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六章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中)
“姓名?”
现境,瀛洲,丹波大学附属医学研究中心。
窗口后面的工作人员问道。
“近江智子。”
“年龄呢?”
“17岁。”
“请在这里签个字,谢谢。”工作人员从窗口下面递上了一张表格,指了指几个要签字的地方。
在收回了表格之后,从身旁拿起了纸袋,送了过来。
袋子里是五盒印着象牙之塔LOGO的注射药剂,以及配套的无针注射器。
“按照说明,在急性期一周注射一次,一个疗程之后,只要一个月注射一次就好了。接下来建议再休养一周,如果还出现眩晕或者心跳紊乱等现象请即使联系医护人员。
还有,请在这里签字。”
“好的。”
少女放下了笔,递交了最后的文件。
“那么,恭喜您痊愈出院。”
工作人员盖上了印章,郑重的道别:“也感谢您所作出的牺牲和贡献。”
“哪里哪里,是我这边受照顾了才对。”
少女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旁边那个激动到涕泪横流的女孩儿就已经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呜呜呜,太好了,智子,太好了……呜呜呜……我好开心啊……”
眼泪和鼻涕全都蹭在新衣服上了。
“真希,真希……冷静一些。”
智子艰难的推了一下,试着挣扎:“只是配合研究一下啊,没那么可怕,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呜呜呜,我好了。”
真希用力的蹭了两下,终于舍不得的松开了手,然后吸了吸鼻涕,抓住她的手,向门外走去:“去吃烤肉吧!庆祝一下!我最近发了工资哦!”
“可真希不是还欠着好多贷款么?最近也一直很倒霉吧?”
“没关系,都欠了这么久了,少还一两块也没关……”
嘭!
医院门外,年久失修的灯箱毫无征兆的砸下来,精准又微妙的将那个得意忘形的少女覆盖。
尘埃飞溅。
在旁边,智子目瞪口呆。
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医院急诊室的方向。
“啊,我们还是先去挂个号吧……”
“姓名?”
当疾驰的车辆忽然停止的时候,被捆在黑暗里的年轻人听到了后备箱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向着他发问。
被蒙着头罩的人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不安的抬头:“这是在哪儿?你们是谁?”
“我问你,姓名。”
提问的男人弹了弹烟灰:“听不见么?小子——算了,我叫山下,怀纸组的山下,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毕竟大胆到袭击我们的货车的人可不多……”
“我跟你们这帮恶党走狗没什么好说的!”
年轻人难以克制的恼怒,咆哮:“要杀就杀!你们以为你们把我从牢里弄出来我就会屈服了吗?做梦!”
“喂,我说啊……”山下无奈的叹了口气,叼着烟卷,然后……毫无征兆的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
一声闷哼,隔着面罩,血液隐隐渗了出来。
“我们这边才是受损的那一边啊,混账东西……”山下抱怨了一句,提起拳头正准备再打,便听见了身后椅子上的声音。
“算了,算了,山下先生。”林中小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说道:“遇到嘴硬的人不能蛮干啊,干脆我来跟他说吧。”
山下颔首,伸手摘下了那个年轻人的头套,沉默的走到了一边。
被捆着的那个年轻人终于抬起了头,努力的昂起脖子,想要看清楚四周的场景。
可是却什么都看不清。
被一盏刺眼的定向灯,只能隐约看到灯光旁边那个模糊的轮廓,还有他背后……海滩之外涌动的海浪。
自己竟然直接被怀纸组的人带到了这里!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外馆勇气君,对吧?”
灯光旁边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似是在椅子上弯下腰,附身探问:“十九岁,黄泉比良坂出生,同样也是兽化特征者……没想到呢,竟然做得出袭击怀纸商事这样的大案,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啐!”
外馆勇气吐了口血沫,冷漠的移开了视线。
“两天前,你和你的同伙,袭击了我们的货车。”
林中小屋翻了翻手中的那一张档案,啧啧感叹:“因为你的原因,造成了超过数百米铁道被炸毁,六节车厢脱轨,十二个工作人员因此而受伤,而我们的货运计划也因此而被拖延了……嗯,四个小时,因此而带来的经济损失更是大的吓人。
因此受损的特效药超过了一千支,更不用提被你们抢走的那一部分……其中每一支对市场公布的售价是十六万美金,哇,损失惨重。你可以算一算,你们闹出了多大的乱子。”
“怎么?向你们这样的恶棍也会心痛么?”外馆勇气嗤笑了起来:“老子最爱看的就是你们这帮家伙如丧考妣的样子!”
“忽然之间就被人当成恶棍,我也很无奈啊,好吧,我确实是恶棍。”
林中小屋挠了挠头:“我很好奇的是,你们为啥早不袭击,晚不袭击,非要挑我们送货的车袭击呢?要知道前面那辆货车里装的可都是美金诶……还是说,你们的情报错误?”
“老子稀罕你们的臭钱么!”
外馆勇气大怒,顶着刺眼的灯,怒视着那个人:“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恶党,特效药才会被垄断!被你们当做榨取利润的工具,那么多掏不起钱的无辜者只能受苦,任由你们压榨!”
他怒吼:“你们会遭报应的!”
“……”
一阵诡异的寂静,林中小屋和旁边的山下面面相觑,许久,耸了耸肩:“好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外部势力搀和。”
说着,他叹息了一声,看向那个愤怒的‘年轻人’,虽然对方比他年纪似乎还要大的样子:“你是,升华者对吧?”
“是又怎么样?”
外馆昂首,“难道你们以为只有自己能掌握力量么!只要怀纸组还存在,永远会有像我这样的人站出来!直到有一天你们这群恶棍被烧成灰为止!”
“啊,或许真有那么一天也说不定呢。”
林中小屋愉快的笑了起来,“不过,我总算明白了。”
说着,他恍然的指着眼前的人,断然的说:“你就是传说中的中二病没错吧!”
“……”
一阵尴尬的沉默突如其来。
外馆没有说话,只是怒视着这个家伙,气得发抖。
“我知道,我了解,在这个国家,像你这样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往往会把正义和铲奸除恶挂在嘴边,觉得自己是特殊的,觉得自己掌握着大义和真理……实在是让人有些难搞。
说又说不进,听又听不懂,懂了又不做,做了心理也未必会心甘情愿……”
林中小屋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所以,不如我们开诚布公的来说吧。”
外馆嗤笑,不以为意。
可他依旧认真的抬起了两只手:“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看在你还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从今天开始起为我们工作,直到你把你造成的损失连本带利的还清楚为止——顺带一提,利息也是按照我们会社的规矩来走的哦。”
“要杀就杀!你以为我会……”
外馆冷笑,正准备仰头嘲笑,可声音却被打断了,被眼前那个起身的少年。
“而第二个选择,是我最喜欢的——”
刺眼的光消失不见了,因为有无穷尽的黑暗升起,随着那个轮廓的踏前,化为如墨的阴影,覆盖了他的面孔。
黑暗如有实质,化为了层层叠叠的阴冷蛇影,在他的皮肤之上蔓延着,像是要通过抽搐的五官渗入体内,刺入他的灵魂中去。
再然后,冰冷的手掌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该不会以为你能够一了百了的死掉吧?”
林中小屋俯身,俯瞰着眼前的无知者,眼瞳猩红:“升华者可是很值钱的哦,外馆君,比你能够想象的还要值钱……
骨髓可以用来和病危者配对,内脏可以用来做医药试验,皮肤能够制作成珍贵的咒物,血液是很多炼金药剂的材料,就连头发都能够在假发市场上卖出个好价钱。
你的眼睛、鼻子、耳朵、内脏,再到骨头,很快都会离开你,在南美,在俄联,在罗马改头换面的上市,我可以保证,到时候你还可以继续活着,甚至你的灵魂都可以源源不断的提取源质,细水长流的为你偿还你的欠款。
直到有一天,漫长,漫长,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地狱刑期结束,你的源质被榨干到最后一滴,你终于在绝望中死掉了,灵魂的灰烬也会融入边境遗物中去。
就像是流水线上的猪一样,不会有任何一个部分浪费掉。”
说着,林中小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外馆君,你将创造出新的价值。”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
外馆的表情抽搐着,难以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所窥探到的神情,简直就像是,屠夫在充满爱意的凝视着案板上的鲜肉一样,带着深入骨髓的贪婪和狰狞。
满怀着期待。
“现在,告诉我。”
林中小屋摸着他的头发,仰头凝视着夜空,漫不经心的问:
“你选那一种呢?”
第九百零七章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下)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在刺眼的灯光照耀下,外馆笔直的脊梁就像是被折断了。
一点一点的,弯了下去。
许久,有哀鸣的声音做出了回应。
于是,林中小屋愉快的点头,向身后挥了挥手。等后许久的黑市医生不快的啧了一声,转身离去。
白跑一趟,晦气!
直到那一只手终于离开了他的脑袋,外馆才终于喘过气来。
就像是被塞进深海里忍受了漫长的窒息一样。
贪婪的呼吸着每一分空气,眼泪和鼻涕都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嚎啕大哭。
“好,乖孩子。”
林中小屋伸手为他解开了束缚,蹲在他面前,微笑着拿起他的手,握了一下:“从今天开始起,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嗯。”外馆呆滞的点头,如同行尸走肉那样。
林中小屋颔首,拿出一个手机递给他:“记得告诉你的朋友别再去抢货车了——虽然抢走的药已经被我们拿回来了——可藏起来的那一部分,也赶快给我送回来。特效药种类有十六种,针对不同的兽化特征者,如果乱打真的会死人的。
当然,劝他们自首和交代情报的来源和怂恿者也是必须的哦。”
“嗯。”
外馆麻木的颔首。
“最后,从今天开始起,学会看新闻……早点给我把你们瀛洲人的这副狗屁操行改了。”
林中小屋歪头,摘下了嘴角的烟卷,甩手踩灭,鄙夷的说道:“这玩意儿昨天在丹波已经免费发了,登记就白送两个疗程!不登记一盒五千瀛洲币,都他妈快比感冒药还便宜了!你自己算算,自己炸的那辆火车能换多少吧……”
寂静。
漫长漫长又漫长的寂静。
外馆艰难的昂起头,目瞪口呆,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话语。
“哈?”
“姓名?”
窗户后面的工作人员抬起头。
“立石。”
窘迫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捏着自己皱巴巴的边境护照:“立石慎也,三十一岁,这,这是我的女儿,立石园子……”
他将身旁呆滞的女孩儿拽过来,摇了摇她的肩膀,似是打瞌睡的女孩儿赶忙抬起眼睛,像是演练过一样,有些紧张的向着窗口后面微笑。
“她是健康的,很健康,很能干。”立石紧张的解释:“别看她长的小,已经十七了,她能干的活儿比有的大人还要多,会洗衣服和做饭,真的,她,她……”
在工作人员审视的神情之下,那个中年人的神情渐渐委顿起来,语无伦次的说道:“求求您了,她真的能干活儿……她可以的……我也行,我可以干的更多,我什么都能做。”
“喂,快点好么!”
后面的人催促着,有小孩哭喊的声音响起。
立石的嘴唇翕动着,说不出来,脸色渐渐的苍白下去。
在喧嚣的办公大厅里,漫长的队伍已经从大厅排到了广场之上,多少风尘仆仆的在外面排着队,宁愿暴晒在烈日之下,也不敢去近在咫尺的免费饮水处吹空调。
生怕耽误一会儿。
窗口后面,来自工作人员的审视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喇叭里传来了平静的声音。
“立石先生,我看您在自己的表格上写过,有过乐器表演经验是么?小号手?”
“……是,是的!”立石如蒙大赦,慌不迭的点头:“虽然很多年没有练过了,但我可以再重新拿起来,会很快!”
“既然这样的话,您可以稍后可以在办理注册登记之后,重新填一份艺术从业者的申报表格,走丹波音乐馆特招的途径,去B2窗口登记办理就好了,他们那里最近缺人手,工资会高很多。”
工作人员平静的拍照取像,在表格上盖了章,递了过来,最后提醒道:“每一户家庭是有包含配偶子女和父母在内直系亲属的居住资格的,建议您去了下一个窗口之后实话实说。”
她的视线从那个迷糊女孩儿的身上收回,告诉办理者:“丹波并不需要一个十二岁都不到的小女孩儿来洗衣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可是却和那些噩梦不同。
顺利的像是在列车上做的那些荒谬幻想一样。
立石呆滞的牵着女儿,一手捏着厚厚的表格,辗转在各个窗口之间,最后,来到了临时医护室的前面。
站在柜台前面,吞了口吐沫。
“这……这是我的户籍证明……”他不安的问:“注射……注射是在这里么?特效药,免费的那个,是真的吧?”
“成人一名,女童一名。”
忙碌的护士没空理会他的情绪,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化验单,翻看之后,再度盖章,干脆利落的递上来两张单子:“里面右转,排队就好,下一位。”
立石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可是却鼓起勇气再问道:“真的是免费的吗?”
“并不是免费的,先生。”
护士诧异的抬起头看过来。
她说:“每人二百円的注射费是要自付的,请您去里面排队缴费,下一位……”
被推搡着,被催促着,被呵斥着。
立石像是浮萍一样,随波逐流,眼花缭乱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却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最终被推进了注射室里,依旧像是梦游一样。
魂不守舍。
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甚至就连注射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实感,只是些微的有些痛觉,像是往日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痛楚一样。
“……成年人请在一周之内保证饮食充足,如果未成年人出现感冒症状的话,请去最近的定点医院走专门窗口。”
旁边,正在嘱咐的护士察觉到他恍惚的样子,皱眉:“先生,先生,你在听么?”
可立石却依旧呆呆的看着注射室里的女儿,整个人贴在玻璃上,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好像比以前好了,你看,精神了很多……”
他喃喃自语着,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忍不住喜笑颜开:”看上去已经没有那么困啦,对不对?比刚才好多了……”
“刚刚注射,还没有起效呢,先生。”护士提醒道。
可是立石依旧痴痴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目不转睛,许久,才轻声回到:“但是,会好起来的,对吧?”
护士愣了一下,缓缓颔首。
“……是啊,会好起来的。”
她微笑着,如是回答:“会比以前更好的,立石先生。”
滴滴的呼叫声传来,她将手中的印着注意事项的通知单放进了中年人的手里,转身离去。
在窗外温柔的阳光照耀之下,轻薄的纸张在风中微微翻卷,那些字迹也仿佛展开双翼一样,飞向青空之中去了。
有幻觉一般的微光如雨一样,从天空中洒下,照亮了它最后的部分。
并不是印刷的黑体,反而像是某个人临走之前匆匆抓起笔,为远方到来的旅客写下的祝福。
告诉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欢迎来到丹波。
“姓名?”
急诊室外面,主刀医生手中抓着病历,跟在急救小组后面,同病人的家属核对着患者信息,可在进入手术室前,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神情凝重的提醒:“病人已经上年纪了,突发**官衰竭,这种大手术有风险,希望您做好准备。”
“拜托您了,拜托您了。”那个憔悴的男人反复的鞠着躬,期冀的哀求:“拜托您了。”
“我……尽力而为。”
医生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充满期待的面孔。
六个小时之后,急诊病人中村裕美挺过了手术之后,在病房里断绝了呼吸。死因,术后心梗,享年五十四岁。
在这两分钟后,有婴儿的啼哭声从另一个手术室里响起,顺产,母女平安。
“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病房里,护士郑重提醒道:“这可是大事哦,可不要为孩子起奇怪的名字,前面的松田太太非要起的很长,好像还是什么乐队的专辑,怎么劝都不听,真的急死人啦。”
脸色苍白的妻子依靠在床上,握着丈夫的手,凝望着睡的正香的婴儿,便忍不住露出微笑。
“未来。”
她想了一下,认真的说,“她的名字叫做未来。”
于是,在黑暗中,槐诗听到了那个名字。
忍不住笑了起来。
为之鼓掌。
未来。
“姓名?”
关卡前,紧张的少女用生涩的瀛洲语回答:“金素媛。”
“姓名?”
面试上,年轻的男人鼓起勇气抬头:“小堀静。”
“姓名?”
街头,拉琴的卖艺人递上了身份凭证:“陈成。”
“姓名?”
十足潮流的女孩儿吐了一下舌头,“大场希望……”
在黑暗里,槐诗抬起头,听见那些来自远方的声音源源不断的浮现,就像是无数细碎的光点那样,在他眼前舞动着,照亮了漫长而孤独的路。
有更多的声音在响起。
更多的祈愿,更多的感谢,更多的呼唤。
引导着他,一点点的向前。
直到他从昏沉中睁开了眼睛,无数破碎的魂灵再度聚合,遵从着那些引导,凝视着无数从眼前流逝的光芒。
不知不觉,黑暗里已经被那无穷尽的光芒照亮了。
孤独的长路上已经充满了行人。
热闹的人潮中,喧嚣此起彼伏。
当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些未曾相识的灵魂便对他感激的一笑,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度归于人海。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重叠在一起,托起了他的灵魂,引导着他向上,从这冰冷又空旷的宇宙里归来。
他在灯火通明的街头,他在了无人迹的小巷,他在病房中倾听着哭声,在温暖的灯光下凝视着孩子的睡颜。
当槐诗抬起头,便看到了浩荡的光雨从夜幕中洒落,落在虚无的双手之中,点点滴滴,每一缕流光中都带着来自友人的笑脸。
就好像终于从这一场离别以来的长梦中醒来了那样。
“能够再度相逢真好,我的朋友。”
槐诗凝望着漫天的光雨,致以微笑。
许久,他躬身道别,转身走向了更深的梦里。
第九百零八章 时间景象
只需要一个恍惚,重新聚合的灵魂就重新回归了自己的躯壳。
但是在那之前,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挡在灵魂和身体之间……
一个来自过去的梦。
那个梦残存在赫利俄斯之上,依旧在缓慢的蒸发着,渐渐消散。而槐诗第一次作为外来者,闯入其中。
可当巴德尔已经逝去之后,这又是谁的梦呢?
槐诗困惑的环顾着四周。
就在荒芜的天地之间,阴暗的天穹和漆黑的大地,森林环绕之中,那个枯槁的骑士坐在瘦骨嶙峋的马背上,艰难跋涉在泥泞中。
疲惫的向每一个生灵发问,恳请。
却看不见幻影一样的槐诗。
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只是旁观者而已。
然后,他便看到了,这个阴暗压抑的世界里,唯一一点鲜艳的颜色。
像是火一样。
在干涸的河川和群山之间,有一缕触目惊心的鲜红,漠然的环顾着这一切,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宛如她便是天和地的中心,这个世界中唯一有价值的存在。
“请您……为他哀悼吧……”
当骑士如此恳请的时候,得到的只有不屑的眼神。
在山岩之上,坐在那里的少女冷漠回眸,如此傲慢的俯瞰着他。
似曾相识的面孔,如此熟悉,却又看不见槐诗所熟悉的笑容,毫不温柔。
和他所认知的一切截然不同。
充满了野性与凌厉,令人不敢接近。
“凭什么?”
