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嗯?
当灰色的风暴从天穹之上吹起,无穷尽的灰烬便如雨水那样洒落。
星星点点的碧绿火光附着在灰烬上,如萤火那样回荡在天地之间,令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灰黑。而就在那冰冷死寂的世界里,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浮现在灰烬之间,宛如带着枷锁那样,蹒跚向前,饥渴的寻觅着任何一个活物,撕裂,吞吃。
暴雪毫无征兆的吹来,舞动的雪花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张张扭曲的面目。
而繁茂的大树在迅速干枯,腐烂,破裂的树皮下面流出了猩红的血。而就在腐烂的树心里,传来婴儿的刺耳啼哭声。
残存的水泊迅速腐臭,水面中映照出不存在于这里的尸骸。
骤然之间,一只畸形的巨足从云端踩下,将荒林和臭水踏平,然后又是一只……
破碎的阴云之后,如山的狰狞轮廓浮现,数之不尽的触须从上面落下,毫无规律的寻觅着一切活物的气息。
还有更多,一只又一只蠕动的怪物从这化为鬼蜮的世界里走出。
在弄臣们的注视中,向着整个世界扩散而去。
绝望还有毁灭,这便是吹笛人所赐下的慷慨馈赠!
“扶桑之后的蛇山防线也被搞定了么?”
伽拉伫立在骸骨君王的头顶,向下俯瞰:“你们这群家伙,竟然还能有点用处啊。”
“无非是上不了台面的一些谋划而已,如何比得上亡国与雷霆之海的大势?”
弄臣从袍中的黑暗里露出苍白的面孔,重瞳俯瞰着下方动荡的世界:“倘若没有盖亚的存在,影境的创造也没那么轻松。”
就在他们的脚下,浊海分波。
深渊之潮顺着现境领域的裂隙,向着那些渐渐黯淡的光芒涌动而去。
抽空了晦暗之眼所创造的九泉,结合至福乐土的神迹之后,在弄臣们的协助之下,死去的盖亚被重生之环再度复苏。
此刻,在水境的投影中,一切都在迅速的分崩离析。
“万神殿被盖亚牵制,已经不足为据,扶桑崩溃之后,如今最前面的只有俄联那些活死人用自己的棺材撑起的空架子了。”
弄臣微笑着说道:“虽然‘毁灭’耕种不易,可连锁一旦开始,便绝非区区人力能够阻挡,如今在亡国的行军路线之上,再无对手。
如果非要说的话,倒是还有个云中君和创造主在螳臂当车……不过那是您点名要的猎物,我们便不便善加处置哦。”
“喔!简直就好像剔骨的肉和没有刺的鱼一样呀。”
伽拉眺望着远方涌动的雷光,还有无穷尽的地狱之潮,嘲弄着那位旧敌狼狈的样子,冷笑:“这下不是只要去屠杀就好了么?”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好奇的问:“我应该谢谢你们吗?”
弄臣俯首,正待谦虚,却听见轰鸣声迸发。
啪!
在反应过来之前,脑袋就已经被伽拉一拳打爆!
紧接着,一柄如镰的黄金曲剑就已经钉进了他的胸口,把他钉在了骸骨之上。苍白的面孔来不及重生,就在凝固者的践踏之下彻底化为了尘埃。
“你疯了吗,伽拉!”
弄臣的阴魂不散,从风中重聚,怒斥:“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在揍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玩意儿啊!”
伽拉,伸手,捏住了虚无的阴魂,扯着他的脖子,凑近了,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这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吧?
你们这帮狗东西究竟在干什么?
你们闯进了我的游戏,就像是现境那帮破坏别人心情的狗屎一样,拿着自己搞出来的作弊器,自以为了不起的甩着尾巴向我炫耀,看我多么厉害,看我们多么聪明——往酒里撒尿,向盘中垂涎,洋洋得意的丑态可真是够了!
老子从一开始,就应该先把你们这帮搅屎棍全部捏死!”
在那连牙齿都缀饰着种种黄金和宝石的口中,死毒氤氲着,如火焰燃烧,喷出,瞬间吞没了惨叫的弄臣。
“——干架就他妈老老实实的干架,搞出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出来,还玩个屁!”
如是,将手中的弄臣挫骨扬灰,连阴魂都不剩下。
伽拉面无表情的抛掉了镰剑,转身走向身后开启的大门。
涌动的血河里,蛇形的统治者抬起巨颅,拉弥亚恼怒质问:“伽拉,你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走了!”
伽拉冷漠的瞥了她一眼,懒得理会:“你喜欢的话,就陪着这帮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去吃自己吧,老子不玩了。
还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你想阻拦我?”
化为血蛇的统治者眼神冰冷,死死的盯着伽拉,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这是独属于他的权力。
来自枯王对于自己这位得力宠臣的赏赐,来自亡国的王权特许——但凡在深渊之中,一切战争伽拉都可随心参与,每一场死亡的宴会都不能拒绝这一位贵客的降临。
同时,也无法阻挡他失去兴致之后转身离去。
来去自由。
只是开启的大门前,伽拉的脚步微微停顿,最后看了一眼远方那耀眼的雷霆。
好像自嘲一般,无所谓的笑了笑。
大门合拢。
伽拉已经消失不见。
拉弥亚收回视线,压下了那个神经病所引发的怒火,巨蛇无声嘶鸣。
血海涌动着,向着现境漫卷。
与此同时,就在远方,那被桎梏在枪林之间的庞然大物,再度,向前踏出了一步。于是,曾经束缚无数罗刹和外道,降服邪魔和凝固者的神迹刻印·巴希之索,彻底崩裂!
当那冠戴着重生之环的庞然大物抬起头的时候,便好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悲鸣和挽歌之中,风暴凭空迸发。
灰黑色的螺旋大柱自盖亚的脚下拔地而起,冲上天空,向着四方扩散,所过之处,一切雷霆都被尽数拔除,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被风暴的力量彻底削平。
唯有难近母依旧伫立在原地,靛青色的皮肤在风暴中不断迸出火花。
抛下了手中断裂的绳索。
骑乘着饿虎,从风暴中驰骋,向前,掠过了盖亚之后,再度阻拦在了正前方。
神之车轮在燃烧中从天而降,为她开辟出了一条笔直的前路,而饿虎踏着飓风,已经冲向天空。
半空中,复仇女神的震怒虚影闪现一瞬。
手中的铜锤砸落!
石鼓低鸣的闷响中,盖亚的铁石之躯动荡一瞬,紧接着,浮现裂隙。同时崩裂的还有难近母手中的铜锤。
足以令山峦化为尘埃的一击,竟然只是让那庞然大物的脚步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祂便已经再度,向前踏出。
巨手生长,毫无征兆的,向着难近母拍下!
万钧之重汇聚在酷似指尖的山峦上,向着下方笔直刺出,和盖亚相较,一切凡人都宛如指尖的尘埃。
可偏偏一粒尘埃,却绝难碾碎。
在饿虎的哀鸣之中,难近母死死的支撑着手中的宝剑和弯刀,靛青色的皮肤已经遍布裂隙,崩裂的眼角,粘稠的血色如泪水那样落下。
老妇人振臂,咆哮。
难以想象那是槐诗曾经所见过的雍容老人,嘶哑的声音胜过无数钢铁的铿锵鸣叫,滚滚声浪扩散。
碾压而下的山峦之手,竟然被向上抬起了,一寸!
然后,再一寸……
当重生之环炽热运转,盖亚的面目之上,那一双烈光所汇聚成的眼眸垂落,高亢的悲歌再起,世界之重,再度压下!
嘭!
悲歌,戛然而止——
在骤然迸发的尖锐破空声,乃至紧随其后的轰鸣里。
盖亚的身体猛然间,向后仰出。
地动山摇之中,后退了一步。
而就在抬起的面孔之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根漆黑的钢桩,宛如长钉一样,跨越千万里,破空而至,深深的贯入眼眶之内!
当涌动的尘埃里,难近母回头看向身后,便看到漆黑的夜空之中,冉冉升起的钢铁星辰。
——天国战舰·鹦鹉螺!
“目标命中!”
狭窄的舱室里,观测手趴在探镜前面,嘶哑的呐喊:“参数矫正完成——”
船长抬头,看向了舰桥的正前方,大屏幕下面,槐诗静静的凝视着一切,只是挥手,传达了命令:
“引爆。”
于是,贯穿了盖亚眼眶的钢桩焕发出炽热的光芒,轰然爆裂。
所扩散的并非是高热,而是钢铁的结晶。仿佛生长的种子一样,扩散根须,展开枝叶,长出了漆黑的花。
捕鲸叉已然命中目标,那么剩下的就是将这一份痛楚万倍的施加在猎物的身上!
倘若来自现境的奇迹无法损伤盖亚的话,那么就用地狱里的力量吧!
在那一瞬间,【三相转换】开始了。
由天阙所锻造出的利刃,在铸造之王的技艺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狂暴方式在气态、固态和液态之间疯狂转化,扩张着伤口,抽取着泥土之中的铁,像是扎根在盖亚之上一样,瞬间在眼眶之扩张,爆裂,又收缩,开始了链式反应。
所有泥土中的金属都被转化成了炸药,烈焰随着铁花的生长扩散,自盖亚的面孔上炸出了一道贯穿的裂隙。
可没有给祂反应的机会,当海量的冷却液迅速蒸发,化为白雾,从鹦鹉螺上升起时,过载驱动的尼莫引擎再度点燃了火光。
鹦鹉螺主炮,再度发射!
可这一次,从主炮中发射出的再也不是之前的长钉,而是宛如洪流一般迅速扩张的阴云。笼罩了盖亚头顶的天穹。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北斗的斗柄轴绳系往何处?天极的遥远延伸何方?
此刻,燃烧着来自大秘仪的最后供应,神迹刻印·天问的力量将槐诗的力量扩张到了往日千万倍的程度。
陨石坠落的火焰从阴云之中再现。
焚烧着天穹。
熔炉的火焰再度点燃了一切,天阙之剑重现。
斩!
重生之环上的辉光涌动着,就在剑刃正前方的虚空中,无数火花迸射,钢铁凄鸣,好像在看不见的墙壁中缓慢的突进。
难以触及真正的目标……
可哪怕只能牵引一部分注意力,便已经足够了!
就在舰桥之中,槐诗还在全力维持着天阙之剑的同时,鹦鹉螺便向着后方疾驰而去,一轮明月从阴云之后的天穹上突兀浮现。
来自阿尔忒弥斯的神迹刻印于此展现。
月光如霜。
那澄澈而明亮的月光化为巨柱,将盖亚笼罩在内,将内部的一切彻底冻结。可转瞬间,凝固的月光在盖亚的挣扎之下,裂开了数不清的缝隙。
短暂的喘息时机稍纵即逝,在大地之上,难近母深吸了一口气,骤然张口,肺腑中沉寂的火种猛然一跃,从她的口中喷出,形成了看不见尽头的洪流。
来自天敌·青颈所馈赠的力量爆发。
火焰灌入裂隙的内部,在触碰到了物质的瞬间,便毫无道理的迅速扩张,弹指间,竟然将整个盖亚都笼罩在内。
向内焚烧!
在天竺的源典记载中,当毗湿奴和梵天决意相争,一决雌雄,就在双方即将把一切彻底毁灭时,湿婆在两人之间化为了撑天立地的火柱,阻隔了纷争。
倘若湿婆是毁灭的化身,那么,而那火焰,便是毗湿奴和梵天引发的毁灭所具现。
大秘仪坍塌所引发的恶果、深渊军团长驱直入所带来的后患,乃至后续因此而有可能发生的一切业报,此刻都以火焰的方式重现,向着盖亚发起反噬。
不止是如此,太阳历石中的火焰重现,黯淡的日轮中,骸骨再度抬起手指,向着盖亚指出,世界巨人的灵魂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再度投出了灭亡之光。
座天使所幻化的车轮运转,从盖亚的头顶出现。
这一次,座天使运载的再非神意,而是拉扯着盖亚的庞大身躯,强行,扯离了地面,截断了祂和大地之间的连接。
凄婉的嘶鸣再度响起。
在围攻之中,盖亚竟然未曾理会那些足以将自己创伤的围攻,而是扭转了面孔,望向了……鹦鹉螺的所在!
燃烧的手掌猛然抬起,遥隔千万里,仿佛触碰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伸出。
握紧!
“糟了!”
难近母面色骤变。
就好像世界巨人无法抵抗盖亚的吸引力一样,不论是大司命还是云中君,参照世界运行而创造的天问之路,对于盖亚而言,也是同样!
当这同出一源的奇迹出现在眼前时,不论相隔再远,都无法阻挡这一份本能的吸引和呼唤。
难近母手中的宝剑投出,阻拦在裂隙之前,想要隔断祂对于槐诗的感应,可是已经晚了。
就好像将放学之后浪迹街头的坏孩子堵在了游戏厅的门口一样。
严苛的母亲向着叛逆之子伸出手。
回家的时候到了。
——给我过来!
那一瞬间,舰桥之上,重重壁障隔绝之下,槐诗如坠冰窟,不由自主的……
打了个喷嚏。
“嗯?”
座天使的车轮之内,大主教的圣灵愕然抬头。
马尔斯瞪大眼睛,难近母皱眉。
就连日轮中燃烧的特拉尔都忍不住回头。
槐诗也愣住了。
忍不住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一切都完完整整。
难以理解。
好像、似乎、也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连原本惊恐万分的大司命和云中君的神性也重归静谧,就好像发现游戏厅门口堵着的那个其实是别人的妈妈一样。
擦了把冷汗,松了口气,然后回到街机前面,继续投币。
而现境的石髓馆内,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黑心女人趴在沙发上,捶着抱枕,已经笑的前俯后仰。
你拿地母的剑,斩太一的官?
经过我同意了吗?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世界之树
浑身发冷的惊悚突如其来,又迅速远去。
当震撼和恐惧从槐诗脑中姗姗来迟的浮现时,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整个世界好像在这短暂的瞬间陷入了某种无以言语的停顿里,只有槐诗尴尬的摸着脑袋,开始思考——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礼貌性的啊上一声,以示尊重?
以及,自己,好像……不受盖亚的压制和侵蚀?
明明是庇佑生灵的大司命和掌控天象和地动的云中君,本质上就是盖亚的延伸才对,如今竟然独立于盖亚的影响之外?
这合适吗?
可当他脑中浮现出无数疑惑的时候,却仿佛有一张无比熟悉的笑容从眼前发现。
令他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一阵无奈。
作为天问之路的升华者,逃出了盖亚的压制,可代价却是被另一个黑心女人玩弄与鼓掌之中?
这究竟是悲是喜,实在难以分辨。
可不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慢慢思考的时候了——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的意志就运转与鹦鹉螺之上,下达了突进的命令。
尼莫引擎剧烈的震颤着,炽热的焰光从喷口中飞出,在夜空中留下了一道灼红的痕迹。伴随着宛如漂移一般的剧烈回旋。
那些厚重的外层装甲板从舰身上被甩下,而水银一般涌动的金属从间隙里渗出,迅速在风中凝结,可那一层漆黑的崭新装甲却毫无物质的实感,反而如同虚无的裂隙,贪婪的将一切光芒尽数吞吃。
归墟!
此刻,不用担心盖亚的侵蚀和掌控之后,归墟再度开启,取代了鹦鹉螺的物质防御,化为了新的防御。
当天阙和归墟再度结合,鹦鹉螺的庞大身躯的最前端,骤然裂开了四道裂口,涌动着猩红的血光,宛如眼眸一样,扫向四面八方。
脱离了钢铁的结构之后,沉寂的遗恨再度活化。
随着此刻槐诗不加掩饰的抽取着战场上的残留源质和地狱沉淀,无数的鲜血、绝望和死亡,如同燃料一般涌动在铸造熔炉·尼莫的核心之中,令战舰的速度再度攀升,在夜空中留下了一道道猩红的血色之后,再度从天而降!
穹空之上,原本失去控制的天阙之剑再度弥合无数裂隙,向着下方的盖亚斩落。
在重重围攻之下,虚无的重生之环再无法抵御这一份切实的钢铁之重,在陨星坠落一般的恐怖声势中,灼红的剑刃贯穿了冻结的月光,深深的刺入了盖亚的胸膛,从背后传出。
难近母所释放出的火焰未曾焚毁它的利刃,反而附着在这源质所质变形成的钢铁之上,令整个剑刃如同火柱一般,熊熊燃烧。
此时此刻,崩溃的月光封锁之后,盖亚的双膝跪地,燃烧的手臂抬起,伸向天空,想要抓住疾驰的鹦鹉螺,可是合拢的手掌却握了个空。
挽歌的呼唤,再次无功而返。
而贯穿了躯壳的天阙之剑向刺出,一直深深的没入了大地之中。
竟然将盖亚钉在了大地之上。
“干得好!”
马尔斯喜形于色,向着身后呐喊:“伏尔甘,快点!”
“别催,早就准备着了——”
就在落满火山灰的庞贝城之中,燃烧的火山口中传来沉闷的回应,层层熔岩之上,伏尔甘手握着铁锤,奋力的锻打着手中的古老长枪。
割裂了手掌,任由饥渴的金属吞尽了自己的鲜血,铁锤再度敲下!
地火涌动着,焚烧。
在他手中,那一截遍布岁月痕迹的长枪,竟然肉眼可见的少了一截。
“接好了,槐诗!”
槐诗耳边只听见耳边传来了金铁碰撞的高亢声音,海量的源质和未知的神性凭空从他的意识之中涌现,强行将滚烫的神迹刻印塞进了他的手里!
来自于伏尔甘的技艺精髓,传承自锻造之神的惊奇技艺乃至无穷的力量像是烧红的钢铁一样,在他的灵魂里嗤嗤作响。
宛如被伏尔甘附体了一样。
根本不加任何的掩饰,向他展露出未曾想象的种种神妙变化,教授着炼金术和锻造的精髓,催动着他的身体,令他在无穷的感悟中向着天阙之剑再度伸出手。
失去维持之后,迅速溃散为源质的天阙之剑猛然停滞了崩溃,紧接着在伏尔甘的锻造之下迅速的生长。
抽空了庞贝火山所积蓄的所有热量,耗尽了锻造之神所攒下的所有收藏。
伏尔甘宛如癫狂一般的锻打着自己的作品,任由汗水和鲜血源源不断的将自己的力量带走。
当短短的十秒钟之后,伏尔甘最后一锤敲下的瞬间,永恒的火山也陷入了沉寂。
铁砧之上,已经空空荡荡。
遍布裂隙的铁锤从手中脱落,摔成了粉碎。
而伏尔甘已经从曾经魁梧的壮汉,变成了皮包骨头一般的枯瘦恶鬼,瘫倒在地上,只剩下了喘息。
当冲上来的下属们将冰冷的泉水浇在他的身上时,那一具身体竟然也如同钢铁一样嗤嗤作响,撒发出了恐怖的高热。
“早知道要这么累,老子就不来了。”
伏尔甘勉强的笑了笑,还想说什么,最后却疲惫闭上了眼睛,不省人事。
而此刻,就在战场之上……一切都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以天阙之剑为基础,伏尔甘的创造降下,在地母的悲歌之中扩散,生长。
那究竟是树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在烈火和雷霆的焚烧中,沉重的钢铁扎根在大地之上,深深的楔入了泥土之中,而高塔一般万丈耸立的塔身,则在天穹之上开枝散叶。
而就在中间,无数分支已经渗入了盖亚的躯壳,纠缠在毁灭要素的身躯之上,将它彻底固定在了天空和大地之间。
悬挂!
而就在巨树分出的七根枝干上,亮起了七道截然不同的矩阵。
承载世界,囊括万物。
七道截然不同的神迹刻印,从七个地狱中萃取出的真髓和力量,重构出了这连毁灭要素都能封存在其中的囚笼。
此乃万物之轴、世界之树。
甚至就连北欧众神之父也曾经吊悬七日于其上,无法解脱。
——神迹刻印·尤克特拉希尔!
现在,在钢铁之树的中央,地母悲鸣着,残缺的头颅缓缓拧转。
独眸里焕发炽热的光芒。
嘶鸣再起!
一道炽热的光芒便已经从祂的眼瞳中喷出,瞬间切裂了大地,在千万里外留下了深邃的裂口,然后升上天空,势如破竹的撕裂了座天使的层层羽翼,在那酷似车轮的神圣躯壳上留下了惨烈的痕迹。
太阳历石重燃光芒,日轮回荡,却难以抵御这悲痛所凝结成的无形利刃,世界巨人的枯骨被撕裂大半,化作燃烧的陨石,坠落大地。
槐诗汗毛倒竖,早在烈光涌动的瞬间,便已经在死亡预感的冲击之下紧急机动。可不论如何在夜空中变换方位,也无法甩脱身后迅速靠拢的那一束烈光。
就在鹦鹉螺即将被焚烧殆尽的前方,万神殿之上,马尔斯再度嘶吼,撑起手中的方盾,降下投影。
追随了战神一生,传承了无数代升华者,遍布刀剑斩痕的盾牌竟然也在地母的悲痛之光中迅速的崩溃。
但这一次,再不用其他人提醒。
难近母已经抓紧了至关重要的机会。
向着眼前的钢铁巨树和毁灭要素踏出三步,充盈这无穷怒火和愤怨的圣痕就已经展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口吐血舌,面目靛青,哪怕同毁灭要素相比也毫不逊色的庞大躯体行走在大地之上,倒持着毒蛇变化成的宝剑,穿刺而下。
再度贯入盖亚的面孔。
烧红的剑刃已经穿过了头颅,深深的钉进树干之中。
悲痛之光迅速熄灭。
因为活化的树身上无数钢铁的触须生长而出,迅速的笼罩了盖亚的双眼,向下生长……
“后撤!后撤!!!”
在剧烈震荡的鹦鹉螺之上,槐诗感受到地母躯壳中孕育的某种波动,面色骤变。
紧接着,他便听见,利刃和巨树的桎梏之中,地母在悲愤呐喊!
大地陡然下陷。
万丈深谷向着两侧裂开,地壳震颤着,崩裂缝隙……不只是大地,就连天空都开始震荡,无数阴云被撕裂。
前所未有的力量拉扯着鹦鹉螺,向下坠落……
刺耳的警报声里,鹦鹉螺内层的紧急维生系统已经紧急接管了所有的设备,龙骨在刺耳的鸣叫中弯曲。
他们在向下坠落。
重力!
是重力在瞬间暴涨,十倍,百倍,千倍……槐诗身体在瞬间溶解,进入源质化,包裹着鹦鹉螺,催动归墟。
影葬迁跃!
鹦鹉螺毫无征兆的从空中消失,重现,意图摆脱不断扩张的重力异常范围,就在他们后面,塌陷的大地如同巨口一样张开,迅速扩张。
吞没了山峦、河流和战场,在整个棋盘之上都凿出了一道贯穿的缝隙。
转瞬间,千里之内的一切在盖亚的悲鸣里被碾压成尘。
只有桎梏地母的世界之树还维持着原本的形状,不断浮现裂痕。每一次悲鸣和呐喊,都令更多的裂隙从上面扩散。
可就在巨树的最低端,却有苍老的身影死死的握着最后一根扭曲的根须,靛青的面孔在迅速崩裂。
就这样,逆反着千万倍的重力,向上爬行。
当足以抵御无数罗刹刀剑的皮肤在重力的拉扯下剥落,搬动山峦和毁灭的肌理在悲鸣中被撕裂,还有宛如黄金的骨骼存留。
抓住了盖亚身躯。
一点点的,向上,再向上!
一直踏着祂宽阔的肩膀,来到她的面前,将双手之中的宝剑对准了祂的面孔,奋尽全力的刺出!
重生之环的裂隙扩大,海量的盖亚之血从其中流出,可却尽数被世界之树所抽取,弥补自身的裂痕,维持着桎梏的存在。
冰冷的烈光在盖亚的身躯之上蔓延。
“来!”
化为血人的难近母回头,纵声咆哮。
马尔斯不假思索,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向着远方投出。
座天使的辉光在空中运转,接住了利刃,紧接着,瞬间闪现,曾经屠杀无数巨人和地狱大群的利刃出现在了难近母的手中,倒持,再度刺落!
盖亚的悲歌停滞一瞬,世界之树的根须再度生长,缠绕在祂的身躯上,封锁四肢。
太阳历石喷薄光焰,日轮中特拉尔拽住了自己的脊椎,猛然扯下,向着难近母投出,脱落日轮的脊椎化为了一柄石齿剑,在难近母的手中,再度刺落。
世界之书开始了迅速的生长,数之不尽的枝叶缠绕在了重生之环的顶部,将它彻底封锁。
无数岩石从盖亚的身躯之下脱落,破碎的裂口之后,竟然浮现出血肉一般的存在,可很快,在世界之树的缠绕之下,被彻底覆盖。
在座天使所幻化的神之车轮中,大主教伸手,抽出腰间的辉煌之剑,曾经屠杀恶孽龙种的圣乔治之剑再现锋芒。
然后在复仇女神的呐喊中,刺下!
地母的挣扎越发的强烈,挽歌高亢,而世界之树在汲取着盖亚之血,迅速生长,无数枝干顺着盖亚的身躯蔓延。
就像是渐渐合拢的铁棺,一点点的将祂吞入其中……
远方,毁灭的风暴迅速的蔓延而至。
宛如深海之中孕育的潮声迸发。
“阻止他们!”
察觉到此处的变化,化为毁灭之风的侏儒王霜月舍弃了眼前的俄联防线,再度催动原初之息,混沌的龙卷风暴如同巨蛇一样,拔地而起,向着世界之树飞去。
可在风暴的正前方,黑暗里,一点剧烈闪烁的光芒却在迅速升起,就像是破碎的星辰。
死死的拦在霜月的面前。
冥河涌动着,奥西里斯闪现,审判之剑斩落,将风暴拦腰而断!
