    灵魂、圣痕,**,乃至大群。

    如今的槐诗已经被郭守缺推到了悬崖的边缘——距离灭亡,只差一步之遥!

    “你一定,很失望吧?”

    当再次抬头的时候,槐诗便看向郭守缺,微笑着,原话奉还。

    终于,从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之中分辨出前所未有的惊愕……

    正准备合十的双手在空气中僵硬了一瞬,未曾能够向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献上虔诚的礼敬。

    郭守缺愣在原地。

    计划出了差错,预料出现了偏差。

    和想象的,截然不同。

    少牢的领域被打破了,此刻的槐诗,正式跨入了太牢的范畴,只剩下最后的一道挑战。

    可不论如何都难以理解,槐诗是如何在传承数千年太牢面前保持人性。一个三阶的升华者,是如何能够在如此庞大的神性运转之下维持自我?

    一切都太过于不合理。

    异常到了极点。

    同时,也令他激动到了极点!

    恰如见证鲲鹏破海,同风而起,兴奋的难以言喻。

    那一瞬间,就在两道截然不同的悬崖之前,彼此角力的二人从对方的眼眸中窥见了熊熊燃烧的火光。

    最后的回合,要开始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眼泪

    此刻的赛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直勾勾的看着台上相峙的二人,当山穷水尽之后,究竟谁才能笑到最后?

    “还能动么,怀纸小姐。”

    郭守缺率先发问,审视槐诗苍白的脸色,“还能站得起来么?如今的你,还有曾经必胜的把握么?”

    “当然啊——”

    槐诗用曾经的话回答:“难道还有谁会被你外强中干的样子糊弄住么?”

    “就算是外强中干,也不过是彼此彼此吧?”

    郭守缺了然的摇头,“厨魔对决,可是很残酷了啊,怀纸小姐。哪怕是知晓了我的弱点,成功的将我逼迫到了最虚弱的绝境,可你还有力气制作料理么?还有足够的力量来击败我么?”

    正如同他所说。

    如今的槐诗已经抵达了极限。

    连续超水平制作出两道作品,又连续被两道太牢压制和侵蚀,自身少司命的神性已经膨胀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倘若不寻机静养,等待这一份毫无根基的神迹渐渐消散的话,槐诗的自我恐怕就会被怀纸所代表的神性所溶解,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厨魔对决的残酷性就在于此。

    当你看到代表终点的希望时,可能已经在漫长的奔跑之中耗尽体力,无法跨越最后的残酷距离。

    悄无声息的倒在黑暗之中。

    可这一假设的前提是,槐诗真的耗尽了力量,无法再起,倒在终点的前面。

    他等待了这么久,费尽心机和力气,难道不正是为了这最接近胜利的一瞬间么?

    怎么可能到此为止?

    那一瞬间,怀纸小姐抬起眼瞳,笑容就变得戏谑又愉快。

    “没关系。”

    她说,“已经不需要我再动手了。”

    因为最后的作品,早在比赛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放在灶台之上!

    此刻,在槐诗身后,料理台之上,那一口从比赛开始的时候就加入清水,放在火上炖煮的锅里,传来了低沉的沸腾声音。

    炽热的水雾从锅盖之下缓缓升起,弥漫在了空气之中,可是却嗅不到任何预料之中的香气。

    平淡又湿润的,充盈在鼻尖。

    令人精神一振,倍感好奇。

    最后的作品完成了。

    这就是槐诗从一开始就工于心计的筹备,隐藏在郭守缺的视角盲区,最终为敌人所献上的绝杀。

    压垮骆驼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够了。

    前面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一瞬间。

    这一次,当槐诗撑起身体,将锅盖掀起的时候,再没有什么刺目的光芒从其中喷涌而出。只有湿润的热气折腾,带来一阵阵含蓄的温暖。

    没有丝毫的味道,也没有丝毫的神异。

    只不过是……一锅单纯的沸水而已!

    所有人下意识的起身,仔细观望,可是不论怎么看,都只能得出唯一一个结论——没有作料,没有加工,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就是一锅白开水!

    如今,锅里的水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一大碗的分量。

    当倒入郭守缺面前的碗中时,那一张遍布裂痕的面孔显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茫然和呆滞,旋即,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荒谬。

    “这是什么?”

    郭守缺的肩膀抖动着,大笑,露出残缺的牙齿:“难道你所谓的绝杀,就是这一锅白开水?不,你也可以说……是老朽最爱的开水白菜么?”

    “抱歉,原料里可并没有白菜这种东西。”

    槐诗伸手,从锅底捡出了依旧散发着滚烫高温的汤包,那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丢到了桌子上,便有清脆又沉重的声音发出。

    宛如重物相撞。

    汤包滤袋的口子脱线了,其中隐藏的材料就翻滚而出,带着或是漂亮或是朴实的纹理,在平滑的桌面上翻滚,展露出自己的面目。

    石头。

    “看到了吗?”槐诗微笑,“充其量,不过是几颗石头而已,不要见怪。”

    这就是怀纸素子的决胜料理。

    石头和开水,一锅用石头煮成的汤。

    漫长的沉默中,郭守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的不快和愤怒,只是伸手,将碗中煮过石头的沸水端起来。

    细嗅这那热意,内心之中不安的预兆,却越来越强。

    “这恐怕……不止是,石头而已吧?”

    他凝视着碗中热水,漆黑的眼瞳微微收缩,神情变得意味深长。

    “多喝开水,对身体有好处,不是吗?”

    槐诗端坐在他的对面,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的告诉他:“郭守缺,这就是我为你打造的最后作品。

    现在,到你了——”

    郭守缺垂下眼睛,再不犹豫。

    端起碗,大口的吞下了其中的热水,不惧那滚烫的温度。

    可令人错愕的是,明明才刚刚沸腾不久的热水,入口之后,却丝毫不显得烫,也并不冰凉,而是带着令人舒畅的温热,袅袅的热意从口中扩散到鼻腔,呼吸在瞬间畅通了。

    神清气爽。

    可是味道,却和预想的完全一样。

    寡淡无味!

    这分明只是一碗开水而已,又怎么可能有别的味道?

    但是,当第二口吞下去之后,寡淡的味道中却浮现出古怪的味道,一点点的,但是那味道太过稀薄,难以分辨。

    只是感觉,如此熟悉……

    是石头的味道么?是开水的味道?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的动作停顿了瞬间,仔细分辨,可是却无法从石头所带来的细微苦涩和开水的寡淡中寻觅到那味道的起源。

    就好像那味道,是来自于自己一样!

    “据说,在很久很久之前。”

    在料理台的对面,槐诗拿起桌子上炖汤的石头,端详着上面细碎的纹理,轻声述说:“有个老和尚,带着三个小和尚,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老和尚的名字叫做空,小和尚的名字叫做福禄寿。”

    “他们一路翻山越岭,来到这里之后,饥肠辘辘,又渴又饿。可小镇上的所有人却大门紧闭,凄清又寒冷,并没有一个人愿意施舍斋饭。”

    “然后,老和尚便对小和尚说了——去告诉这些善良的人,我们是初来乍到的外来者,身无长物,只能煮一锅石头汤作为给大家的赠礼。”

    “每个人都很好奇石头究竟怎么煮汤,所以大家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那里围满了。看到老和尚将柴火点燃,将石头投入水瓮之中,将水烧开了。”

    槐诗的视线从石头上升起,落在郭守缺的脸上:“这时候,老和尚说,可惜没有盐,否则石头汤会更加的鲜美,这时候,便有好事的人自告奋勇的拿出自己家的盐——”

    没有人再说话。

    这个故事后面的剧情,已经无需再言说。

    没有盐的话,就放盐,如果缺少胡椒的话,再放胡椒。感觉有肉更好的话,为什么不将肉投进去呢?

    小镇上所有的人都为这一锅石头汤献出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最终所有人都品尝到了从未曾引用的美妙滋味。

    “石头是没有任何价值的,郭守缺。”

    槐诗低声宣告,“这一道汤的材料,是需要自己放。”

    现在,请你自己往这空空荡荡的石头汤里,投入足以击败你的东西吧!

    以最纯粹的石头和白水作为素材,漫长一夜的思考之中,无数次在命运之书中进行尝试和练习,最后终于完成了这一锅纯粹的石头汤。

    这就是槐诗决胜的作品!

    哪怕寡淡无味也没有关系,任何东西都要经历从无到有。

    通过漫长的熬煮,槐诗已经将石头推上了山巅。

    只要一不小心向其中注入了东西,打破这脆弱的平衡,石头就会像是从山巅滚落下来那样,无可阻挡的轰鸣咆哮,将一切冲垮。

    在好奇的瞬间,便已经注定接下来的发展。

    不论往其中投入了什么,它都会抵达槐诗所精心预设的‘目的地‘。

    最终,郭守缺从其中得到的,乃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最稀薄,又最残忍的奇迹。

    那就是倾注了槐诗十八年来无数次苦痛追求,自从诞生以来就在寻觅,依旧无法紧握和拥有的东西。

    ——名为幸福的幻象。

    就在这弹指一瞬,口中寡淡无味的石头汤染上了回忆的色彩。

    在地狱的悬崖边缘,前所未有的虚弱,郭守缺已经失去了抵御这一份引导的抗性。

    口中的石头汤在迅速的变化,泛起冰凉,最终,化为未曾预料过的毒汁,划入了喉咙。

    这熟悉的刺痛感和惊愕感拉扯着他,顺着时光,向后飞掠,坠入回忆的最深处。

    回到他曾经以为自己最接近完美,最为强大的时候。

    回到了,他被自己的学生彻底击败的那一天!

    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将使出浑身解数的自己,毫不留情的击败,从冷菜到拼盘、从汤锅到烤炙,从局内到盘外……

    当自己最信赖的学生吹响叛逆号角的那一刻,他在自己最强大的时候,迎来了败亡!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那个孩子长成大人了呢?

    他发自内心的感到疑惑: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那个孩子游戏的手段就已经超过了自己?是因为衰老么?还是因为自己的怠惰?

    都不对。

    只是因为那个孩子,比自己所想像的……比自己还要强!

    仅此而已。

    在这一刻,郭守缺作为易牙厨魔的宿命,迎来了终结。

    现在,那个不知不觉从少年变成男人的厨魔,想着气若游丝的郭守缺,一步步走来。跪在地上,低头,向着他,大礼参拜。

    发自内心的致意感激。

    “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老师,谢谢你的倾囊相授,也谢谢你对我的信赖。”他轻声道别:“但是,我已经不想再遵从你的安排,去成为厨魔了。”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双眼中便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神采,肃然又郑重的告诉眼前的老人:“除了厨艺之外,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是看着那样天真的神情,郭守缺就忍不住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悲哀。

    为他的天真,也为自己的软弱。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只要还活着,就永远无法回避易牙厨魔的宿命么?

    “愚蠢,太愚蠢了,我会……报复你的,不惜一切代价,蠢货!“

    他瞪大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怒斥:”你难道想要让人知道……自己、自己是郭守缺这种邪魔外道教出来的学生吗!”

    “为什么!”

    他愤恨的质问,“为什么不杀了我?”

    在漫长的沉默里,只有屋外的雨声。

    那个男人只是跪坐在地上,静静的望着他,笑容渐渐变得温柔。

    “这还用问吗,师傅?”