她嘲弄的发问:“就因为他是奥丁的儿子么?”
骑士没有说话,许久的沉默之后,再次沙哑的开口:“那么,请您从这一片土地上离去。”
山岩之上的少女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一个笑话。
“就凭你?”
死寂之中,骑士缓缓的抬起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用力的握紧了。
手背之上,青筋毕露。
可是在那一双冷酷的眼瞳俯瞰之下,不敢有所动作。
“不要拔剑,赫尔莫德,这是为你好,不要自取灭亡。”
她缓缓的收回视线,不屑一顾:“回去吧,告诉奥丁,不论他想要什么,在我这里都得不到。”
赫尔莫德的胡须颤抖着,再度卑微祈求:“只是……恳请您有所怜悯而已……”
“我为何要怜悯他?”
山岩上的少女反问,“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从天命之间的纷争中逃离,奥丁将地狱视为庇护所。
可是倘若他连和庇护所之间的契约他都不想遵守,那么他的儿子就无法解脱,甚至无法去往地狱里……只能永恒的作为亡魂,游荡在这个世间。”
就好像宣布命运一样,她冷酷的说:“这便是他自作聪明的代价。”
“难道你不也是一样么,帝夋!”
赫尔莫德难掩愤怒,嘶哑的咆哮:“终有一日,你也将招致同样的下——”
火焰骤然自漆黑的天地之间迸发。
可是却并不温暖。
反而十足暴虐的将一切染成了猩红的色彩。
那个苍老的骑士在忽然之间被点燃了,自内而外,眼眸和口鼻之中喷出了焚烧的烈火,打断了他的话语,令他发出嘶哑的惨叫。
直到山岩上的少女微微弹动手指,令那堪比烈日焚烧的折磨熄灭。
“这只是小惩薄戒,赫尔莫德,作为你直呼吾名的代价……”
她毫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滚吧!”
很快,瘦骨嶙峋的老马撑起了重创的骑士,缓缓的离去,消失在槐诗视线的尽头。
当他正处于迷惑之中的时候,却察觉到来自身旁的冷漠视线。
察觉到了这个不属于这里的外来者。
红裙的少女撑起下巴,鄙夷的瞥过来:“然后,凡人,你又是哪个?”
“呃……”
槐诗愣了一下,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心中升起了一种怪异的荒谬和猜想,欲言又止,但又说不出话来。
可这一份错愕和迟滞,却被理解为了反抗。
瞬间,槐诗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提起来,悬在了半空。
丝毫无法反抗。
被那一只手粗暴的扯起,卡着脖子,只有一双燃烧的眼瞳凝视着他——明明火光那么明亮,可是却又如此的冰冷。
她说,“既然不说话的话,就永远不要说话了……”
槐诗奋力的挣扎,想要掰开她的手,可是却根本无法撼动那一只手掌上的力量,哪怕竭尽全力都无法撑开一点点缝隙。
只能用尽力气,从肺腑里挤出声音。
“彤姬……松手……”
他说,“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那一瞬间,少女似是愕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终于,察觉到了这一场梦境的存在。
于是,一切都迅速的开始消散。
荒芜的大地,阴暗的天空,乃至眼前的所有,可只有窒息感依旧存留,令槐诗下意识的挣扎,扭动着身体,艰难的想要喘息。
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后,才看到那个坐在自己胸前的身影。
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重担。
“嗯?你醒啦?”
彤姬好像没事儿的人一样,将手中的书合上,愉快的俯瞰着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槐诗的脸色铁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要……憋死了……”
“嗯?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诶。”
彤姬困惑的低下头,将头发挽起,凑过来,和梦中如出一辙的鲜红眼眸凝视着他,如此接近:“麻烦说清楚一点……”
“我说……”
槐诗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臭女人给我滚开!!!”
奋进了所有的力气,垂危的患者终于把那个坐在自己身上的家伙给掀开,然后趴在地上,剧烈的呛咳了起来。
ICU,ICU在哪里?
我需要抢救一下……
“哇,你对温柔的大姐姐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彤姬蹲下身来,幸灾乐祸的欣赏他狼狈的样子,伸手,戳着他的脸颊:“这就是代价,知道吗,槐诗,代价。”
槐诗瞪着她。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从过去到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啊!
可是,却和过去,不同了……
槐诗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脸,甚至连咳出来的口水都没顾得上擦。
凝视着她的脸颊。
和梦中截然不同的笑容。
梦里的那个人看起来那么孤独,可是却又如此傲慢,竟然让人感觉:是她主动舍弃了这个世界。
因为没有人能追在她的身边……
“怎么了?”彤姬蹲在他身旁,捧着自己的脸颊:“今天也是沉醉与姐姐我绝世美颜的一天么?
不要多看哦,万一爱上我多不好?”
槐诗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了。
翻了个身,躺在地上,许久,终于喘过气来,才察觉到身上的痛苦已经消失了,整个身体恢复了健康的状态。
近乎不可思议。
就连灵魂的裂痕和创伤都消失不见了。
然后……圣痕和源质武装也不见了!
槐诗傻了。
“等等,我怎么回事儿!”他惊的从地上直起身来,摸索着周身,好像圣痕和钥匙一样,会被自己忘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一样。
“我的伤势呢?我的圣痕呢……等等,我胸口怎么这么痛……”
他扯开衣领,看着完好无缺的胸前,茫然:“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错觉,错觉而已。”
彤姬的眼神好像飘忽了起来,无辜的摆手:“出了一点小意外,我这不是在给你抢救么……”
“抢救?”
槐诗狐疑:“我怎么又又又要被抢救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真讨厌啊你这个人,难道什么锅都能往大姐姐身上甩么?”彤姬悲伤的叹息:“年轻人一有什么问题,就会推卸责任,真是让人难过。”
“你够了啊!”
槐诗的表情抽搐:“究竟发生了什么?”
“简单来说,你的进阶仪式完成了一半吧……”彤姬微笑着解释:“前一半。”
“所以你把我圣痕和源质武装弄没了?”槐诗傻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槐诗!”彤姬严肃的说,“它并没有离你而去,而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你的身边……”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但为什么口吻和骗我钱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当槐诗仔细感应的时候,却发现,确实和彤姬所说的一样……大司命的圣痕和各种武器依旧存在,只不过……好像不在自己的身体里了?
他能够感觉,大司命的奇迹依旧存在于某处,自己可以随时通过灵魂,使用这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
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可它们去哪儿了?
“这就是‘回光结晶’的力量呀,槐诗——”
彤姬解释道:“简单来说呢,聪明可爱的大姐姐我灵机一动,通过一个仪式,提前完成了你进阶的准备。”
“现在,大司命的圣痕和天命,被我通过回光结晶暂时分割了出去,为云中君的进阶腾出了空间。”
“分到哪儿去了?”槐诗不解。
“我想想,去的地方还挺多的。”
彤姬随意的抽出了怨憎之刃:“得益与你与现境所建立的诸多连接和因果,我将这些力量分散给了与你共有这一份奇迹的人身上——你不是能感受得到么?”
要说感受到了什么。
槐诗最先感受到的肯定是眼前一黑。
你又背着我搞了什么!
第九百零九章 群星,我的归宿
通过灵魂的感知,槐诗察觉到那一份远在现境,正运行在丹波之上的天命。
如今的大司命,已经笼罩在了那一座城市之中。
宛如守护的神明一般。
很快,他也察觉自己源质武装的存在,还有如今它们所存在的地方。像是祝福和加持一样,守护着的那些灵魂。
可那同样是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这算什么……
我送我自己?
忽然之间就迎来了五等分的下场,这未免有些太刺激了,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且……
槐诗回过头,瞪大眼睛,目瞪口呆:
“……为什么你还拿了这么多啊!”
彤姬毫无羞愧的挺胸,郑重反驳:“当然是因为鸦姐压力大啊,当然鸦姐要多拿!
“行吧……”
“天问之路的精髓还记得吧?”彤姬忽然问。
“你是说,‘分享’?”槐诗问。
“对啊,如今的你,已经将所有的力量分享出去了,槐诗,可你有变弱么?”彤姬问:“相反,你变得更强了,站在更高的起点上了。
不止是你单方面的给予,还有那些受到救助者发自内心的回馈。
某些程度上来说,这已经涉及到了神明的威权了,这才是真正的‘合众为一’,哪怕有同样的秘仪和待遇,可除你之外,也再没有其他天问之路的升华者能够做到这一点。”
她伸出手,按着槐诗的肩膀,告诉他:“你要牢记,你的力量来自于哪里。”
“你是说……被我保护的人?”槐诗隐隐有所领悟。
“不,你想什么呢?”
彤姬摇头,弯下腰,认真的指着自己的面孔,理所当然的告诉他:“当然是来自大姐姐我啊!所以姐姐我多拿一点怎么了?”
槐诗无言以对。
并且,开始发自内心的反省:对于这个女人抱有期待的自己一定有什么问题……
在再三检查过自己没有问题,赫利俄斯没有问题,友谊的破狗也成功回了现境,更没有问题之后,槐诗又去见了其他幸存的炼金术师,并保证会将他们送回去。
然后,他才发现,伊兹·赫克特尔已经不在这里了。
通过了不知道什么方法,先行离去了。
想来是去回禀自己家的神明了吧。
在最后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位埃及的女祭司依玛。
“看来,您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女祭司的眼瞳浑浊,视线穿过了槐诗,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过,看到您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
“承您吉言了。”
槐诗苦涩的笑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确实,他得到了众多,也将自己得到的所有东西,全部都失去了,包括刚刚交到的朋友。
这算是应验了预言么?
他不知道。
在道别之后,槐诗一个人坐在赫利俄斯的舰桥里,看着周围空空荡荡的环境,许久,轻声问:“所以,巴德尔,是真的死了么?”
“应该说是解脱了吧?”
彤姬淡然的回答:“很久之前,奥丁预见了自己儿子的死亡,工于心计的为他安排了一切,甚至还违背了自己同现境轴心所幻化的世界之树所订下的契约,以预言干涉命运,说他将会在诸神黄昏之后复活,引领人类重新在建造美好的世界。
结果,不仅搞的北欧众神黄昏的结局产生了变化,还害得自己的儿子不死不活的徘徊在这世界上这么多年……如今,预言确实应验了,以最好的方式。
他将自己的所有馈赠给现境,提供了大量的修正值,而自己也得以同心爱的人一起安享不被搅扰的长眠。”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槐诗,这都有赖于你的付出和影响,也是他所选择的结果,你不必难过。”
她说,“况且,他不是还给你留下了礼物么?”
在槐诗的指尖,一点隐隐的光亮浮现。
那是他的源质。
从灵魂之中淌溢而出的纯粹光明。
这便是巴德尔为槐诗所遗留的馈赠和礼物,来自光明王的诚挚祝福,毫无保留,又毫无欲求的,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朋友手中。
令他还没有抵达四阶,便被赋予了神性变化。
在一切源质质变中,依旧属于最上位之一的【神性质变·光】!
姑且不论因为这一份灵魂的赐福所带来的种种效果,万物万象也都会因此而对他越发亲和,就好像亲近巴德尔一样。
只要他不改换自己的升华之路,那么通向五阶的道路,几乎可以说,完全畅通无阻!
沉默里,槐诗忍不住摇头,没有再说话。
“嗯?在想什么?”
彤姬好奇的弯下腰,端详着他的面孔:“很深沉的样子诶。”
“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托着手中打滚的小白鼠,轻声叹息:“虽然相逢之后的分别是常有的事情,但我还是很想念他。”
“想念远行的友人,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彤姬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充满赞赏:“你果然是最好的朋友了啊,槐诗。”
当一段时间之后,最接近的罗马空间站密涅瓦号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所有幸存者都忍不住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和欢呼。
而赫利俄斯,已经被槐诗掏成了空壳。
在鱼丸的引导之下,他通过大宗师的引导和秘仪,分了六个批次,将赫利俄斯的主要的结构和重要物品投向了黄昏之乡。
而神造秘仪最重要的部分,则被鱼丸继承。剩下的但凡有用的,也都被别西卜彻底搜刮完毕。
现在剩下的,除了炼金术师们后来陆续搭建的外壳之外,基本上已经空无一物。
槐诗静静的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环顾四周,只感觉恍若隔世。
“该走了,槐诗。”彤姬提醒道。
“接下来,这里将会怎么样呢?”槐诗问。
“失去了神明所遗留的恩惠之后,又被我们洗了一遍,现在的赫利俄斯只剩下几万吨废铁了,虽然很值钱,但对于现境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彤姬说:“拖回去的燃料费和处理费用也是个问题,而且搞不好又会被石釜学会拿去弄什么幺蛾子。
所以,不如当做看不见。多半会被当做外来的流星一样,予以必要的监控,就这么留在木星的轨道上吧。”
“这样也好。”
槐诗颔首,轻叹:“让它不受打扰休息吧。”
他转身,走向了出口的方向,可走着走着,脚步忽然停顿在原地。
“怎么了?”
“等一下。”
他拍了拍脑袋,摸索着口袋和背包,翻了白天,终于从口袋里找了出来。
“之前揍普布留斯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好像没人要的东西。”
槐诗‘随意’的将手中那一颗金灿灿的苹果递给了彤姬,“我留着也没用,你要么?”
彤姬并不急着接过去,反而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端详着槐诗。
眼角挑起。
“吼吼吼,傻仔你也很坏心眼哦。”
“嗯?”槐诗不解。
“在以前的时候,拿着这个东西,就算是对女神要求一夕之欢也会有人欣然应允诶。”彤姬凑近了,眨巴着眼睛,满怀着好奇:“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怪想法啊?”
“没有,滚蛋。”
槐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不要我就扔了啊。”
“嘿嘿,既然你都求着给我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接受你这个凡人的供奉吧,就算是你后悔也没用咯。”
彤姬伸手,速度飞快的从他手里将金苹果拿过来,在手里抛弄了两下,仔细端详和欣赏。
然后,娴熟的掏出手机,比划着各种角度,开始……自拍。
卡擦咔擦咔擦,闪光灯的声音不绝于耳。
还打开一大堆社交软件发动态……
你们女神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槐诗揉着脑门,神情复杂。
“……话说,这玩意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他问,“有什么奇妙的作用么?”
“啊?这个吗?”彤姬不解,“当然是用来吃的啊。”
“吃?”
“对啊,吃。”
她点头回答:“这个只是苹果啊,槐诗。再神圣的苹果也只是苹果而已,你不能因为它看上去金灿灿,就觉得它有多厉害。”
苹果,当然是拿来吃的。
说着,她随便擦了擦已经被槐诗洗了很多次的苹果,张口,便有清脆的声音响起,丰富的汁水就随着咀嚼流淌而出,带来了久违的愉快体验。
“唔,就是这个味道!”
她愉快的眯起眼睛。
时隔多年之后,在这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重温着来自往日的甜美。
就好像回到了昨天一样。
只可惜,神明们的时代,早已经结束了。
她为之哀悼着,为之惋惜着,同时,又感觉,这样的世界倒也不赖。
“你要来一口么?”
彤姬回过头,看向身旁的契约者,递过去:“味道很不错哦。”
槐诗凝视着眼前的金苹果,犹豫了许久。
艰难的点头。
“……好。”
【赫利俄斯事件第三期报告书】
……现境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二分。
毁灭要素雏形体编号009·赫利俄斯无害化确认,光明神·巴德尔自我陨落,‘阿波菲斯’再度隐入未知……
毁灭要素未能成型。
根据调查,确认了大宗师加兰德与普布留斯的死亡,原赫利俄斯首席赫笛不知所踪……
……以上详细状况已经从幸存者处得到了调查和还原,并由统辖局二等武官槐诗呈上相关报告,请见附件。
据判断,赫利俄斯动力毁坏,已无维护价值,建议按照标准处理方案,进行六个标准时期的观测,予以废弃。
事故调查组即将完成收尾,等待进一步指示。
【统辖局中央决策室回复】
建议已采纳,后续事物转送架空楼层。观测任务书以传达至哈珀探镜87号小组……调查组撤回。
与此同时,月球上,无数重质量炮的加速环缓缓黯淡下去,在引力的牵引之下,随着庞大的月球回归了原本的位置。
用时七个标准日。
而后续包括潮汐紊乱和引力度数异常等等对现境所造成的影响将由存续院接管负责,具体隐患得到消弭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包括经济损失和天文现象异常在内,因此而造成的连锁反应数不胜数,但又在天文会的干涉之下波澜不惊的被隐藏在了黑暗中。
就这样,赫利俄斯事件就此结束。
除了六个观测站的周期任务和哈珀探镜的常驻观察之外,再无人问津。
空空荡荡的太空里再度重新恢复了寂静。
在现境之外,这地狱表面的虚空海洋,黑暗的宇宙里,木星依旧无声的运转着,沉寂的赫利俄斯遗骸静静的飘荡在永恒的风暴之上。
宛如恶魔之眼中的点滴闪光。
在它的最深处,曾经燃烧着温暖火光的偏僻角落里,也恢复了静寂。
那些杂乱的书籍被重新整理完毕,破旧的家具也得到了修补,不论是水瓶、空盒、旧照片还有手推车……那些曾经被某个人视为宝藏的物品们如今都被郑重的摆在了其中。
在旧沙发上,一具骸骨安详的沐浴在尘埃里,无声长眠。
有一束纯白的鸢尾花陪伴着他。
永远的……
第九百一十章 温室
现境时间2112年11月27日下午16点06分。
地点:统辖局架空楼层所属机密边境——冻土沃伦。
边境封锁管理局分局β01。
永恒的风暴中,苍白的雪粉迎面吹来。在远方,只有庞大建筑隐隐浮现,漆黑的建筑撑起了宏伟的轮廓,在永恒的低温和严寒之中塑造出了一片温暖如春的乐土。
而乐土之外,便只有宛如极地的恐怖低温,和永不休止的狂风和降雪。
“B4就位。”
“A1出了点问题,能解决,五分钟。”
“B6就位。”
此刻,就在管理局分部之外的苍白雪原中,有一个有一个舞动的斑点浮现,娴熟的绕过了一切摄像头和探测装置。
在白色的斗篷和热量的封锁之下,他们匍匐在雪地中,隐藏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
遵从着来自远方的指挥,向着中央的建筑缓缓靠拢。
在最后方,雪洞之下临时撑起的帐篷里,指挥官往手指上哈了一口气,端起刚刚沸腾的水壶,倒进杯子里。
“条件有限,希望艾秘书你不要介意。”
“起码还呆在帐篷里,不用趴雪地,有口热水就可以了。”艾晴捧着茶杯,口鼻中升起白色的热气:“又不是去露营,哪里有那么多可讲究的。”
她整个人都裹在厚重的防寒服里,裸露出的面孔和十指冻得发白,只有嘴唇是还带着一点血色。
原暗军团的指挥官叹了口气,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一座缓缓放大的建筑,忍不住骂了一句:“那群狗日的还能吹空调,真羡慕啊。”
“正常。”艾晴抿了一口迅速失温的热水,“封锁管理局的待遇,从来是同级单位里最好的。”
“这我可就太清楚了。”
提到这个,指挥官顿时眉飞色舞:“我原本是打算,退役之后去封锁管理局干两年,整天什么事情都不用干,远离枪林弹雨,上班泡杯茶,打一打连连看,一打就可以打一天……可最后待了一段时间,还是受不了,找了个机会又跑回来了。”
艾晴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前那个老男人,“是不甘寂寞么?”
