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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笙     冒牌太子妃txt下载     冒牌太子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皇后父子

    “他既是要罚我,怎么着也罚了,和我服不服软有什么关系?”太子一声冷哼,已经走下清泰殿的长阶。

    万福安看着这个略显单薄清减的身子,孑然行走在宽广的殿前广场上,茫茫然,只有他一人。

    孤傲,冷漠,一身的戒备。

    这位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皇子是天下的宠儿,然而这所有的荣耀和宠爱在他的生母沈皇后死后就烟消云散了,父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兄友弟恭背后的尔虞我诈,成了他成长路上必不可少的戏码。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可眼下,万福安还真有点心疼这个太子来。

    叹口气,他转身向书房走去,刚走没两步,就被一人叫住道:“万公公。”

    万福安扭头一看,却是已经更换了轻便常服的五皇子李衡,只见他身着绣有绿竹银纹的长袍,眉眼温顺,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温和谦恭。

    “奴才见过五殿下。”

    五皇子李衡赶紧伸手去阻止他的跪拜道:“公公多礼了,方才出去的可是太子殿下?”

    万福安笑着答道:“是太子殿下。”

    “父皇叫殿下前来,可是为了今日在神农坛发生的事情?”

    万福安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只见他面上风轻云淡的,似乎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像在谈论今天阳光非常明媚一样。

    但他眼底掩饰不住的刨根究底却无法逃过万福安的眼睛,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到底是沈皇后的儿子,秉性之中像极了他的母亲,他所擅长的沉稳和隐忍,就是五皇子所学不来的。

    “可不是,当时真把老奴吓坏了,好在上天庇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没什么大碍。”

    “哦……”五皇子李衡不无担心到:“当时事发突然,我也被吓坏了,不过这事也不怪太子,希望父皇不要责怪他才好。”

    这就是在变相逼万福安说出皇帝对太子做出怎样的处罚了,万福安知晓,纵然自己不说,这些事情也会很快在宫中传遍。

    索性也就说了,就当卖五皇子一个人情。

    他压低声音道:“皇上让太子殿下去太庙罚跪去了,可怜殿下从早上到现在也还什么都没吃呢。”

    “啊?父皇真这么做了?那也太委屈太子了,他向来养尊处优,只怕饿坏了身子。”

    “那也没办法,皇上金口玉言,老奴可不敢多嘴,还有……皇上还让殿下罚跪到明天早上,唉。”

    李衡听闻,止不住的想哈哈大笑,但在万福安面前他还不敢表现的太露骨,一时间想笑又不敢笑的神色全部表现在了脸上。

    “那我一会去看看太子殿下吧,省的他寂寞。”

    万福安点头道:“一会老奴再去和太子妃说一声,这夜里风凉,让太子妃娘娘为殿下准备件大氅送过去。”

    “还是公公想的周到。”李衡话音一落就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万福安又对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神,苦笑着摇摇头折身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还有一位比众位皇子更加棘手的人物,那就是大宸帝国的一国之君,他一手创造了这个一代盛世,也创造出了这些工于心计的皇子。

    皇帝正支着脑袋看奏折,一手揉着太阳穴,眉心紧蹙,很是疲惫的样子。

    万福安近走两步小声道:“陛下可是觉得身子不大舒服?这都累了一天了,您就歇歇吧,奴才找太医过来给您看看?”

    “看太医有什么用?这是**病了,他们除了开些温补的药之外还会做什么?!再者说来,是药三分毒,保不齐就把朕给毒死了!”

    说完就将手上的奏折随手一扔,端起茶盏吹了吹上头的浮沫。

    “是……”万福安退到一旁,也不敢多说其他。

    一国之君喝了口茶,抬眼看他道:“太子去太庙了?”

    “去了。”

    “他有没有什么怨言啊?”

    “殿下恭顺,没什么怨言,只,只还嘱咐老奴伺候好陛下。”

    帝王抬眸,阴恻恻的目光望向万福安,后者身子弯的更低,唯恐那位帝王从自己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那你怎么这会儿才进来?是不是遇到老五了?”

    万福安小心谨慎道:“不敢欺瞒陛下,是遇到五殿下了,五殿下想来是要给陛下请安的,但听说陛下罚了太子爷,还在气头上,就匆匆的走了。”

    “哼!你也不必替他开脱!朕的儿子都是什么样的,朕自己心里清楚!”帝王言辞之中略带震怒,手上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溅出许多水来,一边宫女又手忙脚乱的上去擦拭。

    当今天子明晰帝站起身道:“他们一个个的就会对朕察言观色,还变着法子的监视朕,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朕这还没死呢,就一个个按捺不住,想要取而代之了?”

    万福安噗通跪下道:“皇上说的什么话,皇上万岁,可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诸位皇子也还年少,日后还要仰仗陛下呢。”

    “罢了,你就会替他们开脱,看来你也是老了,心善了,你都老了,朕还不老吗?”

    “陛下乃真龙天子,哪是和我们这些腌人一样的……”

    明晰帝瞪他一眼,似乎懒的与他再说什么废话,只是负手站在御书房的窗边,看向大好春光下的殿宇楼阁。

    从御书房看出去,可以看到凤藻宫的月湖,偌大一片月湖堤岸上种植着一片青青杨柳,此时春光大好,柳芽新抽,带着属于春天的勃勃生机舞动在春风之下。

    依湖而建的是一座精致的水榭,水榭上书‘流水自香’四个大字。

    春风拂面,亦撩动着当朝皇后面前的一张轻纱如波涌动。

    “老臣刘升,参见皇后娘娘。”

    “快,将相爷扶起来。”帘后的皇后赶紧说道。

    林嬷嬷快步上前,将还没跪下去的当朝丞相扶起来,笑呵呵道:“老爷,这里没有别人,您就不要拘束了。”

    刘升看林嬷嬷一眼,呵呵笑了一笑。

    连当年在他府中做婢女的丫头都老了,他哪还有不老的道理,也不再坚持,索性就由林嬷嬷搀扶着,坐在了一张雕花桌椅上。

    皇后拂帘出来,此时的她已经换下一身的锦绣朝服,身着一件青底白花的春衫,绿褶石榴裙,简单的发髻上并无过多装饰,曲眉丰颊,面上带笑。

    “父亲可在前头用过膳了?”

    刘升颌首道:“陛下赐了御膳,吃过了,本要回府的,听你差人找为父,又赶紧过来了。”

    刘皇后笑着点头道:“那就好,父亲年事已高,不比以往,如今还身居相位日夜操劳,可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刘升也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了,个头不高,脸上皱纹密布,因为瘦的缘故,颧骨显得异常的高,只是那双精明的瞳子,在垂下的眼皮里面还隐藏着难以忖度的光芒。

    “身子骨不复从前倒是真的,多注意也不行,人老了,早晚也是告老还乡的命。”

    “父亲可不要说这丧气话,儿女日后还要仰仗你呢,受刘家庇荫的官员又当如何?”

    刘升摇摇头呵呵一笑道:“为父养过三儿一女,两个儿子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你这三哥如今在朝中也是位居中书令一职,也给为父争光,更不用说你也是争气的,如今都做到皇后了,我刘家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若无父亲,哪有女儿今日,”皇后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抬起皓腕为他斟茶道:“后宫争斗从来都与前朝挂钩,若无父亲在朝中高居百官之首,女儿在后宫又岂会如日中天。”

    刘升面带慈爱之意,接了茶盏慢慢饮啜。

    又听皇后继续说道:“同样,女儿位居中宫,与陛下平起平坐,也可助长我刘家声威。”

    “如今声威,地位,官品都有了,为父还要代表刘家好好谢谢你,是不是?”

    刘皇后心底一惊,小心翼翼查看着刘升的脸色,却见他似乎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并无其他意思的时候,终于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两人毕竟是亲生父女,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父亲可不要说什么谢字,女儿哪当的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将来衡儿有一天能君临天下,今次我刘氏的风光又算的了什么呢?”

    刘升笑容未褪,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问她道“怎么,皇上要下旨废太子了?怎么我不知道?”

    “呵,太子的外戚倒是硬的很,有沈将军一家在,皇上岂会轻而易举有废太子的动作。”

    刘升这才看向这个已过中年的女儿道:“那你这话怎么说的啊,只要太子还在,怎么皇位就轮到衡儿了?”

    “父亲!”刘皇后突然跪在地上,双手攥着衣角,目光定定看向他,欲言又止,半晌之后,终于开口道:“若太子登基,我刘家岂会有喘息的机会?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子就嚣张跋扈从未将我这个中宫母后看在眼里!他在朝上又是如何对待父亲和三哥的?也是处处掣肘!”

    刘升转着手上的茶盏,面色一沉。

    太子在朝中树敌无数不假,不过剖开太子本身的嚣张跋扈不看,他本身的聪慧也是不可多得的帝材,也正因如此,皇上才对这个儿子千般不喜。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喜欢一个比自己更适合做皇位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

第三十二章 长安殿的纪念品

    所以说,太子的不驯很大程度上化解了皇上对他的不喜,让他的缺点掩盖了优点,尚能保全他此时在宫中孤掌难鸣的境地。

    “父亲,我们已经牺牲了一个玉瑶,本以为将她嫁入东宫,以她的聪慧能得到太子的喜爱,或者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但现在看来,这个玉瑶反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将来如果太子登基,玉瑶不仅会被打入冷宫,就连女儿我,也恐怕要被他赶尽杀绝!”

    刘升还是不说话,每当他要做一个决定之前,就要考虑很多事情。

    他向来是眼看天下,不会像这个女儿一样,眼里,心里,就只有自己的儿子李衡,只要五皇子爬上皇位,她这些年的处心谋略才不算浪费。

    可他不同,他刘升不仅要为整个家族找一个值得仰仗的筹码,这个筹码还要有着帝王才谋,兼济苍生,不然,只为一己私利,毁了这大好江山是万万不行的。

    “我知道父亲和三哥一直以来都在犹豫,其实女儿非常纳闷,衡儿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李彻?怎么父亲在李彻和衡儿之间还要犹豫这么久?衡儿可是要叫您一声外公的啊,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你别急,”刘升幽幽开口道:“皇上向来多疑善猜忌,为父现在要想保全刘家,就不能与皇子结党,否则,以皇上的心性,随便找个由头也能将我们刘家连根拔起。”

    皇后跪在地上,苦笑一声道“说到底父亲还是不想帮衡儿。”

    “且行且看,毕竟皇上现在春秋不高,你着什么急,小心你一急,被他看出什么,废了你的皇后也说不定!”

    “女儿要是被废了中宫之位父亲就满意了?就高兴了?”

    “你!”刘升真真有些气急,伸手指着这个女儿,半天没说出话来。

    “林嬷嬷,送父亲出宫吧。”皇后闭上眼睛,默默流下一行清泪道:“万望父亲保重身体,还望衡儿将来能有仰仗他外公的一天。”

    刘升叹了口气,双手拉着刘皇后的手,让她从地上站了起来道:“你别急,正如你说,衡儿叫我一声外公,我总不可能不管你们母子二人。”

    “父亲……”刘皇后说着,已经泪染衣襟。

    林嬷嬷刚要送刘升离开,就见到一身着皇子衣袍的青年快步向这边走来,近了一看,却是五皇子李衡。

    只见他分花拂柳,年轻峻拔,见了刘升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道:“衡儿给外公请安,外公可用过膳了?”

    刘升也笑呵呵的抱拳回礼道:“用过了,承蒙五殿下惦记。”

    李衡微微一笑,温润如玉,转而看向皇后道“母后怎么流泪了?可是又担心外公了?”

    皇后用帕子抹了一把眼角道:“每见你外公一次,就见他又老了几分,如今头发花白,身体也不如从前,母后怎能不伤心。”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五殿下都这么大了,我再不老,岂不是成妖怪了?”刘升自我打趣的笑了一笑,抱拳道:“微臣告辞。”

    “我去送外公一程!”五皇子说完,就要上前。

    刘升却赶紧阻止他道:“我来看你母后,这是父女之情,你亲自送我出宫,落在言官口中,那就是结党营私,于你母子二人不利。”

    “还是外公想的周到,”五皇子又盈盈一拜,目送刘升在林嬷嬷的领路下,半佝偻着瘦弱的身体,慢慢行远。

    湖边水榭之内,轻纱软萝之间,皇后一把擦干眼角的泪痕,冷哼一声道:“说的好听,冠冕堂皇,还怕落人口舌,刘家势力错综复杂,那些个督察院使哪个不是他的门生,哪个敢弹劾他,不过就是想找个由头,与你我母子划清界限吧。”

    李衡负手而立,皎皎如玉树一般,笑容不减看向皇后道:“母后多虑了,外公是国之肱骨,向来谨言慎行,他只是现在不知该如何做选择而已,若有朝一日父皇不济,他发现孩儿才智谋略胜过太子,以血浓于水来看,他必然是帮我们的。”

    “就算有那一天,本宫也不稀罕他了!”皇后气的咬牙切齿“若有朝一日你荣登九五!就让他们为今日付出代价!”

    李衡温和一笑,搀了皇后道:“母后可用过午膳了?累了一天了,就不要置气了。”

    皇后道:“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母后本邀了后宫妃嫔一同用膳的,这一下给耽搁了。”

    李衡道:“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不慌,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便再让她们多等等,还能饿死不成?母后这都没饿死不是?”

    这么说着,母子二人才开始慢慢向鸣凤殿走去。

    午膳摆在了鸣凤殿的配殿,早有后宫几位算的上位份的妃嫔等在那里,然而其中就包括刘玉瑶。

    此时的她已经被饿的快要翻白眼了,两只手心里攥着的糕点和橘子都已经变形了,却还是没能送到嘴里,她相信,就算让她送,也没力气抬胳膊了。

    才进来的时候她就被几位花枝招展的妃嫔团团围绕,皇后宫中的大宫女向她一一介绍哪位哪位怎么称呼,姓什么叫什么,什么位份什么名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母妃母妃,全是母妃。

    她们拉了她的手问东问西,关心也好,讥讽也好,她都没有精力去应付了,满脑子都在回响着一个声音。

    吃饭,吃饭,她要吃饭,什么时候能吃饭啊?

    众人见她冷漠似乎不是好相处的,也就作罢,全都坐在一旁闲聊喝茶了,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刘玉瑶仰在椅子上望着雕梁画栋的穹顶道:“怎么回事,这些人都不饿吗?”

    弄影幽幽说道:“她们怎么能和你一样,她们也没跟去神农坛,在宫中随时可以吃东西。”

    听到弄影话中浓浓的不满,刘玉瑶乐了,可见这个冷面弄影也饿了。

    又干坐了一会,听外面人通传道:“皇后娘娘和五皇子殿下到了。”

    众人纷纷起身,迎出门口去。

    “终于可以开饭了!赶紧的!”刘玉瑶一瞬间好像喝了鸡血一样,兴冲冲的站了起来向外跑去。

    前面走着的妃嫔自动分开一条路,知道尊卑有别,她们虽是长辈,但位份上太子妃是尊一品,她们还得跟在她的身后。

    “姑母你回来了?!”刘玉瑶脸上带着流光溢彩快步迎了出去,见周围宫女屈膝行礼,她也噗通跪下,抬了双手往地上一扑道:“拜见皇后娘娘!”

    但听咕噜一声,她袖中滚出一个硕大的橘子。

    皇后面带慈蔼笑容道:“瑶儿怎么给本宫行这样的大礼,快起来吧。”

    “啊!我的橘子!”刘玉瑶眼见着自己揉软了的橘子跑了出来,赶紧去捉。

    那橘子碰到一双白底福海纹的皂靴停了下来,靴子的主人弯下腰来,将那橘子捡了,笑容和蔼可亲的递给了她。

    她赶紧捧起双手去拿,又听吧嗒一声,另一只袖子里的福寿糕也掉了出来,只见上面福寿二字已经被她焐的都有点化了,糕点也全部变形。

    “给皇后娘娘请安”身后妃嫔屈膝行礼,起身后都一脸茫然的看着止步不前的皇后,和已经跪在皇后面前的太子妃。

    在李衡弯腰打算去捡那块糕点的时候,刘玉瑶已经快他一步,将糕点从地上捡了起来。

    皇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怎么,你这身上带了些什么东西?你不会去祭天的时候就带着了吧?”

    这一下,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李衡温和笑道:“母后不要责怪太子妃了,今次祭天,从天不亮就开始忙活,太子妃娘娘饿了也很正常。”

    刘玉瑶冲他感激一笑,明丽可人,李衡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也有点移不开了。

    皇后道:“罢了,起来吧,来人,传膳。”

    她刚从地上站了起来,就听身后一眼尖的妃嫔尖锐叫道:“太子妃手上拿着的,不会是福寿糕吧?”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刘玉瑶的手,只见她握的又紧了几分,力求挡住糕点上的图案和字迹。

    另外又有妃嫔打趣道:“姐姐不要欺负我们没见识,听说那司膳房做的福寿糕只供长安殿祖先跟前的,怎么会在太子妃的手上呢?”