    他弯下腰,毫无防备的去拥抱面前的老人,哪怕他所隐藏的是鱼死网破的最后一击,也一定要将答案告诉他:

    “因为比起厨艺,比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我更加敬爱您啊。”

    那究竟是什么傻话?

    只会引人发笑!

    你真的是我教导出来的学生吗?

    你真的是,易牙厨魔吗?!

    那一瞬间,有无数阴沉恶毒的话语伴随着怒火从脑中浮现,无法用语言去批判他的滑稽和可笑,也无法纠正学生的天真和愚蠢。

    可如今,此时此刻,哪怕只是回想起来,郭守缺就忍不住想要……微笑。

    幸福。

    倘若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曾经获得了幸福的话,一定就是在那一刻吧?

    被那个孩子拥抱着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就连失败都不再重要了。当确定他的敬爱发自内心的时候,自己所体会到的,乃是至高无上的欢喜与快乐。

    为何就连自己,也会变得这么愚蠢呢?

    郭守缺不知道,可只是回忆,就让他感觉到充实,让他体会到了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何物,无法舍弃。

    他沉醉在这一份稍纵即逝又难以言喻的甜美之中,不愿意再醒来。

    一次又一次的徘徊。

    哪怕它消散的时候是那么迅速,离开的时候又变得那么冷漠。

    直到最后一缕温热落入了喉咙之中。

    这短暂的迷梦彻底消散。

    郭守缺呆滞的低下头,凝视着空空荡荡的碗底,好像石化了一样。

    死寂里,只有浑浊的水珠落入了其中。

    发出了一缕细碎的回响。

    看台之上,所有人都僵硬在了原地,用力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所见到的场景,也无法相信……

    一直到那个佝偻的老人终于抬起了面孔,展露脸颊上的狼狈的湿痕。

    眼泪。

第六百九十章 宝物(感谢水空寒的盟主

    简直就像是,忽然之间,天崩地裂。

    在这近乎被冻结的空气中,所有人都惊骇的瞪大眼睛,凝视着那一张被泪水所划过的面孔,浑浊的眼泪自脸颊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入了空空荡荡的碗里。

    郭守缺流下了眼泪。

    因幸福的离去而痛哭哀悼,放声悲鸣。

    那一份幸福实在太过与残忍,令黑暗和灾厄也为之冻结,在悲伤中收缩,枯萎。

    死寂里,只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从他的面孔之上,躯壳之中……裂隙缓慢的扩散,那些合拢的伤口再度崩裂,像是龟裂的陶土一般,落入内里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他在,崩溃。

    当被这一份温柔的幸福击溃之后,怪物就再无容身之地,悲鸣着躲进黑暗里,随着黑暗一同消散。

    在泪水划过的面孔上,裂隙扩散,化为尘埃。

    “谢谢你,怀纸小姐。”

    郭守缺抬起残缺的面孔,诚恳的道谢,流着泪,迎接着终结的到来。

    最后,衰朽的面孔上,骤然勾起了嘲弄的笑容:“不过,你该不会以为……这就完了吧?”

    那一瞬间,衰败和溃散戛然而止。

    枯萎的黑暗席卷,喷薄而出,化为庄严的冠冕,笼罩在他斑驳的长发之上,映照着幽暗之光。

    将一切辉煌尽数吞没。

    纯粹的黑暗里,那一张停止龟裂的面孔微笑着,端详着槐诗愕然的面孔:“你难道觉得,我会被这种东西,击溃吗?”

    槐诗愣在了原地。

    忘记呼吸,只能听见胸腔之中急促又艰难的搏动声响,心脏被无形的手掌攥紧了,痛苦挣扎。被突如其来的恶寒所吞没了。

    难以置信。

    这个老怪物,竟然对那样的幸福,毫无任何眷恋!

    他的人生究竟在追求什么见鬼的东西?他究竟真的算是活着么?

    他真的是……自己所以为的‘人类’吗!

    “棋差,一招……实在是,太遗憾了。”

    郭守缺仰头,大笑,抬起手,愉快的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如此幸福的滋味,实在是让人怀念。

    真是一计漂亮的绝杀啊,怀纸小姐,太漂亮了,漂亮到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要输了。

    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不是很难过?真的就差一点点呀,怀纸小姐,倘若是我是那种会眷恋这种幸福的人,如今赢的人,一定是你吧?”

    郭守缺嘲弄的咧嘴,锋锐的牙齿从牙床之上突出:“可惜,对于那种丢人丢到地狱里徒弟,如今的我,连一点关怀和感情都奉欠!!”

    毫不掩饰自己的冷酷与残忍,郭守缺鄙夷的说:“他早已经,被我舍弃了!”

    槐诗的脸色铁青,内心的温度渐渐冰冷下去。

    在他眼前的敌人,是连幸福都可以随意舍弃,最重要的人的关怀都可以弃之如敝履的——怪物!

    这一瞬间,就在槐诗的面前,那个已然彻头彻尾的蜕变为怪物的郭守缺,抬起手,朝着槐诗的面孔探出。

    五指之间,手机浮现,展露出锁屏的画面。

    一张照片。

    “啥玩意儿?”

    槐诗瞪大了眼睛。

    照片上,是一张稚嫩又俏皮的表情,大概八岁的小女孩儿,扎着两个马尾辫,甜蜜的微笑着,骑在爷爷的脖子上,朝着镜头比划出一个v字。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郭守缺的手机屏几乎怼在了槐诗脸上,屏幕上,那个带着搞笑针织帽的老头儿正隔着屏幕对槐诗愉快的大笑。

    “你该不会以为,老朽是那种失独老头儿、孤家寡人吧?”

    郭守缺好奇的问,“都已经这年头了,难道还有人会觉得高手都是灭情绝性,无牵无挂,逢年过节连个红包都发不出去?不会吧?不会吧?”

    “……这……这谁啊?”

    槐诗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不太够用。

    “当然是老朽的孙女啊。虽然是那个不肖徒弟的女儿,但和那个只知道背刺师傅的混账完全不一样!”

    郭守缺瞪大眼睛,震声说:“已经到了会叫爷爷的岁数了,软软糯糯的,像是糯米搓成的团子。所以小名叫做小糯米——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槐诗耳边怒吼:“这才是,老朽的珍宝!”

    “至于守静那种数典忘宗、离经叛道的狗东西,死在哪里都无所谓!连我家的门都别想进,只要把小乖乖带过来就行了。”

    如是,得意的,愉快的,兴奋的,郭守缺展开双手,骄傲的宣告:“我,已经有更胜过那幸福的宝物了!”

    死寂里,槐诗只觉得脑子变成了一团乱麻,千头万绪乱窜,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字。

    草……

    你妈的,郭守缺你竟然是个人生赢家?!

    机关算尽,想过了一切的可能。

    槐诗工于心计做了十万份计划,准备了一切变化,却唯独没想到郭守缺这王八蛋日子过的竟然这么好!

    十万个柠檬瞬间塞进了槐诗的心里,他的眼睛湿润了。

    妈的,大家都是厨魔,凭什么你这老狗这么骚?白天闲着没事儿出,丰年过节回家给徒弟甩了脸色,还有孙女逗着玩……偶尔想要去虐菜吊打年轻人还有东夏谱系掏钱去公费理由。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艰难的克制着自己。

    不要一刀劈死这个老狗。

    “是不是很气?是不是很想砍我呀?”

    郭守缺趴在桌子上,侧过脸,仰着头,怪笑着欣赏槐诗抽搐的表情:“老朽我,日子过的超爽的!”

    在台下,琥珀已经捂住脸,不想再看这老头儿晒狗的残忍场景了。

    终于晒够了槐诗,端详着那一张生无可恋的麻木面孔,郭守缺终于心满意足的收起了手机,仰天大笑。

    姜还是老的辣。

    小年轻,还是太冲动,不懂得思考……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跟我斗?

    当愉快的笑容渐渐散去之后,终于展露出,属于厨魔的黑暗狰狞。

    自郭守缺身旁,火上的竹篓剧烈震颤着,已经无法压抑其中汇聚和蜕变的力量,可竹篓的盖子却死死的被郭守缺压制着。

    掌控着最关键的火候。

    那是献祭给苍天的刍狗,敬献给这个世界轴心的供奉,乃只有寥寥数位神明才能配享的至上的祭礼。

    这便是最后的太牢。

    在郭守缺破碎的躯壳之下,无穷尽的深邃黑暗里,有庄严肃穆的气息升腾。想要将曾经死去的众神都唤醒一般。

    祈请万物见证,这尊贵的牺牲。

    可看向那个渐渐沉浸在黑暗中的苍老身影时,槐诗才会如此的不解。

    “有这样的地位,有这样的家人,还有如此的技艺……郭守缺,你的人生如此美好,何必要去费尽心机去祈求牧场主的恩赐呢?”

    何必去向一个能够毁灭整个世界的东西俯首?

    他忍不住质问,“厨魔的力量,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

    “牧场主?”

    无穷灾厄的拱卫中,郭守缺回头,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不解的反问:“那种东西,才是对‘厨魔’最大的否定吧?”

    槐诗愣在原地。

    难以理解,因人类的天性而堕落,以无止境的口腹之欲为源头,踏上这一条灾厄之路的厨魔,竟然会将‘牧场主’,轻蔑的称为‘那种东西’。

    也无法明白,为何将万物视作食粮的牧场主,会否定厨魔存在的价值。

    “怀纸小姐,你恐怕理解错了什么吧?”

    郭守缺戏谑的笑了起来:“你竟然以为,会有厨魔发自内心的信仰牧场主么?除了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搞不清的蠢货以外,难道还会有人对那种东西,心存敬畏么?”

    牧场主的御座,并不是厨魔所崇拜的存在。

    相反,那种东西只要存在一天,都是所有厨魔必须所忍受和背负的屈辱!

    没错,怀纸小姐,你不明白,你还未曾领悟。

    就像是曾经的我那样,从来无法理解老师一直到临死之前都无法舍弃,传承给自己的执念。

    直到真正的成为易牙厨魔,真正的具备接受‘通向厨魔之巅’的试炼资格,他才明白,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多么的,天真!

    这是永远无法遗忘,也无法忽略的伤痕。

    曾经渴求真髓,为了追求极致,不惜踏上至福乐土的自己,所见到的又是何等残酷的光景——

    那正是令所有厨魔,都为之震怒和恐惧的地狱!

    无需再赘述那一路上艰难的历险和无数挫折与考验,当他来到旅途的尽头,看到牧场主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

    那诚然是降临在地狱中的神明,货真价实的主宰,不折不扣的神明象征。

    这一份恩惠牧养万物,这一份威严收割所有。祂所代表的正是世界终结、万物合而为一的正理。

    永不饱足,永恒吞吃,永恒的贪婪和饥渴。

    如果不止是这样的话,该有多好?倘若那一份至高的神性能够为人的意志所转移一点点的话,又岂不美哉?

    只是预料之外的渺小差别,便产生了决定性的不同。

    令任何的厨魔都无法再敬畏这伟大的神明,油然而生的,乃是不共戴天的憎恨。

    ——祂从来只是想着‘吃‘而已!