指挥官苦笑,摇头:“不,也没到那种程度,但……也太寂寞了一些。”
他叹息着,掏出烟盒向艾晴征求同意。
看到艾晴摆手,并不介意之后,便哆嗦着手拔出一根来,凑到油炉前面,深吸了一口,才缓过气儿来,叹息。
“我想要过宁静的生活,可那里除了宁静之外,根本一无所有。就和监狱没什么两样,有的人二十多岁进去,九十多岁死在那里,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
指挥官无奈的感慨:“如果不出问题,他们的人生就不为人知,如果出了问题,他们的人生就变得毫无意义……简直就像是地狱。”
作为架空楼层的下属机构,和原暗军团一系的保密单位,封锁管理局的职责就是看管或者处理一些威胁重大的隐患,以减轻存续院的收容压力。
因此,从入职的第一天开始起,你这个人就已经从现境消失掉了。
没有退役和离职的说法,哪怕工作年限到了,也不过是转到其他的保密单位去,死了之后也只有一块墓碑,有些人甚至连名字都不允许写在上面。
哪怕报偿丰厚,允许内部婚配,对于家人还有巨大补贴,依旧应者寥寥。
“待遇好一点是应该的。”
指挥官夹着快要熄灭的烟,缓缓说道:“待遇再不好一点,恐怕就真干不下去了。”
如此说着,他的心情却不甚美妙。
倒不如说糟糕。
否则,也不会在任务开始之前的短暂空隙里,和其他人说这么多话。
毕竟,一旦原暗军团都要出动,就意味着……封锁管理局内部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了极限,需要面临清洗了。
“抱歉,是我罗嗦了。”他耸肩笑了笑,“太不专业了。”
“这和专业无关。”
艾晴并没有安慰,也没有再表示什么——对于原暗军团的杀人机器们来说,这样的同情和怜悯实在太过可笑。
她只是平静的转移了话题:“β01里封锁的是什么?”
“一个‘谎言’。”
指挥官开始对来自决策室的代表进行简报:“在这之前,是由石釜学会发现并且通报天文会的危险物品,自毁灭要素·吹笛人的作品。
看起来像是一张从便签本上撕下来的纸条,不过阅读上面的内容和试图查探都是禁忌事项。”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艾晴问。
“有可能是最内侧的封存设施——原本在转交给封锁管理局的时候,是由大宗师加兰德亲自在上面施加了秘仪封锁。
根据推测,有可能是大宗师去世,导致秘仪封锁也出现了不稳定,连带着中层和外层的封锁设施也一并出现了泄露。”
指挥官叹息:“等架空楼层收到消息后开始逐一排查时,β01就再没有任何回应了。”
在对讲机里,传来了沙哑的声音:“C6接近维护井,一路畅通,已经获得了内部信号,是否接入?”
“接过来。”
于是,瞬间,地狱一样的场景,出现在屏幕上。
触目所见的一切,只有一片血肉模糊,无数猩红的色彩在墙壁上蔓延,如同脉搏一般的拨动着。
原本温暖如春的乐土,变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世界。
无数诡异的符号在墙壁之上蠕动着,阴影无视的物理规则,在灯光之下蔓延,可灯光里也不断有诡异的泡影浮现。
一个个已经快要分不清人形轮廓的蠕动物体在摄像头之下舞动着,蹒跚的行走在曾经的办公室里。
“深度化已经结束了,已经形成了地狱循环。”
指挥官沉默了片刻,因为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他拿起对讲机,命令:“开始架设‘净化之泉’。”
“等一下——”
艾晴忽然说:“刚刚的那个点位的摄像,切回来。”
在她所指的画面,是内部的花园。
如今恶毒的花长出了野兽的牙齿,已经开始啃食,就在花园的角落里,两个血肉模糊的畸变体倚靠在墙上。
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打呼噜……烦死了……更换……有没有办法……”
“忍忍吧……你不也……”
寂静里,带着尖锐噪声的交谈渐渐结束,两个畸变体转身分头离去,帐篷里一片死寂。
“看来他们还留有理智。”艾晴说。
“不,比这更遭。”
指挥官揉着鼻梁,嘲弄的轻笑起来:“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畸变了,说不定,在他们看来,一切如常。”
他们早已经和自己的世界一起,落入了地狱里。
“至少具备交流的可能,不是吗?”
艾晴沉吟片刻,忽然说:“我来之前配备了暗码和所有权限指令,或许,还可以尝试。”
“可能性不大。”
指挥官摇头:“恕我直言,畸变已经不可挽回了。”
“净化之泉的打击有可能会造成更恶劣的后果,这是为了封锁物品进行的考量。”艾晴说:“必须确保封锁物的绝对稳定,可但凡有可能,总要试一试。”
指挥官沉思片刻,直白的说道:“这是你的使命,艾秘书,如果你要做,我们不会阻拦,可你要明白,我们也有任务。如果你失败了的话,我们不会救援。”
“嗯,到时候就连同我一起,把目标炸成灰就好了。”
艾晴赞同的颔首,提起了身旁的公文箱,撑着手杖起身,在道别之前,最后回头致以谢意。
“多谢支持。”
“艾秘书——”
指挥官忍不住喊住了她,认真的提醒:“他们没得救了,你所做的根本毫无意义。”
“我知道。”艾晴平静的回眸,“你就当做我想在升职考察的时候多赚点分吧。”
“只是因为这个?”指挥官狐疑。
“不然呢?”艾晴不解,“除此之外,对于统辖局的政治生物来说,难道还有什么高尚的理由么?”
指挥官摇头,只是笑了笑,缓缓起身:“那么,我来进行援护的职责吧,必要的时候,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不必了。”
艾晴抬起手杖。
那一瞬间,狭窄的帐篷之外,冰天雪地中,骤然有狰狞的轮廓浮现,稍纵即逝,却又令人胆寒。
像是有无形的怪物隐藏在她的阴影中一样。
凶意狰狞。
“技术部的‘自律机械·刻耳柏洛斯’?”指挥官哑然:“没见过的款式啊,最新型么?”
“不,普通的版本,只不过住进去一个麻烦的家伙而已。”
艾晴微微一笑,在猛兽的护卫之下,消失在风雪之中。
只有大地之上的一行灼痕,许久不散。
十五分钟后,巨大的要塞建筑前方。
经历了虹膜验证和架空楼层的密钥检验之后,沉重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有温暖的风裹挟着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紧接着,从大门后,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物体缓缓的蠕动着,就像是巨人被斩首之后的尸骸一样,肿胀的躯壳上有好几条蠕动的触须,发出一阵阵含糊的声音。
“欢迎……欢迎到来……我是……安保主任……帕杰罗……”那个诡异的畸变物问:“为什么……会有统辖局的人……来?”
“突击检验。”
艾晴无视了眼前蠕动的触须,展示手中的凭证,“我代表决策室前来,对封锁物品进行检查。”
“等一下,我看看……在哪儿呢?在哪儿?”
那一具蠕动的躯壳像是在摸索什么,最终,在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找到一个早已经被触须寄生了的验证器,从艾晴的凭证上扫过。
验证器的背后,那一张嘴巴顿时发出了尖锐的嘶鸣。
或许,那是验证成功的滴滴声也说不定。
艾晴平静的等待。
直到一条触须在她面前停下来,悬空,粘稠的滴落,等待。
肿胀的人张口,嘶哑的说:“欢迎……您的……到来……”
艾晴伸手握上去,微微摇晃了一下,松开。
曾经属于安保主管的那个东西转过身,在前面蠕动着带路,“午餐……时间……到了……需要先……”
“在检查过封锁物品之后吧。”艾晴说。
“没……没关系……”
‘安保主管’含糊的回复,带着她,穿过了大门和走廊,走进了悬挂着无数巨大腐烂内脏的大厅。
一路向下。
在那些畸变物的阴影中,无数粘稠的气泡升起,像是有什么不定型的东西在其中爬行。可当艾晴的影子扫过时,便有稍纵即逝的火光隐隐浮现,虚空中便传来隐约的惨烈嘶鸣。
在她的脚下,有愤怒的燃烧之牛投下了狰狞的轮廓。
“……嗯?”蠕动的‘安保主管’停了一下:“什么……声音……奇怪……真奇怪……从前几天开始……就,就……一直奇怪……”
“没什么可奇怪的。”
艾晴平静的跟在后面,跨过了遍布霉菌和眼珠的地板,告诉他:“一切正常。”
“正常……正常……”
很快,些许的茫然便消散在在畸变之后渐渐混沌的思维里,只有最后的职责残存。
一重验证,二重验证,三重验证。
来自架空楼层的密钥顺畅无阻的行进在地下设施中,穿过了早已经面目全非的魔境,一路,深入核心。
直到最后,安保主管停留在缓缓升起的闸门之外。
“我会……在这里……等待……”
它含糊的说,“职职责所限限限……还请……见见谅……”
“好的。”
艾晴抬起手,扶了一下眼前的平光眼镜,越过了身旁的肿胀物,走进那片连灯光照不亮的黑暗里。
无穷尽的幻影从黑暗里浮现了,带着难以听清的呼唤。
就连来自技术部的眼镜都无法屏蔽的幻觉,渐渐渗入了灵魂,侵入大脑。
可艾晴默数着步伐,对比着记忆中的地图,一步步向前。
越过了槐诗的笑容,还有自己的尸首,以及更多数之不尽的幻象,同自己的母亲擦肩而过。
眼镜过载运行带来的高热维持着她一线残存的理智。
她终于看到幻象之后的轮廓。
那一座如同心脏一般在缓缓搏动着的庞大囚笼,每一根触须都在愤怒的挥洒着,想要伸进她的脊髓中,将她的灵魂扯出来。
可是却无法阻挡她的前进,有更多的防护从她的躯壳和灵魂之中浮现,难以在短时间内攻破和侵蚀。
只能任由她一步步根据操作守则,打开了自己的要害。
就像是手术一样。
冷酷的将核心从其中剥落。
最终,那一具古老的铜匣被精准的放入了公文箱的内侧,当公文箱合拢,三重铭刻着繁复矩阵的搭扣合拢。
内外,再度隔绝!
在恍惚中,像是有嘶鸣的声音响起。
可仔细倾听,却再也听不见了。
直到此时,艾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腕表,默数着时间,一直到五分钟后,再次通过探针和试纸确定自己意识清醒之后,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汗流浃背。
就连提起公文箱的力气都没有了。
“封锁物品再收容完毕——”
几乎是紧贴着预定引爆的倒计时边缘,对外发出了讯息。
“收到,请准备撤出。”
来自指挥官的回复依旧简练,“情况有点不对,你需要小心。”
当失去了那个谎言的支撑之后,一切隐藏在幻象之下的苦痛都将迎来坍塌。
只是,在坍塌之前,她是否有足够的时间撤出?
指挥官拿起对讲机,低声命令:“B3,随时准备突入救援——”
远方,暴风雪之中,堡垒依旧沉默着。
如此静谧。
第九百一十一章 彩虹尽头
在喘息了片刻之后,艾晴提起了公文箱,再度穿过了异化的黑暗,回归了大门之外的畸变世界。
哪怕是污染物已经被再度封存,可这已经深度化的一切却无法复原。反而越发失控的开始蔓延。
拼尽她的所能,只能确保任务的完成。
仅此而已。
可不知为何,她的脚步却停顿了一下,停在了‘安保主管’的身旁。
“艾……艾女士检查……检查结束了么……”
帕杰罗蠕动着,肿胀的躯壳里含糊的问道:“我们、我们工作……很严谨……严谨的……没有,没有差错吧……”
“嗯,是啊,没有差错。”
艾晴停顿了一下,颔首:“这都仰赖与各位的奉献。”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
帕杰罗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听不出那究竟是呻吟还是悲鸣:“我感觉……不太好……是哪里……哪里出问题了么?奇怪……哪里奇怪……”
沉默里,艾晴垂下眼瞳,无声的叹息。
“帕杰罗先生,在此,我代表决策室,感谢你为现境的安全所付出的牺牲。”她看着手中的终端,忽然说:“倘若,我向你下达净化指令,你会遵从么?”
有惨叫一样的提示声从帕杰罗手中的终端中响起。
代表着最高权限的命令从上面浮现。
照亮了那一张麻木的面孔。
在蒙昧的混沌思绪中,终于有一丝恍然浮现,带来了痛苦的领悟。
“原来……是这样么……”他轻声呢喃:“污染……污染……扩散……”
艾晴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
直到他深深的低下头:“请……请跟我……跟我来……”
再一次的,他转过身,蠕动着向前。
当第一丝的困惑得到了解答,眼前的世界就变得分外飘忽。
人造太阳的阳光,绿茵的草坪,往来的同事,还有他们谈笑时的样子。
可一切明明如此正常,又是哪里不对呢?
想不明白……
只是很痛苦,很害怕,很难过。
他呆滞的凝视着这一切,无声垂泪。
许久,许久,转过身,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打开保险柜。
拿起了那个红色的电话。
“通告……通告β01全员……紧急事态……重复一次,紧急事态……”他停顿了一下,肿胀的躯壳渐渐佝偻下去:“请……全员……避难所……集合……”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像是失去了力气,依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呆滞的凝视着桌子后面的艾晴。
警报的红光照亮了她的面孔。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他无力的申辩着,抬起触须,覆盖面孔,像是流泪一样,含糊悲鸣:“我们……我们在这里……工作五十年……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
艾晴没有说话。
直到警报的声音从窗外断绝。
在监控中,所有的成员都遵循引导,进入了地下避难所的大门。
“就非要……如此……不可么?”帕杰罗在自言自语。
艾晴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直到那个红色的按钮被按下,火焰和高温从‘庇护所’的缝隙中喷薄而出,惨叫声和质问不断的从通讯中传来。
最后,再无声息。
“净化……指令,完成。”
帕杰罗的触须痉挛着,捧起一柄手枪,艰难的抬头,祈求:“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
“感谢你的配合。”
艾晴颔首,接过了手枪,对准他的面孔,最后发问:“还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为何……要……告诉我呢……”
“大概,是因为同情吧。”
艾晴想了一下,郑重的告诉他:“同为弱者之间的‘同情’。”
“抱歉,我无法施以援手,也没有让你们解脱的能力,充其量,只能像个半吊子一样,让你们自己去做出选择。”
她说:“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
“没有……没有选择……”
帕杰罗抽搐着,流泪,嘶哑悲鸣,“徒增……痛苦……”
“或许吧。”
艾晴回答:“可理智的死亡和愚昧的堕落却有所不同,哪怕只是表示出抗拒也好,也必须对敌人做出反击。
倘若屈服的话,那么曾经的坚持就不会有价值。
由我作证,帕杰罗先生,你们不曾自甘堕落,直到最后,你们都是足以令天文会为之骄傲的成员。”
漫长的寂静里,帕杰罗浑浊的眼眸中有光亮起。
“会存在……救赎……吗……”
“也许不会。”
艾晴垂眸,轻声道别:“有朝一日的话,就让我们从地狱中再会吧。”
她扣动了扳机。
再无犹豫。
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帕杰罗的头上出现了一个贯穿的裂口,火焰扩散,将依旧在抽搐着的畸变躯壳笼罩,迅速的带来灭亡。
在最后的瞬间,帕杰罗似是露出了解脱的笑容,嘴唇开阖着,想要说什么。
很快,那笑容随着火焰的熄灭,化为了灰烬。
连带着最后的道别一同埋葬在空空荡荡的座椅上。
寂静里,艾晴提起了公文箱,转身离去。
当她走出大门的那一瞬间,有净化的光从天而降,将身后的堡垒吞没。
弹指间,一切都消失无踪。
“任务完成。”
艾晴抬起了手中的公文箱,站在原地,对通讯频道最后吩咐:“我需要一针源质抗凝剂,麻醉,还有标准生物隔离。”
远方传来嘭的一声轻响。
她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后,身穿厚重防化服的工作人员将沉睡的她小心翼翼的放入了隔离仓,关上了舱门,向着天空挥手。
云端的直升机升起。
最终,只剩下漫天的风雪依旧在呼啸着,渐渐落在焦黑的大地上,将曾经的一切覆盖。
“做的不错。”
当艾晴在隔离室的病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了对讲机中的赞扬:“我们的纪录者提取了事象记录回顾,你做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
“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
艾晴抬起手,看到了手臂上的留置针:“我睡了多久?”
“标准的隔离观察和检测,一周,中间发现了一点深渊侵蚀的迹象,一个小手术,还有另一个小手术。”
对讲机中的人说道:“现在,你可以出来了。”
艾晴缓缓的起身,检查着身上的病号服,很快,在手臂之上看到了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炼金矩阵,眉头皱了一下,但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在推门而出的瞬间,眼前一片恍惚。
瞬间从医院里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对,她曾经来到过这里。
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主导者,秘书长叶戈尔的办公室。
“抱歉,有人急着想要见你,所以临时动用了彩虹桥传送。”
办公桌后面,叶戈尔将手里最后一份调令签完,合上了文件,抬头如是说道:“你被选中了,艾女士,如我当年所预见的那样,你具备着维持这个世界的才能。”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种东西?”艾晴自嘲的摇头。
“就像是你说的那样,理智,足够的理智才足以面对纷繁复杂的状况。当然,再加上一点出众的直觉会更好。”
叶戈尔起身,打开了身后那一扇许久不曾开启的大门,向着她招手:“请跟我来吧。”
“说的我好像有拒绝的资格一样?”