“抱歉——”
残破的机神抬起千疮百孔的光翼,阻挡在统治者前方。
阵阵浓烟从破裂的装甲下升起,连带着仪器里冒出的火花,可在他身后,稀薄冥河依旧涌动着,连带着将亡国的血河、影境里的诡异存在,永世集团的毁灭集群一同隔离在外。
机舱里,欧顿抬起手,擦去鼻孔里流出的鲜血,满不在乎的抬头,告诉眼前的对手们:
“女士们,此路不通!”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我身为钢
冥河涌动,横隔内外。
当鏖战至今的机神再度抬起面孔,双眸之中的森严寒意依旧令统治者们心里阵阵发冷。
哪怕早已经千疮百孔,逼近了毁坏的极限。
可他依旧阻拦在地狱的前方。
破碎的装甲如同皮肤,断裂的线路宛如肌理,而裸露出的枢纽便像是遍布裂隙的骨骼……此时此刻,垂死的巨人却宛如无事一般,迎着破灭的风,笔直的向前。
雷霆之海的风暴和亡国的血海无法将他埋葬。
来自升华者的意志附着在死物顽铁之上,便令早已经濒临崩溃的钢铁巨神再度运转,审判之剑涌动着火焰,轰然鸣动,将影境爬行而至的巨怪撕裂。
就好像撕裂了一张微不足道的薄纸一样。
“刚刚不是还火热的很么,各位?何必去意匆匆——”
在漫天的血雨中,奥西里斯嘶哑的笑着,向着敌人们发出邀请,“别着急,咱们才刚刚开始呢!”
于是,破碎的星辰燃烧着,再度向着深渊冲驰而去!
就在他身后,湍急汹涌冥河洪流隔绝了一切去路,只给对手们留下了唯一的选择。
战争还没有结束。
以这涌动的死亡为界,我们不死不休!
在冥河之内,高悬的世界之树上,盖亚嘶鸣,挽歌无止境的向上攀升,如此刺耳。
就仿佛最后的,垂死挣扎。
在世界之树的最顶端,七道神迹刻印迅速的震颤着,闪烁着,难以为继。
无法分辨,蹂躏耳膜的究竟是挽歌还是世界之树的哀鸣。
谁都不知道,在经历了连番重创之后的盖亚,是否能能够被这一具枷锁所束缚和隔绝……
阿斯加德、尼芬海姆、约顿海姆、穆斯贝尔海姆……使用九道不同的神迹刻印,以九中不同的地狱精髓代替北欧所划定的九界格局。
倾尽了万神殿之内的神性和伏尔甘的锻造,最终环绕以天阙之剑所代表的‘中庭’而锻造成的世界之树!
而唯有代表中庭的部分,才是真正的重点。其余所有的神迹刻印,都是为了压制‘中庭’这一领域所存在的。
曾经为了真正的超脱天命,奥丁穷搜全境,发动了整个北欧神系的力量,打造了这一真正能够将现境囊括在其中的神迹,意图悬挂其上,通过献祭自我而得到三柱之中的精髓,阻止诸神黄昏的到来。
可耗尽一切心血之后,所得到的依旧是虚无。
罗马在赌局之内费尽心血的将它复原,原本只是作为备用,在大秘仪无法成立的时候,将其作为备用的替代。
可现在,倘若棋盘内还存在着什么能够阻挡盖亚的东西,恐怕也唯有它的存在了……
但是,真的能成功么?
马尔斯死死的盯着远方天地之间剧烈震颤的钢铁巨树。
瞪大眼睛。
一瞬间都不愿意眨。
当倾尽了万神殿的储备和力量之后,如今的他也已经只剩下了撑起身体的最后力气,除了等待之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祈祷。
可祈祷不会有用。
神明已死,就盖亚连都站在了人的对立面,成为了他们的对手。
再没有什么能够庇佑他们了。
他们要站在别人的前面,去保护自己仅存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毁灭的洪流将他们淹没。
在那之前,他便只能撑着自己的长矛,等待结果的到来。
而崩裂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每时每刻,都有不知道多少根须生长而出,可重重覆盖的封锁之上,却又会浮现新的裂隙。那些楔进盖亚之上的刀剑剧烈的震颤着,被盖亚的挣扎所扭曲,弹飞。
恐怖的高热从裂隙中喷出,将难近母的面孔烧成了漆黑。
那一张苍老的脸上再无属于复仇女神的狰狞和残酷,也没有了神佛的庄严和高洁,可在无数伤疤的覆盖之下,唯有一双眼瞳依旧涌动着辉光。
“以此残躯,进献璃伽之主!”
老妇人嘶哑的呐喊,伸手,握紧了哈奴曼所化的铜棍,沃灌鲜血:“大能的圣灵啊,见证于我!”
猩红的血色化作长矛的枪锋,自她手中倒持。
连带着她的脚掌一起,贯入了盖亚的胸膛之中,落地生根!
活化神迹在抽取着她的鲜血和灵魂,展露最后的辉光,弹压着世界之树中传来的一阵阵激烈的动荡。
啪!
一声轻响。
难近母的面孔僵硬了一瞬,浮现裂隙,呆滞回头。
就在盖亚的面孔之上,层层束缚的钢铁根须上骤然崩裂出一道细长的缝隙,向着两侧绵延,生长,扩散!
残酷的天平依旧未曾青睐他们的存在。
哪怕将自我的一切都化为筹码,献祭其上,却依旧无法匹敌盖亚所具备的重量。
啪!
裂缝增长。
座天使的辉光降下,庞大的车轮之上,一双双眼瞳迅速的合拢,活圣人的魂灵从升起,倾尽了圣棺中所积蓄的力量,化为了四方旋转的火焰之剑,钉进世界之树,将神迹融入了这一片活化的囚笼里,令裂隙的扩展减缓了一瞬。
紧随其后的,是太阳历石中的燃烧骸骨。
回旋的日轮之上落下一束粘稠如血的焰光,落入世界之树,这便是第一太阳所映照的原初纪元里,毁灭到来之前最后的一线夕阳。
扩散的裂隙,陷入停滞。
可那代表着最后希望的一线夕阳,却在渐渐的干涸流尽。特拉尔焚烧自己,所换来的最后一粒火种艰难的跳跃着,只剩下风中残烛。
这是最后的倒计时。
槐诗瞪大了眼睛,已经忘记了呼吸。
可他忽然听见风中传来的低沉轰鸣,宛如山峦在大地上翻滚……
阵阵雷鸣里,地平线出现的那个身影。
夸父?!
巍峨庞大的巨人在狂奔。
燃烧着,摆动双臂,宛如翱翔一样,向着世界之树驰骋而来。
所过之处,只有杠铃一样的大笑声回荡。
就在他的身后,锁链拖曳中,遍布裂隙的宫殿涌动着焰光。
那是东夏谱系所铸造的最后神迹的碎片,青帝所遗留下的所有力量。
——扶桑!
“那个蠢货……”
圣棺要塞的维生舱里,氧气面罩下的青帝几乎能够想象夸父如今那一副奔放的样子,忍不住叹息。
是自己太老了?
理解不了年轻人的活力?
不,就算是世界在眼前毁灭,那种憨批应该也不会感觉到害怕吧?
这究竟是缺陷还是优点?
实在是让人无法分辨。
只希望来得及……千万要来得及!
现在,就在所有人的凝视里,夸父再度狂奔,背弃了太阳,向着倒计时的灭亡。奋起最后所有的力量。
呐喊,怒吼,猛然拉扯着肩上快要嵌入骨骼里的锁链,令那残缺的宫阙猛然腾空而起,随着他双臂的挥舞,回旋,向着天地之间的世界之树飞去!
“——给我去!!!!”
就这样,拖曳着已经失去力气的夸父,扶桑的残骸如此自由的翱翔在了风里,逆反了千万倍的重力,再度顺应地母的呼应,飞向了世界之树。
只不过,未曾融入盖亚的怀抱,便已经落入了太阳历石的日轮之中!
为黯淡的火焰,充蓄光芒!
最后一点残烛之火,猛然一跃,疯狂的碰撞,扩散,那一道辉煌的烈光笼罩在世界之树上,源源不断的洒下夕阳之光,融入了九大世界的体系之中,封锁加固!
象征着九大世界分部的繁复秘仪从世界之树上重现。
挽歌声戛然而止。
而可比那更高亢的巨响,便从世界之树的封锁响起,猛然迸发,令天和地一阵阵的动荡。
宛如心跳!
海量的鲜血从裂隙之后喷涌而出,沃灌着荒芜的世界,形成猩红的海洋。而在那些迅速收拢的裂隙之下,竟然有一只酷似人类的血肉手臂,猛然穿出!
紧接着,是第二只!
就像是垂死的野兽钻出自己的蝉蜕,褪去死皮。
这已经不是壁虎断尾所能形容的程度了,反而像是在主体即将彻底衰亡之前,器官率先脱离了躯干一样!
令所有人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恶寒。
哪怕是舍弃绝大部分身躯和力量也在所不惜,盖亚要强行从这迅速合拢的枷锁里脱离——
可就在那裂隙的正前方。
等待着祂的,只有宛如剑刃的寒芒!
这么轻松就想要跑?
没那么简单!
漆黑的舰身之上,庄严的铁光再现,宛如汽笛声一般的高亢鸣叫随着尾焰的喷薄一同迸发。
“通令全舰!”
鹦鹉螺的舰桥之上,天国的领航者抬起手,指向前方:“升起旗帜,调整航向,全引擎机组启动!
——目标,毁灭要素·旧盖亚!”
天阙鸣动,归墟震颤。
抽取着战场之上无穷尽的死亡和源质,倾尽了最后的力量。
就在无数英魂们狂热的呐喊和欢呼声中,来自理想国的燃烧徽记再度从舰身之上升起,引领着满天群星最后的余辉。
没有了仓库中弹药,没有了天阙中的武装,没有了纵横地狱的护甲,但这一切都并没有关系。
可堪使用的武器,还有一个!
他们自身,还在这里!
战争还没有结束,敌人仍然近在眼前,那么,摆在眼前的选择,便只有一个!
加速。
再加速!
狰狞的轮廓从归墟之中浮现,笼罩在舰身之上,在澎湃的潮声之中,往昔的遗恨化为利刃,将整个战舰当做投向毁灭要素的标枪。
突破了大气和重力的束缚,不顾盖亚的悲鸣和震怒,向前!
撞!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礼物
黑暗的世界里,亮起火光。
钢铁的星辰从天穹之上坠落,贯穿了大气,突破黑暗,燃烧着,化为了刺向世界的利刃,打破静寂,在黑暗里洒下了燃烧的火。
将那些被黑暗所笼罩的眼瞳再度照亮。
颂唱着往昔的旋律,延续着曾经的使命,遵从这一份斗争到最后的意志,鹦鹉螺浩荡高歌,扩散波澜,所过之处,将一切悖逆的节律尽数收束其中,奏响弑杀盖亚的交响。
向着天地之间的钢铁之树,向着想要从囚笼中脱离的盖亚。
鹦鹉螺呼啸而出!
在裂隙之后,刺耳的嘶鸣升起。
两只沾染着鲜血的手掌竟然强行将裂隙撑开,从其中,再度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臂,向着鹦鹉螺,五指展开!
拒绝,拒绝,拒绝,拒绝!
宛如无声的呐喊。
——走开!
万象之母、孕育无数生灵的盖亚,竟然有史以来,第一次抗拒子嗣的回归,要将这一份重归与自身的毁灭,拒之门外!
无数屏障从那展开的五指之前浮现,凌驾于归墟之上千万倍的繁复结构在顷刻之间被缔造而出。
无穷水色弥漫形成护罩,火焰升腾,高温的领域的迅速膨胀,岩石化为铁壁,飓风铸就高墙。
古希腊的四大要素在此刻瞬间奠定,形成了不逊色于任何创造主的纯粹框架,不,哪怕是创造主的框架,也不过是对这一份地母威权拙劣的模仿而已。
现在,当四大要素自中心交融,璀璨的金色光芒就从其中升起。
架空物质·以太!
或者说息壤,或者说是玛纳,或者说是万物之源……这便是能够衍生出世间一切生死万象的原初物质!
现在,最后一缕孕育万物的胎膜形成了屏障,竖立在天地之间,竟然只为了阻挡这从天而降的铁光!
可鹦鹉螺没有丝毫的停滞!
“向前!向前!向前!”
舰桥之上,所有的操作员在嘶哑的呼喊。
就在机轮舱的炽热空气中,走廊里的屏幕前面,空空荡荡的武器仓库里,那些高举酒瓶欢呼的中年人,呐喊的年轻人,乃至负手而立,站在角落里静静等待的老人。
所有人都已经握紧了拳头。
并不在乎即将到来的毁灭,而是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敌人。
加速!
他们还在加速。
向着敌人,向着自己的灭亡!
在这短短的弹指之间,跨越了天和地之间的漫长间隔,刺破了黑暗,燃烧的鹦鹉螺刺入了弥漫着高热的领域里,贯穿飓风,击溃了水光,将不值一提的铁壁摧垮。
然后,悍然撞击在了以太之壁上!
高亢的轰鸣席卷了整个天地,骤然升起的火光再度点燃夜空,耀眼的烈光里,无数火花飞迸。
剧烈的震荡席卷了整个鹦鹉螺,一时间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在破碎的归墟装甲之下,一道道火光升起,喷出。
龙骨哀鸣着,扭曲。
可就在战舰尾部,喷薄的火焰却未曾熄灭,反而越发的高亢。
尼莫引擎中,潮声化作轰鸣,吞吐着海量的源质,将自我的速度攀升至一切工程师都未曾预料的最高峰。
以太壁障之上,一道细微的裂隙,悄然浮现!
世界之树的枷锁里,那一只抬起的手掌剧烈的震颤着,五指之间浮现裂痕,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
竭尽全力的,维持着以太屏障的完整!
不容许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舰桥内,刺耳的警报声中,槐诗从破碎的仪器之中抬头,口鼻之中涌出了鲜血,剧烈呛咳。
“只不过是回家而已,没必要这么讨厌我吧?”他喘息着,自嘲一笑:“竟然连门都不给我进?
天底下的家长,难道都一个样子吗?”
盖亚嘶鸣。
宛如怒斥,再无怜悯和温柔。
而槐诗从残骸之中,再度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向着世界之树的所在。
就好像,要抓住那一只从裂隙中伸出的手一样。
“别生气。”
槐诗握紧了五指,隔着屏幕,告诉祂:“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说:“其中包括,被抛弃时的愤怒。”
巨牛的虚影从鹦鹉螺之上浮现,愤怒的火光重燃!
“无家可归的悲伤。”
漆黑的蟒蛇从归墟中游走而出,缠绕在战舰之上,无声嘶鸣。
“推己及人的悲悯。”
白鹿的轮廓从虚空中走出,踏着无数迅速生长的草木和鲜花,回眸凝望。
“赖以存身的美德。”
骏马嘶鸣着,降下璀璨庄严的辉光。
“孤独挣扎的苦痛。”
在底仓之中,贝希摩斯再度撑起了身体,吞噬着一切地狱的力量,将一切冲击加持在鹦鹉螺之上。
“对于冷酷世界的怨憎。”
鸦群嘶鸣着,无数铁光从黑暗里浮现,扩散的血色附着在舰身上,令庞大的战舰再度增长——
“最后,还有我自己所选择的,家人和职责!”
沧海涌动,潮声回荡,在尼莫引擎之中,阿房的巨鲸掀起万丈波澜,将无穷尽的质量寄托在了这化为利刃的战舰之上!
“这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
槐诗凝视着眼前的毁灭要素,告诉祂:
“现在,区区薄礼,请您笑纳。”
那一瞬间,笼罩着绚烂焰光之中的战舰,悍然前突!
就在高亢的歌声中,钉进了以太之壁,将眼前最后的阻挡贯穿,喷薄着无穷火焰,一点点的向着世界之树刺下!
“▇▇▇▇!!!!”
刺耳的声音里,好像有什么话语在回荡,难以分辨,也无法听清。
但那已经没有人会在意。
此刻,就在盖亚的手掌正前方,只有来自鹦鹉螺的轰鸣响彻回荡了整个世界。
无数裂隙迅速的在以太之壁上蔓延,直到最后,轰然崩溃。
悍然贯穿这最后的阻挡,向前!
寄托了所有力量的战舰,和那一只手掌碰撞在了一处。
令那一只抬起的手掌迅速扭曲,五指破碎。
凄厉的呼唤声里,盖亚死死的顶住了这最后的力量,同这近在咫尺的毁灭相持,徒劳的拖延着最后一枚砝码落下的时限——
可就在那一瞬,槐诗却毫无理由的陷入了恍惚。
思维的运转好像短暂的停滞了那么疫苗。
有飞鸟鸣叫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如此遥远。
如此清亮——
令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大地的尽头……那一线飞掠而来的光芒。
不,并没有光芒。
那只不过是他自己所产生的幻觉而已,他的灵魂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在出现,有什么无法用肉眼去观测的事情在发生。
有什么人,从自己身旁缓缓的走过。
当擦肩而过的瞬间,便停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满怀着感激。
传达了最后的道别。
“谢谢你,槐诗。”
似曾相识的声音回荡在灵魂之中。
而不存在的幻光,自由的飞鸟,乃至某种庞然大物从自己身旁穿过时的风声,才真正的扑面而来。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窥见了那稍纵即逝的轮廓。
那个佩剑的老人,身姿笔挺,端庄向前。
散乱的白发飞扬在风中。
像是升腾的火焰那样。
剑圣?
那是……上泉!
他死了?
还是说……他还活着?
在那一瞬间,向着盖亚,上泉拔剑。
更久之前。
当外道王一拳打爆了上泉的头颅之后,漠然的转身离去。
可是堂堂此界武艺绝巅,在走出散步之后,脚步却不可思议的,停滞在了原地。
风中传来了细微的低吟。
就在他脚下,那一柄落入泥土中的利刃,在震颤着,鸣叫,血色如泪水那样从刀锋上滑落,述说那残存的遗恨。
一道道缝隙,从锋刃之上扩散开来。
就那样,在风中,化为飞灰。
可在外道王的身后,那一片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却有某种令凝固的灵魂也为之颤栗的东西浮现。
某种,就连死亡无法毁灭的东西!
当冰冷的风从远方吹来,自夜空尽头那一闪而逝的雷光映照里,便有模糊的轮廓如幻象一般展露。
稍纵即逝。
仿佛是一个束手而立的人影。
如少年,如壮汉,如佝偻的老者。
风中的残痕变幻不定。
唯有那一双澄澈的眼眸未曾有过任何的动摇和阴霾。
不是鬼魅,也并不具备源质。
只是单纯的执念而已。
可当那泡影一般的残痕抬起面孔,看向前方时,便有如芒在背的恶寒从外道王的心头涌现。
“这就是,所谓的……剑圣之极意吗?”
外道王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对手,充满了惊奇:“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竟然在肉体和灵魂尽数毁灭之后,还能够继续存留。
可留下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以理解。
哪怕在深渊之中,无数地狱里,也未曾见证过如此的奇景。
这个世界,竟然会存在着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
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便只有虚无的泡影。明明和幻象没什么区别,却带来了如有实质的威压,甚至,更胜生前!
泡影在迅速的成长。
渐渐凝实。
就像是在重铸着自身一样,搜集了飘荡在这个碎片内的死亡和毁灭,所吞下的毁灭和死亡越多,那一分飘渺的幻象,便越是清晰!
而外道王却毫无举动。
并不干涉。
只是等待。
直到那恍然之中的剑圣再度醒来,看向眼前,满怀着疑惑:
“竟然不阻拦我么,前辈?”
“为何要阻止?”
外道王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按着膝盖,那一双浑浊的眼瞳里洋溢着狂喜和期盼:“我要和你打一场!”
“可我已经输了啊。”
上泉洒脱一笑:“在生前的时候未能得胜,难道死之后,便能够有所不同——你赢了,前辈,堂堂正正的同我对决,取得了胜利。
还是说,你觉得现在会有所不同?”
外道王愣住了,端详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分辨出了什么了一样,失望、惋惜、懊丧和恼怒从眼眸中渐渐闪现。
如此珍贵的成果,竟然要如此奢侈的浪费掉?
“为何执迷不悟!”
外道王怒斥:“你是不同的,上泉,你应该明白——”
从握剑的那一刻开始,不,从诞生,早在啼哭之前,早在从母亲的孕育之中萌发第一缕意识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
你和那些蝇营狗苟的‘活物’不同!
你具备才能,你同我一样!
“你还有机会,上泉。”
外道王最后一次邀请:“到我这里来,你可以得到永生,就像我一样。你会有无穷的时光!”
上泉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眺望远方天地之间的浩荡战争。
许久,许久。
忽然问:“得到永生又如何呢?”
他伸手,指向那主宰这一世界走向的战争。
望着难近母的火焰、奥西里斯的烈光,乃至扶桑最后的牺牲和鹦鹉螺宛如星辰坠落的身姿。
就仿佛拼劲全力,登上了山顶之后,却眺望到了远方无穷尽的世界一样。
不知究竟应该为此满足,还是应该懊丧。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最后的极意
“瞧啊,前辈,人的世界原来是如此的广大。”上泉轻声呢喃,“如我这样的武夫,又是如此的渺小。”
同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相比,渺小到,宛如尘埃!
人生苦短。
从察觉老去的那一瞬间开始,他便为此而痛苦,在每一个噩梦里竭尽所能的挣扎,睁开眼睛之后,便忍不住想要流泪。
权力、物质、财富、阶级、尊卑、名望……
太多的珍贵之物了。
这个世界太过于庞大,庞大的让人绝望。
拼尽全力的度过一生,片刻不曾虚度的日夜煎熬,心怀着期冀和野望向上爬行,可哪怕是取得了再多的成就,得到了在高的地位,也依旧不过是沧海一粟。
人的一生,是渺小的一生。
诞生于啼哭,成长于苦痛,衰弛于岁月,最终,归于死亡。
一切的开始紧靠着一切的终结。
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美酒和美人,幸福和快乐,充实和安宁,都太少了,宛如朝露,当舌尖品位到那一缕芬芳时,便已经化为泡影。
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是贪婪,是为何我不能够长存的痛恨!
还有恐惧。
死亡已经近在咫尺,而时不我待。
不想死,不要死,不能死,用尽全力的握着剑,耗尽所有心血的去挣扎,想要维持自己一生的基业,想要报效曾经先皇的恩德,想要让那个不知廉耻的夷人知难而退。
当晃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一生的创造同真正的伟业不过是尘埃,先皇的恩德早已经随着时光一同消散在风中,就连那个夷人也已经作法自毙,身陷囚笼。
而自己,自始至终,却好像……只是在等待而已。
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何其可耻!
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用尽了所有心思去欺骗自己,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充其量,只是在毫无意义的,苟延残喘!
就算是给了自己永生,难道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不过只是同样的,虚度时光而已。
如同食尸鬼一样,享受着子嗣和后辈的奉献,心安理得的滞留不去,直到有一天,就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模样,渐渐的面目全非,再无尊严。
直到变成了另一个再非是上泉的怪物。
为何,便不能堂堂正正的面对属于自己的结果呢?
万物归亡,死亡确实可怕。
哪怕自己同它以剑相拒了这么多年,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想到这一副残躯要归于尘土,也会忍不住想要掉两滴眼泪。
可世间万物,能够存在的基础,就是死亡。
正因为有了死的根基,自己才能爬升到如今的程度……
深渊之路,诚然远大。
但再怎么漫长的求索,对于求道者而言,倘若高度未曾上升过一寸,那么便只是在黑暗里泡坏。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做些什么。
做什么都好,只要不虚度。
现在,应该他迎来最后的结果了。
“永恒的追逐剑道的巅峰么?听上去真好。”
上泉遗憾的摇头,“只可惜,根本不需要。”
剑道的巅峰?
那种东西,早就在自己脚下了!
何必再浪费时光?
“走吧,我自己。”
他微笑着轻叹。
那一瞬间,清亮的鸣叫从风中响起。
令外道王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捂住不存在的剑刃。
可剑刃却未曾向着此处而来,而是……落在了上泉自己的身上!
一道清晰的裂口从幻影之上浮现。
令幻影迅速的模糊,连带着最后的执念一同,斩灭!
在那一瞬间,不止是此处,就就在棋盘之外,中岛的手中,一张张卡牌在迅速的破碎,消失……上泉一生的荣耀,世间万象所见证的巅峰,所有关于他的事象记录,包括副本在内,尽数化为飞灰。
飘散。
不止是此处,就在现境和边境,黄泉比良坂,瀛洲,乃至罗马、东夏、埃及……所有有关上泉的回忆都在迅速的模糊,泛黄,所有纸页上的记录尽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其他繁复又奇妙的故事。
除了寥寥数人还保有着他存在的证据之外,便只留下了最后的道场,和给孙女的温柔拥抱。
如是,悄无声息的向一切道别。
最后,向着外道王颔首。
“永别了,前辈。”
那昂扬的剑客洒脱一笑,望向了前方。
“死亡真可怕啊。”
他说,“我要去死了。”
那一瞬间,属于他的终结,死于他的死亡,化为黑暗之路,从他的脚下浮现。
就这样,他迈动脚步,骄傲的向着自己的末路走去。
穿过了破碎的战场,经过了无数其他的死亡,最后同槐诗擦肩而过,终于走到了道路的尽头,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隐隐浮现的庄严轮廓。
仿佛等待了许久那样,向着他微微颔首。
或许,这便是死亡。
最后一次,向着他举起了无形的天平。
“劳您久等了。”
上泉微笑着,将自己轻若鸿毛的一生投入其中。
然后从另一端,接过了那一柄授予自己的剑。
在他的手里,他用一生所换取来的剑刃,无声的鸣动着。宛如火焰那样,传达着自身的孤独和期盼。
何必再求诸于外物呢,上泉?
这漫长又煎熬的一生,你从来都于剑相伴。
这便是最后的结局,你一生所铸就的成果。
这便是你自己!
当察觉到这一真相的瞬间,上泉便忍不住为这绝妙的领悟和安排而欢喜。
为命运的馈赠献上喝彩。
“竟徒劳拖延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原来我的一生,竟然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么?”
并无沮丧,并无懊悔,而是充满了感激的向着一切致以最后的谢意。
很好,非常好,不,简直完美!
对于自己这样的武夫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那么,请见证我吧,死亡——”
那一瞬间,上泉大笑着,拔剑,向着眼前的虚无,向着面前的世界,斩落:“我一生,就寄托在这一剑之上!”
