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一章 家是刽子手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炼金术师的求知欲。
就好像人的野心从来无从遏制一样,它同所谓的‘希望’、所谓的‘理想’以及所谓的‘渴求’没什么两样。
不论是冠以美好的称呼和冠以邪恶的名头,它们的本质都没有任何的不同。
倘若生者有原罪的话,那么这一份原罪从睁开眼睛时就常伴与生命之中。
对于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们而言,这一份罪孽的存在更加的重要。
失去求知欲的灵魂没有存在价值,满足于现状的成果没有保留的意义,不再渴求更多的炼金术师又是什么炼金术师?!
为了这一份向着地狱延伸而去的‘求知欲’,他们付出了诸多牺牲,包括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在内,依旧,不知好歹,不肯停息。
为了掌握神明的力量,便需要得到相匹配的才能。
倘若不具备才能的话,那么就依靠拥有才能的人!倘若无法得到才能的话,那么就创造出才能本身!
这才是,注定现在这一切的起源。
为了能够打造出踏出那一步的炼金术师,他们付出了漫长的时光,无穷尽的代价,搜集一切能够用得到的技术,攻破所有阻拦在前方的难题。
不止是炼金术中的源质学、灵魂学、创造学……乃至学者们的基因学、生命学、优生学等等等等!
一切用得到的技术,全部要得到。
一切能够有所臂助的力量,那么就全都放入其中。
忍受磨练,探索未知,攻克难关。
最终所得出的,便是人造的大宗师这样的存在!
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它如同救赎一般的降临了!
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所有的牺牲都即将报偿。
可在那之前,在人造的大宗师成功之前……还有更多的试验品存在,更多的失败品、更多的瑕疵品,还有无法利用的废物们,从生命之釜中诞生。
就好像那些默默无闻埋葬在墓地中的骨灰一样。
早在‘普布留斯’诞生之前,他便已经有无数血亲凋亡在黑暗之中。
正因为如此,赫笛,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的出生甚至比普布留斯还要更早一步。
遗憾的是,经过了检查,赫笛虽然具备着惊艳的才能,可依旧无从触及大宗师的领域。
常人的能力或许还有精进的可能,遗憾的是,在出生之前,赫笛的上限就已经注定……他只能封存起来,当将来验证成功时,作为对照组中的缺陷品而存在。
从能够理解话语的那一天开始起,他就得到了自己诞生的真相。
可对此,赫笛从未曾有过任何的愤怨。
不是每个人生来都完整无缺,在现境也有一出生就失去了手足?或者目盲耳聋的婴儿不是么?
只是些微的不幸而已?有所阻碍?但依旧可以克服。
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未来,乃至一切。
哪怕它们从不曾完美,同自己一样?生来残缺。
而现在?他终于,站在了大宗师的面前。
成为了他的敌人。
“真厉害啊?赫笛。”
加兰德张口,呕出了炽热的血:“我将他视作对手,唯独?忽略了你。”
“才能之上的差距造就了这一切?这是理所当然。”
赫笛平静的拔出匕首:“如我这样的小角色,弄臣一般的小丑,你也不应在意我才对。”
加兰德踉跄倒地,可在他落地之前?赫笛便抬起手?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令他悬浮在半空中。
在赫笛身后,那些模糊的拟似魂灵迅速的收缩?化为了一条条锁链,拉扯在了加兰德的四肢之上,将他强行桎梏。
紧接着,由炼金术师们的灵魂所形成的封锁开始蔓延。
漆黑的矩阵从加兰德的躯壳上浮现,增殖,像是囚笼一样封锁了内外。
这是活的封印。
不同于那些死板的枷锁,唯有炼金术师们自我的意志才能够每时每刻将加兰德和外界的联系彻底切断。
甚至不允许他死亡。
伴随着伤痕合拢,只有一滴滴残留的热血落在地上。
“请放心吧,我不会杀死你。”
赫笛冷淡的说,“只要将你限制在这里,就足够了。”
虽然有些妇人之仁,但实际上,这才是最稳妥和最理智的做法。
倘若敌人是大宗师,就不能在任何时候小看对方。
如今普布留斯成功在即,谁又知道一旦杀死加兰德,又会引发什么样的变化呢?一个大宗师献上自己的生命,又造成多么可怕的破坏?
只要将他囚禁起来就好。
封锁关押。
彻底无力化。
确保他和外界断绝一切联系,成为一个单纯的看客,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加兰德艰难的扭头,看向四周的矩阵,忍不住摇头。
“这是你跟谁学的?”
“是不是跟你当年对普布留斯所做的很像?”
赫笛告诉他:“这个灵感,还是你给我的——要对付一个大宗师,活着的远比死了的要容易很多。”
“我只是……希望他能想明白而已,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谁……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加兰德沙哑的笑出声:“没想到,月球监狱管不住他,早在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他已经逃走了……用我未曾想到的方法。”
“这是他的命运,不是么?”
“这不是‘他’的命运,赫笛,你难道不是应该一清二楚么?”
加兰德冷漠反驳,“他的执念,比我想还要强,可你的这一份执念又是从何而来?为了创造神明,不惜创造地狱……你又是在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程度?”
赫笛想了想,耸肩:“人是会变的,不是么?”
“是啊,可你真的是为自己而变么?”
加兰德抬起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面孔,这个昔日的好友和‘血亲’,“我记忆中的赫笛,应该是一个领悟了自身的残缺之后,反而希望别人能够获得幸福的人才对!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你变成了这副模样呢,赫笛?在领悟自身能力的局限之后么?还是说,在听信吹笛人的蛊惑之后?在成为首席之后?在继承了那些炼金术师的疯狂的学识和污染之后?
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来自于原本的想法么?”
加兰德沙哑的质问:“你还记得自己原本的模样么,赫笛?”
漫长的寂静里,赫笛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凝望着远方那一道渐渐落下,落向黑塔的日轮。
许久,无声的笑了起来。
就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一样。
“不过是改变而已,很奇怪么?”
他回过头,疑惑的问:“被吹笛人改变,和被其他人改变难道有什么不同么?当你这么说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自己也被天文会的世界所改变么?被石釜学会,被你的学生,被你的朋友,被你所遇到的一切……
人都是会变的,无非是变好了变坏。
可笑的是,你却将‘改变’视作了灾难——这个世界上最想维持自我,最讨厌改变,最期望自己永恒不变的人难道不正在你的眼前么?”
他抬起手,指向了远方的黑暗之塔。
那个大笑着,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虚无日轮的男人——大宗师·普布留斯!
“看啊,想要不朽,想要不被这个世界所磨灭……代价便是要去毁灭这个世界。”赫笛说,“这个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你不想去明白而已。”
加兰德没有说话,或者说,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对疯子来说,什么样的劝告都是没有用的。
“对了,还有一点,你可能想错了。”赫笛认真的告诉他:“我选择了自己的堕落,不是因为其他——不是吹笛人蛊惑了我,是我,主动找到了吹笛人。”
“……为什么?”
加兰德的眼瞳停滞了一瞬。
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
看到了赫笛鄙夷的眼神。
“不是每个人,能够都像你一样,不负任何责任的去选择自由的。”
这个亲手破坏了赫利俄斯的‘罪魁祸首’,昂起头,俯瞰着眼前那个试图挽回一切的‘拯救者’:“这一切难道不正是你所导致的么?
我当时难道没有问过你么?可你根本不在乎自己走了之后,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是么?
你不在乎所有人的牺牲和对你的期待,你只是想着你自己,可我又能怎么样?
我只是,想要代替你,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想要让所有付出的牺牲得到报偿,难道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么?”
加兰德再没有看他。
只是感觉到一阵荒谬和嘲弄,可是却根本笑不出来。
想要怒斥,可是连怒斥的力气都没有了。
“和我相比,反而是你才更加奇怪才对。”赫笛冷声问:“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是啊,为何要回来呢?
回到自己曾经逃出的囚笼,视之为地狱的地方。
加兰德仰起头,凝视着黑暗的宇宙,许久,自嘲的轻叹:“大概是因为……后悔了吧。”
后悔。
但又悔之晚矣……
后悔,逃避自己的命运。
后悔,将自己唯一的‘朋友’和唯一仅存的‘血亲’……推上这样的结局。
纵然他们在通往毁灭的道路上快马加鞭,甘之如饴。
或许还有些许痛恨。
痛恨赫利俄斯,痛恨那些留下秘密的神灵,也痛恨那些执迷不悟的疯子……最痛恨的,是为了自由,亲手造就了这一切的自己。
当他想要取回自己原本的命运,将一切导回正轨的时候,他却已经是加兰德了。他是大宗师·加兰德,不再是普布留斯,与赫利俄斯再无关系。
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之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或许,这就是他的代价。
“往好处想吧,至少你回到了家里,不是么?”赫笛‘体贴’的宽慰:“经过了多少年的漂泊,你终于回到了你应该回去的地方。”
“家?”
加兰德呛咳着,摇头:“这里只有野心,狂妄和罪孽而已,赫笛,那种东西,从没有存在过……”
“不,它是存在的,一直在这里。”
赫笛抬起头,眺望着破碎的赫利俄斯。
看着那一片翻卷的钢铁大地,还有下面所裸露出的粗大管道、古老的设备,巨大的设施,数之不尽的工坊,还有更多的秘密。
“看啊,这就是我们的家。”
他说,“可惜它并不是什么温暖的地方,也并没有爱这么奢侈得东西,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片流水线而已。”
“我们是工具,是零件,是生来就注定了一切命运的齿轮。我们拼尽一切,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最终迎来损坏和废弃。
现在,生产的时候终于到了——”
赫笛回头,露出了笑容,就像很多年前那样,轻柔的问候:
“欢迎回家,哥哥。”
第八百九十二章 最后的问题
混乱的厮杀很快在混乱中迎来了终结。
染血的黄昏之乡遍布裂隙,被破坏的设施中升起浓浓的黑烟,那些融化的生产设备变成了灼红的铁水,肆意奔流。
更加接近地狱原本的模样。
槐诗听见了破裂的声音,来自涌动的恨意之海。
自己全力维持的源质传输中断了一瞬,紧接着,丢失了目标。
他愣在原地。
只有鲲鹏悲鸣的声音传来。
天空中,被太阳高温射线扫过的大群之主发出了最后的歌声,从恨意的海洋中凋零,坠落。
随着自己的主人一起。
血雨倾盆而下。
在大地的裂隙中,应芳州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了胸前贯穿了躯壳的镰刃。
还有最后的敌人。
凝固者·伽拉!
经历了惨烈又冷酷的厮杀,翅膀全部断裂,失去了一条手臂和大多数内脏……
尽管遭受了如此重创之后,枯萎之王的追随者依旧未曾死去。
“这是第几次了,应芳州?第五次?还是第六次?”
伽拉嘶哑的大笑着,他抬起脚,踩在应芳州的胸前,踏着那一柄镰刃,不容许他丝毫的挣脱,残缺的独眼中涌现狰狞和喜悦。
从敌人生前的数次对决中未曾能够得到的胜利和荣耀,竟然在敌人死后来到了自己的手中!
云中君再度抬起了自己残缺的手掌,可是却已经无法触及近在咫尺的敌人。
“这一次,是我赢了!”
“……是吗?”
应芳州的嘴角艰难勾起,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傻子那样,嘴唇缓缓的开阖,告诉他:“可我,还没输呢……”
当伽拉正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却面色骤变。
有凄厉的啸声迸发。
从天而降!
在血雨之中,有辉煌的电光从消散的云层中坠落,遵照自己主人的呼唤,迸发最后的雷鸣。
逝水之枪的轮廓从雷霆中浮现,瞬间,贯穿了伽拉的头颅,撕裂了他的笑容,连同他和自己的主人一起穿刺,钉在了大地之上。
而残缺的手掌,握紧了枪身。
雷光迸射!
伴随着高亢的碎裂声,无数水晶的残片从伽拉的血中流出,阿斯莫德的最后力量被彻底击溃……
这便是奠定胜负的最后一击!
伽拉的笑容凝固,躯壳浮现无数裂隙,迅速的化为失去光泽的破碎黄金,分崩离析。
残存的血水落在了应芳州的脸上,点亮了那一双黯淡的眼瞳。
“真遗憾,看来这一次,还是我赢。”
“还没有……结束……”
伴随着载体的崩溃,伽拉艰难的发出声音,“我会在地狱中等待……不论多久……应芳州,我们的宴会,才刚刚开始……”
“终有一日……我们将……再度……”
“不会有下次了?伽拉。”
应芳州打断了他的话,最后的雷霆,撕裂了他残存的载体:“你们的敌人,不再会是我了……”
凝固者的面孔一怔?旋即化为金属的尘埃消散,回归了枯萎之王的国度?再度迎来漫长的沉眠。
应芳州冷淡的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
直到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停在了他的身边,是槐诗。
磨蹭的太久了。
“什么时候来的?”应芳州问。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刚才。”
“又是谎话。”
应芳州不屑的冷笑?丝毫不给面子。
槐诗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笑了笑?在旁边坐了下来:“至少见证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记录了老前辈的英姿嘛,对不对?”
没有丝毫意义的恭维和马屁。
现在的后辈?真的靠得住么?
应芳州叹息,“教你的,都看清楚了么?”
槐诗挠头,无奈耸肩:“说实话,边看边忘,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啊,要不下次咱们再来一次?您再费费心怎么样?”
应芳州似是嗤笑,没有回答他。
虽然滑头了点,但也算是机灵,至少不用担心会像自己一样,钻在死路上不回头。
或许,可以不用太担心。
但还是太不像话了。
这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吧?
他无声的叹息着,不知道应该恼怒还是发笑。
在这沉默的寂静里,应芳州静静的看着天空,那一片宛如地狱的宇宙原暗,许久,许久。
“小子,理想国……还在么?”
“当然啊。”
那个年轻人颔首,好像不理解老前辈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样,有些困惑:“都这么多年了,大家在现境开枝散叶,繁茂兴盛,好得不得了,你问这个干啥?”
又是,谎话……骗小孩子吗?
可是明明知道是谎言,应芳州却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感到了一阵欣慰。好像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黎明一样。
如释重负。
“不要认输,槐诗。”
他轻声呢喃着,用力的,握紧了那个后继者的手,“不要,像我一样……”
“可不认输也没办法啊。”
槐诗无奈,回头,看向远方那一道巨大的日轮,“敌人可是那种程度的东西啊,前辈,怎么想都打不过吧?”
那就自己去想办法啊。
成熟一点,不要老是靠别人解决。
什么都要人指点,你是幼儿园的小孩子吗?
应芳州想要这么怒斥,可是却忍不住想要发笑:仔细想一想,这样的话……好像一次都没有对他们讲过啊。
可说了之后就会感觉很轻松。
偶尔不负责任一些,不也挺好嘛?
所以,只此一次,就交给你们自由发挥好了……
“加油吧,槐诗。”
他说,“这已经是你的工作啦。”
“行吧,那我再努力一下呗。”
槐诗点头,握紧了他失去力气的手,认真的保证:“这样总能放心了吧?”
应芳州没有回答。
好像没有听见。
只是静静的看着宇宙中的群星,沐浴在千百年之前的光芒里,像是被那些古老的回忆拥抱着一样。
所以,便再一次看到了那些稚嫩的面孔。
那些轻佻又散漫的笑脸,那些总是纠缠在自己的身边,喋喋不休,问东问西,烦不胜烦的小家伙……
不知不觉,他们好像已经长大了,已经超过了自己,展开了双翼,抛下了自己这个顽固的老家伙,去往了那个叫做未来的地方。
他想要跟上去,可是太遥远了,他追不上。
走那么远的路,准备真的充足吗?
会下雨吗?
天黑的时候,会感到害怕吗?
如果有一天看不到前方了,会像自己一样……感到孤独吗?
“啧,都是一副靠不住的样子啊。”应芳州无奈的笑了起来,“真让人……放心不下……”
如此,那个男人忧愁的低语着,释然的微笑着,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向这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世界道别。
大家,再见吧。
就这样,云中君的幻影,消散在虚空中,再也不见。
只有槐诗的手掌还悬在半空。
怔怔的看着那个老人离去的方向。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却找不到他的踪迹。
只有沉甸甸的接力棒,放进了他的手中。
逝水的光华自钢铁上重现。
这一次,再也没有躁动的雷霆,也没有了往昔的暴戾,只有静谧而悠远的潮声从耳边传来。
如此悠远。
最后的遗恨,就此消散无踪。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时代会变化,英雄会逝去,山川和河流也会变迁,可哪怕旧的一切都会被抛弃,这一份寄托传承的逝水也不会穷尽。
所以,未来可期。
“可这未来也太沉重了点吧?”
槐诗凝视着手中的逝水断枪,忍不住想叹气:“前辈你这么信任我,万一我丢了人怎么办,多不好啊。”
无人回答。
只有旁边友谊的巨狗歪头看着他,打了个哈欠,舔舐着锋锐的爪子,火花迸射。不知道这货还磨蹭着干啥。
有些不耐烦,有些难过,有些生气,所以想要打架。
只要打架能解决的事情,对它而说,都不算是问题。
如果没解决,那就再打两架。
如果还是打不过,那就找个地方吃一顿再继续打。
简单直白的思维永远如此清爽,令人豁然开朗。
只不过……
当槐诗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发现,诺大的黄昏之乡中,此刻敢走出来的人,似乎只剩下自己了。
还有一条狗。
以及,水箱中漂浮的半颗幽灵骷髅头,它还在阿巴阿巴阿巴阿巴……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槐诗有点想它了。
“所以,到最后,只剩下咱们几个难兄难弟么?”
槐诗看了看远处普布留斯的高塔,再次感到头秃,“真难搞啊,但还是要搞,对不对?”
他将装着骷髅的水箱小心的放回了永冻炉心之上,保存在如今赫利俄斯最安全的地方。用力的,为它关上了门。
“那么,有劳久等了。”
槐诗转过身,看向黄昏之乡外,断墙之后,那个依靠在废墟中的身影。
海格力斯。
“不必客气。”
那位对手平静的回答,“拖延时间的话,反而对我这边比较有利。”
已经和曾经的模样,截然不同。
在神迹刻印的加持之下,恢复了曾经的全胜姿态!
此刻,古老的英雄身披庄严的甲胄,内衬长袍,背负着沉重的盾牌和长弓,腰间挎着短剑和长剑,肩膀上围着黄金一般的皮毛披风。
赫尔墨斯所赠与的短剑,阿波罗所赐下的长弓,雅典娜所赠的长袍与火神赫菲斯托斯所锻造的铠甲,乃至海德拉血液浸泡过的箭矢,亚马逊女王的腰带,藏有美杜莎头颅的青铜罐、火神以石膏、象牙和金银打造的神盾。
更不用提它们的主人。
完成了十二项伟大功业,屹立于人世最顶端的半神,希腊最强的战士和最强的英雄,毫无短板,毫无瑕疵的恐怖对手。
“变得更强了啊。”槐诗感慨:“强的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彼此彼此,不是吗?”
海格力斯按着剑柄,端详着眼前的对手:“倘若是在千年之前,遇到你这样的敌人,我一定会兴奋的失神,发狂的想要杀死你吧……真遗憾,未能在生前的世代于你相逢。”
他停顿了一下,克制着自己的战意,告诉他:“不会有帮手来支援你了,年轻的战士,赫笛早已经对所有的对手做出了安排,现在他们自顾不暇。”
槐诗笑了,“而我,需要面对希腊最强的英雄,对吗?”
“不一定。”
海格力斯摇头:“想要离开这里的话,你还有时间,槐诗,像你这样年轻的人,不应该被我这种来自过去的幻影杀死,你还有未来。”
他郑重的说:“属于你的未来。”
“真遗憾,海格力斯。你所说的未来,和我那位前辈所期望的,不是同一个。”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逝水,认真的告诉他:“而且,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后一个——”
“真的,想明白了么?”
海格力斯的眼中浮现赞赏:“不会留下遗憾吗?”