“你会拒绝么?”叶戈尔回头问:“你不正是为了这一刻而努力至今的么?”
艾晴没有回答,只是跟着走进了大门之后空旷的殿堂。
天文会的,不,这个世界的……
真正权力的核心!
“所以,先导会,是真实存在的?”
她环顾着四周,看着空旷的墙壁:“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天文会的前身,而是主持天文会的那个,是真实存在的,对吧?”
叶戈尔摇头一笑:“一般来这里的人都会比较含蓄。”
“我更喜欢直白一些。”艾晴说:“这样不是更能证明我的‘才能’么?”
“诚如你所言。”
叶戈尔颔首,印证了她的话:“先导会是真实存在的。”
伴随着他的话语,殿堂难以令人察觉的下沉开始了,他们来到了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缓缓向下。
一直到微弱的光芒将他们包围。
在繁复机械的拱卫之内,庞大的石碑静静的耸立。
数百座巨大的石棺耸立在他的四周,又无数线缆承接,最终没入了石碑之下的基座中,令石碑之上浮现了一张模糊的面孔。
像是风中残烛一样,随时都可以消散。
在漫长的沉睡中,他或者她的眼皮微微震颤着,好像随时都会惊醒。
在看久了之后,那张隐约的面孔就像是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
渐渐的变得……像是母亲,像是自己……
“那是什么?”
艾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皱眉。
“这就是先导会的正体啊,艾晴,这几个月来你所暗中调查的一切……并不是什么暗中掌控的阴谋组织,也不是什么可怕的非人集团。”
叶戈尔轻声说:“先导会,就是‘人类’自己。”
寂静里,艾晴愕然的环顾着四周,看着那些石棺,疑惑的问:“那些东西……他们……他们是谁?”
“是为现境牺牲了一切的人。”
叶戈尔充满敬意的告诉她。
在那里的人里,有生而知之得到上苍宠爱的先知者,也有愚钝一生有朝一日得到领悟的求道者,也有着忠实的面对自己的人生直到最后一刻的诚实者。
从先导会的时代开始,一直到历代天文会中的会长、英才、豪杰和做出不可莫名的贡献的伟人们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便会得到一个选择。
——就此安详的死去,还是,为现境献出自己最后的一切?
所有选择后者的人,都将躺入其中,躯壳陷入凝固,而灵魂被制作为模板和标本,成为至关重要的基石。
如此,通过白银之海的运算装置——缄默者石碑,便能够令全人类的混沌灵魂呈现出暂时的人格化。
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抉择,主导这个世界的未来。
至少,让人类自己选择最后的结局。
“数百年来,‘先导会’一共苏醒了十六次,上一次苏醒,是在理想国陨落的时候。
有史以来,他通过梦呓,向我们发出了数百次预言和警告,无一失误的挽回现境的倾覆危机。”
叶戈尔伸手抚摸着石碑的台基,向身旁的后继者宣布:“你被选中了,艾晴,从今天开始起,你将作为先导会的手足而存在,为践行来自人类的意志而奔走。”
“今日,我将这一份权力交托与你的手中。”
他说,“希望你能够不辱使命。”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艾晴凝重的颔首。
可叶戈尔却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一些,像你这样的人,全世界有四百多个呢。
如果觉得压力太大,就把它当做一份普通的兼职吧。”
“真的有人能够将它当做普通的兼职么?”
“当然有啊,不过希望你不要做那种问题儿童,在关键的时候还是严肃一些比较好。”
叶戈尔揉了揉眉心:“总之,这只是走个流程而已,如今的你已经有资格接触天文会最核心的机密了,恭喜你。
只希望你能够在最后也还保持理智吧……说真的,第一次看的时候,我也有点……接受不了。”
说着,他让开了身体。
将通往石碑的道路展现在她的面前。
引手示意。
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应,并不催促。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艾晴一步步向上,站在石碑之下,抬头仰望。
当她凝神,仔细观察的时候,那一张模糊的面孔就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来自昨日的预言。
关于,二十四个毁灭要素的列表……
艾晴下意识的深呼吸。
看向最上方。
【毁灭要素·牧场主】
【毁灭要素·吹笛者】
【毁灭要素·盖亚】
【毁灭要素·波旬】
【毁灭要素·灰衣人】
……
其中的列表并不连贯,已经应验的片段亮着警示的光芒,毁坏的片段则浮现裂痕,而未曾出现的则隐没在虚无的混沌之中,看不清晰。
像是毁灭要素·阿波菲斯这种象征着外太空对现境重大威胁的存在,微光黯淡,几乎快要熄灭,但却无法彻底灭绝。
应该说,只要宇宙这个概念对现境还存在一日,这样的隐患就无法断绝。
很快,艾晴跳过了中间打断的混沌迷雾,向了石碑的最下方,心脏忽然收缩了一下,哪怕有所猜测,依旧呼吸停顿。
下意识的握紧十指。
那一行黯淡的字迹……
上一任会长所作出的最后预言,有可能毁灭世界的最大隐患。
这才是天文会最核心的机密,最针对的目标,同时,也是哪怕连年备战,日夜警惕,也无法战胜的敌人。
二十四个毁灭要素中最后的结尾,亦是最初的存在。
——【毁灭要素·天文会】!
第九百一十二章 潮汐之力
“姓名?”
“阿巴阿巴阿巴……”
“年龄?”
“阿巴阿巴阿巴……”
“性别?”
“阿巴阿巴阿巴……”
……
十分钟后,槐诗坐在地上,盘着腿,端详前的这一坨奇形怪状到要盖上好几层马赛克的东西,终于放弃了提问。
看来是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
他仰天叹息,忍不住挠头。
“——所以我他娘的究竟炼出了个啥?”
“阿巴阿巴阿巴……”
那一坨智障的东西流着口水,随着源质的断绝,消失无踪。
一个小时前,现境时间凌晨一点钟。
丹波区南侧,海滨,潮汐发电站,底部,庞大的地下空间中。
未曾竣工的庞大空间里无数线缆粗暴的裸露在外,而正中央的是数个足球场一样的空旷区域,以及一条笔直的通向黑暗伸出的通道。
哪怕引入了来自边境的著名电力集团提供供电,但这种方式除了关键时刻应急和满足小规模重要机构的高强度用电需求之外,对整个城市进行供电依旧是不具备性价比的。
因此,在庞大需求之下,丹波集团在馆山集团的合作之下引入了瀛洲电网。
但为了避免受制于人的情况,依旧联合象牙之塔的施工集团丹波建造了数处发电站以供应不时之需。
现在,关键部门和实验机构的电力已经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在槐诗从赫利俄斯归来半个月之后,他终于来到了这一座未曾完全竣工的发电站。但工作却不是视察,而是测试。
测试自身的能力极限。
来自象牙之塔的学者们已经将这里囊括在临时的观测框架之下,正在远处紧张的调整着仪器。
等待数值的展现。
当四周轰鸣的声音终于断绝之后,槐诗依旧缓慢的绕圈活动着身体,口鼻之中呼出了热气,在探照灯的照耀之下,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轨迹。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他脚下堆积如山的弹壳,还有四周数十架报废的机枪。
烧红融化的枪身之后,那些重机枪已经毫无任何反应,正在兹兹的冒着电火花,而足以进行一场小型战争的弹药储备,此刻也已经干涸的像是以前槐诗的钱包一样。
空空荡荡。
所有人依然沉浸在刚刚的场景之中,无人说话。
在回放的监视器画面中,是数十道纵横交错锁定了槐诗的火舌,那些过于极速的子弹在画面中连成了一条笔直的铁线,将整个地下空间都笼罩在其中。
哪怕是十六道巨大的换气扇迅速旋转,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抽空这刺鼻的硝烟味道。
如此恐怖的火力,已经将场中临时浇筑出来的防御工事都彻底打成了粉碎。
可是却根本追不上槐诗的脚后跟。
“……失算了啊。”
验看数据的学者忍不住摇头:“测试出来的根本不是速度,而是变成反应能力了——早在机枪瞄准的瞬间,就已经被察觉到了。这样的数值根本不具备参考意义,毕竟就连超限状态都没有用出来。”
“还需要加负重么?”
双倍的人造重力情况下,槐诗回头问道:“我还顶得住。”
“不必了,没有那个必要。目前看来,常规状态下冲刺,极限速度已经超过了九百公里每小时。以阁下的耐力,应该能维持半个小时以上吧?”
“差不多。”
“根据程序的估算,超限状态下的极限数值,应该能抵达七千公里每小时了……
同导弹竞速?这已经是四阶范畴了,还得是进行了源质化之后。想要纯粹用肉体抵达这种程度,除非是速度专长的顶尖升华者才能行。”
学者翻过一页,继续说道:“神经反射的时间已经无限趋近于无,同源质化之后没什么两样……我们还是进入力量测试环节吧。”
“这个环节不是之前测过了么?”槐诗不解的问。
“之前的思路完全错误了,对于掌握了您说的‘极意’的升华者来说,具体的数值已经毫无意义,况且,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把您打不爆的机器从本校搬过来。
因此,打算让结果更加的直观化一些。”
观测室内的学者说道:“不仅仅是出力的大小,还包括利用的效率以及持久性——”
伴随着他的话语,麻利的安装者们终于搞定了自己的工作。
在槐诗的面前巨大的钢铁基座上,一个沉甸甸的把手已经被焊接在了上面。
槐诗伸手,试着扯了两下,发现根本拉不动。
“这是什么?”槐诗问。
“专门给您准备的握柄,阁下。”学者推了一下眼镜,愉快的说道:“整个基座都和发电站的设备连接在一起,理论上来说,您的力量是可以分布到整个发电站的每个角落里去的。
不过请不要用蛮力,毕竟连接杆的材质虽然是合金,具备着良好的力量传导效率,但硬度和韧性都远低于普通的特种钢材。
请小心不要掰断哦。”
在习惯了这群学者的恶趣味之后,槐诗恍然的颔首:“也就是说,你们想看个精细活儿,是吧?”
“正是如此。”
在观测室内,一手娴熟的开盘收钱,学者还心分二用的做出回答:“接下来,请让我们见识一下您的出力和利用效率吧——”
“行吧……”
槐诗叹了口气,伸手,握紧了面前的手柄:“在开始之前,请你帮我押个一百块如何?就赌我能成功——”
学者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想到。
竟然隔着六层以上的混凝土墙壁,他还能够察觉到观测室内的场景?
不过,现在,槐诗已经没心思再去关注那些有的没的了。
常驻型极意·交响的感应范畴在迅速的收缩,然后,顺着握柄之下的基座,开始沿着无数繁复的钢铁矩阵和机械结构向着四面八方扩展。
弹指间,自上而下,整个庞大的发电站都被极意笼罩在其中。
闭上眼睛,顺着握柄传来的细微鸣动,整个发电站的结构都已经出现在了槐诗的脑中,从脚下的基座,再到无数机械接续的末端,一切都纤毫毕现。
然后,轰鸣声再度爆发!
高亢的鸣叫几乎要撕裂所有人的耳膜。
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在地下空间内,场边的观测者们也忍不住后退。隔着厚重的隔音耳罩,尖锐的声音依旧刺入了脑髓。
不,那不是耳膜的观测,而是来自脚掌所感受到的震动,令那残酷的声音钻进了血肉,回荡在骨骼之中,冷酷的蹂躏着每一寸的肌理。
飓风席卷,扑面而来!
无数尘埃簌簌飞扬着升起,地面宛如水纹一般波动着,那不是大地的颤抖,而是气流所引发的光线偏折。
在经过了漫长的酝酿之后,极意·交响的力量已经扩散到了整个发电站的每一个角落,此刻伴随着槐诗的动作,难以言喻的庞大力量通过他的双手,汇聚在握柄之上。
充满节奏的轰鸣迸发。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随着他一起呼吸一样。
在场中,槐诗的汗水化为蒸汽升腾而起。
进入了超限状态之后的躯壳在疯狂的抽搐着,难以承载这恐怖的压力,而在他手中的握柄,也已经烧成了赤红。
过于庞大的力量转化为了热量,顺着着手腕粗细的钢柱扩散向四方。
瞬间,一切静寂。
好像被抛入了录音室里一样,连呼吸声都变得如此刺耳,心跳和脉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迅速的放大。
因为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被那一只手掌所紧握,收缩在五指之间。
以震动的方式,迸发!
向下传导,令大地震颤!
观测室里,学者们愕然的面面相觑,有电话的铃声忽然响起,接起电话的人渐渐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无法置信。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整个潮汐发电站,停止了运转!
数百个水力机组的运转戛然而止,哪怕是潮汐的涌动也无法带动那数以十万计的扇叶运转,就好像被无形的手掌死死的钳住了,不容许有半分动摇。
就连混凝土都无法阻隔的刺耳声音传来,如此沉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在他们的脑海中构成了荒谬的画面。
在那一瞬间,就在发电站最核心中——所有的水力机组,再度开始了运转,火花飞迸,刺耳的摩擦声不断传来。
可这一次,再不是如同往常那样顺着潮汐而运转,而是逆势而动!
自一只手掌的把控之下,这一份庞大的力量以这一支微不足道的杠杆为端点,出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偏移,逆转!
磅礴的动力从水力机轮中迸发,令所有机械结构传导着来自中心的伟力和意志,无数扇叶缓慢的逆行,搅动海潮,在起伏的海面之下掀起一道道暗流。
数之不尽的波澜迸发!
当槐诗抬起眼瞳时候,眼眸中就亮起了炽热的光芒。
就像是此刻庞大的发电站被赋予了意识一样,随着他的命令,纵声咆哮,令那巨响扩散,化为了响彻整个丹波夜空的雷鸣。
“这是……什么?”
水坝之上,巡逻的保安们目瞪口呆的回头,在手电的照耀之下,看到无数升起的气泡,还有涌动的海流。
整个海洋都仿佛沸腾了一样。
那些沉重的洪流漫卷,彼此碰撞,就好像金属摩擦一样,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槐诗的五指在手柄上运转的时候,就遥隔着无数阻碍,舞动了无形的指挥棒,令沧海的潮声起落,化为了浩荡的旋律。
观测室内,捧着电话的学者手掌微微颤抖着,按动了公放的按钮。
于是,那模糊又遥远的海潮鸣奏涌入了每个人的耳畔。
“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
屏幕前的学者忽略了眼前无数流转而过的数据,回首呢喃,难以置信:“这是……第四乐章?”
此刻,潮汐的涌动化为了提琴的急促旋律,海浪碰撞的声音变成了鼓点,就连水力机轮的轰鸣震颤,也形成了庄严的号角声。
慑服了一切躁动的魂灵,让所有的聆听者为之俯首。
同这庄严的旋律相较,一切都渺小的宛如尘埃。
那激昂的旋律突如其来,又很快,戛然而止。
迅速的模糊坍塌,变成了高亢的嘶鸣,再然后,彻底断绝。
万物静寂。
只有遥远的动荡潮声传来。
许久,许久,所有人依然僵硬在原地,难以从那残留的潮汐交响中清醒过来。
意犹未尽……
为何如此仓促的戛然而止!
就在地下空间里,槐诗无声的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看来还是熟练度不够……”
他遗憾的耸肩:“这一局,算我输。”
在他面前,钢铁铸就的连接杆已经在热能的转换中彻底烧化了,只剩下了变形的握柄残留着清晰的指印。
当啷落地。
随着槐诗指尖的鲜血一起。
十六秒的时间。
篡夺了发电站的运转,掌控这庞大的力量,甚至逆转了潮汐。
这便是倾尽槐诗全力所演奏出的交响!
第九百一十三章 缺陷
寂静,漫长的寂静里,所有人都目瞪口袋的看着槐诗。
确切的说,是看着槐诗……的手臂。
在过载的承担了庞大的力量之后,如今那一条手臂已经遍布裂痕,龟裂的皮肤之下,鲜血一点点的浸透而出,落在地上。
这便是掌控这一份恐怖力量的代价。
紧接着,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便有惊恐的尖叫响起!
观测室里的学者们乱成一团,踉跄后退,几乎快要夺门而出。
混乱里,就连桌子上的茶杯都被扫在了地上,清澈的茶汤在地上流淌着,却没有一个人感到可惜,反而好像毒物一般避之不及。
“警报!警报!”
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戴上防毒面具,那最先反应过来的学者惊声尖叫:“生化污染警告!三级!三级!赶快呼叫管理处,进行全面消杀,全面……”
“喂,没必要这样吧?”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起来,坐在台基上,无奈的摇头,任由那群混乱的学者们一层层将自己套在防化服里,互相注射解毒剂。
点着烟,欣赏着这一场闹剧。
一直到他们一个个往心口上捅了两针解毒剂,终于冷静了下来之后,槐诗才慢悠悠的吐了口气。
“别怕。”
他弹了弹烟灰,安慰他们:“已经没毒了。”
“……咳咳。”
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反应有点过激,狼狈的学者从地上捡起眼镜,干笑一声:“这不是稳妥起见么?
话说,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都穿了半截了,我这不是也不好意思打断么?”
槐诗挑了挑眉头,无奈感叹:“况且,多有意思啊嘿,有乐子干嘛不看?”
“……”
学者们表情顿时变得分外精彩。
这扑面而来的混账气息,罗素,是你吗罗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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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悄悄开了个盘么,至于这么报复嘛!
“放心吧,得益于某位朋友的馈赠,源质质变之后,血液里的毒性基本上已经被洗干净了。”
槐诗抬起手臂,展示着自己的手掌——当源质开始运转,破裂的皮肤之后便隐隐透出了些许的微光,令伤痕迅速收拢,再无任何的裂口和瑕疵。
就在聚合的指尖,微光增长,凭空化为了一朵盛开的白色蔷薇,花瓣飘零在风中,看上去圣洁无比。
“看,一点毒性都没有。”槐诗无害的微笑着。
那飘零的幻影之花穿过了层层墙壁,来到观测室之中,飘荡在他们的面前,可不等他们松了口气,就听见槐诗继续说道:“不过是全部转化成了诅咒而已……恩,就算是神性也能污染的诅咒,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话音未落,飘零的花瓣中就折射出无数来自深渊的幻影,令人目眩神迷的绮丽色彩环绕在他们的身边,就令一张张面孔就变得惨绿了起来。
来自观测框架中无数浮现的警报标志又将他们的脸色刷成了赤红,一个个几乎吓得蹦起来!
心脏停跳!
这你特么能叫做没毒?!
咱们是不是对毒的认识有什么误解?
就在他们互相抱住开始瑟瑟发抖的时候,虚幻的花瓣又凭空消失无踪,只有槐诗愉快的声音:“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请不要在意。
你看,人总需要一些幽默感,有了幽默感之后大家才能和谐相处,对不对?”
