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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闺门秀txt下载     闺门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广平王世子

    小男孩有些好奇地看着赵琇,歪头问:“你是谁?”又去看烟霞。

    烟霞微笑着将赵琇放在小桌子另一侧的软毡上,道:“这是赵老郡公的小孙女儿,王爷叫奴婢把她送过来,与世子一处玩耍。”

    小男孩认真打量起赵琇:“赵老郡公是你爷爷?我以前见过他,是个白胡子老头,说话很大声的,还会耍长枪,耍得很好看。”

    赵琇心想我一穿过来,这位便宜爷爷就已经死了百日,还真没见过本人,祖母和父亲那里也没什么画像之类的东西,要是有人问起一定会穿帮。以前她装小婴儿不会说话,也没人问她,现在她说话一溜一溜儿的,迟早要遇到这种麻烦的,那时候可怎么办?赵琇的原身非常得宠,按理说应该是对祖父有很深印象的。

    于是她就摆出一副好奇的表情:“你真见过我祖父吗?我没听他提过你。”

    “当然是真的!”小男孩不服气地一瞪眼,“我是广平王世子高桢,我在皇爷爷宫里见过老郡公爷好几次啦,他对我很好的,我去年过生日,他还送了我一匹小红马呢!小红马跑起来可有劲儿了,父王答应我,等我再大两岁,就亲自教我骑马。”

    赵琇干笑:“是吗?你真厉害,我祖父原来还送过小红马给你,他都没送过给我呢。”心里想的却是自家真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被个王爷救了,还是皇帝的亲儿子,虽然不知道身为皇子为什么要带着老婆孩子微服出巡,但这至少是个信得过的靠山。要知道当今皇帝对她那位便宜爷爷可是感激得紧呢,听说要不是便宜爷爷向先帝进言,他这个皇帝很可能就做不成了,这么说来,包括他和他的后妃儿女在内,都是建南侯府天然的靠山,问题在于现在是建南侯府内部争斗,他们会偏帮哪一方还真是说不准,就算他们愿意替小二房张氏母子出头,也不可能对小长房秉公惩处的。

    这么一想,赵琇就有些郁卒。

    烟霞不知几时下了马车,又送了一盒点心和两碗新做好的热杏仁茶过来:“世子饿了吧?这是刚煮的杏仁茶,点心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出门在外没什么好东西,世子且将就着,待到了大城里安顿下来,再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广平王世子年纪虽小,却是一点都不娇气:“这个做早饭就不错,还要什么好吃的?”又让赵琇:“咱们一起吃吧,曹妈妈煮的杏仁茶很香的,点心也非常好吃。”

    赵琇也是腹中空空,当下就答应了,两个孩子一起吃起来。赵琇喝了一口杏仁茶,忽然想起祖母和哥哥,忙问烟霞:“姐姐,我祖母和哥哥醒了吗?”

    烟霞笑道:“我这一早上光顾着侍候你了,哪里知道别的?你先吃早饭,我这就给你打听去,可要好好跟我们世子相处呀。”便掀了布帘出去了。

    广平王世子又问赵琇:“你祖母和哥哥也来了?你们不是住在京城吗?怎么会来?”

    赵琇不知道该不该跟他直说,但真要说实话,似乎又太麻烦了,就含糊地道:“我们原想回老家去的,半路遇上一点事,才会碰到你爹。”顿了顿,“你们要往哪里去呀?你们不也是住在京城吗?”

    没想到广平王世子小小年纪倒是嘴紧:“我父王带我出来玩儿。”又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可有习武?会骑马吗?会不会耍长枪?”

    赵琇心想我也不知道,就回答了小哥哥赵玮的名字和年纪,然后请广平王世子说一下他遇到自家祖父建南郡公时的情形。广平王世子本来就对老郡公印象深刻,非常有好感,当即非常详细地描述了几次遇见他的情形,连他穿的什么衣裳,喜欢用什么兵器,跟大人小孩子说话分别是什么语气,有什么口头禅都没漏下,让赵琇好好恶补了一番对祖父的了解。

    两个孩子一边聊天一边喝杏仁茶吃点心,就把早饭给对付了。烟霞又钻进了车厢,这回她带来了好消息:“郡公夫人醒了,王妃让奴婢带赵姑娘过去呢。”

    广平王世子有些不舍,郑重对赵琇说:“一会儿你再来找我,咱们还在一处聊天玩耍,如何?”

    赵琇答应了,由得烟霞抱起自己,转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这辆马车比先前王爷和世子坐的那两辆都要小些,看起来只比烟霞的那一辆稍为舒适些许,空间倒是不小。赵琇一进去,就看到靠近外侧坐着一位年轻的美人,穿着竹青色的衣裳,头上簪着白玉凤钗,眉间略带几分倦意。烟霞将赵琇放下,对这美人恭敬地口称“王妃”,赵琇就知道她是广平王之妻了,果然是一对璧人。

    赵琇跟着烟霞喊了一句“王妃”,就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里面半躺着的祖母张氏身上,她身边还睡着小哥哥赵玮,看起来似乎还未清醒,脸色也透着青白。赵琇担忧地爬到祖母身边,挨着她看小哥哥:“祖母,哥哥怎么了?他还病着么?”

    张氏惊讶地看了孙女一眼,当着广平王妃的面,她不好多说什么,便答道:“你哥哥吃过药,已经好些了,只是昨晚他在水里泡得久了,又吹了风,还要养上些时日才能好呢。”

    广平王妃温柔地笑道:“夫人有这一对聪明伶俐的孙儿孙女,真叫人羡慕。您放心吧,王爷与我这回带出来的江太医,医术十分高明,他既说了不妨事,小公子定然会药到病除的。”

    张氏客气地再次向她道谢:“谢王妃吉言。这回若不是王爷与王妃高义,只怕我祖孙三人就要惨遭不测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您客气了。皇上常常提起郡公爷恩义,今日您一家蒙难,我们夫妻没遇上便罢了,既然遇上了,万没有不伸援手的道理。您请放心,王爷已经派遣手下护卫,沿河搜寻令郎令媳与一众家人的踪迹,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广平王妃看了看赵琇,“令孙女昨儿晚上担忧了您一夜,眼下令祖孙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搅了。”

    张氏非常客气地送走了她,连烟霞也出去了,车厢里只剩下张氏祖孙三人,赵玮还在昏睡中。

    赵琇小声对张氏说:“方才王爷叫了我过去,问我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跟王爷说了。”

    张氏神色一凛,拉过孙女的手:“好孩子,你老实跟我说,怎么一夜不见,你忽然伶俐了起来?”

    关于这一点,赵琇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儿刮风下雨的时候,我跟奶娘待在舱房里,迷迷糊糊的好象睡着了,然后就看见了祖父。”

    张氏眉头一皱:“胡说!你怎会看见他?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是真的!”赵琇努力睁大一双真诚的双眼,“祖父不就在前头伯父船上吗?跟我们离得其实也不远,他为什么不能过来瞧我们呢?祖父他就跟以前一样,留着长长的白胡子,一身黑底绣红纹的衣袍,说话声音很大。”

    这是刚刚从广平王小世子那里听来的,现炒现卖,但张氏一听,眼圈就红了。那正是老郡公生前最典型的形象,她以为是孙女太过想念老郡公,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由得哽咽了:“是么?你真瞧见你祖父了?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赵琇道:“祖父叫我快跑呢,他说船进水了。”

    张氏听得正伤心,忽然顿住:“你祖父跟你说船进水了?”

    赵琇点点头:“可是我听不懂,又想念祖父,伸手想让他抱抱我,祖父的手一碰到我,就从我身上穿了过去,根本没法把我抱起来。他就叹气说,只有小孩子能看见他,他本想去找哥哥的,哥哥能明白他的话,但哥哥醒着呢,没办法,他只好来找我了,可要是我听不懂他的话,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们再不跑,就真的跑不掉了。他说完大力拍了我的头一下,我就醒过来了。醒过来后,我觉得脑子里好象多了些什么,想事情也明白了许多。”

    张氏隐隐猜到了郡公爷对孙女“做”了什么,忙问:“那后来呢?”

    “后来奶娘听到祖母找春草,就抱着我去叫人,却看到有歹人带刀从底舱跑出来,我们藏起来看着他离开,才到底舱去的。”赵琇有些黯然地低下头,“我看到船底淹了水,春草也死了,才想明白了祖父的话,所以拼命大声叫喊,告诉祖母和父亲、母亲,要快点逃走。”

    张氏想起当时的情形,眼泪又冒出来了,紧紧抱住孙女哭道:“好孩子,这是你祖父在天有灵,不能眼睁睁看着赵炯弑母杀弟,才会赶来示警。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只有我们安然逃出,眼下也不知道你爹娘何在,是否还存活于世。”

    她哭得十分伤心,赵琇只能用一双小手不停地轻拍她背部,以示安抚,想想生死不明的新父母,她也很难过。她为什么这般命苦,失去了双亲,做了一年孤儿,穿到这不明朝代来,以为又拥有父母了,还添了祖母和哥哥,结果转眼间,亲人又遭遇了不测。难道她注定没有父母缘份吗?

    赵玮动了动,似乎苏醒了。赵琇连忙叫张氏:“祖母,哥哥好象醒了!”张氏连忙收了泪,转身去看孙子,果然发现他睁开了双眼,但他只是虚弱地叫了声“娘”,就又昏迷过去,张氏急得连声唤他,赵琇连忙掀了帘子喊烟霞,请她把那位太医请过来。

    江太医过来替赵玮诊了脉,表示:“醒了就好,小公子风寒入体,身子虚弱,才会再度昏厥,待我再开方,吃了药就好了。”

    张氏连声道谢,又抱着小孙子暗自掉泪。若是儿子真有不测,赵玮便是他们小二房的独苗苗了,若有万一,叫她如何是好?

    营地外围忽然起了骚动,不一会儿,本来跟着江太医去熬药的烟霞欣喜地来报:“救上来一个人,是个女子,还有气儿呢!”

    张氏与赵琇大喜。不知这救上来的会是谁?

第十七章 小人谗言

    被救的是秋叶。

    张氏在烟霞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急步迎上刚回来的广平王护卫们,马上就认出伏在一名二十出头的年青瘦高护卫背上浑身湿透的女子,正是她失去踪影已久的大丫环秋叶。

    春草秋叶都是张氏身边得用的一等大丫头,除了她俩还有两个,只是老郡公去世后,小长房势头大涨,她这一系却被迫迁到了旧院子里,那两个心思活络的大丫头就借机换了差事。张氏想着,横竖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也懒得与她们计较,只是更信赖留下来的春草与秋叶了。跟从外头买来的秋叶相比,春草是家生子,家人又大多在张氏与赵焯身边做事,本人也伶俐能干,因此更受重用些。秋叶素来是个老实性子,沉默寡言,不爱出风头,也就更容易被忽视了。张氏是直到沉船遇救之后,才赫然发觉,过去实在是太过忽略秋叶了,原来她在危难来临之际,是那么的忠诚可靠。

    秋叶能平安获救,张氏心里着实高兴,她非常郑重地告知广平王府诸人,秋叶不但是她身边得用的大丫头,还是她和孙子的救命恩人,明明已经筋疲力尽了,还坚持回头寻找赵焯夫妻,才会失踪的,请他们一定要救她。广平王夫妇听说秋叶是位忠仆,也肃然起敬,亲自命江太医为秋叶诊治。

    秋叶没有大碍,据说她是力竭后支撑不住,被河水冲到滩涂边上,才昏迷过去的,因为正好卡在几块石头之间,所以王府的护卫第一次搜索时没能发现她,直到那位背她回来的护卫无意中站上高处眺望四周,才看见她了,立刻救了起来。若是再晚些,兴许河水涨潮,就把她淹没了,到时候真是神仙难救。

    烟霞替秋叶换了干净的衣裳,安置在一处帐篷里。张氏陪在她身边,见她面色青白,迟迟不醒,心中也十分焦急。江太医便下了针,让秋叶暂时醒了一会儿。她看到张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夫人,我没能救回二老爷和二太太,对不住……”

    张氏的眼泪一下便涌出来了,哽咽道:“好孩子,你辛苦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秋叶的脸颊:“好生歇着吧,我身边往后还缺不得你呢。”秋叶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又再昏睡过去。

    赵琇一直待在马车里,守着小哥哥赵玮,她听说有人遇救的消息,也很想知道是谁,可惜祖母不肯带上她,过后有消息传来,说救上来的是个叫秋叶的丫头,她也有些高兴。回想昨晚上的情形,秋叶显然年轻力壮,水性又好,虽然来来回回地救人非常辛劳,但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更大。只是秋叶遇救,不知奶娘珍珠嫂又如何了?珍珠嫂原本不识水性,昨晚上突击学了一点,扒着一块木板,倒也在河面上支撑了很久,赵琇只看到她被建南侯船上的仆役用船桨敲打后沉入水底,但黑灯瞎火的,也许她也有希望获救呢?毕竟她当时离岸边还算近,不是吗?