    只要吃就会感觉到饱足,只要吃就已经足够。除此之外,再怎么精致美妙的佳肴,对他来说都和土坷垃没有差别。

    厨魔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价值!

    他们追求一生的极境、奉献了所有的追求还有付出了一切的成果,在祂看来,简直毫无意义。

    太耻辱了。

    这一份羞辱实在是太过于庞大,让每一个知晓这一切的厨魔都无法忍受。

    人类,在祂看来,没有任何不同,不论黑白善恶;食物,在祂口中,没有任何区别,不论佳肴还是粪土。

    神是平等的。

    不论是敌人还是下属,祂都怀着均等的慈爱与认同,也都怀着同样的食欲和贪婪。

    那样平等的神明和世界,简直令人作呕!

第六百九十一章 胜负(感谢无双的混沌的盟主

    不论是哪一个厨魔,都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

    从有人堕入地狱成为厨魔的那一天开始,来到这里的人无一不曾向牧场主发起没有任何胜利可能的挑战。

    孤掷一注,倾注一切,付出所有。

    在祂的面前献上自己平生最伟大的作品。

    只为了要让这残酷的神明体会美味的存在,要让他体会到吃的精髓,追求美味的存在。以这一份至恶的人性向堕落的神明发起赌斗。

    要将这一份虚伪的神圣彻底击破!

    然后,迎来惨烈的失败。

    无一例外。

    但是,这一份对于胜利的渴望和对厨魔之道的执着依旧令无数人源源不断的踏上这一条绝路。

    哪怕为此成立了厨魔大赛,建立了组委会,不断的培养新血,不断的积蓄,不断的试图向着那一座高峰攀登,向这世上最残酷的敌人发起挑战。

    只要牧场主的神圣冠冕还存在一日,这一份屈辱就无法洗清。

    厨魔尚存在一日,这一份挑战就绝不会终止。

    “怀纸小姐,那样的敌人,那样的绝望……终有一日你将能够体会,请继续成长吧,继续向前!”

    他满怀着希望的祝愿着,停顿了一瞬,显露出狰狞的笑容:“——倘若在这里没有被我一举击溃的话!”

    那一瞬间,庄严而神圣的祭祀开始了。

    最后的太牢,端上了餐桌。

    数千年位居与东夏所有食谱中最尊贵的巅峰,被誉为‘牢牛’的供奉和牺牲,摆在了槐诗的面前。

    没有璀璨的金光,也没有辉煌的火焰。

    但当它摆在槐诗面前的时候,他就陡然产生了世界在围绕着这一道权柄运转的幻觉。星辰以此地回旋,天和地的轴心就在自己的面前。

    那是纵然少司命也无法逾越的界限。

    除非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成为天国谱系的主宰,否则断然不可能染指的祭礼。

    只是看着它,还是就感觉自己要被无尽的辉煌光焰所吞没了,窥见了自己燃烧殆尽的结局,这不是自己能够触碰的领域。

    当郭守缺终于拿出了全力,便有万丈高峰凭空而起,令山脚之下的槐诗认清了彼此的差距。

    这个老家伙,从头到尾……不过都是在玩而已!

    “我认输。”

    他本来是想要这么说的。

    可当他开口,发出声音,从口中吐露而出的,却已经变成了令他难以置信的愉快声音:“いただきます!”

    ——我开动了!

    槐诗僵硬在原地,难以置信,可怀纸素子却露出了愉快又妩媚的笑容,掠过了槐诗的控制,抬起手,探向牛头……

    等等,为什么自己的替身会这么喜欢作死?就算是诞生了神性这也灵动的太过分了吧!

    瞬息间,槐诗就已经找到了唯一的答案。

    ——彤姬,你算计我!!!!

    等槐诗真的把手放在牛角上时候,只感觉自己握住了天地之间飞旋的枢纽,灵魂都要被甩出身体外面去了。

    吓得简直想要换一条裤子……

    再顾不上隐秘,在命运之书里咆哮:【你搞什么?!】

    【恰饭啊!】

    q版小乌鸦的形象从页脚下面跳出来,头上浮现一个气泡,极其漫画化的告诉他:【人不恰饭怎么活?】

    【那也不能什么饭都恰啊!】槐诗吓的脸都绿了,【别人恰饭是为了生活,你恰这饭是为了找死啊!】

    【没事儿,反正死的也不是我。】

    黑心小乌鸦蹦蹦跳跳的,跨向下一页,还有空回头对槐诗抛了个媚眼:【别怕,一开始会疼,后面就舒服多了……】

    妈的,你玩弄我这种无辜的少年就算了,还想搞黄色!

    槐诗一阵气冷抖,大热天手脚冰凉,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究竟自己这个工具人怎么活你才满意,地狱空荡荡,彤姬在人间……

    只可惜没时间给他走流程了。

    那一块饱蘸着浓汁和香料的牛肉,已经放入了槐诗的口中,入口即化的鲜美,难以言喻的芬芳,咀嚼仿佛带来了至高无上的享受。

    可未曾能够体会这种美妙的感受,槐诗就炸了。

    字面意义上的,灵,魂,爆,炸!

    有一种爆炸,不是放射,而是收缩。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塌陷了,向内,万物向着槐诗呼啸而来,冲入了他的灵魂之中。天和地在瞬间收缩,江山无棱,湖海干涸,日月黯淡无光,万物寂灭……所有的一切都被残酷又暴虐的塞进槐诗的灵魂里。

    连带着他一起,揉成一团,变成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小点。

    时光、世界、空间、死亡、意识、生命乃至一切不值一提的万物,都化为了虚无。

    他好像拥有了一切,又在瞬间被这一切所抛弃。

    在无止境的膨胀和收缩中,他化为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混沌,有那么一瞬间,他保持着清醒,当他茫然的眺望这虚无的世界时,便看到有浩荡的洪流从地狱中萌发,向上,汲取着无止境的死亡,结出了生命和奇迹的精髓,化为这世间万物,再度收束之后,向着未来延伸。

    长河将一切都串联在一起。

    过去、现在和未来。

    就在无穷的黑暗地狱之上,他乘坐着名为现境的小船,顺着洪流,航向不可知的前方……

    ——此世灯火,璀璨如昔。

    .

    宛如,神明降临了一样。

    不,就应该说,神明降临与此处。

    只要有眼,便能够断定这一份神圣。

    当怀纸素子向着眼前的牢牛伸出手时,所焕发的那高贵神采在瞬间便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瞳。原本悬挂在身后的模糊光轮轰然一震,迸发出宛如世界运转一般的高亢声音。

    青铜的色彩从其中浮现,紧接着便是繁复的图纹。

    当解开名为人的伪装之后,展露出自世界轴心的神髓之柱里所流出的高贵神性,那俨然是神明的化身!

    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这一缕璀璨的光芒毋庸置疑,正是自跨越了漫长时间落到现在的旧日残光。

    此刻的怀纸素子,已经成为了不逊色于丽兹赫特莫克在美洲谱系中存在,甚至尤有超出,否则的话,决然不可能完成如此完美的‘降神’!

    唤醒曾经沉睡的奇迹,再度化为完美的雏形。

    此身已然是神明在地上的倒影。

    就这样,在郭守缺的面前,畅快而优雅的,开始了进餐。

    “味道不错。”

    在隐约辉光中,那一张模糊的面孔抬起,看了一眼郭守缺,赞赏道:“你有心了。”

    郭守缺没有说话。

    只是茫然的,凝视着那一轮肃冷而庄严的光晕,不顾那神明的威严将自己的眼瞳刺痛。再无往日的暴虐和恐怖,自先祖的记忆和血脉的传承中,此时此刻的他再无任何的桀骜与不逊。

    来不及惊愕和质问,也没有怀疑和惊恐的闲暇。

    一如曾经的祖先那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恭敬的垂首,领受这一份至高无上的褒扬。

    祭礼在继续,因为神明降下,享受这一份久违的美食。

    在名为‘怀纸素子’的替身之中,那一份庞大的神性在享受着面前的供奉,迅速的成长,短短的几分钟便跨越了需要漫长岁月的酝酿。

    以这一粒种子为基础,演化出曾经参天巨树的投影。

    基础奠定。

    神性运行。

    在威权与神恩的轮转之中,遥远时光之前便已然陷入沉寂的神明倾听到了来自未来的呼唤。隔着漫长的历史,两个细碎的音符共振着,演化出跨越时光的共鸣和交响。

    令那一份沉寂的意志向着遥远的未来,伸出细细的一线,降临在怀纸素子的躯壳之中。

    恰如彤姬所期盼的一般。

    神意运行在灵魂虚空所构造的渊面之上。

    祂睁开了空洞的眼睛。

    然后,看到了那个久候于此的身影,哪怕早已经变得截然不同,可依旧残存着熟悉的气息,令那一份漠然呆板的意识中焕发出一缕愕然和惊奇。

    “你是……”

    回应祂的,是灿烂又明媚的笑容。

    “好久不见,羲和,你还好吗?”

    就这样,彤姬上前,张开双臂,轻柔的将曾经的同伴拥如怀中。

    她闭上眼睛,体会着久违的温暖,轻声诉说:“我很想念你们……”

    这一份来自于人性的关怀,是如此的真挚又温暖,撼动了羲和的意识,令祂的眼神渐渐柔和。

    不过很快,绝美的面孔僵硬在原地。

    只有眉头缓缓的皱起。

    当祂低下头的时候,就看到没入自己腹部的那一道赤红结晶——名为神之楔的庄严奇迹,贯穿了祂的躯壳。

    瞬间,将这一份降临的神性摧垮。

    彤姬抬起头,端详着她呆滞的样子,轻声问:“以及,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就这样,她平静的将神之楔拔出,挥手道别。

    “臭妹妹,再见!”

    这就是时隔了数千年之后的迟来报复。

    下一瞬间,名为羲和的神明化身便彻底溃散,化为无穷尽的流光,涌入了名为神之楔的容器之中!

    有少部分的一缕辉光降下,融入了槐诗的投影之中,奠定了‘怀纸素子’的精髓。

    就在此刻,人世间,地狱里……不论是明日新闻、鹿鸣馆乃至东夏谱系,所有针对怀纸素子的记录都在迅速的消散。

    UU小说、纸上、硬盘、脑中,乃至回忆,一切记录都在神意的裁断之下变得模糊又遥远。

    细节全无。

    只剩下了空洞的轮廓,和一个名为怀纸素子的名字。

    整个瀛洲无声的迎来变化,绝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察觉,除了寥寥数人在这一瞬间有所反应,但那神意运转的速度是如此迅捷又果断,没有任何留下任何可供追溯的痕迹。

    所存留下的,就只有一段毫无意义的情报。

    有某个神迹运行了一瞬间。

    就这样,提前了三年,省却了无数功夫和材料之后,名为怀纸素子这一虚假的神迹刻印,在此刻完成了!

    “ごちそうさまでした!”

    在所有人短暂的恍惚和呆滞中,有清脆的合掌声传来。

    怀纸素子微笑着,向着眼前的献祭者致以感谢。

    ——多谢款待!

    她吃完了。

    是不是自己走神了?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但又想不起来,应该只是细节吧?或许呢?

    怀揣着这样的细微困惑,所有的观众们不由得为眼前这一场壮烈的逆袭献上喝彩!