“……”
负责人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疯狂点头:“是呀是呀。”
啊,如此熟悉的铁拳警告。
自从脱离了副校长的苛刻压制之后,就在丹波渐渐开始放飞自我的学者们再度感受到了来自组织的温暖……
终于,端正了心态。
再没有因为那一张无害面孔而产生的懈怠和随意,而是发自内心的认识到,眼前的测试者不是什么来到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和可以随意糊弄的无知者。
他是眼前诺大城市的主宰,说一不二的掌控者,奠定庞大伟业的丹波之王。象牙之塔中日渐尊贵的成员;有史以来首个才十八岁,就获得了破例拔升的天文会特等武官。
“毕竟是‘灾厄之剑’啊……”
负责人苦笑着低声嘟哝了一下。
“那么,归回正题吧各位。”
槐诗的声音从空气里传来:“刚刚的测试有结果了么?”
“初步判断已经出来了,阁下。”
负责人咳嗽了两声之后,扫视着观测框架所得到的数据,认真的汇报:“在保持精密度的前提之下,极限出力的阶段,整个水力发电站的机轮组在您的极意推动之下倒转了整整二十秒——我相信这依然不是极限。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科学,但这实在不是能够用数字模型去概括的东西——它的潜力几乎没有穷尽,甚至不存在上限——唯一限制这一份极意发挥的限制是时间和您身体的负载能力,相信您已经有所体会。”
“确实。”
槐诗点头。
他到现在都还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看起来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归根结底,不过是魔术的手段而已。
庞大的出力并不是由他来实现。
他不是力量的生产者,而是搬运工,通过来自极意的共鸣,引导这一份力量去往自己想要去的方向。
“脱离了试验环境之后,常态运用之下,我不建议您再重现刚刚程度的规模——根据计算,为了保持连续作战的体力,请尽量维持在五分之一左右。
这样的话,才能够在保证灵活性的前提之下,为自己留下足够充裕的反应时间。”
负责人飞快的书写着手中的表格,口中汇报道:“实战的环境千变万化,不是我这么一个坐办公室的人可以多嘴的,应变的方式您肯定不用我来罗嗦。
不止是对于升华者,对于学者和炼金术师而言,这样的技巧也具备着相当的威胁能力。
但要着重注意类似的反制措施,比如物理学和建筑学中的相关定律,以及炼金术师更改地形的秘仪。
如果出现相持的状况,那么具体的胜负就要看您的运用经验和对方的造诣了。
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说道:“它并非没有短板,或者说,目前还存在着重大的缺陷。”
“嗯?”槐诗愕然。
“您的极意本质是通过对于外界的共振而调动力量,但共振的传导是需要介质的,一旦和介质脱离,那么您的极意就会不攻自破。
而倘若敌人和您不在同一个领域之中,比方说……脱离了大地,那么空气也将成为您的阻碍。”
归根结底,共鸣的前提乃是‘链接’的存在。
通常充当链接的是大地,可一旦脱离了大地之后,槐诗就会无从借力,除非槐诗的造诣更进一步,突破了这一局限,否则这就将是极意共鸣的先天硬伤。
“空气啊……”
槐诗苦笑,忍不住摇头。
他倒是知道有人掌握着能够毫无损耗通过空气发力的技巧,但问题是……那个人是师姐啊!
如果自己想要学,罗娴一定会一教再教,详细到每一个动作步骤,但自己也得能够学得会好么。
他可没膨胀到觉得自己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就连极意的领悟契机,都是罗老强行硬塞过来的当头棒喝,而交响的运用更是来自于自己对大提琴演奏的专精。
一旦脱离了这个范畴,他就立刻会被打回原形。
看看你这狗心狗面的样子,连果园培训班都只敢白嫖体验课,‘趁XX不注意’系列这等神技,也是你能学得会的?
“这个再说吧。”槐诗叹息,“还有其他的么?”
“当然。”
负责人扶了一下眼镜,镜面上闪过一道寒光:“由于防反转结构全部损坏,我们刚刚完成的一期工程彻底报废了,重建迫在眉睫,请批准我们的预算……”
寂静。
漫长的寂静。
槐诗抬起手,拍在脑门上,感觉到眼前一黑。
——我就不该装这个逼!
接下来的测试项目,是圣痕的天赋。
由于槐诗这种等级的‘归墟’根本没有任何的前例,因此学者们也无从下手,根本也分析不出来。这种神性变化是炼金术师的范畴,他们还没牛逼到像副校长一样闲着没事儿去兼修了‘神学’,能够从学者的定律里延伸出神性的变化。
少司命的影葬穿梭在进阶大司命之后,大大增加了极限距离,而影子分身的数量在和大群结合之后,便取决于乌鸦的数量了。
极限是一千八百二十九个。
本身就是飞鸟的鸦群就具备着恐怖的机动性,在具备了影葬穿梭这样的能力之后,提升更是飞快。
只能归结于槐诗实在过于变态。
真正的重头戏,也就是今日测试的重点,是经过神性质变之后产生诡异变化的大司命天赋——阳生!
彤姬说的没错,大司命果然是最适合槐诗的圣痕。
圈禁之手的灵魂能力,是让槐诗将自我的源质转化为钢铁。
而铸造熔炉则赋予了槐诗更进一步的可能,在将源质幻化为钢铁之后,进行更进一步的加工。
而少司命的影葬和大司命的阳生同样涉及了源质的运用。
前者是短暂的模拟出四阶源质化的能力,将自己转化为暗影,进行跳跃和高机动穿梭。而后者,则是强行将敌人的圣痕、灵魂和源质转化为暗影,逆向的进行萃取和掠夺。
只要大家性质越是相近,那么转化起来就越是方便。
专杀天国谱系的自己人和地狱里的‘老乡’。
可以说是二五仔中的二五仔,肃反、内战和背刺的不二之选。
原本,在结合了铸造熔炉和圈禁之手以后,阳生就蜕变为了阳生重铸——针对对方的灵魂以及源质,以铸造的方式进行熔炼和重铸,最后转化为钢铁。
但在结合了来自巴德尔的祝福和神性质变之后,竟然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工作人员的搬运之下,长桌很快架设在了槐诗的面前,然后工作人员动作飞快的将形形色色的边境遗物摆放在了上面。
“这都拿来试验?”槐诗傻眼了:“多费钱啊!”
“请放心,这都是从象牙之塔仓库里翻出来的压仓货,不是炼金术师试手的失败品就是垃圾市场上半卖半送的破烂,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负责人说道:“可以开始测试了,阁下。”
槐诗闻言,心中倒是轻松了许多,随意翻检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便翻出了一个眼瞳模样的金属球来。
随着槐诗的动作,在他的手中滴溜溜的转动,仿佛篮球一样。
不用别人多做介绍,槐诗都能够感受到,这是一件破烂。技艺粗糙、转化不充分,矩阵刻画的也有瑕疵,完全就是拿着一件好料给做出了废品。
使用了地狱生物的眼珠和大量深渊沉淀以及各种材料,结果丢进熔炉后却做出了个这……要说作用的话,大概是诅咒媒介吧?
能够像敌人施加癫狂的状态,但自己也会受到影响。
失败品。
那么,干脆就拿它来开刀吧!
那一瞬间,金属化的五指之间,火光浮现。
——铸造,开始!
第九百一十四章 给我变!
当槐诗开始铸造的同时,整个观测框架都开始迅速的收缩,集中在他的右手上,开始记录起一切变化的数值。
质量变化、源质波动、奇迹的迭代和蜕变,灾厄的膨胀与收缩。
乃至神性质变所带来的瑰丽光芒。
只是弹指间,铸造结束,槐诗松开了五指,任由金属眼珠从他的手中脱落,在地上翻滚。可渐渐,有大量粘稠的液体从眼珠的瞳孔中汹涌流出。
不知道是鼻涕还是淤泥亦或者什么东西的,粘稠的胶质,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开始……蠕动了起来。
原本眼瞳状的边境遗物,在被槐诗施加了源质之后,竟然变成粘液怪!
“源质波动出现了……”
负责人瞪大眼睛,整个人趴在了操作台上,“难以置信,竟然真的做到了?”
来自巴德尔的祝福,令槐诗的铸造得到了新的变化,当槐诗将自己的源质注入边境遗物,进行铸造之后,竟然令边境遗物开始活化!
真正的,创造出了生命!
只不过……
槐诗有些嫌弃的后退了一步:“这生命看上去未免也太丑了一点吧?”
丑已经是含蓄的了,直白来说是恶心才对。
“根据推测,恐怕这不是你的原因,阁下。”负责人在对讲机中报告:“应该同边境遗物本身的性质和制造者有关……毕竟是那种失败品,还是诅咒媒触,活化之后变成什么鬼样子也不奇怪……不过,它是否清楚自己的状态呢?”
“我试试哈。”
槐诗捏着鼻子蹲下身来,凝视着眼前的马赛克物体,试探性的问:“姓名?”
“阿巴阿巴阿巴……”
蠕动的粘液怪发出一阵尖锐又诡异的声音,开始本能的诅咒起周围的环境,令岩石都迅速软化塌陷。
甚至还想要袭击自己的创造者槐诗……
槐诗甩手,搓出两把刀来把它钉在原地:“行吧,至少威力还算足够。”
在研究了姓名年龄和性别得不到答案之后,槐诗干脆利落的抽离了自己的源质,于是,漆黑的粘液迅速蒸发,到最后,剩下了一颗黯淡的眼珠子。
清脆的声音响起。
裂隙浮现。
坏了。
“绝了,还是一次性的?”槐诗挠头,从桌子上拿起了第二件边境遗物。
一只金属靴子。
这个看上去倒是没有刚才那么磕碜了,应该是炼金术师制作出来的物品,能够给使用者附加轻灵和短暂踏空的能力。
制作水平倒是中规中矩,奈何……只有一只,另一只与其相关的靴子根本就没造出来。
导致这玩意儿的炼金矩阵处于残缺状态。
只能勉强使使,说不定走起路来还会平地摔。
铸造开始!
火光笼罩了整个靴子之后,又迅速的消散,槐诗撒手,靴子落在地上,竟然就长出了一只遍布血丝的眼球,鞋帮子上又浮现了一张大口。
开始凄厉的惨叫!
高亢的声音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槐诗皱眉,收回了源质,惨叫声顿时消失不见——可这一次,靴子竟然没有毁坏,依旧维持着原本的状态。
只不过经过检测之后,内部的炼金矩阵有一部分产生了断裂,都是脆弱点。
“看来我们的测试已经有了初步结果。”
负责人总结道:“遗物活化之后,是否能够继续保存,和其质量有关——接下来测试的时候,请您尽量选择质量上乘的物品。”
“等我缓缓……”
槐诗摆手,坐在桌子旁边喘了半天气,源质消耗虽然不大,但是阳生铸造实在太过消耗精力,尤其是这种活化赋予,必须小心翼翼的保证重铸过程中没有任何的损伤,无异于再造。
在猛吸了两口熏香之后,他灵魂的疲惫被驱散了,精神再度振作了过来。
挑选桌子上的东西。
这一次,他选中了一个手镯。
宛如红玉雕琢而成,看上去颇为精致,但制作手法依旧一般,导致才过了几十年,其中所固化的奇迹就消散了不少。
原本这个手镯应该是赋予使用者暂时操纵火焰的能力,但现在……恐怕只能当个暖手宝了。
槐诗捧起了手镯,深吸了一口气。
铸造,开始!
可这一次,当火光消散的瞬间,他竟然就感觉到掌心里传来一阵震动,手中的手镯竟然自行变化。
火红的色彩流动着,连带着形体一阵颤抖,原本完整的手镯从正中断裂,伸展开来,迅速的长出了四条小小的肢体。
变成了一条火红色的小小蜥蜴!
活灵活现!
它温驯的盘绕在槐诗的手指上,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后回头,喷出了一团乒乓球大小的火焰,尖锐的叫了一声,一副超凶的样子。
没有任何失控和异常的征兆!
活化完成!
槐诗愣了一下,试着将它反转过来,那蜥蜴竟然还伸出小爪子抗拒,可等槐诗揉了揉它的肚皮之后,它便乖巧的打起滚来。
很快,它的身体便黯淡了下来,槐诗所注入的源质实在过于稀少,令它难以为继。可它却灵活的从槐诗手中跳出来,爬到桌子上,抱着一盏油灯一样的边境遗物吸了两口,吞下了火苗之后,它又开始精神百倍。
“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来它具备着某种延续的本能,是因为本身固有属性才选择了火焰么?”负责人挥手,很快,有人送上去一块源质结晶。
蜥蜴果断抱住不撒爪了,整个身体变得亮晶晶。
张开嘴开始啃,啃了半天源质结晶少了一小段,它也像是饱了一样,开始打瞌睡。
倒是立竿见影的长了一截。
在槐诗按照流程,做完所有的测试之后,沉睡的蜥蜴再度化为了手镯,只不过这一次,手镯上的赤红色彩越发的鲜艳了,而且经过检测……内部流失的奇迹竟然也有所补充。
“这倒是个修理东西的好办法。”槐诗捏着下巴感慨:“活化之后喂点钱就行……适合修复一点奢侈品,收费还可以超级加倍。”
“……”
负责人无言以对。
这么划时代的创举,你咋就一门心思钻进钱眼里去了呢……
“不过,为什么它可以活化的这么完整?”
槐诗问道:“和其他的比起来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吧?”
“根据在下个人的猜测,优秀的质量可以保证活化结束之后物品完整,完整的制作可以让活化的过程更加顺利,而纯粹的属性则会决定活化之后形态。大小则局限于边境遗物本身——不过,和其他的试验品相比,它最不同的地方应该是存在的时间。”
负责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同之处:“毕竟从制作出来到现在,已经有七十年的历史了。有可能是本身漫长的历史,汇聚了众多的事象记录之后,令它的本身的源质也形成了某种独特的质变……”
“既然如此的话,不如试试这个如何?”
在旁观席上,兴致盎然的少女举手,捧起了手中的太刀:“老师,老师,用这个看看!”
说话的人是陪着小十九过来的上泉遥香。
眼看到这么新奇的场景,忍不住就自掏腰包想要尝试一下。
“这把千鸟可是当年道雪公用来斩断雷电的佩刀哦!一定会很厉害!”
“喂,遥香……不要拿这么贵重的东西乱试啊!”林中小屋叹息了一声:“还有,你干嘛也叫老师啊。”
“诶,槐诗先生可是道场的师范哦,祖父大人都认可了的,我作为道场的弟子叫一声先生也没关系吧?”
遥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劲儿的举着手里的武器:“况且我相信槐诗先生的能力嘛,一定没问题!”
她毫无压力,反而槐诗压力山大。
这玩意儿可是道场里的宝贝,弄坏了不得赔钱?!
可……她都这么说了,槐诗竟然也开始跃跃欲试。
来都来了,试试嘛,试试就试试……
很快,装饰精良的太刀送到了槐诗的面前,刃如霜雪,古意盎然,其中隐隐有剑气勃发,杀意凌厉,哪怕只是观看也能知道,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在槐诗努力恢复了状态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全神贯注的握紧了刀柄。
铸造,开始!
火光,一闪而逝!
转瞬间,手中的长刀消失不见,紧接着一道电光凭空迸射而出,清脆的鸣叫响彻了整个地下空间。
那一道纵横飞跃的电光脱离了槐诗的双手,翱翔在天空中,很快,便向着大地撞下。
一道雷鸣霹雳之后,电光迸射。
“汪汪!汪!”
一只灵活的柴犬竟然就从雷光中跃出,脚步轻快,活泼的在场中撒欢奔跑,脖子上竟然还挂着一张与刀装同色的唐草纹三角巾。
在亲昵的蹭了蹭槐诗的裤脚之后,它竟然趴在地上闻着味儿,冲进了旁观席,扑进了上泉遥香的怀里,摇起了尾巴,开始狂舔。
“哈哈哈,好痒……好孩子,乖哦,乖哦……”
遥香捧起手里的柴犬,兴奋的揉搓着:“没想到这么可爱,先生好厉害啊!早知道把吉光骨食也带来了……”
“喂,给我适可而止好么。”旁边的林中小屋摇头,忍不住也伸手去搓了一把。
别说,手感还挺不错的。
“竟然还具备原本的圣痕?这已经是地狱生物了啊……”负责人观测着数据:“但为什么叫做千鸟,反而却变成柴犬呢?”
“大概是武士的忠义吧。”槐诗摇头叹息。
侍奉主君,不惜一死……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武士的佩剑,化为忠犬确实没有错。
不过,很快,槐诗就将罪恶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另一个学生……
原缘被那充满期盼的目光看着,下意识的将山君抱紧了,欲言又止。最后,又犹豫无比的将自己的巨剑交上来。
只是一双充满不安的眼睛看着槐诗的背影,让槐诗分外有种沉甸甸的罪恶感。
好像抢了小孩子最珍爱的玩具一样。
“放心,就一下……就一下……很快弄好了就还你。”
话虽然这么说,但手里根本不带任何犹豫。
铸造开始!
火光一闪。
槐诗瞪大了眼睛:“给我变!”
在他的手中,山君的轮廓陡然消散,可沉甸甸的重量却未曾有任何变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黄黑相间的……肥猫?
“喵……嗷呜!”
那一只带着黑色条纹的橘黄肥猫叫了一声发现不对之后,强行撑起威严的样子,结果却忽然后背一凉。
察觉到自己主人亮起来的目光。
没过多久,就被送回去百般蹂躏了,威严的鸣叫也变成了喵喵声,爽到翻肚皮。
连续成功了三次,槐诗信心前所未有的膨胀,竟然把蝇王从包里拔出来。
再接再厉!
“喂!等等,大兄弟,你先拿别的试试啊!”别西卜慌了,奋力挣扎:“等一下,等一下,stop!啊!!雅蠛蝶!!!”
“怕什么?大不了变苍蝇,难道我还会嘲笑你?啊,说不定会……试试嘛!很快就结束了……”
就在槐诗兴奋的狞笑中,火光亮起,铸造在瞬间结束。
在他的手中,沉重的手枪迅速的收缩着,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圆滚滚的……
槐诗愣在了原地。
瞪大眼睛,凑近了,仔细分辨。
难以置信。
这啥?
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像……
“屎壳郎?”
第九百一十五章 有问题!(感谢白泽女王的白银盟
“屎壳郎?”
槐诗震惊失声。
在他的手中,宛如金属铸就一般的甲虫头部亮起了显示灯一般的光芒,震动自己遍布电路矩阵的双翼,浮现埃及十字架的圣洁标志。
“你知道个蛋!”