没有风声,没有寒光。
什么都没有。
虚无的剑刃自这虚实难辨的领域中斩下,毫无花俏,宛如一次平平无奇的稽古和素振,甚至就连任何的奥秘都不存在于其上。
只是普普通通的,唐竹。
如是,收剑入鞘。
他闭上眼睛,专注的,侧耳倾听。
听见风中翱翔的飞鸟远去,夜空中的星辰闪耀,远方吹来的风里,好像传来熟悉的歌声。
回荡在小巷中的轻灵脚步声,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石佛眼角的青苔,落满尘埃的寺庙,空旷整洁的道场。
那些整齐划一的呼喊声。
釜中沸腾的回音,茶杯上袅袅升起的水汽。
还有剑刃归鞘时那悦耳的低鸣。
那些遥远的过去,那些他曾经为之付出一生的功业,那个璀璨又美好的世界,以及铭记于心的无数次胜利……
一切好像都在渐渐的远去。
只有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当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掠过了战场,当槐诗从瞬间的恍惚中醒来,便听见了那回荡在天地之间的浩瀚低吟。
阻挡在鹦鹉螺前方的手掌,猛然停滞,在战舰的冲击之下被碾压成肉泥。
化为利刃的战舰笔直的向前,喷涌着火焰。
贯入裂隙之中。
将盖亚彻底钉死在黑暗之中!
就在天穹之上……
世界之树的压制之下,盖亚的头顶那庄严闪耀的重生之环上,才姗姗来迟的浮现出笔直的斩痕。
再造地母的威权,令毁灭要素重生的神之楔,就这样,迎来了碎灭!
这便是剑圣最后遗留给尘世的馈赠。
漫长的时光中同死亡相伴,经历了无数斗争和毁灭,见证了碎片之内无数厮杀,在死亡的尽头,再度攀升至未有之境的剑术!
以这微不足道的灵魂为载体,终于,触及了死亡真髓的力量……
以自己的死亡,同现境最古老的规则融合。
最后,用自己的灵魂,去将盖亚的灵魂斩断!
——极意·万物归亡!
而在黑暗里,那剑刃的鸣叫渐渐消散。
上泉满足的闭上眼睛,静静的聆听着那最后一缕余音消失无踪,走向了黑暗的最深处,再不曾回头。
就这样,在死亡的邀约之下,他踏上了漫漫长路。
他原本以为这一切会那么孤独,可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却有一盏盏灯光亮起,为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那些曾经逝去的剑士们,那些由他亲自所教导的学生,手持着灯笼和烛火,微笑着,弯腰,向着老师献上问候。
“您辛苦了!”
上泉愕然的,挠了挠面孔,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堂本、铃木、濑户、织田、佐佐木……明明已经是一介老朽,却不知为何,忽然害羞了起来。
哪怕难以分辨是真是幻,却依旧想要为这再度的相逢而落泪。
“大家,久等了。”
他弯下腰,感激的致以回礼。
就这样,他们拥抱着,谈笑着,肩并着肩,走上了漫漫长路。
在崎岖的道路上向前,好像翻过了山岭,穿过了荒野,美好的旅途永无止境。
直到最后,黑暗消失无踪。
一切阴霾不见。
涌动着银光的绚烂海洋照亮了他的眼瞳,潮声回荡在耳边,波澜漫过了他的双脚。
灯火辉煌的世界,闪耀的夜空,还有这无穷尽的归宿之海……
“真美啊。”
他闭上了眼睛。
这便是剑圣的终结。
当遍布裂隙的重生之环迎来了坠落,世间万象仿佛都陷入了寂静。无数耀眼的光芒碎片从庞大的神之楔上落下,带着盖亚的力量,重归世间。
就在鹦鹉螺的贯穿之下,毁灭要素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宛如呜咽。
就这样,盖亚的挽歌,消散在属于自己的灭亡里。
只是在最后那一瞬,囚笼之内的那一张模糊面孔仿佛抬起,黯淡的眼瞳凝望着贯穿心脏的鹦鹉螺。
就好像能够看到槐诗被血染红的面孔一样。
难以分辨,那眼神究竟是憎恨还是悲悯。
只有幻觉一般的叹息消失在黑暗里。
就在世界之树的封锁里,盖亚的躯壳,彻底崩解——失去控制的源质,失去生机的力量,乃至盖亚那渐渐消散的本能,尽数化为了纯粹的光焰,扩散。
无可阻挡的烈光和波澜,扩散。
倘若世界的起源是一场大爆炸的话,那么,世界的毁灭亦如是!
伴随着盖亚的陨落,那失去威权掌控的力量,迎来了最纯粹的泯灭,最终,形成了天文现象一般的恐怖规模。
笼罩一切!
饱经蹂躏的一切都被洪流所吞没,无差别的光和热形成了毁灭的潮汐,覆盖向四面八方。
哪怕是此刻殿堂之上,棋盘也开始剧烈的震颤,无法承载着过于庞大的力量,从所有的掌控和钳制之中脱离。
“就是现在。”
存续院内,院长拿起了对讲机,平静的对另一头通知:“执行编号C761方案。”
当命令下达之后,所得到的,便是不折不扣的执行。
瞬间,无穷深度之上,重重地狱黑暗的封锁之内,现境,骤然焕发出了璀璨的光亮——第二封锁·彩虹桥,启动!
绚烂的光芒如柱,悍然突破了无数深度的封锁,向着深渊之中延伸。
蓄势许久之后,此刻全功率启动,掠过了无数壁障和阻拦,贯穿了所有的障碍,飞向地狱的最深处,向着预定的坐标。
从天而降。
瞬间,锚定碎片。
宛如一只手掌,握住了棋盘。
在尘埃落定的瞬间,毫不犹豫的出手,不留下任何节外生枝的余地,甚至将所谓的礼仪和流程都抛在了脑后。
要连带其中的一切,从深渊里一同拔出!
可一切,又在瞬间,戛然而止。
就在棋盘的另一端,有两根手指轻柔的捏合,就好像拔河一样,以此同整个现境角力,令碎片停滞在原地,再无任何任何动摇!
“竟然如此迫不及待么?啊,倒是颇有现境的急躁风格。”
王座之上,大君嘲弄一笑,忽然发问:“不过,现在就说结束,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毕竟——”
他停顿了一下,俯瞰着棋盘之内:
“余波,可还没结束呢。”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英雄
余波,在扩散。
就如同大君所说的那样。
碎片在哀鸣着,震荡,在双方巨人的相拔之间,崩裂缝隙,却又维持的稳定——明明它是如今双方争夺的重点,可奇异的变成了某种维持着双方不至于彻底爆发的稳定阀。
棋盘一旦破碎,那么所剩下的便只有彻底的战争。
不论是存续院,还是大君,都不希望这一场赌局以如此的潦草的方式收尾。
可在碎片里,光焰招荡。
毁灭的潮汐依旧在扩散。
吞没一切。
荒原、大地、海洋、丘陵、地穴……上至天穹,下至黄泉,这一份悲鸣的陨落无远弗届。
不论地狱还是现境,都笼罩在同样的毁灭里。
在残存的俄联正前方,无数壁障在洪流的冲击之下生灭,墙壁崩裂缝隙,可新的铁壁又在圣殿骑士面前再度展开。
湍急的激流里,偌大的要塞宛如风浪中的小船,在剧烈的动荡里,所有人都趴在地上,颤栗的抬头,凝视着那不断浮现裂隙的壁障。
还有更远处,那些宛如风中残烛一般渐渐熄灭的哨站,还有那些被卷入洪流之中彻底灰飞烟灭的圣殿和建筑……
更多,更多的一切都在消亡。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
可毁灭的光焰并未曾在瞬间将他吞没。
在那稍纵即逝的刹那里,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影,苍老的妇人展开了十臂,渐渐的在狂风和光焰里剥落。
只是最后回头时,那一张裸露白骨的面孔上,浮现出了某种得意又欣慰的笑容。
再无严肃和冷厉。
宛如温柔的祖母一样。
最后,向着他,无声告别。
在这短短的一瞬里,神之车轮从天而降,逆着洪流疾驰,不顾羽翼迅速的凋零焚烧,卷着夸父,连带着槐诗一同,包裹在内。
紧接着,迅速膨胀的烈光就吞没了一切。
天旋地转的恐怖冲击里,槐诗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的瞬间,他只是下意识的……伸手,伸手想要阻拦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能够阻拦。
在剧烈的冲击中,光芒和黑暗一样,将他彻底吞没。
他感觉自己好像昏过去了,可是却并未曾被梦境所眷顾,在无数散乱的思绪之间,只有焚烧的苦痛和折磨。
又过了很久,他感觉到有人在奋力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呐喊着他的名字。
可除了这些之外,他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当他艰难的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夸父那一张焦黑的笑脸,看到他有了反应,开心的好像快要开出花来了一样。
“喂,槐诗,喂!”他大声呐喊:“能听见我说话么?”
槐诗剧烈的呛咳,在他的摇晃里,快要吐血里:“还没死……但你不放手的话,就快了……以及,你好丑……”
“哈,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
他瞥着好像火灾现场里爬出来一样的槐诗,将他从滚烫的碎石上重新扛起来,背在身上,生怕他又睡过去,还在碎碎念:“咱俩谁也别笑谁,我老王年轻的时候,起码也是东夏谱系的偶像派啊?只不过是后面大家审美变得太快,喜欢男友小生的比喜欢我这种硬汉路线的人多了一些……”
“难近母呢?”槐诗沙哑的问。
“……”
夸父沉默了一瞬,背着他,踉跄向前:“去世了。”
槐诗还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只听见身后骤然传来的轰鸣。
在被烧成苍白的天穹和被烧成漆黑的大地之间,渐渐消散的烟尘和风暴里,浮现出的诡异身影。
在如山岳坍塌的轰鸣中,它在缓缓的行进,滴落恶臭的脓血和腐败的体液,头戴着白骨冠冕,血肉如裙一般环绕在祂的身上。
神之车轮和太阳历石的衰微闪光不断浮现,但却难以阻挡它的前进,唯有万神殿的雷霆之枪落下时,才能在它腐败的躯壳之上留下一道贯穿的灼痕。
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可是它却毫不在乎,更多腐败的组织在迅速的再生,拖曳在它的身后,一道道诡异的血色弥漫里,在大地上结出了一个个孕育着大群的囊泡。
充满灰烬的风里飘来恶臭的味道。
那熟悉的气息,却令槐诗近乎再度窒息。
“那究竟是……什么?!”
“盖亚?!”
早在余波散尽之后的瞬间,那诡异怪物从熔岩和烈火中爬出时,叶戈尔就忍不住失声,痉挛的五指已经将手中的一次性纸杯捏成团。
“盖亚已经死了。”
院长冷淡的看着诸多预案之中会出现的恶果之一,电子音毫无起伏:“集合了各大谱系之力,用尽了大部分资源之后,由上泉以万物归亡的极意毁去重生之环,最后再彻底的将那一份模糊的意识抹除。
作为毁灭要素而言的盖亚,已经葬身在世界之树中了。你所见到的毁灭,便是她死去时所掀起的波澜。
而你眼前的这个……只是个缝合怪罢了。”
院长停顿了一下,电子音中浮现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那究竟是处于对深渊的抵触,还是对这种粗暴的加工方式的不满呢?
无法分辨,叶戈尔也不打算去揣测存续院的价值观。
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没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
“别担心,已经它已经失去了毁灭要素的性质。原本被重生之环所唤醒的本能,已经彻底消失。
现在留下来的只是被深渊所污染的残骸。”
从一开始,黄金黎明就没想过能够靠着盖亚无往不利。
作为现境诞生的毁灭要素,他们可太清楚曾经这一帮同伴和同仁的作风和斗志了。
哪怕盖亚如此的庞大和恐怖,但只有百分之十的状态,无法呼唤曾经的诸多力量,只能靠着本能去应对,依旧有着被击败的可能。
那么,不如将更多的心血,放在盖亚死亡之后。
向着那一具属于世界的胚胎,灌注混沌的原初之息,植入不定的影境之血,最终,填补以乐土的贪婪之灵。
倘若波旬尚在的话,甚至还可以赋予祂堕落之智……
将地狱的精髓注入那一具躯壳之中,当盖亚陨落,那么从其中诞生的,便是属于深渊的统治者!
生养万般恶孽,令碎片化为彻底的地狱。
到最后,那些衍生的血肉充斥一切,吞去所有,在深渊开辟属于自身的地狱之国!
“所以……”
叶戈尔抱着万一的期望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一直在发生的事情,叶戈尔先生,战争。”
院长回答:“我们已经为了六种会出现的最糟状况做了预案——包括,旧盖亚的复活。但存续院并不是万能的,没有凭空变出奇迹的能力。”
院长停顿了一下,似是回忆检索:“接下来还存在延续可能的有1730号计划,欧米伽备案,以及针对两个针对地狱之王所做的准备……但我们所有的力量都已经用在了对抗旧盖亚的上面,世界之树以后,棋盘上已无可用之素材。
除此之外,就只有最终的‘衰亡序列’可以动用了。”
衰亡序列——唤醒棋盘内两个毁灭要素的残骸,令其结合。
将一切都彻底的毁灭……
叶戈尔捏着手中皱成一团的纸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许久,轻叹:“至少我们还有时间,不是么?”
时间?
院长再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或许,时间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奇迹存留的时刻从不长久,而那些美好的时光,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在衰亡序列的倒计时结束之前,他们所做的,便只有等待。
当毁灭的洪流席卷而过,深渊之潮卷土重来。
干涸荒芜的边境大地之上,只剩下最后的孤独信标屹立风里,在动荡中颤栗,摇摇欲坠。
从盖亚的行尸里,无数大群如同孢子那样在迅速的孵化。恰如病菌在腐烂的温床中生长一样,汲取着这一份被深渊所侵蚀的纯粹生命力,无止境的从赤红色的囊泡中爬出。
湿漉漉的身体在焦热的空气中迅速硬化,变得五彩斑斓,如飞禽,如走兽,如同世上一切活物糅杂成的诡异成果。
它们饥渴的嘶鸣,永无止境的冲击着俄联防线的最后堡垒。
黑色的海潮将圣典骑士们的阵列淹没。
还有更多的升华者和军团,正匆忙的沿着道路撤离,向着内侧未曾被深渊所侵蚀的领域,收缩防御。
可还有更多,更多的深渊投影在腐烂的行尸播撒之下萌芽,扩散,种下了毁灭的阴影和灭亡的果实。
自上空向下俯瞰,便能够窥见那迅速收缩的光明,濒临崩溃的阵线,还有守卫在外的最后一点微光。
永无休止的愤怒,永无休止的雷鸣。
阴沉的云层之中,万道纯化的雷光从天而降,如犁一样,自凝固的怪物之间扫过,便有无数恶臭的浆液和焦炭飞起。
可还有更多的,更多的庞大阴影从地平线的尽头缓缓升起。
直到雷霆也感觉到了疲惫。
渐渐暗淡。
在鲲鹏疲惫的鸣叫声里,云中君的身影从暴风中跌落,踉跄的后退,坐倒在了地上,再没有播撒毁灭的力气。
迎来极限。
这一次,是他先撑不住了。
“怎么了?不是刚刚还一副老子办事儿别人别插嘴的样子么?”
框架之中,夏尔玛瞥了一眼他狼狈的样子,毫不客气:“看起来,这一次好像是我赢了啊。”
“嗯。”
应芳州想了一下,点头,认真的说:
“谢谢你。”
“哈,这可真不像从你……”
夏尔玛本能的冷笑,回头正想要冷嘲热讽,却看到了他的眼睛。
疲惫的云中君也在看着他。
那么郑重。
令他愣在原地。
就这样,应芳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恨水之枪捧起,递过去: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啧。”
夏尔玛的神情渐渐阴沉,不耐烦的劈手夺过:“不然呢?难道只是少了个拖后腿的家伙,我就会输?”
应芳州好像笑了。
风中,再没有呼吸的声音。
天穹上的阴云渐渐消散,可不知为何,却有雨水落在夏尔玛的手背上,顺着长枪,落入龟裂的大地。
又一滴。
渐渐覆盖一切,直到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为何直到最后,才让人心里痛快这么一次呢?
难道早点后退一步,就那么难?
夏尔玛想要怒吼质问,可却再也得不到回答。
只有寂静。
在黯淡的天穹之下,框架之外,那些嘶鸣的声音随着地狱的潮水一同,渐渐靠近了,可空气里却仿佛依旧回荡着冷漠的嗤笑声,就像是留给地狱的最后嘲弄。
哪怕他的残躯已经消散在风中。
再也不见。
而耀眼的电光,再次在万物的憎恨中升腾而起。
鲲鹏的精魂从恨水之中升腾而起,环绕在创造主的身边,驯服的执行着主人最后的命令。
就在地狱万军之前,最后的守卫者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呢,对不对?”
夏尔玛闭上眼睛,轻声呢喃:“距离休息的时候,还早着呢。”
“——我们,再来!”
于是,仿佛有熟悉的笑声再一次从耳边响起。
就在黑暗的最深处,风雷震怒。
雷光再起!
就在干涸的血海之中,燃烧的机甲轰鸣着,残破的荷鲁斯之刃斩落,令庞大的血蛇痉挛着嘶鸣。
无以计数的尸骸堆积成山,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
巨大的蛇颅便已经脱离了身体,落在地上。紧接着,统治者的首级在牧者之杖的穿刺之下,钉进大地。
装甲践踏,在巨响里,将那一张碍眼的怨毒面孔彻底踩爆!
直到最后,奥西里斯的驾驶者才擦了把脸上的汗水,感慨:“我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很记仇的家伙……完了,她好像已经记住我了。”
“难道你会害怕?”别西卜反问。
“哈,也对!”
欧顿眉开眼笑,“大不了再杀一次。”
伴随着两人之间的对话,风暴呼啸而来,如漆黑的长鞭一样斩落,数之不尽的怪物们嘶鸣涌动着,再度合拢。
别西卜忽然说:“应芳州的识别信号消失了。”
“和上次一样啊……”
欧顿沉默了片刻,无奈的笑了笑:“急性子的人总是先走一步,明明大家还来不及打招呼呢。”
别西卜叹息,“或许,我们也会一样。”
“听起来就像上次?”
欧顿问道。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别西卜便领会了这一份来自驾驶者的戏谑和淡定,忍不住随之发笑:“哈,就像上次。”
那么,就像上次!
只不过是死亡而已。
那些东西并不能将他们击倒。
在地狱焚烧殆尽之前,冥府巨人不会倒下。
只要这一份使命尚存一日,那么他们就不会回头。
厮杀再一次开始了。
奥西里斯和地狱之间的斗争!
可就在此刻激烈的厮杀里,那些不断响起的报损警报中,别西卜却像是走神了一样,略微迟滞了一瞬,然后,毫无征兆的问:
“说起来,欧顿,你后悔过么?”
“嗯?后悔?”
紧急机动里,欧顿瞥着空速表,疑惑的问:“后悔什么?”
“就是后悔……那些过去的事情。”
别西卜说:“如果不参合天国谱系就好了,你可以回去做圣名传承者,不必跟家人闹的那么僵。
没必要在一群臭傻逼身上浪费感情,为他们而难过。
最后,也不必变成那样。”
短暂的沉默里,欧顿尴尬的愣了一下。
“啊,要说的话,是有点。”
他无奈耸肩,“可要是那样的话,不就遇不到你了么?”
“……”
别西卜愕然沉默,就连报损警告的声音都黯淡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西卜。”
欧顿忍不住笑起来,在天旋地转的驰骋中,他沙哑的笑着,眼睛闪闪发光:“不那样的话,或许我会过得很好,但我一定会失去很多。失去很多很珍贵的朋友,其中一定有你一个!
所以,别说那些让人难过的话了——”
燃烧的机神自黑潮中疾驰而过,贯穿了巨大的怪物,从后背穿出,黯淡的光翼展开,高踞与天穹之上,俯瞰万物。
“看啊,我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欧顿大笑着,毫不在乎那些数不尽的尘埃:“敌人还要多少有多少,还有更多的对手等待我们去打垮,更多的地狱和深渊……
我们的故事,还没有到腰斩的时候呢!”
“你这个家伙,完全不听别人说话是吗?”智能总控无奈叹息:“摊上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是啊。”
欧顿得意的咧嘴,推动操纵杆:“走吧,伙伴!”
咔!
操纵杆毫无反应,机舱锁死,所有警报声尽数消失不见。
令欧顿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别西卜?”
他抬起头问:“你在做什么?!”
“做《蝇王》应当做的事情啊,欧顿。”
少年的投影从驾驶舱的屏幕上浮现,酷似欧顿的面容上带着爽朗的微笑,摊手:“机体损失百分之七十二,燃油即将耗尽,嗯,看起来驾驶员也失去了理智的样子。
所以,紧急弹射程序要启动了——”
“喂!”
欧顿瞪大眼睛,想要说话,却看到了屏幕上少年流下的眼泪。
那么难过。
可又那么得意。
“没用啦,弹射程序已经启动了,你该走了。”
别西卜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冥河的波澜在机舱之内涌动着,渐渐覆盖驾驶舱,通向彼方的隧道已经打开。
“哪怕你我如今都只不过是虚假的幻影,可一想到,在某个故事里,我也可以为了保护你而死去……我便由衷的感觉到快乐和欣喜。
和朋友离别的痛苦,和朋友重逢的欢欣,还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这样的感觉,都是你给我的。
谢谢你,欧顿。”
“这一次,轮到你来送我了。”
在屏幕上,少年向着挚友微笑着,告别。
“再见吧,我的朋友。”
别西卜抬起手掌,微微推出,虚无的光影调动了装甲内部最后的模块,令驾驶舱的胶囊猛然开,迅速凝固的泡沫填满了每一个间隙,盖住了那一张面孔。
就这样,在炸药的推动之下,飞射而出,顺着来自残存哨站的讯号,消失在了冥河的波涛里。
只有最后的呢喃,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机舱里。
“能一起冒险,实在是太好啦。”
就这样,少年转身,最后一块屏幕骤然黯淡,而装甲的残缺面目之上,那一双眼瞳,却再度亮起。
宛如熔炉的火焰重启。
【重生机关·启动】
【引言,降下审判和火焰,直至地狱焚烧殆尽!】
【密钥验证完毕】
【终结代码——冥河归还】
【倒计时00:10:00】
无穷尽的高热从装甲内涌动而出,拉扯着最后的冥河,向内收缩,无穷炽热的光翼之间,残破的奥西里斯张口,钢铁咆哮。
自这最彻底的焚烧中,赤红与苍白交叠之冠从头上再度升起。
三度从死亡中归还之后,震怒的奥西里斯,冥府的主宰者于此再现!
撕裂风暴,践踏大地,烈焰如环,从大地之上升腾而起,扩散,将无穷尽的腐烂之潮笼罩在内。
而震怒的巨神,从天而降!
“在舞会结束之前,就让我来教你们吧。”
再无弱点的钢铁之神狞笑着,伸手,捏住了隐藏在万军之中的猎食大天使:
“——什么叫做,毁灭!”
轰!
毁灭,降临。
远方,爆裂的亮光升上天空。
风暴卷着尘埃席卷而来,在荒芜的大地之上扩散。
槐诗剧烈的呛咳着,感觉到一阵眩晕,紧接着,听见远方传来的轰鸣,当俄联的防线坍塌之后,看不见尽头的漆黑便如同宛如决堤一样,灌入了这一片世界。
肆虐席卷着。
在山梁上面,夸父的脚步停滞了一瞬,疲惫的叹息。
“不能再往前了。”
他说,“防线正在收缩,我们恐怕来不及赶过去了。”
已经,无路可走了。
找了一块石头,放下了抗在肩上的槐诗,他自己也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来。两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都不由得呛咳着大笑起来。
可很快,就连沙哑的笑声也被盖过了。
就在山梁之下的黑潮尽头,巨响迸发。
腐烂的盖亚,轰然向前,掀起深渊的潮汐和波澜……甚至并没有在乎这两只不远处的小小蚂蚁,只是本能的,循着来自灵魂中的饥渴和吸引,向着现境的火光扑出。
“这么大的玩意儿,要说是我妈,也真是离谱啊。”夸父喘息着,仰望着那渐渐逼近的身影:“我妈没这么大个。”
“我妈也没有……比喻,比喻你懂么?”
槐诗无奈叹息,“你还走得动么?抛下我,还来得及。”
“算了,不想走了。”
夸父靠在石头上,咳嗽着抱怨:“我来的时候,老头子跟我说,这一趟,对东夏来说也是豪赌,而我来说,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可惜,他说话一直都遮遮掩掩的,从来都不说清楚。都已经快要死到临头了,我还是想不明白,机会究竟在哪里。
搞不好,老东西一开始就是在唬我吧……”
“啊,说不定。”
有可能的话,槐诗简直要举起双手赞同:“越老的家伙,越会骗人。”
“是啊,早知道当年从稷下毕业就去社保局了。”
他怨念感慨:“福利高待遇好,加班也少,据说以前在边境带我的班长现在女儿都已经去存续院进修了……而我,这么多年都还没女朋友。”
“正常啦,我也一样。”
槐诗想要安慰,却被他狠瞪一眼:“你闭嘴。”
“……”
“真后悔啊。”
夸父低下头,疲惫叹息:“如果我强一点就好了,难近母也不会死。到现在,也不会这么无能为力。”
“已经尽力了,不是么?”槐诗说。
可夸父却没有回答。
只是摇头,许久,才轻声笑了起来:“不是只有理想国才有使命的,槐诗。”
槐诗无言。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就好了,像小白那样,一点就透,就能够知道老头子说的机会是什么,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要是我能像红尘那小子一样,心眼多一点,也不至于总是说错话,让人讨厌。像谛听那样也行,朋友多,像白泽一样运气好,或者,像小狐狸一样格局大一点……”
夸父自嘲的笑了笑:“像我这样脑子缺根弦的,总让大家失望,可大家还愿意带我一起玩,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想: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呢?
我很妒忌,槐诗——”
夸父轻声问:“为什么我不能像你?”
“像我一样父母死的早一个人去拉大提琴?”
槐诗翻了个白眼,几乎快要笑出来:“大哥,这年头父母双全就是奇迹了,咱还指望什么自行车啊?
况且,没你背我走这么远,我早就死了好么?”
“不一样的,槐诗。”
夸父摇头,“不一样的。”
“你好歹还是背靠东夏的五阶呢,羡慕我一个四阶工具人,就离谱。”槐诗摇头:“咱就别想那么多桃子吃了好么?
大家都一样,老兄,没有什么不同。”
夸父愣了一下,看着他,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样,忍不住扑哧一声。
“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那个家伙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根本停不下来。
“喂,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夸父自嘲的咧嘴,感受到这一份来自命运的荒谬馈赠:“我只是刚刚才明白,我其实抱怨那么多,羡慕那么多,其实一直都在想桃子吃。
结果,却没发现——”
他从口袋里伸出手,展开五指,满足的轻叹:
“我想要的东西,不就一直在我的口袋里么?”