“毕竟已经答应了别人,不能输嘛。”
槐诗笑了起来,“虽然想赢很难,但如果只是‘不要认输’这种程度的话,至少还能努力一下,对吧?”
“真好啊,让我想起我在阿尔戈上的时候,意气风发。”
海格力斯轻声呢喃,摘下盾牌,拔出了腰间的短剑,肃然宣告:“那就来吧,年轻的战士,与你为敌的是众神宠爱者,奠定未有之功业的英雄。
吾乃天神宙斯之子,天后赫拉赐予荣光者,众神之赐福者!”
他微笑着,洋溢着狂喜和杀意,如此兴奋的咆哮:
“吾名海格力斯!”
“天国谱系,大司命,槐诗。”
那年轻的战士扛起了逝水,“请指教!”
在公牛、白马和巨鹿的幻影从他身后浮现,浩荡鸦潮迸发了高亢的鸣叫。
就这样,重新回归全盛状态,甚至更上一层的大司命,向着昔日功业盖世的半神发起了挑战。
雷鸣,再度迸发!
极意和圣誓,哪怕名字不同,可本质如出一辙,凌驾于凡人以上的才能此刻碰撞在一处。
迈入全新境界得禹步冲击和来自希腊的飓风步伐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之后,与金铁的交错之中再度掀起了高亢的鸣叫。
火花迸射。
这场从第一次相遇开始便已经注定的战斗,再度开始!
第八百九十三章 别忘了还有狗
逝水和短剑的碰撞只在一瞬。
甚至没有任何巨响。
只有像是水泡破裂一般的细碎声音。
当察觉突袭无法奏效之后,双方就再没有向上倾注更多的力量,从而进入僵持。
再次见识过对方的速度之后,他们都已经更加的了解了对方的棘手程度。
不论是能够从身体的任何一个方向毫无死角从容发力的极意·交响,还是能够将复数次强力攻击压缩在短短一瞬的无名圣誓,都是堪称变幻莫测的技艺。
一击不中,倘若依旧不改换招数,不能及时作出应对的话,必然会被对方抓住机会,瞬间破防。
槐诗后撤,选择了防守。
而海格力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只有背后响起凌厉的风声,但海格力斯的动作甚至比风要更快。
得到赫尔墨斯加持的短剑越发的迅捷,毫无间隙的从正后侧发起了进攻。
槐诗就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美德之剑架起,厚重的剑脊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剑。可不等他反击,海格力斯的身影便随着那诡异的步伐而在此凭空从正前方闪现。
在他双手无暇回防的瞬间,对准了他的面孔,剑刃斩落!
槐诗瞪大眼睛,看着寸寸逼近的剑刃。
忽然,张嘴,咬牙。
金铁的光芒从牙齿之间浮现,愤怒之斧的火光熊熊燃起,毫不退缩的正面和短剑碰撞在一处,迸发出开战以来最为洪亮的钢铁鸣叫。
海格力斯无功而返。
槐诗眼前一黑,只感觉牙都快要掉光了,可死亡预感依旧盘绕在心头,下意识的抬起手,美德之剑向着右侧斩落。
好像砍在一辆疾驰的卡车之上,巨大的力量再度迸发,瞬间,五指几乎无法握紧,剑刃脱手。
但海格力斯却依旧还未曾停止。
甚至,还在加速!
就连瞬间的空隙都不存在,海格力斯的幻影再度出现在了槐诗的身后,可这一次……也同时出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半空中!
手中货真价实的短剑,同时对准了槐诗后心和头颅两处要害,斩落!
这才是瞬间斩杀海德拉所有头颅的恐怖招数,圣誓真正的形态!
仓促之间,槐诗只来得及倒持逝水,奋尽全力的转身,将刺向身后的那一剑架住?可向着脖颈斩落的剑刃已经近在咫尺。
常在海边走,翻车的时候终于要到了……
这是要被断头了!
自这寸寸逼近的杀意里,槐诗无奈的张口?松动的牙床却已经无法再咬住什么武器对抗这一击了。
但是,没有关系!
至少可以向着对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展示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愉快!
因为在槐诗的面前?海格力斯的身后?狗也笑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反击!
全盛状态下?货真价实的传奇英雄海格力斯所具备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槐诗哪怕没有领教过,但也已经在心中对此无限的报以警惕和忌惮。
瞬息间完成三击的圣誓在使用者的状态提升之后?极限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四击?五击?六击?
不亲身体会一次,谁又能知道海格力斯能够抵达多么夸张的程度?要知道,传说中的海德拉可是有九个头的!
必须创造机会?对这一招进行钳制。
必须针对这一招做出防备。
同时,也必须让对方落入自己的计算之中才对……
就这样?以自己为诱饵?在海格力斯最接近成功的时候,槐诗的反击终于到来!
现在,就在半空中,海格力斯的下方。
——苦痛化身·贝希摩斯,张开了嘴。
凌驾于熔炉温度之上的火光从喉咙里亮起,钢铁熔流,喷薄而出!
丝毫不顾及槐诗也在攻击范围内,融化的钢铁蒸汽在恐怖的高温里,化为了席卷的熔流,迅速的膨胀和扩散,将整个区域彻底覆盖!
对槐诗而言,完全是清风拂面。
同属于一源的源质变化进行操作,将钢铁的蒸汽再度转化为源质,同时用铸造熔炉收去其中的高温,简直是变相补蓝!
可对海格力斯来说,根本就和战斗机投下来的白磷燃烧弹没什么区别,甚至比那更糟。经过槐诗改良之后的金属蒸汽的成分已经截然不同,其燃烧的温度凌驾于白磷之上,附着性也远远胜过任何强力胶水。
尤其是其中附着的源质质变,还结合了愤怒之斧的力量。
只要被这一口给喷中,接下来的战斗力海格力斯恐怕都要维持熊熊燃烧的状态了。
可海格力斯的应变依旧比槐诗想象的还要夸张。
哪怕在全力一击中,依旧能够在瞬间变招,紧接着,在空中坠落的趋势随着腰身的扭转,骤然变成了翻滚。
灵活的擦着火焰熔流的边缘而掠过。
只有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凭空迸发。
未曾落地,海格力斯的脑门就骤然震动了一下,头盔上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他手中的短剑连连挥舞,像是和什么看不见的武器彼此交战。
几乎跌倒在地。
因为,确实有,看不见的锤子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脑壳上,随着贝希摩斯的视线,不断从虚空中浮现,砸落,令他充分的感受这一份苦痛之重!
可不等他站稳,身后便亮起了熊熊的焰光。
燃烧的公牛披着沉重的甲胄,早已经在那里准备就绪,低下头,口鼻中喷出了火焰,咆哮着,轰鸣疾驰!
禹步冲击!
毫不留情的斧劈裹挟着自身可怕的质量,形成了足以贯穿钢铁的恐怖冲击,令落地为稳的海格力斯直接倒飞而出。
在半空中,海格力斯张口,啐出了一口血色的吐沫,猛然翻身落地,紧接着就仿佛有暴雨降临,周边的大地上多出了数百个穿刺的痕迹,无数花草从其中生长而出,在白鹿的凝视之下。
短剑和白鹿锋锐的犄角碰撞了一瞬,燃烧的巨牛便已经来到了海格力斯的身旁。
当槐诗挥手,便有浩荡的鸦潮从影中浮现,徘徊在半空中,怨憎的利刃窥伺着他每一个破绽和弱点。
海格力斯纵声咆哮,来自火神的甲胄升腾辉光,猛然震开了缠绕在周围的武装化身,终于拉开了距离。
“不好意思。”
而在原地,槐诗终于喘息完毕,向着他,微笑:“作为一个大司命,随身带着自己的大群,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对吧?”
如果是寻常的对手,此刻应该已经怒不可遏了吧?
应该会发狂,或者胆怯,或者神情阴沉,一言不发。
可是当海格力斯抬起头的时候,便展露出……惊喜的笑容!
“很合理,槐诗,很好!”
他点头,发自内心的赞赏着眼前的对手,毫不掩饰:“这一份力量着实令人吃惊。果然是强大的化身,哪怕早有所知晓,可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感受到它们的可怕。”
槐诗的心中略微错愕,紧接着,便看到海格力斯越发愉快的神情。
“原本我还担心胜之不武——”
伴随着他的话语,虚空中,轰鸣迸发,宛如……万马奔腾!
神圣的辉光从天而降。
化为了无数巨大而狰狞的战马!
不知传承了什么大群的血统,它们的肌肉发达的不像话,浑身升腾着淡淡的黑色雾气,像是火焰那样。
而口中的牙齿,却沾染着血色,尖锐如刀。
数之不尽的地狱大群随着海格力斯的意志,降临此处!
槐诗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神迹刻印·天后之马群!
那是海格力斯十二项伟业之一,降服了暴虐国王以一国之力而培养出来的食人马群,并将这一份厚礼献给了天后赫拉。
再经过了来自赫拉的恩赐和祝福之后,脱胎换骨的地狱大群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战争机器。
哪怕没有驾驭者,依靠着自己锋锐的牙齿,坚硬的铁蹄和恐怖的速度,也横行战场。
可还没有完,海格力斯抬起手,敲响了手中铜锣一般的遗物,高亢尖锐的嘶鸣迸发,令槐诗一阵昏沉。
紧接着,便有无数拍打翅膀的声音从天空响起,铺天盖地的阴影从另一侧天空中浮现,宛如翼手龙一般带着古怪翼膜的巨大怪鸟应声而来,笔直的扑向了涌动的鸦潮。
最终,他摘下了身上的斗篷。
那璀璨如黄金一般的皮毛斗篷落在地上,竟然自行翻滚起来,迅速的膨胀,化为了足足有十米余高的黄金巨狮,爪牙锋锐,棱角狰狞。
向着咧嘴狞笑的贝希摩斯发起了挑战!
宛如,神话中的场景再度重现。
狄俄墨得斯的食人马群、以雅典娜之锣所降服的怪鸟、尼密阿巨狮……紧接着,还有身披着冰冷月光、浑身赤红染血的牝鹿;来自海神的特里克公牛……
具备着神明恩赐或者干脆就是奇迹化身的大群之主纷纷展现于此,同槐诗的大群厮杀在一处。
那惨烈而壮观的场景,令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吸不到热的……
他忽然有点害怕。
“你该不会再吹个口哨,把海德拉也叫出来吧?”
海格力斯无奈耸肩,“我确实曾经这么想,不过那孩子似乎有些怕我,总是不愿意帮忙……”
“那……刻耳柏洛斯?”
“那可是冥王的宠物啊,槐诗。”海格力斯正色回答:“怎么可能听从我的调遣?”
就算是没有三头犬,这也他娘的够离谱了好么!
这就是希腊最伟大得英雄么?
槐诗的头皮开始发麻。
第一次发现,摇人都摇不过对面,感觉三观收到了冲击!
咱俩究竟谁才是大司命啊?
第八百九十四章 与传奇战斗到底
“这样的话,就算势均力敌了吧?”
海格力斯得意一笑,抬起手,吹了一道高亢的口哨。
虚空中再度有战马的嘶鸣响起,脚踏着寒风与海浪,那神俊的战马竟然是通体青色,宛如大海一般。
由海神波塞冬和四季之神德墨忒尔做创造出的神马阿里昂!
就这样,它驯服的低下头,任由海格力斯骑乘在身上,战意充沛!
槐诗,如临大敌。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和压力!
自从成为升华者以来,第一次被人用时髦值比下去了!
这可不行啊。
槐诗也拔出了美德之剑,虚斩,呼唤出了乐园的白马。
针锋相对。
看到了吗,这玩意儿我也有!
只有白马斜眼不快的瞥着他,最后,又看向了对面的神明造物,便极为人性化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自从跟了槐诗之后,就好像全然忘记了原本的端庄和礼仪,体重和性格都开始膨胀了,变得越来越不像话。
只能说,物似主人型。
跟了槐诗之后,就连王子的白马都迅速的痞子化了起来,从风度上就开始拉了胯。
和自己的主人对视时,就互相分外的嫌弃起来。
白马很蒙逼:你咋回事儿啊!咋又招惹这种你打不过的?
槐诗更加蒙逼:你咋回事儿啊!你咋一匹马就来了啊!这个时候哪里是来一批马能解决了的事情?我这是让你去找娴来佛祖搬救兵的好么!
白马更加悲愤的瞪过来:没信号,联系不上!你以为我不想?你也不瞅瞅你这是啥鬼地方!都快跑出太阳系了,别说6G!WIFI有吗?
一人一马相顾无言。
心中齐齐浮现了四个字:【完犊子了】
而神马阿里昂之上,好整以暇的海格力斯昂首发问,“现在,准备好了吗?”
没有。
再等会儿。
下次一定好不好?
槐诗叹息了一声,回头看过去,想了一下,认真的问道:
“有一说一,海兄你我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可谓相交莫逆。但小弟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能不能请你为我解释一下?”
海格力斯平静的颔首,但眼瞳却死死的锁定着槐诗的所在。
像是展开狩猎之前的鹰隼那样。
没有丝毫的放松。
“——像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何必给普布留斯效力呢?”
槐诗摊手,好奇的问道:“你看,想来你不会屈尊去做一个提线傀儡,要说一展抱负的话,不如弃暗投明,加入我们天文会怎么样?
待遇大大滴好,玛尼大大滴有,维护世界,保护和平,哪里不比当一个炼金术师的狗腿子强?”
“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我不会考虑。”
海格力斯摇头,平静的否决?“我所遵从的并不是普布留斯?而是神明的御意。既然诸神令我得以降临此处?那么必然就有我的使命。”
“诸神?”槐诗不解?“你不也曾经是诸神之一么?”
海格力斯笑了:“难道不是正因如此,我才无法喜欢现在的世代吗?”
“是作为神的那一面不喜欢,还是作为人的那一面无法接受呢?”
槐诗凝视着他的面孔,再度问道:“还是说,已经不想再延续下去了呢,海格力斯?”
“难道不都一样么?”
海格力斯大笑:“槐诗?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大可不必。我的时代?我的冒险,我的战争,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既然命运让你我能够在这庄严的神境中相逢,那么便只要奉上感激便好?将这当做这一生辛劳的犒赏吧!
其他的?不要再多管——”
就这样的,他拉扯着缰绳,再不掩饰自己的战意:“在这幻梦一般的短暂新生里?请同我一齐厮杀吧!”
“那就没办法了啊。”
槐诗遗憾的耸肩?“不过,至少终于听到了这一句真心话。”
那一瞬间,他的眼瞳被剑刃上的光华照亮。
巨响轰鸣。
因为有疾风怒涛呼啸而来。
沧海鸣动的巨响从海神祝福之马的铁蹄之下迸发,有冻结的寒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便是那一道汇聚了无穷热度的燃烧剑刃!
一瞬间的交错,槐诗的半身被笼罩在火焰之中,迅速熄灭。
握剑的右手几乎已经失去了感觉,金属化虎口上崩裂开了一道缝隙,正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而战场的另一头,海格力斯大笑着,调转缰绳,回头,阿里昂嘶鸣着,向着他,再度疾驰而来!
死亡预感浮现。
槐诗瞪大了眼睛。
原本,他以为,骑乘了神马之后的海格力斯,虽然变强,可是无法再动用自己变幻莫测的步伐去展现出击杀海德拉的圣誓,未必不能应对。
可现在,才发现……放弃了那样诡异技艺的海格力斯,变得更加的棘手和难缠!
因为在收起了短剑之后,海格力斯终于将腰间那一柄槐诗未曾见过的长剑出鞘了。
玛尔法德瓦斯。
燃烧着永恒烈焰和斗争,由火神为传奇英雄所锻造的绝世宝剑!
其威光与战争同在,其锋锐于传说同存!
后世不知道多少神兵利器是因它所留存的传说而锻造而出,就好像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是仰望着海格力斯的背影而出现那样……
那是同海格力斯一同刻入历史上的奇迹。
传奇英雄的不败之证!
“来吧,战士!”
海格力斯豪迈的大笑着,卷着滔天海浪,策动战马和洪流,斩落剑刃,同燃烧的斧刃碰撞在一处。
槐诗眼前一黑,感觉到灵魂之中迸发的剧震。
愤怒之斧上竟然浮现了一道裂隙。
这是……第二种极意?
圣誓·摧坚!
不对,应该是第三种才对……
因为第二种,自己已经领教到了。
这种内心中不断浮现的惊慌和沉甸甸的预感,乃至死亡预感的尖叫轰鸣,来自对手的全方面压制,就连灵魂都开始彷徨。
被如此豪迈的姿态所压制了。
发自内心的,恐惧着对手,感觉自己无法赢得胜利……
圣誓·神毁!
“真卑鄙啊,海格力斯。”槐诗感慨,躲过了火神之剑的劈斩,只看到一道裂隙从自己原本所在的地方延伸到远方。
“喂,精神攻击算什么好汉!”
“哈哈哈,抱歉,我可说不上是什么高洁之人,战场也不是讲道德的地方——既然已经开战,只要能胜利,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我都会用的理直气壮!”
阿里昂嘶鸣着,人立而起,海格力斯毫无羞愧的微笑,纵声呼喊:“来吧,来吧,代表新世代的战士,让我们堂堂正正,不择手段的,决一胜负!”
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应该说什么?
他想了想,认真的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那一瞬间,归墟的大门从他身后打开,永恒的黑暗和数之不尽的噩梦随着绝望、苦痛、怨憎、愤怒和悲伤,井喷而出。
当燃烧旌旗的虚影浮现,一切便笼罩在大司命的领域之中。
由熔炉而锻造出无形地狱,于此降临!
极意·交响的高亢鸣叫,于此迸发!
神马阿里昂的疾驰停顿了一瞬,洪流被黑暗所覆盖,四季之风的辅助竟然也消失无踪,短暂的,被压制了!
而白马之上的槐诗,疾驰而来。
再度,交错而过。
火花飞迸。
海格力斯收剑入鞘,摘下背后的长弓,饱蘸海德拉毒血的箭矢连发,被槐诗以逝水短枪轻描淡写的隔开。
猛毒落入了暗影之中,瞬间,消失无踪,只有一丛丛纯白的鸢尾花开放。
在剧毒之中,传奇的英雄面不改色,笑容依旧爽朗而愉快,驰骋在这绝望的黑暗里,手中的火焰之剑熠熠生辉!
这微不足道的怨憎无法阻拦他的步伐,来自敌人的愤怒只会令他更加的强大。
逆境的到来,只会令他的斗志,越发的昂扬!
这是历战无数之后,绝对的信心和绝对的勇武所凝结的第四种极意!
圣誓·不败!
火神之剑轰然而落,再度,将槐诗手中长枪的投影击溃,而这一次,神马竟然毫无征兆的在原地停顿,折返,没有任何缓冲和蓄力,好像将整个空间都玩弄在脚下那样,再度朝着槐诗冲撞而来!
白马瞪大眼睛,不甘示弱的撞了过去。
不顾自身被洪流所切裂,冰霜在它的伤口上结晶拓展,白马张口,竟然咬向了阿里昂,美德之剑的化身嘶鸣,让背上的家伙赶快给他加把劲。
给我拿出身为乐园王子的骨气来啊,混账!
槐诗咆哮。
双手握紧了苦痛之锤,同火神之剑再度砸向了一处,极意·交响收束了四周一切余音,共鸣和共振的力量自槐诗的双手中爆发,硬撼着来自海格力斯的无穷力量。
海格力斯眼中的光芒更胜,驾驭着阿里昂,再度拉开了距离,准备下一次冲击。
可这一次,槐诗竟然紧追而来!
毫无征兆的,阿里昂马蹄下的黑暗骤然沸腾起来,蛰伏已久的巨蟒点射而出,纠缠在上面,漆黑的巨蟒张口,撕咬着神马得血肉,竟然连同海格力斯都一起束缚!
这是……
海格力斯瞪大眼睛,愕然,未曾想到。
悲伤之索!
这是早已经再度蜕变,一直被槐诗藏在暗中的底牌,悲伤之索!