别西卜用充满电流声的声音怒吼:“老子这叫圣甲虫!!!”
“这不还是屎壳郎么!”
槐诗震声反驳。
“……”
虽然匪夷所思,但作为奥西里斯的核心,活化之后成为埃及的神圣昆虫,象征着太阳的圣甲虫,倒也理所当然。
虽然……搞笑了一点就是了。
有了别西卜垫刀之后,槐诗便信心百倍的背囊中抽出了逝水断枪——既然别西卜可以活化,没道理逝水不行吧?
蝇王活化之后是圣甲虫。
那逝水呢?
回想起记忆中那遮天蔽日的恨意海洋,还有那展开双翼凌驾于云霄之上的鲲鹏轮廓,槐诗就忍不住一阵热血沸腾。
“——出来吧,老前辈!”
槐诗高举起逝水,充满期待的呼喊。
铸造开始!
瞬息间,厚重的水汽扑面而来,扩散,吞没了槐诗的身影。
逝水活化!
当迷雾消散之后,槐诗的笑容就渐渐僵硬,茫然的低头,看向手中那一条……软趴趴的……带鱼?
不对,仔细看的话却不像是带鱼。
但具体像是什么鱼,又说不出来,唯一能够断定的就是,这玩意儿只是一条鱼而已。
还长着一对小翅膀。
察觉到了槐诗的视线,那一条细长的鱼麻木的扑腾了一下翅膀,木然的鱼眼里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一股海腥味就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盐分气息……
有些鱼虽然活着,但已经开始咸了!
“怎么回事儿?”
槐诗甩着手里的‘咸鱼’,难以置信,为啥别人的刀剑变狗变猫,到了自己这里画风就忽然拉胯,不是屎壳郎就是咸鱼。
没有了应芳州的残魂加持之后,逝水断枪竟然堕落到了这个程度!
“你就没点什么其他的功能么?”槐诗难以置信。
好像听懂了他在说话一样,‘咸鱼’扑腾的两下之后,扭动身体,抬起头来,嘴巴朝着槐诗开阖,仿佛有话要说。
等槐诗凑近之后,就biu~的一声,滋出了一道水花来。
吐了槐诗一脸!
槐诗嫌弃的抹了把脸,闻了一下……连喷出来的都是盐分含量超标的海水!
怕不是晒一晒都有二两盐!
这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在命运的车轮面前已经躺平,放弃抵抗的咸鱼样子,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他忍不住挠头,然后开始发自内心的怀疑——自己这能力是不是哪里有点问题?
相关的测试和数据采集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最终得出了一个简单易懂的初步结果。
——槐诗不是人。
具体有多不是人和哪里不是人,以及不当人之后是否存留有隐患,就暂时看不出来了,如此庞大的数据量,需要通过乌托邦主机进行分析才行。
确认了原始数据保存完整,加了三层密码锁和槐诗的个人验证之后,负责人就提起箱子告别,在雷蒙德的保护之下,前往本部的运算中心了。
那样子简直像是在运送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
让旁观的槐诗大感尴尬。
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这也严肃过头了点吧?
一点都没有身为丹波之王的自觉。
连续不断的测试和实验让他也感觉到了久违的疲惫,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拒绝了学生们的车送,一个人离开了发电站。
主要是想要逃离作案现场。
看到那一排被自己弄坏的水力机轮组他都感觉自己的钱包在抽搐,主要是贷款还没还完,就又要贷一笔。
净给这帮狗日的银行家打工了。
心痛。
午后的阳光下,他沿着公路懒洋洋的溜达着,听到远方的海潮声传来。
能够看到带着头带慢跑的人喘息着擦肩而过,车顶上捆着野营工具和家人一起开车上山的司机,还有满载着建材宛如长龙一般向着市内疾驰而去的车队。
一时间他竟然有种不知去哪里的茫然感。
彤姬自从回来之后,就在地下室的炼金工坊里不知道鼓捣什么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而快跨年了,房叔打算大扫除,槐诗回去也是添乱。丹波集团那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去了就要被塞进办公室里看文件。
至于怀纸组……以槐诗如今的人望,如果真露面了,随便客气两句,那群极道怕不是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光着膀子嗷嗷叫的抡起片刀冲出去制霸瀛洲了……
为了瀛洲的治安,还是算了吧。
这么一圈想下来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今天好像无处可去了。
顿时有些无奈。
“你说咱们搁哪儿逛逛啊?”槐诗拉开包问别西卜。
别西卜还处于伤心的阶段,根本不想理他。
就连捧哏都在嫌弃自己。
还怎么登台表演。
“不就笑了一下你变成屎壳……咳咳,那个什么圣甲虫么,你说你怎么这么记仇的。”槐诗安慰道:“要不咱去练习一下深渊造型师,整个容?说不定好点呢……能变狗,不对,胡狼是吧?”
“那他娘的是阿努比斯!”
别西卜怒吼,彻底不想理他了。
为了避免自己彻底失去这个朋友,槐诗还是决定少说两句,让他静静吧。
“啊!老大……”
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愕然惊呼。
等槐诗回头看过去,就看到两条浑身染成粉红的泰迪正在奋力的扯着绳子,一个带着墨镜头发烫成泰迪同款的卷毛的老大叔。
槐诗愣了半天,反应不过来:“呃……那位?”
“是我啊,老大,我啊……宅间啊。”
不知道是时髦还是倾奇过头的老大叔摘下墨镜来,把头发捋了两把,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赫然是曾经怀纸组的老会计:“你不认识了么?”
“……不是不认识,这是认不认得出来的问题啊。”
槐诗难以置信:“这么打扮成这鬼样子?要是给山下看到,牙都能给笑掉了啊喂!这两条狗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丑?”
“这不是……退休了嘛,就想要时髦一点。”宅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每天待在家里,闲着没事儿,给女儿带一带宠物。”
“退休了?”槐诗不解,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啊,不是,和那些没有关系,老大你的安排挺好的,是我有点不太习惯,想了一下,干脆就退了,这才带着家里的人全世界旅游刚刚回来。”
宅间感慨道:“像我这样的水平,给极道做做会计就已经不得了了,时代变得这么快,我又这么大年纪了,连新型的财务软件都不会……忽然在那么大的集团里干活儿,适应不了啊,正好,钱也赚够了,老大你还分了股份给我们,就算后半辈子胡乱挥霍,也够用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羞愧。
这么好的机会给了自己,自己竟然不堪造就。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槐诗。
在确认了中间没人搞鬼之后,槐诗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
“想退就退呗,总不能勉强,况且你都上了年纪了……快生孙子了?”
在和宅间的散步中,他好奇的问道。
“啊,这都是第二个了啊,老大。”宅间笑了起来:“这个月已经进预产期了,家里忙的不行,反倒是我这个闲人被嫌弃没用,干脆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哈哈,看起来不是我一个人讨嫌。”
槐诗笑了起来,伸手从宅间手里接过了一根狗绳,把那一只粉红色的泰迪提起来仔细端详。
别说,这小别致长的还挺玩意儿。
“老大你这是准备去哪儿?谈判吗?‘宅间好奇问道,“我宅间虽老,可还能装装声势的!”
“你?算了吧……别把对面逗笑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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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诗瞥了一眼这个打扮的跟大阪大妈一样的家伙,摇头:“我倒是正闲的发慌,想要找点事情做呢,结果好像也没人来跟我谈判了……话说这里还真是变得厉害啊,我都有点迷路了,去咱们原本常去的那家拉面店是这条路吧?”
“不是,要在前面左拐。”
宅间拍着胸脯,一副老发少年狂的壮怀模样:“既然老大您也没什么事情可干,不如就让我来做个导游,带您到处转转如何?!”
“可以,但你得先回去换身打扮,把狗放下。”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不然太尬了。”
宅间苦笑着点头。
在跟着宅间回家休息了一下之后,换过一身运动服的老头儿就兴冲冲的背着包,要带槐诗游览崭新的丹波了。
“去哪儿?”
宅间兴奋的说:“先去我常去的那家帕青哥店试试手气如何?”
“……”槐诗翻了个白眼想要打人,“老子给你发钱是让你去赌博的嘛?”
才想起来老大对这一套不感冒,宅间尬笑:“没有赌博没有赌博,弹珠店是咱们家自己开的,我去那儿不花钱……”
“你可够了吧!”
槐诗怒了:“你就不能学学别的老头儿去钓钓鱼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学点不行么?。”
“哈哈,老大教训的是。”宅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弓着身子点头受教。引得旁边的人诧异看来,不由自主的离的远了一些。
“喂,直起腰来,不要让人感觉我在敲诈你啊……”槐诗叹息,看到不远处的施工场地,脚步略微一顿:
“地铁?”
这个城市变化真大啊。
第九百一十六章 变化
“对,第一期工程,从这里到太夫町,一共六站,后面还计划有二期和三期呢。”
宅间说:“当初我还没退休的时候,也是负责这一块的工程预算呢……如今咱们怀纸建设的规模已经翻了好几倍啦,还是人手不够。”
“暂时的繁荣而已,等城市的翻修和建设结束了,离开内部的环境还能保持这样的规模,才叫站得住脚。”
槐诗摇头,不以为意。
“老大你不喜欢么?”宅间不解。
“是啊,不喜欢。”槐诗走在前面。
“为什么?”
“你看,丹波水力,丹波电力,丹波物流……怀纸建设,怀纸商事……这不全都是一家么?”
槐诗无奈叹息:“归根结底,集团的做大,是因为如今丹波百废俱兴,还没有能够自给自足的能力。如果放任不管,规模不断膨胀,不断压榨其他企业的生存空间的话,丹波也没什么未来可言。”
可以预见,倘若这么下去,那么不论一开始出发点有多么好,在源源不断的垄断利润之下,迟早也会堕落成把兽化特征者当做提款机的垃圾企业。
“况且,全天下的事情,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做了吧?其他人起码也要给点力才行。”
槐诗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宅间,光靠我一个人,是没办法重建丹波的。”
“老大还是想的那么远啊,不过,如果没有老大你在的话,这个城市也不会是这种样子的。”宅间摇头反驳道:“这里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了。”
“有吗?”槐诗说:“只是盖了几个房子,称不上什么功绩吧。”
“有的。”宅间认真的反驳:“在下可是在这里活了五十年了,以前这里是什么鬼样子,在下一清二楚……哪怕同盟在可以维持秩序,但以前的丹波,可不是让小孩子们可以笑着在街道上奔跑的地方。”
他看向马路的另一边,红绿灯之下,举着小黄旗子排队过马路的孩子们。
“枪击,抢劫,车祸,杀人,曾经在这里都是随处可见的‘风景‘,虽然不美丽,可是已经刻在了大家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宅间轻声叹息:“以前花子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骑着小绵羊接送她去学校,有时候还要从泷村那里找几个人来。如果学校里有男孩子骚扰她,那么我这个当极道的父亲,就要和对方的家长好好谈一谈。
哪怕是这样,我也不准她在学校的时候喝太多的水,因为学校的厕所里满地都是注射器……在那时候的丹波,只有你去做极道,杀了人,让别人害怕,活的才能有尊严。否则就要被人踩在脚下。”
“听上去真让人难过。”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故乡啊。”
宅间轻声笑了起来:“哪怕再怎么唾弃,也没办法远离,因为离开这里之后我们无处可去……可现在不同了,最起码,当我跟别人说我住在丹波的时候,可以挺起胸膛。当别人和我谈起一个叫做槐诗的人时,我就可以得意一场。”
“这个就不要多谈了吧?没什么好谈的。”
槐诗笑了起来:“希望你们多谈一谈其他人才对。”
“现在老大您的学生也很出名了啊。”宅间跟在后面说:“不止是原缘小姐,林先生在道上也变得如雷贯耳了呢。”
“……所以说,你们就不能谈点好的么?”槐诗想要翻白眼。
堂堂乐园王子的学生去混黑,人都丢死了。
自己只不过是一会儿没管住,怎么就成了六合会龙头了呢?
况且,最近自从林中小屋被道场的女主人包养之后,就越来越离不开软饭……堂堂林家新一代的人渣,被一个小姑娘吃的死死的,而且还当着老师的面撒狗粮,真是分外不能要了。
改天让他去地狱里进修一下吧。
学生不学好,多半是装的,就需要残酷的现实磨砺一下。
是时候找个统治者给他开个培训班了。
槐诗心里暗搓搓的琢磨着。
两个人走了好远,好不容易走到以前常去的拉面店,才发现人家竟然已经换地方了,老板靠着一大叠怀纸组当年白吃白喝的账单,用打折价租了一块好大的店面,如今据说生意红火,都要开分店了。
“要不去吃鳗鱼饭?”宅间提议。
提起鱼,槐诗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包里那条不争气的咸鱼,一阵心痛。
最后还是随便找了一家荞麦面的店解决。
在上餐之前,两个人端着茶水,看着窗户外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山下最近还是在怀纸组里么?”
“是啊。”宅间颔首:“听说最近倒是弄的有声有色的。”
“有声有色有个卵用,就不能跟上野学一学么?难得有机会洗白上岸。”槐诗不快的皱眉,“你看上野弄货运公司不也挺好的么?”
“啊,他其实私下里说过……‘
宅间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虽然有些愧对老大的好意,但不给老大抹黑更重要。”
槐诗皱眉,“怎么就叫抹黑了?”
“那个家伙跟我说,老鼠,是不能上街的。”
宅间低头夹了一块姜片,在嘴里嚼着,“一天做极道,一辈子都是极道,洗不干净。
那个家伙就是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开始握着刀和别人争命,习惯了,改不了……况且也早就下定决心了吧?
和上野不一样,上野那个傻子,别人说什么他干什么,天真的有些过头了,所以大家对他都很爱惜,从来不想让他去处理麻烦的工作,所以,以前藤本老大还在的时候,见不得光的黑活儿都是山下做的。”
他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惆怅一叹:“老大你不知道吧?山下那个家伙,虽然恶贯满盈,但其实是个佛教徒的来着。”
“哈?”槐诗愣在原地,“他?山下?佛教徒?”
“他家里原本也是寺院出身呢,因为是私生子,而且母亲是个混种,所以被丢到丹波来。十四岁之前一直跟着母亲吃斋念佛,直到母亲去世为止,他就到藤本组自报名讳,第二天就去砍了对手的人头。
知晓慈悲和仁义还做出那种事情,他自己都说自己没救了。
为五大佬切了手指,由老大赐了纹身,澡堂不能进,想打工便利店都不收,做了一天的老鼠,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说到这里,宅间忍不住苦笑着揉了揉脸,复述着他的话语:“这辈子做了一件大事,能够抬头挺胸的告诉别人自己是怀纸组的成员,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报了。
哪里有一找到机会便把过去抛掉,厚颜无耻的去骗自己能够重新开始的道理呢?”
那一天晚上,在丹波路边的拉面摊子上,那个夹着烟的男人仰头把最后一滴清酒饮尽,自言自语:
“总要,恶债恶偿。”
在阳光下的生活太耀眼了,也太可怕,因为阳光会把习惯黑暗的眼睛刺瞎。
宅间叹息一声:“山下的想法,其实我能够理解。
老大给了大家重新选择的机会,可有些人是不想去选择的……丹波也全都不是感恩戴德的人,总有寡廉鲜耻的恶棍,没人管的话,岂不是要乱了套么?
除了混黑,那个家伙又什么都不会,如果这样的话,还能派的上一点用场,或许就能够报偿这一份恩德吧?”
“听上去真文艺,我怎么不知道组里的人这么有文化?”槐诗搅合着蘸碟里的荞麦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宅间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我总不至于揍你一顿吧?”槐诗抬起眼睛看过去。
“不,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宅间叹了口气:“仔细想来,这些日子的生活,其实都像是一场美梦一样。
有的时候半夜醒来,听到窗户外面的警笛声,也还会想要翻窗逃跑。摸不到枕头下面的枪,才会反应过来,大家已经不需要枪也可以活下去啦。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这一切是不是临死之前看到的走马灯,一场幻觉……或许是世界变得太快,大家都还不太习惯。”
“总会习惯的,宅间。”
槐诗说:“总会的……今天和昨天不一样,明天也会和今天不同。这是理所当然的变化,区别在于变好还是变坏。”
“老大……”
宅间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没有生气。”
槐诗摇头,“如果真生气的话,早被林中小屋那个家伙气死了……
如果这是山下的选择,我不阻拦。我也相信只要他还在一天,就会力所能及的去为丹波的未来尽力。
既然能够坦然面对自己曾经所犯下的错,那么就尽自己所能的去偿还吧,这样挺好。”
他的筷子停滞了一下,轻声说:“但是,就不要再说什么恶债恶偿和抹黑之类的话了。”
“哪怕别人都说我是什么英雄,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可是我从来不觉得你们会给我抹黑,是我的累赘……”
槐诗抬起眼睛,认真的告诉他,“如果你们死了,我会很难过。”
在桌子对面,那个苍老的男人愣在原地。
许久,抬起手,宅间擦了擦通红的眼眶,双手扶着膝盖,躬身回应:“是,老大!!!”
“喂,声音太大,吵到人家做生意了……”
槐诗瞪了他一眼,旁边上菜的服务员都被吓得不敢靠近,“好好给我吃面,还有,这顿饭你请,我出门没带钱。”
“是,老大!!!”
“都说了,给我安静点啊……哭什么啊,这么大年纪了……啊,小姐不要害怕,我朋友演话剧上头了,麻烦给他拿包纸巾来好吗……”
总之,一顿饭吃的鸡飞狗跳的。
面还没吃完,好不容易让宅间恢复正常,山下就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跪在店门外面哭喊着请罪什么的,后面上野也跑过来添乱。
整条街都知道怀纸组的老大来巡街,搞的槐诗头大如斗。
最后还是坐着车走了,街也没逛成。
美好的半日休息就此泡汤。
你们瀛洲人是不是脑子里都有问题啊……
让你们苟住一点弄的都好像是让你们切腹一样,学点好不行吗?
有毛病!
等槐诗回到石髓馆的时候,已经是快晚饭的时候了。
再然后,当他看清栅栏后面花园里和房叔一起唠嗑的那个老王八时,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
只感觉倒霉的一天迎来了倒霉的结尾。
活见鬼了!
“你跑到我家里来干啥!”槐诗震惊失声。
“当然是家访啊,槐诗同学。”
正挽起裤腿蹲在花圃旁边,和房叔讨论养花经验的男人抬起头来,摘下了头上的草帽,露出满头白发。
得意的向着年轻人挑了挑眉头。
“Surprise!是老师来啦!”