    倒是至今下落不明的便宜爹娘,赵琇的想法比较悲观,且不说爹爹赵焯当时病得手软脚软,连游泳的力气都不知道有没有,娘亲米氏更是不谙水性,也不知有没有哪个会水的仆妇能救她一把,但当时她是抱着小哥哥赵玮落水的,想必母子俩也在一处,秋叶救起赵玮送到祖母身边,应该不会看不到她吧?当时未救,也没有提起,莫非是已经沉入了水底……

    赵琇心里越想越难过,忽然听得小哥哥低声呻吟,忙凑过去看,却发现他只是在梦中呢喃几句,马上又睡过去了。她伸出一双小手,替他掖了掖被子,便坐在一旁重新开始发呆。

    不一会儿,烟霞搀着张氏上了马车,赵琇忙帮着掀起帘子,见张氏双目紧闭,行动间带着虚弱,似乎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模样,立时担心起来:“祖母,您怎么了?”

    张氏颓然坐倒,便一直闭目流泪不语,赵琇见状更加担心。烟霞在旁小声安慰说:“无事,老夫人瞧过秋叶姐姐,在为她担心呢。不过江太医说,秋叶姐姐无事,只是力竭而已。”赵琇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她小心地挨近了祖母,见对方没有阻止,便轻轻地靠了过去。

    张氏眼皮微动,揽住了孙女小小的身子,越揽越紧,眼泪再一次垂落下来。

    此时,救回秋叶的护卫在向广平王复命:“在滩涂上发现了两人,一个就是那位姑娘,另一个却是……赵老郡公的次子赵焯,已经气绝多时了。”

    广平王立时坐起身:“确实是他么?你没认错?”

    那护卫摇摇头:“老郡公办丧事时,皇上带领诸皇子亲去吊唁,殿下当时带着的人里就有属下,属下是亲眼见过赵家二老爷的,虽瞧着比那时消瘦了些,但长相却绝不会弄错。看那情形,应是那位姑娘带着赵二老爷的尸首想要游上岸,却实在支持不住了,被浪冲上了滩涂。那里离沉船只有里许,倒是跟建南侯一行停船的地方相距甚近,幸好他们主仆是被冲到石堆后,遮住了身影,否则也是难逃毒手。”

    广平王沉默不语。

    建南侯的船队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据说是要赶路回乡,甚至不等那两个奉命灭口的仆役回去复命,只留下几个人善后。可这种事要怎么善后?整整一艘船的人都不见了,上头包括他的继母、兄弟、弟媳、侄儿侄女及一众家仆奴婢,他要如何解释他们的去向?建南侯赵炯,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愚蠢一些。

    一直在旁安静倾听的广平王妃柔声劝他:“事到如今,还是先让人收殓遇难之人的遗体吧,不管建南侯做了什么,王爷只管禀告皇上,交由皇上裁度。事关赵老郡公子嗣,皇上自会公平处置的。”

    广平王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赵焯已死,他唯一的儿子只有五岁大,目前还病着,昏迷不醒,若有个万一,赵炯这一支就成了赵老郡公唯一的后嗣,即使赵炯犯下滔天大罪,皇父想必也会网开一面的。这么一想,广平王心里就忍不住为张氏母子叫屈。

    他嘱咐王妃:“此事暂且不要告诉老夫人,等她身子好些,再缓缓地告诉她,别让她老人家太过伤心。两个孩子那里,王妃也多费点心。”

    广平王妃笑着应了:“王爷放心,江太医说了,老夫人和赵小公子只要好生养着,慢慢就会好的,倒是他家小孙女儿,活蹦乱跳的,机灵着呢,她与我们桢儿相处得极好,就让两个孩子一处作伴吧,也能让孩子稍减丧亲之苦。”

    广平王点点头,吩咐属下:“尽可能打捞所有遇难之人的尸首,还有……把建南侯府留下来善后的几个人,通通给我抓过来!”

    赵炯留下来七个人,为首的就是大管家汪四平,他带着四名男仆和两个婆子,负责善后事宜,也就是收殓尸首,然后把“死去”的张氏、赵焯、米氏等人送回老家奉贤,剩下的仆从尸首就地安葬。至于先前派出去负责灭口的人,则在回来复命后,一起安排到侯府在山东境内的田庄去躲避一阵,待风声过后,再返回京中当差。

    他们如今的位置是在山东临清的柳林镇以北,侯府的田庄在高唐县,与临清相邻,距离不远,马车来回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广平王的护卫拿下汪四平的时候,他已经让手下两名仆役驾着车运送几具家生婢仆尸首往田庄去了。

    虽说侯爷吩咐过,死去的仆役一律就地安葬,但汪四平念及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家生婢仆,或有亲友仍在府里当差的,算是有名有姓有来历,就这么草草安葬了未免太过无情,若叫他们亲友知道了,都是主人家身边侍候的人,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就算不敢埋怨主人,他这个大管家也要叫人恨死了,倒不如全都运到田庄下葬,日后他们的亲友想要拜祭,也有地方可去。汪四平嘱咐了他们早去早回,自己就暂时留下来,等手下找到了张氏赵焯他们的尸首,再追上大部队。

    汪四平不知道,这一时的善念,竟然救下了他的性命。

    他被人抓到广平王面前时,就已经懵了。他是建南侯府的大管家,眼力不同于寻常人,况且郡公爷举丧时,皇帝亲临吊唁,他是在灵堂里侍候的,自然认得广平王这位深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侯爷要坏事了”,紧接着,张氏在丫环的搀扶下步入帐中,他更是象见了鬼一般,整个人瘫倒在地。

    不过他也是见惯世面的人了,很快就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傍晚侯爷听说二老爷晕船,身体不适,不许停船歇夜,确是有意为之。侯爷说了,要叫二老爷多吃点苦头。”

    “老夫人与二老爷二太太所坐的船被人穿底,确实不是侯爷指使人干的,至少侯爷从未在老奴面前提起,不瞒王爷与老夫人说,侯爷甚少有事会瞒着老奴。老夫人船上的人叫喊说船底入水即将下沉,侯爷忧心是风雨之故,生怕自己坐的船也会沉,便让人加快行船,靠岸躲避,当时他确实没打算救人,只想着先保住自己再说。”

    “侯爷命船靠岸后,见船底无事,回想起老夫人与二老爷,就有些慌了。若是老夫人的船当真沉了,叫人知道他见死不救,一状告到皇上面前,他这不孝不悌的罪名就逃不掉了。这时有人从河上漂下来,向我们求救,老奴认得是二老爷房里大姐儿的乳母,侯爷立即命人将人打沉,不能救上来,怕走漏了风声。”

    “那乳母很快就沉入了水中,老奴有些后怕,劝说侯爷,几条船的人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即便昨晚风大雨大,大多数人都躲进了船舱,未必能看到河上发生何事,但总有人能看见。再者,连乳母都能安然逃脱,想必还有其他人生还,侯爷想要瞒住世人真相,谈何容易呢?不如早作补救,好歹救几个人回来,也算有个交待,只说是风雨太大,救援不及,别人也不好过于苛责。没想到有小人进谗言,说船只怕已经沉了,这时候再救人有什么用?活下来的人定然对侯爷怀恨在心,即便嘴上说感恩,日后也定然会报复。侯爷立时变了脸色,命人沿岸搜寻。那些人都带了兵器,却一个活人也没带回来,也没带回过一具尸首。”

    张氏听到这里,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广平王却听出了几分端倪:“你说有小人进谗言?这小人是谁?”

第十八章 审问

    一说起这个小人,汪四平显然激动了很多:“正是二管事高成!他本来只是在外院做个小小的采买,因讨得了大奶奶的欢心,被提拔上来做了采买上的管事,如今已经爬到府中二管事位子上了。这次回南边,他原不在随行人员名册上,也不知是哄得哪位主人开了口,将他临时安插进来,这一路上没少巴结侯爷,说话做事捧高踩低,常常在侯爷面前说老夫人与二老爷的不是,若不是他处处进谗言,侯爷怎么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对老夫人与二老爷见死不救哪!”

    广平王听到这里,挑了挑眉。大奶奶?这莫非是赵琇那小娃娃提到的那一位?

    张氏也想到了这一点,若这高成真是蒋氏的人,那这小人进谗言的内幕还没那么简单,想不到她一时心软,不忍见赵泽无知小儿前途尽毁,竟然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儿子媳妇!

    张氏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死过去,帐内诸人一时慌乱,广平王忙命人将张氏送回马车休养,又继续审问汪四平:“你说这高成小人向建南侯进谗言,建南侯方才如此冷酷狠辣,那若没有高成在,建南侯又会如何?他会丢下继母兄弟见死不救么?会命人杀死沉船上逃出性命的人灭口么?”

    汪四平犹豫了,他倒是想说不会,但想想主人建南侯那糊涂劲儿,也不敢夸下海口,否则堂堂一位侯爷,居然任由一个管事摆弄,犯下弑母杀弟的大罪,岂不是显得太过无能了?最终他只能说:“若无小人进言,侯爷心中或许会对老夫人与二老爷不满,或许会见死不救,但还不至于赶尽杀绝,连仆役都不肯放过……”

    也就是说,对继母和弟弟就未必会轻松放过了。

    广平王心里有了数,对建南侯的性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如此无德恶人,真真枉为老郡公血脉!即便看在老郡公的份上饶他性命,日后也绝不能重用他了。

    他又问汪四平:“建南侯走得如此仓促,临行前都是如何吩咐尔等的?他就只是吩咐你们将老夫人与赵二爷的遗体收殓好,运回老家就算了么?”

    汪四平小声答道:“侯爷本打算派人找到所有沉船上的人,无论是死是活,都一概不许留得性命在,事后只推说是风雨太大不慎落水就罢了。谁知有人寻到我们,说救起一人,侯爷怕走漏风声,推说不是我们的人,又派人去灭口,嘱咐了派去的人,事后直接回高唐的庄子,不要再回船上来,以免被人发现。高成又劝侯爷,也不知那救人的商队从那被救之人嘴里听说了多少,不如一并灭口了事,然后将人寻个偏僻之地埋了,也没人会发现。”

    广平王一听就冷笑:“这高成还真是能干得很,不相干的人都不肯放过,果然是个小人!”不怪他恼怒,若不是皇帝不放心,坚持要他多带几个护卫,兴许他堂堂皇子贵胄,昨晚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运河边上了,他娇妻稚子俱在,受此池鱼之灾,岂不冤枉?建南侯真真是罪该万死!

    汪四平缩了缩脑袋,身上微微发着抖,他自打知道这找上门来的“商队”主人是哪一位,就知道自家主人前途不妙了,又怎会不明白自己方才这番话是在火上浇油?只是事已至此,帮着建南侯说话,他也没有好下场,何不索性实话实说?他本是老郡公在时提拔上来的,虽心里更偏向建南侯赵炯,但看到他如此心狠手辣,心里多少有些惊慌。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赵炯袭了爵,夫人牛氏主持中馈,定会提拔心腹之人接任大管家之位,他如今接下了善后的脏活,事后若是高成再向侯爷进几句谗言,他说不定就要被灭口,好为后来者腾位子,而高成却能从此风光无限,他才咽不下这口气呢!

    想到这里,汪四平便接着道:“那高成不但劝侯爷灭口,还说,商队毕竟是外人,不比自家仆役,要下手容易,事后却不免会有风声传出,万一被人发现他们商队出事时,侯爷一行就在附近,就不好了,不如早早离开,还要尽可能大张旗鼓地走,让所有人都瞧见,好摆脱嫌疑,只要留下几个人将痕迹收拾干净即可。侯爷答应了,又吩咐小人,若是收殓到的尸首上有什么不对,就略作掩饰,掩饰不了就索性一把火烧成灰,千万不可让人看出破绽来。万一惊动本地官府,可以推说是遇到了河上的水匪,责成官府中人追剿,以侯府的名义,问本地父母官纵匪行凶的罪名,直到他们不再过问为止。”

    广平王似笑非笑:“果然是个人才,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在建南侯府做个小小的二管事,果然是委屈了他,合该有个更好的去处才是。”

    汪四平不敢出场,将头垂得低低的,等了半天,才等到广平王的下文:“随你留下来善后事宜的几个人,你都能拿捏住么?”