    “看来你果真是没见识,这福寿糕也只是听听,见都没见过吧?”那妃嫔很是嚣张的翻了个白眼,有点眼高于顶的架势。

    被奚落的女子恨的说不出话来,好一番咬牙切齿。

    刘玉瑶一脸茫然的站在当场,皇后到底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这些后宫之间的拜高踩低她见多了,平静道:“传膳用膳吧,早已过晌了。”

    方才说话的妃嫔又道:“皇后娘娘真偏心啊,给自家侄女吃福寿糕,就只让我们吃御膳?”

    皇后刚走了一步又止住,面无表情的站在这女子面前,定定看向她道:“贤妃,大白天的不要睁眼说瞎话,祖宗吃的东西,本宫岂敢擅动?”

    “哈哈哈!”贤妃尖锐的笑声在偏殿内回响起来:“连娘娘都说没有擅动了,难道是太子妃偷的不成?这也难怪,第一次进长安殿,指不定要顺点什么当纪念品。”

第三十三章 大逆不道

    皇后脸色铁青,却还是维持着自己端庄雍容的形象,头也不回的呵斥刘玉瑶道“玉瑶,你将手上的糕点给贤妃瞧瞧,让她看看,她这个做长辈的,就是这么冤枉好人的。”

    贤妃也就只比刘玉瑶大上七八岁,听皇后言辞间的嘲讽,顿时就愤怒的瞪大了眼睛。

    刘玉瑶磨蹭半天,求救一般看向弄影,可每每在这关键时刻,弄影总是低眉顺目的,也不指望她能给自己出个主意。

    “还是,不要看了吧,我都饿坏了,姑母,赶紧吃饭吧!”她大着胆子提议。

    刘皇后扭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慌乱,心下一跳,已经猜了出来,她刘玉瑶手上攥着的还真是福寿糕。

    “拿出来!”

    一声呵斥,把刘玉瑶吓的一个哆嗦,犹豫了一下,张开了手心,只见里面攥着的福寿糕已经变形了,但还能依稀辨出福寿二字。

    众人看在眼中,全部噤声,有些等着看好戏唯恐天下不乱的,已经吃吃笑了起来。

    “你还真有这长安殿的福寿糕?!”

    刘玉瑶小声咕哝了一句:“我真的很饿才……”

    她的胳膊被身边男子偷偷撞了一下,却是五皇子李衡,她有些不解的对上男子的眼睛,后者传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笑对皇后说道:“也许是祖宗赏的也说不定。”

    皇后知道他在为刘玉瑶开脱,也知道这事纠结下去于她姑侄二人也大为不利,索性就话锋一转道:“本宫不管你这糕点是哪里来的,万万吃不得!这可是大逆不道的!听到了吗?”

    “哦,我知道了……”

    她细声细气的应了下来,将手上的糕点和橘子交给了凤藻宫的宫女。

    贤妃却还是不依不饶道:“皇后娘娘这就想要息事宁人了?还不管这糕点哪里来的……人人称赞娘娘治理后宫公正不阿看来也不实,到底还是护短的。”

    刘皇后冷眼抬眸看向她道“你还想做什么?”

    贤妃抬手将鬓发掖到耳后“长安殿里居然能丢了糕点和水果,看来这宫中哪里都不安全了,娘娘就不打算彻查此事?”

    “此事本宫会去追查,不过这事应该和你无关,你问这么多,难道就没有越俎代庖之嫌?”

    贤妃冷哼一声“如果娘娘追查不出,臣妾倒是不介意越俎代庖助娘娘一臂之力,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太子妃偷的!”

    刘玉瑶见她滴溜溜的眼睛转向自己,不怀好意,不禁怒上心头。

    她不就偷了块糕点,偷了个橘子吗,都还没敢吃就被抓了个现形,真是流年不利。

    而且皇后姑母为了护住她竟然被这个女人堵的哑口无言,心中不禁更加生气起来。

    她往前站了一步,扬起小脸道:“不用查了!是我偷的!不,这不是偷!我当着大家的面在长安殿拿的,和姑母无关,你不要咄咄逼人了!”

    此话一出,殿中又是一片安静,皇后小声呵斥道“玉瑶!”

    贤妃呵呵笑了一声,双手交握在一起,不怀好意道:“还真是太子妃偷的啊,哎呦,看我这记性,偷拿供桌的食物是个什么罪呀?是要活活打死,还是凌迟处死啊?”

    刘玉瑶的身子猛的一颤,瞳孔瞬间睁大,焦急的看了一眼近处的李衡,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看李衡,只是觉得看着这位温文尔雅的五皇子,心中就有了份依靠一样。

    李衡也回以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转而对贤妃道:“母妃的记性挺好的,不过那规矩都是针对奴才们的。”

    “五皇子难道没有听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亏您还在太傅手下读过书,要是太子啊,保证懂这个道理,早就让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

    “荒唐!”皇后终于震怒了“这后宫还是本宫说了算!连太子都不敢左右本宫的决定,莫说是你!”

    “臣妾哪敢啊,这不是在提醒娘娘一句吗,姐妹们都在这里站着,您可不要护短啊,凉了姐妹们的心。”

    说完,她妖艳的眼角扫过后宫妃嫔,后者见她看过来了,纷纷低垂了眉眼,恨不得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样。

    只听李衡又说道:“母后错了,这后宫的琐事倒有一人可以左右。”

    “皇上国事辛劳无暇顾及!”

    李衡笑道:“孩儿什么时候说是父皇了?”

    皇后不解的看向这个儿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李衡说道:“虽然眼下这宫中还是母后说了算的,但在母后之后,这后宫只怕就是太子妃说了算了。”

    李衡话音一落,众人都变了脸色,各怀鬼胎,不知该不该插嘴说句什么。

    其中脸色变化更大的人则是贤妃,李衡就抓住了她言辞之中所透露出来的,她是太子一派的口风,用她所坚信的,太子有一天终会成为皇帝来威胁她。

    要是李彻当了皇帝,眼前这位可就是皇后了,到时候她的命运岂不是就任她左右了?

    是殉葬,还是出家,亦或者打入冷宫她都没的选,成为一个太妃,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还真有点难度。

    皇后虽然对李衡的话有些不悦,但只要此番能化解危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她也配合道:“还真是,本宫怎么把瑶儿给忘了,其实啊,这中宫之人,每年都要受皇上所赐的福寿糕,想必你们都不知道吧,所以瑶儿这糕怎么能说是偷的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牵起刘玉瑶的手道:“好孩子,随姑母过来用膳。”

    没曾想,她竟然将自己的手从刘皇后的手掌之中抽了回去。

    刘皇后不禁讶异道:“好孩子,现在没人敢对你如何了,你怎么……”

    刘玉瑶摇摇头道:“我好累了,想回东宫休息了。”

    皇后面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可是哪里不舒服,本宫叫太医给你瞧瞧?”

    “不用,不用,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见她坚持,也碍于贤妃还在咬牙切齿,皇后也只好答应了,现在贤妃还没反应过来,等一会她就该明白,如果今日处决了刘玉瑶,哪还有未来的刘皇后。

    所以指不定还要有一番唇枪舌剑,皇后也干脆道:“也好,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弄影,带太子妃回东宫去吧。”

    “是!”

    刘玉瑶一回去就将自己甩在了寝殿内的大床上,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重的厉害,这已经不再单纯是头上的发饰和身上衣物的重量了,而是从她骨头缝里所流出来的重量。

    弄影一天下来也被折腾的不轻,提起桌上的茶壶,连倒了三四杯水喝了,才听到刘玉瑶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你倒是给我倒一杯啊……真,真没良心。”

    弄影瞥了一眼床上,干脆的给她倒了一杯,送到了她的手上,又叫人来寝殿内为她更换衣服,卸了钗环。

    自始至终,刘玉瑶一直躺在床上是动也没动。

    以前常听人说皇宫是个多么宽广多么美的地方,但事实上呢,这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地方。

    明明这里很大,三宫六院房间也多,为什么她们之间就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就一定要争出一个正宫皇后?

    就算是正宫皇后又如何,刚才面对挑衅的妃嫔,不还是得维持自己的端庄,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也不能发火?

    唉,进宫有什么好,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进宫?现在看来,当初的刘玉瑶自尽也在情理之中了。

    就在刘玉瑶躺在床上装死人,宫人拿着湿帕子为她擦拭脸上胭脂的时候,焦嬷嬷的声音从外面火急火燎的传了过来“娘娘!太子妃娘娘啊!”

    耳朵动了一动,刘玉瑶眼皮也不掀,继续装死。

    “焦嬷嬷,你找娘娘何事?”弄影冷冰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这,这,娘娘回来了吧?你让我进去!”

    “娘娘在洗漱,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吧。”

    干的漂亮!刘玉瑶默默为弄影竖了一个大拇指,所谓主仆一心,弄影这个时候终于和自己一心了,也和她一样的讨厌焦嬷嬷。

    焦嬷嬷见自己闯不进去,双眼一瞪,又开始了倚老卖老:“老身伺候太子的时候你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这东宫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让我进去!”

    不好,这老家伙要硬闯了。

    不是她刘玉瑶不想招呼她,而是自己实在又累有饿,经过凤藻宫一事,连带她与别人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啊!”

    床上躺着的她猛然睁开眼睛,耳朵动了一动,想要捕捉刚才听到的惊叫,如果没听错的话,那应该是焦嬷嬷发出来的。

    “好啊!你个小蹄子居然敢暗算我!”焦嬷嬷捂着胳膊大叫不已。

    刘玉瑶真有点后悔刚才没出去看那场好戏了,相信焦嬷嬷吃瘪,这宫中上下没有一个愿意错过的。

    “嬷嬷,大白天您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是您自己撞在门框上了,可不是我偷袭的!”

    弄影不吭不卑的话说出来,却是一点错处也没有,气的焦嬷嬷明知是她动了手脚自己也没有证据可言。

    宫人将刘玉瑶脑袋上那些沉重的玉簪步摇一一脱解下来,她终于得以喘息道:“弄影,你让她进来吧,看她到底能有什么事。”

    “是。”

第三十四章 给太子生儿子

    弄影刚一放行,焦嬷嬷就一声冷哼,扭着身子走了进去。

    刘玉瑶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臂一展,众人又将她身上繁复累赘的衣饰一一解下来,为她宽衣。

    焦嬷嬷往寝室中间一站道:“老身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和太子妃娘娘说。”

    “哦……”刘玉瑶早就对她有些忍无可忍了,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所以也不会抓着焦嬷嬷未到位的礼数不放,只是玩心一起说道:“本太子妃呢,一天没吃东西了,眼看都要到下午了,我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你也叫,我的肚子也叫,你们叫了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了啊。”

    焦嬷嬷一愣,不满道:“太子妃娘娘你在说什么?老身怎么听不懂啊。”

    “很简单,你先在这站着,有什么话,等本太子妃吃饱喝足了,让我的肚子不叫了再说!”

    焦嬷嬷见她穿上短衣长裙,就要离开,顿时惊怒起来“你居然敢什么这么说?!”

    “我为什么不敢?是本太子妃的肚子重要,还是你重要啊?”

    “当然我重要!”焦嬷嬷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刘玉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大好道:“你也能为太子生儿子啊!本太子妃的肚子将来可是要为太子生儿子的!”

    “你做梦!就你?”焦嬷嬷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双手交握在前道:“你现在也就担一个太子妃的虚名,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子爷连碰你一下都不想碰!”

    这句话直接戳在了刘玉瑶的软肋上,新婚当晚她被歹人**还历历在目,而一想到这份羞辱,她的脸色就煞白一片。

    焦嬷嬷又慢慢走到她跟前道:“娘娘啊,老身现在叫您一声娘娘,您也得有自知之明才行啊,这东宫当家主母的位置随时都能易主!”

    好你个焦嬷嬷!以后不要栽在我的手上!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玉瑶气的咬牙切齿,压下一肚子气道:“我现在要吃饭!反正谁也别想拦着我吃饭!”

    “娘娘要吃饭可以,不过娘娘得先听老身说完这桩事的!”

    她不耐放道:“那你赶紧说!磨磨蹭蹭的!非要我求着你啊!”

    这一吼,焦嬷嬷也被骇了一跳,睁大眼睛,半晌终于安抚了一下胸口道:“太子爷被皇上罚跪太庙,皇后方才传话过来说,您从凤藻宫走的匆忙,她还没来得急告诉您。”

    “好啊,罚的好,就该让他去跪太庙,那现在说也说了,我可以去吃饭了吗?”

    “你!你居然这样说太子爷!他可是你的夫君啊!”

    刘玉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焦嬷嬷,成亲那天,我和谁拜的堂?您不会不记得吧?”

    “哼!老身也不敢多说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皇后娘娘说了!春寒料峭,让太子妃给太子爷送件大氅过去!”

    送件大氅?她刘玉瑶穿着那么重的衣服走了一天的路,双腿就要断了,现在还让她往西南角的太庙跑?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谁爱去谁去!你这么护着你家太子,自己干嘛不去?还有那些良娣啊,丫鬟啊,哪个不想去?为什么非得让我去?”

    焦嬷嬷被她说的张口结舌,结巴了半天终于愤慨道:“谁让皇后娘娘点名让太子妃您去呢?!虽然您不像个太子妃,但您好歹也是太子妃,您不去,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谁担当的起!”

    又是皇后,这个她又怕又不喜欢的姑母。

    不过焦嬷嬷说的也没有错,就连那天看到的雪良娣也比自己更像太子妃,就算她刘玉瑶在宫外无法无天惯了,在宫内还是得谨言慎行,一个不小心就会犯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弄影欺负。

    “行行行,我吃完饭去,总行了吧!”

    焦嬷嬷深深一笑道:“这眼看就要到傍晚了,您没吃,太子殿下也没吃,他还得跪在那冰冷的太庙里头,将心比心,他可比您难受多了。”

    “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惹怒了皇上!”

    “怎么老身好像听说是您抱着太子殿下从神农坛上摔下来的?要么太子殿下今日出门不利,撞见太岁了!要么,就是您故意的!”

    刘玉瑶气的柳眉倒竖,她要是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不就承认自己是太岁了吗!

    说来说去,还就非得将屎盆子往她头上扣,虽然不太愿意承认,自己还真是始作俑者。

    “好好好!你把大氅拿来!我这就去给太子送过去!”

    焦嬷嬷会心一笑:“那就有劳太子妃娘娘了!”

    刘玉瑶的嘴撅了起来,上面足以挂个油瓶。

    宫人将大氅包好,她又重新洗了把脸,梳了个简单的宫装,就坐上轿撵,气汹汹的往长安殿去了。

    一路上越想越气,生起气来还跺的轿撵咚咚响。

    一旁跟着的弄影没好气道:“谁让你答应下来的,自己没用,连个老嬷嬷都对付不了,还拿轿子出气。”

    刘玉瑶扒着轿撵看她道:“你不是让我老老实实的不要找麻烦吗!要是怕你再打我,我绝对一拳头把那个焦嬷嬷打个人仰马翻!”

    弄影不冷不热道:“归根究底还是你太没用,你见哪个后宫妃嫔自己出手打奴才了?真正的主子只需要一个眼色就能让奴才自己掌嘴!”

    “嘿嘿,看你这样子,不会是自己掌过嘴吧?”刘玉瑶随口这么打趣道。

    没曾想弄影还真就不说话了,沉着脸色,跟在轿子旁走的不慢不快。

    日头已经向西偏去,这个时候的太阳光总是最强烈的,照在人的脸上,刺啦啦的耀眼。

    长长的永巷被高墙投下来的影子遮盖的一片阴凉,时不时可以看见匆匆而过的宫人屈膝行礼,叫一声太子妃娘娘。

    刘玉瑶见弄影不说话,尴尬了半天,再一次问她道:“你不饿啊?你好像和我一样,也是一天也没吃东西了吧?”

    弄影终于开口道:“饿过了,也就不饿了。”

    摸摸肚皮,还真是,一开始敲锣打鼓一样,响的厉害,现在竟觉得没什么感觉了。

    弄影又道:“以往我在刘家的时候,刘家家规苛刻,稍有不慎,饿个几天几夜也是常有的事。”

    “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不吃饭怎么干活!”刘玉瑶不满起来。

    弄影没好气道:“我和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就是几天几夜没吃饭,也饿不死人的。”

    “可有饭吃总是好的……”咕嘟咽了口唾沫,刘玉瑶不禁开始为自己的肚皮担忧起来“一会回东宫去肯定能正好赶上晚饭了,我觉得我可以吃下一整头牛。”

    弄影侧脸看她一眼,神色之中尽是不满。

    刘玉瑶讪讪捂嘴笑道:“我记住了,记住了,太子妃不能说这么粗鄙的话嘛,没下次了,你不要弹我!”