罗素说,“有没有感觉到很惊喜?”
第九百一十八章 惊喜
瀛洲丹波,八点钟,石髓馆。
远方的城市华灯初上的时候,晚餐也开始了。
“运气真好啊。”
罗素期待的系着餐巾,眉飞色舞:“竟然正好赶上饭点,好巧啊。”
“是啊,好巧啊。”槐诗面无表情的坐在对面。
“更巧的是,我在京都站的万世牌卡包店里,竟然抽出了这个——”
罗素兴致勃勃的掏出金边万世牌向槐诗展示:“你看,我们师徒之间的羁绊真是牢不可破啊,随手一抽竟然就抽到了,看来学生对老师的爱真是深沉。”
槐诗的眼角顿时一阵狂跳。
有种羞耻PLAY的感觉……
万世牌,金卡。
——【灾厄之剑·槐诗】!
继【丹波之王】之后,短短的不到三个月,万世牌在年末的促销中,竟然再度推出了一张槐诗的限量版收藏金卡。
堂堂十大传奇工坊之一赫利俄斯如此突兀的迎来崩溃,不得不说是一件震惊现境的大事,为此值得明日新闻再来狠恰一波钱。
而槐诗也因此又一次被推倒风口浪尖。
不过,这一次有别于曾经丹波的救赎者,槐诗所扮演的乃是赫利俄斯的毁灭之人。
以及,大宗师杀手。
由于巴德尔的重生和陨落以及毁灭要素阿波菲斯的相关情报属于规制范围内,受到天文会的限制和屏蔽,而对于明日新闻来说,这一部分内容是属于得加钱的范畴,因此,并没有大肆宣扬。
知晓内情的人只局限于小范围之内。
而赫利俄斯的陨落在对外公开的原因,则是由于大宗师普布留斯越狱而引发的后果——而为了阻止普布留斯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收到赫利俄斯邀请函的登陆者们同敌人上演出一幕幕可歌可泣壮烈激昂的剧情。
故事的最后,则是以大宗师加兰德的牺牲为代价,由槐诗亲手击溃了同赫利俄斯同化的普布留斯,彻底的终结了他的阴谋。
友情、努力、牺牲和胜利。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从哪里搬来的热血漫画呢。
而灾厄之剑的称号,则说不上是什么美称了,隐隐有点贬义的意味在里面。一方面是因为近百年来,槐诗或许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杀死大宗师的升华者,为他彰显功绩。
而另一方面……则是明日新闻感觉这个小老弟哪里不太对劲。
由前男友‘暴毙’还没多久的新闻主编季倚主导,在狗腿子侦探所提供的各种黑料之下,他们专门做了一期有关槐诗出道以来的专题,并仔细罗列出了槐诗成为升华者之后的经历。
详细到从新海到丹波的每一个大略的环节……
然后,问题就来了。
这宛如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一般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离谱经历就算了,可掰着指头这么一算,就发现……这货怎么走哪儿哪儿出事儿?
在新海待了十七年,刚成为升华者,新海就差点被绿日拔了界楔,第一个参与的任务就搀和到东夏谱系和牧场主的战争里,而且还涉及到旧魔都……
去公海回收一个贤者之石,结果贤者之石炸了。
去金陵参加一个新秀赛,结果新秀赛就惨遭他师姐的屠杀,甚至最后他还差点干掉了自己师姐。
你以为这就完了?结果金陵新秀赛才刚刚结束,他就去乐呵呵的参加人家百岁寿宴了……结果,人就长命百岁了。
砍死了数十个边境猎人之后,还顺带把自己的直属上司送进了牢里。
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先是炸了永动炉心,把常青藤联盟按在地上摩擦,然后又炸了边境豪华旅游列车群星号,紧接着在丹波杀了个人头滚滚,就连命硬如将军都被没遭得住,被克进了海沟监狱里去。
最后,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消停一下了,结果休息了两月之后,这哥们重出江湖,再砍一个大宗师准备过年。
这他娘的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你是人吗?
一路捋下来,大家才发现:这个看起来像是靠脸吃饭的乐园王子、天文会特招牛郎,手上简直血债累累!
杀的人都够绕整个丹波好几圈了……
甚至还获得了地狱机构·人类展览局的年度杀人王提名!
不得了不得了……
灾厄之剑这个称呼,实在名副其实,明日新闻直呼好家伙。
不仅仅是在现境恶名昭彰,就连地狱里的名声都要烂大街。
据说连深渊弄臣们的黑名单上都已经记了好几笔悬赏。
地狱工坊主们甚至拿出一件威权遗物来换槐诗的狗头,这价格看得槐诗一阵眼热,恨不得自投罗网。
除此之外,如今他已经在明日新闻享受到了其他现境重点人物和五阶大佬的待遇——每天的行踪已经可以拿去卖钱了。
而且买的人还真不少。
瀛洲鹿鸣馆干脆直接订了一年!
据说这货只要敢接近皇居方圆五公里之内,就要拉响三级警报……
对槐诗来说,这根本就莫名其妙。咋血里都没毒了,还要被人当移动污染源呢!
“哎呀,有红就有黑嘛,这就是成名的代价呀。”
罗素愉快的感慨:“眼看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做老师真是与有荣焉。”
可不是么?
现在他对自己这个学生的整活儿能力可真是刮目相看。
想当年,他在赫利俄斯上最嚣张的时候也不过是临走前干了一票,谁能想到,自己这个学生竟然整个把赫利俄斯打包回来……
这他娘的就离谱!
虽然中间还有彤姬在操作,但槐诗这哪怕什么都不做,随便逛一圈都能混到一个光明神的赐福就离谱的过头。
而且……这关系已经密切到同穿一条裤子,几乎是人间化身的程度了吧?
他捏着下巴,端详着槐诗,开始发自内心的怀疑:难道这张脸是男女通杀的不成?
这就是援力的黑暗面吗?
爱了爱了!
新时代的年轻人,不可小觑呀!
槐诗被那诡异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一阵不自在:“喂,你究竟在想啥……”
“哎呀,我这不是在为学生的成就而感到骄傲嘛,吃饭,吃饭……”
老人优雅一笑,端起刀叉,品尝了一口面前的牛排之后,眼睛顿时亮了:“哦,这个口感,实在太棒了,我这个当老师的竟然开始羡慕学生了……如果是其他的人话,我可能会忍不住想要把人都拐回去吧。
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到象牙之塔带一带新人么?现在的厨子一个个都想着给我下药,实在不像话!”
房叔只是矜持一笑:“对于在下而言,能够照顾少爷就心满意足了,对于其他并不在意。如果罗素先生喜欢的话,就请常来做客吧。”
“那反而是我冒昧了啊,向您致歉。”
罗素遗憾的叹息了一声,“请再给我一份甜品吧,我需要更多的布丁来弥补这一份失落。”
“请稍等。”
房叔一笑,转身呈上布丁之后离去。
而槐诗的眼神就变得危险起来。
这老东西,来到自己家,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还想要勾搭自己家里人……今晚上他就要亲手给罗素老师做一份孝心夜宵!
吃完就能含笑九泉的那种……
一顿晚饭吃完,罗素歪头点燃了嘴角的雪茄,整个人躺在沙发上感慨:“你家真不错啊,真不错,我都不想走了。”
槐诗摇头,第四次端起茶杯来晃了半天,发现该届不到的意思就是届不到之后,把冷茶放下来,叹息一声:“所以,你来现境究竟干嘛?”
如果槐诗这种家伙是移动污染源的话,那么罗素这种象牙之塔的校长外加五阶升华者简直就是人形核弹头。
他在进入现境的瞬间就会出现在天文会的观测目录上。
尤其是象牙之塔的校长身份,代表的更是理想国最后残党的领袖之一,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各种波澜和深远影响。
这几十年来,罗素非公务而来到现境,尤其是来到伦敦之外的地方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如今,距离他上次毫无征兆的踏上现境,已经隔了是九年了。
槐诗用脚后跟思索都猜得到,如今在丹波之外的山头上,恐怕还有人举着望远镜看着槐诗家呢。
有槐诗这现境地主丹波之王的学生,罗素想要做点什么可太简单了。
可以说,这老头儿在这里吃牛排喝红酒抽雪茄过得正爽,外面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加班。恐怕鹿鸣馆现在都在开会,紧急商讨这一位举世知名的‘教育家’究竟为何而来,如何应对……以及这是不是象牙之塔为下一阶段的战略目标所下的新一步棋。
这师徒俩一个血债累累,一个老谋深算,究竟有什么阴谋诡计在暗中酝酿,是否会引发整个瀛洲或者亚洲的动乱。
谁都不清楚这老王八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连被视为同党的槐诗也一头雾水。
自从这老头儿踏上现境的第一个瞬间,就有黑锅甩在了槐诗的身上,他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放心,只是旅游而已。”
罗素依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慢悠悠的说道:“来看看我的学生,再来看看老朋友们,放心,在你家待的不长,明天就走。”
“你确定?”槐诗狐疑。
“当然啊,骗你干什么。”
罗素一脸无奈的叹息:“难道我就不能旅个游吗?槐诗呀,你对老师有偏见呀,老师也不是每天都想着怎么迫害你的呀,为何要让我这个孤独无助的老人如此尴尬呢?”
好了,这老王八绝对有问题!
槐诗瞬间警惕。
今晚他究竟想要搞什么幺蛾子?
谁都不知道。
槐诗愣是一整晚没有合眼,就守在客厅里,结果一直等到天亮了,罗素顶着红彤彤的圣诞睡帽下楼吃早餐,都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
而吃完早饭之后,罗素则干脆利索的收拾了自己的行礼,换上了新的西装,拖着小箱子就走到了门口,同房叔礼貌的道别。
毫不拖泥带水。
令槐诗分外的难以置信,难道这老货这次真的就是随便玩玩?这不科学啊!
同时,内心微妙的有种负罪感。
毕竟罗素虽然王八起来不是人,但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
“要不……我送送你?”他试探性的问。
“不用送了,还客气什么啊,槐诗。”
罗素爽朗一笑,摆手拒绝。可还不等槐诗松口气,他就直接把车钥匙丢进了槐诗的手里:“毕竟,你得跟我一起。”
“啥?!”
槐诗惊恐失声。
“走吧,槐诗。”
罗素招手,吹了声口哨,老脸上满是愉快:“咱们师徒二人的毕业双人旅行,要开始啦!”
第九百一十九章 授业?
槐诗,眼前一花。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车上,把车上丹波外的高速公路上了。
日防夜防,结果还是被安排了!
“等等……”
槐诗反应过来,愕然回头:“为什么要我一起啊!”
副驾驶上,罗素的椅子放平,把腿翘在仪表盘上,得意的抖着腿,哼着歌:“这可是毕业旅行啊槐诗!
当然要我和你啊,老师和学生,增进感情,增长见闻,培养羁绊的不二之选……”
见闻能不能增长槐诗不知道。
他只感觉和罗素那点师生之情以此刻高速公路的速度开始疯狂的开起了倒车,羁绊?什么羁绊?
只有安排,没有羁绊!
可都被罗素弄到车上了,槐诗总不能现在跳车跑路。
这老王八安排起人来一套一套的,鬼知道自己跳车之后还能来点啥。
咬牙怒视了半天,忍不住叹息。
只能从了……
谁让这是自己现在的直属领导外加老师呢呢?
“去哪儿?”他疲惫的踩下油门。
“随便去哪儿!这个世界这么大,总能转转……”
罗素变魔术一样,换了一套大花衬衫加短裤的游客装出来,也不顾现在是冬天,跟小孩儿一样兴奋的吹着哨子:“我们去旅游!”
槐诗整个人都麻了。
几乎把方向盘给掰下来。
“……所以,总要有个目的地吧?”
“我看一下,第一站……奈良吧!”
罗素掏出旅游手册翻了翻,点头,“有鹿!哎,你不是去过奈良么?怎么样?鹿多不多?”
“……倒是不少,但都是一帮拦路抢饼的刁民。”
槐诗叹息着,万分不情愿的开上岔路:“说真的,我更想和小姐姐出来旅游,而不是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去演什么甜蜜蜜的公路电影,实在太给了!”
“你可以带小姐姐啊,欢迎带家属!”
罗素没说完,就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一拍脑袋,了然道:“啊,艾女士有点忙,对不对?海拉小姐最近也没空……傅在头疼实习,罗小姐更喜欢单人露营一些,啊呀,就连彤姬女士最近都没有空……没关系,带上你的学生好了。我还是很喜欢原缘那个小丫头的,欺负起来一定和艾萨克一样好玩……”
“喂,别把自己的劣根性用在我的学生身上。”槐诗大怒,“也不要说得我好像一个到处留情的人渣一样好么!”
“人渣?”
罗素扒拉了一下墨镜看过来,一脸嫌弃:“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槐诗,人渣最起码不会是处男。”
噗!
槐诗的脸色苍白,一口老血在喉咙里酝酿。
想杀人……
“行了,走了!”
罗素愉快的转换了话题,挥舞着小彩旗,在副驾驶上兴奋呼喊:“奈良,奈良!鹿鹿,鹿鹿!”
这么老了还说叠字,恶心心!
槐诗翻着白眼,踩着油门,无声长叹着。
就这样,开始了自己毕业旅行的漫漫长路。
结果并没有去到奈良。
半路罗素在休息站捡到一张传单,就兴致勃勃的改道海水浴场了。
满脑子都是欢快夏日海边泳装少女浪漫风情。
无视了都已经大冬天了的前提!
在冰冷的海风之下,早已经关门的海水浴场外,开了仨小时车的槐诗缓缓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身旁的老头儿。
而老头儿端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椰子,吸的咕噜咕噜响。
“天气一冷就没有人出来游泳了,现境还真不方便啊。”罗素扒拉了一下墨镜,遗憾的感慨:“所以瀛洲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铁板炒面也没有了吗!”
“……人家都关门了,鬼来给你炒面啊!”
槐诗怒了,恨不得自己撸袖子上阵:“我来给你炒个面你吃不吃!吃完就能含笑九泉的那种!”
“年轻人,着急什么。”
罗素叹了口气,摇头:“老师可是看你很寂寞,特地约你出来旅行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老师呢!”
“寂寞个屁,我很忙的好吗!”
“忙着做什么?”罗素反问,“忙着给学校写请假条装作自己很忙,但实际上每天都在打游戏和照顾家里的动物园?”
老人痛心疾首的规劝:“薪水小偷是要遭天谴的啊槐诗。”
“那也没见学校给我发多少钱啊!”
“当然啊,金钱如粪土!粪土,你懂么?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无聊的化粪池!怎么可以让那种东西玷污象牙之塔的清誉!”
罗素丢掉吸空了的椰子,两只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心的形状,送到槐诗眼前,晃来晃去:“学校所给予你的是爱啊!
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来自老师的爱!”
“是嘛,那我可高兴死了。”
槐诗冷眼撇着老头儿卖萌的样子,内心毫无波动,根本届不到这种不存在的东西。槐诗琢磨了一路,才终于从罗素身上密密麻麻的恶趣味里看出俩字儿来。
安排。
写满了安排。
“冰淇淋,吃吗?”就在槐诗沉思的时候,旁边一个还贴着鲨鱼小标签的蛋筒递了过来,香草冰淇淋上还带着鲨鱼的斑纹,宛如瞬间回到盛夏一般。
“帮我也拿一下,我再去买两份关东煮。”
罗素站在路边小店的摊子前面,掏出钱包:“就当老师请客啦,不用客气。”
你倒是请点值钱的啊!
槐诗叹息一声,接过冰淇淋,坐在了小店外面的长椅上。
没有盛夏海滨的美好风光,只有冬天瑟瑟寒风和阴暗天穹下空无一人的海滩,所谓的毕业旅游第一顿饭竟然是冰淇淋加便利店的速热快餐。
怎么想怎么不对。
可罗素却吃的津津有味,凝视着公路上车来车往,就油然感慨。
“是条适合兜风的路啊。”
他把海风里乱飘的头发捋起来,看向公路尽头的方向:“我年轻的时候,脑子里能想到最浪漫的场景就是我穿着最帅气的机车夹克,载着心爱的姑娘,骑六十公里的摩托,带她去看大海……只可惜,现在已经一点都不浪漫了。
摩托比不上敞篷跑车受欢迎,机车夹克比不上萨维尔街的高订,女孩儿们也不喜欢把皮肤吹伤的海风和夏天的太阳。
这就是你们常说的时代变了,是吧?就连我自诩心态年轻,也难免和年轻人之间产生了可悲的厚隔膜。”
“产生隔阂的不是心态,是你的恶趣味,谢谢。”槐诗插着章鱼丸子,嫌弃的回答:“但凡你能稍微做个人,都比现在受欢迎。”
“那不行,人生就没有乐趣了啊。”罗素摇头:“比较一下,还是恶趣味更重要一些,这点就不改了吧。”
人生不易,槐诗叹气。
“所以你究竟在搞什么?‘他无奈的问,“有什么计划你就不能直接说么?何必神神秘秘的呢?”
“嗯……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思考。”
罗素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我在思考如何履行自己作为老师的职责。”
“你?老师?职责?”
槐诗愣了半天,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这家伙说的是什么冷笑话,是不是应该配合一下笑两声。
难道愚人节提前四个月到了?还是说这是什么整蛊节目?
摄像头在哪儿?
“我可是很认真的啊,槐诗。“
罗素一脸郑重的强调:“你看,作为全境知名的教育家,我总不能跟一些黑心导师和老板一样把自己的学生完全当工具人,对不对?
虽然适度的娱乐是有必要的,但还是不能忘了本职工作——不怕你笑话,我连自己当年的培训课程都没上完,还是第一次教别人成为命运之书的记录官呢。出点纰漏和意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你总要对我宽容一些。”
“……那你究竟思考出了啥?”槐诗打心眼里表示疑惑。
“什么也没思考出来,一无所得。”
罗素坦荡回答,毫无掩饰,根本不带一点羞愧:“你看,老师是灵魂的工程师嘛,可你的灵魂又不归我管……从根子上就歪了,现在才动工程,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老师我也爱莫能助啊。
你们东夏人常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可理想国都没了,我也没道传给你,自己糊里糊涂活了一辈子也没怎么活明白,更没办法给你解决困惑惑。”
他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说:“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想着,能将什么业报授予你了。”
槐诗傻了,难以理解这个神奇的逻辑。
“喂,‘业’是职业的业好么……”
“差不多,都是一个【业】。
对于升华者来说,尤其对于像你这样的升华者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罗素回头看了过来,如此的意味深长:“你要走什么样的路,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会产生什么样的罪孽,从一开始其实就注定了——”
他说,“只是,我不确定,你是否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再一次,被那样的眼神看着。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在罗素的审视之中,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压力和不安。
作为资深被迫害者,感受到某种熟悉的征兆……
槐诗顿时恍然,一阵气冷抖:“你又要安排我了是吧!”