    只有郭守缺的神情依旧僵硬在原地,保持着俯首的姿势。

    当确认那一份降临于此的神意悄然离去之后,冷汗,终于一滴一滴的从额头上渗透出来,落在了桌子上。

    积蓄成了狼狈的水泊。

    双腿,在颤抖……

    竟然,自己……竟然,真的像是祖先那样,亲手向一位尊贵的神明献上牺牲?自己有生之年,竟然真的主持了一场完美的太牢?

    如此不切实际的惊慌和如此浓烈的感动充盈了他的内心,令他忍不住几乎再度老泪纵横。

    和这比起来,所谓的胜负,根本都已经不值得一提!

    尤其是那在先祖的记载中曾经出现过的隐约征兆和提示,令他心中已经模糊的圈定了一个就连自己都不可置信的范围。

    不论如何,这都是连玄鸟都无法预测到其真正内容的惊喜!

    纵然是无人可以言说和分享,但此刻的郭守缺已然满足到无欲无求的程度,所思所想,只有沐浴更衣,虔诚斋戒,这一份慷慨的恩赐向天命垂泪感激!

    等槐诗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所看到的就只有这样的场景。

    咋回事儿啊?啥玩意儿啊?那咋整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数的问号从他的脑中升起,可眼前所看到的,就只有光秃秃的盘子,还有一颗宛如白玉雕琢的牛首之骨。

    自己竟然……

    “……真的吃完了?”

    “是的,没错,怀纸小姐,你达成了奇迹,完成了太牢之礼。”

    郭守缺平静的说:“遵照约定,是我输……”

    “不对吧?”

    槐诗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不应该这么说才对。”

    郭守缺一愣。

    “输的人不应该是你,郭守缺。”

    纵然无比渴求着胜利,但槐诗却依旧无法忽略这一点:“是我作弊了,对此你应该一清二楚才对。”

    “结果就是结果,过程并不重要。”

    “只有正确的过程,才会带来正确的结果。”

    在虚弱中,槐诗抬起眼睛看着他,“我想要的胜利,不应该是这样子,应该是更纯粹的东西才对。”

    如果是他真正的水平,恐怕早就倒在了第二关了,更不要说挑战最后的太牢。

    当郭守缺动用全力之后,双方的差距就变成了令人绝望的鸿沟。如果没有彤姬帮助,他连郭守缺全力以赴的样子都见不到。

    哪怕依旧十分不甘,依旧想要往这个死老头子脸上恨恨的锤几拳,但槐诗不得不感谢他一直以来的提点,和毫不藏私的慷慨教导。

    就像是他想要靠着拳头去赢罗老一次那样,他十分的想要赢郭守缺。

    堂堂正正的赢!

    “是我输了。”

    槐诗叹息,沮丧的承认。但不可思议的是,承认了这一结果之后,心情却变得爽朗起来了,就算是这老王八蛋接下来想要嘴臭,他也不在乎。

    大不了半夜套麻袋打他闷棍。

    呵,做菜赢不了,他打架还赢不了么?!

    “老朽可是不会谦让的,怀纸小姐,唾手可得的胜利你不要的话,只会被人当做蠢货啊。你该不会指望三辞三请的桥段吧?”

    丝毫没有留情,郭守缺挂起了嘲弄的笑容:“靠着三脚猫的厨艺能够撑到现在,倒是挺不容易的了,要不老朽回头发个安慰奖给你吧?签个名?拿着‘郭守缺手下败将’的牌子,以后遇到相同的人,你们也好报团取暖。”

    邪门了,天底下还有人连送上门的胜利都不要,简直蠢的过头。

    郭守缺心安理得的享受起胜利者的喜悦,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和不安,哪里还有其他人预想之中握手言和惺惺相惜的样子?

    槐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了。

    根本没余力去生气。

    彤姬那个黑心女人不知道拿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完全快要把自己给榨干了。现在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当郭守缺冷嘲热讽完毕,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槐诗还是忍不住将他喊住了。

    “等一等——”

    他看着回过头来的老人,好奇的问:“最后的结果呢?”

    郭守缺挑起眉头:“结果?你输了啊,还有什么其他的结果么?”1

    “这个用不着你再重复了。”

    槐诗觉得自己的白要翻到天上去了:“我只指——你去觐见牧场主,追寻厨艺的极致的结果呢?”

    被郭守缺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结果。

    究竟是怎么样?

    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好奇,想要知晓!

    “哈哈哈,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郭守缺感慨的耸肩,不知究竟是无奈还是茫然,微妙的笑意难以捉摸:“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最后究竟有没有什么结果啊。

    不过,用尽老朽所有的本事之后,牧场主最终亲口承认了一件事——我所做的东西,要稍微难吃了一些。”

    “……”

    在呆滞里,槐诗的表情变得分外精彩。

    “哈哈哈哈哈。”郭守缺回味着自己平生最值得骄傲的时刻,得意的,仰天大笑:“我想,大概是我赢了吧!”

    这就是,御前厨魔试合,最后的结局。

    胜者,郭守缺!

第六百九十二章 道标(感谢路人叉叉的盟主

    “哇,这个老家伙好丑啊!”

    在嘈杂的声音中,原照看着手机上明日新闻的头条——御前厨魔试合的冠军照片,那个咧嘴怪笑的老头儿正随意的对镜头比划着v字。

    那样子好像从哪里见过,但无所谓,哼,虽然不知道怎么赢了怀纸小姐,但定然是用了什么卑鄙下流的手段没错了。

    一想到现在的怀纸小姐正在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哭泣,原照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为她讨回公道。

    奈何,状况不允许啊……

    原照仰天长叹一声,随手一脚,将旁边一个试图悄悄摸自己裤兜的家伙踹开,划出精准的抛物线,塞进了敞开的垃圾箱里。

    环顾四周时,就发自内心的怀疑。

    这里真的是瀛洲么?

    有别于寻常人想象中的洁净场景,遍地狼藉根本没有人打扫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垃圾,街道上到处都是违规的摊贩和流淌的污水。

    墙壁上到处叠着乱七八糟的涂鸦。远处隐约听见几个脏兮兮的孩子被愤怒的大人追逐,在奔跑中匆匆回头比划着中指,呼喊着之类不堪入耳的脏话。

    大阪·釜崎区——这里是整个瀛洲最大的混种聚集地之一,仅次于京都的丹波内圈和黄泉比良坂。

    在走私、禁药、风俗业各方势力交错之下的无法地带。

    “叶大姐,我们究竟还要等多久啊——”

    他满腹心酸,无奈长叹。

    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东西。

    嚼着泡泡糖,手里还提溜着滑板,叶雪涯穿着宽到离谱的t恤和宽口裤,还带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棒球帽。

    乍一看,好像是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嘻哈系叛逆姑娘,根本就没有东夏谱系新生代第一人的威严和气势。

    但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总是提醒着原照胆敢冒犯和偷溜的后果。

    一周之前,刚刚到了瀛洲,他坐在车里吃着火锅唱着歌,还没有来得及和二次元的小姐姐相会,结果就在宅物街的前面糟了重——被这个女人守株待兔一样抓了个正着。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跟我一起好了,我这里正好缺个人帮忙。”

    这样说着,直接提起原照的后领来,扯着他在瀛洲各地乱跑,到处漫无目的游走,然后不断的丢来各种心血来潮的想法和离谱的要求,完全把他当成跑腿的苦力。

    结果,就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前往奈良……原照等反应过来,就已经错过了和怀纸小姐的梦幻再会。

    只是想到这一点,他的泪就要流下来。

    ——追寻真爱的道路,为什么会这么坎坷!

    天地良心,他本来想要跑路的……结果一离开这个坏女人二百米的范围,就会疯狂走霉运。自从三步之内被卡车撞了足足八次之后,可怜的原照只能放弃跑路,被叶雪涯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恶……这死老头儿怎么这么讨厌!”

    他怒视着新闻里的简报,咬牙切齿,恨不得咬手绢:“我也好想吃怀纸小姐的饭啊。”

    在旁边,叶雪涯瞥着这个一点逼数都没有的家伙,白眼几乎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小原啊,虽然很遗憾,但不得不提醒你——那个死老头儿能用一根手指头吊打你八百次。”她揉着胀痛的眉心,无可奈何的提醒:“以及,那个女人做出来的玩意儿,你只要吃一口之后全村的gdp都可以增加了。

    最后,更重要的是:你和她命里一根红线都没有,你们两个之间是彻底的绝缘体,明白么?”

    “胡说!”

    原照瞪大了眼睛,热血沸腾:“真爱是可以突破一切的。”

    “舔狗可真是够了。”

    叶雪涯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把泡泡糖吐出来,随意的搓成球形,抛向远处的垃圾堆:

    “原照,单相思并不会改变结局,舔狗也只会惹人厌恶而已——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来你堂姐揍你揍的是真少。”

    这两天,她可没被原照少烦,把她当街头卖艺的占卜师,让她给自己和可爱的怀纸小姐推一推命盘。

    只可惜,怎么推都没有好结果——

    不用推叶雪涯都能看得出来那个家伙怀纸素子的女人究竟多有问题。

    命数诡异的要命,好像忽然从石头里跳出来一般,无根无底,但背后的渊源和潜藏的联系却复杂的要命,至少有十六中完全不一样的卦象结果,而且还在随时组合不断的变化。

    典型的命锁——有人不希望怀纸素子被人占算,根据她的命数设置了数十层复杂凶险到极点的迷雾和诅咒。

    就算是如此,也没有能够完全瞒过叶雪涯。

    师承玄鸟这样的谱系之主,叶雪涯的风格和他一样,从来不过分依仗细节,而是擅长俯瞰大局。

    倘若只是‘相性’这种程度的问题,根本用不着破解。只看聊聊几柱的方位和走势,她就知道原照跟人家完全没可能。

    不,应该是……完全就是天克才对。

    如果这个命盘是男人还好,无非是原照做个一辈子的弟中弟,霉了点没关系,但否极泰来之后反而能够因祸得福,大器晚成,届时成为东夏谱系的中流砥柱不再话下。

    如果这个命盘是女人的话,原照就惨了。

    一旦搭上关系,那就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是绝对,或许就跟他说的那样真爱能突破一切呢?但怎么看这个小老弟,都不像是配得起那种钥匙的人啊……

    人还是得有点逼数的。

    这种脑子一热就要去莽的铁憨憨还是算了吧。

    说又不听,听又不懂,懂了又不做……

    原家的男人自古以来就都是没脑子一根筋,上了年纪老成持重的还好,起码有家族重责在身不会乱来,但如果年轻点……

    算了,费脑子也没用,还是只能靠铁拳制裁。

    反正叶雪涯是打定主意,绝对不让原照和那个女人再扯上任何一点关系了。

    她伸手,食指和中指展开,像是剪刀一样直接将原照的手机信号减掉,没收。

    “行了,别摸鱼了,里面磨蹭了那么久,差不多人也该来了。”

    叶雪涯话音刚落,就有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后面响起。

    终于,去而复返。

    厚重的闸门上拉开了一道望孔,展露出一张带着隐约鳞片的面孔,兽性的竖瞳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

    “大长老正在休息,今天不见外客。”来者冷声说:“你们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在这破地方等了半个小时,门都没进,一杯茶都没有就算了,竟然还是这副态度。原照瞪眼就准备发怒,可是叶雪涯抬起手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打断了他的动作。

    “走吧,原照。”

    她无所谓的说:“人家不见客人,难道你还能冲进去把人揍一顿不成?”