愤怒之斧调转,在空中划过了凶戾的弧度,向着海格力斯的头颅斩下。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海格力斯骤然深吸了一口气,纵声咆哮,古铜色的皮肤下浮现出灼红的光芒,竟然强行将那巨蟒的束缚扯开了一隙!
此等束缚,诚然恐怖,可在这里的却不是拉奥孔!
火神之剑挡住了愤怒之斧的劈斩。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槐诗竭尽全力的呼喊:
“别西卜!!!!”
第八百九十五章 献给海格力斯的花束
伴随着槐诗的呼喊,远方,黄昏之乡剧震!
永冻炉心的高塔,中段的装甲轰然脱落,从其中无数繁复的机械延伸而出,迅速的拓展,化作了槐诗无比熟悉的手枪轮廓。
——超小型审判机关·阿密特!
无需预判,无需瞄准,等待许久的奥西里斯智能已经早已经锁定了海格力斯,此刻,当槐诗的命令下达,便是六弹连发!
碧绿的审判光华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笼罩了海格力斯所有的要害!
槐诗得意咧嘴。
什么叫功夫再强也打不过洋……等等?
他傻了。
因为在这束缚纠缠里,海格力斯竟然又再度撑开了新的空隙,抬起了盾牌,将四道审判的光华死死的挡住。
剩下的也都被火神所锻造的铠甲所抵御。
只留下两道龟裂的凹陷和裂隙。
但紧接着,海格力斯便听到破空的风声。
是槐诗……
在白马之上,那个年轻的对手竟然气急败坏的撑起身体,蹲在马鞍上,向着他飞扑而来!
以为这样就有机可趁么!
笑话!
纵然被束缚,双臂也无法再即使做出反应,他绝不是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不顾悲悯之枪的穿刺,海格力斯抬起了头,向着面前的少年砸下!
枪刃贯穿了他挡在喉咙前面的手臂,留下了深入骨髓的猛毒。而海格力斯的头槌,也已经正面砸在了槐诗的胸前。
简直就好像被炮弹正面击中一样!
槐诗,倒飞而出!
太过冒失了,过于激进的战术将这一击变成了赌博。
现在,他在半空中,已经,无路可逃!
海格力斯用尽全力,在巨蟒的嘶鸣中,强行扯断了束缚在身体上的锁链,抬手,行云流水的打开了腰间的铜罐,从其中扯出了足以奠定胜负的杀招!
美杜莎的头颅!
在两到十米的范围之内,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同样也是诅咒威力最为强大的区间。
只要被这传奇魔物的双眼所凝视,哪怕是自己,也要僵硬一瞬!
胜负已分!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被石化了?
凝固的灰色在他的身上迅速蔓延,而在他手中,长满毒蛇长发的妖艳头颅?竟然正对着他的方向!
那一张堪称艳丽的面孔,正向着他冷笑着,嘲笑着传奇英雄的百密一疏……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
当槐诗发现,海格力斯成为自己的敌人时?就开始思考,如何击败这位传奇的英雄,就像是这位再度复生的传奇也在耐心的搜集着有关他的一切表现那样。
这是槐诗最大的优势。
作为在历史上留下赫赫英名的存在?他的一切早已经记载在历史之中?数不清的秘闻也在天文会的数据库中一览无余。
通过对离线内容的搜索,槐诗对此完全了如指掌。
十二项伟大功业,众神的赐福?各种可怕的招数和技艺,乃至各种各样的武器和底牌。他已经尽数有所准备。
可在其中,他最恐惧的不是火神之剑,也不是曾经一瞬间斩杀九头蛇的可怕剑术。
而是美杜莎之颅的存在。
在希腊的神话和传说中?这简直是BUG一般的武器?被那一双诅咒之眼所凝视的瞬间,不论对敌的是什么圣兽或者强敌?都要遭遇那无穷怨恨所凝结的石化。
弱的直接变成石像?而强的……更加的惨烈?在同这样对手进行战斗时,哪怕有一瞬间的迟滞,他都注定了死亡的下场。
哪怕槐诗对一切诅咒有极高的抗性,也不敢赌自己能不能豁免。
必须做出防备才行。
可他又没有神明所恩赐的什么武器,也没有什么和镜子有关的装备,直接搓普通的镜子出来,怕不是要瞬间被目光扎穿……
因此,必须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的防备对手使用这种攻击,保持距离,保持自己随时有做出反应的能力,保持对手无暇去使用这样的力量。
否则一旦被控,下场堪忧!
因此,当在刚刚舍身一击无从奏效的瞬间,槐诗心中所浮现的竟然不是绝望和惊恐,而是就连自己都为之惊叹的‘灵光一现’!
悲伤之索的束缚、别西卜的进攻、愤怒之斧的劈斩、悲悯之枪的穿刺……乃至驰骋之中扑面而来的飓风,远方传来的轰鸣。
槐诗的攻击和变化。
还有那一匹白马的冲撞和挤压。
需要注意的地方和干扰实在太多了,多到每一个地方都必须予以警惕和关注。
以至于海格力斯没有发现——槐诗的另一只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的,把封印着美杜莎之颅的罐子,翻了个面……
并没有夺走,因为这早已经是和海格力斯所捆绑在一起的神迹刻印。
也并没有摧毁,因为雅典娜的铜罐在仓促之间根本无法破坏。
只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最轻柔的,蹑手蹑脚的,把它,换了个方向。甚至只要放着不管,马匹颠簸两下,缠在一起的挂耳绳就会自行解开。
可出乎预料的是,槐诗发现……就连铜罐之中的美杜莎好像也在配合着自己!
从海格力斯的曾外祖父·帕尔修斯开始,这一份恨意已经延绵了四代,哪怕是早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神智和灵魂,来自戈尔贡的大群之主也渴望着向英雄发起报复!
现在,复仇的时刻终于到了。
在美杜莎怨毒的凝视之下,石化迅速的扩散,又在迅速的崩裂,海格力斯剧烈的挣扎,这区区诅咒根本无法囚禁他。
只能让他迟滞那么几秒钟。
但几秒钟,已经足以奠定胜负……
因为在他的正前方,槐诗落地之处,有沙哑的声音传来。
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谨以全灵交付与此剑之上,美德将与吾等的传说同存!”
像是有千万人在齐声吟诵,随着那低沉的声音一同咆哮,庄严的呐喊,向着这一片远离现境的土地昭告自己的存在。
伴随着海量源质的灌输,便有纯粹的辉光升起,笔直的向着天穹延伸,卷动着飓风,宛如火焰那样升腾。
海格力斯的力量再度迸发,令囚禁自己的石化更加迅速的崩溃。
可是那冲天而起的光焰,已经演化攀升至最高峰。
“神明的大灵啊,以此剑为凭——”
煌煌光芒之下,来自现境的大司命抬起了眼睛,凝视着自己的对手,将这足以点燃一切黑暗的烈光斩下。
“——浩荡长夜,至此而终!”
伴随着槐诗的召唤,那涌动的辉光于此收束,肆虐奔流,彻底的将神马之上的那个身影吞没。
在光和火焰之中,传来阿里昂惨烈的鸣叫。
很快,蒸发殆尽。
可再然后,又有一个踉跄的身影,从烈光之中走出!
硬撼着美德之剑的光之斩击,那个轮廓迈动步伐,一步,一步,向前!
龟裂的面孔上带着焚烧的痕迹。
可在那一双沉静的眼瞳中,所浮现的乃是前所未有的高昂斗志!
浑身笼罩在烈焰和破碎的痕迹中,重创的海格力斯再度举起火神之剑,冲破了光流的焚烧。
“竟然……还能做出反击么!”
那伟岸的身姿映照在槐诗迅速收缩的眼瞳之中。
瞬间,近在咫尺。
斩!
那骇人而恐怖的反击打垮了槐诗的仓促的格挡,他竭力后退,可剑刃却在他的颧骨上凿出了一道裂痕。
血色未曾浸出,就已经蒸发。
槐诗猛然站定,双手之中,武器的投影浮现。
无垠的钢铁荒原中,骤然有雷鸣那样的心跳声响起,瞬间扩散,又再度收束,裹挟着整个大地的震动和力量,向着槐诗的躯壳中汇聚而去。
令他的眼瞳在瞬间猩红。
超限状态的躯壳无从容纳这暴虐的余音,伴随着交错的音符,纯粹的力量随着铁光挥洒而出。
那些高亢的音符在瞬间重叠在一处。
头颅、脖颈、心脏、双臂……乃至全部的要害!
这是同海格力斯的圣誓截然不同的技艺,并非是瞬间袭击九个位置,而是将九次攻击重叠在一瞬的十三和弦!
——【极意·交响】!
都残血了还怕个什么!
来啊!
拼刀!
于是,自那龟裂的躯壳中,有畅快的大笑声响起。
海格力斯的眼眸燃烧着,向着近在咫尺的敌人斩下剑刃,铁光碰撞的高亢鸣叫不断的扩散。
任由那些微不足道的钢铁劈斩在自己身上,将自己破碎的形骸进一步推向毁灭。
火神之剑,势如破竹的向前。
刺入了槐诗的胸膛!
而在那一瞬间,槐诗,却好像浑然无事那样,握紧了从空中落下的逝水,锋锐的裂口对准了海格力斯的心脏,刺出!
彼此碰撞在一处,血色从海格力斯的心脏中喷涌而出,将逝水染红。
海格力斯迷惑的瞪大眼睛,靠在槐诗的肩上,低下头,却看不到从对方的背后刺出的火神之剑。
在槐诗的胸前,破碎的衣衫下……有归墟的大门无声开启,在胸口的正中,槐诗熟悉的老地方。
将怒焰之剑吞没。
当槐诗抽身后退时,那怒焰之剑才从归墟的黑暗里再度浮现。
直到现在,肆虐的火焰余波和热量,才从归墟中轰然爆发,令槐诗的口鼻中渗出鲜血,剧烈的呛咳。
大口吐出了焦黑的烟雾和火星。
残存在其中的一星半点的永生之兽的衍生血肉开始迅速的扩展,侵入了槐诗的肉体,但又无法撼动他的灵魂,反而将破碎的肉体再次弥补完整。
借助这难以言喻的恐怖一剑,最后一点残存,终于在神性的煎熬之下,消化完毕。
槐诗抬起手,拭去了脸上的鼻血。
低头,看向倒地的英雄。
“抱歉。”他说。
“被骗了啊……”
海格力斯恍然,自嘲的叹息:“这次,是我输了吗?”
“区区一具副本制作的载体而已,哪里谈得上胜负呢?”槐诗摇头,“是我占了便宜,你可是十二项伟业的大力神啊。”
海格力斯笑着,缓慢的,摇头。
“你难道不也是凡人么?”
他呛咳着,轻声呢喃:“我们在公平的战场上,毫无保留的进行了最公正的较量,得出了这不容辩驳的结果。槐诗,你已经胜过了我。”
“你留手了吧?”槐诗说。
“哈哈,什么傻话。”海格力斯反问:“你当我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么……”
“可也未能全力以赴,不是吗?”槐诗平静的反问。
“已经足够了,槐诗,已经够了。”
海格力斯喘息着,满足的低语:“这一场幻梦,能够同你这样的战士交手,已经足够尽兴了。”
作为昔日的幻影,作为曾经大力神的残留,传奇英雄的副本。
难道还有比这更加令人愉快的结局么?
经历了酣畅淋漓的战斗,尔虞我诈的纷争,彼此全力以赴,不择手段,不问善恶的,进行了全神贯注的对决。
在这茫茫太空的一叶孤舟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感觉,自己活着,自己真的活了过来,在这个久远的世代中燃烧,延续着往昔的荣耀和辉光。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果和报偿了。
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这便是最后的余辉。
“简直是,完美的落幕啊……”
他的口鼻中无声的涌出血液,艰难呼吸。
只不过,眼瞳,却望向了远方的宇宙,凝视着那一片辽阔的群星,被那璀璨的群光所吸引。
他忽然开始好奇,那位云中君在最后,所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他眼中的世界,又和自己所记忆的那个,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神的世界是什么样呢,真好奇啊,槐诗。不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满怀着不解,喃喃自语,“难道你们不会害怕么?”
“不会呀。”
槐诗摇头,认真的回答:“就算是只有人,也是可以继续走下去的。”
是的,哪怕群星熄灭,哪怕大地干涸,哪怕熟悉的一切渐渐湮灭。
这个世界主要还在运转,那么就一定有人可以坚强的存续下去。
没有引导和陪伴也没有关系。
人是会习惯孤单的生物。
只要希望尚存。
“因为会有未来。”槐诗认真的回答道。
“是吗?”海格力斯微笑着,眼神中浮现憧憬的微光:“真想看一看啊,你们所开创的……所去往的……未来……”
一定会有美好的结果为你们存留吧?
所以……
“不要认输啊,未来的战士们。”
他衷心的祝愿着,就这样,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断绝气息。
在沉默里,槐诗凝视着那渐渐消散的光芒,还有那失去了奇迹之后,再度化为土块的躯壳。
伸出手,轻轻的在尘埃里种下了一束纯白的鸢尾花。
“永别了,过去的英雄。”
他转过身,走向最后敌人的所在。
“到最后,也还是个好孩子啊,没有背离你所赐予他的命运。”
神殿中,彤姬遗憾的收回了视线,“真是可惜了……遇到了个坑货亲爹。”
“彼此彼此。”
宙斯凝视着自己孩子再度逝去的地方,看着那一丛风中摇摆的花束,许久,收回了视线。
“你的契约者,也不错。”
他说,“难道他不也是正遵循着你所赠与的命运,走向灭亡么?”
“不一样呀。”彤姬微笑:“他的命运属于他自己,哪怕是再怎么漂亮的大姐姐如我,也不会去轻易干涉哦。”
“就算此刻干涉与否,难道结果就会有所不同么?”
宙斯放下了已经饮尽的酒杯,轻叹着,看向远方得幻影。
“已经结束了。”
那一瞬间,燃烧的日轮,轰然坠落。
在普布留斯的大笑中,被影中的高塔所吞吃。
第八百九十六章 拥抱新生
“这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槐诗站在高塔之下,仰头,凝望着那狂乱的景象,下意识的瞪大眼睛,然后,感受到了眼球上传来的灼痛。
回荡在灵魂之中——
过于庞大和复杂的奇迹变化充斥在槐诗的感应里,就像是无数无法理解但是又过于诡异和无法忽略的数据在源源不断的钻进脑子中一样。
要烧了他的CPU。
在被那泄露的高温所焚烧殆尽之前,就先被眼前所见的一切创伤了灵魂。
铸造熔炉在鸣动,无数细碎的组成和零件都在瑟瑟发抖。
在这高位的神迹变化之下,一切都宛如尘埃。
哪怕对方只是一动不动,根本未曾注意过他的存在,槐诗依旧有一种要被余波压垮的惊恐。
神明之位的象征正在坠落。
被大宗师的力量拉扯着,坠向凡间!
这便是所有斗争的结尾,造神秘仪的最终阶段。
命运所呈现的后果。
他来晚了。
在那一瞬间,槐诗忽然惊觉:并不是这样,并非是自己来晚了,反倒应该说,是恰到好处才对!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
重塑神灵的存在所需要的并非只是力量,还有着无数先决条件和苛刻的要求,宛如小说中度过劫数飞升的修士那样。
天时地利人和不可或缺。
普布留斯所等待了如此漫长的时光,终于掌握了天时,而地利也从赫利俄斯处得到了保证,而最后代表‘人和’的‘命运’,却并不是让人众志成城,精密联合……
而是,掀起斗争!
不论是赫利俄斯的原住民也好,还是登上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也罢,每一个被自己的需求、愿望或者命运推动着踏上这一片土地的人,都是仪式的组成。
以斗争开始,以斗争结尾。
简而言之,便是将一切无关的‘外因’和‘变数’尽数抵消和抹除的过程。
哪怕是彤姬所篡改出的‘神前对决’,也不过将是仪式的一部分异化,为槐诗所争取到了关键的发育时间。
可仪式本身从没有过变化。
当斗争迎来结尾的时候,仪式的结果也将水落石出。
从加兰德失败的那一瞬间开始起,整个赫利俄斯上,就再没有能够妨碍普布留斯的人了。
哪怕是槐诗也不行。
不论他和海格力斯之间的战斗究竟谁胜谁负,最终都将帮助普布留斯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
当一切变化走尽的瞬间,普布留斯的命运终于彻底澄清了一切的尘埃。
化为了无暇而透明的容器。
容纳这一份……不朽的基石!
现在,就在槐诗的眼前,那阴影所铸就的高塔,轰鸣着开裂,宛如恶兽张开的嘴唇那样,在血色的拉扯之下,彻底的,将日轮,吞入了腹中!
于是,一切黑暗和光明彼此泯灭。
有辉煌的轮廓从其中缓缓的浮现。
宛如曾经的大宗师米开朗基罗所亲手雕刻的‘大卫’。
那完美的人体姿态从坍塌的废墟中显现。那包藏着神性之美的姿态无疑是神明形象的显露。
当普布留斯再次看向前方时,漠然的视线便笼罩了挡在前方艰难支撑的槐诗。
无需动作?无需言语,甚至无需思想。
在被那从高位俯瞰而下的视线所覆盖的瞬间,无形的重压已经降临在槐诗的躯壳和灵魂之上。
无关力量的庞大或者渺小?神性的匮乏或者充盈,这纯粹是质的不同——圣痕这种仿造神明威权而创造出的产物?根本无从同真正的神明相较。
宛如实验室里的双缝试验那样,在‘强观测者’的俯瞰之下?‘概率云’开始坍缩。槐诗的灵魂剧烈的震颤着?只感觉无形的目光如洪流那样?几乎快要把自己摧垮。
意识正在蒸发!
“碍事——”
当普布留斯皱眉的瞬间?无形的斥力便骤然迸发!
来自神明的鄙夷和抵触,令槐诗直接倒飞而出?在地上狼狈的翻滚,被无形的重压压迫着,撞破了数道墙壁之后?倒在地上,难以起身。
可普布留斯的视线却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多存留哪怕一秒。
倒不如说?是槐诗?挡在了他的眼前。
当他抬起头,看向了原本槐诗所在的地方,目光就穿透了漫长距离的阻隔和无数微不足道的尘埃。
跨越了亿万里。
望向了‘现境’的所在!
于是,在那一刻,祂的眼眸中有兴奋的辉光亮起。
终于感受到,那一份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它在……呼唤我……”
那个世界,在呼唤着他。
——呼唤着神明的归来!
这便是身为‘神明’的凭证,普布留斯大功告成的标志!
此刻,伴随着普布留斯的大笑,赫利俄斯迸发了轰然剧震,破碎的太阳战车被强行唤醒了,披上了一道璀璨的日冕环光。
终于,从木星的庞大引力中挣脱,开始了再度的巡行。
向着故乡!
“终于开始了么?”
赫笛抬起头,仰望着无数星辰的闪光,已经预见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太阳的归回】。
普布留斯在顺应着天命的呼唤,开始归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回归现境!
源质、神髓与变化,这便是现境的三大轴心。
同变化之柱中所衍生出的万物万象、从源质之柱中所诞生的白银之海那样,神明乃是源自神髓之柱的结晶!
祂们被天命所成就,同时也被天命所束缚。从诞生的那一瞬开始,祂们便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
可以说,祂们本身,就是神髓之柱的‘延伸’,是现境的一部分!
不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不论神明的形式有什么样的不同,这一份彼此之间的引力也永远不会改变!
而这一份同出一源的力量,也永远不会被现境所拒绝。
就像是得到了任命之后,前往赴任那样。
普布留斯将在呼唤之下启程,遵循这一份引力的共鸣,向着现境进发。
回归等待自己统辖的世界。
届时,他将逐步得到自己应有的天命和威权,不再只有这除了高贵之身便空无一物的容器,而是成为货真价实的人间之神!
这一路不会有任何的阻拦,就连【三大封锁】不会有用!