“很可惜,并没有。”
罗素耸肩,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廉价咖啡,“唯独这次,我什么都没有安排你,槐诗。
这可是毕业旅行啊,槐诗。重要的是体悟社会,增长见识,哪里有在旅行的时候还加班的道理呢?
而你,也应该学会不再因别人的期望或者命令而动,去自己做选择了……”
他将吃完的东西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槐诗的肩膀,起身:“不过在那之前,咱们还是继续走亲访友的快乐旅行吧……
动作快点,毕竟,时光短暂。”
老人最后看了一眼荒芜的海滩,还有远方阴沉的天空。
孤独的海鸥徘徊在天穹上,徒劳的嘶鸣,呼唤着早已经离去的族群。
而冰冷的海洋尽头,有灰暗的云层升起。
名为诸界之战的风暴到来之前,谁都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
第九百二十章 才艺表演
和罗素旅行不能说是一件枯燥的事情。
排除老头儿隔三差五不断整的活儿和本身的恶趣味之外,他应该是一位相当优秀的旅伴。善解人意,风度翩翩,而且对各处景观和典故信手拈来。哪怕只是闲聊,偶尔也会有发人深省的话语和哲理。
倘若不知道他恶劣本质的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绅士吧?
遗憾的是,时代变了,‘绅士’的意味不再如同过去一样充满褒扬。
罗素也一样。
而就在槐诗开车穿过隧道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察觉到了身旁的变化。正放倒了椅背躺着刷手机的老头儿翻了个身,然后画风瞬间就不一样了。
从原本风度翩翩的老人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白熊,鼻梁上架着眼镜,一只熊掌捧着手机,嘴角还夹着一根巨大的雪茄,点燃,烟雾升腾。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从动物馆里越狱出来的北极熊,无比的愉快和惬意。
不知道究竟在搞啥。
反正对于罗素的幺蛾子,槐诗已经见怪不怪了。
类似的动物化身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据他所知,但凡是现境所总结出的生物谱系,从陆地到海洋再到天空,还没有罗素不能变的动物,而且不光是外表变了,内在结构也能跟着变。
甚至就连大群之主他都能够完美模拟。
更离谱的是,不同的人看过去的时候,形象也可以完全不同。让人不由得想起伍德曼那个坏逼,只不过一个是人的变化,一个是野兽的变化,真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谁抄谁。
只能说,不愧是天国谱系的顶尖强者,黄昏之路的老牌五阶了。
如果不是副校长曾经告诉过他,他完全想象不到:罗素的圣痕竟然是世界之树的看护者,泉水的守护者,传说之中华纳神族的智慧巨人·密米尔。
如今看来,倒是可以从他身上一窥当年密米尔的讨嫌风采。
怪不得神话里奥丁后面砍了密米尔的头。
这真不能说奥丁脾气暴,换成别人,家里整天有个划水摸鱼每天对自己指指点点的谜语人,恐怕谁都忍不住想要砍了他的脑袋。
此刻面对罗素的唐突作妖,槐诗淡定的瞥了一眼,内心毫无波动,只是问:“你怎么又不做人了?”
“这叫人设,你不懂。”
罗素兴致勃勃的拿着相机自拍,熊掌竟然摆出V字来,看上去憨态可掬:“物以稀为贵嘛,总要标新立异。
况且,最近类似的人设太多,搞得我很尴尬啊,连说话都要小心,每一句都深思熟路……万一一不小心抄袭了怎么办?
你说抄袭就算了,要是让人觉得我没有创意,抄也抄成这水平,岂不是很丢人?”
“你究竟在说什么鬼!”
槐诗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说来话长,反正你就当一个上年纪的老头儿倒苦水吧——”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一拍脑袋,兴奋提议道:“要不回头咱们把象牙之塔改组一下,变成公司,我也可以不用叫校长,叫社长岂不是更威风更霸道?”
“你可够了吧!”
槐诗懒得理他了,不知道他这是抽的哪门子风:“你有时间就不能干点正事儿么?不干正事儿睡觉行不行,别打扰司机开车。”
“不,我就要。”
副驾驶上的白熊收起手机,打了个哈欠,忽然问道:“说起来,诸界之战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槐诗一愣神儿,有点没反应过来。
幸亏现在公路上没什么车,否则撞到人就不好了。
“怎么忽然说这个?”
他问:“我倒是听说过不少次,应该就是现境和地狱打一场,对吧?”
“恩,这么理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有点浅薄。我来详细跟你讲一讲好了。”
罗素仿佛终于回忆起自己身为教师的职责,两只熊掌抱怀,翘着腿,打算趁着公路上的无聊时间,给学生补一补课。
只可惜,补的并不是无害的高数和英语,而是更危险更狰狞的秘密。
“天文会做过的那个世界模型你应该见过吧?升华者基础教材的。”
“你是说那个好像海里冰山一样的东西?”
槐诗拍了拍脑袋,想了起来。
那个模型做的倒是挺精致的,简单直白的展示了现境边境和地狱的关系。
就好像一座悬浮在海中的冰山,冰山是现境,而在海面之下,和海水接触的那一部分冰块和周围悬浮的碎冰就是边境,而无穷尽的黑暗海洋,便是地狱的存在。
“嗯?换了新版了么?我们那会儿的模型还是岛屿呢,算了,无所谓,虽然性质并不准确,但相对的关系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罗素抬起熊掌在起雾的玻璃上划拉着:“一言概之,现境是我们居住的地方,边境是由脱落的碎片所改造的防线和堤坝,地狱就是一片死亡的荒野……只要这三者关系正确,不论如何理解都无所谓。
只不过,就好像学者们所说的熵增和炼金术师们坚信的奇迹守恒一样,虽然这个世界有着诸多的混沌和暧昧之处,但唯有死亡是固定的,且不可逃避,不论是人类,神明,还是这个世界……只不过世界的寿命要比你能想象的漫长许多。
我想想,上一次末日钟机构测算……五十万年?”
“听上去有点远。”槐诗说。
“人刚生下来的时候,谁又能明悟死亡呢?”
罗素无所谓的说道,“死掉的世界下沉,没入地狱,而新的世界从那遗骸之上萌芽诞生。这就或许就是世界的循环吧……当然中间也会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不定多少年之后,大家还能在地狱中相会呢,不过这就和我们的话题无关了。
那么,我们话归正题——所谓的诸界之战,就是在这个循环中,所产生的小小插曲。”
“其原因多种多样,有可能是因为现境的变化,也有可能是因为来自地狱中的什么规律,最后导致的,就是如同‘海水涨潮’的现象出现。”
“涨潮?”槐诗不解。
“深度产生了变化,槐诗,根据哈珀探镜的观测,在深渊中每隔不少年,就会产生一次这样的‘潮汐’,或大或小,小的时候你根本观测不到,而大的时候,就会令大多数地狱的坐标开始上浮……
洋流来了,槐诗,季节变化之后,风暴和海浪也快要来到了。
倘若放任不管的话,现境也会在风暴的推动下被海潮所淹没——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了神明作为壁障之后,便只有天文会和各大谱系同心协力的进行布防。
而数之不清的地狱会从深渊缓慢的上浮,由于现境所散发的引力,彼此碰撞,就会产生名为战争的火花,种下死亡的种子。”
“这就是所谓的诸界之战。”
罗素托着下巴,凝视着水珠从玻璃上滑落,一缕一缕,将自己所画的一切切裂,变得支离破碎。
一切隐没在了水和雾的残痕中。
“战争要开始了,槐诗,地狱和地狱,地狱和边境,地狱和现境之间的混乱大战……不只是同地狱所进行的战争,更是地狱一样的战争。”
他沙哑的轻声笑了起来:“想要有所作为的话,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更合适了。”
槐诗脑中第一时间所浮现的是对毁灭要素和统治者们的戒备,可紧接着,他又恍然惊觉,回头看向身旁。
这才是自己最需要担心的隐患吧!
罗素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震惊之下,他几乎控制不住语调:“你不是说这次出门不搞事儿的么!”
“放心吧,不搞事儿……只是在那之前,想要见见久别的老朋友们而已。”
副驾驶上的白熊吹了声口哨,意味深长的看向身边,告诉他:“顺便,也让老朋友们见见你。”
槐诗忽然想要跳车了。
“放轻松,不要有压力。”
罗素眯起眼睛,厚软的肉垫拍着他的肩膀:“你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你看,就好像你们东夏的孩子学习好,逢年过节就要拉出来给叔叔阿姨们看看一样,唱个歌,跳个舞,背个拉丁语,表演一下才艺……
不要害羞,也不要害怕,叔叔阿姨们开不开心并不取决于你,没人在乎你表演的究竟好不好。
但不论如何,爸爸都爱你。”
“滚!”
槐诗瞪了他一眼,这老王八到现在还占自己便宜。
他沉思了片刻,好不容易捋清了思绪,终于恍然:“你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拿我当招牌,把以前理想国的残存者重新串联起来?”
“你现在还不是招牌呢,槐诗,还早得很。”
罗素被逗笑了,“况且,一个同学会而已,怎么让你说的好像图谋造反一样?一群七老八十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举办一个夕阳红联谊会,总不至于犯法吧?”
槐诗没有说话。
沉默的开车。
只是打开了车窗,点燃了烟卷,狠吸了两口。
他想要跳车。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
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相信罗素这老王八的葫芦里会装什么好药!
这个老东西,竟然想要趁着诸界之战的时候,重建天国谱系……
寂静里,再无人说话。
只有电台里轻柔旋律漂浮在微冷的空气里,伴随着老人模糊的哼唱,爵士乐的曲调就飞向了窗外,随着烟气一同消散在风中。
只有雪花从天空中飘扬着,缓缓落下。
远方浮现出城市的轮廓。
他们的第一站——奈良,到了。
第九百二十一章 羁绊?(感谢wangdu001的盟主
冬季的奈良并不算是旅游旺季。
随着大雪的到来,街道上的人也越发的稀少,只有车辆无声的往来,雪粉破碎的声音被覆盖在喇叭的声响之下。
在加油站休息的时候,槐诗从便利店里买了两瓶水回来。
而罗素则不惧大雪,坐在路口的椅子上抽雪茄,依旧是一副北极熊的样子,倒是分外和谐。只是不知道别人看来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一点骚乱都没有引起来。
“给,你要的茶。”
槐诗把东西递过去,自己把免费赠送的旅游地图展开,分辨着上面的标志和方向:“你要去哪儿见老朋友?”
“不知道,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我只知道她在奈良,其他的一概不知。”罗素摇头。
“喂,那怎么着?总不能我去市政府让他们用市区的喇叭播报一下寻人启事吧?”
槐诗都被那样的场景逗笑了:“‘来自象牙之塔的XX小朋友,你的朋友罗素正在市政府等着你,他还带了金陵断头王一起,想要给你表演一个节目‘,这样的?”
“喂,对老前辈要尊重一些啊,槐诗,她的年纪都够当你奶奶了。”
罗素随手,毫无公德心的将雪茄丢进了草丛里,拍了拍身上的白毛:“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在哪儿,动物最多的地方,你跟我来就是了。”
说着,白熊人立而起,大摇大摆的顺着道路往前走去。
笔直的走进了……
奈良公园?
槐诗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倒是不奇怪罗素的找人能力,而是光天化日之下,一只北极熊跑进散养鹿群的奈良公园里,这场景未免奇幻过头,让人吐槽无力。
或许是唐突大雪的原因,奈良公园里的旅客们都跑去咖啡店里取暖了,一时间竟然空旷了许多。
槐诗跟在罗素身后,一路漫无目的的随意巡游着,心中越来越好奇:“话说,你找谁啊?”
“我想想……差不多是当年的班花?”
罗素捏着下巴笑了起来:“当初四期培训里,阳子她可是基础科最夺目的女孩儿。很多人上课的时候眼睛都在偷看她,她那时候经常束着马尾,后颈下面有一颗小痣就会露出来……”
“喂,就不要说你的校园青涩恋情了好么?”槐诗受不了了。
“这是人对美的欣赏好么?况且,我那会儿有女朋友了。”
罗素回头,轻蔑的瞥了槐诗一眼,补充一句:
“——两个。”
槐诗憋了一口老血,不知道怎么接这一茬。
只是忽然想起来,这个北极熊的脖子好像是没有砍过的类型……
手痒了。
“你们这些年就一点联系都没有?”槐诗问。
“理想国那么大,我总不可能有每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吧?况且,那会儿我满脑子都想的是怎么当命运之书的记录官,并不怎么在乎其他人,后来……后来也没顾得上。”
罗素叹息了一声:“当年天国陨落的时候,她正好在现境主持课题,没有受到损伤。可她的老师和父母都去世了啊,据说她本人后来也在存续院的心理测量室休养了一段时间……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过的怎么样。”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严肃的嘱咐道:“一会儿见到了面,记得态度放尊重一点,她脾气很大的……以前她曾经是理想国最好的仿生学和机械生命学学者,也是学者里最喜欢打架的人。如果动真格的,你未必打得过她。”
“这么夸张?”槐诗傻了。
罗素没有说话,往前走了一段之后,脚步忽然停住了。
看向远方。
在纷飞的雪花中,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她正蹲在地上,检查着一只受伤的母鹿,为它更换骨骼的夹板。
出乎预料,并不苍老,反而年轻的出乎预料。
看上去好像只有二十来岁,充满知性,温柔的抚摸着母鹿的脖颈,令躁动的鹿也驯服的趴在地上,任她施为。
“在这儿等着我。”
罗素低声吩咐,把槐诗留在原地,一个人走上前去。
并不急着打扰,而是凝视着那个身影,许久,静静的等待着她工作完成。
充满了耐心。
直到她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头看向身后的客人。似是未曾预料到罗素的到来,愣了一下,眉头挑起,浮现疏离。
“有什么事情么,这位先生。”
“好久不见,阳子。”罗素轻声感慨:“你还好么?”
“……抱歉,先生。”
短暂的沉默之后,罗素面前的女人缓缓摇头:“你可能认错人了。”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啊,怎么可能认错?可大家都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还记恨过去的事情了吧。”
罗素叹息:“我这一次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
“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冷淡的提起药箱:“如果要找人的话,可以去广播室,我还有工作,恕不奉陪了。”
罗素愣住了,未曾预料到时隔多年之后,再次相见竟然如此冷漠,下意识的拦在前面:“等一下,阳子,难道一句话的功夫都不给我么?”
女人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转身离去。又被罗素拦住。
只不过,好像没得谈了。
“出师不利啊。”
远处,槐诗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理想国的人未必希望看到罗素的出现,毕竟,美梦破碎之后,有多少人还有重新再来的勇气呢?
但这和我淮海路小佩奇有什么关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在旁边卖鹿仙贝的摊位上买了两包饼,随手投喂起围聚在身边的鹿来。
喂鹿看戏,岂不美哉?
别说,喂鹿还挺好玩的……
“阿姨,再来两包。”
他回头掏出钱包来,喜滋滋的揉着鹿,恨不得这一出好戏再演下去,最好预定个续集。可摊位后面,那个抽烟的老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了。
摇头,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你们一块的?”她问。
“啊,差不多。”槐诗耸肩,幸灾乐祸的说:“那老头儿神经病的,别理他。”
“呵,看出来了。”
老太太掐了烟,一脚踩灭:“当年他就不是什么好鸟,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到处留情的样子,倒是和你挺搭,不愧是师徒俩。”
“啥?”
槐诗一愣,好像察觉到哪里不对。
然后,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咆哮。
像是狮子在耳边怒吼!
“——罗素你个混账东西,你是来气死我的吗!”
前理想国学者,如今奈良公园的老年志愿者,九十六岁的老太太草薙阳子深吸了一口气,充满鄙夷的怒斥:
“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拉着小姑娘不松手,你还要丢人丢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
寂静里,槐诗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目瞪口呆。
妈耶……
“哎呀,原来是孙女啊,怪不得那么像。”
十分钟后,摊子旁边,罗素捧着便利店的咖啡,一排脑袋:“不愧是我,慧眼如炬!一晃眼,连孙女都这么大了,阳子你也真是厉害啊。”
“呵呵,你只是想要性骚扰吧?”
草薙阳子再次点燃烟卷,斜眼看着眼前的老狗:“这么多年不见,这是录什么节目吗,跑出来吓唬人玩?摄像头在哪儿?”
“……意外,都是意外而已呀。”
罗素摊手:“你看,阳子,我能找到这里,难道不就是你们瀛洲人所说的,你我之间的深切羁绊么?我们都是伙伴呀!何必如此苛刻呢?”
“呵呵。”阳子冷笑,“叫我草薙女士,咱俩没那么熟。”
槐诗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点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阳子不耐烦的催促道。
“就在这儿?”
罗素看了看周围的渐渐落下的雪花:“这么多年不见了,起码一起吃顿饭好吗?我只是想要知道你过的好不好而已。”
“只是如此?”阳子老太太眯起眼睛盯着他。
“只是如此。”
罗素颔首,毫无心虚,坦荡回应。
许久的沉默之后,老太太抽完了烟,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算了,跟我来……”
收起了自己的摊位之后,老太太推着三轮车,带着他们转身离去。
四十分钟之后,温暖的房间里,空调吹出了和煦的风。
阳子从厨房里出来,将汤锅放在了燃气炉上,盖上了盖子。
“稍微等一下,再过个十来分钟就能吃了。”
她摘下了隔热手套,揉着发痛的老腰,摇头感慨:“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起码比没得吃要好。
希望你们两个也不要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吧。”
说着,她冷淡的瞥了一眼两位客人。
槐诗手里端着才吃了一半的桔子,感觉自己惨遭鱼池之殃。
这都是罗素的锅啊,我一个冷酷无情的干饭机器,难道还能有什么坏心思吗!
而罗素则不安分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查看着各处的摆设,满怀好奇。
“你一个人独居么?孙女呢?“
“人多了太烦,我喜欢安静。自从我丈夫死后,我就是一个人住了。龙胆和她父母住在一起,周末偶尔回来看看。”
“收拾的真干净啊,阳子你真是贤惠能干。”罗素还没夸完,就被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打断:“钟点工每周上门。”
“既然要做饭,不如让我的学生试试手艺,槐诗,赶快给前辈露一……”
“不必。”老人依旧冷淡,“其他的我吃不惯。”
扑哧一声。
槐诗在旁边偷笑,第一次看罗素吃瘪的样子。
心中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