    汪四平不懂他想做什么,忙道:“有两人与小人并不相熟,其中一个是雇的船队留下来的,专门去辨认遇难船工的尸首,另一个素来跟高成走得近。小的怕那船队的人闹事,又看不惯另一个,见收殓了几具家生婢仆尸首,便打发他们送到高唐去了,至少要两日才能回来。剩下的两个仆役与两个婆子,俱与小人有亲,绝不会多言。”

    “很好。”广平王微微一笑,“这两日你就让剩下的人听你号令,把尸首都收殓入棺,雇好船装好棺木,等去了高唐的两人回来,你稳住他们,不要泄露本王在此,也别告诉他们老夫人和两个孩子平安无事,只管带着他们坐船,将棺木运往奉贤。本王会一路护送老夫人跟在你身后南下,至于到了赵氏族中如何说话,本王自有打算。”

    汪四平连忙应下,广平王让人将他带下去,又让属下紧紧跟着他们一伙人,看他们如何行事,自己却写信去了。建南侯赵家出现这样大的变故,他得马上禀告父皇,才好安排后续事宜。

    赵琇对大人们的动向一无所知,只知道秋叶没多久就醒了,小哥哥赵玮也醒了,但秋叶恢复得很快,赵玮却一直病恹恹的,咳嗽不停,叫人担心不已。随着赵玮的咳症迟迟没有好转,他就被安排到单独的马车上养病去了,接着祖母张氏也病倒了,脸色非常差,时时昏睡不醒,即使醒过来,也常常流泪不止。无论赵琇如何安慰,都不能让她稍微好过些,甚至她看到孙女如此懂事贴心,还会哭得更加伤心难过。

    赵琇不知该如何劝她,有时候看到她那样难过,想起自己在现代的父母,也忍不住陪着一起哭。

    广平王的车队在河岸上只停留了不到两日,就全体转移了,转到了数里外的柳林镇,包下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其实也只有一个院子十一间房,包括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以及两间倒座房。

    因为房间少,赵琇被安置在正房西隔间,也就是东平王世子高桢的房间里,除去两个孩子外,同屋的还有照顾高桢的大丫头和烟霞两人。那大丫头是一心一意照看小主人,不怎么理会赵琇的事,全都交给了烟霞,不过礼数上倒是挑不出错来。赵琇也不放在心上,本就是寄人篱下,有个地方住就很好了,她只是挂心祖母和小哥哥,自打住进这客栈后,整整两天她都没再见过他们了。她知道他们住在东厢房内,可就是一直没能见到。

    她曾经私下问烟霞:“我可不可以去看看祖母和哥哥?”

    烟霞非常温柔地劝她:“赵老夫人和赵小公子都病着呢,怕赵姑娘过了病气,因此特地嘱咐了,不让赵姑娘过去瞧他们。不过姑娘放心,有王妃和江太医照看,老夫人与小公子都不会有事的。”

    赵琇闷声应着,心里还是很牵挂,又问起了失踪多时一直不清楚下落的父母:“王爷派出去的人,找到我爹娘了吗?其他人呢?”

    烟霞看着她的目光就带上了怜悯,嘴上却半点口风不漏:“还在找呢,赵姑娘放心,有了消息,一定会告诉你的。”

    赵琇只好继续郁闷了。

    高桢见她心情不好,完成了父亲布置的功课写大字,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来对她说:“赵妹妹,别担心了,你爹娘会没事的,你祖母和哥哥也会很快好起来。”

    赵琇回他一个笑容,那当然是她的愿望。

    高桢想了想,便趁着烟霞和他的大丫头去取午饭时对赵琇说:“你祖母和哥哥就住在东厢房里,这会子屋里没人,不如我带你过去悄悄看他们一眼,再悄悄溜回来?”

    赵琇大为心动:“要是让烟霞姐姐她们知道了……”

    高桢挺起小胸脯:“放心,有我呢。”

    赵琇便从床上跳下,跟在他后面悄悄往外走。

    她这具身体不过一岁有余,虽然能走路,但脚力不足,走得歪歪扭扭的,幸好有高桢牵着她,又使尽吃奶的力气抱她走下台阶,两个孩子才慢腾腾地走到了东厢房。

    东厢三间,正屋有两个婆子上夜,两边隔间一间是张氏与秋叶住着,另一间给赵玮住。此时两个婆子都不在,倒是左面隔间里传来说话声,听着似乎是广平王妃正陪张氏说话,秋叶就在里头侍候。高桢怕母亲看见自己将小妹妹带了出来,会责备自己,忙给赵琇使了个眼色。赵琇会意,轻手轻脚地摸向赵玮的房间。

    张氏房中,广平王妃柔婉的声音传来:“老夫人还请节哀,令郎令媳虽不幸身死,但您还有孙儿孙女,若您有个好歹,叫孩子们依靠谁呢?还请您为了玮哥儿和琇姐儿,多多振作才是。”

    赵琇停下了脚步,震惊地回头望去。

第十九章 痛定思痛

    赵琇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心头涌起一阵浓浓的悲哀。

    其实她早该想到了,赵焯与米氏都是在沉船后很快就落入水中,然后失去了踪影,不象她和张氏、赵玮,依靠船上碎裂的木板漂浮了很长时间,若是他们还活着,早就该和其他仆人一起有消息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下落,不是漂到了很远的地方,就是已经找到尸首,但大人们下意识地瞒住了她这个小孩,显然,张氏是知情的。

    怪不得,烟霞方才和她说话时,表情会那么的古怪,分明就是知道真相,可怜她没了父母,却又不能告诉她实情。

    赵琇心中暗叹,自己果然没有父母缘,才得到了新父母几天,又再度失去他们了。

    高桢懵懂地看着她,不明白小妹妹为什么忽然站着不走了,他凑过来小声问:“妹妹是累了吗?”

    赵琇仰起头看他,微笑着摇摇头,牵起他的手往前走,眼圈却已经红了。

    赵玮窝在床上,双目紧闭,似乎还在睡着,但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低咳两声,眉间皱得紧紧的,脸色非常苍白。

    赵琇松开高桢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扒着床沿去看赵玮,心里忽然异样难过起来。

    在这短短的两三天时间里,赵家人遭遇了多么大的不幸啊,赵琇甚至在想,如果她没有穿过来,只是原本那个懵懂不知事的小女孩,是不是也会死在冰冷的河水中?活下来的这些人,又是否能够依然活下来?

    而作为谋杀嫌疑人的赵炯,就更让人痛恨了。赵琇不明白,他对继母与同父异母的兄弟到底有多大的仇恨,会让他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高桢看着小妹妹的背影,觉得她似乎全身都在发抖,不解地走上前去:“妹妹怎么了?”走近了才发现她满脸是泪,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抱住她:“赵妹妹,赵妹妹,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啊!”

    赵玮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妹妹站在床前,虽然不懂得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妹妹别担心……哥哥会好起来的……我会保护你……”

    赵琇哭得更厉害了,她还想起了现代死去的父母,那个导致了他们车祸的肇事者,直到她穿越前还没找到,这些害得无辜之人家破人亡的杀人凶手,为什么还能好端端地活在世界上?而受害者的家人,却不得不承受着巨大的伤痛送走亲人!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张氏那边被惊动了,广平王妃忙过来瞧是怎么回事,秋叶也搀着张氏赶来,进了房间就看见高桢一脸无措地站在那里,笨拙地安慰着哭个不停的赵琇。

    广平王妃忙上前搂住赵琇轻声哄着,又瞪儿子:“这是怎么了?你欺负妹妹了?”

    高桢委屈地说:“我没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刚才过来时还好好的,好象是看到赵玮就开始哭……”

    广平王妃看着赵玮一脸病容,以为明白了赵琇大哭的原因,便安慰她说:“没事,你哥哥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他好了,就会象以前那样白白胖胖,好孩子别担心了。”

    赵琇还在哭,张氏在秋叶搀扶下蹒跚走上前来,坐在孙子的床沿上,伸手轻轻摸着孙女的小脸,叹了口气:“傻孩子,你是不是方才听见我们在说什么了?”

    赵琇停止大哭,抽泣着窝进张氏的怀中:“祖母——”

    张氏闭了闭眼,忍下心中巨痛:“不是我们瞒着你,只是不知该怎么跟你说,你猜到了也好,以后……就只有我们祖孙三人相依为命了。”

    赵琇紧紧抓住她的衣襟,重新大哭起来。赵玮迷迷糊糊的,忍不住跟着红了眼圈,祖孙三人哭成了一团。

    广平王妃在旁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赵家小二房遭此大变,实在是人间惨事。她看向一旁懵懂的儿子,也不忍责备他什么了。

    赵琇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最后哭得累了,竟迷迷糊糊地睡着过去,等她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烟霞坐在床边做针线,外间隐约可以看到高桢读书的身影。

    她坐起身来,烟霞惊觉,笑着扶住她:“是不是饿了?我给你拿杏仁茶去?”

    “谢谢姐姐。”赵琇也觉得腹中有些饿了,便顺水推舟,等烟霞端了杏仁茶过来,她连烫都顾不上了,咕噜咕噜就喝了下去。烟霞含笑看着她,轻声道:“可见是饿得狠了,这么小小的人儿,居然瞒着我跑到厢房里去,你若真想见哥哥,为何不与我说?我虽担心你会过了病气,但抱着你在门外瞧他几眼还是可以的。你自己随世子爷去了,万一摔着、磕着了,我还要担不是呢。”

    赵琇想想也对,郑重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她一道歉,烟霞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可不敢当,我并不是责备你什么,只是怕你有意外,才多说了两句。”她收了碗拿下去,又倒了碗茶来:“赵姑娘喝口茶吧,一会儿陪我们世子玩去。”

    赵琇喝了茶,任由她帮自己重新梳了头,整理了衣服,便跳下床跑到高桢书桌边,对他说:“桢哥哥,方才多谢你了,王妃没有责怪你吧?”

    高桢放下书本,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母妃没有责怪我,可你到底哭什么呢?”

    赵琇抿了抿唇:“我听到王妃说,我爹娘死了,所以才哭的。”

    高桢吃了一惊,忙道:“原来如此,我竟没发觉,是我疏忽了,真对不住。”又拉过赵琇的手,非常认真地安慰她:“好妹妹,请你节哀顺变。”

    赵琇道了谢,又看看门外,便回头问烟霞:“我想去祖母那儿,可以吗?”

    烟霞蹲下身:“在这里不好么?赵老夫人还病着呢。”

    “就因为祖母还病着,所以我才要到她身边去。”赵琇正色道,“我是孙女,应该去照顾祖母。就算我人小,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可以安慰她。”

    烟霞惊叹,高桢轻声对她说:“母妃罚我在房里读书,你带她去吧。”烟霞忙答应了,抱起赵琇走向了东厢房。

    张氏坐卧在床上,正由秋叶服侍着喝下一碗药。她虽然依旧病容憔悴,但已经不再流泪不止,看起来反而精神了些,见孙女儿过来,有些吃惊:“大姐儿怎么又过来了?”

    烟霞笑道:“赵姑娘说,祖母病了,她身为孙女儿要来照顾祖母,即使年纪小做不了什么,至少可以安慰安慰老夫人,真真是孝顺极了。”

    张氏心下感动,把孙女抱过来:“傻孩子,你还这样小,过来做什么呢?”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是高兴的,搂着孩子不停轻抚着。

    赵琇很认真地对她说:“祖母,父亲和母亲去世了,我们心里很难过,但我们还要继续活下去的。祖母要好好养病,哥哥也要快点好起来,我们不但要为爹和娘报仇,还要活得很好很开心,爹娘在天之灵才会放心。”

    张氏讶然,眼圈又红了:“郡公爷让你开了窍,也不知是你的幸还是不幸,哪家孩子象你这么小,就知道这些呢?”她低头拭泪,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也罢,连孩子都懂得的道理,难道我这把岁数了还不明白么?再伤心也不能伤心一辈子,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我该振作起来啦!”