盖因太阳神本身就是现境的一部分,如今只不过是顺应召唤,回归现境本身而已!
只不过……对于现境的人来说,这未必是什么救赎的福音罢了。
此刻的赫利俄斯,作为太阳战车,在太阳神的驾驭之下,无异于一轮全新的‘神造太阳’——姑且不论神明本身的影响力与其日冕之外所环绕的恐怖高温。
光是它纯粹的质量,一旦坠入现境,就会对大气层造成不可逆的破坏,紧接着冲击力就会在追落地的地壳之中引发不逊色于十二级地震的轩然大波!
更不要说,太阳神本身对三大封锁就是巨大的威胁了。
此刻,对于现境,赫利俄斯将成为‘从地外飞来的重大威胁,足以造成现行生态圈重创的恐怖袭击武器’。
在符合这一条标准之后,那么很快,赫利俄斯的存在,就将应验来自缄默者石碑之上的预言,正式的被赋予另一层象征……
——【毁灭要素·阿波菲斯】!
此刻的月球之上。
重质量炮的圆环上亮起了刺眼的电光,在月球的地壳中,数十座深藏在地面之下的核电站开始了超负荷运转,源源不断的为巨炮的蓄力提供足够的能量……
每分每秒都有足够令整个城市从地表彻底蒸发的力量向着此处汇聚,等待。在那庞大磁场的笼罩之下,具备着山峦质量的合金巨锭也悬浮在宇宙的真空中,剧烈的颤动着,等待击发的命令。
“探镜数据采集完成——”
就在地壳最深处的指挥室中,观测员回首,高声汇报:“未知信号从赫利俄斯上出现了,以确认为βII型与Δ型的复合特征,推测为炼金术师的神明转化!”
就在上方的指挥室里,沉默的中年人开口问道:“进度呢?”
“已经接近完成。”
观测员汇报:“赫利俄斯的坐标已经开始移动!”
短暂的沉默到来,右手边苍老的女士,那位来自石釜学会的代表一阵愕然,旋即忍不住越权开口问道:“大宗师,大宗师加兰德的信号呢?”
“两分钟前最后一次出现之后,陷入沉默,失去了响应。”
“……”
她愣在原地,许久,再没有说话。
而在长桌的尽头,统辖局月球分部部长凝视着眼前的数据,缓缓的敲打着桌面,忽然开口问道:“重质量炮的准备工作进度呢?”
“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发射。”
“保持预热,随时等候命令。”
分部长颔首,看向了长桌的另一头,那个空位之上浮现的投影,等待命令:“是否下达炮击指令,叶戈尔秘书长?”
在投影之中,那个沉默得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屏幕,端详着那一道缓缓向着现境靠拢的日轮。
最后,看向了桌子上的那一份名单。
自上而下的细数着每一个登上赫利俄斯的成员,最后,在某个名字上微不足道的停止了一瞬。
“等等。”
叶戈尔平静的说:“再等等。”
第八百九十七章 商人与炼金术师之门
“现在的天文会,恐怕已经激活了地月防御体系了吧?说不定还有什么超级科幻的兵器已经对准了这里了,然后——”
虚幻的神殿中,彤姬比划出手枪的姿势,口中‘啪’的一声:“就什么都没有了。”
宙斯抬眼看过来:“你竟然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契约者粉身碎骨么?还是说,你就真的打算把他往死路上推?”
“不,要说的话,反而是对统辖局的那帮保守的官僚体系更有信心一些吧?”
彤姬耸肩:“如果不到最危急的状况,他们绝对不会采用无可挽回的措施,现在,说不定还在等待观望呢。”
“呵,终究是凡人。”
宙斯不屑的嗤笑:“等待什么?等待奇迹降临么?”
“话不能这么说哦。”彤姬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微笑:“‘等待’和‘希望’,可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了,不是吗?”
“凡人祈求奇迹,可对神明来说,奇迹从来不会起效果。”宙斯依旧冷淡:“就算奇迹站在他们那边,也不会有用。”
作为力量的源泉,圣痕,本质上就是‘奇迹’的具现。
可奇迹对神明不会有用,神明也从不曾期待奇迹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因为奇迹不过是祂们在地上的倒影,神明的本质,就已经是凌驾于奇迹之上的存在,受到现境所钟爱的宠儿!
依靠那种东西来对抗神明,无异于希望地上的影子能够战胜它的本体一样。
简直是笑话。
普布留斯根本不需要其他的力量,因为哪怕如今只是空有神位,也依旧是开了‘作弊器’一样的无敌模式。
能够伤害神明的,只有另一个神明,或者神明所铸造的威权遗物,更或者……具备神之楔之后,等同于神明之位的【天敌】!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的与神明相比,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不足一晒。
而令人遗憾的是,在如今的赫利俄斯上,这些东西一样没有!
甚至赫利俄斯本身都在普布留斯的操控之下。
“难道说,是我看走了眼了?”
宙斯问道:“你的那位契约者,是什么神明的血裔,具备着半神的身份,能够触及神明领域,对普布留斯造成伤害?”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一些吧?”
彤姬摇头,忍不住无奈起来:“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普通人类诶?虽然说运气诡异了一点?总是能捡到很奇怪的东西?然后自己又倒霉的不行?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弑神的样子。你是不是对我的契约者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
宙斯的神情越发的古怪?“或者说,你要牺牲自己如今凭依的神之楔,保护他们的世界?”
“你在想什么桃子吃吗?”
彤姬瞪大眼睛,恼怒的拍桌:“进了我口袋的东西?你见我什么时候还回去过?你要说顺手拯救一下世界就算了,还要我倒贴钱?过分了啊!”
于是?宙斯的神情就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就好像活见了鬼一样。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问,“那你岂不是输定了?”
“这倒不至于?这不是还没输么?”
彤姬吸溜着粉红色茶杯里的快乐水,吸管也仿佛快乐的滋滋作响:“你是不是忘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了?宙斯?”
最关键的问题。
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那一段埋葬在过去的历史。
被所有人忽略了的症结所在……
“那个东西——”
彤姬叼着吸管,微笑:“那个被造出来的东西。”
她问:“真的是‘阿波罗’吗?”
一瞬间,宙斯?陷入了沉默。
没有回答。
可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才对!
从一开始?包括普布留斯和加兰德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在赫利俄斯进行仪式,秘仪指向的是太阳神,就理所当然的能再造阿波罗!
但是,问题在于……倘若他们指向的是其他领域的神明的话,恐怕早已经成功了!
可他们偏偏选择了那个最难的方向。
并不是因为阿波罗最强,也不是因为阿波罗有多么特殊,更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限制。
真正的原因是,那个被称为‘阿波罗’的太阳神早在诸神陨落之前,就已经死了!
说是‘驾崩’也好,‘陨落’也罢,总之,祂连同自己其他同行们一起,最终死在宙斯面前的这个女人手中。
干脆的,彻底的,无可挽回的,连渣都不剩的,死了!
虽然被本人称之为‘不成熟的过去’,可当时她下手的手段却相当成熟又万全,没有留下任何侥幸和漏洞。
堪称艺术一般的谋杀。
不留后患。
倘若还有万分之一的重现可能,宙斯他们恐怕早就已经这么干了,哪里轮得到普布留斯?
所以,现在问题就来了……
彤姬微笑着,幽幽的问道:“此刻,所降临的太阳神,又是哪个呢?”
正在那一瞬间,重重封锁和囚禁之中,大宗师·加兰德,抬起了浑浊的眼瞳。
盖因,时机已至!
可是转瞬间,又有更多的封锁和压制降临。
赫笛死死的掌握着封印的枢纽,为它注入了崭新的变化和变数,不容许加兰德做出任何反应。
他一直在关注着加兰德的一举一动。
如今哪怕是稍微有风吹草动,也不会容许加兰德有任何可趁之机。
就算是普布留斯已经成功了也一样!
“是否,过于谨慎了呢,赫笛?”加兰德问:“难道你就这么怕我?”
“谁又不能不怕大宗师呢?”赫笛冷漠反驳:“安心的当个观众吧,加兰德,你已经退场了,属于你的剧情已经结束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就变得嘲弄:“还是说,你指望你的那个跟班能够帮你?没用,他也早已经被关起来了。”
“你竟然没有杀了他,这才是我最意外的。”加兰德反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拉结尔恐怕也从你们这边儿领受了监视我的命令吧?”
赫笛没有说话。
“看来我猜的差不多,再让我来猜猜看——”
加兰德继续说道:“之所以不杀他,虽然有一部分需要遵守契约的原因在内,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太弱了,对吧?”
大宗师凝视着眼前远弱于自己的炼金术师,平静的说:“因为他太弱了,对你们造不成威胁,所以,放着不管也没有关系。
所以,你们没有杀他,对吧?”
赫笛猛然回过头来,但还是没有说话。
“现在下令的话,已经晚了,赫笛。”加兰德的苍老面孔上,嘴角,微微的勾起:“你竟然,会犯和我一样的错误吗?”
赫笛,依旧没有说话。
而在高塔的废墟之外,黄昏之乡的偏僻角落,拉结尔的囚笼前方,看守的地狱生物缓缓的拔出了刀锋。
在囚笼里,脸色惨淡的拉结尔抬起头来,看着行凶者们,自嘲的摇头。
“杀了我也没用的,你们想多了。”
好像早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无能那样,他麻木的说:“我救不了大宗师……谁也救不了他。”
因为,时间已经到了。
那一瞬间,在封印里,加兰德忽然瞪大了眼睛,大口呕出了炽热的血液,气息开始了迅速的衰败。
死亡。
死亡在迅速的逼近,降临,迅速的摧垮他的一切生机!
迎来终结——
赫笛的脸色骤变,伸出手,想要遏制,可是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一切治疗和缓和伤势的手段都没有用处!
拉结尔的囚笼前方,大群之主的面孔骤然扭曲,变成了赫笛的愤怒面孔,震怒的质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
拉结尔呆滞的看了他一眼,艰难的,挤出了一个比笑好不了的表情:“我只是选择了,不再去做而已。”
当时限到来的时刻,他选择了停止。
不再继续,也不再维持自己作为医生的职责。
在他的手背上,赫尔墨斯的双蛇杖图腾迅速的暗淡。
那是誓言被打破的证明。
他违背了自己曾经所发下的希波拉底誓言,对接受自己治疗的病人下了毒手!
“你下了毒?”
赫笛难以置信,无法理解。
什么样的毒,能逃过自己的眼睛,能毒死一个大宗师?!
“……你太高看我了吧?”
拉结尔的表情抽搐着,那样的神情,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欣慰,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愤怒,只是像是有无数的表情糅杂在一处,让人无法辨明。
他说,“你只是,低估了我的无能程度而已。”
【无能】。
从成为炼金术师以来,这样的字眼,就一直环绕在他的身边,贴在他的身上,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不曾有片刻分离。
作为学派的传承者,就连高深药剂的秘方都无法掌握。
想要行善,却无法治好那些求助的病人,就连想要行恶都没有这样的才能,他的毒只不过是凡物,一个笑话而已。
不论是正道也好,邪道也罢,统统的将他拒之门外,不论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够有所成就。
唯一有用的,不过是这么一道一辈子只能用一次的续命秘仪。
将自己的生命当做消耗品,同对方接续,将自己的未来燃烧殆尽,换取此刻濒死者的一线生机……
“你还不明白么,赫笛?”
拉结尔展开双手,展示着自己已经同大宗师毫无任何区别的掌纹,告诉他:“其实你所看到的加兰德翁,早就已经死了!”
早在登上赫利俄斯之前。
早在离开现境之前。
大宗师·加兰德,就已经死了!
自己作为医师的存在,不是为了给他治疗日益严重的血热症,也没有那样令他恢复健康的才能,是为了让他能够继续活着而已。
作为额外的生命储备,供应加兰德的存续。
哪怕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也没有关系。
哪怕依旧奄奄一息……
“大宗师!!!”
在那一刻,拉结尔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量向着远方咆哮,“我们之间的契约,完成了!”
好像看到那一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神一样,封印之中,加兰德缓缓的颔首。
“是的,没错。”
他在此予以认可:“我们的契约,完成了。”
“谢谢你。”
垂危之中,加兰德诚挚的致以感激:“谢谢你,拉结尔。”
我保证: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我以大宗师的名义向你允诺:你所传承的学派和工坊,将在石釜学会的庇佑之下,稳定的延续下去,直到你的继承者们能够独当一面为止。
“停下来!”
赫笛愤怒的伸手,握紧了拉结尔的喉咙,将他从笼子里扯起:“停下来,立刻!”
“我、我不!”
拉结尔的表情抽搐着,根本不像个男人,竟然在胁迫之下哭了出来,可在流泪的时候,却又露出了……笑容。
就像是,深深的,为之自豪一样的笑着。
“我是,没有才能的人,但是……那些孩子,他们还有……未来……”
是的,未来。
和自己这个被错爱的废物老师不一样,那是只属于他们的,美好的未来。
拉结尔骄傲的昂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
“为了……他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像狗一样去舔别人的靴子也无所谓。
失去一切尊严也不可惜。
所以……
就算是‘死’,也没有关系!
那一刻,拉结尔微笑着,呼吸,彻底断绝。
平庸的炼金术师,最终死于自己的凡物之毒。
倘若有得便有舍的话,那么,就让自己成为被舍弃的那一部分吧。以自己的死,换取大宗师的死。
将自己作为代价,换取学生得未来……
这就是废物炼金术师拉结尔,最后的炼金术。
再然后,奇迹,自‘熔炉‘之中到来!
第八百九十八章 追赶太阳
随着拉结尔的死去,加兰德呼吸,一同断绝。
可是在封锁之中,却有无法抑制的高热涌现,当加兰德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紧接着便有堪比雷鸣的轰然巨响从那一具衰朽的躯壳中迸发。
口鼻之间,鲜血无声流出,可是并不冰冷,反而远胜以往的炽热,只是一滴,便烧焦了大地,令钢铁、岩石乃至封印中流淌的源质都被点燃!
那些束缚在加兰德身上的枷锁,此刻竟然化为了燃料,被那可怖的高温所吞没,一同被扯入了那一具消瘦的躯壳中。
拟似魂灵们在迅速的分崩离析,融入了火焰和高温之中,令堪比熔岩的血液越发的炽热。
只是些许鲜血的泄露,便有巨大的热源凭空出现在废墟之上。
这就是……大宗师的血热症!
不,哪怕是血热症,也不过是表象而已。
此刻,在加兰德的躯壳之上,无数如同繁复电路一般的炼金矩阵不断的浮现,交错,重叠,汇聚为了群星一般浩瀚深邃的神秘结构。
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现象。
不,就算是大宗师,也不可能是这样!
血液的质变还在其次,在那之前,就要完成对内脏的改造;神经系统的抽离、异化之后再度植入;哪怕效率再高,针对骨骼所进行的手术也要分成五期,每一期都是足以令一切灵魂堕入地狱的痛苦折磨,最终所得到的结果,便是如此惨烈的景象。
现在,遵循着往日的预设,最后的工序就此开始。
——他将自己的躯壳,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炼金熔炉!
“加兰德!!!”
赫笛愤怒的质问,“你究竟——在做什么!!”
【做我,应当做的事情。】
源质的涌动中,有沙哑的声音自赫笛的意识中浮现。
做一个炼金术师应该做的事情。
这便是大宗师一生之中最后的炼金术了——将一生中无数次炼金所积累在躯壳内的奇迹彻底予以最后的炼成。
此刻,加兰德的头颅终于无力的垂落,黯淡的眼眸中逝去了最后的光彩。
【也许,这就是我的代价吧……】
献上自己的灵魂和一切。
在相隔百年之后,将这一份命运馈赠的礼物,以生命的形式,偿还!
那一瞬间,熔炉龟裂的声音迸发。
有灵魂燃烧的辉光从破碎的面孔之下涌现,绽放出耀眼的光华。
那是倾尽了一生的积累之后,向命运献上自我的灵魂,所铸就的奇迹结晶!
并非是诡异的神迹刻印,也并非是什么可怕的威权,只是纯粹的圣痕而已。
大宗师以灵魂为代价换取的成果,独属于加兰德一人的圣痕,!
哪怕只能够存在短短一瞬间,可这一瞬间,他便是奇迹的化身,活化的圣痕!
此刻,伴随着熔炉碎裂,无数沸腾的热血扩散,而那一道洋溢着耀眼辉光的圣痕却从加兰德的躯壳之中升起,展开了巨大的羽翼!
瞬间,掠过了一切阻碍。
不论是赫利俄斯上的封印,赫笛工于心计所制造的枷锁,乃至神明的压制,在它的面前都好像扑面而来的清风一般,不值一提。
那是足以悖逆神明,叛离命运,挣脱大地的力量。
这便是大宗师·加兰德一生的象征和追求所凝结而成的结果,针对普布留斯所打造的绝杀之手!
“吾乃追光者!”
“吾乃,伊卡洛斯!”
当加兰德冲天而起的瞬间,便有浩荡的声音回荡在天穹之上,响彻每一个人的耳边。
“神明啊,我将于此奉还这卑微的生命——”
伴随着那庄严的宣告,翱翔的‘伊卡洛斯’大笑着,展开了双臂,扑向了那神明所在的庄严领域:
“——今日,我将拥抱烈日的光辉!”
这是无法阻挡的决心,纵然是神明也无法阻挡的灵魂燃烧之光。
在这一瞬间,伊卡洛斯露出了笑容。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叛逆之后,作为‘加兰德’的他终于回归了‘普布留斯’的正轨——遵从着自己诞生时所注定的命运,展开双臂,向着神明的所在,发起了无回的攀登。
哪怕神明的辉光会将自己燃尽,也在所不惜!
“就算是接近又能做什么!”
神座之上,普布留斯怒吼,伸手,死死的握住了那一道近在咫尺的圣痕,难以克制自己的愤怒。
这种,遭遇了挚友背叛的愤怒!
“难道不能同我分享这一份快乐吗!”他怒斥:“难道,你不才正是整个世界最理解我的人吗!
——就非要阻止我不可么,【普布留斯】!!!”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
伊卡洛斯忍不住想要笑。
这么多年,大家各自扮演着对方的角色,到最后却发现,根本分不清属于自己的灵魂是哪一个了。
究竟谁才是普布留斯,谁才是加兰德呢?
早已经,没有区别了啊,我的朋友。
但是,一定会有结果,这一场对决,一定会有流传后世、存留历史的评判。
正义的是‘加兰德’。
阴谋遭遇挫败的是‘普布留斯’。
不论是光荣还是罪恶,都由我们一起共享。
或许,从漫长的时光前,两人交换命运的那一天开始起,就注定了这样的未来,这样的结果。
“因为,我就是你的代价呀。”
伊卡洛斯艰难的伸出手,试图触碰神明的面孔,告诉他:“就像是,你是我的代价那样。”
可是,这一线距离,终究无法跨越。
他的手臂已经在神的威光之下焚烧殆尽。
难以克制的崩溃从奇迹的最内侧扩散。
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之后,他终于来到了神明的面前,可是却连最起码的反击都已经做不到了。
最终的灭亡即将到来。
但出乎预料的,他却不觉得害怕,也再没有了不安。
只是由衷的,向这一份命运,献上感激。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不是吗?我的朋友……”
他闭上了眼睛:
“——请你,为我哀悼吧!”
那一瞬间,伊卡洛斯,彻底消散无踪。
普布留斯愣在了原地。
怔怔的凝视着手中最后的余辉,那庄严而俊美的面孔上不知是嘲弄还是悲伤,就好像难以置信一样。
可紧接着,有龟裂的声音,从他的身体上响起。
令他陷入呆滞。
高贵的神明之身,竟然迎来了创伤!
不,简直就好像是被重创了根基一样,他茫然的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只看到龟裂的缝隙不断的扩散,笼罩了全身。
在那一具躯壳之下,属于日轮的辉光浮现,迅速的流溢而出!
他的神性,在迅速的流失!
“加兰德!!!!”