    弄影也没什么表示,只是面无表情的将头转了回去。

    在得了长安殿殿前带刀侍卫的允许后,刘玉瑶这个正统的李家媳妇才被允许一个人登上长安殿的高阶。

    现在的长安殿不比早上来时那般辉煌,那时候日出东方,奏响**的乐曲,文武百官在阶下朝拜,无比气派。

    而现在的长安殿却好像一个垂暮老者一样,面向西方,沐浴在那金色的阳光之下,殿前空空,如经沧桑。

    这是本朝的太庙,亦是前朝的太庙,或者也是前前朝的太庙,几经风雨,看遍了春天花开冬天雪落,也看遍了皇位更迭,刀光剑影。

    经历了这么多,他似乎早已成了活物一般。

    刘玉瑶仰头打量高高的门楣上,长安殿三个大字饱经风霜已经有一点破相了。

    抬手,推开沉重敦厚的大门,她的身影被身后的阳光拉长,投射在殿内的黑曜石地板上。

    那些飞舞的灰尘也在阳光之中看的分外耀眼,因为长安殿中燃放线香,里头还烟雾蒙蒙,看的不太真切,她转身将门关上,掂着手上的包袱说道:“太子,姑奶奶来给你送衣裳来了,还不谢恩?”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和烟雾。

    在长安殿里头是几排祖宗牌位,往前是供桌,再往前就是黄色的蒲团供人下跪之用。

    但现在蒲团上空空如也,别说太子了,就连一只蟑螂都没有。

    奇怪,跪祖宗难道不是跪在这里?

    刘玉瑶左右看了一圈,这殿中安静的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吊在神龛上的盘香,落下灰烬的扑簌声,她可以肯定,这里没别人了。

    “太子?!李彻!”她又叫了几声,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响,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围着大殿,她找了起来“你是不是躲起来故意吓我的?我告诉你,别以为这里这么多牌位我就怕了,我以前杀的人可比这里的人多的多了,我可一点也不害怕!”

    找了一圈之后,她再次确定,这里没别人了。

    会不会是搞错了?

    刘玉瑶这么一想,索性扭头就走,心中还不禁将焦嬷嬷一通腹诽,这个老刁钻,现在说不定已经在东宫和她的太子爷悠哉悠哉的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了!

    饭菜?

    要开门的手又缩了回去,她摸摸瘪瘪的肚皮,回头看向了牌位前的供桌。

第三十五章 太庙暗门

    供桌前的牛羊牲畜都已经撤下去了,重新换上了各色糕点和瓜果,此时的她好像看到了那些可恶的糕点正伸出一只只罪恶的手来勾引着她向前,不怀好意的敲敲她的肚皮,这不争气的肚皮居然又咕咕响了起来。

    刘玉瑶抿着嘴左右看了一圈,自顾自的嘀咕道:“这可不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们的不肖子孙!是他联合焦嬷嬷把我骗到这里来的,我吃你们点东西,你们应该不生气吧。”

    将包袱搁在地上,她盘了双腿坐在供桌前,先是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你们一定也不忍心我就这么被活活饿死吧?所以,我吃了,你们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告诉我一声。”

    殿内一片安静,刘玉瑶咧嘴一笑,仰头看着青烟缭绕中的一排排牌位说道:“就知道还是你们好!比皇后好!比弄影好!比焦嬷嬷好!比太子好上一万倍!”

    她直接拿起一块糖糕塞进嘴里,一阵狼吞虎咽,因为吃的太急了,又连打几个干嗝才将糖糕咽了下去。

    赶紧剥了个橘子,用橘子里的汁水润润喉,再一次抓起一把云片糕,酥软甜香,入口即化,简直是人间美味。

    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盘子里头的糕点就被她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的她一边啃苹果一边冲牌位指指点点道:“还真以为这天家子嗣皇子龙孙都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比如行走间脚下生花,但凡出现就天现七彩祥云,周身散发金光!多带劲!也许你们当年是这样的,但现在你们的子孙却不是这样了!皇上也还好,起码还挺威严,就是这个太子!俗!俗不可耐!简直就是俗人一个!一点也不像你们的子孙,你们托梦给他,可得好好训训他!”

    ‘咔嚓’,又咬了一口清脆的苹果,身后却传来‘吱呀’一声,刘玉瑶只觉得背脊一寒,浑身僵住,动也不敢动了。

    谁?难道是消失的太子终于来了?

    不对啊,她分明听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而这长安殿太庙之内,除了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还有那无根的太监之外,谁也不能进来的啊。

    不对,还有人可以进来,确切的说,那应该不叫人了……

    “我说祖宗,我不就说了几句太子的坏话吗,你们就这么护短了……?”

    她的语气轻颤,看了看手上的苹果,又赶紧放下,双手合十,哭丧着个脸道“祖宗不要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胡乱说了,至于这些吃了的东西,我明天一定亲自做了送过来,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身后的脚步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继续向她的方向行来,这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好像没有在地上踩实一样。

    刘玉瑶背脊生寒,牙齿打颤,突然计上心头,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猛的站起身来向后一转。

    ‘噗’的一声,一口舌尖血被她吐了出来。

    血雾散去,她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颤抖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殿下?”

    殿下?刘玉瑶霎时睁开眼睛向前看去,顿时愣住了。

    只见她这一口舌尖血不偏不倚正好吐在了当今皇太子李彻的脸上,此时的李彻脸色发黑,鲜血发红,总而言之,好像开了个染坊一样,逗趣不算,还极为滑稽。

    “哈哈哈!是你啊!”刘玉瑶被他滑稽的表情逗笑了,刚要捧腹大笑就被男人一把攥住了手腕,疼的她连笑声都戛然而止。

    李彻攥紧她的手腕,恶狠狠看向她道:“好玩是吗?很好玩?你一次次装傻充愣本太子可不是瞎子!现在居然还敢在长安殿放肆!”

    李彻身边头发花白的太监急声道:“太子殿下,您,您息怒啊,娘娘也不是故意的,您可别弄疼了娘娘。”

    没想到一个老太监都知道怜香惜玉,他李彻却什么都不懂。

    “你放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有鬼呢,所以才吐了一口舌尖血,我要是故意的完全可以回头打你一拳,何劳苦连舌头都咬破了呢!”

    她说着还吐出丁香小舌给男人看,被咬破的舌尖还在向外流血,疼的她表情抽搐。

    李彻并未松手,看看她,又看看狼藉一片的供桌,剑眉一竖:“你好大的胆子!”

    刘玉瑶这一下显得有些理屈词穷了,奈何自己还被人抓在手心,说什么都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吃都吃了,再吐出来,祖宗更生气,你要是不高兴就杀了我吧,我这个人要什么没什么,也就小命还值点银子。”

    “你这条烂命白送给本太子都不要!”李彻说完,猛的将她的手甩开。

    刘玉瑶揉着手腕,小心拿眼睇他“谁说的,我这条命可值钱了,丞相府还有一箱子黄金等着我去拿呢。”

    李彻面色隐隐含怒,“若非我见过刘玉瑶本人,就不禁要怀疑他刘升找了一个冒牌货来糊弄本太子!”

    刘玉瑶心底咯噔一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面前这个人可信吗?既然刘丞相和弄影三番五次的不准她离宫,那如果她把自己是冒牌的事情告诉太子,他会不会大发慈悲放她离开皇宫这个牢笼?

    尚未开口,就听李彻又继续说道:“堂堂相府千金,大家闺秀,上的了墙头不算,还胆大包天敢吃祭品,而且居然知道用舌尖血这种歪门邪道!要是哪天本太子真的发现你是假的……”

    “如何?!”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己说出真相的下场。

    男人抬起一只手,在她眼前缓缓收紧五指,指节发出咔嚓的脆响。

    刘玉瑶摸摸自己尚还健在的脖子,小心翼翼瞥他一眼,点头道:“好,太子殿下……果然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嗯!刚正不阿!正大光明!”

    李彻冲她一声冷哼“话都不会说一句!”

    “早上的时候老奴远远看到过太子妃一眼,”那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笑容可掬道:“远远这么一瞅,太子妃娘娘果真是风姿卓越的绝代佳人,现在看来,娘娘却又是机敏可人的,说起话来也快言快语,倒像极了当年的皇后娘娘。”

    当年的皇后娘娘?太子的亲娘,贞元皇后?

    去看太子脸色,果不其然,又多了一分阴郁,可怜的孩子,死了亲娘,还被老爹罚跪太庙。

    说起罚跪太庙……

    刘玉瑶惊骇,指着他道:“你不是应该被罚跪太庙吗!刚才我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你躲到哪里去了?!还是说你故意和焦嬷嬷合起伙来骗我的?!”

    “本太子偷懒去了,怎么,要去告诉你的皇后姑母?去吧,不送。”

    太子说完就冷哼一声,撩起袍子往柔软的蒲团上一坐,也懒的理她。

    “怎么会呢,”老太监笑呵呵道:“既然你们已经成亲了,太子妃娘娘才是与殿下同气连枝的人,怎么会在外头胡说呢。”

    刘玉瑶也点头道:“就是,李彻,你当姑奶奶是什么人?是那种喜欢打小报告的人吗!说起来你刚才到底去哪了?怎么我没听到开大门的声音你就出现了?”

    李彻一抬手,也从供桌上拿起一个苹果道:“既然你这么好奇,本太子就满足你的好奇心,这长安殿有扇暗门,在暗门的后面,本太子和几位朝廷命官在密谋篡位之事,原封不动的给皇后报去吧。”

    “你密谋篡位?你都已经是太子了,着什么急啊,皇位早晚是你的?你干嘛还要篡位?”

    “这皇位没到手之前永远都会有变数,你看看,我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哪一个指不定就把我给杀了,夺太子之位也不在话下啊!”

    刘玉瑶见他说的一脸悲戚,自己也不禁担忧起来“真的啊?那你也太可怜了,爹不疼,又没娘,兄弟还对你这么坏,看上去比我还要可怜啊。”

    “哦?你有什么可怜的?生在相府,养在深闺,一朝出嫁,也是嫁给了本太子,你知道全国上下多少女人羡慕不来。”

    刘玉瑶柳眉一挑,拉了个蒲团往他身边一坐道:“你也太自恋了吧,难道全国上下那么多女人都想来和太监拜堂?和,和不认识的人入洞房吗!”

    太子见她话说到最后已经着急的涨红了脸,不禁多了几分兴趣,中指挑起面前这张笑脸,深看她一眼道:“你怎知和你入洞房的人你不认得?”

    刘玉瑶一把将他的手打开,见他脸上略带薄怒,赶紧又缩了半截身子道:“不管是和谁,过去的就过去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

    “你想的倒美,谁说这事没发生过?本太子不会碰一个并非完璧的太子妃。”

    “谁要你碰了!我是说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不记你的仇,也不用你道歉了!”

    太子冷哼一声,不满的咕哝道:“本太子本来就没打算道歉。”

    “你!”

    本来站在一旁的老太监见这小夫妻俩斗嘴,场面却分外温馨,笑呵呵的退了下去。

    “皇后娘娘啊,您可以走的安心了,太子殿下所娶的这位娘子真是和您当年的性格像极了,以后殿下一定和她琴瑟和鸣……”

    伸手在墙上摸了一道安格,一扇暗门移开,老太监步履蹒跚的走了进去。

    刘玉瑶一惊一乍道:“还真有门啊!”

第三十六章 地宫

    太子双手环胸,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没见识!暗门而已,宫里多的是,东宫更是数不胜数!”

    “为什么这么多暗门?难道里面都藏着宝藏?”

    李彻讥笑她道:“贪吃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个财迷,宝藏倒没有,这暗门的留着逃命用的,东宫离那些暗门四通八达,万一有人杀来了,本太子还能暂时避过一劫。”

    刘玉瑶听闻,脸上的表情垮了下来,也许是这个话题太沉重,她还真有些尴尬起来。

    太子不以为意的啃着手上的苹果道:“你来长安殿就是为了偷吃祭品吗?”

    “当然不是,还是不焦嬷嬷逼我来送大氅给你,还拿皇后来威胁我,说皇后让送的,我要是不送就是大逆不道什么的。”

    “大氅呢?”

    李彻冲她伸出手,刘玉瑶转身摸过一个包袱扔给他道:“都在里面。”

    打开包裹,抖出一件白色镶貂绒的披风大氅,他抖了一抖,突然兜头盖脸的罩在了刘玉瑶的身上。

    后者眼前一黑,迫不及待的挣扎出来,将大氅扔到一边,瞪着他怒不可遏。

    “你烦人!我给你送大氅,你还作弄我!”

    “你是吃饱了吧,叫这么大声!”

    刘玉瑶狠看他一眼,转而拿起桌案上的糕点又塞进嘴里道“没吃饱!我还可以叫的更大声!”

    “吃饱了就赶紧走,回去找你的皇后姑母复命去吧,别忘了告诉她,本太子在这里结党营私的事情。”男人用脚踹了踹她的屁股。

    刘玉瑶却偏不走,耍起性子来往地上一躺,一边吃糕点,一边呜呜说道:“你当姑奶奶真的蠢钝如猪?被你这几句话就绕进去了?要是我真和皇后这么说了,她不得笑掉大牙!”

    听闻此言,李彻笑容更加意味不明起来,甚至还在脑海中补了一个皇后笑掉大牙的场面,顿时朗笑出声“不管你去还是不去,你现在都应该从这长安殿离开了,有多远滚多远吧,不要打扰本太子面壁。”

    刘玉瑶躺在地上吃完最后一口糕点,仰头看向长安殿的穹顶,随手拖过一旁的大氅垫在脑袋底下“我饿着肚子大老远的跑来,你好歹让我喘口气休息休息啊。”

    李彻面带不悦“那你什么时候走?”

    “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再走。”

    刘玉瑶可不傻,现在吃饱喝足了,回东宫去和焦嬷嬷吵架吗?见到她那张不可一世的嘴脸就打心底的恶心。

    摸摸肚皮,她不禁感慨道:“还是给祖宗的东西好吃,我进宫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

    半晌见无人答话,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慢慢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她的眼前。

    刘玉瑶有点不好意思的将嘴巴闭紧,干咳一声道:“你,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光深涩,恍如漆黑的深潭,多看一眼就会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在刘玉瑶的发顶,顺着脸颊的轮廓,轻轻触碰一路抚摸下来“没想到你对本太子的感情已经深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地步了。”

    “你,你胡说!”刘玉瑶顿时涨红了脸,感觉被他碰到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好像烧起来一样。

    “本太子从不胡说!”男人话音一落,就一把攫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仰头与自己对视。

    好像只要那个人的脸再往下低那么一寸,两个人的嘴巴就能碰到一起了一样。

    刘玉瑶的身子开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猛一抬手,用力将男人的手腕打开,却收获了他一个充满愤恨的眼神。

    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刘玉瑶收拾起蒲团和大氅。

    男人好整以暇道:“你早点走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谁说我要走了?这又不是你家!我爱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刘玉瑶说完,抱着蒲团和大氅走到太庙最远的角落里头,蜷在一角,也不知在想什么,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男人看她一眼,也不知她怎么就喜欢赖在这里,索性也不管了,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没多长时间,但听咕咚一声,男人睁开眼睛,不出所料的,一天折腾下来,那个小女人已经累倒了,现在直接进入了睡梦中。

    他起身走了过去,唤道:“刘玉瑶?太子妃?”

    没有任何回应,用脚尖轻轻踢了她一下,后者扭了一下身子,也还没醒。

    “殿下?”

    听到有人叫他,李彻扭过头去,却是老太监又从那扇暗门中走了出来。

    他道:“殿下,太子妃娘娘走了吗?”

    “没走,不过睡着了。”

    男人大步向暗门的方向走去“有劳你了,常阿公。”

    “殿下还叫老奴一声阿公,就不要说这样的客气话了,这都是老奴分内的事情,殿下请。”

    “嗯。”略一点头,当今太子李彻闪身进入了长安殿的暗室之中。

    正如太子所说,宫中很多地方都有暗室,长安殿中的暗室早在前朝覆灭之后就已荒废。

    在贞元皇后去世之后,皇后身边的内监总管常喜自请来长安殿当值,偏安一隅,不在关乎后宫是非,几年下来,已经将长安殿的暗室打扫了出来。

    暗室是建殿之初就有了的,墙面之上带着岁月的痕迹,一张硬榻,一张书桌,并笔墨纸砚,蜡烛灯油等物。

    然而常公公扳动机关,打开书架后面的又一道暗门后,却是一条新建的甬道,一人高窄,墙上还留有斧凿的新鲜痕迹。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的走进甬道之内,走了没多远的距离,道路一拐,眼前豁然开朗,已经可以看到一片不小的地下场地。

    “方才殿下居然还让太子妃去找皇后娘娘告密,老奴可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太监常喜跟在太子身后,举着明灭不定的火把。

    太子微微一笑道:“你越是让她去告密,她越是不会相信这就是秘密,相反,你越是阻止她,她反而就越想一探究竟,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常喜又道:“还是殿下想的完全周到,不过老奴看这太子妃娘娘也不像是不好相与的,怎么,殿下不喜欢这门亲事?”