    广平王与张氏一行人只在柳林镇上停留了三天时间,汪四平那边就传来消息,前往高唐的两个人回来了,据说已经把那些家生婢仆的尸首安葬妥当,但因为其中一人身体不适,所以比预计的晚一天回来。而另一名船队的人回来后,发现汪四平将所有死去的侯府下人都装殓完毕,连运送的船都雇好了,船工们却还停尸在河边随意搭的草棚里,十分不满。汪四平只得推说认不全船工的长相姓名,只能等待他回来再进行辨认,因此才会有所拖延,又多给了他一笔银子,他才消了气,把那些同伴们进行了火葬,然后将骨灰分别装瓮,标记了姓名,拿个大箱子装好,才算是妥当了。

    船工们客死他乡,不便运送骸骨返家,只能进行火葬,将骨灰送回去。

    汪四平处理所有人的尸首,都是秘密进行的。沉没的船只上的人,除去存活的张氏、赵玮赵琇兄妹和秋叶外,几乎所有人的尸首都找到了,只有赵琇的乳母珍珠嫂不见踪影。

    广平王的护卫只在河岸上建南侯船队曾经停靠过的地方找到一只绣花鞋,据秋叶辨认,正是珍珠嫂的。张氏推测,她当时被建南侯命人以船桨敲打,沉入水中,兴许是随着水流漂到下游去了,黑夜里谁也看不清,此时要再寻找,已经不容易。广平王便打发一名护卫跟本地官府打了声招呼,让他们仔细留意,若发现珍珠嫂的遗骸,便好生装殓了,安置在附近的庙里,然后打发人送信去奉贤给张氏。她救了赵琇的性命,张氏祖孙都希望能好好安葬她。

    广平王命人另雇了两条大船,等汪四平所雇的船只出发后半个时辰,也从柳林镇启程,沿运河南下往上海去了。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也离开了柳林镇,将广平王写给皇帝的亲笔信送往京城。

第二十章 小插曲

    因为要掩人耳目,广平王披着商队的马甲,雇的大船就不如侯府的船气派,船舱也没有赵琇之前坐的船宽敞,不过她一直跟着高桢住,贴在广平王夫妻身边,一应衣食住行方面的待遇都是最好的,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烟霞甚至还每日抱她到张氏和赵玮那里,让她见一见祖母和小哥哥。张氏渐渐振作起来,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已经坐卧如常了,对孙女也一如既往地疼爱。她因为知道孙女早慧,有着非常玄幻的由来,远超过同龄的孩子,也不把赵琇继续当成周岁大的小娃娃对待,特地向广平王妃借了笔墨,开始教孙女三字经,连同里头的典故也说得详细明白。广平王妃听了一次,就大为惊叹,觉得比自己教得好,让儿子每日也过去旁听,复习一遍小时候的功课。

    赵玮的病情原是落水后受寒,富贵人家的孩子生就体弱,因此迟迟未能有起色,但江太医的医术水平不一般,在他的妙手之下,赵玮也慢慢好起来了,就是体质仍旧偏弱,稍微吹点小风,就要咳嗽。

    赵琇很担心他的身体,象这样小时候落过水、受过寒、大病过一场的孩子,长大了往往也会虚弱些,比一般的男孩子更容易生病。赵玮如今是他们小二房唯一的男丁,如果日后因体弱而一事无成,整个小二房就要衰败下去了,祖母张氏对此是不能接受的,因此对唯一的孙子抱有很大期望,盼着他能接过亡父的衣钵,读书有成,科举出仕,重振名楣。

    至于建南侯爵位,张氏早就抛到脑后了。赵炯犯下弑弟大罪,又被皇子捅到皇帝跟前,能活命已是沾了老父的光,还想要保住爵位?那是做梦!

    所以,张氏在教孙女三字经的同时,也命孙子在养病的时候温习功课了,每天一个时辰,等他大好了,这个时间至少要番两翻。

    一个时辰就是两小时,对于年仅五岁尚未病愈的赵玮而言,负担着实不轻。现在他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甚至还不能完全明白父母去世意味着什么,以为他们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迟早会回来,等他再大几岁,知道自己身上压着多重的担子后,会不会被压倒?如果到时候他还是这副小身板,那将来的情况会糟糕到什么地步,赵琇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所以她开始为此犯愁。

    她劝过张氏,怕小哥哥太过用功伤了神,会影响身体,但张氏不以为然:“不过是每日一个时辰,其他时候他都躺着养神,哪里就伤着了?况且又没叫他背书,只是温习罢了。祖母已问过江太医,江太医说不妨事的。大姐儿不必忧心,你祖父就知道宠溺孩子,哪里知道孩子太宠了反而容易被养废!”

    张氏还以为赵琇担心兄长,是受那让她“开了窍”的祖父思维影响呢,赵琇无言以对,只得败退。

    高桢见她烦恼,便笑道:“赵妹妹,别担心,你哥哥不会有事的。我小时候也常常生病,现在还不是壮得象头牛?你让你哥哥学我吧,父王让我跟王府里的护卫叔叔学打拳呢,我打得可好了。”

    打拳?

    赵琇眼中一亮。如果让赵玮从小学习武术,适度进行运动,再注意平时的保养,他身体一定会好起来吧?不过他们家现在只剩下张氏一个大人了,下人也没剩几个,想要学武术,也不知上哪学去,要是跟张氏说,她素来重文轻武,未必会赞成的。

    赵琇便问高桢:“你可知道哪里有适合小孩子学的拳法?”

    高桢想了想:“让你哥哥跟我学好了,我会三套拳法呢!护卫叔叔们都说,我打得非常好,大约也能教得起你哥哥。”

    主意是好主意,赵琇不确定高桢真的把那几套拳法学得很好,也许只是护卫们哄他的,但广平王府的护卫就在船上,又很和气好说话,白天没事时请教几招拳法,应该不成问题,她只是想要个锻炼身体的办法,没打算学人家的绝招,大路货也是可以的。但问题是,赵玮现在还病着呢,张氏与广平王妃都严格禁止他出舱房吹风。可等他病好,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两家人未必还在一处呢。

    高桢小小年纪还是挺聪明的,他得知赵琇的烦恼后,想了个折衷的好法子——他先教会赵琇,等赵玮病好了,再让赵琇教给他。

    法子是好法子,可惜赵琇这副小身板,连想要稳稳当当地走路都够呛,更别说是学拳了。她只好坐在边上,看高桢在舱房里示意拳法套路,打了一遍又一遍,她就努力用脑子记下来,偶尔还要比划几下。还别说,虽然下盘的动作不好实际演练,但手上的套路她都能学得**不离十,完了打一遍,连高桢都惊喜不已呢,连声夸她聪明,记忆好。

    赵琇心想,这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足够年轻、记性极佳的缘故,如果将来长大了,记性依然这样好,手脚也能继续这么协调,那还真是难得的金手指。

    看到两个孩子相处愉快,广平王夫妇和张氏都是喜闻乐见的,以他俩的年纪,现在还用不着讲究什么男女有别,舱房里一张三四尺宽的大床,他俩一个床头,一个床尾,都快算得上同床共枕了,白天一起玩乐学习,晚上一起聊天睡觉,真真是亲密无间。

    烟霞近身侍候着,一直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亲近。她本是二等小丫头,因为人机伶,比一些大丫头都要受宠,因此才会随行出外,一向做的是杂活,如今被安排到赵琇身边,也不抱怨,对待赵琇跟对待世子高桢一样精心体贴。

    但高桢身边的大丫头却跟她有不同的想法,看着高桢与赵琇亲密无间,她就有些不高兴,见烟霞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就生气,寻了个空,将烟霞拉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教训她:“王妃说了,赵老夫人病情已大好,赵姑娘可以多陪陪她,你怎么不让赵姑娘在赵老夫人房里多待些时候?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人抱回来了,整天都跟世子爷在一起,象什么样子?”

    烟霞闻言大奇:“烟云姐姐,你这话是何意?赵老夫人精神不济,每日教赵姑娘一个时辰的功课,就撑不住了,赵姑娘还特地多陪了她一会儿才回来的,王妃还劝她安心与世子爷玩耍,别打搅赵老夫人歇息呢,这有什么不对的?”

    烟云抿抿唇,见她不开窍,只得与她说明白了:“你知道什么?先前在京里时,王妃让世子爷多与钟家表姑娘在一处玩耍,世子爷不情不愿的,混熟了才好些。如今世子爷随王爷王妃出行在外,头几天还听他提起钟家表姑娘,舍不得离开小伙伴,如今早已把人忘记了。等将来回了京城,钟家表姑娘见他冷淡,定然要生气的,王妃也会跟着生气,到时候受罚的还不是我们?”

    烟霞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姐姐也操太多心了,赵姑娘不过就是跟世子爷在一处玩几天,等到了上海,两家人分开,自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表姑娘那里,素来有些小脾气,等世子爷跟她多来往两回,再混熟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你我如今不过是奉王妃之命侍候小主子,王妃又怎会罚我们呢?”

    烟云闻言就白了她一眼:“可见你这丫头是个没良心的,当日你可没少收表姑娘赏的银子,那时嘴甜得象淌了蜜,如今却都忘了。”

    “谁还能忘了?那般大方的主儿,实在少见。”烟霞笑了笑,“只是她再大方,也不是我们的主人,哪里还能为了那点赏,就不顾主人的吩咐?烟云姐姐,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同父母一起随着王妃嫁进王府的,表姑娘是你旧主人,你自然亲近她些,可我却是合家由内务府派到王府当差的,除非表姑娘日后嫁进王府来,不然她也就是个姻亲家的姑娘罢了。”

    烟云一窒,脸上立时有些火辣辣的。她父母皆是王妃钟氏从娘家带来的陪房,算是王妃的嫡系,平日里素来地位超然,就觉得自己在仆役中高人一等了,却忘了烟霞这等王府出身的人,本身自有傲气,侍候着金枝玉叶,哪里会把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放在眼里?平日敬着钟家人,不过是看在王妃面上。

    烟云再没在烟霞面前提起这个话题,但私下里倒是探过高桢的口风,比如在高桢兴高采烈地教完赵琇打完拳后,提起钟家表姑娘也自小体弱,他回京后不如也教一教表姑娘?表姑娘年纪大些,想必能学得比赵姑娘更好。

    不料高桢却给了她一个不合心意的回答:“她才不肯学呢!我每次打拳时出了点汗,她就笑话我臭哄哄的,还说学武无用,叫我多看诗书。我难道不曾看书么?不过是看累了打套拳散心罢了,学武怎会无用?若太爷爷不会武,哪里能将清兵赶出关外?那时她就别想有如今的好日子过了。”顺道还夸了赵琇一把:“赵妹妹就不会说这样的话,还学得很用心,明明站都站不稳,也坚持天天练几回,生怕不小心忘了,教她比教表姐轻松得多。”

    烟云有些讪讪地,心里十分郁闷,却是很少再提起这件事了。她没多久也想明白了,赵琇才多大?比世子高桢足足小了四岁多,即使这会子再亲密,等两人分开,小孩子家忘性大,用不了多久就不记得彼此了。表姑娘却不同,在京中常来常往的,有王妃在,她将来十有**会成为世子妃,自己一个丫头就不必操那么多心了吧?

    这只是发生在船上的一个小插曲,统共也就只有高桢和两个丫头知道,家长们却一无所知。他们更关心的是即将抵达的苏州,到了那里,他们就要转走陆路,前往上海了。

第二十一章 好戏

    抵达奉贤之前,广平王一行人在苏州停留了两天。

    这不但是为了休整队伍,下船改坐车赶路,也是为了等候消息。广平王此行南下,本来的目的地就是上海。上海作为本朝皇室龙兴之地,在太祖皇帝登基后,就立刻建府了,嘉定、奉贤都是它治下的县。虽然已逝的太祖皇帝和当今皇帝都没回来过,但上海多年来依然很受重视。前朝曾有过倭人作乱之事,上海多地饱受其害,而自开明十二年(公元1662年)开始,江南接连发大水,上海也不例外,太祖就提出要大修水利,兴建海坝。只是开国之初,百废待兴,前朝朱氏皇室蠢蠢欲动想闹事,抢回皇位,北边清人也不消停,国库不丰,只得暂时押后,直到前几年,上海再次积雨成灾,这水利之事才在朝中重提。

    本来依太祖皇帝的意思,就该把江南沿海的水利都重修一遍的,国库已经比开国之初丰足了很多,不在这种关系民生之事上花钱,在什么地方花呢?但这么一来,工程量就太大了,牵涉到的方方面面也太复杂,所以只能先将就一下,从上海修起,毕竟是龙兴之地嘛。于是,从前年开始,上海府沿海就建起了海防大坝,又照太祖皇帝生前的意愿,修了个大海港,皇帝看了地方官员的奏折,得知工程已经完工了,非常高兴,就派广平王过来验收。这本来是个极轻松的差事,走走过场就行了,皇帝认为不可能有人敢在皇室老家的海防工程上做手脚的,因此特许心爱的儿子带上老婆孩子去游山玩水。

    广平王一行的正式队伍其实只比赵家早一天出京,正好是八月十六,刚过了皇室的中秋团圆大宴。这是皇子正式出行,仪仗排场都少不了,走得也慢,广平王不耐烦,就带了妻儿侍从护卫,微服轻车先走一步,约好了在苏州与大部队会合的,没想到会遇上赵家这档子事儿。他有心要管一管闲事,就给大部队传了信,让他们加快速度,此时在苏州停留,正是要等他们。

    但广平王也没忘了赵家那边,他先前曾派了几个人随汪四平的船前往奉贤赵氏族中,此时已有消息传回来,他打算要根据这些消息随机行事。

    他收到属下送来的第三封情报后,便和王妃一起去寻张氏,将奉贤赵家目前的情况转告给她知晓。

    汪四平到达奉贤后,托辞说找不到张氏和两个孩子以及秋叶、珍珠嫂五个人的遗骸,其他人的都装殓入棺了,原本是打算再留在临清多找几天的,但又担心会耽误了郡公爷入土的大事,所以就在当地托了人料理,然后带着所有人赶过来了。

    建南侯赵炯完全没有起疑心,直接命人找了一大二小三具空棺,放上些重物,就充当张氏和两个孩子的尸首了。不过他还是骂了汪四平一通,说汪四平不该赶着回来的,两个孩子倒没什么,张氏却必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交给当地人料理,万一泄密怎么办?即使不泄密,老郡公的妻子遗体迟迟找不到,赵家脸上也不好看。就算日子拖得长些,也没什么要紧,如今要赶在吉日入土的是老郡公和钱老姨奶奶,又不是张氏,大不了将来埋她入土时,另挖一处地穴就是了。他是信得过汪四平才让其去办这等大事,结果汪四平居然草草处置,匆匆忙忙赶回来了,留下这么大的麻烦,真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汪四平非常顺从地低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向赵炯请罪。其实他心里有数,为主人家办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过后就算不被灭口,也休想继续在大管家的位置上风光无限了,赵炯的反应根本就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当他被撤去大管家之职,勒令回家反省时,一点抗议都没有,就告退下去了,在院子里偶遇趾高气扬的新任大管家高成,面对对方的冷嘲热讽,他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当然不会说什么,高成在他眼里,就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连他这种几十年的老资格,都因为知道了主人家的丑事而被投置闲散,高成又不是主母牛氏的心腹,不过是一时得了侯爷赵炯的青眼罢了,得意不了多久,再说,广平王和老夫人马上就要来了!