    “就这么走了?原照不解的问。

    “不然呢?”

    叶雪涯瞥了一眼身后再度紧闭的大门,轻声哼笑,“况且,这不是已经收到回复了么?人家一门心思往坑跳,你在外面磕头磕到邦邦响也没用。”

    “那接下来呢?大阪的事情是不是办完了?”原照眼前一亮,瞬间兴奋:“我们去哪儿?”

    “京都。”

    叶雪涯冷酷无情的掐灭了他心中的念想:“我们去京都——游戏时间结束了,原照,该去和这里的主人们打个招呼了。”

    随手,扯起中二少年的后领,叶雪涯转身远去。

    许久之后,紧闭的大门后,才传来如释重负的叹息。

    .

    奈良,静室之中,琥珀端详着面前跪坐的少女,在沉默里,手中转着那一把代表着风度和威严的折扇,沉思。

    许久,开口问道:“已经想好了么?”

    “嗯。”

    真希颔首,躬身致谢:“已经受到大家太多的照顾了,留下来添太多的麻烦也不好,我想我应该告别了。”

    琥珀有些伤脑筋的抬起折扇敲着脑门,有意无意的瞪了静室角落里喝茶的某个男人一眼,然后问道:“是因为怀纸那个家伙不告而别的关系么?”

    真希笑着摇头,“和怀纸小姐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在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我觉得,怀纸小姐就算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支持我吧。”

    “……支持不支持倒是不一定,但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不阻拦。”

    琥珀叹息,放下了装腔作势的折扇,并不是以当主的身份,而是以家人的身份询问:“想好接下来去哪儿了吗?”

    “暂时还没有想好,不过先回去跟母亲报个平安吧,然后有机会的话,努力学习,进学,啊,如果能够考到怀纸小姐的母校就好了,如果到时候成绩合格的话,推荐信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她诚恳的俯身恳请道。

    “象牙之塔啊……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没有推荐信也应该是十拿九稳才对。”琥珀说:“如果你不介意和里见氏牵扯在一起的话,我没问题。”

    “那就太感谢了。”

    真希开心的仰起头来,眉开眼笑。

    在少女的额角,弧度光滑的小小尖角从碎发之间隐隐突出来一点,在尖角的中间,翻着隐约银辉色的金属光芒,像是一个小小的环。

    这就是发育期结束之后,混种之血所存留下的后遗症。

    灵魂一旦升华,那么**也会随之蜕变,向着健全和完美的基础姿态变化。在短暂的发育期里,需要消耗大量的热量来支撑这一份近乎重生的改变。原本的病症都会得以修正,混种血脉所存留的隐患也会被剔除,原本对地狱近乎于无的微弱抗性也会得到补正的机会,虽然相较正常的升华者会稍有逊色,但已经相差不远。

    而更重要的,是隐藏在异化之血中的灾厄碎片也会因此而得到长成,融入身体里,令发育之后的身体向着深渊之中的某种大群靠拢,并且在天赋和能力方面得到那一支大群的加成。

    “也就是说,是‘鬼’吗?”

    琥珀看了一眼真希额头上的尖角,点头说道:“怎么说呢,虽然感觉完全和你不相像,但意外的有些登对。”

    发育结束之后,真希所得到的,自然是‘鬼’最为出名的能力之一——怪力,看上去瘦瘦小小,但本身的力量已经巨大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倘若以源质激发的话,无异于一辆人形战车。

    而所带来的短板,是造血功能无法跟上,短期内如果大量使用怪力的话会进入重度贫血之中。但这种古代人才会头疼的问题,只要两个血包就可以解决。

    倒是一份朴实刚健的力量,很适合真希这种一根筋的运动系少女。

    “那么,就祝你一帆风顺吧,真希。”

    挽留无果之后,琥珀诚恳的祝愿道:“感谢你的帮助,不论什么时候,里见氏都欢迎你回来,八犬士中的位置我会为你一直留着。”

    “我这边才是深受照顾才对。”

    少女俯身一礼,拿起了身旁沉重的背包,微笑着起身:“那么,我就告辞了。”

    琥珀起身,将她送出门外,临别之前,终究还是忍不住再问:“你确定不用我帮你解决掉那笔钱么?只是一千万美金而已,和怀纸那个家伙拿的报酬比起来根本是九牛一毛。”

    “不必了。”

    真希微微摇头,缅怀的看着挂在背包上的黑卡:“既然做出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况且,只不过是一千万的霉运和不幸,总有一天我会努力打工还完的。到时候,我就一定能够有资格面对这一份全新的人生吧?”

    “一个两个,都是死脑筋啊。”

    琥珀叹息着,低头,点燃了嘴角的烟杆,最后问道:“那么,想好用全新的人生做什么了吗,真希?”

    “这个啊,暂时还没想好。”

    真希最后回头,露出璀璨的微笑:“不过,我想要像怀纸小姐一样!”

    没错,像她一样的,帅气的,潇洒的,行走在黑暗里也会闪闪发光,将那些迷茫的眼瞳照亮。

    去变成无助者的太阳。

    只要努力下去,终有一日,自己也能够追逐上那个遥远的背影吧?

    就这样,心怀着希望,少女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途。

    沉默中,琥珀凝视着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

    许久,许久,叹息着,斜眼看向身后:“某个家伙,真是罪孽深重啊。”

    槐诗耸肩,“我得说,什么都没做。”

    “不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所以才罪孽深重吗?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渣男本性真是够了。”

    琥珀不快的皱眉,“我本来还指望你能帮我拦着她的,结果你甩一封道别信就换了马甲,还全程打酱油划水……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总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吧?”

    槐诗摊手:“她已经长大了,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能怎么样?一辈子披着怀纸的马甲,还是拿条链子把她栓起来?”

    “所以说,渣男就是渣男,连玩腻了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槐诗气的想要翻白眼:“你够了啊,就算我是渣男也没渣你啊,你那么义愤填膺做什么?”

    “大概是看不顺眼吧,麻烦换成小姐姐可以吗?”琥珀打量着他久违的真实模样,挑起眉毛:“还是说,终于体会到羞耻,不再沉迷女装了么?”

    “这种东西难道会有人喜欢么?”

    琥珀哼笑,“有啊,我看某人穿的就很带劲儿的样子,奔放的要命。”

    “怎么说呢,充其量不过是逃避现实而已吧?”

    槐诗靠在屋檐的廊柱旁边,端详着庭院里的鱼塘,轻声感慨:“偶尔想要过过轻松的生活而已,请个假,去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改头换面,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可以过一过不那么累的日子……但不论跑多远,总要回归原本的生活。

    琥珀,休息时间结束了。”

    “身份问题怎么办?要帮忙么?”

    “本来指望你的,不过某个热闹看够的老王八终于愿意干活儿了,我在瀛洲的通缉被取消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槐诗抬起手,展示了一下手机上的通知,“然后,又被塞了一堆麻烦的活儿,学术交流的团队出了点问题,我恐怕得赶快到京都去。”

    “什么时候走?”

    “今天吧,我刚刚订了一个小时后去京都的火车,速度快点的话,还能在买个瀛洲很出名的车站便当。”

    “真辛苦啊。”琥珀说。

    “谁又不是呢?加油吧,当主阁下。”

    槐诗挂上了鞍包,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忘了答应我的报酬,咱们京都再见吧。”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然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琥珀。

    槐诗挥手,就此道别。

    屋檐之外的炽热的阳光洒落,在槐诗的脚下,渐渐拉长的影子抬起头,似是微笑那样,抬头看向远方。

    新的旅途开始了。

    命运之书的扉页上,字迹无声变化,浮现出崭新的墨迹。

    【神迹刻印·怀纸素子】

    ——燃烧自我,达成仅限一次的神迹。

    希望会到来,就像是苦难终将结束那样,开拓前路的英雄将成为了后继者的道标,指引迷途之人踏上命运之路。

    只要太阳还会再度升起,长夜里便不必迷茫。

第六百九十三章 发自真心

    “姓名?”

    京都,丹波区,白天萧索的风俗街上,临街的二楼窗户上贴着‘藤本商事’的招牌。

    可但凡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在这种地方的不会是什么正规的公司,只是看看招牌旁边那个酷似家纹一样的古怪标志,就已经对这个公司的性质一清二楚。

    yakuza。

    称之为雅库扎或是极道都无所谓,作为瀛洲本土根深蒂固的民间具有活力的组织,跟他们扯上关系肯定没好下场。

    现在,就在桌子后面,那个抽烟的肥胖中年男人咧嘴,露出满口的大黄牙,端详着坐在对面的人,再次重复了一遍。

    “姓名?”

    “怀、怀纸……”

    “恩,怀纸?很罕见的姓氏啊,名字呢?”

    “素……素人。”

    那个坐立不安的年轻人低着头,结结巴巴的报上自己的名字。

    旁边沙发上几个抽烟的西装男人端详着他像是鹌鹑一样的样子,嘲弄的笑着,有个出纳一样带着眼镜的男人忽然色变,拍桌咆哮:“大哥问你名字,难道不懂一次说明白么?混账东西!是不是要让你领会一下没有教养的下场?!”

    肉眼可见的,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人忍不住哆嗦了起来,脸色苍白。

    看上去像是京都随处可见的萎靡青年,没有事业、没有工作也没有文化,靠着临时工和偷抢拐骗才能维持生活的模样。

    衣服都皱巴巴的,更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张长期营养不良或者没有晒过阳光的脸,以及长长的刘海,让人总感觉阴暗。

    简直是茧居族最佳的写照,垮掉一代的经典化身。

    哪怕是黑道也看不起这样的社会渣滓,这种除了拿去卖器官之外卵用都没有的废物,高利贷都不会给放。

    当然,如果家里人很有钱,可以榨出很多油水来则另当别论。

    “行了,山下,不要发火。”抽烟的‘大哥’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田中不是你在牢里的义兄弟么?他介绍过来的人,给个面子吧。”

    山下冷冷的瞥了怀纸素人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废物堕了自己义兄弟的威风,还是害自己没有面子,冷哼了一声。

    “那么,年龄呢?”

    藤本商事同时也是藤本组的大哥继续问道。

    “十八。”怀纸素人瑟瑟发抖的回答。

    “真年轻啊,十八岁,还大有可为呢,别害怕,怀纸君。”

    藤本掐灭了烟,宽慰道:“时代已经不一样啦,现在就算是雅库扎,也不能靠打打杀杀混日子了。杀人放火又没办法填饱肚子,像我们这种转向影视行业的过得还好,听说虎王组那帮家伙都已经去卖奶茶了,实在不像话!”