    “喜不喜欢,她都是颗棋子,不管将来本太子的结局如何,她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火光折射在李彻的眸中,常喜走在他身边也看不透他的表情,不禁唏嘘一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她不该进这帝王之家……”

    李彻扭头看他一眼,神色略带几分悲伤道:“阿公又想起母后了?”

    太监常喜苦笑一声,本来高高瘦瘦的身影被投影在墙面上,略显几分佝偻“不想了,想了也是白想啊,若非殿下当年尚未承认,老奴也就跟着去了。奈何殿下成人后,老奴又实在放心不下殿下在这尔虞我诈的宫中,等哪天殿下大业得成,老奴就去伺候皇后娘娘去。”

    李彻没有应答,只是走了一会才缓缓说道:“阿公曾对我有活命之恩,是母后说的福星,若真有将来,阿公还要继续做我的福星,做我孩子的福星才好。”

    常喜张了张嘴巴,略有些哽咽,一双眼睛在火光下晶亮水润,走在太子身后的他默默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睑,只频频点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又走了一会,一扇石门在他二人面前打开,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片清亮。

    “殿下!”身着黑羽锦衣的侍卫快步上前,接过李彻与常喜手上的火把熄灭,将他领了进去。

    这是一片庞大的地下建筑群,和长安殿一样都带着岁月的斑驳,然而却因为长年埋在地下,没有经受风雨的摧残。

    放眼看去,屋舍林立,广场宽广,壁上飞檐,广厦架桥。

    一人从远处迎了过来,他身着黑色甲胄,手上负剑,浓眉方脸,身体健硕,他抱拳向太子行礼道“神风营夏忠参见太子殿下!”

    “夏统领免礼。”太子边走边看道:“方才本太子视察了一下从长安殿过来的暗道,有些地方开凿的还是太窄,体型比本太子略微壮硕的,恐怕就会挤的很难看吧。”

    “是,属下会命人再行完善!”

    夏忠快走两步,打开一扇房门,房间里并不宽阔,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当先一张桌子上摆放着整个皇宫的地形图,李彻过去看了一眼,仰头看向屋顶。

    上面,阳光明媚,是他所长大的皇宫,他对每一间殿宇楼阁熟悉到闭上眼睛就能想出来。

    然而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却是他的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他仍然是一位王者,一位属于黑暗的王者。

    “夏统领觉得这里如何?”太子坐在桌案后面,双手十指之间相对,好整以暇的问面前之人。

    夏忠深深一笑道:“也得亏殿下您能找到这么隐秘的地方,现在任谁也想不到,他们绞尽脑汁想要逼出来的神风营居然会在皇宫地下!”

    “那你回去打点一下,将神风营侍卫全数迁到这里来,另外,也要好好谢谢常阿公,是他早年发现了这个地方。”

    夏忠抱拳对常喜道谢,常喜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第三十七章 苏良娣

    夏忠又道:“现在就搬迁过来未免仓促了吧?这么多年所经营的神风营旧址又岂是说弃就弃的?”

    “刻不容缓,”太子没有丝毫犹豫道:“据可靠情报,京畿府尹已经查到了神风营的位置,打算秘密布下眼线,进一步击破,难道你要等到他瓮中捉鳖?”

    夏忠一愣,忙抱拳答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由此地宫通往外界的入口太多,常阿公能发现,保不齐别人也能发现,多余的出口就封上吧。”

    夏忠应了一个是字,稍微犹豫道:“殿下,方才奴婢发现了一个误入地宫的宫人……不知该不该向殿下禀报。”

    李彻略有些疲惫的倚靠在椅子上,微微抬起眼皮道“神风营的夏统领何时这么犹豫了?本太子都快不认得你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是……只是,只是此人是从东宫过来的……”

    东宫?东宫通往地宫的暗室在他的寝室,而他的寝室除了焦嬷嬷带着一些近身的宫人洒扫之外,是禁止外人进入的,况且密室的暗门还藏的非常隐蔽。

    “带上来。”

    夏忠走了出去,不一会的功夫就拖来一个身着烟霞色长裙的女子,那女子瑟瑟发抖,哭的梨花带雨。

    李彻以手抵额,目光冷凝,好似能结成冰霜。

    “把头抬起来……”

    “殿下?!”那女子在对上男人的目光之后顿时欣喜若狂起来“殿下!妾身,妾身不知怎么就……就到了这里来,还好在这里遇到了殿下,这里好可怕,殿下,我们,我们快离开吧。”

    “苏……”李彻苏了半天也没能想起她到底叫什么,最后只得说道“苏良娣?”

    那苏良娣往前爬了两步道:“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啊?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既然来了,就不能活着回去,夏统领。”

    “是!”

    苏良娣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道:“殿下你要做什么?!你,你要杀我灭口?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都不会说出去的殿下!”

    “本太子坚信,只有死人才不会这么多话。”

    听到那冷冰冰的话语脱口而出,苏良娣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摇头道“不可以,不可以,你,你怎么可以,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

    “夏统领,还不动手?”

    本来尚在斟酌的夏忠听闻此言,应了一个是字,刚将佩剑拔了出来,这本来跪在地上的女子却忽然站起身来,以众人看不见的速度猛的向前一扑。

    身形飘渺诡异,直接跃到了桌案之后,一把捏住了太子李彻的脖颈。

    “殿下!”常喜与夏忠同时惊呼出声,没有一个胆敢轻举妄动。

    苏良娣似哭似笑道:“殿下?我也叫您一声殿下,可您当我是什么?我入东宫多年,你竟待我这般无情?”

    李彻目光更加森冷,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来,这笑邪魅而又诡异。

    “你居然会武功,倒是本太子平日里对你太不上心了……”

    “你何止不上心?”苏良娣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你对我,简直残忍!今日恩宠,明朝弃履,到现在,你是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你一无才,二无貌,还指望本太子记住你,贪心不足啊。”

    苏良娣苦笑不迭“也罢,也罢,不过,我今日不会杀你,因为我知道,我就算是将你杀了,我也逃不出这里。”

    李彻冷哼一声,好整以暇道:“看来你起码不蠢。”

    “可是太子殿下,您也不能杀我,若是我出了事,皇后娘娘就知道您已经开始轻举妄动了,她不会再任你这些悄无声息的计划再进行下去!您可就功亏一篑了。”

    太子李彻静坐于此,脑袋被人握在手心也面色不改,他向来是个极修边幅的人,衣着佩戴整齐干净之外,他的气度更是无错可挑。

    听着苏良娣说着威胁他的话,他却姿态娴雅,好似湖边垂钓一般“你在威胁我?”

    “殿下既然知道,何必多问?你若放我一条生路,我向殿下保证,今日之事,绝不外泄!我还是在东宫继续做那不起眼的苏良娣,给皇后娘娘一些不打紧的情报!”

    太子又道:“皇后早已将你弃用,现在她有刘玉瑶了,你就算死了,她也不会有丝毫损失,也会不以为意。”

    “殿下错了,太子妃虽然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但却并非和皇后娘娘同气连枝,娘娘还曾多次为刘玉瑶不听她的话而发过脾气。”

    “哦……”李彻闲闲的应了一声“没事,你放心的去,皇后永远查不出你的死因是什么,本太子的这些计划,还真是有劳你操心了!”

    男人话音一落,就单手擒了她卡住自己脖颈的手,手腕一转,但听苏良娣尖叫一声,手腕整个被他捏到骨头脱臼。

    李彻手法迅疾,一手一缩,瞬间将她推了出去,让自己得以挣脱她的桎梏。

    苏良娣啊的大叫一声又想扑上来,但见夏忠飞身而来,一掌将她击了一个踉跄,在她转身的瞬间,擒住了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

    太子一声冷哼,二话不说,直接拿过夏忠手上的剑,当胸一剑将苏良娣刺穿,鲜血迸溅。

    后者眼珠暴突,眼里流出一行血珠,死不瞑目。

    “不自量力!”太子一声冷哼,脱下身上带血的外衣,直接搭在苏良娣的脑袋上,转身就向外走去。

    “恭送太子殿下!”

    当李彻带着常喜由密道重新回到长安殿的时候,殿外日已西斜,春日里的余晖透过窗纸洒入殿中,烟气袅袅之中升起一片祥和之气。

    太子捡起供桌上的线香点燃,冲祖宗的牌位拜了两拜,将线香插入到香炉之内,看着那一个个曾经峥嵘铁马的名字,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过了半晌之后,他将头往角落里一扭,苦笑出声“这女人真能睡。”

    常喜笑容慈和的看着那正抱着一件大氅在地上好睡的女子,“殿下相信方才苏良娣所说的话吗?”

    李彻没好气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不管她是不是皇后的人,都与我无关。”

    常喜又道:“老奴见娘娘天真善良,应该不会是皇后的傀儡,若殿下收为己用,说不定便可得刘家势力。”

    在这大宸帝国之内有四大门阀家族,武将之家便是他母后的娘家沈家,而文官之家就是刘家。

    刘家世代为官,现任丞相刘升手下更出过无数门生在朝为官,可以说,只要刘升振臂一呼,朝中官员几乎都会一边倒。

    而就是这样的门阀世家,百年来都循规蹈矩,谨言慎行,从未有过偏颇,才没有在天子眼中成为眼中钉肉中刺,才得以保全整个家族。

    “他刘升连自己的外孙都不肯亲近,就能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孙女帮扶本太子一把?简直是痴人说梦。”

    常喜缓缓摇头道“那也不见的,说到底,刘升还是没能认定谁是真正的储君,只要他认定了一人,帮未来的皇帝,就是在帮他自己,他又何乐不为?”

    “阿公,你难道不知道,但凡被刘家所认定的人,哪怕就是大哥那样愚笨无能之辈也能做皇帝了!”

    内监常喜微微一笑,“殿下没试试又岂会知道刘升不愿帮殿下呢?”

    李彻略有些烦躁道“不必他帮,本太子凭借一己之力仍然可以与天一搏!”

    常喜笑着点头,神色之中也多是欣慰。

    还正是春末时节,白天纵然温暖,到了晚上,那些尚未退却的寒意却如跗骨之蛆一般向人的体内渗透。

    空旷的长安殿中灯火通明,甚至比白日里还多点了几个烛台,只因此时的殿中除了那些冷冰冰的牌位之外,还多了两个人。

    当今太子李彻正裹着一件厚重的绒毯坐在蒲团上,强自睁开的双眼慢慢合上,却又忽的睁开,摇摇脑袋,他得随时保持清醒。

    在他的面前,衣着单薄的刘玉瑶正裹着一件大氅躺在地上。

    大氅并不厚,被寒凉的黑曜石一冰,她有些难耐的将身子蜷缩起来。

    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要瘦小单薄的身体,男人目光深邃。

    他没想到皇后会上书天子,让他与刘家联姻,因为刘家女子一般只嫁储君,而在皇后心中,真正的储君,将来君临天下的,应该是她是儿子李衡才对。

    皇后这么大方也不是没有原因,无非就是想让这个以才女著称的侄女监视自己,搞垮自己。

    宠爱她,就好像是给自己的饭菜里下了****一样。

    不宠爱她,得罪了刘家,他亦没有好果子吃。

    但如果,这个女人和皇后不是一伙的……

    他魅惑一笑,睡意全无,伸出手去,抚过女人的睡眼,指尖拨弄着她的长睫,看她不安的抖动,不禁心情大好。

    好像抛开那些光环不看,真实的刘玉瑶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讨厌。

    攥了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嗯?嗯……”睡梦中的小女人发出不安的呓语,因为这一动弹,四周的寒气再一次向她体内侵袭,她开始着急的寻找方才所仅有的温暖。

    找不到,所以她委屈的哼了一声。

第三十八章 给本太子更衣

    男人随即将她拉入宽阔的胸膛,小女人一把将他拦腰抱住,贴近这一片温暖。

    “没事,没事,来,这边暖和一点。”一边小声的安抚着她,男人一边将自己的大氅裹在她的身上,又用绒毯将两人包裹起来。

    在他怀中的人扭了扭身子,终于慢慢沉入梦乡。

    温香软玉在怀,李彻却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女人单薄的身子贴上他的,纤纤皓腕由紧抱而逐渐松了下来。

    他神情冷凝,漠然注视着这个小女人的侧脸,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夜还很长,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怜香惜玉也只不过是出于男人的本能吧。

    而他这么想的时候,显然是已经忘记刚才死在他剑下的女子了。

    刘玉瑶这一觉睡的并不好,睡的头晕脑胀总觉得有人要非礼她不说,身上又好像被车子碾过一样,没一处服帖舒服的。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啊的一声,猛的睁开眼睛,好像被魇住了一般。

    太子李彻正跪在蒲团上,漠然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她道“尽是一惊一乍!”

    刘玉瑶才不会告诉他,她又梦到洞房当日的那个人正在摸遍她的全身,她刚要反抗就醒了,好在这只是一个梦。

    不解的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地方,又看了看太子李彻和周围的环境,她一下反应过来“我,我睡了多久了?天黑了?”

    “是天亮了才对。”

    太子话音一落,长安殿的殿门再一次被重重敲响“殿下?老奴万福安要进来了殿下。”

    “进吧。”

    说话的功夫长安殿的殿门就被从外面推了开来,天色尚还灰蒙蒙的,看不清殿前广场上的景致。

    只见开门的是长安殿的内监常喜,后面跟着手握拂尘的万福安,以及两个端着衣裳靴子的小太监。

    众人进来先向太子和太子妃请安,太子跪向祖宗牌位的方向一言不发,倒是刘玉瑶忙划拉着一把头上的乱发站起身道:“你们快起来吧,不要这么客气,我,我不知怎么回事就睡着了。”

    万福安直起身子道:“太子妃娘娘于太子殿下真是伉俪情深,就连太子殿下身处太庙之内,也要过来陪伴……就连奴才也不禁动容。”

    刘玉瑶悄悄向太子看了一眼,见他微阖双目不言不语,自己也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万福安又上前两步道:“殿下,奴才来了……”

    一夜未睡,李彻面容憔悴,下巴上甚至还现出了微青的胡茬,他漠然道:“还劳驾万公公跑这一趟。”

    万福安唏嘘一声道:“这一晚上,苦了殿下了。”

    “父皇所罚,岂敢言苦。”

    “唉,”万福安叹了口气道:“老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知道殿下向来注重仪表的,这不,一大早就去东宫拿了朝服过来。”

    李彻回道:“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万福安命太监将衣裳放好:“奴才还得去伺候陛下早朝,就先行告退了。”

    “好,我一会过去。”

    万福安行礼告退,太监常喜又上前道:“这万福安倒还是个八面玲珑的。”

    李彻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这里没有外人,便索性双腿一盘,坐在了蒲团上“他八面玲珑倒也谁都不得罪,也只有他可以在父皇身边活到现在。”

    常喜道:“皇上疑心甚重,对万福安也不可能完全不怀疑,只是寻不到他的错处罢了。”

    李彻翻看着托盘里的明黄蟒服,叠的一丝不苟,走了大半个皇宫送到这长安殿,居然还没沾染一点湿气,可见万福安确实是小心翼翼,让人寻不到什么由头。

    “殿下这衣裳还换吗?”

    “换,怎么不换,本太子还是这一国储君,衣衫不整憔悴不堪的出现在清泰殿,让百官怎么看?”

    常喜道:“依老奴来看,既然朝野上下已知殿下被罚跪太庙一事,殿下也便没必要这样注重仪表,就这样进了清泰殿,让皇上瞧瞧,让百官瞧瞧,当年贞元皇后的嫡子,当今太子殿下是受到了怎样一番待遇。”

    “你还指望他能对我这个儿子生出恻隐之心?在他眼里,除了皇位是他亲儿子外,谁又是他的亲儿子?”

    李彻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神色淡然,大有一分超脱之势。

    常喜小声应了一个是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要为他宽衣解带。

    谁想太子飞凤眼角微微一抬,直接瞥上一旁站着打盹的刘玉瑶道:“你来给本太子更衣。”

    刘玉瑶迷迷糊糊的抬头看他,苦笑一声“我不会啊……让这位公公来好了……”

    “你是本太子的东宫正妃,伺候本太子更衣用膳本就是分内之事,还是说,你想让我到殿上去,将你偷吃祭品的事情抖落出来,罚你个人头落地?”

    刘玉瑶一听人头落地四个字,顿时就清醒了大半,一阵咬牙切齿,最终妥协道:“好,我,我给你更衣!李彻!你给姑奶奶记住!早晚有一天,姑奶奶也得逼你给我更衣!”

    嘴角一弯,男人好整以暇的笑了起来,就恍如那撕破黑暗的晨曦,令人望了遍体通泰。

    常喜笑眯眯的一旁指点,刘玉瑶终于将他那昨天穿的,繁复的衣裳给脱了下来,几次衣带没有解开她则直接上去用牙给撕了开来。

    纵然是李彻这样风雨见惯的,还是难免胆战心惊,只觉得她那一口小钢牙似乎随时都能给自己咬掉一块肉一样。

    又按照顺序给他穿好衣裳,刘玉瑶不忘报复性死死收紧他朝服上的玉带,勒的他猛的咳了一声。

    李彻不满道:“你这个小女人是打算谋杀亲夫吗!”