    赵炯对那一地的棺椁不感兴趣,却独独命人撬开了弟弟赵焯的棺木,确认了真是对方,就松了一口气。自打这个弟弟出生以来,他头上就象是悬着一把利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丢掉建南侯世子的位子。幸好,该他得的,终究还是他的,如今他已是名正言顺的建南侯,弟弟却青年夭折,哪怕弟弟考得了举人功名,世人皆赞其才华出众,老父也对弟弟宠溺有加,可他赵炯终究还是成了最后的赢家。

    赵炯心情一好,连掩饰作戏都顾不上了,就在院子里冲着弟弟的棺木哈哈大笑起来,老宅里的仆人都看得瞠目结舌,只是不敢说些什么,至于私底下会不会传些什么小道消息,就难说了。

    赵家合族聚居,但二房在京城做公侯,家乡那座二十年前新建的大宅子,只有主人回乡祭祖时才有人入住,平时都是空着,老宅里的仆人也不过是管些田产之事,倒是在乡间很有地位,连赵氏一族外九房的寻常族人,都要敬他们三分。他们头上长年没有主人管着,行事很是散漫,脑子里从来就没有不说主人家闲话的规矩。

    赵炯不知道周围的仆人都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从出生就住在京城侯府,自记事以来,前头的嫡母秦氏与后来的继母张氏,管家都很有一手,府中仆人都还算有规矩,因此他完全没有提防。他只是想到,后日老父亡母就要正式下葬了,索性连同张氏母子媳孙一道葬了吧,也省得再出一笔丧葬银子,而死人入了土,分家析产之事就不必再提了,族中想必也不会有二话。

    但生母死前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与郡公爷合葬,他身为人子,真的很想满足她最后的愿望。可是,合族人都在看着,他总不能公然做出以庶乱嫡之事,索性做点小手脚好了,他可以把亡母的棺椁伪装成张氏的,然后将她葬在父亲继室的位子上,至于张氏,就让她永远埋在妾室该待的地好了,等众人散去,他再将两人墓碑上的姓氏改过来,然后派个人守墓,不许外人擅闯,自然就没了后患。

    要换棺木和改碑文,不是赵炯一个人能做成的。他吩咐高成去办,而高成又叫了几个帮手。汪四平在侯府做了几十年的大管家,人脉极广,很快就得了消息,通过广平王派到他身边的护卫,将信传了出去。

    张氏得知这个消息,又一次气得浑身发颤,她冷笑道:“赵炯好狗胆!我倒要看看,我还未死,他埋进郡公爷坟地里的棺木,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广平王妃忙上前劝慰,张氏却摆摆手:“王妃不必担心,我老婆子虽只剩下这一把骨头了,但就算是为了出一口恶气,为了两个孙儿着想,我也不会让自己轻易倒下!”

    广平王闻言,就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道:“老夫人既然有了想法,本王就助您一臂之力。钦差仪仗刚刚到了苏州,我等这便陪老夫人启程赶往奉贤,揭穿建南侯的真面目。”

    张氏很感激他的好意,却婉拒了:“王爷原有钦命在身,到了上海,自当先问公事,赵家家务事,老身自己就可料理,只是需得向王爷借点人手。赵家族人虽众,却多是附庸,未必敢得罪建南侯,为了压住赵炯的气焰,老身少不得要狐假虎威了。”

    广平王哈哈大笑,答应了她的请求,召来自己的亲卫统领,命他带上八名好手,还必须都是身上有品阶的正式武官,陪张氏走一遭奉贤。

    广平王妃钟氏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丈夫会抛下公事,先帮张氏解决赵家的麻烦。虽然皇帝敬重赵老郡公,必然不会责怪儿子为了老郡公的遗孀出头,但总会有些看广平王得宠就心生忌恨的人进谗言,给广平王身上丢各种各样的罪名。帮张氏的忙,往好了说,是看顾功臣遗属,看坏了说,却是因私而忘公,若广平王将来要争储位,这必然会成为一个把柄。广平王妃乐意帮助张氏,却不愿丈夫因此惹上麻烦。

    张氏知情识趣,广平王妃便欢喜,她还提出:“老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多有不便吧?玮哥儿是男丁,随老夫人同行是应该的,琇姐儿是女孩儿,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交给我照料,等老夫人将事情解决了,我再将孩子送过去。”

    张氏大喜:“多谢王妃了。”

    赵琇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剥夺了看好戏的机会。可无论她有多么不情愿,这件事都是没有情面可讲的。张氏深知这个孙女儿得了去世的祖父“点拨”,远远比一般孩子聪明,可她再聪明也还不到两岁,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应该参与的事,就不能参与进去。

    于是赵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祖母带着小哥哥,连同一大群孔武有力的帮手(或者说打手),踏上了回乡的道路。

    大楚承庆元年十月初五,建南郡公赵柱夫妇及其次子夫妻在家乡奉贤入土,仪式声势浩大,上海苏松士绅俱赶来设路祭以拜。新任建南侯赵炯穿麻戴孝,骑马送父母兄弟棺椁前往县城外的家族墓地,一路上可说是做尽了孝子贤孙的戏码。但队伍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他正骑在马上抬袖作痛哭拭泪状,察觉有异后放下袖子,茫然地问随行的高成:“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高成直愣愣地盯着道路前方,牙齿打颤。

    赵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以为已经死了的张氏,正站在前方的大马路上,一脸青灰地瞪着他。

第二十二章 当众揭穿

    张氏惨遭丧子之痛,又病了一场,形容憔悴,面色青灰,头发也白了许多,看起来年纪仿佛老了十岁,她又认为自己是孀妇,不必涂脂抹粉,今日穿了一身灰黑厚布衣裙,拄着拐杖,阴沉沉地站在大路中央,无声无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白日见鬼。

    赵炯差点没当场从马上摔下来!

    围观群众纷纷惊呼,有胆大的仔细打量张氏,见她地上还有影子,而且她手里还牵着个五六岁大的瘦弱男童,一名身着素服的丫环扶着她,身后跟了一排穿着武官服饰的高大青壮男子,就猜测其实张氏没死,再回来看一眼建南侯赵炯身后,那仆人抬着的据说是“郡公夫人”的棺木,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跟在赵炯身边的高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对赵炯说:“侯爷,老夫人未死,她是人,不是鬼!”

    赵炯闻言,心中的惊慌才稍稍减少了几分,但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问:“你……你不是死了么?”

    张氏大声冷笑,怒道:“你当然盼着我死了!我是你嫡母,我儿是你亲兄弟,你明知道他身体不适,还要坚持在风雨夜中行船,暗中指使歹人来凿穿船底,致使全船人落水,若有人运气好游上岸,还要被你派来的人一刀捅死!若非广平王夫妇路过,救下我祖孙三人,你这弑母杀弟的恶人就心愿得偿了!”

    围观群众一阵哗然,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种变化。他们听说过张氏母子在回乡途中不慎落水身亡的消息,顶多以为建南侯没找到继母的尸首,把没死的人当成死了,闹了个乌龙,谁知道真相竟是这样的?众人齐齐转头去看赵炯。

    赵炯满头大汗,但知道张氏不是鬼而是人,他的底气也回来了些,自然是不甘心在嘴上落下风的:“母亲莫非是落水后生了病,竟病糊涂了?儿子早就请了钦天监的人为父亲下葬看好了吉日,只因焯弟身体不适,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候,为免错过吉日,才要连夜赶路,哪里想到会有翻船之事?船是因为风雨浪大才翻的,怎么会是儿子指使人去凿的呢?”

    张氏冷哼:“那你敢不敢让人把那沉船打捞起来,看看船底是不是有无数个被人凿出来的洞?敢不敢让人验看我们船上遇难的仆役船工尸首,瞧瞧他们尸身上是否有刀伤?!这种事,官府可不会替你瞒着!”

    赵炯一窒,眼神闪烁起来,暗暗气恼汪四平那没用的老东西,吩咐他去善后,他就该把这些手尾都收拾了,怎么能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呢?虽然船底不是他叫人去凿的,只有人是他下令杀的,但现在张氏明显已经把账全都记在了他身上,叫他如何说得清楚?

    于是他又改了口:“那是母亲误会了,那一段运河常有水匪出没,儿子原只以为是风雨太大导致翻船,如今看来,定是水匪为祸。母亲放心,待儿子回到京中,一定向皇上启奏,派出官兵肃清水匪,为焯弟夫妇报此大仇!”

    张氏悲愤地道:“要为我儿报仇,须得把你捆到他灵前去,否则他夫妇如何能瞑目?郡公爷在天之灵如何心安?!你还有脸说要向皇上奏本?你以为你犯下这等大罪,皇上会轻易饶了你么?!”

    赵炯脸色顿时大变,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张氏没死,他做过的事就不再是秘密了,只要让皇帝知道,他梦寐以求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就保不住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忿恨不已:“说到底,老夫人不过是看不得我成了建南侯,想要抢走我的爵位罢了,何必给我冠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张氏骂道:“你这话只能骗骗傻子,我连儿子都没了,还要算计你的爵位做什么?自打郡公爷一过世,你就把我们母子祖孙赶到偏院居住,又强行分家,只分了我儿些许田产金银,我们都懒得跟你计较,没想到你如此歹毒,用计哄骗我们随你回乡,路上下此毒手,生生害了我儿夫妻。广平王夫妇救下我祖孙性命,你为了灭口,还派人来行刺王爷。人证物证俱全,你居然有脸说是莫须有?!”

    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哗然。

    赵炯是妾室所生,记在嫡妻名下,这件事年代久远,京中可能只有部分人知道,但在家乡奉贤,知道的人却着实不少。这也不奇怪,他生母钱老姨奶奶也是奉贤人,娘家原就是赵家宗房姻亲,当年宗房老太爷丢下族人不顾,带着妻儿与岳家逃命,很是被人唾弃了许久,而他得知二房赵柱成了新朝开国功臣后,骗赵柱其父母妻女皆亡,却把小姨子嫁给赵柱做二房的事,也是乡间流传多年的八卦。

    二房赵柱元配秦氏在奉贤老家向有贤名,与丈夫团聚后,虽然因为自己身体不争气,无法再有生养,容忍了赵炯的存在,但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每次回乡祭祖都要把这件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并且时不时在族人亲戚故交面前折腾小妾钱氏,当众给钱家人没脸。而钱老姨奶奶本是小家之女,没什么见识,一朝成了侯爷的二房,还生了侯爷唯一的儿子,心里也不是不得意的,虽然在正室面前摆不了谱,但在乡间亲友面前,却没少摆架子,她儿子赵炯更是自恃尊贵,从不把乡邻放在眼里,因此无论是谁,都对他们母子没什么好感,当面可能会奉承几句,背地里说闲话从来都不客气,就连奉贤田间地头的农妇,都会私下啐一啐钱老姨奶奶不知羞耻,明明是亲戚身份,良家女儿,却自甘下贱给人做妾,还是骗男人他老婆死了,硬要进门的。

    张氏今日当众揭穿赵炯不孝不悌之举,众乡邻就都信了,看向赵炯的目光都变了。而赵炯此时心中愤恨,却更多的是惶恐,他终于反应过来,救下张氏的居然是广平王夫妇,他知道广平王南下验收海防大坝之事,可他在运河上明明见过广平王的座船,离翻船的地点至少有两天的行程,怎么会救下了张氏呢?

    张氏心中忿恨,没打算给时间赵炯想明白,就接着数落他:“我知道你自小就盯着那爵位,我儿出生后,你就一直视为眼中钉,不过是因我儿乃嫡出,你却是庶妾所生,虽占据长子之位,记在元配名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嫡,不合国法家规,继承爵位名不正言不顺罢了。只是郡公爷心疼儿子,从不偏心,想着你是长子,自小才能平庸,文不成武不就,若不能承爵,日后养活不了自己,而我儿却是自幼聪慧过人,才二十出头便已考中了举人功名。因此郡公爷属意你做世子,日后承爵,终生安享富贵太平,我儿却可循科举入仕,进入朝廷为国效力。我母子二人体谅郡公爷爱子之心,从没说过要跟你抢什么,万万没想到却纵容了你这等丧心病狂之人,为保富贵,连母亲兄弟都不肯放过!”