    “你是田中那个家伙的侄儿,我不会为难你。但这念头,藤本组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要理解。如果你真得想要找工作,得签了这个。”

    一纸合同从山下手里丢了过来,落在桌子上。

    密密麻麻的条款几乎写满了每一寸空间,繁复异常,但如果仔细看的话,无非就是卖身两个字而已。

    “签了这个,你就是我们藤本影视的人啦,放心,怀纸君,我们不会亏待你的。”藤本咧嘴,露出满口的大黄牙,微笑:“你的外形相当不错,运气好,说不定打扮一下就能一炮而红呢。”

    话说完,屋子里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只是看看墙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海报就知道他们拍的片子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了,其中口味稍微重一点的,恐怕乌鸦们看了恐怕都会辣眼睛,实在是让人感叹世风日下。

    但可怜软弱又无助的怀纸素人又还有什么选择呢。

    只能乖乖签名。

    卖掉了自己廉价的人生。

    “不错啊,不错啊怀纸君,男子汉就是要果断才对,要果断才能赢得未来呢!”

    藤本眉开眼笑的递上了一张表格来:“既然你已经入伙了的话,那就看一下表格,能接受的项目就打个勾就行,别嫌弃,这都是为了赚钱,不寒碜。”

    表格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些不堪入目而且法律还不太让的东西。

    实在不太适合出现在摄像镜头下面的事情。

    可接下来,轮到他们目瞪口呆了。

    因为怀纸素人拿起了笔,开始飞快的勾选起上面的东西来,没有一行空了下来。

    “喂!怀纸,不要乱写!”山下瞪大眼睛,怒斥:“你认真的吗!”

    “都,都行!”

    怀纸鼓起勇气,抬起头来,颤声说:“我急需用钱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拜托了,拜托了!”

    “……”

    沉默里,屋子里的雅库扎们彼此看了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来亲自测试一下了。”藤本缓缓起身,笑着松了松裤带,指了指旁边的门:“你先进去等我,我很快就来。”

    推开里间的门,就看到一个狭窄的卧室,遍地都是烂纸团,还有一张皱皱巴巴已经泛黄了的床铺。

    狐臭、汗味儿和一股子馊味传来,令人忍不住皱眉。

    很快,藤本就哼着歌,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冲着怀纸素人笑了笑:“素人君啊,别紧张,咱们先上床吧。”

    他率先,脱了鞋子,坐到了床上,热情的朝着新人挥手:“快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等怀纸犹豫的座上了床之后,就看到他不知道扳了一下什么地方,瞬间,整个床就开始迅速的向下,好像电梯一样,下沉,穿过了不短的空间之后,就进入了……一间酷似道场一般铺着榻榻米的宽阔地下室里!

    还有好几个魁梧的男人在旁边器材区里挥洒汗水,看到藤本他们下来之后都热情的打着招呼。

    无一例外,这些人身上都带有一些奇怪的特征。

    或是鳞片,或是毛发。

    “这里……是什么地方?”怀纸不安的问道。

    “这里姑且算是我们的一个仓库吧,不过我们不做禁药已经很久了,干脆改了改,当健身房。”

    藤本走在前面,说道:“你既然是田中那个家伙从老家介绍来的,想来也算可靠,我就不瞒你了,毕竟也就是一个健身房而已。但是,怀纸君,有些事情是不能开玩笑的。”

    他手里,拿着怀纸刚刚填好的表格,晃了晃。

    讨债、放贷、黑工的栏目就算了,人事外派和顶事背锅的标红选项也全部勾上了,甚至连走私、禁药、杀人和勒索的这种毫无意义的栏目都标上了对勾……

    简直是打定主意要干黑社会,在这一条路上死不回头了。

    “我说啊,怀纸君,我们这里确实会偶尔给老家的人做一些中介工作,虽然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职位,但起码能赚口饭吃。

    这年头,混种想要好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家有什么忙,能帮就帮,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你这个……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藤本摘下自己的假发来,露出光秃秃的头顶,还有三个奇怪的尖锐犄角,严肃的劝诫道:“你才十八岁,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呢,何必这么激进?”

    “我……我……”

    怀纸激动的哆嗦着,然后大声呐喊:“我加入绿日发自真心!”

    一时间,室内一片寂静。

    在沉默里,所有人互相对视着,看向怀纸的眼神就冷漠和不妙了起来。

    藤本的脸色渐渐阴沉:“怀纸君,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是田中叔告诉我的!只有这样来钱才最快!我是下了决心才过来的!”怀纸瞪大了眼睛,忘记害怕了,一股脑的把肚子里的话颠三倒四的喊出来:“求求您了,藤本先生,什么我都愿意做,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拜托了!”

    藤本没有说话,摆手示意他闭嘴,几个人立刻过来把他看住了。

    然后回头,藤本拿出电话走到角落里,打通了之后就开始对另一头的田中怒骂。

    隐约可以听到电话里田中的声音。

    “那个孩子也是没办法啊……对的,父母都是晚期症状了,半死不活的……我也是给他指一条明路啊……况且混种和绿日勾搭在一块的事情还有人不知道么……我们这些当雅库扎的混种哪个没跟绿日有一腿的……”

    而藤本依旧在怒骂着,直到骂完了,终于解了气之后,回头看着忐忑的怀纸,恼怒的挠着自己的秃头。

    “喂,怀纸,你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怀纸激动的挣扎起来,大声喊:“就算是您这里不要我,我也不会走的,我会去找虎王组,还有山田组,总有人会要我的!”

    藤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哪里还不清楚自己那帮同行是什么尿性。

    作为黑帮,藤本组算是转行比较早的,现在靠着一点带颜色的录影带和给风俗街当导游带路的一堆业务还能活的不错。而虎王组,表面上卖奶茶,实际上做的是在奶茶原料藏禁药的勾当。至于山田组,干脆就是器官买卖……真的就一点人性都没有了。

    放任这个小混种去那种地方,就算是还能囫囵着,过不了多久也会死无全尸。

    “你……认真的么?”藤门脸色铁青,冷声问道。

    “我、我认真的!”

    “……很好,起码现在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了,怀纸。”

    藤本狠狠的抽了两口烟,然后抬起脚,踩灭烟头,吐出了不屑的青烟。

    “如果你来找藤本组介绍工作,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糊口的薪水,甚至你看,当男优不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么?业界汁男这么少,你可以做到你****……但绿日,绿日的工作是不一样的。”

    他冷声说,“怀纸君,想要入伙的话,就请过了我这一关吧。”

第六百九十四章 代号

    说着,藤本脱下西装的外套,向着怀纸勾了勾手:“想要当绿日,起码要能打才行吧?看到了吗,在这里我这个发号施令的人是最弱的哦,如果你连我都赢不过的话,就不要向着做绿日的美梦了。

    你签了我的合同,我会把你送进黑工厂里的流水线,除非你给我赚够一千万瀛洲币,否则就算是你吐血了也不会让你走的。”

    这是谎言。

    他不但是这里最能打的几个人,而且已经打定主意,用最残忍的方式打断他的两条腿,掐灭他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大不了就养个废物养三四天呗,瀛洲社会福利姑且还算好,拿着他的户籍证明和驾照去做几票就赚回来了。

    当雅库扎可不是开善堂。

    每年都有这种脑子不开窍的家伙跑过来想要入伙,一厢情愿的坐着杀人放火之后赚大钱的美梦,实际上一个能派的上用场的家伙都没有。

    全都是废物。

    结果只能害人害己。

    “来!快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冲着犹豫的怀纸怒吼:“为什么不动!你也是废物吗?还是说,你的决心就是这么丢人的程度,怀纸!”

    “我……我怕打伤你。”素人怯生生的说:“我很厉害的,真的。”

    周围哄笑的声音响起来。

    藤本仰天大笑,拍着胸脯,曾经的‘鬼藤本’笑容越发嘲弄:“来吧,怀纸君,来,朝着这里打,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在沉默里,瑟瑟发抖的怀纸犹豫了许久,缓缓点头。

    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深呼吸。

    就在诸多周围人嘲弄的目光里,缓缓的弯下了腰,好像扎马步一样,双手向前,昂头看向了前方的藤本。

    刘海之下的目光,似是严肃了起来那样。

    那样纯熟又显眼的构架令其他人愣了起来,难以置信。

    相扑?

    没错,那是专属于相扑的起手。

    仕切。

    压低了重心,双手向前,随时准备同对手角力。

    可那是只有体重超过二百斤、膀大腰圆的相扑巨人们专属的架势,被如今瘦的跟个芦柴棒子一样的怀纸摆出来,就分外的滑稽。

    “哦吼,这还是一位力士啊。”

    藤本扑哧一声,忍不住大笑:“这是要和我相扑吗?快来,快来!”

    “要小心啊,藤本先生。”

    怀纸素人伏着身子,轻声说:“我可是从小就在练习相扑的,如果不小心弄伤你的话,我会过意不去的。”

    这也是谎话。

    这是他出门之前在地铁的书店里随手买的《十分钟教你相扑小技巧》里学来的架势,学了十分钟之后,怀纸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相扑这种运动。

    恩,摆出这个姿势,但在开场之前,似乎是要先……

    他抬起的双手,缓缓放下来了。

    按在大腿,撑住了上半身,然后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简直就像是要将地下室里的空气全部吸进肚子里去那样。

    令人吃惊的肺活量令藤本变了脸色,可来不及说话,他就看到了,怀纸的身体倾斜,左脚缓缓的抬起,抬起,抬起……抬到超过头顶的高度,紧接着,飓风呼啸。

    巨响迸发。

    整个地下仓库所改成的道场在那一瞬间迸发了巨大的震荡。

    像是有打桩机的沉重铁桩砸在了地上一样,无数尘埃从榻榻米之下簌簌飞扬着升起,狼狈的飘在了天空中。

    因为,怀纸抬起的左脚,向着地面顿落!

    紧接着,是右脚!

    又是一声巨响,榻榻米之上已经多了两个大洞,他的双脚深深的陷入到地板下面去,几乎覆盖了小腿的中断。

    祓除邪祟,净化土俵。

    神圣庄严的气息从那构架之上传来。

    这是完美的——‘四股’!

    准备工作已然完成。

    就在那一瞬间,低沉的破空声迸发。

    怀纸素人抬起手臂,向前退出,缓慢又沉重的一击捣碎了空气,掀起一层飓风,向前扑出。低沉的闷响连环不断的响起。

    随着他一步步向前,双臂连续不断的向前推手,排山倒海一般恐怖的气势扩散。

    推手!

    只是瞬间,轮番前推的手掌就已经来到藤本的面前,隔着一米有余的距离,藤本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难以呼吸!

    “停!停!停!!!!!”

    藤本忘记了之前的嘲弄,踉跄后退,惊恐的呐喊咆哮。

    那一只推出的手掌,停在了他的胸前。

    隔着二十厘米,他胸前湿漉漉的衬衫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五指宛然的掌印……

    被这一击推手打中的话,会死!

    汗流浃背的藤本呆滞在原地,双腿感觉有些发软,看着眼前再度恢复了自闭和不安的怀纸,就感觉像是一只隐藏着自己面目的猛兽,完全,喘不过气来。

    “你……你是升华者?”

    “嗯。”怀纸素人颔首。

    “你等等——”

    藤本这一次摆手,又掏出电话,走到角落里,打通田中的电话,开始再次痛骂:草泥马的王八蛋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呀,我早就跟你说了啊,那个孩子很厉害的,真的很厉害!可你当时光顾着骂人的啊!”

    田中悲愤的反问:“他是从小在松本大关的道场里长大的,松本大关哦,就是那个差点就问鼎横纲的松本!不是混种又急需用钱的话,他恐怕早就去出云了,我介绍这么厉害的人给你,你他妈的还骂我,你还是不是人!”