    刘玉瑶洋洋得意道:“呦,做太子就是娇贵,我明明没使多少力气嘛。”

    “你怎么不勒自己试试?”

    “是你让我给你更衣,你还挑三拣四!真不识抬举!”

    她索性手上一松,将未穿好的衣服撂下,双手环胸的看着他:“你不会是自己不会穿衣服吧!”

    “你当本太子如你一般蠢笨?”李彻扫了一眼歪三扭四的衣裳,抬起手来顿时不知如何下手,不得不干咳一声道:“阿公!”

    常喜忙应了,笑呵呵的上前去,整理着被太子妃穿的一塌糊涂的外裳,刘玉瑶在一旁捧腹大笑,显然是更加瞧不起这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太子了。

    经过一早上的折腾,长安殿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旭日从殿后东升,云蒸霞蔚,天地一片氤氲。

    太子李彻被带到清泰殿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了。

    只见这位太子殿下身着福海祥云的明黄色蟒服,戴珠玉金冠,璎珞垂下他的耳侧,荡涤在胸前,四色绶带所结环佩,行步间叮当作响。

    印象中,这位太子向来规行矩步,纵然昨日被罚跪太庙,今日走上朝来仍然衣饰光鲜,齐整无差。

    只是纵然这位太子殿下锦衣华服也难掩饰他神色中的疲惫,任谁都能看出他一夜未睡,眼睑之内还有红色血丝。

    太子走至殿中,跪下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高在上的男人坐在属于他的皇位之上,盘龙宝座,九龙朝服,十二冕旒之后的他有着一双沉静而又警惕的双眸。

    清泰殿中一片沉寂,众人看着储君,也看着那位一国之君,谁也不敢打破沉默。

    半晌之后,当今天子才缓缓开口道:“太子好大的排场,朕不过是罚你太庙思过,你就在早朝时间迟迟不来,让朕和满朝文武等了你这么长的时间?”

    “儿臣罪该万死。”太子垂首,说着罪该万死的话,却一点也没有最该万死的诚意。

    “从长安殿到这清泰殿虽说也不远,但也比从东宫到这里远了许多,太子走了好一段长路啊!”当今天子面无表情的奚落于他。

    太子李彻道:“所谓‘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儿臣昨日衣冠不整已然知错,今日上朝,不敢再失仪于陛下面前。”

    说起来,皇上惩罚这位太子还不是因为他昨天在神农坛上失仪,现今太子在长安殿更换了朝服才来,也从侧面体现出他对天子的敬畏之心。

    明晰帝显然略为受用,缓缓开口道:“你能懂这般道理,看来昨晚也没白跪,且起来吧,议朝。”

    近来国泰民安,朝中上下也没什么大事,唯一一件大事应该算是刑部操刀主办京畿府尹家公子一事了,当今天子以证据不足着刑部与大理寺联合去办,也就将此事一笔带过。

    待散朝之后,朝中官员纷纷将太子包围,向他好一番的嘘寒问暖。

    太子长身玉立,面带笑容,却是俱不作回应,众人只道这位太子殿下向来独来独往的惯了,关心他几句反被他以为是巴结一般,也就一一散去。

    “太子殿下!”

    “三哥!”

    五皇子李衡与七皇子李律一前一后的赶了过来,夹杂在下朝的官员之中,这三位皇子恍如皎皎玉树,吸引了所有目光。

    李彻双手环胸看着他们微微笑道:“有事?”

    五皇子李衡唇红齿白,面色温润,雅然一笑,满是关心之态道:“昨天不过是一点小意外,父皇就罚殿下到长安殿反省,未免太过严苛,殿下还好吗?”

第三十九章 兄弟一场

    “有劳五弟挂念,甚好。”太子笑容不减的望进他的眸中。

    李衡道:“那小弟就放心了。”

    “三哥,其实我也很担心你!本来要去向父皇求情的,但……”快言快语的李律话了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太子李彻施施然笑道:“也得亏你没向父皇求情,否则昨晚长安殿中又得多一个人跪祖宗了。”

    李律坦然一笑道:“跪就跪,我身体结实的很,跪一晚上也不会跪出个什么毛病!”

    “七弟到底还是年轻洒脱。”五皇子也无奈摇头。

    李彻负手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前日里给南方修筑水渠拨放的赈灾款项是五弟负责的吧?”

    话音一落,七皇子李律就心有余悸的看他五哥一眼,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皇子随在太子身边往外走去,脸上笑容依旧,谦谦君子,当是温润如玉。

    “我已将此事擢由户部和京畿府尹同办。”

    太子又道:“这京畿府尹虽是五弟的左膀右臂,可奈何他近日因家风不严,纵子行凶,而免朝在家,五弟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太子提醒的是,这笔赈灾款项看来得另启他人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笑间将那些看不见的暗斗争执就此掩盖,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俨然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态。

    在御道前,兄弟三人分道扬镳。

    李衡目送东宫接太子的轿撵离去,转而对身边的弟弟说道“怎么哑巴了,平日里不是见你挺能说的吗?”

    “我是没脸说了!兄弟一场,三哥被罚跪长安殿,兄弟几个也没有去给他求情的,平日里三哥待我最为亲厚,我要去求情,你和母后还拦着!”

    李衡转而向内宫行去,微微笑道:“你的三哥方才不是说了吗,若你去求情了,到时候连你一起给关进去了。”

    “纵然就是和三哥一起关进去,也好过寒了兄弟之间的心好。”

    李衡无奈摇头,边走边道:“你到底是与我一母同胞的,怎么偏和他李彻这般亲厚?”

    “你错了,我和你们人人都亲厚,只是三哥独独待我与别人不同,我自然也要好好回他。”

    日已东升,停在清泰殿高高的殿顶之上,俯瞰着这片巍峨殿宇。

    宽阔的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都散的差不多,只有这兄弟二人送太子离开,现在又折身返还。

    “我还记得李彻小时候眼高于顶,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兄弟几个人都曾被他奚落过,你也是,你不记得了?”

    李律看着面容淡然的李衡,烦躁的摆手道:“那都是小时候,再说,那时候我还真是太小,不记得了。”

    “但自后来,贞元皇后去后,这太子李彻就逐渐变的乖张易怒,与我兄弟几人也逐渐疏远,大哥二哥早已去往封地建府,四哥一心沉迷于刀兵,他所能打压的也就只有你我了,你居然还不和我一心,你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寒了心啊。”

    李律急道:“三哥纵然如此,但也没欺负过你,没欺负过我!我倒是只见你和母后想尽法子的暗算他!”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李衡扭头看了他一眼,面色之中纵然带着些许愠怒,却还是因为他的一张好皮相而没什么威严。

    李律自知失言,低头不语,快步向前走去。

    李衡道:“你以为今天在朝上,刑部多项罪名直指京畿府尹又是谁指使的?刚才他又亲口对我说,让我将京畿府尹弃之不用,这你也是听到的吧?怎么到头来,成了恶人的反倒是我与母后了?”

    李律不满的嘀咕道:“京畿府尹也是自作自受,你们整日里联手弹劾三哥,他现在抓住了人家的把柄当然会不依不饶。”

    “你!”李衡纵然是好脾气也被这个弟弟气的够呛,面目扭曲的看着他道:“母后若听了你这话,活活得被你气死!”

    “母后心口不好,我还是不去惹她生气了,你代我向母后问安就是。”

    李律说完,匆匆拱手而去,李衡欲言又止,只是看着这个不成材的弟弟,恨的咬牙切齿,然而在对上宫人担心的目光之后,他又很快恢复常态,一如原本的温文尔雅。

    太子回到东宫的时候焦嬷嬷正与一众良娣恭候在东宫门口,他踉跄几步下了轿撵,目光扫了一圈,带头向里走去。

    雪良娣赶紧上千来搀扶了他,明眸含泪,楚楚动人“殿下一夜未归,妾身好生担心。”

    “本太子又死不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雪良娣柔声细气的应了一个是字,扶着李彻向里走去。

    走了一会,李彻忽然提声问道:“本太子不在的时候,东宫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焦嬷嬷啊了一声,斟酌再三方说道“杏花园里头的苏良娣也不知去哪了,一大早的就没见到她?”

    “是吗?”太子环视一圈,嗤笑一声道:“不见的可不止是苏良娣吧,太子妃呢?”

    焦嬷嬷喜笑颜开道:“太子妃娘娘因为擅自留在了长安殿,一夜未归,被皇后娘娘罚在暗室面壁呢!”

    李彻眼角一跳,只觉得分外滑稽。

    他夫妻二人真是流年不利,自己才从长安殿出来,这刘玉瑶就又被关进小黑屋了。

    “皇后娘娘派人来的时候,妾身可吓坏了。”孟雪说着更加依偎向男人的胸膛。

    “又不是来拿你的,你怕什么。”太子说着,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妾身不是担心殿下吗……”孟雪说着,樱桃小嘴微微一颤,又落下一颗泪来。

    李彻显然见不得女人哭的梨花带雨,一番好生宽慰,直哄的她喜笑颜开方松了一口气。

    焦嬷嬷又道:“殿下,这苏良娣,也不知去哪了,奴婢命人找遍整个东宫也没找着。”

    “八成是趁着本太子昨夜不在,逃出宫去了吧。”

    他随口这么一说,焦嬷嬷却吓了一跳道:“好端端的,要逃出宫做什么?”

    “做什么?只怕是想摆脱她背后的主子吧,人也不必找了,随她去吧。”

    焦嬷嬷一惊,张口结舌。

    孟雪端的是冰雪聪明,装作无意却故作有心道:“如果妾身没有记错的话,苏良娣当初是皇后娘娘送到东宫来的,现在回凤藻宫了也说不定。”

    焦嬷嬷一旁附和道:“雪良娣说的在理,保不齐是回凤藻宫找她的旧主胡说八道了。”

    李彻直接向寝室的方向走去道:“我先去沐浴更衣,你们先用早膳吧。”

    “妾身伺候殿下?”孟雪快走两步,脸带盈盈笑意。

    男人却头也没回道:“不用。”

    说罢直接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将门扉关了个结实。

    孟雪碰了一鼻子的灰,面色戚戚然,微微叹了一口香气,只得扶着宫人的手回去了。

    焦嬷嬷看了一眼远去的雪良娣,又仔细忖度了一番太子的话,索性召了东宫所有的太监宫女。

    一排排的站在花园里头,她肥胖的身子在他们面前一次次的晃过,将他们打量了又打量方说道:“殿下向来治下严苛,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

    众人低垂着头,应了一声知道。

    只听焦嬷嬷又道:“可最近这东宫有点不太平,自太子妃入了东宫之后就不太平了。”

    她锋利的眼角扫向站在队伍前面的弄影,又继续说道:“你们都机灵着点,要是被我发现有谁吃里扒外,做对太子不利的事情,那么……不仅这东宫容不下你,这世上你也难留!”

    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吓的瑟瑟发抖起来,虽说焦嬷嬷平日看上去也算面善,但在管教宫人的手段上向来绝不含糊。

    “太子殿下刚从长安殿回来,你们把殿下伺候好了,是你们做奴才的本分,快去准备香汤,早膳吧,洒扫的时候仔细着点,殿下高兴了,才有你的活路,都给我记住了!”

    “是……”

    “嬷嬷……”一个小宫女怯生生道:“要不要给太子妃娘娘送早膳过去……”

    焦嬷嬷眼珠子一瞪,恶狠狠道:“太子妃被罚!你居然还敢给她送早膳过去?!我看你以后怎么死的,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吧!”

    “奴婢不敢了,奴婢知错了!”

    焦嬷嬷又扫了弄影一眼,见她面色冰冷,不苟言笑的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给太子妃求情,只当自己的威严将她震慑了,冷哼一声扭头走道:“都散了吧!”

    焦嬷嬷一走,就有人议论开来“你说嬷嬷一大早的,为什么这么生气?”

    “听说好像是苏良娣不见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而且不见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干嘛迁怒我们……”

    “我听说这苏良娣当初是皇后娘娘赏给殿下的,有人说是皇后娘娘派来监视太子殿下的眼线,有人说,可能回凤藻宫了……也有人说,是逃出宫了。”

    “啊?那,真没看出来这苏良娣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居然还是细作……”

    弄影一记眼刀飞过去,那边窃窃私语的宫女好像被凌迟一般,打了个哆嗦。

    “你们忘记焦嬷嬷的话了?还给自己招口舌之祸!”

    弄影扔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众人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道“什么啊,是太子妃的奴婢又如何,太子妃也不得宠,还不如跟在雪良娣的身边呢。”

    “你看她冷冰冰的,跟个冷面阎王一样,这一对主仆也真算是奇葩了。”

    “就是!”

第四十章 望月丹

    弄影没有回到刘玉瑶居住的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太子的寝殿。

    寝殿大门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从刚才那几个小太监的对话中可以听的出,这位太子殿下要沐浴更衣,却不准一个人伺候着。

    这有点不太符合太子的个性,他这种追求极致完美和极致享受的人,不可能在长安殿烟熏火燎之后,还能不让人伺候着好好洗个澡。

    绕到寝殿后面,她微微推开一扇小小的镂花窗。

    偌大的寝殿之内一片安静,弄影眼看四周,耳听八方。

    眼前除了空置整洁的桌椅床榻外也没什么了,而太子在里头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她只听到了耳边有鸟鸣啾啾。

    正在她打算悄无声息的潜入寝殿的时候,靠墙那张床榻忽然发出一声闷响。

    弄影随即看到好好一张床板居然向一旁打开,很快,一个人从床板下面沿着台阶走了出来。

    拂了一把衣上的灰尘,太子李彻皱紧了眉头,又砰的一声将床板合上。

    “暗道?”弄影不禁为自己发现的这个秘密兴奋不已,暗道下面是什么,更是她此时迫切需要解开的秘密。

    “殿下,奴才给您送水来了。”

    “进来吧。”

    李彻应了一声,贴身内监小安子带着一众太监抬着一桶桶的热水倒进内室的浴池之内,李彻则一边走路一边脱了身上的衣裳,随便的往地上一扔,冲小安子等人使了个眼色“出去。”

    “是,殿下要加水就叫奴才。”

    房内再次恢复安静,进了内室的李彻将身上最后一件内裳脱了,整个人舒舒服服的泡进了浴池之中。

    浴池以玉石砌成,水色清澈,雾气蒸腾,他整个人往岸边上一靠,略带几分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弄影悄无声息的翻窗而入,灵活的身影好像不是一个成人。

    她安静而又迅速的跑到这张床榻旁边,左右看了一圈,本想找到开启密室的机关,但却没有任何发现。

    她不知李彻是怎么从密室内部打开密室的,但她却清楚的看到,李彻使劲一抬手,将这床板给合上了。

    难道得用蛮力才能打开这片床板?

    用手在床板上摸了一圈,细心的她确实发现了一丝空隙,就在她小心翼翼的,想尝试着这扇床板到底能不能被自己抬起来的时候,一股杀气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没等她将手放下来,就清楚的感觉到锐利的兵器抵在了她的后腰上。

    “呵,本太子还以为来的是刘玉瑶。”

    李彻慵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自己也随即转到了她的面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个男人未着寸履,一件白色的布帛潦草的围在腰上,算是挡住了下半身的风光。

    男人才出浴,宽肩窄腰的他并不算单薄,甚至还有几分健硕,水珠从他的身上滑下来,滴了一路。

    纵然是弄影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在见到男人赤着上身的同时也不禁红了面庞。

    然而她却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将目光转开,因为此时男人正拿着一把镶嵌有珠宝的小匕首抵住了她腰上的死穴。

    只消再向前一寸,就足以让她倒在地上无法反抗。

    “既然被你抓住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才死了一个苏良娣,又死一个太子妃的贴身丫鬟,本太子还真会给自己找麻烦啊。”

    弄影傲骨铮铮,站在那里也不答话,显然也不打算为自己求情。

    又听李彻继续说道:“你只要答应本太子,今日看到的一切不会泄露分毫,我便饶你不死。”

    弄影不怕死,从她开始接受刘家训练的时候,她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随时做好为主人去死的准备,所以太子的这个威胁几乎是不成立的。

    然而不知为什么,兴许是她开始欣赏这位和别人口中不一样的,有勇有谋的人,兴许是她开始更想深入的探究和了解这个男人以后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

    她竟然脱口问了出来“我答应了,你敢信吗?”