    她这一字一句的,字字都打在赵炯脸上,打得啪啪作响,他又羞又气,却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围观的人群中挤出两个人来,为首那人穿着灰蓝素服,脸上是又惊又喜,直朝张氏扑过来:“姐姐,原来你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我们忽然听闻噩耗时,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说完又忍不住哭了:“只是可惜了外甥两口子。”他身后的仆人也陪着哭。

    张氏见了他,却放柔了神色,原先被愤怒压下的伤心便再也压抑不住,大哭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氏亲弟弟张朝义,昨日才闻讯从松江赶过来奔丧的。赵炯对张氏深恶痛觉,又觉得张家顶多是出了个七品芝麻官,虽顶了个书香世家的名号,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张朝义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罢了,对他就很怠慢,甚至,若不是他得讯赶来,连信都没打算给张家人送。张朝义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只是更伤心姐姐和外甥,如今见姐姐未死,就立刻挤过来了。

    他方才听了半日,已经恨死了赵炯这个名义上的外甥,便顺手再打对方的脸:“先前姐姐与外甥的噩耗传来,还是弟弟在奉贤的熟人给递的信,建南侯不知是忘了我们还是怎么着,竟没告诉一声!弟弟连夜赶来奔丧,建南侯连杯茶都没有,看着人上了香就要把舅舅往门外赶,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弟弟气得差一点就想走人了,只是觉得,无论如何也要送姐姐一程,万万没想到姐姐原来还活着!实在庆幸,若是弟弟走了,今日也不知有没有一个给您撑场子的人!姐姐原来受了这等冤屈,弟弟倒要问建南侯一声了,我姐姐人还在这里,你叫我等祭拜的又是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连人是生是死都还未确定,你怎么就说人死了呢?!”

    他这番话提醒了张氏,她看了那顶着自己名号的棺椁一眼,脸上露出了冷笑:“我倒是猜到那棺木里装的是谁了。他赵炯对我恨之入骨,也不仅仅是因为爵位,他袭了爵后还容不下我,不就是因为他生母死前想要葬在郡公爷身边,我却不许么?郡公爷身边自然是元配秦氏夫人的位置,再来,就是我百年之后葬身之地,赵炯生母乃是妾室,允许附葬,便已是恩典了,还妄想受正室之礼?那是做梦!可我若是死了,尸首找不着,钱氏便可以光明正大顶着我的名头,以郡公夫人之礼下葬,倒是好大的便宜呢!”

    围观众人再次哗然。赵炯脸色都白了。

    张朝义紧紧盯住那具棺木,冷声道:“来人!给我开棺!我倒要瞧瞧,建南侯叫我们所有人跪拜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十三章 一场闹剧

    张朝义身后的仆人奉命正要走上前去,高成立刻就把人拦住了:“大胆,你……你不得放肆!”

    赵炯赞赏地看了高成一眼,在这种时候知道要维护主人,真是忠仆啊!

    可惜张朝义不是这么想的,他骂那高成:“你是哪里来的奴才,竟要对你舅爷无礼么?!”

    高成一窒,扯着脖子强辩道:“你是我哪门子的舅爷?我们侯爷的舅舅是……”他顿了顿,偷偷瞧了人群里的钱家人一眼,钱家人却躲在别人后面没有出头的意思,他没办法,只好改了口:“我们舅爷姓秦!”

    谁知秦家的人也在附近设了棚子路祭,正好看了个分明,当场就啐了一口:“我们秦家可不敢有这样歹毒的外甥!我们今儿是为祭奠老郡公夫妇而来,别人与我们不相干。我们姑太太在世时,从没听侯爷叫过一声娘,如今倒来认舅舅了。”

    高成涨红了脸,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拦人。张氏冷哼道:“你不是蒋家陪嫁来的仆人么?你们大奶奶倒是有闲心抬举你了,她有这功夫,倒不如好好教儿子去,或许我也该让世人知道知道她做了什么好事?”说完一声大喝:“给我让开!”

    高成心里是又惊又怒,不知张氏是不是知道自家姑奶奶什么秘密,怎的这话里话外都带着威胁之意呢?他一时迟疑了,不知该不该让开。让了,侯爷很有可能会恼了他,不让,姑奶奶还不知有什么把柄握在老夫人手里呢。

    张朝义见他还不动,索性上前狠踢了他一脚,将他踢开,回头冲着赵炯一啐:“建南侯好大的威风,见了嫡母,还骑着马耀武扬威,连拜见的意思都没有,什么礼数都没了,身边的仆人也是胆大包天,连主母的话都不放在心上,却要维护一具假棺木!”

    赵炯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翻身下马,端着一脸假惺惺的恭敬之色,上前道:“二舅莫恼,先前是下人没有查清楚,未见母亲尸首便认定母亲已死,我生怕会耽误了先父入土的吉日,方才让人将母亲的衣物放入棺中,充作遗体下葬。如今母亲既然已经回来了,自然用不着那假棺,我让人抬回去就是了。”

    张朝义冷笑一声,绕过他直接走到“张氏”的棺木前,向抬棺之人下令:“放下!”抬棺的仆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忽然间,好象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一名仆人的腿弯,他惊叫一声,摔倒在地,那棺木便整个倾斜滑落地面,因棺身太重,撞地时发出了震天的声响。赵炯看得眦目欲裂,扑了上去,狠狠踢了那摔倒的仆人一脚,又将张朝义一把推开:“不许你碰它!”

    张朝义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不怒反笑:“还没开棺呢,你倒自己露馅了。若这真的仅仅是一具放置了衣物的假棺,打开了又有什么要紧?你如此紧张,就跟我揭了你亲娘的棺材一样!”

    其实不用他明白说出这话,围观的众人也看出这具棺材有猫腻了,或许就象张氏姐弟所说的那样,赵炯把他那个做小妾的生母放进了嫡母的棺木中,以正室身份下葬,虽说这是他做儿子的孝心,可乱了嫡庶,违了礼教,便是大不韪,更何况,依照礼法,秦氏才是他的母亲,张氏则是他的继母,这里头没有钱氏的位置,他为了孝敬钱氏,却又犯下了不孝母亲的大罪。

    赵炯扑在生母棺木上,简直要气疯了,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了,直接冲张氏大嚷:“你这婆娘赶紧给我滚开!我父亲的继室早已死了,死在回乡路上,你不过是长得与她有几分相象,就来招摇撞骗,坏我赵家名声,真当我建南侯府是好欺负的么?”骂完就叫人:“赶紧给我把这些骗子赶走!”

    围观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这种话连傻子都不信,骗谁呀?更确定赵炯是真的做了那些丧尽天良的坏事。赵家的仆人也不知该不该遵命上前,他们也不是认不出张氏,那可是主母,就算不是侯爷的生母,那也是郡公爷的夫人啊……

    人群里走出了一伙人,他们与其他人不同,衣着更加富贵些,为首那人不过三十来岁,脸上却带着一股傲气。他走上前来,只朝张氏拱手行了一礼,其他人是连瞥都没瞥一眼,就冲赵炯冷哼了一声:“建南侯好大的威风!只可惜世人不是傻子,我不管你是不是蓄意害死继母亲弟,那种事自有皇上与官府裁度,但你若真把个小妾充作诰命夫人,让人跪拜……那就别怪我们汾阳王府不客气了!”

    原来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本朝宗室贵胄,其祖父封爵汾阳王,其实是太祖皇帝的远房堂伯父,不过有个郡王头衔,虚得尊荣罢了,世代长居家乡嘉定,并未移居京城,也没什么实权,传到这一代,头上只有一个辅国将军的爵位,但上海官商都要给他家一个面子,他也深深为自己的宗室身份而自豪,就格外傲气些,在外言必称“我们汾阳王府”。本来一个郡公下葬的仪式,是惊动不了这位贵人的,但当今圣上对赵老郡公十分敬重,又有传言说若不是老郡公向太祖进言,当今圣上的太子之位早就保不住了,所以贵人也非常给面子地来了。

    他照足礼数在亡者灵前祭拜,给了一大笔帛金,又设棚路祭,称得上恭敬,结果如今却有人告诉他,他拜的郡公爷虽是真的,但郡公夫人却是假的,只是区区一个庶妾,他岂能不恼?他可是堂堂宗室贵胄,太祖皇帝的侄儿,当今圣上的兄弟,一个庶妾,居然受他的礼,她当得起吗?!

    有这位贵人在场,无论赵炯如何惊怒拦阻,那棺木还是被当众打开了,一股臭气从棺中溢出,围观的人里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赵炯所谓棺中放的只是衣服的说法不过是骗人的,里头是真的有一具尸体。既然不是赵老夫人张氏,又还会是谁呢?自然是赵炯的生母钱老姨奶奶了。

    辅国将军又命人去开了那顶着钱老姨奶奶名头的棺椁,这里头放的才是真正的衣物。

    真相大白,赵炯失魂落魄地跪倒在生母棺前,辅国将军嫌弃地抬袖捂住鼻子,冷哼一声:“真是荒唐!简直是一场闹剧!”甩袖就带着随从走了。

    他走了,其他前来祭拜的士绅也都纷纷散去。他们也被骗了,心里同样恼怒,只不过暂时持观望态度,不想出头罢了。

    郡公爷的下葬仪式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宗房的煜大老爷这时才从后头赶过来,看到赵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跺跺脚叹了口气,又心虚地看了张氏一眼,陪着笑脸上前劝道:“婶子这又是何苦?心里便是有天大的气,也该让郡公爷好生入了土再说。难道炯弟犯了错,我们族中还会饶了他么?何必闹得这样大,叫我们合族都没脸?”

    张氏冷笑着看他:“赵煜,你还好意思来见我?当初赵炯要将郡公爷灵柩送回家乡,我就不答应,皇上早有旨意,命郡公爷附葬皇陵,赵炯为了私心,回绝了这个恩典也就罢了,你又是为了什么才来劝我点头的?若不是你花言巧语,我也不会带上儿子媳妇孙儿孙女一起回乡,才有了今日之祸。当日你就在赵炯船上,他见死不救,你怎么不说话?如今倒有脸面来指责我了?!”

    赵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心解释他那晚是真的不知情,第二天清早起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赵炯一意孤行,他实在拗不过,才默许了赵炯的做法,又怕越发会触怒张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氏族人见他这模样,心里都知道不好了,外九房的人还能当成是看热闹,内三房中剩下的三房却待不住了,三房大家长八老太爷在儿子的搀扶下颤悠悠地走过来问张氏:“二嫂方才那话可是真的?赵煜真这么做了?”

    张氏冷笑:“还能有假么?!”说完又眼圈一红,向八老太爷行了一礼:“还请八叔还我一个公道……”

    “还有什么可说的?”八老太爷随手拎起拐棍就朝赵煜头上揍去,“你爹不学好,枉为宗房,你也不是好东西!若不能爱护族人,主持公道,还是趁早把族长之位让出来吧!”

    赵煜慌忙躲避,宗房的人忙上前拉架,又有外九房的族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地出言劝和,现场闹成一团。赵炯愤怒地大喝一声:“够了!”众人呆了一呆,才安静下来。

    赵炯站起身,冲到张氏跟前:“你这妇人好狠的心!无论我往日是否得罪了你,今日你当众闹这一出,我名声是尽毁了,可怜父亲却无法入土为安。父亲与你做了二十几年夫妻,何曾对不住你?你竟要害得他死后也不得安宁么?你这是要存心害他子嗣么?!”

    张氏啐他一口:“真正害了郡公爷子嗣的是你!真正害得郡公爷死后不得安宁的也是你!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郡公爷就不知道么?当初风雨之夜,沉船之前,我们能及时发现船底入水,就是郡公爷显灵示的警!若不是你赶尽杀绝,命人将平安逃生的人全数杀死灭口,又怎会死了那么多人?!你还有脸拿郡公爷说话?!”

    “胡说!”赵炯又惊又怕,“父亲如何能知道这些?”

    “他怎么不能知道?他当时就在你坐的船上呢!你谋划了什么好事,他都一清二楚!”张氏想起当夜情形,忍不住悲从中来,“若不是你得知我们的船要沉,不但不设法施救,反而命人将船开得快些,郡公爷在天之灵鞭长莫及,焯儿夫妇也不会死得这么惨了……”

    她早已从孙女赵琇的话中脑补出了整个“真相”,心中愤恨更深,手指着赵炯的鼻子就骂:“你做下这等恶事,可曾想过你父亲会有多么失望和愤怒?!”

    赵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风好象比刚才吹得更冷了。

    就在这时,赵老郡公棺椁旁的一支白幡,忽然折断了,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第二十四章 显灵

    白幡好好的,为什么会忽然折断?