就在他的掌心里,一颗干瘪的果实微微翻滚。
皱巴巴的表皮看着分外寒碜,好像营养不良一样,可现在,它汲取着夸父的血液,还有风中回荡的哀鸣和来自世界的呼唤,便却好像幻觉一样,开始渐渐的生长。
渐渐的,丰润饱满,焕发活力。
这就是夸父为种,从扶桑上所结出的果实。
用他的灵魂,他的意识,他一生的所求,所凝结出的结晶。
一颗桃子?
“难道这也是你的安排么,老头子?”
夸父轻声呢喃:“拐弯抹角到这种程度,算我服了你!”
他握紧了手中的果实,竭尽全力的,撑起身体,抬头看了一眼远方引领着黑潮跋涉的腐烂盖亚。
终于,跨出了自己的脚步。
再无犹豫!
“你去哪里?”槐诗愕然。
“当然是去力挽狂澜啊!”
那个狼狈的男人回头,冲着他得意的一笑:“我说过了,我这种硬汉风格,以前也流行过的!等了这么多年,复古的时候,也该到了。”
就这样,他最后道别。
“保重吧,槐诗。
我要去继续履行我的使命了——”
就这样,义无反顾的转身,向着远方涌动的地狱潮流,无穷尽的敌人,那些嘶鸣的怪物,还有轰然前行的巨大腐尸。
狂风迎面,深渊险恶。
可恍惚中,却仿佛回到了美好的旧时光。
走进了荧幕之上。
就好像,终于成为英雄了一样。
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想。
成为在黑暗前面力挽狂澜的勇士,在邪恶前方屹立不倒的丰碑,面对痛苦绝不皱眉的好汉。就像是电影里那些硬派英雄们一样。
他们不怕痛苦,打熬力气,日复一日的举重、深蹲、马拉松,勤学武艺,风刀霜剑打不动他们,更多的伤痕,会让他们越来越强。
可等他长大了之后,却发现,时代已经变了。
他所向往的硬汉们,已经不再流行。
只有他一个人茫然的徘徊着,追在他们消失的踪迹后面,无所适从。
当那个老人伸手,向他发出邀约的时候,他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呢?现在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了。
只记得那时候的,心潮澎湃!
“要来吗?”
玄鸟说:“我们可以一起保护这个世界。”
“当然啊!”
夸父不假思索的握紧了老人的手掌,几乎,热泪盈眶:“我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
现在,这一天终于到了。
“是死是活,就看你了,老头子。”
在那驰骋而至的浪潮前方,孤独的捍卫者握紧了手中的果实,“我信你啊!”
我等那么多年。
今天这个逼,我装定了!
他张口,将自己一生的苦果吞尽。
在扩散的剧痛中,向着地狱,无声咆哮。
恐怖的烈焰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轻而易举的将暗潮撕裂。好像有无穷的力量骤然从体内爆发,迅速的膨胀。
将一切焚烧殆尽。
包括自己……
“等等,好像……哪里……”
他瞪大眼睛:“不太对?”
轰!
在黑暗之前,万丈火柱拔地而起,彻底将他焚烧殆尽之后,扩散,将苍白的飞灰撒遍了整个世界。
夸父,消失无踪。
“失败了么?”
玄鸟动作一滞,僵硬在原地,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投影。
几乎忘记呼吸。
就在稷下,幽暗的地宫中迸发出悲怆的钟鸣。
沉寂的丹青卷骤然翻卷,如椽大笔凭空从上面浮现,笔直的掠过了无数记录,落在了卷首,将最前面夸父的名字,彻底抹消!
人死如灯灭。
这一份来自源典的印证,很快就传递到了玄鸟的感知之中,令老人跌坐在椅子上,再没有撑起来的力气。
难以呼吸。
可很快,他就感觉到,袖中的白狼钩震荡不休!
高亢的鸣叫!
宛如嗅到来自现境的共鸣……
当玄鸟打开怀中的罗盘时,便看到那指针癫狂的旋转,昭示星野之中的动乱,来自各个宫阙之间的剧烈冲突。
乃至……命运的激荡!
那是即将重生的天命,在孕育之中,向着尘世高亢咆哮。
俯瞰万般尘埃!
那一瞬间,棋盘内,拔地而起的火柱骤然分裂,八道截然不同的神迹刻印如同枝叶那样从其中生长而出。
回旋在大地和无尽命运星野的投影之间。
【乾】、【坎】、【艮】、【震】、【巽】、【离】、【坤】、【兑】……
先天八卦于此重演,无穷的引力从那扭转万象的回旋里迸发,化为了龙卷,笼罩黑潮,大群、军团、怪物、血河、一切微不足道的敌人都如同尘埃那样,被卷入这炼狱的熔炉之中。
化为了尘埃。
只有一个赤红的轮廓,自熔炉一般的炼狱中缓缓浮现。
骸骨、内脏,肌理、皮肤……
宛如金铁重铸。
将自身,也锻造为了足以毁灭一切的武装!
“来!”
那一瞬间,夸父抬起了眼瞳,向着尘世呼唤。
天地剧震,万物动荡。
“来!”他再度呐喊。
山峦移位,七海翻波。
“来!”
当最后的呼唤响彻天地,在稷下地宫的最深处,尘封的古老铜兵骤然震颤,鸣叫着,感应到了这一份来自宿命的呼唤。
骤然裂解,化为了满地的尘埃。
可就在那占据了天地轴心的烈火和风暴之中,万丈寒光骤然延伸,就在夸父展开的双手之中,凝聚成型。
在那一瞬间,威严的甲胄凭空浮现,在天地万物宛如欢歌的浩荡鸣动里,如烈火的红翎自冠上扬起。
流火金眸俯瞰,睥睨万物!
当丹青卷之上的大笔再度落下时,在玄鸟的名字后面,便出现了崭新的名讳!
只是存在,便令整个东夏谱系的圣痕为之一震。
只是书写,便让所有升华者感受到其煌煌威严。
这便是除非赌上自己的生命,否则无从传承的尊号,除非世界坍塌,江山倾覆,否则绝对无法凝聚的天命!
需要的是东夏谱系的倾力支援,需要的是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牺牲一切乃至灵魂的准备。
需要的,这一份……成为英雄的愿望!
当世界濒临崩溃,当万物呼唤救赎,当邪魔占据尘世,当外道篡夺正统。
这一份力量,便会应召而来,将一切,拨乱反正!
东夏五千年的天命之冠。
当之无愧的第一英雄!
——【受加冕者·齐天大圣】!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未来之赌
洪流倒卷。
现在,火中的英雄抬起头,向着远方覆盖天地的黑潮,伸出手。
瞬间,贯彻天地之间的火柱消散,那浩荡的烈焰随着他的意志,化为暴雨降下,将一切再度点燃。
而在他的手中,那一柄平平无奇的铜棍,便开始了无止境的延伸。
向着正前方,轰鸣而来的盖亚残躯,腐烂的统治者。
劈落!
可在万丈光焰蔓延而过,无数剥落的铜锈之后,便显露出宛如游龙一般的字迹——【定海神珍铁】!
足以钉住整个海洋的恐怖力量于此爆发!
统治者怒吼。
头颅乃至躯壳,竟然被这一棍给彻底击溃。
在从腐尸中诞生以来,她竟然第一次的,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堪比神明的伟力前方!
“来,老婶儿!”
化为巨人的大圣死死的握住了她的手臂,光焰之中的面孔似是狞笑:“别着急,咱俩好好的,唠会嗑——”
紧接着,头槌。
轰!
无止境的破坏力,从冲击之中迸发,迅速的扩散,向着黑暗。
数不尽的怪物打不到他,甚至就连在甲胄之上留下一道划痕都做不到。
当那不败的英雄屹立在现境的前方,便以一人之力,将整个地狱拒之门外!
万神殿的神迹刻印再度降下。
连同着燃烧的太阳历石,与残缺的神之车轮一起,绽放烈光,洒下毁灭和反击的火焰。在这接连不断的反击之下,原本崩溃的阵线,竟然再一次的,稳住了阵脚?
“绝境之中竟然还有如此英才,着实令人惊喜。”
大君赞叹着,微微摇头,仿佛怜悯:
“可惜,为时已晚。”
如今的毁灭,已经太迟。
因为就在棋盘上,漆黑的色彩早已经开始扩散。
就像是雨后的霉菌一样,重重叠叠。
来自深渊的畸变已经降临在了死去的世界之中,深入骨髓……
当统治者再度嘶鸣时,腐败的躯壳中就升腾起一阵阵漆黑的烟雾,笼罩一切,扎根在大地之下,天穹之上,笼罩万物。
将那些斗争的光芒渐渐遮蔽,覆盖了一切。
还有更多的深渊之潮,源源不断的从腐烂的身躯中扩散。
她在渐渐分裂……
溶解!
“他妈的,烦不烦!”
大圣咆哮,焰流涌动,自金眸中喷出,切裂了腐烂统治者的身躯,紧接着,定海神针劈下,将那一颗蠕动的头颅彻底打爆!
只可惜,所响起的却不只是哀鸣,还有井喷而出的地狱沉淀。
一味的忍受着来自现境的围攻,那一具缝合怪竟然除了本能的侵染之外,毫不反抗,只是不断的畸变,重生,将自我的深渊之血扩散向整个世界。
然后,拉扯整个碎片的深度,向着地狱演变!
地狱沉淀、焚风、无名火,无数深度之下的诡异景象从大地之上浮现。
而在这迅速地狱化的恐怖景象里,只有弄臣们在风中大笑,欢喜赞叹,送上了来自吹笛人的恩赐。
“汝将孕育万物,汝将生养众多,天上的鸟,海中的鱼,奔走的兽类也要归你统辖……从此之后,便是【混沌之母】!”
现在,地狱降临!
哪怕还有反抗的火光存留,可黑暗,已经彻底吞没了整个世界。
死寂的殿堂里,只剩下了遗憾的叹息声。
来自王座之上。
“看起来赌局就要结束了,我的朋友。”
大君轻叹:“实在是一场精彩的对决,你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
可哪怕将胜负建立在汝等的骗术之上,但从一开始,我们彼此的力量就不曾等同……如今,你还有什么牌能拿出来逆转乾坤呢?”
轮椅上的外交官没有说话。
寂静。
早已经,难以呼吸……
晦暗的气息从那一具苍老的身躯中浮现,如有实质的漆黑缠绕在他的面孔之上,渐渐猩红的眼瞳颤动着。
凝固已至!
破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不论是存续院的手术,还是各大谱系的宝物,竟然都在接连不断的消散,难以起效。
当艾萨克的长袖之下,手腕微微扭转,便听见了王座上的冷哼。
“自欺欺人的把戏,也该够了。”
啪!
低沉的雷鸣里,艾萨克的口鼻中流下了猩红的鲜血。
在成为柯罗诺斯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轴中的暗流是如此的狂暴,竟然险些将他的灵魂撕裂。
就在他的面前,庞大的棋盘已经彻底的化作了漆黑。
挣脱了彩虹桥的链接,向着黑暗的深渊,一寸寸的坠落。
而随着碎片内深度变化,更多崩裂的声音,从现境周围响起——在统辖局内扩散的警报声里,无数边境彼此之间的繁复衔接,开始了迅速的瓦解和崩溃。
现境防御阵线,开始消亡!
数之不尽的巨大缝隙渐渐裸露,生长,海量的碎片从边境的衔接之间脱落,坠向了深渊,就化为了一道道耀眼的虹光……直到最后,被深度之下的领域,彻底吞没。
赌局终于迎来终结的瞬间。
最后的结算,开始了!
而就在深度迅速暴涨的碎片内,万神殿的最底层。
一间空无一人的仓库中,两座培养仓之上亮起了一盏盏指示灯,照亮了里面两张封冻了漫长时光的面孔。
眼瞳,微微的眨动。
致命的‘标本’正在解冻,只差最后的命令。
衰变序列一触即发。
可存续院内,院长却依旧一动不动,搭在触发器上的手指就像是冻结了一样,纹丝不动,只是看着屏幕上浮现的无数数据,寻找着任何一丝转机的存在……
或者,在终结之前,确认最后的时机。
触发器上的手指下压了一分……
“醒醒!”
耳边仿佛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有人摇动着他的肩膀,轻柔呼唤:“马库斯,醒醒!”
他说,“别再睡啦。”
在昏沉中,苍老的外交官再度抬起眼睛。
像是醒来。
空洞的视线掠过了眼前的一切。
并没有在乎那些不值一提的纷争、危局、深渊和地狱,看向远方,就好像能看到不存在与这里的人影一样。
看到那些熟悉的笑脸。
温柔的阳光之下,他们重新相聚在古树之下,彼此欢笑着。
一如往年。
“我这是……在哪里?”
马库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幻象,伸手,想要触碰他们的面孔,可那些面孔如同泡影一样,一触及碎。
如此遥远。
只有轻柔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当然是在你所选择的地方啊,马库斯。”
有人在耳边说:“在你不愿意醒来的梦里。”
有崩裂的声音响起,从天空和大地之间,令那些面孔渐渐模糊,一切仿佛都在飞快的消散。
昔日的一切,渐渐不见。
连同那些回忆一起……
“别发呆啦,马库斯。”
那个早已经死去的人后退了一步,冲着他笑了笑:“你还有事情要做呢——”
他说:“梦要结束了,你该离开了。”
他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微笑着挥手,转身离去。
“等等,等一下!”
马库斯挣扎着,想要从轮椅上起身,嘶哑的恳请:“不要走,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你们说!”
可那些身影就那样,从他的身旁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道别。
渐渐远去。
消失在阳光里。
他已经追之不及。
“等等我啊。”
他推动着轮椅,蹩脚的跟在后面,狼狈的追逐:“请你们,等等我……”
可是却无人回头。
直到最后,破碎的道路上,只剩下喘息的老人,再看不见他们的背影。
泪流满面。
嘶哑的呐喊。
美好的旧时光啊,请你停一停。
为何要留我一人在这里……
如此孤独。
那一瞬间,他闭上眼睛,绝望的嘶鸣从灵魂的最深处响起,将这个徘徊了数十年的梦境撕裂。
最后的阳光,消失无踪。
黑暗泉涌。
自老人的躯壳之中。
随着他的悲鸣一齐,爆发!
深渊鸣动!
无数地狱在突如其来的潮汐之中动荡着,焕发出高亢的轰鸣,宛如肃冷的钟声宣告!
向着现境、边境、乃至一切地狱。
昭示统治者的诞生。
就在大君期盼的注视之中,在隔绝一切的无穷黑暗里,只有一双沾满鲜血的双手浮现,缓缓从马库斯的面前抬起,捧起由深渊所降下的庄严冠冕。
以这现境和地狱的赌局为牺牲和奉献,成就无与伦比的灾厄伟业。向着凝固的灵魂,慷慨的授下了地狱的精髓和威权!
只差一寸。
而这一寸……却遥远的像是天渊!
当马库斯再度抬起面孔的瞬间,捧着王冠的血手,停滞在半空之中。
被老人死死的握紧。
连带着,现境防御阵线的坍塌和盖亚碎片的陨落,都戛然而止。
一切都仿佛迎来了冻结。
“我拒绝!”
那个孤独的老人眼前的深渊怒吼:“我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哪怕是梦已经醒了,也无所谓。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只要我还在,他们就还在。
不,只要还有人踏着我们所开辟的路向前,那么,我们的故事就还没结束——
不论是谁,都不能否定他们牺牲的价值,不论是谁,都不能玷污他们所留下的荣誉!不论是谁,都休想夺走我的灵魂!
哪怕是深渊也不可以!
如是,不自量力的,抗拒着近在咫尺的结局。
向着擅自落下帷幕的舞台,发起反击。
令一切都戛然而止。
遵照赌局的约定——倘若盖亚归于地狱,那么,马库斯便要归于地狱。可倘若,马库斯的灵魂对此表示拒绝呢?
天平之上的筹码竟然擅自的,阻挡在结果的前面。
宛如螳臂当车一样,不惜牺牲所有,换取短暂的时间。
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瞬!
“赌局已经结束了,马库斯。”
大君怜悯宣告:“你的反抗诚然珍贵,但已经毫无意义,尘埃落定,你终将归于深渊。”
“不,赌局还在。”
在血冠之下,老人凝视着被自己阻挡的结果,露出嘲弄的笑容:“所以,规则……还在!”
那一刻,在他身后,艾萨克无声的叹息。
闭上了眼睛。
柯罗诺斯的圣痕再次运转,涌动的神性焚烧灵魂,再度冲破了时间轴之上的无数汹涌暗流。
再无任何犹豫,运转!
粘稠的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之中渗出,缓缓滴落,染红了他手中的最后一张卡牌……
卡面之上,曾经所有的图案尽数退去,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那是赌局开始之前,最后的一天。
艾萨克忽然收到了罗素的消息。
一次在存续院之外的会面,老时间,老地方。
对于校长心中的不安,他早已经有所了解,甚至,他自身的不安还在那之上,尤其是在知道了部分存续院的计划之后。但会面的时候,罗素却根本没有问起任何他所知的事情,甚至没有查探任何的情报,一切对话都未曾涉及机密。
只有一条来自天国谱系的命令交给他。
优先级甚至在存续院和统辖局之上,一旦其他的计划和罗素的命令相悖,那么就无条件以罗素的命令为准。
在暗淡的灯光下,罗素告诉他:
“——不论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你都绝对不可以用尽槐诗的卡牌!”
“我知道。”
艾萨克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予以遵从。
甚至没有问原因,只是坚决执行。
其实,哪怕是罗素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槐诗作为天国谱系的重要传承者和下一代板上钉钉的谱系之主,可以说是理想国复兴的希望和所有人的未来。
哪怕是孤注一掷的赌局,也必须留下一点点翻盘的血本。
怎么能够如此的将他断送在这一场斗争之中。
可对于他坚决的态度,罗素却露出了某种……近乎嘲弄的笑容。
“不,你不明白。”
天国的洛基端着酒杯,仿佛走神了一样,许久,才轻声说:“你认为,你要为天国谱系留下最后的希望。
但希望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希望是有意义的,是存在价值的,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我相信槐诗的才能。”艾萨克不假思索的回答。
“啊,这一点我们很早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罗素摇头:“我要说的,是另外的事情……你以为赌博是什么呢,艾萨克?”
不等他回答,罗素便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赌博,就是骗局——骗术师们的斗技场。大家勾心斗角的摸索对方的底牌,读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寻觅每一个阴谋的气息……
甚至,有时候早在赌博开始之前,胜负就已经确定了。
所以,智者才不会去赌博。
因为赌博就代表着情况失控之后还怀有翻盘的侥幸,将一切寄托在概率的软弱内心,以及穷途末路、弹尽粮绝之后的无可奈何。”
在寂静里,罗素仰头,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忽然笑了起来:“可笑的是,有的时候,我们却又必须要去赌。
否则的话,就连机会都没有了……”
艾萨克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直到罗素最后发出声音:“艾萨克,我将命令交给你,是因为这是唯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也是唯有槐诗才能做到的事情。”
“把准备好的卡组删掉吧。”
他说,“倘若要赌的话,那便不能寄望于过去的荣誉和积累——”
“这一次,我们赌未来!”
就像是真正不惜一切代价的赌徒那样,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燃烧着连自己灵魂都要烧尽的火。
“——赌他的未来!”
现在,诚然如同罗素所猜测的那样。
当结果即将揭露,赌上了过去所拥有的一切,却仍然无法倾覆天平另一侧的重量。
当局势已经恶化到快要无可挽回,再无退路时,所能采用的,便只有这最后的挣扎!
抛弃过去,为了现在,向未来寻求可能!
现在,在艾萨克的手中,柯罗诺斯的奇迹再现。
时光奔流。
事象记录在迅速的变化,就在那五指之间——耀眼的光芒浮现!
握紧这一瞬间的宝贵时机,穷尽自己所有的一切,神性、灵魂乃至源质尽数投入进动乱的时轴之中。
以截取自槐诗本人的记录根基,予以催化,以此为凭证,向未来的时光发起最后的召唤!
眼瞳之中的烈光在瞬间燃尽。
躯壳之内空空荡荡。
他的灵魂顺着激流,已经飞向了未来,在无穷的可能性中追溯,再追溯,哪怕这一份意识变得四分五裂,迅速的在时光的消磨中归于虚无。
可千万种可能性里,千万个艾萨克在动乱的时轴中里穿梭,在无数绝路之间寻找寻找唯一的那个……
直到久远,久远,久远到他自己也彻底迷失的未来之中,传来最后的共鸣。
就像是向着溺水者伸出援手一样。
摇摇投来了一线亮光。
在那一瞬,虚无的时轴彻底坍塌,艾萨克的灵魂从乱流中归来,口鼻中渗出的血色也被那恐怖的反噬所点燃。
照亮了那一张破碎的笑容。
在他的手中,那一张空白的卡牌迎来了迅速的蜕变,转瞬间,自青铜向着白银、黄金、钻石……到最后,再无任何边框去承载那庄严的背影。
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只有侧脸如此清晰。
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可眼神却变得那么冷漠和高远。
这便是未来的槐诗。
未来的天国之主所得到的万世牌!
“槐诗,我将往后一切的未来交托给你。”
艾萨克用尽最后所有的力气,将那一道瑰丽的光芒,投向了棋盘内,连带着最后的期冀和祝愿:
“现在,未来就在你的手中——”
虚无的卡牌,落入了即将崩溃的棋盘之内。
那些丝毫不具备任何力量的事象记录,毫无保留的融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原本只是虚无缥缈的故事和遥远未来的见证,此刻在最后规则的转化之下,迎来了具现!
令槐诗愕然的瞪大眼睛。
感受到灵魂深处所产生的变化,还有……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恐怖力量!
以及,突如其来的……
变化!
短暂的死寂之中,殿堂之内,存续院的屏幕前,统辖局的决策室,乃至石髓馆中……所有人都死死的盯着棋盘之内的世界。
大君垂眸,阴云之后的面孔似是微微皱眉,枯萎之王却从椅子上起身,顾不上手里漏掉的汽水,瞪大眼睛,期盼翘首。
罗素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烟卷微微颤抖,等待着最后的后果。
而彤姬,在微微的愕然之后,旋即,浮现出某种古怪的神情。
“探求于未来,确实是一招好棋。”
她靠在沙发,无奈轻叹:“只不过,太过于依靠不确定的未来,未必会有预想之中的好结果啊。”
伴随着她的话语,棋盘之内的槐诗骤然一震,脸上浮现出一道深邃的裂隙。
就在他的胸前,归墟的裂隙重现,膨胀——已经无法再容纳节节攀升的力量和那庄严的神性,灵魂在火焰里焚烧,躯壳自伟力中崩溃。
意识在瞬间消散。
灵魂重铸。
而在破碎的裂隙之后,崭新的面目再度凝聚。
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久违的世间万象,好像洞彻了棋盘之外的棋手们一样,毫不掩饰那发自内心的讥诮和轻蔑。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抬起了一根手指。
向着眼前的化为地狱的世界点出。
于是,天空、大地、飓风、火焰、地狱、英雄和统治者,乃至一切微不足道的尘埃,尽数冻结。
再然后,万物,失去色彩。
血色猩红,骨的苍白,火焰的灵动和浑浊的狂风,青色的虹光和紫色的眼瞳……所有的所有,都在君临的意志之下,化为了漆黑。
和驳杂的地狱污染不同,那是不论多少腐烂统治者去拼尽全力都难以企及的纯粹!
黑暗。
令深渊为止颤栗的永恒至暗,降临于此。
此刻,欢欣、悲苦、震怒、杀意乃至一切源自灵魂中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只有绝望,无穷尽的绝望笼罩了一切。
可在那一片永恒的漆黑里,却仿佛有光!
就在所有人的眼前,伴随着碎片的颤栗和破裂,有某种无需肉眼去辨别便能够察觉的存在在渐渐的凝聚。
仿佛倾尽地狱所铸就的至暗里,庄严的轮廓在冉冉升起。
凌驾于天穹之上。
从深渊里,升起了黑色的太阳!
那究竟是东君,还是什么?!
不,这究竟是太阳,还是无数地狱所铸就的旋涡?!
此时此刻,刺骨的恶寒在每一个灵魂之中扩散,难以分辨,那究竟是现境所呼唤的救世主,还是就连深渊也要为止屈服的地狱之主!
而这一份足以将一切重新颠覆的成就,究竟来自于创造还是灭亡?
可当这令人颤栗的揣测从脑海中浮现的瞬间,仿佛就有充满戏谑的轻笑在耳边响起,如此的嘲弄。
来自黑暗之中。
因为漆黑的日轮,在运转!
恐怖的引力从其中迸发,拉扯着那充斥一切、笼罩万物的永暗,向着内部坍缩塌陷,令万物在这惊天动地的波澜中动荡回旋。
而在永恒的黑暗最深处,一缕轻柔的光芒,缓缓升起!
宛如倾尽了整个深渊的黑暗,去锻造出的一线光芒,当它诞生的瞬间,一切黑暗便再无意义。万物都沐浴在这平静而纯粹的光芒辉光之中,领受恩典!
短短的一个弹指,所有的永暗都在光芒的照耀之下焚烧殆尽。
连带着地狱的沉淀和深度一起——
在这冻结的世界之中,只有日轮之下,那孤独的身影耸立。
就好像从漫长的梦中醒来了那样。
愉快的微笑着。
俯瞰一切。
“不对,不是深渊烈日?”
屏幕前面的彤姬瞪大眼睛,凑近了,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影,就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
“被改变了?”
她愣了一下,就像是见证了整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奇迹那样,乐不可支:“那样的未来竟然也会有被更替的可能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老娘天下第一,天上也他娘的是第一!!!!”
当来自命运的惊喜向着她露出只鳞片爪,她便忍不住欢呼,狂喜,从沙发上跳起,赤足踩在扶手的皮革、冰冷的地板和平滑如镜的茶几之上,回旋,跳跃,宛如舞蹈那样。
当天命的呼唤到来时,她便慷慨的挥手,毫无吝啬。
“拿去吧,槐诗,全部拿去!”
满怀着愉快的跳跃着,舞蹈着,哼唱着久远的歌谣,她凝视着屏幕上的笑脸,告诉他:“终有一日,你将成为太一!”
槐诗仿佛再一次的坠入了梦境的最深处。
好像在一瞬间经历了无比漫长的时光,体会了自己所未曾想象的欢欣和悲伤,走完了自己未曾想象的漫漫长路。
得到了很多,却又失去了很多。
可当他仔细回忆的时候,一切却已经不再清晰。
只有当他终于走到了梦境的尽头,才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如火焰的红裙,还要狡黠又愉快的笑脸。
于是,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
他无奈的叹息:“又是你搞的鬼么,彤姬?”