    所谓背信弃义,面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比比皆是,她这种别人家里自小培养出来的死士,根本不可能忠于第二个主人。

    “我当然信。”

    四个字,男人说的轻飘飘的,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犹豫,言辞间好似带着颠倒众生的魅惑,任谁听了也不忍拒绝一般。

    弄影也是如此,她心下大震,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答应你。

    但她又是理智的,太子向来将自己掩饰的很好,她发现了太子这么大一个秘密不告诉皇后未免太可惜了。

    可是,被人信任,竟是一种足以温暖心房的事情。

    “我……”

    她踌躇间略一犹豫,刚张开了嘴巴,就见太子飞快将一粒药丸弹入她的嘴中,没等她做出反抗的动作。

    这位看似并没有什么武功底子的男人,却上前一步,一手兵刃抵住她的身体,一手钳制住她的下颌骨,强迫她将药丸咽了下去。

    弄影挣扎间呕了一声,却没能将药丸吐出来。

    “放心,这个东西入口即化,你就别指望吐出来了。”

    她双目赤红看向面前洋洋得意的男人,看着他冷魅的笑容,弄影只觉得心痛如绞,这不是药丸的原因,而是她自己的原因。

    她也不知为什么会心痛,想来是那份信任终究被打破了吧。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就是毒药也没关系,她,本来就是死士。

    “此乃‘望月丹’,每当月圆之夜,就得服食解药,否则就要受万蚁钻心之苦,相信比你之前所受过的痛还要痛。”

    太子说着,把玩着手上的匕首,一点也不担心她会趁机逃跑或者是反击。

    半晌之后,弄影终于幽幽开口道:“我还当殿下真的会相信我……”

    “只有被本太子所掌控的,我才相信,你最好记住这一点。”男人冷眸睇向了她“而且,你也不要妄想和本太子作对,你不怕死,不代表刘玉瑶不怕,你要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你主仆二人倒是可以黄泉路上为伴。”

    呵呵,弄影发出一声吃吃的嘲笑。

    她对刘玉瑶确实忠心耿耿,不管是做奴婢还是做死士,主子的安全永远都是第一要务,她宁愿自己被万剑穿心,也要保护好身后主子的安全。

    但是,现在的刘玉瑶,死活又与她何干?

    “我记住殿下说的话了。”弄影慢慢向外走去,推开房门的同时,将守在门口的太监吓了一跳。

    小心翼翼的看向寝殿之内,见太子殿下正露出一片大好春光长身而立,顿时觉得好似长了针眼一般,赶紧将房门闭了个结实。

    晌午过后,刑部侍郎朱晚照进东宫谒见。

    弄影远远看着太子的书房,虽说在宫内都是高屋广厦,但这间书房却建的非常别致,她忍不住要怀疑,这书房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暗道通往他处。

    刑部侍郎一直待到很晚才从太子的书房走了出来,没人知道他们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太子送朱晚照出来的时候,远远便看到站在廊下的她,微微一笑,身着竹纹白底滚边常服的他恍若芝兰玉树,临风而立。

    弄影顿觉仓惶,避之不及。

    然而没等她躲开,就听太子远远的朗声说道:“你是想替你家主子求情?”

    终于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她折腰下拜,说道:“还望太子殿下将太子妃放出来吧,她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喝水了。”

    “她是皇后关进去的,本太子岂能越俎代庖放她出来,不过水米未进是怎么回事?”

    本来没打算为刘玉瑶求情的,但话既然说出来了,岂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弄影只得说道:“焦嬷嬷说,宫里的规矩,面壁之人不能吃喝。”

    李彻哂然一笑,心中自然知晓焦嬷嬷是故意刁难这刘玉瑶的,他跪太庙,那是惩罚,没吃没喝也算正常,不过他也没饿着。

    但刘玉瑶在家中面壁,那是思过,可也不能把好好一个姑娘给饿死了啊。

    想到这里,他便振衣向前走去“本太子过去瞧瞧,对了,你去小厨房给她拿点吃的过来。”

    弄影应了一个是字,直目送那个身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才转身离开。

    小安子刚要伸手推开暗室的门,就被太子在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又赶紧躬身退到一边。

    所谓暗室,三面无窗,一扇厚重的木门挡住了外界的所有光线。

    当李彻轻手轻脚的将暗室之门推开的时候,外界明亮的光线照进暗室。

    刘玉瑶正伏在桌子上,手上拿着一支毛笔呼呼大睡。

    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并一盏小小的烛灯,应该是罚她默写《女诫》《女训》之类的文章,然而纸上却一个字也没有,有的就只是一大团形状不一的墨迹。

    看上去是写了什么又被她给涂掉,又写了什么,然后再一次被她给涂掉。

    太子将写过的纸拿起来,在那张纸的下面,氤氲进去的墨迹,清晰的将真相呈现了出来:李彻大混蛋!不给姑奶奶饭吃!此仇不共戴天!

    兴许还写了些什么赌咒发誓的话,但因为她的字写的实在有些太过随性,太子这位书法名家居然也难以辨认。

    用纸张扫了扫她熟睡的倦容,太子有些不耐烦道“起来吧,天都亮了。”

第四十一章 有种!

    “起来吧,天都亮了。”

    小手一挥,直接将他的手打开。

    太子再一次耐着性子道:“起来吧,蜜源祥的糖果子来了!”

    “啊?糖果子?”前一刻还趴在那里呼呼大睡的小女人,后一刻已经猛的坐直了身子,眼神呆滞,口角流涎的望着面前之人“蜜源祥的糖果子?”

    太子忍俊不禁“对,蜜源祥的糖果子。”

    说完之后他又不禁开始佩服起自己的记忆力来,帝都城,满大街的蜜什么,什么祥的,他居然能清楚的记住蜜源祥三个字。

    “在哪呢?蜜源祥的糖果子?”刘玉瑶开始到处找了起来,甚至还掀开他衣袍的下摆,被后者厌恶的甩开。

    “难道还藏在本太子的胯下?你怎么什么地方都找!”

    刘玉瑶呜呼哀哉一声,整个人又趴在了地上的矮桌上,唉声叹气道:“我已经饿死了,我生前不能做个饱死鬼,麻烦你在我死后多给我烧点纸钱,让我在阴间也享享清福。”

    “阴间可不是什么好吃的就能买到的,据本太子所知,那个地方就没有南方厨子做的叉烧包子,也没有红枣赤豆粥,更不会有才出酱缸的腌菜。”

    刘玉瑶哭丧着个脸,看着娓娓道来的太子,咕嘟咽口唾沫道:“你能不说了吗?我都闻到味了,你这是不把我饿死不罢休啊,等我做个饿死鬼,绝对不会放过你!还有焦嬷嬷!”

    李彻单手挑起她那垂下的,无精打采的小脑袋,笑道:“太子妃要是饿死了,岂不是为这东宫节约了粮食,弄影,将吃的拿下去喂狗吧,太子妃已经不打算用膳了。”

    刘玉瑶听闻,方才奄奄一息的她,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在看到门口弄影的刹那,她险些激动的哭了出来。

    “弄影!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还是你好!居然还给我送饭菜!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刘玉瑶说完,大叫一声扑了上去,她好像看到托盘里的食物在向她友好的招手。

    弄影身子微微一侧,刘玉瑶扑了个空,惯性原因还让她摔了个踉跄。

    将手上的托盘摆在桌上,弄影照例冷冰冰道:“不必谢我,是太子殿下命我给你送来的。”

    刘玉瑶飞快在桌前坐了,拿起一个巨大的叉烧包子就咬了一口,一番狼吞虎咽,一不留神卡在了喉咙里,她又赶紧喝粥顺气。

    香粥酱菜叉烧包,吃的她满嘴流油,一番忝足。

    太子双手环胸看她吃的热火朝天,不禁觉得好笑“有那么饿吗?”

    “有有有!绝对有!你昨晚没吃饭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刘玉瑶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忙里偷闲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道“真汉子!有种!”

    太子不屑嘲讽她道:“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

    刘玉瑶听闻,讪讪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包子,还真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天,祭天的时候,我不是故意拖累你的。”

    太子看她小脸低垂,脸色戚戚,似乎在诚心认错一般,直接说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多说也是无益。”

    刘玉瑶小声应了一个哦字,又咬了一口包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冲太子展颜一笑,脆生生道:“其实你也不坏!”

    太子冷看她一眼,说了个切字,扭头就走。

    他也不坏?他怎么就不坏了,他做过的坏事若要说出来可以说个三天三夜。

    边这么想着边加快了脚步,但他想起方才那小女人如拨开云雾一般的笑容,自己也情不自禁的弯起唇角。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打她一巴掌再给个甜果子吃就能收买她!”

    “殿下?!”焦嬷嬷迈着小碎步,挪动着肥硕的身躯快步行了过来,急声叫住他道:“殿下?您,您去看了太子妃?”

    她的语气之中有着深深的不解和难以置信,放眼整个东宫,最讨厌太子妃的当然是太子殿下。

    这门婚事本来就不是被看好的,如今还连累太子殿下处处不能顺心秤意,那个女人简直是罪大恶极!

    “嗯,看过了,”太子闲闲说道“焦嬷嬷,这东宫可没有不给太子妃吃饭的规矩,你日后想着些。”

    焦嬷嬷白了一张脸愣在当场,看着太子的身影急匆匆的远离自己的视线,她一时间不能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

    太子殿下居然帮那个女人说话?而且,而且话中明显是在护着那个女人,而在责备自己。

    想她将这位人中之龙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什么时候不是和他一条心的?怎么今日自己做的都是错的了?!

    摸了摸心口,竟觉得凉了许多。

    春耕祭天虽说繁琐,但自从前朝开始就从未中断过,随之其后的春日狩猎多年来却常有中断。

    一方面是每年都会有未知的天灾**发生,让朝中无暇分心春狩。

    另一方面是春狩花费巨大,劳财伤民,经常为朝中言官所反对,也为百姓所诟病。

    但是今年,当今天子准了太子以战养战的提议,这项圣意一送到边陲之地,定疆大将军沈苍勤就遥遥拜向皇城的方向。

    并遣使者传书上达天听,说是本朝开国之君于马上夺得天下,经过两百多年后,朝中男儿多弃武从文,将老祖宗的祖训忘了个一干二净。

    皇上就算是满足一下他这个武将的期盼,今年春狩弘扬骑射吧,而且太子今年才大婚,理当庆贺。

    弘扬骑射是假,利用这番说辞为太子大婚庆贺是真。

    然而沈苍勤既然已经开口了,当今天子什么也没说就应允了。

    当礼部将筹备春狩的事宜告知太子的时候,太子正带着刑部侍郎朱晚照从他的地下王朝中出来。

    彼时春光正好,天边红云隐现。

    朱晚照垂首恭立,笑意深邃道:“此番春狩,朝中望风而动的人就该明白谁才是明日之主了吧?”

    太子李彻冷声哼道:“父皇也不过是看在沈将军的面子上,对外对本太子显示出几分恩宠,实际上,他巴不得我早日与沈家划清界限。”

    “殿下这次春狩还要和以前一样?”

    以往宫中有什么集体活动,狩猎宴饮,他李彻所扮演的永远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但却无所专长的纨绔子弟。

    这次春狩,眼看各家公子各展所长,皇子之间更是明争暗斗,他李彻若再装疯卖傻连箭靶的靶心都射不中,落人笑柄不说。

    还会惹的那些早已将筹码投给太子的官员失望,改成五皇子一派也未可知。

    “见机行事……”李彻现在也只能这么回答他,因为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自己也有些按捺不住。

    继续做一个嚣张跋扈的皇太子,还是做一个文武双全的储君?

    这是个他自己都没想通的疑问,但这个疑问似乎又很快就能得到解答。

    春狩那日已经算不得是春光明媚了,大宸帝都的夏天总是来的特别早,尚未立夏已经暑气蒸腾。

    春狩这种事情对刘玉瑶而言算是一件新鲜的大事,一来到皇宫的殿前广场上,她就已经被眼前的锦旗招展迷住了眼睛。

    只见帝都骁骑身着金甲银胄拱卫着御撵,气势非凡。

    后宫妃嫔更是花枝招展,兴奋不已,这春狩看似是和后宫无关的,但对这些妃嫔而言,长年闭塞的后宫生活让她们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了无尽的向往。

    所以哪怕是在一旁,看着男人们在狩猎场上挥汗如雨射取猎物,也总比在后宫之中自怨自艾的强。

    然而这出宫一趟到底是劳民伤财的,不算皇帝的吃穿用度,光是每位妃嫔就得多带四五个伺候的宫人,并一箱辎重,同时加重了司膳房并御药房的负担。

    所以尽管后宫众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跟去,最后真正能去的,算上皇后也不过才六个人。

    其他皇子有娶妻的,带上正妃,没娶妻的还可以在狩猎时猎取达官显贵家女子的芳心。

    皇太子身份特殊,其他皇子自然不能与他相比,除了带上了刘玉瑶之外,他还被允许再带一人。

    于是,刘玉瑶就看到孟雪怀中抱着那只名为叮当的狗,巧笑倩兮,惊呼一声,被太子环住了腰,亲自送到了车架上。

    男人小声叮嘱了孟雪几句,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不禁抬头向前一看,只见刘玉瑶正站在太子妃的车架前,歪着脑袋冲他甜甜一笑。

    太子负手,悠哉悠哉的向前走了两步。

    刘玉瑶道:“太子殿下,你还不上车啊,这就要出发了。”

    太子李彻却笑意不减,看着这个毫无戒心的小女人:“你怎么还不上车?难道在等本太子抱你上车?那本太子就勉为其难的……”

    “哦,小安子说让我等等再上,去拿什么贵妃的脚蹬了,其实哪用的着那东西,这车又不高。”

    话音一落,她就一个利落的翻身,整个人已经蹦到了车上,拍拍手,理了一番裙摆,又对弄影道:“快上来,快上来,要出发了。”

    弄影也单手一撑,上了车架。

    剩李彻呆站在当场,面色铁青,这一对主仆还真让他不忍直视。

    刘玉瑶见他还愣在车下面,不禁奇怪道:“你怎么还不回自己的车上,哦?你刚才说什么?要勉为其难的做什么来着?”

第四十二章 丽贵妃

    太子岂会承认自己刚才那要讨好她的嫌疑,索性冷声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听错了?”

    刘玉瑶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弄影道“我听错了吗?”

    弄影面无表情的往车里去了,却是话也不回一句。

    周围的车架多是女眷的,小安子借了脚凳,气喘吁吁的抱了来道:“奴才回来了,奴才回来了,咦?娘娘你怎么上去的,是,是太子殿下抱您上去的?”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太子反而怒上心头,一甩袍袖转身就走。

    刘玉瑶奇怪道:“我自己个儿蹦上来的啊,早就和你说不用什么凳子!”

    小安子惊讶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半晌之中终于将嘴巴阖上,目光呆滞的去还凳子去了。

    前头的队伍已经启程,半晌之后,刘玉瑶坐的车架才开始缓缓向前流动,她站在车架外头,抬手冲外面一挥,大吼一声道:“小的们!出发!”

    弄影一把将她扯进了车中,好在她动作迅疾,才没让这个太子妃娘娘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浩浩荡荡的车架出了皇宫,直奔京郊的扶苍山而去。

    扶苍山位处京城偏北,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环绕山下温泉还建造了一片冬暖夏凉的行宫做避暑之用。

    皇家春狩秋闱的场所基本都选在扶苍山,因路途不远,再加上景色优美,不是春狩秋闱的季节也会吸引一批皇子龙孙前往行宫暂住。

    其中大皇子和沉迷武艺的四皇子就是这扶苍山的常客了,此番多年举办一次的春狩,二人都想着要大展身手。

    京中早已戒严,沿路清途,显然没有当初春耕祭天的时候肃穆,还多了无数百姓围观,那些站在街道巷口的,爬在墙头屋檐的,都在争先恐后的目睹这皇家出猎的风采。

    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几位皇子,不乏有闺阁少女心生向往。

    刘玉瑶撩着帘子向外看去,只觉得自己从帘外的人变成了帘内的人,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而她这帘内的人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甚至还高声冲轿子外头叫道:“大叔,这么老了就不要蹲墙头了,多危险啊!”

    百姓之中发现了这位和他们讲话的太子妃,无不觉得受宠若惊,纷纷高呼“太子妃娘娘千岁。”

    “千岁?”刘玉瑶冲弄影道:“他们说我千岁,那我不成人瑞了吗?”

    弄影回她的,还是一记白眼。

    这边的骚动一样惊动了不远处的几位皇子,与太子并驾齐驱的四皇子李徇哈哈笑起来道“这位太子妃娘娘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太子李彻回头看了一眼刘玉瑶的车架,漠然的将头转了回来“刘家培养出来的,各个都有一套深博民心的法子。”

    李徇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道:“刘相如此!刘皇后如此,刘玉瑶自然是不出其右的!”

    李彻听闻,笑而不语。

    车马辘辘,很快就已驶出京城。

    到了京郊对保驾护航的御前侍卫而言就轻松多了,沿着宽阔的官道向扶苍山温泉进发,一路上鸟语花香风景怡人。

    本来昏昏欲睡的刘玉瑶再一次的打起了精神,趴在窗口看的津津有味。

    “这是要去扶苍山啊?姑奶奶当年还想占山为王,但听说被皇帝建了行宫,没人敢去,我就算把山寨建在那估计也没发财的机会。”

    弄影瞥她一眼道:“你的心还挺高。”

    刘玉瑶嘿嘿笑了一声,突然用手搓着一个圆放在嘴边,冲远方叫道:“喂!”