    在场众人感受着阵阵阴风,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将视线转移到老郡公的棺椁上,心里对张氏“郡公爷显灵”的说法已经信了七八分。

    赵炯忽然发起抖来,颤声低喃:“我没有……我没有杀弟弟,我没有!你们不能冤枉我,父亲,你不能冤枉我啊!!”他越说越激动,直接扑到棺椁前了。

    张氏含泪骂道:“你还有脸说冤枉?你弟弟弟媳的棺木就在后面看着你呢!若不是你,他们怎会客死异乡?!”她向天哀嚎:“郡公爷,你看见了吗?你最宠爱的儿子,最寄予重望的儿子,唯一的嫡子,叫这个不孝子给生生害死了呀!”说完眼前发黑,整个人都要虚弱得软倒在地了,秋叶连忙死死扶住她,掉泪不止。

    这时候,又有一根白幡折断了,这回正正打在了赵炯的头上,轻轻的“咚”一声,掉落地面。

    周围一片死寂。

    若说方才那根折断的白幡只是让在场众人有七八分相信老郡公真的显灵了,现在就成了十分,大家害怕之余,更多的是关注着赵炯的反应。被死去的老爹当众指责,他还有脸说出什么话来?

    赵炯确实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浑身都在发抖,心中更多的是恐惧。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派人杀死同父异母的嫡出弟弟,但他见死不救是事实,命人将活下来的仆人灭口也是事实,这个罪名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而亡父这时候死后显灵,是真的很生气吧?亡父打算如何惩罚自己?在那一瞬间,他好象看到了亡父临死前的模样,受到的刺激更大了,颤抖的幅度也更大。在外人看来,他脸色灰白,汗如雨下,一副随时都要怕得晕过去的模样。

    高成小心翼翼地爬过去:“侯爷?”赵炯没反应,他尝试着伸手轻轻拍了赵炯的手臂一下:“侯……”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赵炯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将高成掀到一旁,夺过仆人手里的马缰,翻身上马就冲过人群向城外急驰而去。

    众人都愣住了,迟迟才反应过来。赵炯这是……害怕得逃走了?

    张氏缓过神来,见状连连冷笑,看着老郡公的棺椁,又默默流下泪来。她如今是真的确信,郡公爷在护着他们母子祖孙,若不是不肖子孙太过心狠手辣,她的儿子媳妇是不会死得这么惨的。她心里念着亡夫的情义,决心一定要把孙子孙女教养好,重振赵家门楣。

    赵炯跑了,高成没了靠山,缩头缩脑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赵煜则一脸尴尬,刚才他被族叔揍了一顿,身上还在疼呢,想要出面说些什么,又觉得众人都在鄙视他,他羞愧难当,犹豫着不敢站出来。

    最后是八老太爷站了出来:“别都堵在城门口了,不够叫人看笑话的。今日也不知是谁算的吉日,哪里吉了?赶紧把棺椁都抬回家去,重新装殓,另择好日子下葬。焯儿两口子才回家,也不必急着入土,该办丧礼的就办丧礼,别学小家子不计较,在家只停灵三天就下葬,这是谁家的规矩?!”

    他是赵家如今辈份最高的长辈,有他发话,张氏又无异义,众人自然是要照办的。于是赵老郡公这次入土仪式,有了个轰轰烈烈的开头,却是虎头蛇尾,背地里还给奉贤人民留下了无数谈资。

    张氏被人搀扶着回到赵家二房老宅,在前院正屋坐下,便有汪四平带着一众仆役前来拜见,张氏没有精神,就让他们先回去。汪四平落在最后,小声向她请示:“先前老奴被侯爷责备办事不力,撤了管家之职,许多事都未能插手。二老爷和二太太的棺木,都是草草置办的,简薄得很。老夫人既然回来了,是不是……把这些都重新置办过?灵堂也该支起来了,还要正式给各家各户送信。先前这些事务全都是草草带过,侯爷也不曾公开告知亲友,只有几户常来常往的人家听说了二老爷二太太的事,过来简单祭拜过……”

    张氏稍稍振作了精神:“你果然是个细心人,这些事确实不能拖,就都办起来吧。你在侯府做了几十年大管家,论才干,论经验,谁都越不过你去,这等大事,还是要交给你才能放心。”

    汪四平心下大喜,面上却不露,恭敬施了一礼退下去了。

    高成闻讯,心里恨得不行,可他不敢到张氏面前说什么,只能不停地打发手下喽罗去寻建南侯赵炯。

    赵炯却是真的遭了报应了。他骑马飞奔到野外,原来不过是想逃避发泄,谁知他太过激动,早已丧失了理智和冷静,不停地鞭打身下坐骑,那马吃不住疼,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终于忍受不住,惨叫着也发起了疯,把他摔到地上去,自个儿跑走了。

    赵炯被摔了个七晕八素,只觉得全身巨痛,人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只是说不出话,身体也动不了,就这么倒在野外,吹着冷风,足足躺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被高成派来的仆人找到,哭天喊地一路抬回了赵家。

    一路上看到的人,得知赵炯这是摔了马,都在私下议论,这是他作恶遭了报应,赵郡公恼恨他这个不孝子,重罚他来了。

    等人回到赵家,高成见他这样,心中叫苦,却不敢通知张氏那边,只得去求赵煜。

    赵煜还在生赵炯的气呢,他真觉得自己很冤枉,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坏心,是表弟表弟妹求他帮忙,他才出面劝张氏母子送灵回乡的,哪里知道表弟夫妇心里打的是这般恶毒的主意?不但让他吓破了胆,今后这族长的位置能不能坐稳,还是未知之数呢。更让他难过的是,他父亲就是因为犯了错被革去族长之位的,只时老人家年纪已经大了,不做族长后没熬几年就过了世,生前没少受气,可他现在年纪还不是很老,如果真的不做族长了,这日子要怎么过?

    高成求到他面前时,他就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你们侯爷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么?也不瞧瞧我都被他害成什么样了!他还有脸叫你来?!”

    高成只得苦苦哀求:“您与我们侯爷是嫡嫡亲的两姨表兄弟,他如今摔了,不找您,还能找谁呢?小的也不敢劳动您去跟老夫人说话,只求您帮着请一两位医术好的大夫来给我们侯爷瞧瞧伤,小的就感激不尽了。”

    赵煜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哼道:“本大老爷要你个奴才感激做什么?!”但还是命人拿自己的帖子,去把素日相熟的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夫请来。

    谁知今日赵家这场风波闹得太大,满奉贤县的人都听说了,对建南侯赵炯都是鄙视又唾弃的,那位有名的大夫也是颇有风骨之人,不屑为他诊治,又因赵煜身上有助纣为虐的嫌疑,连赵煜也不待见了,推说不日就要出门访友,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请他不必再来找自己了。

    赵煜简直要瞠目结舌了,高成则在旁大骂:“这大夫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拒我们建南侯府的帖子?!他算是什么牌面上的人?也敢对我们建南侯府摆架子?!”嚷嚷着要派人去给那大夫一个教训,什么打人,告官,破家,监禁,全都说出来了。

    赵煜的嫡长子赵璟是个明白人,见状也不理会这恶怒,只劝父亲:“如今县里还有人不知道我们赵家发生的事么?论理,侯爷也做得太过了些,此事闹大了,他这爵位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之数呢,何苦再为他结仇?我看父亲也不必太过讲究了,若有哪位认识的大夫医术还可以的,先请来替侯爷瞧一瞧伤势再说,明儿我们再打发人到远一点的城镇去另请名医吧。”

    高成急了,想要再说些什么,赵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是侯爷伤势要紧,还是你这奴才想出气要紧?!这位大夫在整个上海府杏林都颇有名望,你教训了他,其他大夫唇亡齿寒,谁肯替侯爷医治?便是被逼着来了,又能用心么?”高成一窒,恨恨地闭了嘴。

    赵煜叹了口气:“也罢,就依你的意思吧。”

    赵璟亲自去请了一位名声平平却对跌打骨伤有多年经验的老大夫来给赵炯看伤,这时距离赵炯摔马,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他一直僵直地躺在床上,丫环给他换身衣服,稍微碰了他身体一下,他都觉得疼痛不已,张嘴就骂骂咧咧的,三个时辰就把满屋子的丫环都给骂哭了,还停不住嘴。老大夫进门一瞧见这个情形,心里就有些不喜,加上之前听说的传闻,对这位病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诊脉过后,老大夫得出了一个不大好的结论:赵炯是摔断骨头了,不仅仅是四肢手足的骨头,连背上的骨头也有伤,这样的伤势本不应该轻易挪动的,可赵家的仆人不知道,反而一路把人抬回了家,期间又有搬抬、更衣、喝水等诸多琐事,把赵炯的伤势弄得更重了。若是处置不当,他恐怕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赵炯如遭雷击,大夫的意思莫非是……他瘫了?!

第二十五章 庸医

    赵炯怒不可竭,高成更是在旁大声质问老大夫:“你这庸医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侯爷不过是摔了一下,怎么会瘫了呢?!”

    老大夫一愣,心头也起了火气。他明明说的若是处置不当,建南侯可能就站不起来了,哪里说过对方现在就瘫了呢?果然这主人不是好人,奴仆也是恶奴!

    他也不理会高成,径直对赵璟说:“我开个方子,熬了给伤者喝下,回头我再送一种秘制的药膏来,让人给伤者小心敷在伤处上,且看看疗效如何再说,只是伤者不能再挪动了,再挪动,就真的要瘫了。”

    赵璟是本地人,自然知道这位老大夫是真材实料的,他既这样说,自然有把握,忙恭敬地请了他到外间写方子,又打发人随他回去抓药。

    但药抓来了,药膏也取来了,刚给赵炯敷上,他就感到四肢全身都巨痛无比,冷汗直流,忙叫道:“快将药膏拿下来!痛死我也——”高成慌忙指挥丫头们将药膏迅速抹掉,然后问赵炯:“侯爷可好些了?”

    丫头抹药膏的动作略手重了些,加剧了赵炯伤口上的痛感,他喘着粗气,闭目忍耐片刻,才点点头:“如今好些了,那到底是什么劳什子膏药?怎的这般疼?!”

    高成因那老大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早就存了愤恨,闻言忙骂道:“那老头不过是个庸医,也不知宗房大爷怎的请了他来,害得侯爷受了这等苦楚,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赵炯也怕再经历那种疼痛,而且因老大夫说他会瘫痪,他心里十分膈应,便同意了高成的建议:“那还不快去请?!”

    赵璟闻讯赶来劝阻:“使不得!叔父,那老大夫在骨科跌打上头,可说是奉贤头一份,连府城都有人慕名而来,他的药膏极有效的,就是开始时有些疼,疼就意味着起效用了,您就忍一忍,疼过去了,您也就好了!”

    高成记恨赵璟不给他面子,便冷笑说:“璟大爷这话说得轻松,敢情受苦的不是你,你自然不在乎!”又对赵炯道:“饶那庸医再有名气,不过是在奉贤一地罢了,算得了什么?小的马上派人去苏州为您请好的大夫来。”

    赵炯忍痛点头:“快去,快去!”却不再听赵璟的话了,赵璟心中暗叹,只能回家去,将事情一一向父亲禀告。赵煜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罢了,他既不听,就由得他去吧。我们心里知道老大夫的本事,他却信不过,万一治不好,还要怪罪到我们头上呢。就让高成自己去请大夫,无论治好治坏,都不与我们相干。”

    赵璟讶然,父亲一向跟建南侯亲近,这话实在不象是他会说出来的,赵煜便跟儿子解释:“我也是没法子,侯爷做下这等丑事,闹得人尽皆知,我若还跟他一个鼻孔出气,族人会怎么想?你叔祖母又会怎么想?你可知道,我刚刚才听说,今日在城门时,站在她身后护卫的那几位武官,都是广平王身边的亲卫!广平王如今就在上海府,有他为你叔祖母撑腰,他们又占着理儿,侯爷还能风光几天?不定什么时候,夺爵的圣旨就下来了,他又摔成了个瘫子!”

    赵璟心里其实也明白,只是觉得父亲的做法太过势利薄情了些,从前宗房没少仗着赵炯的关照得好处,如今见人势败就翻脸……

    赵煜却数落儿子:“蠢货!难不成是我乐意如此?他自己不干好事,自取灭亡,难不成还要我们宗房与他陪葬?这都是不得已!”又踢了儿子一脚:“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你叔祖母请安,瞧瞧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侯爷那边受了伤,乱成一团,也不知有没有人给你叔祖母报信,你就顺便说一声吧!”