普布留斯终于恍然大悟,发出了震怒的咆哮。
这便是大宗师·加兰德向昔日挚友发起的最后反击!
他不需要创伤普布留斯的躯壳,也不必干涉对方的灵魂,他所需要的,只是来到对方的面前而已。
在普布留斯大功告成,终于登上神明之位的时候——
在他最强大的时候,来到他的面前。
然后,向已经逝去的神明,主导着彼此命运的存在,巫术、三岔口与月光的女神‘赫卡忒’,衷心的献上祈愿。
充分的表达忏悔之情。
祈请那已经不存在的神明谅解,并且……发动自己作为参与者的权限。
从当年两次交换命运的【厄琉西斯秘仪】中,解除了由自己为接受者的那一场仪式!
于是,在那一瞬间,得失再度逆转。
双方的命运再度迎来了更替——加兰德的一半命运还给了普布留斯,而普布留斯的一半命运,则还给了加兰德!
可如今,双方的命运已经截然不同。
哪怕死亡的一半还是死亡,可神明的一半,依旧是神明!
在加兰德彻底逝去的时候,由他所得的那一半神明之力,则遵从他从一开始就做好的准备,转交给了他所安排的‘继承者’。
于是,伴随着普布留斯惨烈的咆哮,龟裂的神明之躯里,有辉煌的光焰浮现,半道破碎的日轮从其中飞出,向着远方飞去。
向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懵逼的年轻男人。
在他的头上,有一道契约的投影浮现!
那是曾经和加兰德签订了契约,继承了他在赫利俄斯上全部权限的槐诗……
在恍惚之中,槐诗好像再一次看到了逝去的大宗师。
自涌动的幻光中,那个撑着手杖的老人再度浮现,向着槐诗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槐诗愣了一下,缓缓的颔首。
“啊,就交给我吧!”
他展开双臂,等待着那涌动的烈光所形成的日轮将他吞没。
可紧接着,那飞向槐诗的光流,却精妙的从正中分成了两道,恰如海中暗流撞在礁石上一般,绕过了他的存在,又从他身后合拢,飞向了远方。
槐诗愣了半天,傻了。
怎么回事儿?
什么鬼?
这不是继承了老爷爷的力量然后打BOSS的CG环节么?
怎么和预想中的不一样!
此刻,神明之力浩荡涌动着,穿过了槐诗,不顾他的阻挡和挽留,三过归墟而不入,笔直的投向了黄昏之乡的所在!
当槐诗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永冻炉心顶层的年轻男人。
如此熟悉。
神情平静又淡薄,低头抽着雪茄,微笑着,像是在同什么人说话一样。
那是自从上船之后就已经消失了的美洲贵血传承者。
——伊兹赫克特尔!
此刻,就在残缺的日轮飞来的瞬间。
他微笑着,半跪在了地上,迎接着即将降临的神明之力。
再然后,永冻炉心的大门,轰然洞开!
第八百九十九章 光明王
十分钟之前,在槐诗同海格力斯彼此厮杀的同时。
永冻炉心的大门被迟来的旅人推开,黑暗里,沉睡在水箱中的骷髅似是有所察觉,在神酒之中轻轻的动了一下。
可依旧沉浸在过去的梦里,未曾醒来。
有人来了吗?
听不清楚,难道是路过的客人吗?
漫漫长路,他累了吗?或许应该招待他休息一下,可是太困了,实在起不来,抱歉,食物和睡都在柜子里,请你自便吧。
沉默中,伊兹摘下了嘴角的烟卷,静静的凝视着水箱中沉睡的骷髅头。
许久,缓缓的半跪在了地上。
他低着头,像是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样,恭谨的开口:“阁下,我自群山交锋之处而来,带来黄金与月之母·玛玛基里亚的问候。”
玛玛基里亚?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是熟悉的名字啊,可还是想不起来。
水箱中,骷髅漆黑的眼眶被门外的升起的光芒照亮了。
有点不适应。
在沉睡中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外面,在举办酒宴吗?父亲他们又在通宵畅饮了吗?又一次的胜利了吗?又一次的战胜了敌人了吧?
光,太亮了,也太过于残暴。
那些太过于放纵的欢宴,那些残忍的战利品,那些蜜酒里流着血……
骷髅依旧沉浸在梦的碎片里。
往昔的记忆似是再度浮现,可那些遥远的轮廓太过于模糊,想不起来。
只记得有个魁梧的身影坐在最高处,举起牛角的酒杯,大声的欢笑,向着自己招手。
“我的孩子。”
独眼的男人抬起手臂,自豪的呼唤:“到这里来!到父亲这里来!”
他是谁?
我……又是谁?
想不起来。
短暂的等待过后,伊兹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视线,端详着水箱中毫无反应的骷髅,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伸手入怀。
“请恕在下冒犯。”
他从胸前的内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展开,呈现在骷髅的面前。
在铺着锦缎的盒中,躺着一道嫩绿色的枝条,在珍惜的保存之下,它未曾干瘪和枯萎,依旧泛着昔日鲜亮的色泽,对生的绿叶依旧散发着阵阵生机。
那是一支从未曾出现在赫利俄斯之上的槲寄生!
瞬间,无数气泡升腾的声音从水箱之中响起。
沉寂的骷髅眼眶中浮现了隐隐的光亮。
像是,漫长的梦终于结束了。
他睁开眼睛。
终于回忆起了曾经的往事。
“啊,原来是这样么?”残缺的骷髅轻声呢喃着,“我想起来了……”
“原来,我不是普布留斯吗?”
“够了!够了!不要再碍事了!!!”
在神座之上,普布留斯发出震怒的咆哮,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暴虐的挥洒着自己的力量,令赫利俄斯剧烈的颤抖着,大地轰鸣。
已经受够了。
这烦不胜烦的阻挠和变数!
他抬起眼瞳,龟裂的面孔上满是杀意,看向了不远处呆滞的槐诗,要将一切阻拦在面前的对手彻底铲除!
不论是谁,都无法阻挡他的前进!
不论是谁,都无法改变他所得到的结果!
于是,普布留斯再度的抬起了右手,空空荡荡的五指之间,有凌驾于大宗师之上的炼金术再次展现。
无穷尽的高温汇聚,形成了一道剧烈回旋的漩涡。
足以摧垮整个城市的火焰风暴被压缩在手掌之上,形成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风洞,甚至还在迅速的提升着其中的威力。
焕发出无尽的刺眼光芒!
“吾乃普布留斯!”
他高举着右手,向着这个世界宣告:“吾乃不朽!”
“不对……”
水箱中的骷髅呆滞的呢喃。
“吾乃存世之神!”
普布留斯咆哮着,振奋神威,悬浮在赫利俄斯之上:
“——吾乃烈日之主·阿波罗!”
“不对……”
水箱里,骷髅头剧烈的震颤着,黑暗的眼眶里,不断有丝丝缕缕的火花闪现,恰似那些归来的记忆一样。
“我不是普布留斯,我不是阿波罗。”
它混乱的呢喃着,追溯着自己的起源:“我是……我是……”
正在那一瞬,最后的记忆,从迅速修复的灵魂中浮现,令他彻底迎来了那个最重要的答案,那个早已经注定的结果。
“我是……巴德尔……”
他恍然大悟,被从天而降的日轮所吞没。
他说:
“——吾乃,光明王!”
于是,在那一瞬间,永冻炉心开启的大门中,有辉煌的阳光喷薄而出,遍照万物。
令黑暗的宇宙中亮起了不灭的焰光。
光明,降临!
虚幻的神殿里,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宙斯失神的握紧了拳头,捏碎了自己的酒杯,可紧接着,却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前俯后仰,为这命运的绝赞展开而奉上掌声:“有得必有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想要得到什么。
就必须舍弃什么。
这便是炼金术的精髓。
想要得到神明的力量和尊位,就必须舍弃自己的肉体凡躯——为此,普布留斯不惜将自己彻底分裂。
血、肉、灵、欲、乃至……失去价值的骸骨!
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造神秘仪早就成功了,甚至早在槐诗他们登上赫利俄斯之前,真正的神明就已经降临。
只不过,被复活的不是早就已经湮灭的阿波罗而已。
失去了目标的秘仪依旧在不断的运转着,最终,指向了同领域中唯一一个未曾被牧场主污染,也还具备着复活可能的存在。
在神明的力量之前,神明的意识就已经降下,附着在了被普布留斯所抛弃的骸骨之上。
可是却又因为仪式的细微差别产生了错乱,好像降临的时候脑袋先着地了一样,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神的意识和普布留斯的残缺记忆混合在同一处。
诞生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一具……拥有着神之本质的骷髅!
宙斯恍然的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猜到一点哦,毕竟做了那个梦嘛。”
彤姬挑起眉头:“毕竟,我印象还是蛮深刻的。”
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未曾随着诸神陨落,也未曾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太阳神。
而且还如此咸鱼的……
也只有祂了吧?
北欧诸神中的异种,不已暴力彰显自己的威权,而是为世间万物带来温暖和欢笑,幸福和安宁的存在……
遗憾的是,好人不长命的道理并不是在凡人之间管用。
在神明之间也同样盛行。
甚至在诸神陨落之前,在彤姬弑杀同类之前,他便已经丧命于阴谋之神的诡计,死在自己的叔叔手中。
不,应该说,哪怕没有洛基,他也会履行自己的命运,迎来这样的结局吧?
从一开始,在巴德尔诞生之前,他的死亡就注定。
究其根源,还要回归彤姬曾经对槐诗所讲过的‘神明社会史’。
‘神系’的存在,本质就是众神的联合,众神在其中也必然各有职责。不过,里面总有一些是别人不愿意做的。
好像公司团建时新人必须负责拎包、老大犯事儿时总有小弟需要去背锅、班级在放学之后打扫,总有一组人要去扫厕所一样。
现境如此美好,谁又负责守卫地狱呢?
如同希腊神系中惨遭自己弟弟算计的倒霉孩子哈迪斯一样,总有人运气不好。
在东夏,是责任心重大的泰山府君、在埃及,是半死不活的奥西里斯,而在北欧……大家则发扬了民主的投票制度——此处指所有人都把活儿推给了团队里最讨嫌的人。
洛基。
为了安抚自己这位倒霉兄弟,奥丁和洛基定下了协议,由洛基暂代地狱的管理,未来则交给他的女儿。
作为报偿,自己的儿子将以光明之神的身份,同她定下婚姻嫁娶的契约。
可是,北欧神谁又不知道自己这些人说话跟放屁一样呢。
从一开始,奥丁就没想过履行自己的约定。
尤其是,当他发现:冥府女神已经在地狱中为自己的儿子准备好了婚姻的殿堂的时候,便决心违反自己所许下的诺言。
天后弗丽嘉恳请世间万物发下誓言,绝不伤害这位世界带来光和温暖的神明,而万物也忠实的如约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唯独的缺了一样东西。
槲寄生。
正是因此,巴德尔在洛基的算计之下而死。
死因:叔叔的女儿不好看,找不到对象,只能拿他凑合一下。
遗憾的是,在那么古早的时代,还没有退婚流故事的诞生。
实在可惜。
从此,世间失去了欢乐和阳光,而众神们失去了这位让他们能够信任和安心的太阳神。
这便是‘黄昏将至’的起源。
而当奥丁试图再度耍赖,派出使者前往冥府,索要巴德尔的灵魂时,却被冥府女神的侍女阻拦。
双方再度立下了约定。
倘若如同奥丁所说,世间万物都为巴德尔的死而哀悼的话,那么冥府女神便让巴德尔归去。
结果很遗憾。
当万物都为巴德尔的逝去而哀悼的时候……
宙斯忍不住看向了身旁。
——偏偏有一只‘偶然路过’的乌鸦表示自己很高兴,没关系,无所谓,很可以,大过年的,人都死了,还是孩子,为了他好……
哀悼?哀什么哀,悼什么悼?
没看到我正乐着么?
对此,彤姬向来是无所谓的!
于是,就这样,狠狠的在北欧众神的心窝子上捅了一刀,一直到这么多年过去……
“答应了就要做到,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嘛。哎,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喝茶,喝茶。”
彤姬微笑着,端起粉红色茶杯,得意的眨了眨眼睛。
“毕竟,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不是吗?”
第九百章 海伯利安
现在,命运的最终部分,降临!
当普布留斯失去神力的那一刹那,槐诗感受到了有如实质的杀意。
来自普布留斯,不,来自神明的杀意。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此刻,在他的头顶,宇宙的黑暗好像随着群星一同覆压而下,无形无质的力量从天而降,沉甸甸的压在槐诗的灵魂上。
几乎要令他的意识都为之崩溃。
在普布留斯的手掌,那一道动荡的火焰漩涡越发猛烈的燃烧,对准了槐诗的所在,源源不断的辉光环绕其上,令死亡也变得精致而绚烂了起来。
“你果然是如同赫笛所说的变数,槐诗。”
高踞与天上的神明垂首俯瞰,凝视着脚下的蝼蚁:“因此,我会全力以赴,将你彻底排除!”
在龟裂的大地之上,槐诗竭力的喘息着,握紧逝水,维持着自己不被那恐怖的压力所击垮。
可是就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快要被那如有实质的压力,按进了地面之中!
根本无从反抗。
只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死亡危机从心中浮现。
汗流浃背。
当那一道不过乒乓球大小的赤红色漩涡对准自己的时候,所体会到的,乃是发自内心的无力和颤抖。
无法克制。
那种程度的火力,已经足以同笼罩整个城市的巨型雷暴灾难相比,哪怕是自己用尽所有的力量去防御,也会在接触的瞬间蒸发殆尽吧?
但是,却不感觉害怕。
“你知道么,普布留斯——”
正在那一瞬间,槐诗努力的抬起脖子,仰望着头顶的那个身影,忽得,不屑一笑:“纵然背负黄昏之乡,还需要一只手托永冻炉心,但我槐诗依旧无敌于赫利俄斯!”
???
短暂的沉默里,普布留斯愣在空中,难以理解,所感受到的乃是一阵发自内心的荒谬和嘲讽。
为将这种货色当做对手全力以赴的自己,感到可笑!
这就是丹波之王?
这就是天文会最得意的刽子手?这就是米哈伊尔所最钟爱的触媒?这就是搅乱自己造神秘仪的罪魁祸首?
“简直……莫名其妙!”
他冷漠的握紧了拳头,“你究竟想说什么鬼东西!”
那一瞬间,随着五指合拢,难以言喻的愤怒令火焰风暴瞬间破碎,膨胀,伴随着来自神明的震怒,化为了铺天盖地的灼红,向着大地坠落,笼罩了一切!
毁灭,从天而降!
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在那一瞬间,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自从踏上赫利俄斯以来最为正确的一个决定。
奋力的,纵声咆哮。
向着远方呼唤。
“——骷髅,救我!!!!”
然后,便有令人无比心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在沸腾的水箱中,沉寂的光明王抬起了那一双新生的眼瞳。
“好的,阿狗。”
祂说,“我来救你了。”
于是,光明王·巴德尔降临!
紧接着,槐诗便被暴风的灼红炎流所吞没了!
浩荡的火柱几乎自上而下的贯穿了赫利俄斯,留下了一道哪怕是远在现境也能够观测到的笔直残痕。
而槐诗,毫发无伤。
漂浮在半空中,愕然的看着覆盖在自己周身的那一层薄薄的光彩,宛如水泡一样的流光覆盖在他的身上。
令一切灾害都无法伤害他。
而在他的头顶,则浮现出一个如同灯火一般摇曳的幻影。
一个Q版的骷髅头,还长着金色的莫西干长发!
感觉像是什么MOBA游戏里的混子角色一样!
“这是什么,这么拽?”
槐诗兴奋的看着周身之上的光膜,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无敌状态,前所未有的安心:“真是好厉害!”
“这是我……母亲,真正的那个母亲,遗留给我的祝福。”说到这个,骷髅的Q版头像的神情也复杂了起来:“不要太过与依赖,否则的话,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遭灾也说不定。”
很快,槐诗就从命运之书的扉页上的状态栏里找到一道前所未见的,用烫金色的卢恩文字所书写的注释。
【万物无伤】:世间万物向太阳做出许诺,绝不加害与你(槲寄生以及公元192年之后诞生的造物除外)。
槐诗傻了:“绝了!槲寄生姑且不说,为什么192年之后的东西就除外了!维京功夫再强也比不过洋枪么!”
骷髅的语气越发的复杂:“大概是因为……那之后我就已经死了吧。”
“……”
槐诗,无言以对。
而天穹之上,来自普布留斯的杀意,越发的狰狞。
“……巴德尔,原来如此么?”
他了然的低语着,龟裂的面孔上,眼眸满盈着杀意。
当太阳神的威权被一分为二,此刻赫利俄斯之上便迎来了两位截然不同的太阳神。
残缺的普布留斯,与不完整的巴德尔!
就好像一个奶油蛋糕从中间切了一刀,左边变成了水果夹心,右边却成了黑巧克一样,截然不同对立在了一处。
哪怕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在察觉到对方的瞬间,便会领悟,彼此如出一辙的本质,以及,水火不容的现实!
原本独属于普布留斯的完整神明状态——太阳神的神座——被加兰德强行拆分了开来。
最终所剩下的就是两个不完整的碎片!
一个残缺的亡魂,还有一个残缺的神明!
一个只拿回了神魂,一个只得到了神躯。
统统都是半成品!
“傻孩子真可怜呐。”
神殿里,彤姬同情的俯瞰:“你看那个表情,就好像千辛万苦呕心沥血终于拿到了东夏大学的通知书,结果又被邮递员把通知书抢回去了……”
对不起,送错了,考上的不是你。
是隔壁。
此刻的普布留斯,已经不再是太阳神了,甚至算不上真正的神明。
没有了神明之魂,便没有了代行天命执掌威权的可能。
就好像凡人公务员忽然失去了编制变成了合同工一般,再不能称之为神明,充其量,不过是当年被奥林匹斯忽悠来打白工的泰坦而已。
“这么一说的话,忽然想起来了。”
彤姬忽然回过头来,看向宙斯:“当年你们给赫利俄斯配的那个司机叫什么来着?死的特别惨的那个,我印象还挺深的,好像是叫做……”
她想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
“……海伯利安?”
那一瞬间,普布留斯抬手,捂住自己龟裂的面孔,感受到了来自灵魂之中的深刻痛楚。
那是来自命运的羞辱和嘲弄。
不论你究竟做出了多少牺牲,都终究无缘与不朽。
终究,都只是尘埃。
尘埃。
“你们这些该死的……回魂尸……“他咬牙,指缝之间展露出猩红的眼瞳,“难道便是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么?
难道就——非要阻止我不可么!”
够了!
够了!!
他已经受够了这一切。
是时候,结束了。
敌人是重生的巴德尔,神明的亡魂,曾经的光明王,既然如此,那么就调动德墨忒尔的领域,外加糅合春之女神的奇迹。
基础素材,就采用‘纳西索斯‘的水仙诅咒,然后以此为源,向上追溯,追溯,再追溯——
然后,便有无穷翠绿汇聚而至,化为了修长的锋刃。
转瞬之间,普布留斯在那一只手上完成了弑神之枪·槲寄生的再造!
作为大宗师而言,针对敌人的漏洞进行刻意的攻击原本就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得到神明之躯以后,不过是动个年头而已。
此刻的普布留斯,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大宗师,甚至比曾经被誉为近神的‘罗丹’要更加的接近这一份真髓!
“——死吧!”
瞬间,槲寄生之刃呼啸而至,速度快的槐诗根本难以反映。
只能遵照死亡预感,本能的,扭了一下头。
紧接着,便感觉到恐怖的风压擦肩而过。
足以弑神的长枪便擦着他的胳膊,贯穿了赫利俄斯,刺入了远方木星的恶魔之眼,被那其中永恒的风暴吞没,又迅速的扩散,变成了一点挥之不去的绿色霉斑。
哪怕在太空之中都观测得到!