“唔,或许其中多多少少有我那么一些因素吧,不过,偏偏这一次不是哦。”
彤姬背着手,凑近了,端详着他的眼睛,微微吐息:“虽然接下来的内容对于你这样的纯良少年来说,有些为时过早。
但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是无所谓啦。”
她停顿了一下,满怀着挑衅的望着自己的契约者,轻声问:
“不过,你准备好了么?”
当那一双眼瞳凑近,便能够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如此清晰,又如此的紧张。
可紧接着,便看到她恶趣味得逞的愉悦笑容。
只不过,这一次不等他发怒,彤姬便已经握紧了他的双手。
靠近了。
宛如拥抱一样的紧贴。
“去吧,槐诗。”她在槐诗的耳边催促,“该你登场了。”
“去向他们展示——”
彤姬说:
“——何谓至强!”
槐诗,睁开了眼睛。
过去无数积累所形成的结晶,现在无数牺牲最终所通向的终点,来自遥远又遥远的未来幻影,在这一瞬间,彻底降临!
冠带日轮之冕,身披庄严之袍。
肃冷的面孔之上,双眸如烈日,浮现暴虐之光,照耀万物。
在棋盘之上,那一张翻转不休,变幻不定的卡牌,终于显露真容。
此即为理想国的传承者,天国谱系当之无愧的主宰!
世间万象的掌控者——
——【天敌·太一】!
此刻,在现境和深渊的见证之下,太一俯瞰万象,露出微笑。
他不知道这一份力量究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无法否定的是,这一份力量源自于自己。
丝毫没有任何的叛逆和桀骜,驯服的在他意志之下运转,如臂指使。
甚至,改天换地,只要一念!
“现在,我们来弄点好玩儿的东西吧……”
槐诗轻声呢喃着,仿佛被源质之中的傲慢和庄严所感染,向着寥落的世界轻叹:“首先,要有光!”
于是,遵循本能的指引,日轮运转。
在他展开的五指之间,极尽瑰丽的闪光升起,勾勒出凌厉的轮廓。无穷矩阵从其中浮现,海量的奇迹涌动,化为了一道道繁复的花纹。
那是一柄……宛如晶石所铸就的赤红长弓!
再紧接着,当槐诗的右手向上抬起,日轮之中,所有碎片世界内抽取而来的永恒黑暗剧烈的运转着,向着正中收缩,缓缓落入了槐诗的手里。
当一切深渊的力量焚尽之后,所剩下的,竟然是苍白。这便是倾尽了整个世界的黑暗之后,所形成的素白之矢!
“你妈的罗素!!!!”
在这一刻,统辖局内,玄鸟已经忘记了原本的惊喜和赞叹,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本能的掐住了旁边罗素的脖子。
想要把这个老王八彻底掐死在这里。
亏我还当你是朋友,竟然瞒了我这么久……我要杀了你!!!
哪怕早就知道,槐诗进阶东君十拿九稳,可眼看此刻所发生的一切,他又如何能不心痛的狂怒!
刚刚夸父突破带来的喜悦,瞬间消失无踪。
只体会到耶格尔同款心如刀绞。
“等等,等等!”
罗素狼狈的尖叫:“有话好好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
玄鸟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难掩敬畏:
“——那是太一的神之楔!”
现在,当纯白之箭在槐诗的指尖扭转,轻柔的搭在了赤红之弓的弦上,世界便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
万籁俱寂。
唯有那紧绷的弓弦被拉开时,源自万物的鸣动和高歌!
天空、大地、星辰,无数依旧在地狱侵蚀下燃烧的斗争之火,无数不甘于坠入地狱的灵魂,那些悲愤的意志,那些燃烧的决心,乃至,一切的一切……
一切的意义,都汇聚在那世界低吟的鸣动里。
这究竟是极意还是其他什么的呢?
难以分辨。
因为所有的所有,都已经完美无瑕的融会在这简单的一举之中。
现在,当弓如满月。
箭在弦上。
被太一所冻结的世界里,只有刚刚诞生的混沌之母在剧烈的痉挛着,绝望颤栗,一双双猩红的眼瞳眨动着,嘶鸣。
可一切都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整个世界,已经回归了真正的主宰手中。
现在,属于她的宿命和结局,已经在寄托与槐诗的弓弦之上,在纯白之矢的锋刃之上闪耀——它的名字叫做死,它便是终结和灭亡!
一切已经再无悬念。
当槐诗松手的瞬间,万物的低吟便化作了撼动一切的高亢怒吼。
举世之光汇聚在这一箭之上。
就那样,飞出!
如此,轻描淡写的突破了遥远的距离,跨越了层层斗争,越过了无数厮杀和呐喊,向着统治者的胸膛飞去。
如实,悄无声息的没入了那一具早就应该被彻底埋葬的行尸里。
连带着所谓的混沌之母,一同毁灭!
在统治者绝望的尖叫里,一切腐烂和畸变的身体,连带着她所散步的所有污染,所有她所孕育出的子嗣恶种,地狱大群……
恰如海潮席卷,一切都在这无形的浪潮中飞灰湮灭。
就连剧烈变化的深度,在这一箭的翱翔中,也被彻底的凝结,被那扩散的力量所扭转,重新,倒回正轨。
就在所有眼瞳的凝望里,那一线光芒冷漠的跨越了天地之间的距离,将地狱毁灭,将盖亚所带来的一切污染焚烧殆尽。
余势未竭的向上飞出。
突破了所有规则的束缚,自棋盘之上超脱,竟然跨越了虚幻和真实的界限,从虚无的事象记录中飞出。
那随着赌局规则的崩溃而迅速溃散的一线微光,最终没入了大君的手中。
紧握着棋盘的巨手竟然微微一动,竟然缓缓松开。
不顾彩虹桥的力量将碎片再度笼罩。
再不阻拦。
就那样,任由碎片渐渐在现境的拉扯中消散,崩溃的现境防御阵线迅速的重组……
无穷雷霆之中,大君俯瞰着自己的手掌,便看到了,在自己的指尖,那一点宛如针刺的,灼痕?
就仿佛看到了什么罕见的奇景一般。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为这逆转的一击喝彩!
而就在棋盘之内,槐诗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就好像奇迹的时间已经结束。
当庄严的日轮缓缓消散,他手中瑰丽的长弓也随之消失无踪,紧接着所感受到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窒息感。
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中关键的一部分那样。
以及,在灵魂几乎崩溃的痛楚中,所浮现的,深深疲惫。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刚刚他娘的干了什么?
以及……
“虽然说是会有光明的未来,但光明到这种程度,也未免太吓人了点吧?”
他沙哑的呢喃着,踉跄倒地。
再顾不上远方现境和地狱的最后斗争。
槐诗最后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沉沉睡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白日做梦
好像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就感觉浑身轻盈又松软,仿佛在温暖的午后小憩结束,如此慵懒。
睁开眼睛之后发现,果然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
如同他想象的一样,他躺在阴凉的树荫下面,柔软的躺椅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摆,旁边的茶几上放着果盘和冰镇快乐水。
阵阵微风吹来,鸟语花香。
如此安宁。
唯一不在预料范围内的,就是茶几另一头的椅子上,那个靠在同款摇椅上的中年人。
黑色的长发,肤色微微黝黑,鼻梁高挺,灵动的眼眸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吸引力,看久了,就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好感和信赖。
身披着宽松的亚麻长袍,胸前还放着一顶颇有既视感的冠冕,令槐诗不由自主的……看直了眼睛。
下意识起身,毛骨悚然。
“唔,醒了?”
中年人微微颔首:“你好啊,槐诗。”
“你是……”
槐诗呆滞:“白冠王?”
他暗地里悄悄的翻着命运之书的记录对比,发现,对方的形象似乎自己曾经在梦里见过的白冠王没有任何的区别。
可丝毫没有曾经所见的那么威严冷酷,而是温和又亲切,宛如某个与人为善的大叔一样。
更令他惊奇的,是对方所说出的名字。
“你知道我?”
“你见过我,所以我就见过你了。”
白冠王微微一笑:“看上去,倒是比上一次成熟了许多,男人的成长往往总是迅速的,不是么?
才短短的一年而已……”
槐诗环顾四周,看着湛蓝的毫无瑕疵的天空,还有脚下随风微动的芳草,以及看不到尽头的大地,疑惑低语:“我这是在哪儿?”
“你的梦里。”
白冠王感慨:“唔,来一趟不容易,毕竟,这可是某位的私人领域……看,那里是她的特等席。”
说着,他微微挥手。
梦境浮现褶皱,有不起眼的伪装色帘子被掀开,露出后面堆满各种玩偶和奇怪纪念品的卧室,在最前面,还有一张松软到让人趴上去就不想起来的巨大沙发。
以及,装满了快乐水的冰箱和堆积如山的零食。
“……”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年头,当神的就一点隐私都不给别人留的么?
你们一个两个来别人家里跟逛商场似的,连门票都不买一张,可真是够了……
“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要说的话,反而是帮你解决了不少后遗症。毕竟,‘彤弓素矰’可不是现在的你能随便使用的东西。”
白冠王弹了弹手指,再度飞出一缕金色的辉光,落向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的裂隙。
“放轻松。”他说。
“不好意思,还是有点……紧张。”
槐诗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就算抛去你的身份,你这个长相……也有点……和我看到的不少壁画里的角色……很像。”
“嗯?是么?”
白冠王召出一面镜子,捏了捏下巴,似是端详:“在以前,一个神系想要昌盛持久,那么必然需要有人代表众神在人间行走。
就好像现境的商标一样,多多出现。
但偏偏……你的股东比较多,代表者不能有任何倾向。
所以,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形象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干脆用CEO本人的样子呢?”
“……”
槐诗已经无言以对。
坐回了椅子上。
没有再说话。
深呼吸。
麻了。
而白冠王也靠在躺椅上,微笑:“你有问题要问我,对吗?”
“当然啊。”
槐诗叹息。
于是白冠王在没有说话,安静的等待。
直到槐诗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问:“‘盖亚’背后的人,是你么?”
白冠王笑了。
可槐诗再感受不到之前的和煦。
忍不住,浑身发凉。
这才是他如今心中最为疑惑的事情之一。
倘若重生之环是为白冠王所量身定做的解决方案,那么,必然有白冠王的深度参与,哪怕是彼时他已经陷入沉睡,想要影响到重生之环的工程也是轻而易举。
毕竟,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既然如此,他就绝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东西上面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或者是后门。
哪怕是被黄金黎明拿去进行过修改,可重生之环这么精密庞大的东西,怎么可能像塑料小人一样拔个脑袋下来就能换头?
再怎么改,构架在最底层的矩阵和神迹刻印是不会变的。
原本,他只是将这当做黄金黎明的技术高超。
或许只是拿着原本的重生之环做参考,又另外捏了一个呢?
可当白冠王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便不由自主的,让人产生了怀疑——盖亚的复活,背后是否有白冠王的推波助澜?
“你知道神明的寿命是多久么,槐诗?”
白冠王忽然问,不等他的回答,抬起手指来说道:“一千年,最长久的神明,生命也只有一千年而已。
相比凡人,显得恒长久远,但相比这个世界,又显得如此短暂……
一直以来,大家都采用着各种钻空子的方法,通过化身的显现,通过分灵的代替,去减缓自身寿命的消耗。
当然,更常用和更方便的方式,是‘沉睡’,通过长眠,能够停滞自己的时光,去熬过漫漫岁月。
就像是如今的我一样。
一般,各个神系,也只有若干个家伙在履行职务,其他的都会阶段性的进行沉睡,彼此接替,彼此同享自我的研究和技艺,以不同的方式探求超脱天命的方法——其中最多的,就是对世界本身的探索和研究。
也就是你们所称的‘盖亚’,这个名字其实很恰当,那位地母神对此的积累和底蕴,确实是走在诸神的最前端……
而重生之环的根本,就是对现境本质的利用,和对神髓之柱的模仿,应用在‘盖亚’之上的难度,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他停顿了一下,坦诚的回答道:“当然,其中,也存在着我的默许。”
“为什么?”
槐诗皱眉,冷声问:“难道堂堂白冠王也要在现境和地狱中间两头下注?”
“要验证如今现境的能力,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么?”
白冠王平静的反问:“现境和深渊的第一次赌局,是由我见证。第二次赌局,有我的签名。赌局的规则和条件的一部分,也是由我所创作——地狱想要唤醒盖亚,我不阻拦,因为这就是游戏规则。
还是说,你看到那位大君和那位枯萎之王,对你们在赌局内的手段有过干涉?”
“就算是没有盖亚,难道你们要面对的东西就会简单?要知道,还有一位地狱之王的残骸标本在大君的收藏里呢。”
白冠王端起了茶杯,轻抿:“别那么震惊,槐诗,我只是给出了考验而已。”
“就像是你在五月花上验证范海辛和莉莉一样?”
槐诗冷漠的发问:“将人丢进地狱里,最后给那么一点希望在前面,观看人奋力爬行的样子?
那我是否应该称赞你慷慨?”
“你觉得人的称赞对神明来说,有意义么?”
白冠王对这嘲讽无动于衷:“倘若人类的生存是建立在本能之上的话,那么神明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天命的轴心。
哪怕同样有喜怒哀乐,但却和凡人截然不同。
比喜怒和自我,更重要的是职责和结果。”
“那美洲谱系呢?”
槐诗问:“你也不在乎?”
“在乎又如何?”
白冠王依旧平静:“孩子要长大,就不能依赖父母。
我做的已经够多。
哪怕我已经陷入了等同与死亡的沉睡,也依旧以自身为牺牲,为他们隔离了牧场主的侵蚀。甚至,将所有的遗产都留下,以期待他们在离开襁褓之后能够长久。
倘若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无法抵抗温室之外的风霜的话,我能给他们的,也只有毫无价值的悲痛。
或许会你觉得我残忍,可神明本来就应该如此冷酷。”
白冠王说:“既然你们亲自创造了属于你们的世界,那么想要真正的拯救你们的世界,就要靠自己亲自去才行。又何必对一个垂死的老东西报以期待呢?”
“哈,有意思!”
槐诗嗤笑,“堂堂白冠王亲自端鸡汤给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只是不知道这鸡汤究竟要什么代价。”
“戒备了吗?无所谓,槐诗,我并不打算从你这里索取什么,至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你有疑问,我就回答。”
白冠王直白的回答:“人是有很多种的,神也一样。和其他的神明不同,我没有什么永存的野心。一千年的奢华享受已经让我心满意足。
相反,我相当喜欢自己被授予的这一份任务和天命,
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延续这个世界。只要对此有助益,我并不在乎手段和后果。”
槐诗摇头:“可同样的,对你而言,延续的世界在现境和还是在地狱,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吧?”
“或许是有的,但并没有大到让我无法忍受。”
白冠王耸肩,“不过,倘若还有其他的办法,谁都不愿意跑到深渊里去吧?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考虑黄金黎明的邀约。
最起码,在天文会消失前不会。
毕竟,我对你们所创造的时代和你们的成就,满怀喜爱,不,甚至可以说,钦佩!
你们应该多多加油才是。”
如此真诚的表达了赞赏。
沉默中,槐诗认真的看着他,并没有发现任何惺惺作态的样子,或者,就算有,但他也看不出来。
不过,堂堂白冠王,又何必跟自己这种工具人撒谎呢?
尤其还是签了别人家长约的工具人。
根本无利可图。
还是说这位大哥感觉自己天文会、象牙之塔外加黑心女人三家工具人干的不错,所以要来召自己做个四家工奴?
算了吧……
他实在没有那个脑力去跟这位从神明时代就开始纵横四方的巨擘去斗什么城府和心机,而且,也不想在自己的梦里和他绕来绕去。
和这种人对话,越简单直白越好。想得越多,只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因此,他开口问道:“那么,你来到这里,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生命?成就?荣耀?算了吧,现在的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白冠王摇头:“我只是来看一眼,被命运之书所认可的人而已。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得到那位前任太一的青睐,也不是谁都有胆量和雄心去重建理想国。”
对于槐诗最大的秘密,他根本毫不在意。
命运之书?他想要的话,早就下手了。
毕竟,槐诗上一次直接改剧本可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白冠王又没死,或者说,还没死透,这种修订和自身相关事象的事情,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只是,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何德何能,能让这种大佬不惜千里迢迢过来瞅两眼?
对此,槐诗,只感觉一阵无奈。
不知究竟是应该惊喜还是提防。
干脆下次在梦境的外面拉一层围栏,然后盖个亭子收门票得了。
谁他妈的都别想白嫖。
可想到全世界最古老最有名的创业王竟然也看好自己的项目,就让他有点震惊。
毕竟,这种事情,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你觉得我能成功?”
“谁知道?”
白冠王摇头,“你有足够的资格,未来也会有足够的能力,甚至你们已经重建了天国谱系——但距离真正的成功还很遥远。
重建理想国不是一句话能做到的事情,也不是兵强马壮就能解决。
你们还需要更多的条件,可更多的英雄出现,就代表着这个世界会遭受更多的苦难……尤其,你们还需要去面对曾经所遗留的原罪。”
“简单来说,干挺了黄金黎明那帮臭傻逼之后,再多做好事儿,多当好人就差不多了,对吧?”
“……”
白冠王难得无语。
总算体会到了槐诗根性之中那种糙劲儿,为什么能把这么高大上的事情说得像是街头开片。但意思好像又是这个意思,无法反驳,只能点头。
“差不多。”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最后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息:“等有朝一日,你觉得自己真正有资格去重建那一切,有决心踏上那一条路的时候,再来见我吧。”
“这可就难说了。”槐诗摇头,依旧保持着距离:“自己家的家务事,何必找外人插手?”
“哈,那就随你吧。”
白冠王起身,从怀里取出一根羽毛放在了桌子上,似笑非笑的说:“至于这个,就当做‘门票’好了。
省得有人说我吝啬。”
淦,你们这帮家伙怎么动不动就读心的!
但这个东西是什么?
神器?
你们这些存世真神真是大方嗷!
槐诗的心里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点小期待。
“虽然城府深厚的不常见,但这种‘将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的能力,说不定也是某种罕有的天赋吧?”
白冠王幽幽一叹:“别想太多,有神器我自己都留着了,怎么可能送给你?只是一个简单的赐福而已。
就跟巴德尔给伊兹那小子的一样。
以后你跟美洲谱系打交道的时候,把这东西拿出来,多少也能赚点好处,只是……别欺负丽兹那孩子太狠了。”
失算了!
原来那臭妹妹背后还有这么硬的靠山?
那自己是不是要把关系搞的更亲近一点?
槐诗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两下,只是念头刚转了两下之后,立马反应过来,立刻掐掉了想法之后,露出纯洁无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神情。
白冠王则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至于最后,再说句不招人待见的吧。”
他说:“我不喜欢做背后说人长短,所以这句话你当面转达给她也无妨——小心你的契约者,槐诗。
她想要的,没有那么简单。”
说完之后,那身影缓缓消散。
只留下槐诗在原地一脸懵逼,甚至来不及追问。
啥玩意儿?!
他倒是不至于因为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说几句话就开始怀疑彤姬,内心之中毫不震惊,反而充满了某种古怪的困惑。
什么?
彤姬要搞事情?
这还用你告诉我么吗?!
要是彤姬所想的是世界和平那么简单,他就把之前那把弓给吃下去。
只是,依靠在躺椅上,想起了那个黑心女人,他就越发的心累。
想多了,就更累了。
算了,不想了。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起身,掀开伪装色帘子,趴在了那张自己眼馋了很久的沙发上,闭上眼睛。
再一次的,睡着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酒宴
“你醒啦?”
当槐诗从担架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夸父那张美出鼻涕泡一样的老脸从旁边探出来。
笑开了花。
他下意识的摸了一把关键部位,生怕这货来一句‘变性手术很成功’或者‘山鬼的滋味真不错’……
发现自己纯洁之身依旧美玉无瑕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也不顾担架上的还是个重病号,夸父的大巴掌就趴在了他的肩膀上,吹了声口哨:“赌局已经结束啦!”
“结束了?”
槐诗微微一愣,旋即恍然。
确实,在太一鼎定乾坤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余波了,接下来不过就是逆转之后的凯歌高进而已。
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变化。
想必起来,他反而更诧异,自己竟然还在碎片之内……
“灵魂转移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存续院所有的人手都放到现境融合的事情上,一时半会儿是没工夫搭理我们这帮工具人了。
正好,乐得清静。”
夸父感慨道,“你没有看到啊,我大发神威的样子!”
眼看这货喋喋不休的样子,槐诗就开始头疼。
哦,现在不应该叫夸父了,应该叫大圣了……可不知为何,总感觉张不开口,还是叫夸父吧,毕竟嘴熟。
——受加冕者·齐天大圣!
从此之后,这位憨批兄弟,恐怕就要从以前的肉盾工具人晋升到全境五阶最顶尖的那一拨了!
有齐天大圣的天命在身,水火不侵,刀剑不伤,力能拔山,火能焚海,能大能小,能熬能耗,耐力无穷……
还有【地煞七十二变】这样全方面的神迹刻印在手,突出的就是一个能打!
能打到不讲道理的程度。
毕竟是受加冕者啊……
槐诗轻叹。
羡慕。
这玩意儿,天国谱系都没多少,而且相关的资源和资料都被罗素捏的死死的,根本让人摸不清虚实。
而自己恐怕也指望不上了。
毕竟,天国谱系是理想国的众筹项目,历史短暂。而且,这玩意想要白嫖也没办法,毕竟,受加冕者所传承的,便是种种不可思议的‘天命’!
因其特殊,从不遵循常理,而因其从无定型而且多为孤例,无法以圣痕承载。
倘若圣痕是固定的职业,那么受加冕者就是直接由三柱委任的特派员,钦差大臣。并非常设,甚至除非符合某种条件,否则绝不会出现。
而一旦出现,那么就一定是专门用来解决大麻烦。
通俗一点来说——当这个世界出现了巨大的灾祸,导致歪曲度暴涨,那么就会激活现境的免疫系统。
大量的修正值和歪曲度纠缠在一起,这一份矛盾,将会通过各个谱系的原典,催化出不同的天命。
如同金翅大鹏鸟那样,除非人间动荡,山河破碎,文明在蛮夷的蹂躏之下扭曲时,才会在万民呼唤之下诞生,匡扶正统的神圣象征。
如同世界巨人这种美洲版的低配女娲,正式在诸神不断的清洗和重启之后,美洲大陆即将分崩离析时,从海中走出,再度弥补大地的神迹,
如褚青羽那样,直接传承了亲爹兵主的杀伐威权,睁开眼睛就身怀天命的,简直是异数中的异数。
在玄鸟的栽培之下,这一份力量以‘白帝子’的星辰之号凝结成型,至烈至锐,配合不知名的残缺神迹刻印,夸张到能直接斩断时间,简直是副校长的克星。
而齐天大圣,就更简单直白了。
干地狱。
干地狱就他娘的完事儿了。
这就是东夏专门针对深渊所打造的究极工具人。
想要传承曾经的冠冕的话,现境所赐予的天命、必要的局势和时运,乃至升华者本身的匹配度和适应性,每一点都不可或缺。
而且更夸张的是,每一个受加冕者的身上,都携带着曾经原型所创造出的大量修正值。
野生的,纯天然的,没有被天文会监管,就在自己家口袋里,想用就用,不用去层层申请和等待审批的修正值!
而且,这一份修正值还是能够通过天命的传承,传给下一代继承者的!
倘若五阶尚且还要再天文会的强力弹压之下低上那么一头的工具人,那么受加冕者就是实权在握的领军大将,你说话的时候得打些商量,别指望一张纸就能呼来喝去。
至于天敌那样的土皇帝老大爷,就得小心伺候了。
只能说,玄鸟的这一手安排实在是妙到巅毫。
谁能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一副憨批样子实际上就真和憨批没差多远的夸父这一波忽然就芜湖起飞了呢?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翻身了!
一连串的计划实在是太快,太紧,太吓人。
麒麟战死之后,反手掏出了一个总掌战略的混沌,稳定边防,而靠着原家老爷子镇压了隐患之后,不声不响的,又捧出来了一个齐天大圣,补足了顶尖战力的缺失。
而继承人叶雪涯也已经开始接管东夏内务,不见山不漏水的把一应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至于其他的,分身大帝勾陈自不必多说。谛听才三十多,起码也能再干个五十年,而在内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特事处这样的基层单位里给攒出来的四凶组合也已经崭露头角……
他太稳了!
短短几年的时间,新老两代几乎就已经快要完成交替。
当年陆吾猝亡之后风雨飘摇的凄凉仿佛还在昨日,可现在,东夏已经不声不响的重新变成了怪物房的头号祸害。
从新罗到缅果,再到瀛洲,原本还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发展几年的倒霉孩子们,恐怕现在已经麻的快停不下来。
而自己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老兄弟,恐怕已经变成未来的东夏天敌的候选了吧?
不,玄鸟的安排……自己还是别猜了。
说不定将来再来什么离谱展开,把自己骚到闪了腰。
而槐诗脑子里转了好几圈之后,才发现,夸父还在旁边吐沫横飞喋喋不休的向槐诗述说着自己的光辉战绩和英勇身姿。
什么一手镇压永世集团决战兵器、背负原初之息,依旧无敌于地狱啦之类的话,槐诗都已经听的快缺氧了。
字面意义上的缺氧。
这憨批把自己氧气管给坐屁股下面了!
“差不多得了,大哥,大哥——我都知道了。”槐诗叹息着回答:“你牛逼,你厉害,这一波你力挽狂澜好吧!”
回答他的是夸父渐渐冰冷的笑容。
还有捏住他脖子的大手。
就像是看着杀父仇人一样,充满了狂怒。
“那你这王八蛋还抢我风头!”
夸父悲愤怒吼:“我好不容易装一次逼,我容易么我!我这一次回去还有联谊会的啊!我的联谊会C位!我的小姐姐!我连孩子名字都已经想好了!结果现在呢,没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只会问我:哎,当时槐诗是不是在你旁边?他是不是跟照片上一样特别帅?
我他娘的要杀了你!!!!
“别,别,大哥冷静,冷静!”
槐诗人都傻了:“都是为了现境,大家都是为了现境。”
好容易等夸父终于宣泄完心中单身狗的悲伤,被护士赶走的时候,还愤愤不平:“你给我等着嗷,臭弟弟!