    尴尬的藤本被反过来骂了十分钟,还要点头哈腰的致谢。

    挂断电话之后,看向怀纸的表情就分外复杂。

    “你真的想要加入绿日?”

    “恩,我已经想好了,田中先生也劝我过,但我需要钱……”怀纸素人抬起头,隔着刘海,那目光是能够感受到的真诚,发自内心的说:“我想要赚钱,越多的钱越好!”

    “……”

    在沉默里,藤本无奈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我会向上面的人报告的,怀纸素……素人君,你在京都有住处么?”

    怀纸摇头。

    “那么就暂时先在藤本组住下吧,放心,很快就会有结果。”

    藤本重新穿好了外套,看着身旁人畜无害的阴暗男,总觉得心惊肉跳,最后问了一句:“对了,你方便让我看一看你的……特征么?也好帮你取个代号,总不能用本名工作吧?”

    特征,混种之间互相辨认的标识。

    怀纸沉默了许久,抬起手,压下了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两边头发里略微突出的小角。

    “是鬼么?”藤本一愣,旋即恍然:“不对,鬼一般都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性格,要说的话,和米诺陶斯大群有点像啊。”

    “因为这个,大家从小都叫我牛头人。”

    怀纸拂起了过场的刘海,向着藤本微微一笑,那一张苍白又软弱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堪称俊秀的笑容。

    “所以,如果有代号的话,就叫我‘牛头人’吧。”

    他这么说。

    就连代号都像是本人一样的无害。

    之后的安排乏善可陈,稍微登记了一下详细的资料之后,他就被送到丹波内圈的一个乱糟糟的旅馆里。

    和六七个人合住在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房间里。

    但对于混种而言,能够不去睡大街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强求更多呢?

    藤本还顺带给他买了铺盖和脸盆,并且提醒他把个人物品随手看好,毕竟舍友们的手脚未必干净。

    等目送着藤本离去,朝着舍友们友善又胆怯的笑了笑之后,怀纸素人就躺在了床上,开始睡觉了。

    就在他的耳朵里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看起来,潜入任务执行的还算顺利?”

    “谁说不是呢?”

    槐诗的嘴唇无声嗡动着,叹了口气,闻着空气里刺鼻的二手烟味道,在舍友们抠脚打牌的声音里,崭新出炉的‘牛头人’先生开始怀疑……自己的画风是不是又变得奇怪了?

    以及,为什么自己总是和二五仔能扯上关系?

    .

    事情要从三天之前说起。

    当槐诗匆匆赶到京都之后,还没出站,就直接被等候在站门口的象牙之塔学生带到了京都天文会的驻地。

    确切的说,是牢房里。

    大概在一个月之前,有一位在象牙之塔供职的的生物学教授因为涉及了现境安全的问题被秘密拘捕。

    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请过去问话而已。

    有关绿日近日的一些动向,和他们追查到的一些线索。

    天文会的人也没想着这么一个专注研究的生物学教授能搀和多深,奈何,那位老教授自从被拘捕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话。

    拒绝配合,拒绝对话,也拒绝了任何法律援助。

    除了最开始的要求。

    他说,“我要见象牙之塔的人。”

    这才是这一次瀛洲学术交流团未曾公布在明面之上的目的之一,而负责这件事情的则是带队的副校长艾萨克先生。

    他必须帮将这一位育人无数德高望重的教授洗清嫌疑,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只可惜……看到来的是副校长之后,宫本教授却大失所望。

    在问询室里,见到艾萨克之后,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和不快,直截了当的表示:“我要见校长。”

    “校长身份敏感,不可能来见你的,宫本教授,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全权代表象牙之塔保证你的个人安全和**空间,但涉及案件的部分,你必须老老实实的交代。”

    宫本教授再度陷入沉默。

    然后,在半个小时之后,他对能够代表象牙之塔的副校长先生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他说,“我要见槐诗。”

第六百九十五章 How old me?!(为yangersun的白银盟加更

    等到一脸懵逼的槐诗被火速带到了宫本教授面前之后,都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总是我?

    他发自内心的不理解,看着玻璃后面神情憔悴的老人,“宫本教授,咱们之前见面都没见过吧?你有什么事情跟艾萨克先生讲不行么?”

    “实不相瞒,我信不过艾萨克先生,因为他和校长不同。”

    白发苍苍的宫本弦一郎如是说:“我和艾萨克先生相交多年,对他的品性从不怀疑。我也发自内心的相信,他是会为了维护象牙之塔而不惜一切代价的,但正因为如此,在不涉及象牙之塔的事情上,我无法予以他信任。”

    “那我呢?我就可以信任了?”

    在身后副校长如芒在背的尖锐视线里,槐诗的脸都绿了。

    我操你老头儿不仗义啊,当着领导的面给我埋雷穿小鞋,大家素昧平生,何必呢!

    “槐诗先生,我听说过你——从我的同族和我的朋友口中,我知晓你曾经做过的事情,我对此深感敬佩。”

    宫本教授低声说:“虽然荒唐无稽,但我觉得,倘若象牙之塔里除了校长那样的正直者以外,还有第二个人可以信赖的话,那么一定是你。”

    不不不,你从一开头就搞错了,罗素那个老王八这辈子和正直两个字扯上过关系么?以及,你为啥会给我这么高的评价啊?

    我啥他娘的也没做过啊!

    “所以,你看上我哪一点了?”槐诗欲哭无泪,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么?

    宫本教授意味深长的抬起头,向着他身后看了一眼:“我相信——如果是艾萨克先生的话,绝对不会下达毁灭黄昏之乡的决断。”

    “……”

    艾萨克没有说话,冷漠的沉默着,对此没有丝毫辩驳。

    诚然,他会不惜一切的为象牙之塔争取黄昏之乡的力量,但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道德将黄昏之乡那么庞大的能量源摧毁……

    槐诗无言以对。

    啪的一声。

    抬起手,重重的,拍在脸上。

    深刻的感受到‘你曾经犯过的所有傻逼都会在未来找上你’这个深刻的道理。

    天知道他因为这个被常青藤联盟挂了多久,全境头号败家子儿和道德婊的帽子按在头上摘都摘不下来。

    他正准备辩驳和解释,然后就看到了——

    厚重的保全玻璃后面,白发苍苍的老教授,那位教书育人四十年在学校里德高望重的宫本弦一郎先生缓缓起身。

    不顾双腿和胳膊上的镣铐。

    弯下腰,肃容下拜,弯下了膝盖,向着眼前年龄还不足自己四分之一的年轻人下跪,致以歉意。

    土下座。

    “对不起,槐诗先生,对不起,我不该将你牵涉进来的。”

    老人跪在地上,沙哑的恳求:“但是除了你之外,我已经想不到任何愿意和能够帮助我的人了,求求你。”

    他低着头,呛咳着,卑微祈请:“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们……”

    槐诗目瞪口呆。

    当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搀扶的时候,双手却撞在审讯室的玻璃上,反而激发了警报,险些令监控室里的人直接呼叫警卫。

    等他手足无措的想要劝慰宫本教授时,低下头,便看到了他脖颈之后鳞片的痕迹。

    宫本教授,是一个兽化特征者。

    或者,用最普遍的称呼……混种。

    在沉默里,宫本教授匍匐在地,宛如遍布裂隙的石雕那样,令槐诗瞬间没了力气,瘫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息:“所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请至少先让我看看记录和卷宗吧……”

    艾萨克向着身后挥了挥手,自然有统辖局的专员将涉案的情况带上来。

    槐诗在天文会内部依旧属于正式监察官和武官序列,了解案发状况的权限起码还是有的。

    看到标题上那两个大字,他就忍不住眼角狂跳。

    绿日。

    又他妈是绿日。

    自从出道以来,他好像就和这个组织犯冲一样,出去应聘遇到一个卖金鱼的,交个朋友惨遭背刺,出去黑吃黑遇到绿日的走私贩子,连坐个火车都能碰到他们的大统领现境潜逃,可以说从新海得罪到了瀛洲,从现境的得罪到边境。

    双方的矛盾简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根据卷宗的描述,在近期几个月,绿日在现境的活动频率频繁的令人发指,尤其是在瀛洲区域——在各种因素的干扰之下,几个固定的混种聚集区的状况越来越不稳定,治安直线下降的同时,隐隐有了失控的趋势。

    种种线索表明,有人在串联各地的混种,筹谋一场暴动……

    而在其中,线人所拍摄的照片里,则有一个模糊的侧影指向了宫本教授的一位学生。

    槐诗松了口气。

    还以为多大的事儿,腿都还在打哆嗦呢。

    “放心放心,小事儿而已,根本和教授你没有关系啦。”槐诗安慰道:“况且,说不定只是长得像呢?照片这么模糊,也未必就是……”

    “不。”

    他的话被宫本教授打断了。

    心灰若死的教授抬起眼睛,平静的承认:“那应该就是‘神城’本人,没有错。”

    神城未来。

    男,三十二岁,遗传学学者,注册名‘分化’。

    作为出生于平民窟中的混种,可谓天资聪颖,靠着几本根本不全的教材自学,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正式考入了帝国大学。

    然后,在两年后,十五岁成为了学者,倘若不是后来有马丁打破了他的记录的话,他可能是近几十年来成为学者的年龄最低的人。

    堪称神童。

    让槐诗这种学渣汗颜,无地自容,如果不是命运之书,他连东夏语之外的语言都说不顺溜。

    而在成为学者之后,神城未来并没有怠惰,开始专攻遗传学中的基因表达的领域,成果不菲。

    可惜的是,比起他的才华,更加著名的则是他在混种权益问题上激进的政治观点。

    激进主义者。

    主张通过暴力运动和革命争取混种族群的权益,并对如今统辖局的保守政策表示异常的不满和厌恶。

    现在看来,他和绿日厮混在一起,倒也并不出乎预料。

    一直以来,因为他的激进观点宫本教授经常受到各方的警告。但是出于爱才之心,他从未曾对神城有过任何处置,也没有卡过他任何预算,反而除了实验上的教导之外,在生活中也多有规劝和劝解。

    曾经有一段时间,两人的关系情同父子,配合无间,做出了诸多成果……

    “他是我最好的学生,我原本希望他能够继承我的衣钵……没想到,他竟然不理智到这种程度。”

    苍老的宫本教授轻声呢喃:“不对,如今看来,他恐怕是早已经对现在的状况失望透顶了吧?只不过是碍于我这个糟老头子的面子,才不得不虚与委蛇……太愚蠢了,神城,太蠢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眼看着老人憔悴又麻木的模样,槐诗怜悯的叹息:“所以,您是希望我能够帮助您,令您的学生回心转意?”

    “事到如今,我哪里有脸说那种话。”

    宫本抬起头来,不止是自嘲还是无奈,艰难的向着槐诗笑了一下——倘若嘴角的抽搐也能够算是笑容的话。

    他说:“请您杀死他吧,在他伤害更多人之前。”

    槐诗,瞪大了眼睛。

    一个月之前,神城未来忽然不告而别。

    一开始,所有人还以为是失踪和绑架。毕竟他如今研究的项目具备着巨大的价值,倘若是垄断集团想要对他们的项目做什么,这是最好的机会。

    宫本弦一郎各方奔走,恳请搜寻,但最后像是石沉大海,毫无结果。

    但内心之中依旧怀有侥幸。

    至少没有看到尸体,至少这说明他还活着——研究成果被偷完全没有关系,只要神城君愿意配合的话,知晓学者珍贵价值的人一定会妥善又慷慨的对待他吧?