而槐诗,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右臂了。
只是一点点的擦碰,甚至血都没有出,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惊悚从心头升起,槐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仰头向着骷髅连声催促:“快搞他啊!就是这货篡夺了你的神位,干死他之后,咱哥俩你做大太阳,我做二太阳,连破狗都能做大将军,岂不美哉!”
“……问题是,我搞不定他啊。”
巴德尔的骷髅露出苦涩的笑容:“万物无伤的加护是来自母亲的馈赠,不需要我动用力量,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力量可以动用了,阿狗。”
“都这个时候就不要叫阿狗了啊!!!”
槐诗快要气哭了。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只有声光电效果,结果一点都靠不住的!
你们是特效组派来折磨我的吗?
可是没有办法,如今复活的,也只有巴德尔的灵魂而已,不具备神力,也不具备威权,更何况……巴德尔自己的威权没有一个是杀伤性的。
说来惭愧,作为阿萨神族唯一的一个奶妈,他……就一个输出技能都没点。
往日神躯尚在的日子里,他也曾经挥舞着战斧和父兄们一同在前线奋战,可全家一个比一个能打,根本就用不着他去燃烧自己的维京之魂,旁边敲边鼓就得了。
“那怎么办?”槐诗傻了。
双方源质之间的交流只花费了一瞬间,可天穹上,普布留斯的周围,已经有无数宛如群星的绿光浮现。
那只不过是简单的复制和黏贴,对于大宗师而言轻而易举的成果再造。
到最后,形成了……数之不尽的槲寄生之枪!
“为今之计,只能靠你了。”巴德尔无奈的说道:“我还有一个办法,但对你的压力有点……”
“甭管什么办法了,能用赶快用!”槐诗快急死了:“这时候还怕什么压力,你以为我抗压吧十级账号是白来的么!”
“这可是你说的……”
“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槐诗挠头,忽然有一种熟悉的坑爹即视感从脑中浮现。
可是,已经晚了。
那一瞬间,巴德尔的颅骨降下,神之魂融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
带着与生俱来的神圣权威和足以令照亮大地,点燃一切黑暗的意志,入住槐诗的身体,掌控了大司命的奇迹,再然后,顺着圣痕的脉络,来到了槐诗的灵魂和意志之中。
彼此衔接为一体——
巴德尔主动收起自己的一切意志和情绪,展开了全部的权限,将这一份源自神明的高贵之魂,同槐诗共享。
就在那一刻,槐诗,变成了光!
第九百零一章 永恒的终结(上)
那并不是什么空洞的形容,而是字面上的意思。
就在巴德尔共享了自己灵魂的瞬间,槐诗的躯壳就焕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哀鸣,圣痕震颤,灵魂崩裂。
难以维持自我。
当这一份来自神明的意志降下的瞬间,凡人便如同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人的躯壳无从承载神明的意志,哪怕是槐诗被赋予了神性的躯壳,也难以令光明之王的神魂运转。
一瞬间,便开始迅速的透明,焕发出纯净而耀眼的光芒。
几乎快要溶解……
他的意识好像也融入了光芒之中,突破了躯壳的束缚和限制,扩散向四面八方。
以光的速度,驰骋,扩散,笼罩一切。
但是,却完全反应不过来。
万物万象在不断的塞入他的灵魂中,他的意识根本无从承载,只能被动的作为中枢,将这些巨量的情报灌入命运之书中去。
令命运之书的厚度开始激增,以毫秒为单位,纪录着这些根本毫无意义的观测情报。
很快,命运之书就先与灵魂做出反应,开始清理这些臃余的数据,转瞬消化之后,最终竟然反向笼罩在槐诗的灵魂之中,维持着他的意识完整。
这一波啊……这一波是cpu过载,差点爆主板了!
在这剧烈的痛楚中,槐诗脑子里竟然开始了再度胡思乱想。
“集中精神啊,阿狗!”巴德尔紧张的声音从槐诗的意识中响起:“不要胡思乱想,专注精神,寻找同你共鸣的地方!”
共鸣?
什么共鸣?
当这个念头浮现的第一个瞬间,命运之书竟然就自行运转了起来!
然后,槐诗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道光。
一道贯穿和现境和地狱的神明之光!
在这一片的宇宙真空里,远离了地狱的唯一入口·现境之后,槐诗竟然绕过了三大封锁的垄断,进入了‘深度潜航’!
开始下坠!
转瞬间,无数流光幻影从眼前飞掠而过,
在神魂的加持之下,他的意识笔直的向下,去往了自己未曾想象的深度之中。
深度区、凋零区、跨越了静寂区的范畴,飞入了渊暗区的深处。
笔直的没入了那一片黑暗里。
无数似曾相识或者完全未曾见过的奇异景观从眼前飞掠而过。
他看到了无尽之海上的波涛汹涌,熊熊烈焰在中东地区的地狱中焚烧,看到了海中的利维坦冷眼凝视着另一处地狱的焰空之主,统治者之间的敌意彼此碰撞。
他还看到了白城之外的灯塔上亮起的火光,无数环绕着现境的灯塔正在一座座的被天文会所点亮。
然后,看到了那些深度渐渐上升的地狱。
孤独的黑暗里,王座上的枯萎之王的眼眸垂落,似是沉思;展开双翼的腐烂之龙从无数地狱之上掠过。
雷光涌动的泰坦之海上,矮人之王吹响号角,千万条战船齐齐拔锚,浩荡的鼓声同雷鸣一齐奏响。
至福乐土中,至高的神殿里,佝偻的使者恭谨的跪地,叩拜地狱之神,任由无形之口将自己吞噬殆尽。
战争,好像笼罩一切的战争就要到来了。
每一个地方都在磨牙吮血,迫不及待。
在无数交错的影像,他心中一动,又好像看到了一片繁复庞大到无法理解的诡异迷宫,还有从其中正缓缓升起的狰狞暗影。
千百条触须漫卷着,在尸山血海中饥渴的咆哮。
然后,被一个浑身肌肉的老头儿随手打爆。
像是饭后遛弯一样。
察觉到了来自远方的窥探,便不快的回眸。
仿佛能看到光芒之中的槐诗,他的眉头皱起,很快,便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比划了一个加油的姿势之后,便转身,走向了迷宫的更深处。
消失不见。
等槐诗回过神来之后,已经来到了未知的地狱里。
而当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那个尘埃里沉睡的消瘦身影。
让他愣在原地。
在那之前,一双漆黑眼眸便已经抬起,锋锐如铁的杀意抵在了他的喉咙、心口、后背、四肢乃至全身的每一个要害!
杀意和诅咒自熔炉中锻造为金属,弑杀一切。
可在察觉到来者身份的时候,金属又随着杀意一同消失不见。
转为了难以言喻的困惑和茫然。
这是……
“铸日者?”
槐诗下意识的抬起右手,展示着已经同灵魂融合的铸造熔炉,举世仅存的两个铸造熔炉之间迸发悠久的回声。
巴德尔的神魂,竟然将自己的灵魂带到了这个地方?
可深度潜航所带来的负担太过于庞大了,已经无暇再思索其中的关隘,时间短暂,槐诗脱口而出:
“能不能帮个忙?”
不等他继续说话,他的灵魂就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不由自主的开始迅速上升,飞快的回归,再度回转了自己的躯壳。
只不过,弹指一瞬。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依旧无从改变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在天穹之上,足以弑杀神明的杀意,从天而降!
数之不尽的槲寄生之枪化为了漫天的碧绿群星,遍布漆黑的宇宙背景,现在,群星已经锁定了槐诗的存在,如同暴雨那样,呼啸而来!
槐诗的眼前一黑。
完犊子了!
可紧接着,巴德尔便发出欣喜的呐喊:“接上了!”
在那一瞬间,由光明之王的灵魂所幻化而成的万兆地狱光纤再度接续,令地狱和现境之间出现了一条笔直的通路。
也令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威权,以光的速度,与现境展现!
有浩荡的钟鸣从远方迸发。
沉寂的黄昏之乡轰然鸣动,昔日铸造者们所缔造而成的万世之基再度迎来了主宰者的命令,然后,开始了预想之外的变化。
就好像名为槐诗的账号在瞬间再度被接管了,花费了不足一个瞬间的时间适应了这一具有些逼仄和累赘的身体,然后又花费了一个瞬间再度理解了发生了什么,最后,再花了一个瞬间,轻描淡写的得出了解决的方案。
并且,予以实施!
然后,庞大的钢铁城市迸发巨响,无数齿轮飞速的旋转,装甲脱落,甩去了累赘的结构之后,浮现了哪怕大宗师都未能掌握的全新变化。
无数巨大的设施如同钢琴键那样起落,间隔了数个纪元和千万年的时光之后再度奏响了赞颂之歌。
恍惚中,槐诗感觉自己站在了演奏席之上,面对着眼前的交响乐团,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中的指挥棒。
挥落的瞬间,铸造熔炉中就流出了亿万条繁复的指令,覆盖了每一个步骤和每一个环节。
当这一切重叠在一起之后,就变成了最简单的敕令与秘语。向黄昏之乡传达自己的意志,激活了隐藏在最底层的指令。
告诉它——
——【至上者归来】!
紧接着,崩塌的巨响从每一个角落中响起,甩去了一切累赘,放下了所有的臃余,归回最原本的面貌和最基础的建构。
当群星未曾落下的时候,黄昏之乡已经在崩溃之中荡然无存,永冻炉心从正中断裂,脱去了累赘的形骸。
只有无数翻滚的铁光宛如波澜,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将槐诗笼罩在了其中。
再然后,槲寄生的星辰暴雨从天而降!
宛如转瞬间有无数苍翠的巨树从赫利俄斯上拔地而起,那是槲寄生之枪爆发时所形成的火焰之云。
可紧接着,涌动的火焰就被干脆利落的,从正中,斩开!
因为有肃冷的铁光从其中升起。
无数鸦羽重叠而成的钢之双翼缓缓展开,宛如要将整个天地都囊括在其中。
铸造的火光笼罩在其上。
来自地狱的铸造,还在继续——
以黄昏之乡的主体和天狱堡垒的骨架为基础,附着在槐诗的躯壳之上,重新再造,最后构成两米余高的庄严甲胄。
【生体再造】、【涅槃蜕变】、【均衡天平】、【造化天工】、【负均衡】、【超载共振】、【混沌星链】、【灰之升华】、【三相转换】……以至于,最终的【万源归一】!
集合了十三位铸造之王的独有技艺之后,所形成的乃是号令黄昏之乡的‘权杖’,曾经槐诗只在铸日者身上才见过一次的至上权限!
——永动装甲·齿轮皇帝!
可这和铸日者自身的权限却截然不同,没有永冻炉心的永恒动力,而是以槐诗的铸造熔炉为核心,以天狱堡垒的实体和奥西里斯的精魂再造。
但是,也同样具备着对黄昏之乡绝对的操控权。如今的槐诗相当于将整个黄昏之乡都穿在了身上。
当他感受到汹涌澎湃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从熔炉之中迸发,便油然的产生了明悟:如今的他,作为黄昏之乡的主宰者,已经具备于‘铸日者’等同的力量。
这便是铸日者所借出的威权!
此刻,当他再度抬起眼瞳,看向同自己平齐的普布留斯时,眼前的屏幕上就源源不断的浮现出了各种数据和图标。
【侦测到敌意讯号——探镜侦测完成——敌人正体判明:未知神明(残缺)】
【侦测到太阳领域神性——冥河模式启动——相位转移装甲搭载完毕】
【至上审判之刃·荷鲁斯重构开始】
来自《蝇王》的智能中枢重新上线,无数数据变化,浮现又消失,最终,变成了无比简洁的UI界面。
以及,来自别西卜的祝福:
【祝您战争愉快,审判者阁下——】
那一瞬间,齿轮皇帝的钢铁面孔上,沉寂的双眸中亮起了庄严的辉光,钢之双翼展开,喷出耀眼的焰流。
从地狱中重生的装甲翱翔于宇宙的真空之中,手中燃烧的利刃瞬间贯穿了十六重防御,近在咫尺。
当剑刃斩落时,普布留斯的胸前便裂开了一道惨烈的缝隙。
倒飞而出!
转瞬间,原本任人宰割的对手,竟然褪去了伪装,变成了地狱所钟爱的怪物,近似神明的统治者!
普布留斯的表情抽搐着,满是茫然和不解。
还有难以掩饰的,困惑!
在他的身后,炼金矩阵在虚空中蔓延——再造出了神迹刻印·太阳之怒。
可喷薄而出的太阳风暴里,那可足以将凡人焚烧殆尽的‘日冕物质’,竟然在那一道剑刃的劈斩之下,被干脆利落的斩裂,迅速的消散为源质。
不论如何穷搜记忆,都无法将记忆中的资料和面前的诡异之物划上等号。也无法理解,为何光明之王会忽然之间变成这般模样!
甚至就连神明之躯竟然也被对方所创伤。
太多的未知了,太多的变化,太多的不合理,令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感受到了恐惧!
他瞪大眼睛,嘶哑的质问:“你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竟然不先从‘姓名’开始吗?”
地狱装甲之下,传来了嘲弄的声音:“我的身份你应该一清二楚才对啊,普布留斯,我是槐诗,天国谱系的槐诗。
从那么多称号里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如果你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状况,那我可以用你听的懂的方式来解释——”
那一瞬间,重重日冕的投影在突进的装甲面前被撕裂。
“吾乃,【铸日者】!”
有沙哑的声音从普布留斯的耳边响起。
审判之光在剑刃之上炽热的燃烧着,照亮了他的眼瞳:
“——吾乃【齿轮皇帝·奥西里斯】!”
第九百零二章 永恒的终结(中)
齿轮皇帝和海伯利安的力量碰撞在一处,令普布留斯的面孔上再度浮现出一道裂痕。
紧接着,在普布留斯的怒吼中,一面古老的盾牌从他的面前凭空浮现,紧接着化为了万丈城墙一般的虚影,毫不留情将槐诗的力量成倍反击了回来!
神迹刻印·埃阿斯之盾!
随手缔造出了坚不可摧的防御之后,普布留斯再度挥手,口中吟诵:“为这十个的缘故,我也不毁灭那城——”
于是,地壳翻转,庞大的城池凭空从铁和土石之中浮现,竟然从四面八方合围,将槐诗牢牢的封锁在其中。
无数罪孽化为了如有实质的枷锁,不容许他挣脱。
紧接着,盐粉如暴雪那样凭空涌现,然后硫磺与火的大星从天而降,将槐诗同那一座满盈着罪孽的城市彻底覆盖。
毁灭的火光如潮扩散,而锋锐的盐之柱如丛林一般从地上长出。
神迹刻印·索多玛之陨落!
再然后,残缺的日轮从普布留斯的身后一闪而逝,紧接着,数之不尽的火焰辉光呼啸着坠向了大地。
从恒星运转中所抽取出的等离子体云所凝聚成的箭矢接连不断的坠落,每一道都在大地上点亮了此起彼伏的火光。
当高温消散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神降的瘟疫和猛毒。
神迹刻印·阿波罗之雨。
就好像,仍嫌不够一样!
普布留斯毫无间隙的抬起手,指向了天空,来自大宗师的秘仪全力运转着,以自我的神明之躯为核心,再度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降下天灾。
在那一只手所指的地方,宇宙的黑暗竟然凭空被撕裂了,像是天穹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从其中源源不断的冥河之水化为洪流,喷薄而出。
带走一切灵魂的死者之河在赫利俄斯之上肆虐,又很快,化为幻影消散。
在那之前,无数雷光交织成的雷霆风暴就再度笼罩了一切……
这就是具备神明之躯之后大宗师的破坏力!
往昔需要借用复杂秘仪和无数先决条件的神迹刻印随意的挥洒而出,毫无任何的压力,在短短的半分钟之内,第七个神迹刻印就已经从空中降下!
然而,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用处。
刀山火海雷鸣电闪过后,大地之上的槐诗,依旧完好无缺。
在他的面前,不断重生的厚重钢铁壁障骤然消失不见,确切的说,是化为了灼热的钢铁蒸汽,紧接着,又迅速收缩凝固成型。
无数零件凭空构成,彼此铆合,最终沉重的巨炮指向了天空。
这是令锻造之物自由的在液态、固态和气态之间转化的【三相转换】,以及令一切造物完美运行不会出现任何漏洞的【造化天工】。
两种铸造之王的绝技结合为一之后,便形成了这一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
在铸日者所赠送的‘统治者’的限时体验卡生效期间,槐诗可以随意的调用十三位铸造者之王的绝技,无需学习和适应,宛如天生掌握一样。
弹指之间,将奥西里斯的相位护盾重铸为冥河主炮。
紧接着,是能够无止境提升承载上限【负均衡】与通过超载来成倍提升威力的【超载共振】!
以【混沌星链】锁定敌人的所在,赋予必中的效果!
随着槐诗的弹指,炮膛之中的荷鲁斯之刃便化为了炽热的闪光,撕破宇宙的深邃黑暗,贯穿了层层防御之后,在埃阿斯之盾的神迹刻印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缺口。
贯穿了,普布留斯的胸膛。
完美的神之躯体再度浮现出惨烈的创伤!
“收手吧,阿普,外面全都是天敌。”
槐诗伸手,令冥河主炮的轮廓再度消融,化为了重生的荷鲁斯之刃,焰光自剑刃上迸射而出,遥遥锁定了对手的面孔。
震慑。
“所以,打个商量怎么样——”
他说,“作为天文会的二等武官,我向你保证:如果你现在投降的话,我给你争取宽大处理,如何?”
“你应该知道——你没有胜利的可能。”
实际上,当槐诗和他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或者说,当槐诗具备伤害他的手段时,普布留斯就已经注定败亡。
从神明和凡人之间的战争,变成半成品和半成品之间的战争,铸造者和炼金术师之间的战争。
不论在外的表象如何变化。
根据别西卜的计算,哪怕失去了完整的神明之位以后,普布留斯和槐诗的实力差距依旧悬殊,只不过是从十比零变成了七比三而已。
胜率,则变成了九比一。
可惜,那个【九】是槐诗。
哪怕对手是大宗师也一样!
倘若以强凌弱的斗争方式是独属于大宗师的特权,那么以弱胜强就是槐诗所专长的领域了!
要是堂堂天文会双花红棍连个老头儿都打不过,不如早点退休回家结婚养小孩儿吧!
“何必再施以怜悯呢,槐诗?简直,多此一举——”
普布留斯嗤笑着,俯瞰着他的面孔:“我已经在生命的囚笼之中太久,不劳天文会再费心为我筑起高墙。”
牢狱?
他早已经身在其中了!
从生下来开始,从习得第一句话语开始。
他所感受到的并不是欢欣和新奇,而是无时不刻的窒息。
在孕育过程的三个月,被诊断宫外孕、五个月时候遭遇袭击,第六个月被诊断发育畸形,器官缺失,中间伴随着数次流产边缘的挽救,以及两次秘仪矫正和一次手术。
甚至就连母亲在分娩时都遭遇大出血,险些死去。
这个如今名为普布留斯的男人,生来便命途多舛。
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瞬间,每一个人都为这个数次险些夭折的早产儿成功诞生而感到快乐的时候,可他所领悟到的却不是对生的欢欣。
而是对死的恐惧。
那是印刻在灵魂之中的惶恐。
无法自欺欺人的去告诉自己时光漫长,因为永恒的终点正在不断的逼近,不断的提醒他,这生命如露水一般的短暂。
不论学习了多少道理,不论掌握了怎么样的技艺,可对死亡的绝望却与日俱增,无法减免。
哪怕在充满奇迹的赫利俄斯之上,也得不到丝毫的慰藉,反而越发的苦闷,越发的备受折磨。
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
哪怕是无数的戒律和法则,哪怕是天文会的囚禁也无法消磨的愤怒,这一份对生命的愤怒!
随之而来的,是对不朽的渴望。
早在觉醒这一念头的瞬间开始,普布留斯便发誓,绝不会停下,哪怕眼前阻拦自己的是整个世界!