下次你回东夏,指定妹有你好果子吃!”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放在床头的礼物却没带走。
槐诗端着那个看上去眼眉俱全宛如个小婴儿一般的果子,挠头。
那这一波究竟是有没有好果子吃啊?
算了,不管了。
他闭上眼睛,丢进了嘴里。
来自青帝的馈赠落进嘴里,很快就感受到虚弱的身体里浮现出暖烘烘的气息,虽然没神话里说的那么奇妙,但自己这一具四分五裂的身体,竟然也可堪行动了。
灵魂的裂隙也开始迅速弥合。
神清气爽。
走出帐篷外,便看到了一片涌动的人头,喧嚣和欢呼的声音扑面而来!
就在俄联残破的防御阵线里,巨大的广场上,此刻人声汹涌。
空气中飘荡着欢乐和喜悦的笑声,舞曲的旋律,以及美酒的芬芳。
不时还有熟面孔向着他挥手打招呼。
“喔!”
槐诗愕然:“这是过节么?”
“槐诗?”
人群中,陈女士向着他招手:“这边这边!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说着,将一杯啤酒塞了过来。
“来,这是你的,喝!”
“哇,我一个重伤的病人,喝这个不好吧?”
“讲究那么多干嘛,反正这副身体也是一次性的,喝到暴毙才好。”
陈女士明显已经喝过了好几轮,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两片醉人的晕红:“再过几个小时,这个世界就要被现境融合了,大家也都要走了。
所以,有人提议,趁着最后的时间,组织了一个酒会……结果人越来越多,酒都快供应不上了,哈哈。
很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别管那么多了,干杯!”
啪!
和槐诗的酒杯狠狠撞了一下之后,陈女士仰头将整整两品脱的啤酒一口干掉,舒爽的叹了口气。
大喇喇的拍着他的肩膀,明显对他的表现很是赞赏:“没想到哦,你小子可以啊……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将来牛逼了记得带姐姐起飞啊!”
说罢,忽然凑近了,压低声音问:“看姐姐这么挺你的份儿上,你家那本《蝇王》……过几天能不能借姐姐我康康?”
“啊这……”
槐诗呆滞。
想起学校里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看向她的眼神就分外的沉痛。
你这是想看蝇王么?
你分明是馋欧顿的身子!
但是,这跟我淮海路小佩奇有什么关系?
“尽管借!放心借!”他把自己胸脯拍的邦邦响:“咱俩谁跟谁啊!我的书还不就是姐姐你的书了?
对了,年底跟老王八要预算的时候,要不咱……”
两个人狗狗祟祟的凑在一起,三言两语聊完了要紧的事情之后,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好小子,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太坏了……不过我喜欢!
短暂的谈话刚刚结束之后,更多的人便已经凑了上来。
“大佬大腿还缺挂件嘛?”
“我加入天国谱系发自真心啊!你们那儿还缺不缺人?”
“去去去,你们罗马的走远一些,我们东夏人还没说话呢。”
“放肆,槐诗先生可是我们俄联的受封大骑士!嗦话注意点!哎,啥时候您过来再指导指导?”
一时间,槐诗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围上来的人群所吞没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和他碰杯,说着玩笑话,向着赌局的功臣表示祝贺。
等槐诗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之后,已经快要喝晕了。
走路都有点踉踉跄跄。
只是回头时,看到了坐在角落中的红裙少女。
丽兹。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槐诗走过去问。
“大家高高兴兴的时候,我就别板着脸过去讨人厌了。”丽兹撇了他一眼:“怎么?又想了什么新的鬼话对我说?”
“咳咳,算了算了。”槐诗摇头。
自从知道她有个牛逼哄哄的金大腿之后,槐诗就有点发憷。生怕小姐姐反攻倒算,找自己清算清算往日的旧账。
毕竟,当初也是自己不当人在前面,为了逃命什么烂话都敢说出口。丽兹没有跟他不共戴天,已经是好涵养了。
只希望小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给自己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而现在,丽兹在看了他一眼之后,眉头微微挑起,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
满是好奇。
“你竟然见过陛下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道别
“唔?陛下?”
槐诗蒙了半天,才想起来:“你是说白冠王?”
“你身上有祂的气息……”丽兹说,“况且,除了那位,还有谁能被称为陛下呢?”
那可不一定,这年头陛下都不稀罕,我家就有一只,每天三顿炸鸡和快乐水,晚上还要恰夜宵呢。
槐诗本想开个玩笑,可想到梦境里的彼此之间的对话,便忍不住想叹气:
“实话说,一言难尽。”
“嗯,大概猜得到。毕竟是神灵,再怎么崇敬和亲近,双方也会存在距离。有些话,在陛下离去的时候就已经说过。”
似乎对槐诗和白冠王之间的对话有所预料,丽兹并没有表示什么不满或者愤怨,相反,甚至比槐诗还看得更开一些。
槐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们这边还好么?”
“还不是那副样子么?赢了,但付出了代价,大家都一样。”
丽兹摇头,抿着自己的龙舌兰,忽然笑了笑:“有时候,真希望有你们天国谱系那样的能力,至少,牺牲者还能存留下记录……”
槐诗沉默,许久,脑中浮现了那位魁梧老人的模样。
没想到,只是一面,从此难见。
“特拉尔先生,他……”
“放心,有美洲谱系的源质供应,没有被焚尽,还留了一点灵魂,起码还有回归白银之海的机会。”
丽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人群中那些穿着素净白衣的身影。
“他们才是最惨烈的。”
天竺谱系。
先后失去了石咒和难近母两位五阶,诸多升华者和军团也人人带伤,牺牲数量甚至还在圣殿骑士之上。
在槐诗射出那一箭之后,为了彻底扫灭深渊的残余,天竺直接将残留的六道轮回投入了地狱领域。
将创造谱系的威权遗物·梵天之莲彻底激化之后,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升起的火光彻底扫灭了笼罩全境的血河和风暴。
震怒的轰鸣在碎片之内回荡九次。
将至福乐土的投影彻底湮灭。
如果不是他们最后当机立断的牺牲将深渊的反扑击溃,不知道这一场战争还要多长的时间去收尾。
“牺牲总是常见,不是么?”
丽兹举起酒杯:“敬牺牲。”
“敬牺牲。”
槐诗和她碰杯,将啤酒一饮而尽,正准备说什么,远处便有人呼喊丽兹的名字了。少女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的道别,转身离去。
现在,只有槐诗一个人坐冷板凳了。
他也乐得清闲。
只是,还没坐一会儿,便听见了不远处兴奋的声音。
“嘿,槐诗,这边来!这边来!”
是欧顿。
欧顿在呐喊,一只手还揽着夏尔玛的脖子,往恼怒的创造主嘴里灌酒:“快,快,帮我按住他!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夏尔玛……当年你还欠我六杯呢!”
“那是应芳州那王八蛋欠的!”
“谁让他跑得快嘛,你又没来得及跑——”
欧顿哈哈大笑,将另一瓶烈酒塞进了槐诗的手里:“干杯!”
就在他身旁,那些幸存的英魂们,那些默默无闻的守护者们,还有更多的人便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干杯!”
笑声和喧闹,将槐诗吞没了。
战争已经远去。
而长眠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现在是庆祝的时候了。
不知道究竟喝了多久,槐诗吐了好几次,烂醉如泥,摇摇摆摆的拿着瓶子跟欧顿拼酒。
等欧顿被等待太久恼羞成怒的陈女士拽走之后,他再环顾四周,发现竟然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了。
全都躺平了。
鼾声四起。
“就这?就这?就这?”
在夜色之中,槐诗双手叉腰,得意的仰天大笑:“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嗯?看上去还挺有精神啊。”
角落里的桌子后面,抽着烟斗的苍老女士从书页间抬起头,敲了敲另一个杯子,“有没有兴趣和老太太我喝几杯?”
伊芙琳·恰舍尔在看着他。
“嗯?”
槐诗讶然:“我还以为您是那种对酒精这种堕落物品嗤之以鼻的人呢。”
“说什么鬼话,考古挖掘的时候,如果晚上没有两杯威士忌的话,恐怕连觉都睡不好啦。”恰舍尔老太太摇头,向着他问:“加冰么?”
“算了,我还是喝水吧。”
槐诗苦笑了一声,在昏沉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喝的话,我恐怕真的要倒了。”
“哦,那就伏特加吧。”
老太太从善如流的为他换上了清澈透明的俄联名品:“喝这个,这个养人……干杯。”
啪,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槐诗苦笑着,端起酒杯,倒进嘴里才发现,里面竟然真的是温水,顿时对老太太的恶趣味无言以对。
在漫长的沉默里,恰舍尔抽着烟斗,自斟自饮,并没有再管槐诗。
就好像看得出他有什么话想要说一样,静静等待
直到槐诗勉强清醒了一点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恰舍尔女士,您是理想国的老前辈了,我就咨询一下……你认识一位……唔,头发很长、裙子很黑,有时候还带点红,除了和乌鸦比较亲近之外,还喜欢捉弄人的女士么?”
恰舍尔没有说话。
平静的看了他半天,一直看到他心里发毛,才慢悠悠的说道:“你直接报彤姬的名字不就得了?
旁敲侧击的想打听什么呢?”
“呃……”
槐诗呆滞:“还真认识么?”
“废话,我16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了,比你久的多——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俩什么关系,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老太太一如既往的说话不给面子:“你有问题,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不方便。”
“唔?”
恰舍尔抬头,好像从槐诗复杂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一样,忍不住笑了:“行,那你问吧。”
槐诗想了很久,“在您看来,您觉得,她……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
恰舍尔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槐诗傻眼。
“现在想起来,确实是让人怀念啊。”伊芙琳敲着斗里的烟灰,轻叹:“实话说,我理解的迷惑和茫然,槐诗,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
她总是独来独往,露面的时候不多,甚至在后面一度消失了很长时间,就算是当时的理想国之内,也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她。
在天问之路草创的时候,我是作为助手提供过几次意见的,所以才比其他人和她多打了几次交道。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心里有了答案,可很快又会被迅速推翻。”
恰舍尔想了很久,无奈的耸肩:“就算是我能够得到她的眷顾,也不过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她就是那样的人,除非到最后,否则绝对不会给你答案,也不会让人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样看待你——”
“她真的是曾经理想国的成员?”
“鬼知道。”
恰舍尔笑了:“她的身份在理想国内部从来没有公开过——除了自己的事情之外,她没有插手过内部的事物,也从来没有以理想国的身份自居。
你就当做……合作关系吧。
她就像是一个路过的旅行者一样,看着我们添砖加瓦、热火朝天的样子,会给出一点意见,会给我们肯定和鼓励。
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真正参与到其中去。
年轻的时候,我觉得她很洒脱。可老了之后,却发现……她或许只是不想和别人再产生联系而已。”
恰舍尔轻声说:“她不想让人了解自己,也不喜欢别人接近。所以,才刻意的和我们保持距离。”
槐诗沉默着,喝着自己的水。
没有再说话。
“唔?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吗?”恰舍尔看着他:“你想问的,应该不只是如此而已吧,槐诗——何必在一个早就死掉的老女人面前遮遮掩掩呢?”
“只是,不知道问什么而已。”
槐诗摇头,苦笑:“实话说,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
“不知道,所以才会不安。”
槐诗低着头,疲惫的叹息:“我不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如何看待我,所以才会害怕。”
不是害怕她,也不是害怕是否怀揣着什么阴谋。
而是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和她产生分歧了……
到时候,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现在,有人跟我说应该小心她,可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小心提防?
可小心就能够避免那样的结果么?
还是从一开始划清界限,大家互相利用会更好?
如果,从一开始……大家就清清楚楚的将话都说尽,你做我的金手指,我做你的工具人,大家一起干一番大事业,这样的关系,是否又会更加明晰?
“小心她?”
恰舍尔愣住了,许久,忍不住发笑:“哈,你确实应该小心她,槐诗,比现在更小心一点——”
槐诗呆滞。
可当他抬头,只看到了老太太的神情,那么无奈,就像是看着一个不争气的小孩子一样。
“为什么不小心呢,槐诗?”
恰舍尔疑惑的问:“难道你觉得,她从来没有给过你选择?还是说,你只要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就能够避免那样的未来?
这也未免太蠢过头了。
听好了,小子,倘若一段关系是美好的话,那么必然是需要双方去小心对待和维持,而不是单方面的去坐享其成,患得患失。
渣男有很多种,唯独这种最让人唾弃。”
恰舍尔抬起手,为槐诗的杯中添满了烈酒,告诉他:“你只是想的太多了,槐诗。或者说,你想的还是太少——”
“就比方说……”
她想了一下,认真的问:“如果有一天,如你所料的那样,她和你产生分歧,背道而驰,或者干脆刀剑相向的话……那么,现在的你就会远离她么?”
槐诗没有说话。
或者说,这种问题,根本没必要回答。
只是苦笑。
“我是她的契约者,恰舍尔女士。”
“这不就对了?”
恰舍尔耸肩,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似是满意。
“别辜负她,槐诗。”老人说:“虽然我不知道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但你一定是她的‘短暂人生’之中最重要的存在。
所以,去试着更加了解她一点吧。
或许她会有很多谎言,也会试图躲闪,但没有人能永远坚强。
哪怕是她也一样。
她比你想的更脆弱,也更孤独……或许,在以前是她在保护你。但可能再过不久,就应该由你去保护她了。”
“实在是难以想象,会有那一天啊。”
槐诗苦笑感慨。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轻轻点头,自言自语:“我试着再努努力吧。”
再努力一点。
比以前的时候,更努力一点。
比以前的自己,更强一些。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做你应该做的就好,不要去管太多。这才是与你相称的生活方式。”
老人慈祥一笑,抬起酒杯:“干杯。”
“干杯。”
槐诗抬手,将烈酒一饮而尽。
就这样,在随意的对饮之中,不知何时,他沉沉睡去。
孤灯之下,老人再度垂眸,视线回到书页之间。
天空之中的星辰静谧闪耀着。
宛如温柔的眼瞳俯瞰。
翌日的清晨。
当槐诗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天穹之上所浮现的壮观景象。
就在澄澈的天穹之外,有庞大星辰的倒影缓缓浮现——运行在深渊之上的庄严世界浮现,在三大封锁的环绕之下,那瑰丽的光芒映照着此方的世界。
宛如俯瞰。
无数虹光如同桥梁那样,延伸而来,向着这一片世界,没入了天空,山峦,和海洋之中。
在远方的呼唤之下,一道道流光从碎片中升起,汇聚,最终化为洪流,投入到了渐渐接近的现境中去。
回归源泉。
“这就是现在的现境?”在他身旁,欧顿轻声感慨:“真壮观——不论看多少次,都看不够。”
那就是他所守卫的世界。
依旧辉煌的一切。
“果然,只有退休了之后,才能感觉自己的工作有意义啊。”
逝去的英雄自嘲一叹:“以前累死累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请假和出去飙车玩……现在看来,却只恨自己做的不够多。”
“领导的画饼都是骗人的啊,欧顿先生。”槐诗无奈:“其实偶尔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毕竟保护世界这么大的项目,总没有一个人就能把活儿搞完的道理。”
“哈,也是。”
欧顿笑了起来:“反正以后的麻烦事情也是丢给你们做了,这下就轮到你们去收拾烂摊子啦。”
“分内职责嘛。”槐诗微微一笑。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里,他们静静的凝视着现境的轮廓。
许久,许久。
直到欧顿收回视线,看向槐诗,告诉他:“我们要走啦。”
“……”
槐诗沉默了很久,轻轻点头:“嗯。”
可欧顿却好像并不满意。
“别那么难过嘛,抬起头来。”
欧顿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我的决战BGM合集可就交给你啦,你可要加油啊!啊,之前别西卜教了我一个现境的新词,支棱,啊,是支棱起来对吧?”
“嗯。”
槐诗点头。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那些逝去的灵魂们汇聚而来,彼此谈笑着,推搡,仰望着现境渐进的轮廓。
风中传来喧闹的声音,那么轻松。
却让人开心不起来。
碎片的一切好像都在迅速的消散和透明,渐渐蒸发。
连带着他们一起。
当故事即将结束之前,属于他们的结局便已经到来。
“看,大家都在等着你呢,槐诗。”
欧顿问,“不说点什么吗?”
槐诗看着他们,沉默着,苦涩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随便说点什么吧。”
欧顿耐心的等待着,告诉他:“随便说什么都好。”
可究竟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槐诗不知道。
哪怕早已经对如今的分别心知肚明,当这一切到来时,依旧会觉得无力和悲伤。
分别总是常见。
可为何要如此常见呢?
但不知为何,明明如此难过,可看到那些笑容的时候,槐诗也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了起来。看着他们的眼睛时,便好像能够看到那些映照着自己的星辰辉光。
哪怕此刻分别。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回应着他们的期待。
最后道别:
“——大家,明天再见吧!”
于是,回应的口哨和笑声便响起来。
那么愉快。
就这样,他们向着槐诗挥手,带着来自后继者的祝福,走进消逝的光芒中。
渐渐远去。
只有槐诗站在原地,
目送着最后的背影和笑容随着光芒一同消散。
许久,他转身离去。
穿过通往现境的门扉,走向了他们所留下的明天。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归来
当盖亚的碎片被光芒所笼罩。
来自现境的彩虹带着碎片缓缓升起,飞向那庞大的世界。
而庄严的殿堂中,渐渐恢复了寂静。
随着赌局的尘埃落定,在黑暗之中,那些降临于此的庞大轮廓便再度消散,隐没进了黑暗里,重新回到了各自的深度。
对于诸多统治者而言,或许这只是无尽岁月中一段偶尔的插曲,一次在漫长斗争间隙中的玩乐,能够从中窥探现境的虚实就已经足够,并没有纠缠不休。
就算是偶有忿怨和不甘的,在宝座上那庞大身影的俯瞰与枯王似笑非笑的的视线之下,也不敢造次。
“确实是一次不错的游戏,大君有心了。”
枯萎之王抛着手里被不小心捏成球体的快乐水罐子,嘲弄一笑:“伽拉那个家伙,现在一定后悔的想要吐血了吧?哈哈,在自己走之后竟然还有那么刺激的事情……完全就什么都没赶上嘛!”
“总有机会的。”大君淡然的回应。
“要我说,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就应该多来才对,就跟至福乐土的地狱运动大赛一样,百年举办一次,绝对有趣的很啊!”
枯王遗憾的感慨着,向着现境的棋手们看了一眼:“没想到,区区三次赌约,汝等能带来如此众多的惊喜……我已经越来越期待你们未来的表现了!
一次纪元的生灭,竟然能与如此众多的英杰对决,着实令人心潮澎湃!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脚步轻快的穿过了殿堂,如是离去。
只是,在同马库斯擦肩而过的瞬间,微微停下了脚步,告诉他:“倘若有一天,汝等厌倦了那个枯燥的世界的话,就来找我吧。”
地狱之王最后许诺:“别的我不敢保证,在我的亡国和无数地狱之中,绝对乐趣无穷!”
轮椅上的老人眼眸低垂,微笑着,并没有说话。
而枯王也并不在意。
身影消失在无穷深度间的黑暗里。
寂静的殿堂中,只有那一双雷云间的虚无眼眸俯瞰。
许久,传来了一声叹息。
当庞大王座和那耸立在深渊之中的庄严身影消散,那个古铜肤色的健硕男人再次出现在长桌的对面。
并不掩饰自己的遗憾和失望。
当那一双充盈着无穷雷光的眼神往来,所有现境的棋手们都忍不住毛骨悚然,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躯壳都在虚无的视线中迅速的剥落,风化、化为尘埃。
唯有轮椅上昏沉的老人咳嗽着,抬起眼瞳:“大君为何惆怅?”
“失败可耻,为何不能惆怅?”
大君反问,“而即将与朋友分别,为何又不能悲伤呢?”
在呛咳里,马库斯喘息着,忽然笑了起来:“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大君将我当做是朋友么?”
“正因为是对等的敌手,才能成为成为朋友,不是么?”
大君肃然的回应:“以汝等之力,三度从对深渊的赌局之中获得了胜利。逆转了庞大的差距,守卫了你们的世界,延续了你们的辉煌,捍卫了你们的成就——
如此的成就,哪怕是再无穷地狱里也令人震撼。
现境,实在是了不起!”
他说:“马库斯,你再一次的创造了奇迹。”
老人颔首,看着他,忽然问:“我应该为此而得意么?”
“当然!”
大君断然回应,“这是你应得的。”
“不对。”
马库斯摇头。
并未曾露出笑容。
只是看着长桌之后的地狱之王,苍老的面孔上,神情毫无波动,就好像对此成就未曾有过任何的自豪和得意那样。
“这与我何干呢,大君?”
马库斯疑惑的问:“那是手足的劳作和骨骼的坚忍,肌理付出了代价,血液流出牺牲,而我,只是唇舌。
如今胜利到来时,为了只有我这鼓噪的唇舌才能得到称赞?”
大君没有说话。
似是愕然。
“大君,自始至终,你所青睐的并非是我,而是我所代表的世界。”
马库斯说:“从曾经到现在,你所对敌的,也并非是我一人,而是我身后的所有,是我所有的同伴。
他们牺牲了一切,是为了我能够站在这里,让我代替他们,说出那些他们想要说的话……而像我这样徒有口舌却一无是处的家伙,却依靠这点微不足道的长处远离了战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消逝在深渊里,徒劳呼唤,无能为力。
甚至连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像是过去一样。
就像是天国陨落时的那样。
那些牺牲的人,那些代替自己逝去的伙伴,那些为了保护自己不惜放弃所有的朋友……他们每一个人都具备着远超于自己的价值。
他们每个人,都本应该能创造出自己穷极一生都无法触及的伟业!
却因为自己这样的拖累,被埋葬在旧时光里。
只是想到他们的面孔,马库斯就已经快要……心碎欲绝!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老人依靠在自己的轮椅上,喘息着,艰难的撑起面孔,凝视着自己的对手。
“现在,他们所应得的胜利终于到来了,大君——”
马库斯似是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又如何有资格以此自傲呢?”
大君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他。
看着那个在痛苦的梦里徘徊了七十年的亡魂,就好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
无奈的叹息。
却又忍不住……想要笑!
“因为他们就站在你身后啊,马库斯。”
大君轻叹:“为何不曾回头呢,蠢货!”
那一瞬间,轮椅上的老人愣在原地。
难以置信。
艰难的扭转了脖颈,看向自己的身后。
当大君伸出手指的瞬间,在那一片空空荡荡的黑暗里,吹来了遥远过去的风,宛如海洋泛起了波澜一样。
潮汐涌现。
无穷尽的幻影屹立于此,如同潮水从逝去的时光中席卷而来,汇聚成海洋!
他们微笑着站立在黑暗中。
静静的凝望着这一切。
将最后的思念和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挚友的肩头!
可那庞大的规模,是如此的惊人。
哪怕是稍纵即逝的浮现,变好像,要将整个地狱都彻底笼罩那样,绵延至雷云的尽头。
“你所代表的,便是他们所有的一切,你所成就的,是他们牺牲了所有之后换来的成果——你才是他们当之无愧的化身!”
“尽管为之骄傲吧,马库斯。”
大君告诉他:“我说过,这是你应得的。”
短暂的沉默中,马库斯凝望着他们渐渐消散的身影,已经泪流满面,但那笑容却如此的自豪和满足。
“自当如此!”
来时的礼仪周全,仿佛有深渊开道,无数大群的护送,直达地狱的最深处。归去时却再无任何的显赫声势,甚至未曾有任何的仪式。
但比什么仪式都更加的隆重。
因为随行远送的,只有雷霆大君一人。
如此,站在了地狱和现境的边界之上,他低头,看向了轮椅上的老人,“看来,就到这里了。”
老人郑重的颔首致谢,“那么,在下就此归还了。”
“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仿佛还在昨日。”
大君叹息:“这一次分别,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是啊。”
马库斯颔首,无奈一笑:“这幅老迈的身体,已经不堪再驱使啦。倘若不是依靠药剂,恐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如何还有力气同大君为敌呢?”
“真遗憾啊,马库斯,太遗憾了。”
大君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致以哀悼:“永别了,我的敌人。”
“不,是再见。”
马库斯摇头,认真的纠正,告诉自己的对手:“或许我将会狼狈的死去,无法再延续自己的职责,但是,在将来一定会有人接过这一份责任的,大君。
会有人代替我站在你的面前。”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大君沉默的看着他,看着那一双充盈着光彩的眼瞳。
就仿佛能够窥见那绚烂而瑰丽的灵魂一般。
微笑着颔首。
“我会期待的,马库斯。”他满怀着期待,最后道别:“等到那一天到来,就让我们再次为敌吧!”
就这样,在雷鸣之中,他消失在地狱里。
马库斯凝视着他远去的方向,许久,看向了边境另一头的世界。
“走吧。”
他说,“我们回家。”
轮椅再次被推动。
他们跨越了边境,穿过了关卡,通过了检验,回归那涌动着无穷闪光的庞大世界。
渐渐的,那一双浑浊的眼瞳再度被这守护了一生的光芒所照亮。
“真美啊,这个世界。”
马库斯出神的看着那壮观的景象,贪婪的凝望着每一个细节,就好像怎么都看不够那样。
满足的轻叹着。
闭上了眼睛。
“马库斯先生?”
在他身后,艾萨克察觉到了什么异常,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马库斯先生……”
马库斯没有说话。
只有寂静到来。
艾萨克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面孔,可是却又不敢,好像害怕将他从这美梦之中惊醒。许久之后,才终于明白了发生什么,嘶哑的呐喊着他的名字,呼唤。
不顾灵魂中的分裂痛楚,强行伸手,想要去再度握紧时间轴,将那一份逝去的时光唤回。
可中岛拦在了他的前面,摇了摇头。
艾萨克看着他,眼神恳请,中岛躲闪着他的视线,已经无能为力。
在这寂静里,有模糊的哽咽声响起。
轮椅上的老人,早已经失去了呼吸。
只有朝阳的光芒,照亮了他嘴角勾起的笑容。
如此满足。
大家,我回来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祝愿
当一切喧嚣归于沉寂,存续院的最深处,却依旧繁忙如初。
或者说,现在才是他们最为忙碌和紧张的时候。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不论如何,不能在最后的最后出了闪失。
否则用不了存续院去处理,光是白白牺牲了诸多成员的各大谱系都能把他们活撕了。
“底层构架发来的通知——再过两个小时,碎片已经在拆解之后,已经进入了现境的轨道,再过两个小时零十六分,就会彻底溶解。”
“定律协调开始了么?”