    怀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妄想,度过了漫长的一月。

    当天文会的监察官上门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自己失踪的学生究竟干了什么——

    “他带走了实验室里所有的资料和病毒样本,违背了学者的戒律,也将所有参与者的成果践踏在了脚下。”

    宫本缓缓抬头,颤声说:“倘若只是如此的话,也只不过是我眼瞎而已,所托非人,可是他想要做的比这更加的过分和残忍——”

    “宫本教授,宫本,弦一郎——”

    角落里沉默旁听的副校长艾萨克忽然抬起眼睛,神情变得冰冷了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说,神城带走的项目是你最近在进行的那个吧?”

    宫本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只有槐诗茫然的环顾,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宫本教授的研究成果和资料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单股负链rna病毒】

    这是通过特殊环境对仙台病毒进行催化,最后再苛刻条件之下人工催化出的一种病毒,但实际上并没有传染性,病症也微弱到连感冒都比不上,除了大概三个小时左右的低烧之外,对人类并不存在任何危害。

    它是一种工具,一种全新的细胞融合诱导剂。

    “你可以想象,就像是焊枪一样——”副校长言简意赅的科普:“将两个细胞通过这样的方式焊接在一起,人工嫁接,只不过比之前所用的所有工具都要更加的效率和便捷,甚至能够完成很多之前做不到的事情。倘若能够成功的话,定然是划时代的创举,生物学的奇迹。”

    槐诗瞪大眼睛。

    被吓到了……

    随意的对细胞进行嫁接、融合,这已经是接近了造物主的领域了!

    倘若能够彻底掌握这一份定律的话,将它铭刻进现境的支柱中后,宫本弦一郎就能够成为不折不扣的创造主!

    可它真正珍贵的地方,对于宫本而言,完全不在于此。

第六百九十六章 How old are you?(感谢紫澂的盟主

    这是,希望。

    对于混种而言,万死难以换取的希望。

    诚然,兽化特征者本身难以治愈,无药可医,除非是像升华之后发育期一样的重生,否则绝无可能摆脱从出生之前就已经发生的畸变。

    但倘若利用得当的话,这一种全新的细胞融合诱导剂便能够成为宝贵的基石,从而继续向下研发出新型的生物制剂——针对兽化特征者的特效药!

    全方面压制兽化特征者身上的并发症,就像是糖尿病人的胰岛素一样,通过注射缓解和减少各种并发症状的出现。

    哪怕无法根治,但依旧能够极大程度的延长混种的人均寿命,减少患者的苦楚。

    这是兽化特征者生来的原罪,源源不断的异化带来了各种并发症,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兽化特征者是被各种病症折磨致死。

    如果宫本教授能够成功的话,毫无疑问兽化特征者们将会迎来新的希望和黎明。

    为此他投入了长达四十年的时光,烧掉了不知道多少预算。最惨的时候,就连象牙之塔的资金流都会捉襟见肘。

    而罗素投资唯一的条件就是:研发者里有象牙之塔的名字。除此之外,甚至除了维持生产的必要利润之外,不会再加哪怕一毛钱!

    只此一点,就足够宫本弦一郎对罗素感激的五体投地。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

    前提是……没有出事儿的话。

    “具体的原理,我就不在此说明了。”

    艾萨克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难看:“你只需要知道,它能够随时将任何一个混种和深渊的病毒结合,将活人变成生化武器就行了。”

    槐诗愣了半天,又愣了半天,腿肚子疯狂哆嗦起来。

    不寒而栗。

    想想一下,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乃至上万个小号的槐诗丝毫不控制自己的瘟疫光环,随意在现境散播毒害的样子。

    到时候,将能够产生多大的破坏?造成多少死亡?

    这一份力量,在注入了混种对这个社会的仇恨和偏见之后,又能造成多恐怖的噩梦?

    平衡将会被彻底打破。

    每一个混种……都将成为潜在的传染源和传播工具!

    在槐诗反应过来之前,艾萨克先生就已经再压抑不了怒火,属于五阶升华者的恐怖威严化为钢铁,令空气为止凝固。

    整个室内的警报声瞬间迸发,而在他面前,那一道厚重的钢化玻璃迅速浮现出雪花一样的裂纹……

    他挥手,令空气乃至电路中迅速扩散的警报讯号戛然而止。

    内外隔绝。

    甚至将旁边统辖局专员的时间都彻底冻结。

    令那一张面孔停留在愕然的瞬间。

    思维停滞。

    “宫本,你究竟在想什么?”艾萨克冷声说,“你将象牙之塔的名誉和立场当做了什么!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说给谁?”

    破碎的玻璃后面,苍老的男人抬头,迷惑的发问:“说给瀛洲人听么?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艾萨克先生,这个国家早就出问题了。”

    他提高了声音,对面前的男人嘶吼:“这个国家——是有病的!难道你未曾见到么?歧视,霸凌,职场倾轧……公家和武家,华族和平民,所有人都早就不正常了!在这里,歧视就像是呼吸一样,刻进了他们的本能里!

    只要和他们不一样的,都是他们的敌人,只要和别人不同,在这里就是原罪!哪怕是呼吸都是错!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们这些混种的存在究竟多么卑微么?

    难道瀛洲人会解救我们吗?不,他们不会!

    他们早就想要找机会推平丹波内圈了!他们之所以没有把所有的混种杀光,只是缺一个理由!——难道我要亲手给给鹿鸣馆杀死我的同胞的借口么?”

    不顾彼此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那个佝偻的老男人瞪大眼睛,怒视着眼前的上司:“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教给我一个道理,人只要想活着就能够活下去,喝污水,吃垃圾,哪怕活的不像人也无所谓。

    可母亲却告诉我,如果想要让人死的话,人就会死去……只要抛弃他们就可以,就像是统辖局做的一样!

    那么多人,艾萨克先生,那么多人苟延残喘的隐藏在光找不到的地方喘息,为了一口吃的像狗一样的争夺,卖淫,卖笑,卖力……卖自己和孩子,为了活下去把所有能卖的东西全都卖出去,但是却依旧不能活。

    除了生命之外,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可他们又有什么错吗?他们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我也是混种,我能活到现在,都是靠着他们的怜悯和恩赐,没有他们就没有我!我想要帮他们却无能为力;我想要让常人和他们一起和平相处,可两边的人都只会把我当成背叛者!我又应该怎么做?”

    不能像是学生那样放纵自己的痛苦,去选择暴力。

    也再不能向往日那样用理智去克制自己的冲动,去寻求那一线早已经落空的希望。

    被族人视为了叛徒之后,为了保护族人,又选择了隐瞒,成为了象牙之塔的背叛者……

    如今的宫本弦一郎已经在这庞大的绝望之前崩溃,老泪纵横,祈求着眼前的人,“如果要杀的话,请连带着将我一起也杀死吧!我只恳请你们,在我死之后,一定要找回神城,至少,不要让更多的人因此而死……”

    寂静里,艾萨克没有说话,并不恼怒,甚至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的回答:“宫本教授,这并不是象牙之塔能够涉及的范畴了,统辖局也不会准许我们插手现境的事务和瀛洲的内政……对此,我无能为力。”

    不论宫本如何哀求,如何的怒斥或者恳请,他的态度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哪怕天崩地裂,他都绝对不会令象牙之塔牵扯到这种毫无清白可言的动乱之中去——

    漫长的寂静里,宫本的身体渐渐的垮塌下去,跪在地上,一次又一次麻木的祈求。向着艾萨克,向着面前的……槐诗。

    “求求你,槐诗君,求你……帮帮我。”

    老人的额头和地上玻璃的碎片摩擦,挂出一道道血痕:“求你。我一定会报偿你的,一定会,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我,我……”

    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槐诗想要说话,可是艾萨克冷漠的视线看过来,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克制着他这一份过于放纵的慈悲心。

    他闭上眼睛,咬了咬呀,张口想要说话。

    却听见旁边传来的声音。

    “放心吧,他会帮你的,宫本教授。”

    缓缓开启的门外,抽烟的人看着槐诗的样子,嫌弃的撇了撇嘴:“毕竟他就是那种烂好人,只要你在他眼前受苦他就走不动步。

    哪怕嘴上说不要,今晚也会悄悄的钻进丹波内圈里去……不过,你应该不会知法犯法的跨越统辖局的职权限制,打这么危险的主意吧,‘槐诗’先生。”

    在他的名字上,特地加重了读音,如是警告。

    我不是我没有你他娘的不要乱说!

    槐诗下意识的想要辩驳,可回头怒视,就看到了那一双久违的眼瞳,还有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

    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没错,我最喜欢帮人了!”

    槐诗把胸脯拍的梆梆响,“交给我吧,我一定遵守现境法律和天文会的规章制度,做一名对世界有用的监察官。”

    “很好。”

    来者颔首,看向室内的其他人:“虽然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探监时间结束了,各位,接下来的事情是否方便移步会议室去谈?”

    .

    等漫长的会议结束之后,槐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实际上,开会的人里并没有他……

    开玩笑,参会的都是什么人?全权代表象牙之塔的副校长,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特派专员,瀛洲统辖局支部部长……而直接通过网络连接的是统辖局决策室的最高层负责人以及架空楼层的三位馆长。

    这种地方哪里有槐诗这种咸鱼出场的机会。

    所以他全程都在外面的长椅上坐冷板凳,一直到等门开启,副校长神情阴沉的走过,在路过槐诗的时候,漠然的说了一句:“既然你要搀和,那就好自为之。”

    紧接着,拂袖而去。

    明显是对槐诗越过自己表达意见有所不满,但又没有阻拦与吓止。

    只能说已经习惯这个和校长一路货色的校长秘书,并且做好了给槐诗收拾烂摊子的准备了。

    令槐诗顿时越发尴尬和不好意思起来,点头哈腰的送走了副校长,再送走了瀛洲支部的部长以及秘书。

    最后,看向了来自决策室的特派专员。

    还有她剪短了之后变得利落异常的齐耳短发……

    就感觉,有些可惜。

    在沉默的对视中,槐诗忍不住率先叹息。

    “我觉得,你一定很想问:怎么又是你?“

    “是的,没错。“

    艾晴端详着他的样子,好奇的问:“你有没有发现,每次一旦要出什么事情或者捅娄子的时候,就只有你登场最积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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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挨一顿毒打,请问这里有漂亮小姐姐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再问一次……”——灾厄之剑、旧世界守墓人、调律师、最后的天国捍卫者、天文会金牌牛郎、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之一、淮海路小佩奇、深渊烈日、最终的地狱之王:槐诗。.某一天,穷困潦倒的槐诗忽然发现自己捡来的金手指终于能用了……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赚钱和苟命,他一不小心踏入了这个危险世界。现境之外的边境,日常之后的异常。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以及高踞于顶峰之上的天文会,绿日、黄金黎明、存世余孽与诸界天敌……究竟是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个问题。那么,就在这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中,选一个通往HAPPYEND的方向吧。天启预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启预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启预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