他要从这一座名为生命的监狱中离去!
“何必呢?”
槐诗叹息,隔着头盔挠头:“大家谁不是这样呢?”
“那就非要如此的死去不可么?就因为你们都一样?凭什么!”
普布留斯嘶哑的尖笑了起来:“我只是想要去笼子外面的世界而已,难道就一定要阻止我么!”
“喂,普布留斯——”
槐诗漠然的反问:“我姑且不论你之前所犯下的事情,但你应该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吧?不惜杀死现境换取自己的存留,这种事情有哪门子道理可讲啊?”
“杀死什么东西来换取自己的延续,这难道不才是人类么?槐诗,我只是做了和你们、和天文会一样的事情而已——”
普布留斯的龟裂面孔上,浮现出了古怪又嘲弄的神情,“不论你说什么,槐诗,我已经逃出了那个牢笼,绝不会再回头一步!”
“谁都无法阻挡我,槐诗。”
他的眼瞳里燃烧着猩红的火,沙哑嘶吼:“哪怕是神也不行!”
“真奇怪啊,普布留斯。”
短暂的沉默后,槐诗忍不住摇头,无可奈何的叹息:“明明渴求不朽,却又为何……”
那一瞬间,他抬起了满载杀意的眼瞳:
“——自寻死路呢?”
烈光迸发。
在他的手中,荷鲁斯之剑剧烈的震颤着,无数模块拓展,凭空增长,自铁的束缚之中解放。
形成了长达数百米的光之洪流——
齿轮皇帝·奥西里斯过载运行。
冥河模式开启!
以光明王的神魂加持,此刻,审判之剑,从天而降!
撞破了虚空中涌现的浪潮,齿轮皇帝展开钢之双翼,伴随着数百个矢量喷射的加速,翱翔在太阳战车之上。
向着残缺的神明,再度,斩下!
普布留斯大笑着,再无任何的犹豫和畏惧。
昂长繁复的咒文和吟诵压缩至一瞬,化为了尖锐又刺耳的声音,神迹再度降临,并随着他的操控,开始了再次的自我增殖。
“复制,转写,再形成——”
当普布留斯紧握成拳的五指展开,从他身后的虚空中,无数火光凭空涌现。在重重符文和矩阵的笼罩之下,那些神造的微型太阳在迅速的分裂,随着普布留斯的指示,向前飞出。
紧接着,在那烈光之剑下迅速的破灭。
像是泡影一样。
只有恐怖的冲击和炎流从其中喷薄而出,自那狰狞的甲胄上留下了一道道漆黑的灼痕。
那庄严的武士展开了铁与钢的双翼,手握着烈光,势如破竹的向前,斩裂了面前一切的阻挡,向着大笑的敌人发起挑战。
就好像,来自神话中的场景重演。
勇者和恶龙之间的残酷斗争再次降临。
千疮百孔的赫利俄斯哀鸣着,不断浮现裂隙,可燃烧在上面的光焰却越发的炽盛。来自太阳神和太阳神之间的战斗,已经演进到了最高潮。
第九百零三章 永恒的终结(下)
当化为铁壁的神迹刻印被齿轮皇帝撞碎,死亡,便扑面而来!
瞬息间,审判之剑刺入了普布留斯的胸膛,横扫,连同心脏和左臂一起撕裂。珍贵的神之躯壳四分五裂,手臂飞向了空中。
可紧接着,普布留斯残存的右手却死死的握住了他的手臂。
以自己的血,诅咒这一柄审判之剑。
令焰光熄灭。
那一条坠落的左臂迅速的变化,再造,形成了一道饱含诅咒的血色之箭,撕裂了槐诗的甲胄,将他的躯壳贯穿,令大片的身体迅速的脆弱,结晶化,浮现裂隙。
普布留斯大笑着后撤,可是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却反过来,死死的抓在了他的手腕上。
当他愕然抬头,便发现,而彼此之间,已经近在咫尺。
破碎的面甲之下,槐诗咧嘴,“这算是什么?”
送菜上门?
极意的雷鸣迸发。
一拳,捣碎了普布留斯大半的头颅,令那一张面孔彻底残缺。
可当槐诗再度握拳的时候,却发现,手中紧握的那一条手臂竟然也断裂了。
就像是壁虎断尾一样,普布留斯主动撕裂了自己仅存的右手,从空中坠落,速度迅速的加快,想要拉开距离。
但是不会有用!
槐诗的手中,愤怒之斧的轮廓浮现,背后铁翼喷涌热流,俯冲而下!
可在那之前,意识中响起了来自巴德尔惶急的提醒。
“等等——”
他紧张的说,“不要用别的武器,叫阿洞来!”
“阿洞?”
槐诗愣了一下,手中的愤怒之斧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重新转化为钢铁的贝希摩斯。
苦痛之锤!
可现在,随着槐诗的俯冲,巴德尔的神魂竟然运行在苦痛之锤上,带来了来自北欧神系的至上赐福。
令那狰狞的狼兽之颅再次蜕变,随着神性的运转,越发狰狞,狂暴的气息从其中井喷而出,令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片血色!
在巴德尔的加持之下,那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源质武装,甚至无法称之为边境遗物,而是呼应了某种陨落威权的恐怖存在!
这才是区别于巴德尔这样的怪胎,真正属于北欧神明们的姿态,绝不温和,而是残忍又冷酷,宛如吞没世界的冰冷风霜一样。
此刻,活化的兽性之魂在咆哮,令锤首之上环绕亮起了代表灭绝的光环。
终结一切光明,缔造永恒的黑暗。
这是将世间万物都吞吃殆尽,哪怕是太阳,也要吞入腹中的永恒贪婪。
——【神魂蜕变·芬里尔】!
“真是,纠缠不休!”
在半空中,普布留斯的残缺独目中浮现决然,断裂的双臂张开,不顾一切的催动着这一具神明之躯,令日轮的投影再度浮现。
炼金矩阵再度凭空浮现,投入了近乎一切的力量之后,普布留斯的躯壳中喷出了源源不断的耀眼火光。
那是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恐怖变化,令赫利俄斯瞬间烧成了赤红,暴戾的光芒飞向了四面八方,将一切点燃。
他将自己真正的,变成了太阳!
可黑暗,从天而降!
齿轮皇帝再度加速,笔直的扑入了了那一片无穷尽的热量中,任由它将自己的甲胄烧灼至赤红。
自焚烧的痛楚中倾尽了所有的源质,举起了化为终结的铁锤。
“只此一击,以人世的苦痛将神明击坠——”
槐诗嘶哑的咆哮:
“——你的永恒,该终结了,普布留斯!”
那一瞬间,燃烧的太阳,轰然破裂。
在巴德尔的神魂赐福之下,芬里尔的力量穿透了堪比恒星的高温,随着槐诗一起,悍然击碎了其中的核心。
那一道残缺的日轮。
随着太阳的崩溃,恐怖的高温化作洪流,随着碎片一同飞向四面八方。
整个黑暗的宇宙好像都被照亮了。
但紧接着,一切又都消失无踪,随着芬里尔的大口张开,一切光芒尽数消失在了那一张看不见底的口中。
就连太阳,也被彻底吞吃!
只有一具迅速破碎的躯壳,随着槐诗的践踏,一同从空中坠落,砸在焦热的大地上。
感受着神明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从身体中流逝,普布留斯努力的瞪大眼睛,可破碎的眼瞳看不见更多的东西。
只能看到那个近在咫尺的狰狞黑影。
还有他手中再度举起的染血之锤。
“还想说点什么吗,普布留斯?”槐诗嘶哑的问。
普布留斯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变成了自嘲的冷笑,闭上了眼睛,在芬里尔的轰击之下,彻底化为了尘埃。
很快,来自巴德尔的加持也缓缓消散。
齿轮皇帝迅速的崩裂,只留下了一地碎片中完整的《蝇王》。
“兄啊,你的统治者体验卡到期啦。”别西卜遗憾的感慨:“要不咱再去找铸日者续个费吧?你牺牲一下,出卖一下色相,咱俩还能开继续快乐开高达。”
“快乐个屁啊。”
槐诗苦笑了起来:“总感觉,每次开机甲都没有好事啊。”
他艰难的喘息着,可是濒临极限的躯壳却无法再维持清醒,他张口还想说话,可困倦和昏沉已经扯住了他,将他的灵魂拖往了漫长的迷梦之中。
只记得,在倒下之前,有一个人扶住了自己,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了地上。
“辛苦你啦。”
那个柔和的男声对他说,“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于是,槐诗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陷入沉眠。
赫利俄斯另一端,同样的黑暗天幕之下,在残缺的骸骨之塔的下方,废墟中,赫笛缓缓的收回了手掌。
陷入了沉默。
在他的面前,那一具重铸的躯体,再度陷入了崩溃。
死亡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放弃吧,我没救了。”
普布留斯最后的分裂体平静的说:“分裂的太多了,已经,超过极限了……被神明所杀死,看样子,已经没办法再维持意识的结构了。”
沉默里,赫笛没有说话,只是依靠在墙壁上,无声叹息。
而普布留斯,端倪着他那一副疲惫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高兴的么?”赫笛冷漠的问。
“没有,其实,就是想要高兴一下……毕竟再不高兴就来不及了。”普布留斯说:“加兰……那个家伙时常说的,及时行乐,对吧?”
“……”
“抱歉,赫笛。”普布留斯说,“终究是还差了一点。”
“……蠢货,为什么不逃走呢?”赫笛冷声问,“从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面对天文会,哪怕成为神明,也没有成功的可能吧?”
他问,“为何不带着成果,直接离开这里?”
“说什么傻话啊,赫笛。”
普布留斯摇头,仰望着空荡的宇宙,轻声说:“不朽已经近在咫尺,我又怎么可能……转身离去呢?”
太久的追逐了,太久的渴望了,竟然让人感觉,只要能够成功,什么都没有关系。
哪怕,前面并没有不朽。
只是死路一条。
“真可笑啊,追逐不朽和永恒的人,反而因此而变得短暂而渺小……可是不知为何,却感到很开心。”
普布留斯怔怔的凝望着那一片星空,忽然问:
“赫笛,我们的愿望,实现了,对吧?”
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们的愿望也实现了,不是吗?
赫笛移开了视线,缓缓的点头。
“嗯。”
于是,普布留斯的神情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谢谢你。”他说。
“不用谢。”赫笛摇头,“这是我应当做的。”
普布留斯愣了一下,忍不住,被逗笑了。
大笑。
“蠢货,这世界上难道有人生来就应该去做什么事情吗……”普布留斯摇头,“学学你的哥哥吧,赫笛……都死过一次了,还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赫笛皱眉,不快的瞪过来:“没有他的话,这一切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程度?然后,你又叫我学他?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
普布留斯平静的说:“可是他成就了我呀,赫笛,就像是你成就了我一样。”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那个垂死的男人贪婪的凝视着群星,轻声呢喃:“我们都活在自己的笼子里,却都渴望着别人笼子里的东西,都想要逃出去,可最后,却都回到了原地……
这一切难道也都是命运的一环吗?真可笑啊……”
“够了!”赫笛恼怒的打断了他的话:“事到如今,对一个复制体说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有啊,赫笛。”
普布留斯认真的回答,不再去看那太过耀眼的星空,而是用力的撑起了眼瞳,看向身边的那个人,郑重的告诉他:“你不同样也是……我的朋友吗?”
赫笛愣了一下,想要嗤笑着反驳,可是却看到普布留斯抬起的手指。
无形的力量束缚了他的身体。
细若游丝的矩阵在普布留斯的指尖缓缓的蔓延开来,用尽了最后一滴的神明之血,强行将深度之间的距离打通。
为他打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在恍惚之中,像是有锁链崩裂的声音响起,那是刻入了意识最深处的戒律在龟裂,曾经的炼金术师们遗留下的强制使命迅速的消散,荡然无存。
这是由大宗师普布留斯所缔造的,最后的奇迹。
“喂,你……”
当赫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他被那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迅速的脱离了赫利俄斯,向着地狱之中飞去。
“不要活在笼子里,赫笛,到笼子外面去……”
普布留斯微笑着,在那一扇门轰然关闭之前,轻声道别。
我的朋友,请你,去寻求属于自己的未来吧。
哪怕整个世界阻拦在你的面前,哪怕失去一切,哪怕这一份未来通向地狱,也没有关系。
你要学会为自己而活,去寻求属于自己的意义。
倘若在往后的余暇中偶尔回想起如今的这一切,倘若你还能记得我,记得那个渴求着不朽却因此而灭亡的可怜虫的话,就大声发笑吧。
嘲笑那个不自量力的蠢货。
最后……
“请你,为我哀悼吧。”
就这样,伴随着最后的祈愿,那一线微光缓缓消散。
普布留斯,轻叹着闭上了眼睛。
平静的迎来死亡。
再无恐惧。
这短暂的永恒,就这样,告以终结。
第七百零四章 你一生的故事
漫长沉睡像是永无止境。
可在昏沉和昏沉的间隙,槐诗却被来自身旁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了破碎的天花板。
是在哪一处已经废弃的神殿里。
透过坍塌的屋顶,便能看到闪耀的群星,丝毫不像是身在遥远的太空,仿佛还置身于现境的某处。
在他身旁,篝火正在旺盛的燃烧着,暖意洋洋。
槐诗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紧接着,却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各处剧痛,难以动弹,甚至连半截身体都没有感觉了……
麻了。
因为有一条比摩托还大的哈士奇,半截屁股压在他的胸口,正烤着火,睡的天昏地暗,鼾声震天。
鼻涕泡吹的硕大,口水在地上都积蓄了一大滩。
睡梦里,尾巴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他的脸,令槐诗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掀起的把狗尾巴连带着那半截屁股推到一边去。
终于能够轻松呼吸了。
再晚醒一会儿怕不是要截肢了。
槐诗倒吸着冷气,忍痛撑起身体,倚靠在墙上,看向四周。
空旷的神殿还未曾整理,神明的塑像已经荡然无存。
只有在门口的方向传来了谈话的声音。
是伊兹和另一个人。
这位美洲的贵血再没有抽雪茄,而是站在台阶下面,低着头,像是聆听着训诫和教导那样。
“……请替我转告玛玛基里亚。”
那个背对着槐诗的身影伸手,从他的手里接过了小小的盒子:“感谢她的预见与关怀,只可惜我无以回报。”
“我会的。”
伊兹郑重颔首,察觉到槐诗看来的目光,便微微一笑,向着面前的神明抚胸行礼:“那么,在下就不再多加打扰了。”
“啊?这就走了么?不多坐一会儿?稍等一下……”
巴德尔魔术一样从空气里抽出了一个巨大的坛子,放进了伊兹的怀里:“难得来一趟,带点蜂蜜酒回去吧,我前几天才新鲜酿的,放在你们那个叫……冰箱的东西里,应该可以保存很久。
不过过期之后就不要喝了,倒了吧,会拉肚子的。”
“呃……”
伊兹抱着酒坛子,表情抽搐了一下,颔首:“请,容许我告退。”
“好的。”巴德尔颔首。
可伊兹还站在原地没走,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看到巴德尔毫无反应之后,便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对了,差点忘了你们觐见的流程。”
巴德尔抬起手,一拍脑门,终于想了起来,直接伸手在酒坛子里沾了沾之后,洒了两滴在伊兹的脑门上。
“远方的旅人啊,我赐福与你,祝你……祝你……”
他想了半天,认真的说:“祝你家的好酒多到喝不完吧。”
看上去十足随便,但实际上万分真诚的赐福就这么搞定了。
伊兹的神情复杂的难以言喻,就从没见过这么实诚的祝福,而且……他也用不着祝福啊,传承贵血的上族想要醉死可太简单了,哪里会有喝不到酒的时候?
可毕竟是神祗的祝愿和赐福,觐见的凭证,作为使者,哪里有他挑来挑去余地呢。
只希望玛玛基里亚能喝的惯这罐子蜂蜜酒吧。
就这样,来自美洲的伊兹抱着巴德尔赠送的伴手礼,后退了几步,苦笑着转身离去。
而在神殿前面,那个映照在辉光中的身影终于回头看了过来。
微笑着。
神圣又庄严,只可惜范围并不包括头顶上那一顶金色莫西干头发……看上去就分外出戏。
让槐诗忍不住想要给他拽下来。
“你就不能换个发型么?”槐诗瘫在墙上,无奈吐槽。
“生来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习惯了。”
巴德尔耸肩,回到他旁边,盘腿坐下来,打开旁边水缸的盖子,自己满满的倒了一大杯的蜂蜜酒,还给槐诗也塞了一杯。
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就像是肥宅喝了快乐水一样,满足的长出了一口气:“真好啊,没想到还能再喝到蜂蜜酒,现在的世界万岁!天文会万岁!”
槐诗的表情顿时也抽搐了起来,这货究竟是光明之神还是哪里来的死宅啊。
“喂,你好歹拿出一点作为神明的派头出来好吗?”
“可我本来就是最不像神的那个啊。”
巴德尔尴尬挠头,“岂止不像神,连个维京人都不像。以前没少因为这个被我爹说,这样下去的话,凡人很难会敬畏我啊之类的。
不过,要我说,敬畏不敬畏都没有关系,大家能一起喝酒吃肉才是最好的。”
“有道理。”槐诗点头。
喝酒吃肉才是最要紧的。
“对吧?”巴德尔愉快的笑了起来,“干杯!”
卡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不是从碰杯的地方,而是从巴德尔越发虚幻的躯壳中。
槐诗动作停顿。
察觉到了不对……
巴德尔渐渐窘迫,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哎呀,这么快就要来了吗?比原本预计的快了好多……”
卡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到胸前的裂隙。
在他的体内,那一道残缺的日轮缓缓运转着,散发出越来越炽盛的辉光。好像正在……生长?
相较槐诗之间所看到的,‘一半’,已经恢复到了‘三分之二’的程度,而且恢复的速度好像还在加快!
明明应该是好事才对,可槐诗却从巴德尔的脸上看到了丝丝缕缕的不安和抗拒。
忽然之间,他体会到了一种微妙的失重摇晃感。
就好像……置身于开始加速的列车上一样。
“怎么回事儿?”槐诗皱起眉头。
“看来只靠阿洞,是锁不住那一部分‘我’的啊。”
巴德尔无奈的摇头。
在槐诗身旁,沉睡的破狗缓缓的翻了个身,毛发中不断有丝丝缕缕的亮光析出,向着巴德尔飘去。
那是属于光明王的力量。
本应该早就回归于祂的力量。
“这个,如你所见……好像咱们快要掉到现境去啦。”
巴德尔尴尬的笑了一下:“抱歉,我有点控制不住了。”
无法抗拒,这一份来自现境的吸引力!
随着巴德尔的逐渐恢复,神髓之柱的引力也开始渐渐增强,拉扯着他的存在,吸引着他回归。
这是来自天命的束缚,不论是巴德尔还是普布留斯都一样。
哪怕普布留斯已经死亡,可他的造神秘仪却已经成功了。
逝去的神明迎来复活。
倘若不及早控制的话,在引力的拉扯之下,赫利俄斯将再度从停滞状态恢复运行,开始无止境的加速,以本身的质量和神明之座,引发对现境和三大封锁的巨大冲击。
正因如此,巴德尔在会让槐诗以神魂加持的芬里尔吞吃烈日,而不是杀死之后让它回归己身。
只可惜,芬里尔的神迹刻印也无法拖延太久。
“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坠落而亡啊……倒也同神明高高在上的样子相配。”
巴德尔自嘲的叹息:“原本还打算蒙混过关,想要回家看看呢。可惜,家太远了。”
他说:“来不及了。”
“等等,巴德尔!”