“正在最后一次验证。”
“升华者们呢?”
“已经全部撤出来了,就在六分半之前。”
“再最后检查一遍,重要的物资和成果也不要落下……”
就在巨大的落地窗外,庞大的空间里的学者们在庞大的屏幕之下紧张的进行这最后的计算和推演。
而在落地窗后面,沙发上的叶戈尔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瘫软。
只感觉汗流浃背。
将整个现境安危压在其上的赌局,终于落下了帷幕。
而就在大屏幕之下,来自存续院的技术正在将所有碎片内的实验成果不断的抽出,冻结、封存,分门别类的送向了各个部门。
鬼知道存续院靠着这一次赌局薅了多少羊毛,诸多在现境之内无法尝试的实验都暗中在碎片之内进行了推演和实际操作。
而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是那两具刚刚传送过来就被迅速封锁的维生舱。
两具毁灭要素的残骸被妥当的收容。
眼看着两具残骸远去,叶戈尔也松了口气:毕竟那玩意儿距离自己不过几百米,一不小心触发了的话,跑都没得跑。
紧接着,就是三枚封存着青色、纯白和赤红三种不同火焰的水晶立方体。
三者彼此辉映着,烨烨生辉。
隐隐已经快要融合为一。
包着头巾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激动,面无表情的从存续院的人员手中接过,转身匆匆离去。
“石咒仙人最后的誓愿、难近母所留下的神性,还有梵天之莲的果实——维持、毁灭和创造,三系的真髓竟然在盖亚碎片内真正完成了融合。”
叶戈尔凝视着这一场景,不由得轻叹:“数百年以来,天竺谱系三系合一的夙愿,终于能实现了。”
在这一次赌局之中,诸多惨烈的牺牲,全部都是由天竺谱系一力包揽。甚至根本不愿意让其他人掺和,仿佛迫不及待一般的奔向灭亡。
背后所隐藏的,便是这传承了几百年之后的悲愿——三系融合。
随着天竺诸神的逝去,留给天竺谱系的不仅仅是遗产,还有着源典破碎的诅咒。
数百年来,创造、维持和毁灭三系斗争不休,无法相融,甚至就连天敌青颈也无力弹压。
毕竟,就算是毁灭之力至高无上,难道便能靠着暴力将创造和维持两系彻底压服么?就算是压服了,屈服于毁灭的创造和维持,难道就还能保持本质?
三家之中不乏有识者想要重铸三系,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源典的分裂,本质就是三系彼此差距太大,无法相容。三个截然不同的主轴彼此冲突矛盾,令偌大的天竺也几乎要四分五裂。
徒有庞大的底蕴,自身却挣扎在动乱的边缘。就连谱系内部的凝固数量也因为缺乏源典的庇佑,居高不下。
昔日外道王的凝固便是捅在所有人心窝子上的一刀,至今仍不时隐隐作痛。如今终于能够借此重修《往世书》的裂痕,三系如何又敢轻易放过这失不再来的宝贵时机?
只是牺牲而已。
只要牺牲的话……
早在赌局开始之前,难近母和石咒,便已经心存死志。倘若以自我的身躯,能够重铸天竺的根基,又有何不可?
“……”
叶戈尔沉默着,许久,疲惫的闭上眼睛。
“怎么了?”院长问。
“不,只是看着所有人牺牲奋战的样子,忽然感觉坐在这里等待结果的自己,太过于卑鄙。”叶戈尔自嘲一叹:“太过于,丑恶了。”
“牺牲从来不是你的职责,叶戈尔先生,你的任务,是维护这一份牺牲所换来的成果。相比存续院这种见不得光的阴谋机关,你们已经好太——”
院长的话忽然卡壳了。
在沉默片刻之后,他忽然说:“刚刚收到消息,马库斯先生去世了。”
“……”
叶戈尔呆滞。
“罗素拒绝了罗马的国葬,将他的遗体带回了象牙之塔安葬。”院长说:“一直到最后,他都是理想国的成员。”
叶戈尔闭上眼睛,捂住了脸,深呼吸。
许久,无声的长叹。
“妈的。”他说了句脏话。
曾经的时代所仅存的支柱之一,竟然就这样迎来了凋零。
就在自己的首肯的计划之中。
可我他妈的又是什么东西?
“要对天国谱系进行补偿么?”院长问。
“算了吧,罗素也不会同意的。”
叶戈尔惆怅摇头:“追授荣誉是应当的,但对于马库斯先生来说,为现境所付出的牺牲恐怕是理所当然,我们因此而馈赠再多的物质也都只是侮辱。”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恳请:“稍后的,请和我一同致以哀悼吧。”
“不必了。”
院长摇头,“我也会出席葬礼。”
叶戈尔愕然。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抛下自己的任务,离开存续院,去参加别人的葬礼。
不惜为此暂时放下自己的职责。
“存续院不是冷漠的结果机器,叶戈尔先生。”院长说:“哪怕是机器,对真正的英雄,也是会怀有崇敬的。”
竟然被存续院这帮理智主义者给鄙视了,叶戈尔无奈的笑了笑,颔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同马库斯先生在源泉再会吧。”
或许,这便是天文会最后的浪漫归宿了。
不论是理想国、统辖局还是存续院的中坚成员,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在病床之上善终。
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消逝、慷慨激昂的牺牲,或者是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崩溃……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能够回归白银之海。
穿过了磨难和黑暗,大家得以在归于虚无之后,自那一片永恒的人智之海中再度相会。
“不会有那么一天了,叶戈尔先生。”
院长冷酷的打断了他的想法,让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还有一分刚刚收到的观测报告书,没有给你。”
防化服里的人影伸手,将两张纸页递了过来:“在之前,归航事件时,我们就有所疑惑。白银之海的涨幅并不正常,我们也未曾接受到反馈的讯息——
一直到刚刚马库斯先生逝去的时候,我们的探镜终于观测到了结果。”
他说:
“——所有理想国的灵魂,并没有回归白银之海。”
漫长的寂静里,叶戈尔低头,匆忙的翻着手中的报告,不断的检查着上面的数据,以期待找出任何一个漏洞。
可最后,他却发现……这一份论证无懈可击到让他绝望。
可没有回归白银之海的话,他们又去了哪里?
“白银之海的运作曾经都是理想国负责,对于我们而言,一直是个封闭的黑箱系统。哪怕是道现在,也依旧有不少隐藏的底层规则在运转。
或许这件事与此有关。
毕竟,所有通过了天国谱系试炼的灵魂,都会打上特殊的标记,并不适用于寻常的流程。于他们来说,白银之海可能只是一个中转,最后另有归宿。”
可不去白银之海,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不惜违背了现境的定律,将自我的灵魂和意志彻底消亡,也要去的地方——
“天国……吗?”叶戈尔轻声问。
“恐怕是如此。”
院长颔首。
早已经坠入了现境核心之中的天国。
曾经理想国的第四工程,永诀地狱的天上之国。
哪怕是早已经陨落,但依旧还有无数灵魂不断的牺牲自我,以期补全这一张属于现境的美好蓝图。
就算是已经再无希望,依旧为后继者们留下了最后的一线可能。
“这么多年了,依旧未曾放弃吗?”
叶戈尔怅然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欲言又止。
“要干涉么?”院长问。
“就算我不说,你们也会保持观测吧?”
叶戈尔说:“这就够了……”
并没有阻拦这一份来自理想国的决心,也没有对这可能会影响三大封锁的牺牲进行干涉。
“哪怕是死了,也会让人头疼。我应该说不愧是理想国么?”
统辖局的秘书长捏着眉心,只感觉一阵头疼,可想到自己一直来所关注的那位年轻人,就越发的头疼了。
“槐诗呢?”
“正在抢救。”院长说,“神之楔的力量太过于庞大,他的灵魂和肉体无法承载——”
“状况如何?”叶戈尔紧张起来。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院长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好消息是,他的身体和灵魂好像已经对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已经习惯了,稍微来个手术,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重新恢复原状。”
“坏消息呢?”
“你已经看到了。”
院长说,“槐诗有凝固的可能。”
岂止是有凝固的可能?
在未来的事象记录降临时,那吞噬诸界之暗的恐怖声势,哪里是区区一句凝固就行动的来的?
直接将混沌之母所有的污染尽数覆盖,吞噬,溶解在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
哪怕是统治者也没有那么恐怖的力量吧……
就算是天问之路的性质特殊,具备类似操纵世界的威权也在情理之中,但那过于可怕的规模和性质,依旧难以让人放心。
只是想起这个,叶戈尔就想要薅头发。
感觉自己的头发余日无多之后,他就想要去拽罗素的脑袋……
你们天国谱系是不是整活儿整的也太他娘的过头了?
真就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嗷!
你看看槐诗,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年轻人啊,年少有为、嫉恶如仇、踏实肯干,勤劳朴实……在统辖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了你们象牙之塔之后就开始变味儿了呢?!
一定是理想国的风水有问题!
奈何,木已成舟……自己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已经跟着隔壁的黄毛跑了,徒留自己在原地怀念美好旧时光。
“你打算怎么跟决策室解释?”院长问,“有些人已经想要发起质询了吧?”
“解释?解释什么?”
叶戈尔翻了个白眼:“天国谱系的画风有多邪门他们还不知道么?况且,那可是个天敌!要什么解释?
只是有凝固的可能而已,可有凝固可能的人还少么?
美洲的羽蛇、俄联的帕米尔、东夏的白帝子,前些日子又莫名其妙的从白帝子变成了玄鸟。真要一个个查?谁去?
虽然……好吧,虽然这次状况确实有些夸张。但因为不确定的未来就开始在现在打哆嗦的人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槐诗是什么人,难道那帮家伙不知道?
罗素钦定的继承人,天国谱系板上钉钉的下一代谱系之主,理想国的后继者、归航者,灾厄之剑……
姑且不算他身上那些杂七杂八几乎要笼罩整个现境的关系,也不论他和东夏之间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合作。
但凡有人在现境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全世界所有的兽化特征者就敢把天给掀翻了。
况且,他是什么人,他怎么做事,难道就有人一点都不清楚么?
甚至都不用去地狱。
信不信把他逼急了,人家直接去迦南坐交椅?
“放心,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叶戈尔摇头:“未来怎么样,难以预料,但是只要有未来就好了。”
不论是好的未来还是坏的……都行。
院长颔首,“这倒是有统辖局的风格。”
“那什么是存续院的风格?”叶戈尔问。
“做好准备,然后等待。”
“等待什么?槐诗还是未来?”
“都一样。”
院长平静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寂静里,远方传来的声响。
宛如冰山塌陷一般的低沉回音。
就在庞大的屏幕上,来自现境边界的探镜将崩塌的景象不断的传来。
盖亚的碎片宛如星辰那样,环绕在现境的轨道之上驰骋,在恐怖的高速中回旋,无以计数的光芒自那行进之中洒向下方的世界。
就在这人为催化的裂解之中,碎片在不断的崩溃,在彩虹桥的恐怖加速中,被引力的磨盘撕碎,只留下最基础的源质和光芒,融入现境之内。
渐渐消散。
当一切都被抽空之后,就连碎片本身也毫不浪费的得到了利用,精细又冷酷的解离,没有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边角。
“再看看吧。”
院长说,“还来得及再看它一眼。”
就在现境的轨道上,碎片在迅速浮现裂痕,无数外壳剥落之后之后,渐渐露出核心之中那涌动的闪光。
宛如洒落的鲜血。
而就在那破裂的世界,层层光芒里,有模糊的轮廓隐隐浮现。像是什么东西留下的投影,又迅速变换着,让人看不清晰。
可却无法长久存留,就像雾气一般,在迅速的蒸发。只有最后的挽歌,在深度所形成的虚空里扩散。
最终,仿佛回眸再次看了一眼身后的世界,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
再也不见。
再一次的被杀死了——
这就是这一次赌局的结尾。
“直到最后,也不曾放弃啊。”
叶戈尔叹息,“就这么憎恨人类么,盖亚?”
“应该说,恰恰相反。”
院长说:“我们刚刚读取了碎片内部残留的事象——在祂被杀死的瞬间,整个碎片歪曲度曾经短暂的上升到了峰值,就跟当年的现境一样——换而言之,倘若心怀怨恨的话,那么在那一瞬间,碎片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领域,连带着所有的参战者一起,都应该随着祂一齐蒸发了才对。”
“祂曾经有机会拉着我们一同坠入地狱,但祂并没有那么做。”
院长说:“或许,直到那个时候,祂都对人类怀有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慈悲’——”
慈悲?
叶戈尔忍不住摇头。
倘若,连‘死亡’都变成慈悲的话……
他忽然愣在原地,呆滞回头。
只看到院长,依旧那么平静。
“在存续院的档案室里,有过类似的荒诞推论,但都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去支撑,充其量,只是研究间隙中一些一厢情愿的狂想罢了。”
院长说:“有人觉得,旧盖亚要杀死人类,并非是出于凝固侵蚀的疯狂,而是最后的……爱护。”
当航船即将沉没,当无尽的黑暗即将降临,当毁灭即将到来时,温柔的将稚子扼死在襁褓中,令人类能够远离地狱。
为了避免自己的爱子们在地狱中饱受折磨。
逃避那些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的结局……
逃避永恒的苦痛。
“……”叶戈尔僵硬在原地。
“类似的猜测,在曾经初代创世计划时就有人提出,但甚至没进入会议议题就被剔除。因为毫无意义。”
院长说:“对于‘世界’而言,不存在善恶和道德,用人的道德去衡量别的存在,是自欺欺人。
或许祂曾经是善良的,或许祂对我们怀有什么感情,正如同祂对一切草木和活物一样。或许其中也存在着什么我们能够和平相处的可能。
但结果不会改变。
祂不曾对我们说过话语,也不曾具备过真正的意识和灵魂——面对单方面的毁灭,从一开始,我们就别无选择。
所以,应当做的事情,那就要做,哪怕天崩地裂。
“这话听起来真是充满了存续院的风格啊。”叶戈尔轻声感慨。
“因为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院长回答:“为了存续,一切的行为都不应成为阻碍。为了统辖,所有条件都必须得到运用。为了理想,任何的代价都可以牺牲。
天文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怪物,因为如果不变成怪物,我们就没有机会和真正的怪物相抗衡了。
而因此而造成的诸多罪孽和恶果,也是理所当然——”
他说:“我们都是背负着这一份早晚都会陨落的原罪而存在的。”
叶戈尔沉默着。
没有说话。
某种程度上来说,理想国的坍塌可以说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不论是理想国、统辖局还是存续院,都一样。
从一开始,先导会已经有所准备。
追寻理想的国度迎来崩溃、分崩离析,统合万物的组织变质腐朽,看守深渊的守卫变成深渊的一环……
当你所要保护的是整个世界时,就必须从一开始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都是有可能出现的障碍和困难,并不是不去做的理由。
对此,不论是理想国、统辖局还是存续院的高层,都心知肚明。
“同样的假说,其实存在很多。
祂可能单纯的是想要甩脱人类这样的负担而已,也有可能和深渊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许,只是想要清理掉身上这群贪得无厌的寄生虫……”
就好像是在用存续院独有的方式去安慰他一样,院长最后说:“虽然结果不会改变,但所谓的‘真相’可能有千万种,你尽可以选择你喜欢的那一个。”
叶戈尔自嘲一笑:“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有人情味儿一点的那个。”
院长回头,像是从防护镜后面看了他一眼,“如此直觉的将主观凌驾于客观之上,当初你真应该去理想国的。”
“还是算了吧。”
叶戈尔笑了笑:“理想距离我太遥远了。”
或许,曾经很近——
但他并没有走进其中的勇气,或者说,无法去面对未来会存在的阴霾。
或许每个人都会憧憬开拓者们的背影,但不是只有走上那一条路人生才会有意义。
他已经选择了自己奉献一生的使命,又何必去羡慕其他鱼去往的海洋?
就这样,将新的咖啡喝完之后,他放下了纸杯。
“要走了么?”
“嗯,工作不等人,再这么翘班的话,决策室的工作就要爆了吧。”
叶戈尔愁苦的揉了揉眉心:“好想放假啊。”
“需要帮忙么?”院长说。
“算了吧。”叶戈尔打了个哆嗦。
存续院的帮忙,一般都专指做手术,各种手术……寿命延续,器官更换,灵魂维护,想想都害怕。
“我已经打算好了,反正就这个样子,等什么时候过劳死了,就什么时候算。”叶戈尔得意一笑:“现在进度还蛮喜人的,等什么时候脑溢血了,就可以放假了。”
不,你会被送过来,手术,全套,三天之内修好,之后再继续……
院长似乎想要这么说。
但最终仍旧没有打破这位先生的幻想。
谁还能没有个放假的美梦呢?
只是,在临走之前,提起公文包的叶戈尔还是忍不住回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还是盖亚……”
叶戈尔挠了挠濒危的发际线,满怀疑惑:“既然,祂杀死人类,是为了避免更惨烈的后果的话……可到最后,为何祂又心慈手软了呢?”
院长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解释:“对此,也有几种假说和推测——”
“别!”
叶戈尔抬手打断,放弃了追根问底:“你就直接说我会喜欢的吧。”
“祂放弃了。”院长回答。
“……”叶戈尔微微一愣。
“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祂选择顺从这一份执着。”
院长看着现境的投影,头也不回的说道:“倘若用人的方式来说,应该是期待吧。”
倘若,这是你们的选择……
那么,就去面对那个世界吧。
去面对未来的苦痛和风暴。
去面对地狱。
去延续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祂选择了放弃。
这便是来自盖亚的最后馈赠。
“听上去真好,不是么?”
叶戈尔最后一笑:“果然,我还是更喜欢这样充满人情味的答案一些啊。”
就这样,他颔首道别,低头戴上了帽子,推门离去。
再度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在冷清的观测室里,只剩下沉默的院长。他静静的观看着来自探镜的投影,望着最后一块碎片消散在光芒中。
不曾移开视线。
在漫长又漫长的寂静里,当挽歌的余音渐渐消散。
仿佛有幻觉一般的轻叹在寂寥的黑暗中响起,如此的释怀。
远去之子啊,祝愿你们。
祝愿你们拥有光辉的未来。
未来。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旅行(感谢奈落之间的盟主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岁。”
风和日丽的午后,在晴朗的天空之下,这是登船之前的关卡。
工作人员确认的最后的信息之后,礼貌的归还了证件:“抱歉,先生,最近核验比较繁琐。”
“没关系,我习惯了。”
年轻人提起自己的行李,微笑道别:“辛苦。”
“分内之劳。”工作人员颔首,“祝您旅行愉快。”
年轻人闻言,神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最终,只是微微耸肩,“但愿如此。”
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关卡之后。
看上去,好像很眼熟。
哪里见过?
许久,工作人员才从那背影身上回过神来,看到后面神情不快的等待者们,连忙歉疚一笑,加快了手续办理的速度。
一直到最后,当漫长的队伍渐渐结束,坐在长椅上看报纸的男人才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关卡前面来,递上自己的船票。
眼看着代表着整个豪华游轮最顶层的王室套房的船票,工作人员也露出了最热情的笑容。
“欢迎到来绿松石号,列奥尼德先生,我代表丹波航运欢迎您,希望您别介意这些程序。”
“都是为了安全嘛。”
安德烈和煦的摆手,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之下,完成了指纹和面容的识别,中间将手指伸入了一个略显古怪的仪器上,只感觉微微一痛,似乎取了一点血。
如此复杂的程序,饶是作为一个经常飞来飞去的出差狂人,也有些不太习惯。
“最近似乎很严啊。”
他松了松领结,“到处都紧绷着,让人喘不过气。”
“这是安全部门的要求,仪器也是他们配发的,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必要。”工作人员无奈:“不过,最近局势不太好,导致有些人总喜欢……铤而走险。我们需要确认每一位客人的身份,保证您的安全。”
“最好是这样吧。”
安德烈叹息。
虽然普通人可能感受并不明显,只是感觉工作的压力比往日上涨了一些,而各种方面的限制也多了点。
但对于安德烈这样的人来说,却感受的更加清晰。
作为富豪,他能收到各方面的消息,也能够感受到,某种风暴正回荡在自己所无法触及的更高层。
通过国际期货市场诡异的涨跌、大财团的奇怪动向乃至各种不正常的政府部门运作,他能够不断的感受到风吹草动,但却无法窥见那无形力量的正体。
再没有什么是比这更难受的了。
每每他试图探究,都只会窥见一片迷雾,或者,得到一个让他分外不安的警告。
哪怕是那位雪茄俱乐部里的神秘朋友,也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但却不肯告诉更多。
这令他越来越紧张。
而感觉他有些神经兮兮的表兄,干脆帮他订了这一张票,让他带着女儿出来放松放松。
别他娘的每天跟那群数字打交道了,时间长了,头发都要掉光了。
而一想到女儿,他就更头疼了。
回头呐喊:“丽娜,丽娜,别看那群该死的海鸥了,过来。”
“可是,爸爸,你看……”
就在远处,码头边缘的栏杆外面,抓着一把面包屑的少女回头,失望的说:“它们都不愿意过来。
好奇怪。”
就在海岸的远处,那些平日里让水手们烦躁头秃的贼鸟们,现在竟然根本不愿意靠近。
反而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飞离了码头。
任凭她如何呼唤,都不曾回头。
好像嗅到了什么可怕的味道一样。
少女莫名的想到。
“我说了,别管那些海鸥了。”安德烈催促:“快点过来。”
看在那一张最顶级的船票的份儿上,最后的安检顺序也迅捷又快速,很快两人就得以登船,就在宽阔的甲板,迎宾的侍者已经送上了饮料,每一张笑容都热情又周到。
可女儿却兴致缺缺。
“我不喜欢这里。”她甩着父亲的胳膊:“我们回房间吧。”
安德烈一阵无奈,可想到妻子早逝、自己忙于工作而疏于和女儿相处,导致女儿如此孤僻,就越发的愧疚,柔声劝道:“亲爱的,你总不能每天在蹲在家里吧?像你这个年纪,就算不流连在各个舞会上,起码也应该试着谈个男朋友。”
这才是他最郁闷的地方。
自己家条件也不算差,不,应该说,从自己祖父开始就称得上是家财万贯,到了自己这一辈,也通过从政的弟弟实现了再次的跃升。
而完美继承了母亲基因的女儿也称得上是罕见的美人。
奈何,却根本对男人不感兴趣。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女儿的取向有点什么问题,可关键在于,她似乎连特别亲昵的闺蜜也都没有。
这就令老父亲很头秃了。
“我有男朋友!”
丽娜瞪大了眼睛,强调:“我有很多男朋友!”
“好吧,如果他们不是只存在于手机里的话那就更好了,什么时候记得带来给父亲看看。”
安德烈摇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今天晚上会有一个宴会,像其他女孩儿一样出来玩玩吧,据说还有个什么最近很火的马戏团来做表演……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我想回房间打活动。”丽娜看了一眼手机:“今晚公会战就结算了……”
“至少吃点东西。”
安德烈严肃的说。
“好吧。”
丽娜叹了口气,就在她还想努力再争取一下的时候,就看到父亲慈祥的样子:“别闹,亲爱的,表演就要开始了。
你看,毛茸茸多可爱。”
伴随着中年人的话语,宽阔的甲板上响起了悠扬的旋律,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可爱布偶娃娃就载歌载舞的向着旅客们走来,送上了礼物。
憨态可掬的样子吸引了小朋友们的注意力,令苦恼的孩子们不再尖叫。叠罗汉和踩单车的滑稽表演令成年人们也在欢笑之中献上了掌声。
还有一只可爱猫猫模样的布偶娃娃走上来,和丽娜一番亲切互动之后,为她的头发打上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怎么样?”安德烈看着合照回来的女儿,笑容得意。
“哼,一、一般……”
虽然别扭的否认,可手里还是老老实实的收下了布偶最后连带礼物一同送上的传单,隐约能够看到‘小猫乐园世界巡回公演’等等字迹……
安德列微微一笑,没有再揭穿。
就在这一场甲板上举行的欢迎酒会上,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些经常在圈内的新闻里出现的面孔,属于投资客的本能顿时跃跃欲试。
很快,借着酒会的气氛,他就已经融入到了他们的谈话中去,甚至还和其中几位交换了名片,混了个脸熟。
就在旁边的少女无聊的想要的打哈欠。
尤其是,身旁围了好几个看不清眼色的家伙时……
稍微一不注意,就像是苍蝇闻到肉味一样,迅速的围过来。
好像是将自己当做了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带着某种只会让人感觉空洞的和煦笑容凑近了,恰当的展开了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话题。
偏偏自己由于礼节原因,没办法直截了当的走开。
而当他们开始吹嘘自己的游艇和家族庄园里的葡萄酒时,她便只能恰到好处的露出‘哇’、‘喔’、‘好厉害’的钦佩神情。
只是,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某种让人不快的味道,就像是发情期的狒狒一样——
“……今年雨季较短,来年这一批新酒的质量……”
“发布会的新款……”
“美洲港口紧俏,丹波自由港或许……”
呵,男人。
或许只有纸片里的好吧?
她开始走神了。
短暂的恍惚里,她好像又陷入了迟滞,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那些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面孔,仿佛表演结束之后等待回应一样。
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了。
赞赏,羡慕,或者是钦佩。
随便说什么都好,他们喜欢这个。
于是,在狒狒们的期盼里,她露出标准的微笑,张口欲言,却听见尖锐的声音骤然迸发。
就在自己的身后。
不,更像是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仿佛是鲸鱼的惨叫。
有无形的大手忽然攥紧了她的心脏,令她眼前一黑,难以呼吸,寒意在瞬间深入骨髓。
可当她惊恐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只有船舷之外,庞大的集装箱缓缓的运入了展开的货仓里。
笼罩着一层漆黑的毛毡……
令人心里阵阵发毛。
“那是什么……”她踉跄的后退了一步,难以站稳。
“什么?”
‘狒狒’们的神情疑惑起来。
“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每一张面孔上都写满了疑惑,令她陷入了茫然和惊恐。
就感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隐藏在幕布后面,隐约的露出嘲弄的笑容一样,令她不由自主的喘息。
又来了!
又来!