    弄影吓了一跳,赶紧将她给扯了回来,捂住她的嘴道:“你叫唤什么?惊了圣驾怎么办?不要命了!”

    刘玉瑶嘿嘿一笑,将她的手拉下来道:“出来玩嘛,当然要高高兴兴的,闷在车里多没意思!”

    说罢又露出一个脑袋,冲邻车内的人叫道:“雪良娣!你的小叮当还健在吗!”

    雪良娣撩起帘子,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又恨恨将帘子放下。

    刘玉瑶见她对自己一副很是无语的样子,洋洋得意起来,自觉是占了便宜,转而又冲一旁撩开帘子的车架道:“你叫什么啊?怎么称呼啊?”

    “连本宫都不认得?太子妃好大的气派。”

    弄影无奈,只得在她身后提醒道:“长春宫丽贵妃,四皇子殿下的娘亲。”

    刘玉瑶一听闻四皇子四个字,脸颊不禁染上一层绯红。

    弄影也纳闷起来,怎么这丫头听到四皇子就脸红起来了?难不成她喜欢上了四皇子?

    她却是不知了,早在刘玉瑶成亲第二天与四皇子见面后,听四皇子音容相貌似乎和与自己洞房的男人极为相似,在内心早已有六成认定,自己的新婚之夜是给了他了。

    现在双颊飞红,完全是自然反应。

    就在这时,那丽贵妃用胳膊支棱着下巴,好整以暇问刘玉瑶道:“怎么,太子妃还没想起来?”

    “想起来,想起来了,您是丽母妃嘛!”说罢还甜甜回以一笑。

    丽贵妃生的雍容典雅,也回以一个端庄温雅的笑道:“本宫没有女儿,日夜盼着徇儿哪天娶一房妻室,叫我一声母妃,现今儿媳没有盼来,倒是沾了太子的光了。”

    “四皇子还没娶妻?”

    丽贵妃以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掖到耳后道:“怎么,太子妃有什么闺中耍友?给你四弟牵牵线?”

    刘玉瑶吓的赶紧摆手道:“我哪有什么闺中耍友!我看四皇子和太子年纪差不多,应该娶妻了的,就算没娶妻,总也该像太子一样,有几位良娣啊,小妾吧?”

    “小妾?”丽贵妃看了一眼孟雪的车架,阴阳怪气道:“那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妾室如何配叫本宫一声母妃?”

    刘玉瑶不禁扭捏起来道:“那,母妃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

    “什么样的?自然是要如太子妃这般的,一般粗陋之人,莫说我这个做娘的看不上,恐怕徇儿也是看不上的。”

    刘玉瑶一听,黑白分明的一双小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发出嘿嘿一阵轻笑。

    弄影在她旁边坐了,只觉得这丫头莫名其妙,丽贵妃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她这位太子妃不会是真的打算要给人家做儿媳妇了吧?

    而此时,在前面皇帝御用的明黄色车架之内,一朝天子正斜靠在榻上看着书册,神色之中略带几分疲惫,听闻后面的谈话声,不禁奇怪问道:“谁在吵嚷?”

    一旁皇后使了个眼色,随车伺候的林嬷嬷小声道:“是,是太子妃娘娘,在和其他几位娘娘闲话。”

    皇后听闻气的不轻,她这个侄女,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和小时候的知书达理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去让太子妃老实点,眼看就要到行宫了,像什么话?!”

    皇后不禁呵斥林嬷嬷,林嬷嬷领命刚要下去,就听皇帝幽幽开口道:“别去了,太子妃到底是年纪小,出京一趟觉着新鲜,便让她玩去吧,也热闹一些。”

    还不知道是谁在说话的时候,他嫌吵嚷,知道是谁之后态度大变,竟然说热闹了。

    皇后不禁多看了这位天子几眼,她不知道这位一国之君在想些什么?毕竟,很少见到他有对谁这么宽容的。

    自刘玉瑶嫁入东宫之后,错处百出,连太子都被他罚跪太庙了,却独独饶过了刘玉瑶那丫头。

    这是在给她做姑姑的面子?还是在给刘家颜面?

    若这丫头不被自己所收用,那时间一长,爱屋及乌,皇上会不会对太子也放下芥蒂?

    她先是一个母亲,其次才是一位皇后,她先要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其次才会去想那些所谓的姑侄之情。

    若这丫头不听使唤,那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了,而东宫里莫名其妙消失的苏良娣,说不定也和这丫头有关,怎么之前好好的?自她嫁给太子之后,苏良娣就不见了?

    这一点,很值得推敲。

    从天刚蒙蒙亮就启程,一直到天色漆黑,刘玉瑶所在的队伍才人困马乏的到了扶苍山的温泉行宫,听说后面跟着的官员以及家眷要到后半夜才到。

    一天的舟车劳顿,刘玉瑶几乎是扑进房间,倒头就睡,刚趴上了床,弄影就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李玉瑶简直是欲哭无泪“你要干什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了?”

    “先去沐浴更衣。”弄影冷冰冰的说道。

    刘玉瑶冲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都要困死了,你先让我好好睡一觉行不行?”

    “不行!”弄影斩钉截铁的拒绝。

    “不去!”她干脆死抗到底,抱着一根床柱子就是不肯撒手。

    弄影刚要对她用强的,就听一人朗声说道“难不成你在等着与本太子一起洗鸳鸯浴?”

    二人同时回头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太子正伸了个懒腰,带着随身伺候的小安子进了内室。

    刘玉瑶愣了一下,奇怪问道:“谁要和你洗鸳鸯浴了?”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太子说完,就已经摊平臂膀,小安子得了个眼神,赶紧上前去,为他宽衣解带。

第四十三章 抓刺客

    抱着柱子的刘玉瑶傻眼了,眼看着他已经脱下了外裳,准备脱中衣了,才急急叫停道:“你今晚不会是要在我房里住吧?”

    李彻闲闲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情绪的嗯了一声,继续让小安子脱衣服。

    刘玉瑶赶紧说道:“不用不用,你赶紧去孟雪的房间吧,我这里的床太小了,挤不下你!”

    “太小?”他李彻还是第一次听到女人用这个理由赶过自己“既然只适合一个人住,那本太子睡床上,你睡床下。”

    言罢,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已经在脑海中脑补了一遍这丫头大呼小叫不愿意的情形,然后他就可以水到渠成的与她好好洗个鸳鸯浴,抱着老婆睡大觉了。

    谁知刘玉瑶犹豫了一会,松开抱柱子的手,收拾了床上的被褥和枕头,往角落里一铺,若无其事道:“那就这样吧。”

    李彻再一次黑沉了一张俊脸,一手将小安子挥开道:“你们都下去!”

    弄影自然有些不情愿,成亲这么久,这刘玉瑶还就没让她省心过,若是太子再和她起了什么争执……

    “下去!”李彻再一次不满的呵斥。

    弄影只得屈膝退下。

    刘玉瑶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拍拍松软的被褥道:“太子殿下洗澡去吧,我就先睡了,好困啊!”

    言罢直接躺在了被窝之中,刚闭上眼睛就听到脚步声不对,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看到男人行至她的身边,没好气的用脚踢踢她道:“起来,到床上睡去。”

    刘玉瑶裹紧被子斜睨他一眼道:“不起!”

    男人哼了一声就要弯腰抱她,却没想到这丫头突然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来反抱他一个结实,一边抱一边哈哈笑道“来啊,来啊,反正姑奶奶没有洗澡一身的灰,谁怕谁啊!”

    这一招果然有用,只见李彻松了手飞快后退几步,眉心紧锁。

    刘玉瑶得意看他,见他不打算对自己动手了,才嘿嘿笑了笑,重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也不去理那一旁咬牙切齿的人了。

    她生平没什么大的喜好,一是喜欢银子,二是喜欢吃,三嘛,当然就是睡觉了。

    她属于那种搁枕就睡的,李彻沐浴回来之后她早已和周公下了好几盘的棋了。

    蹲在这个小女人面前看了半晌,男人最终向她伸出手去,将被褥在她身上裹好,勉为其难的将她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将她放在床上。

    完了还将她往里推了推,自己才在外面和衣躺下。

    以手枕在胳膊上,车马一天,他也很快沉入梦乡。

    这一觉似乎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忽然,一声尖锐的尖叫声传入他的耳膜之中。

    猛的睁开眼睛,借着蒙蒙亮的天光,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恍如深邃的涩洋。

    尖叫声是从外面传进来的,随即,就听到门外侍卫奔走呼叫“有刺客!”

    “刺客?”男人第一反应就是从床上蹦起来,然而……

    在此之前,他得先把身上压着的一条腿掰开,再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移开。

    看着尚在梦中的刘玉瑶,李彻一声冷哼,快步出了房间。

    天色还没完全亮透,只见侍卫高举的火把已经将天空映了个透亮。

    李彻顺着侍卫追逐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几个起落间消失在一片低矮的树木中。

    他对这座行宫还算了解,很快就明白过来,在那片低矮树木之后的道路是通往何方的,他转过身去,快速沿着墙根去,与侍卫背道而驰。

    一个翻身跃过一道围墙,他利落矫健的身影直接向那片低矮的树木横插过去。

    走这条捷径的速度果然要比侍卫快上几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不敢懈怠,他快步追了上去。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他看准一颗柏树,三步两步蹬了上去,一个纵身飞跃,直接扑到了黑衣人的背后,二话不说就伸手抓向了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吃痛,转身来就向太子打出一掌。

    太子急急避过,而那黑衣人却也急急收掌。

    在太子腿风随即扫来,黑衣人纵身跃过,在太子下一招还未出手的时候就已急急出声道“殿下!是我!”

    李彻撤掌,眸中满是疑色“夏忠?怎么是你?!”

    夏忠急忙拉下口中的口罩,双手抱拳向太子行了重重一礼道:“属下前来调查五皇子私藏龙袍一事,不想还是惊动了禁卫军。”

    一时间信息太多,太子还真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夏忠叹口气道:“属下得到密报,五皇子李衡私藏龙袍!”

    那一瞬间,太子李彻心思百转,却千般不是滋味。

    虽然知道皇后和五弟早就对储君之位有意,但这份饕餮之心摆到了台面上,作为兄弟,他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太愿意见到。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五弟平日里看上去温文尔雅,君子如竹,背后竟然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消息可靠?”

    “神风营在他身边安插的丫鬟所言,句句属实,那丫鬟在消息传回来没多久便被他杖毙,想必他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为何你一直没有汇报?”

    这一点让太子李彻很是不解,夏忠是他的心腹,自然就该有什么就跟他说什么,居然还把这么大一件事瞒了下来,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生气的。

    夏忠远远望了一眼追拿刺客前来的众多侍卫,急切道:“此事关于太子妃娘娘,属下本想亲自调查清楚再向殿下汇报,如今殿下知道了,属下一定和殿下明明白白的讲清楚,只是不是现在!”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点道理李彻还是懂的。

    他抓起夏忠手上的剑,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下道:“快走!”

    “是!”夏忠也不含糊,几个腾挪间就消失了。

    而在此时,禁卫军也恰到好处的赶到,刚要追过去,就听李彻忽的单膝跪地道:“啊!这个刺客武功不低!”

    “殿下受伤了?”

    禁卫军纷纷围了上来,上前去搀扶太子。

    李彻道:“不要管我,抓刺客要紧!”

    禁卫军统领大喝一声“你们!继续去追!”

    “是!”众人应了一声,纷纷向刺客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机会就在转瞬之间,有时候一个顿足就能错失良机,这刺客,自然没有抓到。

    凌晨的这一出骚动惊动了行宫中的所有人,不一会的功夫,皇帝皇后并几位皇子就聚在了一起,谈起此事,还心有余悸。

    所谓位高权重者,对自己的生命就分外爱惜,贩夫走卒者温饱难济,又何谈生命?

    只听外面太监高声通传道:“太子殿下来了!”

    正侧头与皇帝说话的皇后道“快请进来。”

    不一会的功夫,太子李彻就进了内室,撩了袍子单膝行礼道:“儿臣来晚了,还望父皇责罚。”

    当今天子冷哼一声道:“你身先士卒,何来罪责?起吧。”

    “是。”

    太子起身刚在位子上坐了,就听李律干咳一声道“三哥,听说,听说你为了抓刺客还受伤了?严不严重啊?”

    这李律是听到了皇帝言辞之间的不满,想用此法博取别人的同情,也算是为太子争取几分宽容。

    李彻微微笑道“无甚大碍,太医已经把伤口包扎过来。”

    “这剑伤可马虎不得,尤其是这样的季节。”向来痴迷刀剑的四皇子李徇啧啧摇头道:“太医院的伤药我是看不上的,待会儿给太子你送点上好的。”

    “有劳四弟费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四皇子李徇表示也是站在他这边的。

    皇后也开口关怀他道:“伤的重不重?不知那刺客武功如何?”

    李彻道:“好在那刺客也不过是轻功占了上风,武功也不高。”

    话音刚落,就听当今天子不满道:“你平日里就不擅舞刀弄枪的,却还单枪匹马的去追刺客,若是伤了你这储君,朕又该如何向你远在塞外的外祖父和舅舅交代?”

    一句话,将这里轻松的氛围又凝重了几分。

    李彻脸上笑容未减,长睫微微垂下几分,他看着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只觉得一股沁凉之气从脚底板升华起来,一直刺入了他的每根骨髓,让他有点忍不住的想要瑟瑟发抖。

    多么让人寒心的一句话,得是多么不负责任的父母才会说出无法向他外祖父交代的话。

    人们通常只听说过无法向谁的父母交代,因为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父母更血浓于水的了,到他这里,他竟然不姓李,改姓沈了?

    人多的地方沉默,往往是最尴尬的事情。

    好在常常活跃气氛的李律没有让这尴尬继续下去,他一惊一乍道:“三哥,你的伤口给我瞧瞧!疼不疼?”

    太子一撩袖子,露出虽然还包扎着,但已经渗出斑斑血迹的伤口道“怎就不疼了,你也知晓我是最怕疼的。”

    李律冲他嘘了一声道:“你看四哥,铁打的汉子一样,上次与他洗澡,就见到他身上新伤压旧伤!”

    四皇子李徇哈哈笑道:“怎么哥哥身上有伤到你小子嘴里反而是好事了?兀的让母后听了,说我教坏你!”

    连当今天子听闻也微微笑道:“男儿学一身本事倒也没有错,学你四哥吧,有一身伤总好过被敌人所伤,咳咳!太子这伤了胳膊,春狩只怕不能尽力了,上次春狩还是三年前吧?朕还想看你们兄弟有没有长进。”

    一直没说话的五皇子突然幽幽开口道:“其实儿臣一直有一事不明,太子殿下既然是追刺客,怎么比发现刺客的禁卫军更早一步接近刺客?”

第四十四章 母慈儿孝

    殿中众人再一次沉默下来,只听见太子端起茶盏,吹动浮叶的声音,还有他喉结滚动,将茶水咽了下去,却没听到他的应答。

    五皇子谦华如旧,微微笑起来温润若玉“太子都说刺客轻功了得,难道殿下一直深藏不露?那这次春狩可要让兄弟们开开眼了。”

    “恐怕要让五弟失望了,”李彻回看向他,微微笑道:“我不过是走了条捷径,占了这个先机,还想在父皇跟前立个头功,却不想竟然出丑了,如何还敢再肆意卖弄?”