槐诗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生怕他就这么消失:“等一下,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不,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而已。”
巴德尔平静的笑了起来,告诉眼前的朋友:“我的家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槐诗,我的家已经没有了。”
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有他的家了。
从数百年前开始……
槐诗陷入沉默,无言以对。
也找不到什么话,去安慰他。
“哈哈,不要这么沮丧嘛。“
巴德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就算不回家也没有关系……其实,在之前的时候,我曾经在赫利俄斯的放映室里看过一个小片子。”
他回忆着那些记忆中的残影,出神的说道:“是说在海上,有一个孤独的老头儿住在很高有很多层的房子里,生活平静又安宁。
但海水每年会往上涨,所以他必须要向更上层修房……时间一长,所有的房子堆积在一起,就会像是积木一样。
等海水涨上来,曾经的居所就被淹没了,连带着过去的家具,曾经的回忆、照片一起。
等到有一天他蓦然回首的时候,水下是已经被淹没和遗忘了的庞大城市……他就明白,过去的一切都将消失在海中。”
“所以,我觉得这一次能住在船上是好事儿。”
巴德尔释然的耸肩,“至少不用再去想海里的老房子了,对吧?”
“……”槐诗没有说话。
可寂静里,失重的摇晃感再次加强了。
赫利俄斯开始加速了。
“看来,我得走了,槐诗。”
巴德尔伸手,从口袋里捧出了一只嘤嘤鸣叫的小白鼠,放进槐诗的怀里,“最后帮我一个忙,替我照顾好它吧。
鱼丸很喜欢你,你们一定可以合得来。”
槐诗张口想要说话,可是昏沉的感觉却越发的强烈了,来自神酒之中的力量浸透了灵魂,弥补着他的损伤,却令他的意识再度开始昏沉。
酒杯从他的手中落下。
他用力的撑起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轮廓:“等一下,我……”
“总要说再见的,槐诗。”巴德尔回头望着他,摆手,“就当我出了一个远门吧,不必相送,哪里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别。
“你要归去人世之间,槐诗。”他说,“去你的所爱的人身边。不要叫他们死。要叫他们都能活。”
再然后,黑暗袭来。
就这样,巴德尔小心翼翼的切断了和槐诗的连接,维持着他灵魂的完整,走出了大门之外。
最后,眺望着那些摇曳的星辰。
当他打开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盒子,捧起其中的槲寄生的时候,神情却陷入了挣扎和犹豫。
好几次,都咬牙下手,可却没有勇气下定决心。
说来丢人……
他怕痛。
直到身旁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下不了手的话,要我帮忙吗?”
说话的,是依靠在神殿廊柱上的彤姬。
巴德尔如蒙大赦,长出了一口气:“那可就太谢谢你了。”
“没关系,我是善解人意又好心的大姐姐嘛。”彤姬接过了槲寄生,向他眨了眨眼睛:“况且,我家的契约者可有劳你关照了啊。”
“这个时候就不用宣誓主权了吧?”
巴德尔摇头,有些唏嘘:“真没想到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么?”
彤姬低头,把玩着手中那一支槲寄生,却并不急着动手,反而忽然问道:“喂,巴德尔,你知道,命运这种东西的本质是什么吗?”
“嗯?”
巴德尔不解,想了一下之后,问:“未来?还是注定发生的一切?”
“谁知道呢?”彤姬随意的说道:“常人敬畏命运,因为其不可知,而神祗敬畏命运,是因为其不可控……不论你怎么工于心计的安排,却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问题,你的父亲就因此吃了大亏哦。”
“听上去真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有些难堪。”
“大家都吃过一样的亏,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彤姬停顿了一下,郑重的说:“不过,据我所知,在有些时候……在有些重大的时候,命运本身,也是会被干涉的。”
“干涉?”巴德尔摇头:“被干涉之后的命运,还是命运么?”
“说不定它注定被干涉呢,是吧?反正一个模棱两可的东西,怎么解释都解释的通,不过究其本质的话,就会感觉它其实婊里婊气的,一点原则都没有。”
彤姬说:“因为它会站在赢家那一边,准确的说,是站在更‘重’的那一边——它本身就像是一个奇怪的天平,一个处于不断变化的黑箱……
啊,用现代的术语来说,应该是处于事象的叠加态之中吧?听上去可真是太科幻了,和我们这些神一点都不沾边。可一旦两种命运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便注定会有一种命运被压垮。当叠加态开始坍缩的时候,更强的观测者会取得胜利。
所以,就会有极小概率的事情在细节上发生,导致源源不断的变数,一方看起来九死一生,却有成功的可能,但实际上,早已经注定败亡。”
“这也不过是假说吧?”
巴德尔摇头:“没有确切的证明,依旧是不着边际的猜测。”
“有时候,有一点暧昧和模糊,才会更浪漫——这样的道理料想你不懂吧?”
彤姬并没有坚持自己的说法有多么正确,反而像是在谈论一个有趣的流言一样,兴致勃勃:“就算是有所缺陷和捕风捉影,至少可以解释的通所发生的一切,不是么?
造神秘仪所形成的影响,和有可能造成的后患,对于现境太过庞大,导致命运因此而自发性的偏移,想要将一切纠正回正轨。
因此,才会有这一切的发生。”
才会有诸多巧合。
因为太阳神这样的上位者吸引,传承天问之路的槐诗才会来到赫利俄斯之上。
因为神明在现境之外的再生,对于现境是巨大的灾害。因此,最不会为了自己去伤害别人,同时也是最容易被杀死的神明才会降临。
“换句话说,你的到来,也是命运的选择……这大概就是天意了吧?”彤姬无所谓的说道:“或许,纯粹就是巧合呢。”
她说:“就看你喜欢哪个。”
“您这是在安慰我么?”
巴德尔愣了一下,感激的微笑:“听起来像是现在的世界选择了我啊……这样的说法,倒也不赖。”
“不觉得愤怨么?”彤姬问,“你可是注定死亡的哦。”
“没有。”巴德尔摇头。
“也不觉得遗憾?”
“……有一点吧。”
巴德尔感慨:“要说有什么愿望的话……真想去看看如今的世界啊。可槐诗所说的那个世界那么美好,如果因为我消失的话,那就太遗憾了。
“在自己和世界之间选择了世界么?”彤姬颔首,“真有你的风格啊,巴德尔。”
“我竟然有那么高尚么?”
“有啊,毕竟你就是那种不愿意让别人伤心的人嘛。”
巴德尔摇头:“这对北欧神来说可不算褒奖。”
“对你有意义就足够了。”
彤姬停顿了一下,神情郑重,向着眼前的神明致以感激:“谢谢你为槐诗所做的一切,巴德尔。”
她说:“谢谢你。”
巴德尔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那你会为我哀悼么,曾经的太一阁下。”
“不会哦。”
彤姬的神情嫌弃起来,“把好心人的黑历史挂在嘴边的家伙是不会有人同情的——况且,不是还有一个约定在等着你吗?”
她提醒道:“那个,独属于你的,约定。”
巴德尔愣在原地。
“你还记得她的,对吧?那个等待你的人。
那么多年了,她一直信守着约定,残留着最后的执念,在孤零零的在地狱里,在没有光的地方沉睡,等待你的到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现在,赴约的时候到了,巴德尔。
这一次,你还会信守承诺吗?”
“……那是当然啊。”
巴德尔颔首,坦然回答,“怎么会让她孤单一个人呢?”
“很好,巴德尔。”
彤姬赞许的说,“你果然是最善良的神明啦——”
就在那一瞬间,槲寄生,刺入了他的胸膛。
并不觉得痛苦,也不觉得害怕。
神明在无声的崩溃。
当这一瞬间到来的时候,巴德尔却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人,等待。
等待她说出那句话。
那一句真正令一切告以终结的咒语。
于是,就像是很多年前,就像是每一个有关巴德尔的故事结尾那样。
彤姬昂首,宛如向命运宣告一样。
再一次的说出了那句话:
“——让海拉,得偿所愿吧!”
在那一瞬间,无形的桥梁被再度接续。
在巴德尔的面前,有黑色的大门无声涌现,洞开。
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一个遥远的身影浮现,渐渐清晰。
隔着这一扇存在与虚无的大门,她怔怔的凝视履约而至的身影,好像不敢置信一样,也不敢伸手去触及他的面孔。
“抱歉,让你久等啦。”
巴德尔微笑着,伸手,握紧了她的手掌,“我来履行约定了,海拉。”
然后,展开双臂,拥抱着那个孤独的幻影。
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就这样,再无犹豫,光明同死亡牵手,随她一同走向遥远的黑暗中去,只是在离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这身后的一切。
微笑着道别。
为这一场短暂的相逢,献上感激。
永别了,我的朋友。
请你,为我哀悼吧……
“诶?真就这么走了吗?”
彤姬站在原地,凝视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忍不住叹息,摇头:“真是留下了好大一堆烂摊子给我收拾啊……还有你,宙斯,你也应该滚蛋了吧?戏已经演完了哦。”
“我可和奥丁的儿子不一样,只要还能苟延残喘一会儿,我就会死皮赖脸的继续磨蹭的。”
宙斯的残缺幻影浮现,环顾着这一切:“况且,这不是还没完么?最重要的结局,还没有开始呢。”
在神明消逝的地方,有更加辉煌的光焰升起,扩散——令赫利俄斯周围的日轮之环变得越发刺眼。
那是即将喷发的回光之泉!
巴德尔的神魂虽然已经逝去,可是这不是在现境,这一份力量无法穿过世界的轴心,成功回归。
这样下去,被赫利俄斯吸收或者被什么人利用了的话,反而更麻烦吧?
宙斯倒是想要看看,她会怎么解决最后的收尾。
“很简单啊,宙斯。”
彤姬平静的凝视着手中的槲寄生,说:“只要再进行一次刚刚那样的仪式,把那些残留的力量消耗掉就好了。”
宙斯疑惑的皱眉。
难以理解。
确实,这是一个办法,可问题在于:巴德尔已经死了,又如何再杀死他一次呢?
“……嗯?这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么?”
彤姬回首,看向神殿里。
那里,确实有一个现成的替代品。
一个曾经承载了巴德尔的神降体,几乎可以视作光明王人间化身的存在……作为代替巴德尔的人选,确实无出其右。
可问题是……
“这你都能想得到?”
宙斯陷入呆滞,目瞪口呆:“你还是不是人?”
你不是说契约者很重要要好好爱惜的么!
哪怕是无耻如他,也没有想到过……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缺德的操作!
震撼奥林匹斯一整年!
“放心,寻常人的话不行,但他的话,一定没问题,在作为巴德尔的神降体之前,那可是我的契约者。”
彤姬回头,微笑:“要对我选中的人有信心……况且,我可唯独不想看到我家契约者难过的样子呢。”
哪怕做不到挽回这一切,至少要给他留一点可堪回忆的东西才对。
第七百零五章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上)
“你……就不怕真把他弄死?”
宙斯反而担心了起来。
“放心,对他来说,死个一两次根本不稀奇。”
彤姬无所谓的摆手,低头,凝视着槐诗的面孔:“应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呢?
正巧还有回光结晶在这里,左右不过是将一部分进阶仪式提前了而已,还附带一次玄幻小说中常见的‘易筋换髓’的主角级服务,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这可是难得的神赐加持诶,姐姐我相信你呀。”
话音未落,锋锐如剑的槲寄生,没入了槐诗的胸膛。
有浩荡的轰鸣迸发,环绕在赫利俄斯之上的虚无日轮骤然一震,开始了剧烈的收缩,随着无穷尽的辉光一起,向内。
在回光之泉的现象还未曾出现之前,便已经顺着槲寄生的引导,涌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渗透了每一个部分,照亮永恒黑暗的归墟。
最终,融入灵魂的最深处!
在光芒映照之下,彤姬头顶的冠冕再度浮现,自幻影之下再度展现威严。
伸手掌控着这一份神明所铸就的奇迹,她肃声宣告:“于此,汝将重演巴德尔之死,以将这一份神力威权奉还世界!”
这一份意志随着光芒与现境之间的共鸣,瞬间传递到了现境的核心之中。
那是宛如鲸落一般的抉择。
以神明自身的陨落为代价,奉还这一份铸就自己的力量,将一切再度回馈给整个现境——而此刻作为神力的容器,槐诗也将被视作其中的一部分,继承这一份鲸落所带来的修正值。
而代价,就是灵魂被神力所溶解。
化为此刻的温柔光雨,向着现境飞去……
“你竟然不试图挽回?”宙斯愕然:“一旦神力回归现境,他的灵魂就会被彻底分裂成无数份,重新回归白银之海,到时候可就没得救了啊喂。”
彤姬笑了起来:“哎呀,你这是为我的契约者感到担心了吗?”
宙斯,无言以对。
虽然看眼前这个女人十分不顺眼,十分希望她能够倒霉,最好一脚才进深渊里摔死,可他却竟然……感觉槐诗的死亡太过于可惜。
如此有价值的灵魂,一定能够在人的世代大放异彩吧?
纵然没有神迹护佑,也一定可以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辉。
“放心,这还没完呢,宙斯……我的契约者可不是仅此而已。”
彤姬抬头,趁着这难得直达神髓之柱的机会,再度的,发出了曾经的祈愿。
“那么,再一次的——”
她微笑着,念出了那句咒语:“让‘海拉’,得偿所愿吧!”
这才是槐诗作为【秘仪·巴德尔之死】的载体,真正重要,真正不可替代的地方。
通过历史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强制性的进行重演。
最终达到了注定的结果。
——让‘巴德尔’的灵魂,归于‘海拉’!
于是,在那一瞬间,宇宙中,那一片近乎无穷尽的光雨中,无数细小的灵魂碎片里,骤然有一部分在秘仪的力量之下相互居合,形成了白鹿的幻影,向着现境快速的飞去!
几乎是在弹指之间,消失不见。
而同时,在边境·暗网,庞大的图书馆深处,有沉睡的少女忽然从那个可怕的梦中惊醒了,下意识的低语:“槐诗先生?”
在那之前,便有光跨越了边境和现境的界限,笔直的穿过了无数防御,掠过了三位创造主的框架,降落在了少女的面前,再度化为了白鹿的形象。
莉莉愕然的抬头,端详着眼前似曾相识的白鹿。
白鹿也在看着她。
凑过来,闻了闻她的味道,然后,轻柔的顶了一下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最终,当三位创造主在警报中赶来时,只看到依靠在少女身旁的白鹿,温驯的吃着她喂过来的书页,守护着她的安全。
“这是什么?”KP挠头:“为什么我的辨识界面显示这玩意儿是槐诗?”
DM微笑着,摇头不语。
ST沉默了许久,无奈的叹息:“就当做那小子送来的礼物吧,别管了。”
三人远远的凝视着这一幕,许久,无声的转身离去。
“你以为这就完了?”
而就在赫利俄斯之上,彤姬眺望着白鹿消失的方向,微笑:“然后,让艾晴得偿所愿吧!”
于是,遵循秘仪的运转,在光雨之中,有幻光再度凝聚,化为燃烧之牛的投影,向着现境飞出。
天文会,亚洲统辖局决策部,繁忙的架空楼层内内忽然警报声大作,有赤红的光芒剧烈的闪烁着。
紧接着无数光影升起,笼罩在大厦之上。可那一道从天而降的火光却如此迅速的穿过了框架之间的缝隙,撞破了墙壁,闯入了严肃的办公室中。
很快,在寒风的吹拂里,艾晴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眼前乖巧伏地还摇着尾巴的Q版牛犊,又回头,看了一眼冲进来的铸铁军团。
烦躁的点燃了嘴角的烟卷,忍不住叹息:
“你这个家伙,可真会给我添麻烦啊……”
赫利俄斯之上,旁边装死的破狗忽然被彤姬伸手提了起来,还来不露出讨好的样子,就看到来自大姐姐的愉快笑容。
紧接着,天旋地转。
被粗暴的抡起来,投向了赫利俄斯之外的宇宙。
伴随着来自彤姬的话语:
“让傅依得偿所愿吧!”
再然后,贝希摩斯再度化为了苦痛之锤,吸纳了一部分灵魂……砸破了帝国大学的防御,引发了袭击警报之后,落在了正在授课的教室里。
摊着舌头,茫然的周围的破败的场景。
看到在老师的防护中眼角抽搐的少女,便邪魅一笑,愉快的甩着口水扑了上去。
我在外面浪完回来啦!
来自狗头的冲击令傅依闷哼了一声,想要打人。
感觉到老师的危险起来的视线,她的就变得不安起来,下意识的想要甩锅:“这个……维修费应该不用我掏吧?老师,你听说过,这是不可抗力啊……”
“……算在你实习时期的工资里吧。”老师冷酷的扶了一下眼镜:“下个月就开始。”
“诶!!!”
“然后,让罗娴也得偿所愿吧!”
伴随着彤姬的呼喊,美德之剑的白马从光雨中走出,向着现境驰骋而去。
天竺,黑暗的寺庙最深处。
地狱化的血海中,那个孤独漫步的旅者停下了脚步,视线从手中的照相机上移开,愕然看向身后。
那一匹从虚空中走来的神俊白马,焕发着光芒。
“嗯?你来找我玩了吗?”
罗娴微笑,挠了挠它的下巴:“那就一起吧,正巧,前面的旅途还很长。”
她将行礼放在了马鞍上,牵着缰绳,向黑暗的更深处走去。
愉快的哼唱着歌谣。
而在赫利俄斯之上,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的彤姬喘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无奈感叹:“有个喜欢乱撩的契约者真是累人啊……应该没有漏下的了吧?应该没有吧?”
那既然大家拿那完了,剩下的……
“姐姐压力大,姐姐就不客气了。”
彤姬双手叉腰,得意的呼喊:“剩下的,都归我啦!”
于是在瞬间,光雨剧烈的震颤,竟然有一大部分向着赫利俄斯折返而来,化为了漫天的鸦群,最后涌动着,落在了庞大的神殿和彤姬的肩头。
巨蟒从影中浮现,驯服的缠绕在了她的手臂上,化为了华丽的臂钏。
可依旧还有大量的灵魂碎片,随着光雨一同飞去。
“剩下的怎么办?”宙斯问道。
“我都帮他搞定大部分了,剩下的还不让他也辛苦一下么?”彤姬无所谓的摆手:“放心,他可是和现境结缘深厚——区区聚合而已,难不住他。”
就这样,漫天的璀璨光雨飞过了冷漠的宇宙,跨越了遥远的尺度,随着那澎湃的神力一同落向了现境的每一个地方。
来自光明王之王的慈爱和悲悯洒落在了每一个角落之中,回顾源泉。
而在美洲,古老的殿堂内,手握着针线的老妇人抬起手,凝视着落在掌心的光点,似是叹息和欢悦一样。
“欢迎回来,巴德尔。”
玛玛基里亚抬起手,将那一缕光点送入微风中,凝望着它远去和消散的模样,轻声祝愿::“愿你在这人的世代里安详长眠。”
远方,只有风声回应。
在漫长的梦里,槐诗感觉自己在坠落。
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寂寞的让人想要发疯。
可是似乎还有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起同行,内心中仿佛就隐约的有所慰藉,并不那么害怕了。
“你看,所谓的相逢和离别,就是这么简单,总是常见。”
那个平静的声音告诉他:“所以,在相逢的时候就要尽情欢笑,这样离别的时候才不会有遗憾。认真的道别之后,孤身一人再次上路的时候,才不会过于不舍和留恋。”
行到某一处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来,对槐诗说:“我就送你到这里啦,你应该回家去啦。”
“可你呢?”槐诗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我的家里去,回到爱我的人身边去。”那个声音认真的说:“你也要一样,槐诗,有爱你的人在等待你。”
“还会再会吗?”
“当然啊。”那个离去的人停下脚步,像是回头一笑:“我无处不在,槐诗,我会一直看着你向前的背影,我也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那么,再见?”
“再见。”
那个洒脱的身影去向了更黑暗的地方,消失不见。
茫茫的黑暗里,槐诗却不知道如何再向前。
迷失在这一片看不见轮廓也走不到尽头的迷宫里。
可很快,有点点滴滴的微光浮现,远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引导着他在黑暗里向前。
那一瞬间,他好像来到了未曾去过的医院之中。
听见了来自窗口后的发问。
“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