那些该死的幻觉,偏偏在这个时候……
“抱、抱歉,失陪了。”
丽娜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推开了旁边的人,顾不上打招呼,跌跌撞撞的向前,想要去寻找自己的父亲。
可父亲已经走的太远了。
她追不上。
当她想要呼喊时,幻觉一般的惨叫声再一次响起,令她再没有力气,昏沉依靠在了甲板的栏杆上,缓缓滑倒,坐在台阶上。
人流从她身旁穿过,疑惑的看着她呆滞的样子。
有人礼貌的询问,但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想要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就好像自己的意识已经不在躯壳之中,渐渐遥远,被惨叫的波澜卷着,随波逐流的飘荡,渐渐冰冷,颤栗。
可在那仿佛要被溺死一般的窒息里,却好像有清澈的涟漪扩散开来。
令她不由自主的回头。
挪不开眼睛。
就在她身后,午后的阳光下,那些端着相机忙着四处拍照的旅客中,欢笑的孩子们在可爱的布偶之间奔走着,嬉闹。
可还有更多的,围绕在前甲板的前面。
好奇的踮起脚,抬头探看。
他们不再顽皮或者躁动着吵闹,而是出神的倾听着温柔的旋律。
凝视着那个依靠在栏杆上的侧影。
和煦轻柔的旋律回荡在海风之中,好像便为黯淡的世界再度渲染上了色彩,为天穹上洒下的阳光带来了温度。
大提琴的声音从弦和弓的缠绵中翱翔而出,飞翔在天穹上。
像是飞鸟。
无数幻觉一般的飞鸟翱翔在了她的身边。
她伸手,想要触碰,可飞鸟却如同泡影一般消散。
只有孩子们的歌唱充盈在身旁。
就在轻盈的童谣曲调里,孩子们愉快的歌唱声响起,参差不齐的参与其中,却宛如溪水那样流畅。
歌声回荡在澄澈的阳光下,每一个人的耳边。
“啊,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接我开放。”
“小而白,洁而亮,向我快乐地摇晃……”
她仰起头。
像是终于浮出水面一样,望着天穹之上的光亮,喘息着。
渐渐睡去。
好像经历了漫长的午睡,但好像又只是短短的一瞬。
当她醒来之后,回荡在灵魂深处的惨叫已经不见,如同真正的幻觉那样,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安宁和静谧。
就连呼吸都变得轻松。
在身旁,有人伸手,递上了手帕。
“真是罕见的灵感,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
那年轻人柔声安慰她:“别担心,女士,你会好起来的。”
“我……”
丽娜呆滞的,看着他的面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这就像是一场梦:“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陌生的男人想了一下,微微一笑:“我想你可能只是有些晕船,休息一会儿会让你好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远处人群中那个茫然环顾的焦急男人,告诉她:“你的家人在找你,你该回去了。”
说着,他颔首道别,提起自己的琴箱,转身离去。
“等等!”丽娜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站不起来:“请等一下——”
“嗯?”男人回头,疑惑的等待。
丽娜呆住了,她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看着那一张未曾见过的面孔,欲言又止,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抱歉,请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那年轻人便笑了起来。
“槐诗。”
他摘下帽子,微微弯腰:“请不必在意,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琴师而已。”
就这样,他转身远去,消失在人群中。
只有丽娜一人还坐在原地,怔怔的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感觉刚刚的一切都仿佛一场离奇的幻梦。
或许,这依旧是自己的幻觉。
她已经分不清晰。
“丽娜?丽娜!你去哪儿了?”
当惶急的安德烈找到女儿时,几乎快要急疯了:“亲爱的,你还好么?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丽娜缓缓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爸。”
“嗯?”安德烈不解。
少女沉思了许久,忽然问:“晚会什么时候开始呢?”
现在还早。
或许自己还来得及整理一下头发,换一条新的裙子。
望着天穹中渐渐散去的阴霾。
她忽然开始期待。
还会再见么?
结果,晚会上,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厄夜
换上了父亲为自己买的裙子,翻遍行礼之后,勉强找出了一套出发前在父亲要求之下随意塞进去的首饰,最后紧急打电话向堂姐请教了化妆的方法。
谢天谢地,游轮上还有化妆品店。
总之,用尽了所有的方法。
丽娜创造了奇迹!
当晚会开始时,盛装出席的少女几乎焕发出光芒。
并成功的吸引了全场的狒狒!
安德烈这个当父亲的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简直忍不住想抹眼泪。
女儿长大了!
可同时又有一种加急网购猎枪的冲动。
——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小王八蛋敢勾搭自己的宝贝!
如此期盼又不安的矛盾心情,实在是难以言喻。
可万幸的是,一整晚下来,女儿好像都在左顾右盼,到处转,根本就没有理会过任何人的邀约。
甚至……就连往日里无比专注的自助餐都懒得看一眼。
一直到晚会结束之后,才悻悻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什么都不说,弄得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电话里的姐姐发出鹅叫一样的笑声:“丽娜长大啦,看上男人啦!你这个蠢货!”
男人?!
什么男人!
安德烈挂断电话之后的半个小时,他第十六次点击了网购猎枪的催单功能!
恨不得直接让对方通过直升机把自己那一把豪华镀金版双管猎枪配合十六发猎象弹今天就送到自己的手里。
磨刀霍霍——
让我康康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坏种敢勾搭自己家的小可爱!
“别问了,爸爸,不关你的事情。”
每一次问到有关的话题,女儿走神时嘴角的笑容就会立刻消失,变得沮丧起来,趴在桌子上或者钻进被子里不说话。
一连接下来的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女孩几乎转遍了整个绿松石号,却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
一直到她实在忍不住,跑到礼宾部去直接查询乘客名单为止。
“槐诗?”
工作人员露出疑惑的事情,一番检索之后直接调转了电脑屏幕给她看:“抱歉,丽娜女士,乘客名单上并没有这个名字。
我们这一次从俄联到美洲的航程,只有四位亚裔乘客,并没有您所寻找的那位槐先生。
或许是您哪里搞错了——”
“不,绝对是这个名字没有错。”
丽娜强调:“而且坏事、怀石还有其他的音节,你们都可以找一下。”
“呃……”
工作人员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还有一丝一闪而逝的无奈,被丽娜明显的捕捉到了。
这个家伙,一定知道什么!
她拿出了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谈判技巧,步步紧逼,紧咬不放。
直到最后,终于撬开了那位女士的嘴。
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麻烦。
只是稍微挽着手臂撒一撒娇,那位有个和她同样年龄女儿的女士就动摇了起来。
“好吧,丽娜小姐,我承认,我确实听过这个名字。”
经理叹了口气,“但您一定搞错了什么,因为如果我记忆没有问题的话,您说的那位槐诗先生,他并不是什么音乐家,而是这一条绿松石号所属的航运公司——‘丹波国际海运集团’的董事长……”
说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如果您对此有兴趣的话,我们这里有一本企业文化的册子,或许您在里面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算了……”
丽娜沮丧摇头,转身离去。
看都不想看。
丹波?海运集团?董事长?
一个披着长袍的佝偻瀛洲老男人形象就已经跃然在眼前……指望从一本企业文化的破书里找到自己只是短暂说过两句话的陌生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甚至怀疑,那个人的存在,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太多的幻觉了。
树皮上的怪脸,墓地里回荡的尖锐笑声,偶尔在学校水槽倒影中看到的怨毒目光,还有附着在别人身上的古怪阴影……她早已经习以为常。
心理医生告诉她,这都是她的幻觉。
因为母亲逝去时她太过幼小,导致心灵受到了创伤。
或许,所谓的槐诗这个名字,只不过是自己偶尔看到了那本册子之后所产生的臆想。
连带着那如梦似幻的相遇一起。
心理医生严肃叮嘱过,一旦出现类似的情形,就必须联系医院进行服药。可茫茫大海她又如何去就医?
只能蔫蔫的躺在房间的沙发上,甚至没有再参加外面的活动。
什么都不想看。
直到她从深夜的睡梦中惊醒,恍然惊觉。
不对。
有哪里不对——
应该说,不对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一艘船!
从登上这一艘船的时候开始,那种古怪的感觉就萦绕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现在,宛如鲸鱼惨叫一般的高亢嘶鸣再一次从回忆中浮现在耳边。
在不知何时渐渐泛起猩红的月光之下,她不由得一阵发冷。
毛骨悚然。
当那偶然相遇所带来的光环和错觉消失无踪之后,回忆起自己一路以来的所见和感受,她只能得出一个唯一的结论——这里有问题!
可这究竟是自己精神受创之后的臆想还是什么更可怕的真相呢?她已经无法判断,只是本能的想要求助自己的父亲。
但是当她敲门许久无法得到回应之后,推开门,只发现自己的父亲依旧鼾声如雷。
不论她如何的推搡,呼唤,甚至针扎指尖都无法唤醒。
在黯淡的红月照耀之下,中年人在梦中翻了个身,嘴角勾起了令丽娜发毛的笑容。
宛如一切都在梦中得到美满一般,如此幸福。
死寂之中,少女陷入呆滞。
只听见,噩梦中的惨叫声,从远方,再度响起!
有低沉的脚步声从门前渐渐远去。
衣料摩擦的声音夹杂在里面,仿佛在拖曳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在颤栗中,丽娜从蜷缩中起身,鼓起勇气。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浑浊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走廊。
在毫无动静的游轮之中,充盈着宛如坟墓一般的死寂和寒冷。
丽娜搓着手臂,蜷缩在角落里,悄悄窥探着——那些在白天憨态可掬、温柔可爱的布偶们,到了夜晚之后,僵硬的迈动步伐,在没有光的阴暗船舱之间徘徊。
水晶缀饰的眼瞳里一片空洞。
仿佛巡逻一般,寻找着任何活物的动静。
可保安和海员全部都已经消失不见了——甲板、剧场、餐厅乃至礼宾台,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死去了,只有自己一个活人吐出苍白的雾气。
可看到那些诡异又阴森的布偶,丽娜却忍不住怀疑,自己也要步入其他人的后尘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
待在船舱里或许会更好。
可当那似曾相识的惨叫声再次传来时,她就忍不住再度颤栗。
颤栗也无计可施,茫茫大海,想要逃亡也没有地方可去。
只有冰冷的月光在无声的嘲笑。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船舱之内,躲避着那些巡逻的布偶,走进惨叫声传来的货仓时……从拐角另一头走来的布偶,几乎令她惊叫出声!
粉粉嫩嫩、头戴着蝴蝶结的小熊布偶,拖曳着一个厚厚的布袋,几乎迎面向她走来!
原本憨态可掬的面孔上,已经被猩红所覆盖,粘稠的鲜血不断的从它的身上和她手里的布袋中滴落。
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血熊疑惑的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左右环顾。
可终究没有察觉到藏在桌子后面的丽娜。
沉重的脚步声离去。
丽娜吞了口吐沫,看向血色延伸而来的舱门,颤抖着,一步步的,走上去……
透过了门缝,她看到了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从展开的集装箱里,无数锁链的束缚之下,一条条粗壮的触手从黑暗里延伸出来,痉挛着,巨大的口器纵声嘶鸣,扩散出一道道无人听闻的惨叫。
在弥漫的血色之间,一个个布偶手持电锯和各种利刃,正在以无比残忍的方式切割着那个货仓里的怪物。
猩红的色彩扩散。
而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双眼瞳猛然回头,向着门缝之后的丽娜看来。
丽娜张口,想要尖叫。
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捂住嘴,将尖叫掐灭在肺腑中。
但有一只冰冷的手掌比她的反应更快。
捂在了她的脸上。
拉扯着她,向后。
丽娜的心脏瞬间凉透了,颤抖,想要挣扎和反抗,可当回头时,却感觉自己仿佛再一次的产生了幻觉。
看到了那一张这些日子以来不断寻觅到面孔。
“嘘!”
那个名为槐诗的男人揽住了她,抬起手指,凑到唇前,漆黑的眼眸里仿佛闪耀着星辰那样,令丽娜愣在原地。
“冷静。”槐诗低声说。
许久,在角落里,丽娜终于镇定下来,眼泪便忍不住涌出:“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女士。”
槐诗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跟我来。”
丽娜用力的点头,牵着他的衣角,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悄悄的擦着眼泪,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恐惧过后的庆幸。
哪怕只是看着那个背影,就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太好了。
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察觉到这里有问题。
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不,他一定是因为这个而来的……为了拯救自己这样的无辜者。
一切都有希望了!
就这样,一路跟着槐诗向前,推开大门,穿过走廊,轻车熟路的走进底仓,和布偶擦肩而过,看着他挥手和熟悉的同伴打招呼,然后推开办公室的门……
等等,打招呼?
她的脚步停滞在原地。
僵硬。
“嗯?怎么不走了?”
那个微笑的男人回头,疑惑发问:“你还好么?”
在海浪的冲刷中,灯光摇曳,令他脸上变幻不定的阴影也拉长了。
笑容如此诡异。
当四周脚步声响起,走廊的两头都出现了狰狞又阴森的布偶时……
丽娜的心,彻底冻结。
他们是一伙儿的!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表演
“好了,到这里就无所谓了。”
槐诗摇头感慨,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动弹,但也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了,差不多也改解释一下了。
“我想,你也应该也有……”
回答他的是刺耳的尖叫和求饶的声音。
“救命啊!!!!!”
无辜的少女蜷缩在角落里尖叫哭喊:“不要杀我!!!”
槐诗愣了半天,无奈:“冷静一点,女士,这一块没有别人的啊,就算你喊的声音再大……”
少女越发的绝望。
完了。
全完了。
自己竟然被他带进了龙潭虎穴。
接下来就会被关起来,残忍的对待,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一直忘记外面的世界,成为他解闷的宠……等等,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看着那一张和煦温柔的面孔,竟然开始感觉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
丽娜啊丽娜,你怎么可以如此堕落!
“我、我……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对槐诗和自己都陷入绝望的少女哭喊着,扑上来,抓着餐刀胡乱的挥舞。
让人看着眼眶发疼。
这就只会弄伤自己吧……
然后在布偶们看热闹的嘲笑里,被一只手轻易的压制,微微一震,一路都被藏在袖子里的锋利餐刀就脱手落下。
“女士,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我们是正规企业。”槐诗感觉开始头秃:“可能你对我们有什么误会……”
“骗人!你还想骗我!”丽娜悲愤的指着刚刚回来的粉红熊:“我看到了,它浑身都是血!它……它杀人了!”
“啊这……”
槐诗和粉红熊面面相觑,无奈的狠瞪了一眼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粉红熊摊手。
大哥,你不是说你来解决么……
不,现在关键已经不是怎么安抚她了,而是如何避免这艘船上发生的机密被一个因为感知过高而不小心目睹了的小孩子泄露出去……
不想用自动铅去洗脑的话,只能发动自己的脑筋了!
槐诗,加油!
相信你自己!
“咳咳,你……误会了!那是颜料!”
槐诗‘坦然’的回答:“那个是明天魔术节目的红色墨水——温和不刺激,水洗即去,不伤眼睛和皮肤哦。
不信你看——”
说着,他变魔术一样拔出了一把短刀,鸦羽利刃之上缓缓滴落鲜血。
随着自己的动作晃来晃去,随便的对准了槐诗的身上,捅了两刀,和刀锋拔出之后,根本毫无伤口,看得少女瞪大了眼睛。
“看嘛,根本就是魔术道具啊……”
槐诗摊手:“况且,如果对你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干嘛还解释那么多?”
丽娜呆滞着,连掉下来的眼泪都渐渐尴尬起来。
“假的?”
“对,假的。”槐诗点头。
“不对,那……它们为什么都那么……那么奇怪!”丽娜执着的追问:“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跑!”
“表演结束之后是有杂务的啊,还要清扫干净的。”槐诗叹息:“不然弄干净的话,明天怎么继续表演?”
“清扫为什么还要穿着布偶装!”
“这就叫专业!”
槐诗肃然回答,掷地有声的说道:“STAFF永远不能在顾客面前脱下自己的布偶装,否则的话一旦被小朋友看到自己喜欢的角色是人扮的,岂不是就会梦想破灭?
不止是三十九度的白天、零度之下的深夜不能脱下来,就算是三十岁就高血压,四十岁就走不动路,高峰期每天休息时间只有四个小时,长期营养不良和亚健康状态,但只要在场还有第二个人,就绝对不能露出破绽,这可是我们小猫乐园引以为傲的工作准则!”
“……”
丽娜茫然的看着他。
感觉他说的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为什么这么没良心的话,这个人能这么认真的说出口?
可很快,她又察觉到了问题。
再度戒备:“为什么你捂住我的嘴,要把我带到这里?!”
槐诗面无表情的抬起手腕,给她看指针的时间:“现在晚上凌晨一点,休息时间了啊女士。轮班的员工们都已经睡着。
明天大家凌晨四点钟就要起来准备工作的,现在被你吵醒的话,是会骂人的。”
“……那大家呢!”丽娜环顾四周:“大家都去哪儿了?”
“都在房间里,包括海员们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现在外面没人的。”
槐诗直接拿出手机,给她看屏幕上的暴风雨警报:“白天广播了很多次的,电视里也有滚动通知,极端气候影响,为了安全,大家晚餐之后非必要条件就不会出门了,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拨打服务部电话……”
说着,他直接打通号码。
就在服务部员工平静的问候声里,丽娜呆滞的看着屏幕。
难道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不对,都是骗人的!”她忽然颤抖了一下,回忆起了关键:“你究竟是谁!乘客名单,乘客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我登船时登记的是工作人员,女士。”
槐诗平静的抽出自己的胸卡来,小猫乐园的LOGO之下,他的头像和名字随着指尖一同摇摆:“你们坐船要卖票,我坐船一毛钱都不用花,他们还要付我钱的。”
“那……那个怪物呢?”
少女颤声问:“货仓里的那个东西……那个怪物,我看到了,清清楚楚!”
“……”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狠瞪了一眼粉红熊。
这你娘的都能给人看见!
粉红熊继续摊手,一脸无辜。
熊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咳咳,那个怪物啊……那个怪物……说来奇怪,那个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吭哧着,绞尽脑汁,忽然一拍脑袋:“没错,就像是你看到的那样,其实吧——”
他锤了一下掌心,断然的说道:“这就是我们小猫乐园专门从俄联订制的道具!”
“道……具?”
丽娜呆滞的复述,难以置信——感觉自己好像被骗得很惨,但他说的好认真,自己是不是应该信一些?
“对,道具!”
槐诗震声回答,一脸忧虑的感慨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最近同行内卷起来很吓人的。
我们小猫乐园为了顾客的体验和新的场馆,专门从罗马送往美洲拉斯维加斯怪物乐园的机械怪兽!
定制版,全长二百米,高六十一米,六十一台电机,全身可动,还支持后期改装,有六个不同的形态,自带音响,次时代技术,给玩家们带来沉浸式体验,还可以变身哦!
刚刚你看到的就是我们在测试新的怪兽可动性——对吧?”
他看了一眼粉红熊和旁边的胖胖狗。
两只布偶顿时疯狂的点头。
许久,许久,漫长的寂静里,丽娜将信将疑的看着三人。
最后看向槐诗万分诚挚你一定要信我的表情。
“就像是哥斯拉?”
“呃……”
槐诗咬牙点头,“差不多。”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少女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充满好奇:“那……我可以看看么?”
寂静里,粉红熊下面传来扑哧的一声。
胖胖狗已经缩在角落里笑到捶地。
只有槐诗艰难的维持着和煦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了温柔的声音:
“当然……可以!”
两分钟后,灯火通明的货仓里。
槐诗带着少女穿过了重重大门,走到了敞开的集装箱前面。
就在重重锁链的束缚之下,那一只生长着无数触手、狰狞又丑陋的怪物,果然如同槐诗所说的那样,根本就是一个拔了电源之后完全就不会动了的道具。
可那栩栩如生的外面,一颗颗恶毒的眼瞳,还有庞大的口器,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令少女有些害怕。
“好臭。”丽娜掩着鼻孔:“为什么味道会这么重?”
“这……就叫专业!”
槐诗的笑容抽搐了一下,郑重的解释道:“为了逼真模拟,我们使用各种香精拼凑出来的味道,你知道茉莉花香其实和粪便差不多吧……”
他随手扯过了一条触须来,给少女端详:“看,乍一看很可怕,但其实完全是医用硅胶的材质,透过上面的小孔,会挤出液体来,完美模拟海洋生物的触感。摸上温温热热的?热就对了,我们采用了最新技术,保温保湿,追求最大拟真度嘛。”
生怕她不相信,槐诗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自己的游戏机手柄来,对箱子里的道具按了一下:“你看,它还可以吐气!”
道具僵硬着,毫无反应。
短暂的沉默中,槐诗按了一下手柄的按钮。
再按了一下。
“不好意思,可能是信号不良。”
他微笑着,看了一眼怪物,最后用话语,一字一顿的强调了一遍:“它还可以吐气!”
噗!!!!!
仿佛终于接受到信号一样,庞大的道具怪物骤然好像喷泉一般,从中央的口器中喷出了恶臭湿热的风。
一时间,丽娜都看呆了,忍不住鼓掌:“哇,好逼真!”
“是吧?”
槐诗点头:“它功能可多了,你看还可以眨眼。”
说着,他又按了一下手柄。
于是,道具开始疯狂的眨眼。
而且频率高的感人,就好像生怕眨慢了一样会发生什么一样……
引得女孩儿一阵欢呼和惊叹。
在试验过挥舞触手,翻身,和爬行等等功能之后,大饱眼福的少女最后好奇的问道:“请问它这么大的身体,可以倒立么?”
沉默突如其来。
道具沉默。
槐诗也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的回过头,向着‘道具’鼓励一笑。
“它……可以试试。”
半个小时之后,倒立、翻跟头、跳康康舞、打拳和学猫叫等等表演终于结束。
在代替小猫乐园尝试了道具怪兽的种种出乎预料的可能性之后,心满意足的少女终于放下了手柄,跟着槐诗踏上了归途。
至于他们背后的大门关上之后,在货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
暴风雨的征兆已经明显。
远方的雷声渐渐靠拢,庞大的游轮在海浪之中不断的起伏着,能够听见舷窗之外传来的低沉风声。
可在船上,却安宁又平静,两人一路谈笑着,聊着有关的话题。
“安格丽娜!”
丽娜终于想起来,认真的说:“槐诗先生,我的名字叫做安格丽娜。”
“是个属于美人的称呼。”
槐诗微笑着赞许:“看上去你似乎对古典音乐很感兴趣?”
“当然!古典音乐,我可太喜欢了,那么多经典曲目。就比如……就比如……”少女搜肠刮肚,眼睛一亮:“威风堂堂!”
“啊,那确实。”
槐诗颔首:“毕竟经过了这么多的时光,那么多创作者的积蓄,总会有适合你的——顺带一提,两首威风堂堂我都很喜欢。”
“……”
被揭穿的女孩儿尴尬的隐藏着自己的表情,却看到身后的槐诗脚步停在了原地。
将她送到了客舱入口的大厅。
并没有再向前。
“时候不早了,安格丽娜女士,您该去休息了。”
在远方的雷鸣声里,他微笑着道别:“虽然接下来不是散步的好时候,不过,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安格丽娜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
欲言又止。
鼓起勇气,唤住了转身离去的琴师。
“槐、槐诗先生!”
她捏着自己睡衣的裙角,忐忑的问道:“虽然有、有些突兀……但是,可以请您再拉一次琴么?”
她犹豫了一下,说:“为了我。”
“……”
不远处,琴师微微愕然,似是未曾预料,可很快,便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当然了,女士。”
他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打开琴箱。
沉思片刻之后,轻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
就在这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前的静谧中,有低沉的曲调再度响起,宛如午后的阳光再度映照一切一样,在水晶灯的照耀之下,一切都再度变得温柔起来。
宛如雾气一般的旋律氤氲着,扩散。
在女孩儿凝视的眼瞳里,仿佛有光芒缓缓升起,将一切照亮。
古老的旋律拥抱着灵魂,抚慰了一切创伤,将那些徘徊不去的幻觉和无法挣脱的梦魇也彻底驱散了。
哪怕是渐渐靠近的雷鸣和远方不断落下的闪电都不再让人恐惧。
就在这阴暗的汪洋大海上,小小的游轮之中,不论是何处,那些沉睡的人都渐渐陷入了安宁中去。
宛如回归了久违的故乡那样,微笑着拥抱着属于自己的美梦,不再害怕,也不再彷徨。
在温柔的光芒映照之下,哪怕是动荡的海潮和从云端落下的厚重雨幕也无法驱散这一片永恒的安宁。
而就在大厅之外,渐渐肆虐的暴雨中,那些憨态可掬的布偶依旧穿行在甲板上。粘稠的血迹从身后的布袋中渗出,很快,便被暴雨冲刷而去。
就这样,伴随着它们麻利的动作,采集来的恶臭血浆和布袋中被分解的残肢,倾倒进了海洋。
那些猩红渐渐扩散,千丝万缕的顺着海潮去向了远方。
当惊雷从天幕中迸发,稍纵即逝的雷霆,就照亮了灰黑的天穹,还有那阴暗的海洋。
就在那海洋的破碎倒影之中,无数稍纵即逝的诡异阴影从雨幕里迅速的凝聚,浮现,
那些顺着封锁的裂隙,渗透进现境内的地狱沉淀,那些被灾厄所催化出来的怪物和梦魇,在鲜血和祭品的诱惑之下,源源不断的钻出了自己的巢穴。
被饵食所吸引,向着此处飞扑而来!
现在,无以计数的怪物嘶鸣着,盘旋在这一片海天之间。
然后,在阴云之中,它们窥见了此生未曾得见过的……庄严轮廓!
有管风琴被奏响了。
无数簧片和铜管震颤着,迸发出浩瀚而苍凉的音节,顺应着大提琴的节律,与游轮上那渺小而温柔的旋律呼应。
彼此交响。
以鹦鹉螺的钢铁之壳吹奏着代表暴风雨的旋律,来自云中君的力量将整个海域和天穹化为了舞台。
当游曳在漆黑云层之中的庞然大物开始下沉,便有无数雷电勾勒出森严的阴影。
而就在被撕裂的云层之中,那些跳跃的雷霆之间,数之不尽的钢铁双翼缓缓展开。
那些冠戴着铁鸦之面的大群盘踞在鹦鹉螺的船舷之上,翱翔在暴雨和雷霆中,冷漠的向下俯瞰,漆黑的目镜之上倒映着怪物们的踪影。
随着管风琴的浩荡之声奏响,便有一柄柄染血的利刃从鞘中拔出——
“圣哉!”
嘶哑的赞颂从面具之下响起。
那一瞬间,无穷铁光将这暴风雨之夜撕裂。
猎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