    “太子说的没错,”四皇子李徇表示赞同道:“方才我去探查过来,太子确实是从寝室方向抄了捷径赶过去的,五弟不常来行宫,自然是不知道的。”

    皇后温和笑道:“不管怎么说,太子就是该打,竟然置性命于不顾,本宫和皇上倒宁愿你没去追那刺客。”

    “呵呵,皇后娘娘教训的是。”

    在外人眼中,端的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卷,然而在坐众人早已心知肚明,更是对他们演的这出好戏不置可否。

    刘玉瑶刚一起身,就听弄影说了刺客之事,并说太子追刺客还受伤了。

    她应了一个哦字,没有往心里去,而且还在为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床上疑惑,她不是抱着被褥到地上睡了吗?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衣服除了凌乱一点之外,也还算完整。

    好在外头很快就传来皇上要带皇子百官前往狩猎场,命女眷跟随的旨意,她马上欢欣鼓舞起来,顿时将醒来的疑惑抛之脑后。

    扶苍山的狩猎场是在半山腰上,一片开阔的坡地,遍插五彩旌旗,搭建着临时的营房,当中最大的当然就是皇帝的地方,周围的棚子里头坐满了皇亲国戚,达官贵人。

    刘玉瑶便与孟雪一间棚子,才坐下,就见太子身着银色软甲,身背弓箭出现在校练场一样的坡地上,在他身后则跟随着几位成年皇子,以及部分武将,还有那些平日里养在深宅大院里的纨绔子弟。

    春光折射在太子的眉梢眼角,让他年轻峻拔的容颜好像蒙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东西,不仅无法逼视,看上一眼都会觉得窒息几分。

    女子的症状是脸红心跳,男人的症状则都是怒气冲冲不能自已。

    刘玉瑶往棚子外面看着觉得分外新鲜“太子穿这么一身还挺好看,也不像平时看上去的,那般无用啊。”

    孟雪抱着怀中的小狗,轻柔的挠了挠,斜睨刘玉瑶一眼,并未表态。

    不一会儿,皇上下旨狩猎开始,侍卫将大鼓敲的震天响,太子身先士卒,从箭筒之内抽出一支利箭,射向了不远处的箭靶,箭心偏了几分,但也没什么影响,因为他只是借此宣告,狩猎正式开始了。

    动物被放出了牢笼,奔向山林之间,达官显贵身着各色软甲欢呼雀跃的奔入了山林之内,去追寻自己的猎物了。

    刘玉瑶看的热血沸腾,几次想要从棚子里跑出去,却被弄影拦了下来道“今日是男人们的盛况,你不要添乱,待明日,你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玩了。”

    刘玉瑶并不信弄影的话,她每次告诉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玩的时候,总是有她一旁指手画脚多管闲事。

    但奈何自己打不过她,只得忍了下来。

    晌午的狩猎进行没多长时间,就听前方的侍卫传话回来,说哪位皇子猎取了什么什么动物,哪位少爷获取了什么什么东西,皇帝与皇后听闻也是面带笑意,与周围官员闲话家常。

    不一会的功夫,就见太子折身返回,马上挂着几只野鸡,马蹄踢踏声停下,他翻身下马,向皇上皇后解释身上有伤,只是射了几只野鸡就不大使力了。

    皇帝似乎略有些失望的挥挥手,让他往一旁休息去了。

    刘玉瑶远远看着,却不满道:“野鸡怎么了,别看野鸡小,这可是最考验功夫的了,野鸡会飞,而且耳朵好,比较容易惊动,通常你一拉弓它就跑的远远的了,这几只野鸡要狩回来也要费一番功夫。”

    弄影表示赞同,作为习武者,她很清楚狩猎大型动物要比狩猎体型娇小的野鸡简单。

    孟雪见太子在皇子的凉棚中坐下休息,而其他皇子也未归来,就抱着手上的小狗出了棚子,向太子所在的地方走去。

    李彻正在擦拭自己的弓箭,抬头看了一眼孟雪道“你怎么来了?”

    孟雪屈膝行了一礼,将手上的小狗转交给宫人道:“殿下狩猎回来,妾身理应恭贺。”

    太子冷嗤一声,“不过射了几只野鸡,没什么好恭贺的,一会看他们回来了,有什么大的猎物吧。”

    孟雪娇盈盈的小脸微微一垮,我见尤怜道:“殿下是觉得妾身话中有讥讽的意味?”

    “我可没这么说,你也不用多想,你们女人常伴深闺,出来一趟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孟雪走上前去,芊芊身段在太子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一手按在他擦拭弓箭的手背上,目光柔和,言辞恳切道:“别人不懂殿下,妾身岂会不懂,殿下文韬武略,人品贵重,我都知道。”

    “哦?”李彻反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打趣道:“你还知道什么?”

    “妾身还知道,殿下射的这几只野鸡就比他们射的鹿啊,猪啊强,野鸡这种小东西向来警觉,一有风吹草动就逃之不及,更何况还是给您搭弓射箭的机会呢,而且,野鸡还长着翅膀,这可是能走能飞的,若是箭法不行的,射猎野鸡,简直难比登天。”

    李彻深看她几眼,不禁笑道:“你这话是跟谁学的?倒是一套一套的。”

    孟雪羞答答道:“不过是妾身的推测判断罢了,惹殿下笑话了。”

    李彻反而心情不错的笑道:“笑话什么,想不到雪儿你常待深闺也能明白这些道理。”

    孟雪的身子微微他倾了倾,脸上却是藏着难以掩去的笑意,这雪儿二字却是让她极为受用的,不禁放软了声音道:“雪儿虽然常待深闺,但也要常伴殿下左右,凡是和殿下相关的,妾身都会去慢慢学习。”

    李彻冲她微微一笑,并没有多作回答。

    然而这郎情妾意的一幕却完完整整的落在了刘玉瑶和弄影的眼里。

    刘玉瑶嗑着手上的瓜子,不以为意道:“太子和孟雪真是天生一对啊,你说是不是?”

    弄影的双眸之中好像有利箭射出,远远的看向那对男女,咬牙切齿道:“不是。”

    “怎么就不是了?”刘玉瑶吐出自己嘴里的瓜子壳,忍俊不禁道:“你看,一个豺狼!一个虎豹!天生一对!”

    弄影没好气的瞥她一眼道:“你是想说郎才女貌吧?”

    “哈哈哈!就是这个成语!”刘玉瑶大笑出声。

    “呦,太子妃在说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二人双双转过头去,只见丽贵妃正带着自己的宫人站在她们棚子的外头。

    刘玉瑶伸手招呼道:“母妃,进来坐啊,弄影,搬凳子!”

    今日的丽贵妃身着一件云锦蚕丝的茄花色外裳,脸若银盘,唇齿含丹,行走间步摇轻晃,姿态娴雅。

    她由贴身的婢女搀扶着坐进棚子里,转而看向太子的方向道:“怎么殿下回来了,太子妃没过去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刘玉瑶不以为意道:“不就打了几只野鸡吗,又不是杀人越货还值得庆祝。”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弄影就不动声色的碰了她一下,这一下力道不轻,却让人什么也没看出来。

    刘玉瑶被提了个醒,赶紧三缄其口,待丽贵妃再向自己看过来的时候,展颜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道:“其实我是不想打扰他们,你看他们多般配。”

    丽贵妃闲闲的喝了一口茶水,又睇了远处太子一眼道:“她一个卑贱丫头如何比得上太子妃?论般配,这全京的姑娘都排遍了也轮不到她啊。”

    这话听在刘玉瑶的耳中还是有些许受用的,毕竟自己曾和这女人有过一点小过节。

    只听丽贵妃又道:“她那只狗还养着呐?”

    不提狗倒也罢了,提起那只狗刘玉瑶就一肚子的气“不就一只狗吗,看的比儿子还重要!”

    丽贵妃目光一转,看着刘玉瑶掩嘴笑道:“她没有儿子,这狗自是要比儿子重要的,当年,琉球国使节进京,曾带来一只卷毛琉球狗,阖宫上下都喜欢的不得了,各宫妃嫔都想让皇上将那只狗赏赐给她们,谁曾想却被太子得去了。”

    刘玉瑶这下纳闷起来,从平日太子经常被皇帝责备来看,他似乎并不怎么受宠啊,怎么偏偏就得了这只狗?

    “他,是怎么要去的?”

    “抢的呗,”丽贵妃闲适的看着那一对璧人道:“冲冠一怒为红颜,罔顾伦理,从我们这些母妃手上直接给抱走了,为了这事,皇上没少说他。”

    说归说,毕竟没有责罚,那时候的沈家在朝中可谓是只手遮天。

    “不过啊,这太子殿下到底小孩子脾性,抢便抢了,送给了雪良娣,宫中一度盛传太子痴情!”

    刘玉瑶哦了一声,看着太子和那雪良娣抱着狗闲话,时不时的对视一笑,只觉得嘴里嗑的瓜子也没什么味了“原来是这样,难怪那天孟雪丢了狗反应那么大,还冤枉是我抢走她的狗不肯给她,害我和她吵了一架?”

    丽贵妃眉梢一挑道:“冤枉?”

第四十五章 你就是个软柿子!

    “冤枉?”

    “可不是!那天我只是……”

    丽贵妃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不用说了,本宫在这后宫摸爬滚打二十多年,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招数了。”

    刘玉瑶有些诧异的看看她,却看到她嘴角噙起一抹残酷的冷笑,看向孟雪的眼神甚至还多了几分不屑。

    “太子妃居然能被她这样小小的伎俩惹怒,本宫真要怀疑你和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到底是不是亲生姑侄了。”

    刘玉瑶有点心虚,急忙辩解道:“你是不知道,她当时有多可恨,哭哭啼啼不算,还总是把事情都怪到我的头上来。”

    “太子妃娘娘到底还是年轻了啊,面对她这样的招数还一时无法招架也很正常,不过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

    刘玉瑶骤然一愣,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不解道:“我什么身份?”

    “还能什么身份!自然是你太子妃的身份啊!”丽贵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是堂堂相府千金,还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如今都被人骑到头上来了,还不自知?”

    “她又没真骑到我头上,不过就是因为一只狗,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了我而已……”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起来,毕竟在她的认知里,真正有本事的人又怎么会被人冤枉,还是自己太弱势。

    丽贵妃冲她翻了一个白眼,气的胸脯都一鼓一鼓的,终于将怒火压制下来道:“好好好,她只是冤枉了你,可是太子妃娘娘,人家怎么不冤枉别人?偏偏冤枉你?在这宫中,但凡是软柿子,今天这个捏完了,明天那个捏,你看看太子有几位妾室?你非得被捏个遍才乐意?”

    刘玉瑶掰着手指数了一遍道:“六个!但我最近听焦嬷嬷说,有个叫苏良娣的,不知道去哪了,怎么也找不着了。”

    丽贵妃对于她总是抓不住重点还真有些绝望了,一把将她数数的手指打到一旁道“还有这个焦嬷嬷!在宫中可是大名鼎鼎,惯会拜高踩低的!你应该没少受她的气吧?!”

    不提焦嬷嬷还好,一提这老妖婆,刘玉瑶的眼睛就睁的大大的,重重点头道:“就是她!经常捏我!都把我捏软了!”

    丽贵妃终于满意的押了口茶润润嗓子道:“你也知道生气?我还当你就会任人摆布呢。”

    “怎么会!我告诉你!在以前谁也别想欺负了我!我好歹也是要风就刮风!要雨就下雨的!谁要敢这么惹我,圆月弯刀立马砍死!”

    刘玉瑶说的口水都喷了出来,完了还比了一个砍人的姿势,惹的弄影真恨不得多撞她几下。

    丽贵妃忍俊不禁道:“你这脾气倒也爽落,是不是临进宫前,家中父兄警告过你,说什么到了宫中就要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

    算是吧,她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已经冒火的弄影,刘玉瑶乖乖点了个头道:“说是惹了麻烦要有杀身之祸。”

    “试问这普天之下谁敢杀你?”丽贵妃又道:“你是刘相的孙女,还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更是东宫的一宫之主,就算皇上要砍你脑袋,也得掂量掂量,掂量到最后自然是不能砍的。”

    刘玉瑶顿时一喜道:“真的?”

    丽贵妃懒声道:“这还有假?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不过啊,你也莫因为如此就肆无忌惮,毕竟太子妃凶残的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刘玉瑶重重点点头,突然觉得这丽贵妃懂的真多,比弄影亲切多了。

    丽贵妃接着道:“不管是对付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卑微的侍妾,还是管教奴才,太子妃也得学着用点手段才行,就比如这雪良娣,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除了,太子什么都不会知道,也能保全了你的名声。”

    刘玉瑶为难的摇摇头,人命可贵,为了一只狗,除了一个人,这种事情她做不到。

    “你也莫要怕她们,你身份不比旁人,捏死她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她们的命都是你的,你现在留她们活路,就是她们的造化,你记住了吗?”

    刘玉瑶目光亮闪闪的点头道:“我记住了,母妃!她们的命都是我的!”

    “嗯!”丽贵妃突然如释重负的点头满意道:“这后宫就是一个拜高踩低的地方,你的爷爷终有一天会退居朝堂,你的家庭也不能保你一辈子,自己的命还得靠自己把握,省的将来行差踏错,冷宫度日,你自己后悔。”

    一听冷宫二字,刘玉瑶才觉得丽贵妃话说的非常有道理,没进宫之前,到京郊的村子里去凑热闹,看大戏,冷宫女人如疯似癫,都能把她吓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闲话了没多长时间,就听远处吹响了号角,有青年男子带着自己的猎物打马归来,来的人不多,但其中就有四皇子李徇的身影。

    丽贵妃见了,急忙起身招呼道“徇儿!徇儿!”

    四皇子李徇骑着马奔到丽贵妃面前,翻身下马。

    今日的他身着一身黑色的软甲布衣,身形挺拔,黝黑的面庞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这位四皇子生的浓眉大眼,下马后哈哈笑道:“母妃!儿臣还猎了一只白色的狐狸,命人剥了,送到尚服局去,让她们在冬天给母妃赶制一双手套,待冬日了,儿臣去猎那皮毛油光水滑的银狐给母妃做件大氅。”

    丽贵妃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抬手在这健壮的儿子身上拍了拍道:“我的好徇儿,你给为娘做的这些狐皮貂裘,为娘都穿不过来了,瞧你这一头的汗,吹了风可就不舒服了。”

    言罢抬起帕子为这个宝贝儿子擦汗,母子二人闲话家常,看在寻常人的眼中却只觉得分外亲和。

    刘玉瑶也羡慕的看着这一幕,她没有父母,自然无法感受到这样的亲情,她想,若是自己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也要这般对他。

    不管这个孩子是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她都不会去逼这个孩子去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会去逼这个孩子继承自己的意愿,只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她就知足了。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不自觉的弯起嘴角,再看向四皇子的时候,脸颊愈发红灿灿的,好像新出的太阳。

    丽贵妃这才想道刘玉瑶,忙介绍道:“看我只顾着和你说话了,你嫂嫂还在这里呢。”

    李徇看了刘玉瑶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嫂嫂?”

    刘玉瑶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若那晚和自己洞房的人是他,那他叫自己一声嫂嫂,真是别有深意啊……

    只听李徇又说道:“恐怕这一声嫂嫂也就老七敢叫了,臣弟还是叫太子妃娘娘吧,省的失了礼数。”

    丽贵妃呵呵笑着拍拍儿子坚硬的胸膛道:“看不出你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还怕行差踏错了。”

    李徇又抱拳冲她道:“儿子先去拜见父皇,稍后再来和母妃说话。”

    “去吧。”

    用充满宠溺的目光目送这个儿子离去,丽贵妃转头对刘玉瑶道:“你觉得我这儿子如何啊?”

    刘玉瑶抿着嘴,似笑非笑,还有几分羞赧的红了面颊道“挺好的啊。”

    丽贵妃满意的点头道:“本宫也觉得挺好的,就是这个孩子死心眼,还认死理,本宫也不求他能有什么闻达,只盼他平平安安的,将来去了封地,安度一生就够了。”

    刘玉瑶又将目光转了出去,只见四皇子李徇带着猎物进贡给当今天子之后很快就返回。

    李徇在丽贵妃身边的圈椅上坐下,端起茶盏将里面的水一口饮尽,似是觉得不解渴,索性拿起茶壶,就这壶嘴,将那凉茶咕嘟咕嘟的灌进了肚子里。

    “慢点喝,慢点喝。”丽贵妃心疼的抬手顺顺他的后背道:“怎么也不带个水囊。”

    “没想到今天这么热,还当是过夏天了。”

    李徇说完,抬头看向衣着繁复的刘玉瑶道:“太子妃穿这么多,热不热?”

    本来正托着腮,一脸红晕的看着这位四皇子的刘玉瑶‘啊’了一声,才惊觉过来。

    李徇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哈哈笑着打趣她道“在想什么呢!”

    “不热!我……”刘玉瑶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飞快答道,“我在想,四皇子你真厉害,没多长时间就猎取了这么多的猎物!是个汉子!”

    她才不会真蠢到实话实说,将自己看他喝水都看的目不转睛的事情说出来,不过连喝水都这么爽利,透着一股真性情的男人,才是她刘玉瑶所欣赏的人嘛,这么一想,竟觉得自己把第一次给他也不算什么亏本的事情。

    双颊愈发红的能滴出血来,丽贵妃看了,默默将头扭到一边。

    可笑她的傻儿子似乎对这位太子妃的反应没有半点知悉,还在那里哈哈笑着取笑她不热怎么脸蛋还红红的。

    又说了一会闲话,见人来的差不多齐了,四皇子又起身道:“母亲,儿子去看看他们猎了什么,选几味时下新鲜的,给您和父皇烹制了,尝尝鲜。”

    丽贵妃满是宠溺的冲他点头道:“去吧,可不要事事亲躬,让奴才们做就是了。”

    “儿子没那么娇贵,您又多心了不是!”

    李徇爽朗说完,转身就走。

    刘玉瑶急急起身道:“我,我和你一起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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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财怎么了,山贼不都贪财吗!可为了一箱金子将自己送上腹黑太子床榻的山贼,古往今来就她一个了吧?大婚之日让她与太监拜堂不算,居然还命别人与她洞房!九龙夺嫡?后宫争斗?虽然和她没什么关系,可她也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柿子!待她降服桀骜太子叱咤宫廷,没有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她宁愿继续去做那逍遥的贼大王!冒牌太子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冒牌太子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冒牌太子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