    赵炯与高成主仆俩万万没想到,他们千方百计想要瞒住张氏的事,那么容易就被赵炯的亲表哥与族兄赵煜透露给了张氏。

    张氏听说赵炯坠马,极有可能会瘫痪,只觉得心中大快,却有些惋惜他保住了性命。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她越发相信是老郡公显灵了,还对广平王派来的护卫统领说:“郡公爷还是舍不得儿子的,又气他太过忤逆,因此叫他吃一辈子苦头,却又保住了性命。既然这是郡公爷的意思,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如今只需等皇上发落的旨意下来,了结此事。”

    护卫统领心知是怎么回事,微笑着点头附和。

    张氏不想去理会赵炯的伤势治得如何了,她只是觉得十分疲倦,但孙女还在广平王夫妻那里,儿子媳妇的后事还要料理,丈夫的棺木入土,也需要再行安排,种种事务都是急着要处理的,她不免感到心力交瘁了。

    赵玮一直乖乖跟在她身边,一声不吭,此时见祖母劳累,便跳下交椅,迈动小短腿跑到祖母身后,举高了双手握成拳,为她捶肩膀,还叫秋叶:“姐姐给祖母倒杯茶来吧。”秋叶抿嘴笑着应声而去,张氏放柔了神色,将赵玮拉到跟前来:“好孩子,你有孝心了,祖母很高兴。”

    赵玮说:“妹妹说,我们人小,帮不上大人的忙,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祖母劳累,我不能为祖母分忧,给您捶捶背也是好的。”

    张氏红了眼圈,抱住孙子哽咽:“你们兄妹俩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但想起这样的好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她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赵玮懵懵懂懂地,用小手轻轻拍着她,就象是在安抚祖母似的,迅速温暖了张氏的心,她擦去泪水,重新露出笑容,慈爱地摸了摸赵玮的小脸:“闹了这大半日,你也累了吧?好孩子,你的病还未完全好呢,别累坏了身子骨,赶紧下去歇息吧,底下人大概已经把你的床铺收拾出来了,你就跟着我住。”

    秋叶端了茶上来,把赵玮带到里间休息去了。虽然当众揭穿了赵炯的真面目,他也摔伤了,但张氏仍然不敢大意,两个孩子她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照看的,绝不能给心思叵测的人伤害他们的机会!

    张氏喝了口茶,振作了精神,抬头看向广平王府的护卫统领:“大人,我们商量一下后面的安排吧,你们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王爷那里,还少不了你们护卫呢。”

    护卫统领严肃地点了点头。

    秋叶安置好赵玮,从里间出来,见主人在和广平王府的人商议正事,不敢打搅,便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张氏祖孙三人随身带的行李都随沉船一起沉入了水底,这些天以来,都是借用广平王府的衣物用具,也有些是王府的丫头婆子连夜赶制,或是临时从市集上买来的,不过是暂时对付着用用罢了,如今回到赵家,不但要办丧事,还要见各家族人亲友,若还用那些寻常货色,是要叫人说闲话的。她记得随建南侯回乡的几艘船里头,还有一艘也载了他们小二房的用品,好象就有一些衣服,她需得把东西找出来,再找几个针线上人,为张氏祖孙重新做几套备用的衣裳。再有,上房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也需要重新挑拣过,敲打敲打,省得混了些不安好心的混账东西进来。

    张氏身边如今就剩了她一个大丫头,这些都是她的责任,不能让主人劳心了。

    她穿过院子,正要到院门外叫人,忽然看到一个王府护卫坐在门侧廊下,脚下便略停了一停。

    她本以为对方只是奉命守在那里警惕进院子的人而已,只是一眼扫过去,发现是个认识的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脚下也迈不出去。

    那护卫听见动静,转头望过来,笑了一笑:“姑娘这是要出去么?”

    秋叶点了点头,脸微微发红。

    这名年青护卫看着不过是二十出头,生得高大魁梧,长相虽然说不上英俊,皮肤还有些黑,倒也称得上五官端正,一看就让人觉得可靠。当日秋叶晕倒在河岸上,差点被涨潮的河水淹没,就是这名护卫发现了她,及时将她救起来。那时她浑身湿透,他救人心切,也没多想,一路抱着她走到潮水波及不到的地方,后来又背她回了营地,期间多少有些亲密接触。她当时意识模糊,事后想起来,却隐隐有个印象,不免有些害羞。

    那护卫倒是个开朗的人,笑着跟她说:“宅子里有些乱,如今也不知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我们大人说了,无论吃食还是别的,最好还是在这院里自行解决了,姑娘要出去做什么?”

    秋叶低头说:“我要找人讨些东西,当日一起回南的几艘船,还有一艘载有我们小二房的东西,我想把那些东西找出来,给老夫人和哥儿姐儿使。”

    那护卫点点头:“这事儿好办,我叫人去问那汪管家一声,自有人会送了来。姑娘还是守在这院里吧。”

    秋叶答应了,仍旧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望望左右。

    护卫好奇地问她:“可是还有什么事?”

    秋叶犹豫地向他挪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在城门口的时候,抬着钱老姨奶奶棺木的人忽然摔倒,还有……那两只白幡忽然折断……是不是你干的?我看到……你朝那个方向弹了颗石子儿。”

    护卫怔了怔,脸上露出笑容来,竖起食指比在唇边:“嘘——”

第二十六章 生疑

    这一声简单的“嘘”,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说清楚了。

    秋叶脸色变了变,小心翼翼地朝正房方向瞄了一眼,才小声说:“我们老夫人可是打从心底里相信,那白幡忽然折断是郡公爷显灵!若是她知道了那不过是你捣的鬼……或者是让侯爷那边知道了……”

    护卫笑了笑,说话语气中带着无比的自信:“建南侯不会知道的,我这手弹石子儿的功夫可是家传绝活,讲究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倘若轻易叫人发现了,我不如收拾包袱回家算了,还在广平王府当什么护卫呀?我敢打包票,今儿知道我动了手脚的人,连姑娘你在内,绝不会超过三个人!”

    秋时半点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反而很是惊慌:“三个人?除了我和你,还有谁?他会把事情告诉侯爷么?”

    护卫竖起食指摇了摇:“除了你我之外,有可能知道实情的还有我们统领大人,其他王府护卫也不会知晓,统领大人自然是可靠的,不会把事情私下告诉侯爷,而赵老夫人那里,姑娘不说,她自然也不会知道。姑娘就放心吧。”

    秋叶哪里能放心?她急得直跺脚:“我自然不会乱说,只是连我都能瞧见你做了什么,你怎知就不会有第四个人看见?若是嚷嚷出去,让人知道郡公爷显灵其实是我们这边人搞的鬼,老夫人的处境就尴尬了!”

    护卫见她是真的着急,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让人担心了,忙道:“姑娘别急,你能看见,是因为你站的位置就在我前头,当时又因为担心赵老夫人,正巧转过头来盯着她瞧,才会看到我在做什么。其实那时所有人都在看着建南侯和赵老夫人,没人注意我们几个,更别说我前后左右都有人遮挡了,挡在我前面的就是你。石子由下往上斜斜弹出,个头极小,弹得又快,轻易不会让人看见,过后掉在地面,与路边其余碎石混在一起,根本不会露出异状。至于统领大人,他并没有真的看见我做了这件事,只不过他清楚我有这门功夫,可以推测出来而已。况且这种事,除非当场被拿住,否则谁能证实我真的做过?如今建南侯已是过街老鼠,饶他说得天花乱坠,世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在狡辩。”

    秋叶听了他的话,渐渐冷静下来。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她似乎只看见他手里捏着颗小石子要弹出,但弹出后石子朝哪里去了,她其实并没有看到,只是瞧见白幡折断,才有了这个推测,也许真的没有其他人瞧见他做的事,即使瞧见了,当时没揭穿,过后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你以后别再自作主张了,这一回侥幸能瞒过去,日后再有第二回,就难保不会有人察觉了。你本是好心要帮我们老夫人,可千万别弄巧成拙!”

    护卫忙举手发誓:“我一定不会再自作主张了。方才统领大人已经悄悄骂过了我。我只是瞧不惯建南侯的作派,明明做下了错事,还死口不认,甚至血口喷人,往老夫人头上泼脏水。他既然说赵郡公不能显灵,那我就让赵郡公显灵一次给他看好了,横竖赵郡公又不会真的冒出来说我撒谎。”

    秋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怎知道他不会?郡公爷是真的显灵过,不然你以为你弄断了两根白幡,我们老夫人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从前是不信这个的,总念叨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

    护卫惊讶:“赵郡公真的显过灵?是在什么时候?怎么显的?”

    秋叶正要回答,忽然听见大管家汪四平陪着张家二舅老太爷张朝义往这边来了,忙退开几步,假装正从廊那边过来,要往院门外走。

    护卫也很有眼色地配合她的动作,站起直立在廊柱旁作守卫状。

    张朝义与汪四平进了院门,秋叶忙迎上前行了一礼:“二舅老太爷。”

    张朝义认得她是谁,点了点头:“你们老夫人可在屋里?我有急事寻她商议。”

    “老夫人在屋里与广平王府的护卫统领大人说话,二舅老太爷请稍候,待奴婢前去通传。”

    “广平王府的护卫统领?”张朝义双眼一亮,与汪四平对望一眼,对自己准备要说的话更有信心了。

    张氏见到弟弟过来,并未多想:“他们给你安排好住处了?赵炯着实失礼,他眼里就只有钱家人,都忘了秦家老爷和你才是他正经舅舅了。”

    住处没什么可说的,张朝义关心的是别的事:“怎么不见那位统领大人?”

    张氏不欲深说:“他有事先离开了。”又有些疑惑:“你寻他有事么?”

    张朝义轻咳一声:“我方才听底下人议论,说赵炯摔了马,可能要瘫了?那个叫高成的恶奴正张罗着要请大夫给他治伤呢,听说请了一个极有名气的,却嫌人家是庸医,又不要人家治了。”

    张氏淡淡地道:“随他爱请谁请谁去,这件事我不插手。我不往官府告他一个忤逆不孝,治他个死罪,就已经是极宽大仁慈了,难不成还管他病了还是伤了?即便我管了,只怕他也信不过我。”

    “姐姐,我并不是要你去管这件事。”张朝义道,“方才汪四平给外甥夫妻布置灵堂,我去瞧瞧他布置得怎么样了,顺便问了你们这些日子的经历,方才知道有这许多凶险,若非老天爷垂怜,让姐姐和两个孙儿逃出生天,又得了广平王的庇护,只怕就真的叫赵炯算计成功了!他如此狠毒,难道就因为如今他瘫了,姐姐便放过他了不成?我知道姐姐素来都是个容易心软的,只是外甥夫妻的血仇在此,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将来的平安着想,你也不能放过他!”

    张氏便道:“我何尝打算放过他来?不过他好端端的摔了马,十有**是郡公爷显灵了,要给他这个不孝子孙一个教训。郡公爷素来疼爱长子,如今赵炯瘫了,此生前途也尽毁,日后还要吃一辈子的苦头,郡公爷也算是下了恨心了,可他还是留下了赵炯的性命,这便是顾念骨肉之情。若我执意要赵炯死,心里是痛快了,郡公爷在天之灵,又会怎么想?”

    张朝义不以为然:“姐姐倒是顾念着姐夫怎么想,可他人都死了,再想又能如何?赵炯杀了姐姐的孩子,杀人偿命,理所应当,姐夫再不情愿,也不能越过国法去!况且,外甥不幸遇难,有多一半是姐夫害的,若他不是不分嫡庶,非要立假嫡为世子,又怎会让赵炯以庶子之身凌驾于嫡母嫡弟之上?若他依国法,依礼法,让外甥做了世子,那赵炯便是算计得再多,也成不了建南侯。”

    张氏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为何连你也这么想?郡公爷原也设想得周到,赵炯无能,就让他顶着侯爵安享太平富贵;焯儿聪慧,功名路也顺畅,从科举入仕,能走到更高的位置上。若让他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王府,今后也不好再去考进士了,更不可能登阁拜相。郡公爷是不忍让爵位阻了焯儿的仕途,方才如此安排。”

    张朝义并没有被她说服:“姐夫这样安排,原也不算大错,只是嫡庶不分,本就容易生事。赵炯长了这么大,连孙子都有了,姐夫即便早年间忙于征战,这二十多年也一直在家,难不成还看不出赵炯品性靠不住?他年纪已老,若真要让两个儿子和睦相处,原该多做些安排才是,或是事先分好家产,以免外甥吃亏,或是请皇上出面,给姐姐与外甥一个庇护,又或是提前安排好后事,也不至于为他葬在何处,让两房人争论不休,还给了赵炯一个害死你们母子的机会。可姐夫什么安排都没做,他一死,赵炯轻而易举地就把你们给害了,难道不是他的责任么?”

    张氏听了,不由得悲从中来:“郡公爷原也是有所安排的,他还跟我提过,只是尚未实行。他年纪虽大,却一向身康体健,谁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就……”她哽咽了下,低头抹泪:“并非他没有这个心,只是来不及了。”

    张朝义皱皱眉头:“怎会来不及?他即便是旧病复发,也该有时间见儿女最后一面,都说皇上对他极为敬重,难不成竟未来探病不成?只要他跟皇上提一句话,赵炯也不敢妄为!”

    张氏流着泪摇了摇头:“实在是来不及,就是半日的功夫,宫里得信的时候,他尸首都冷了……”

    张朝义大奇:“难道他病危之时,姐姐过于慌乱,就忘了告诉宫里?”这不应该啊,以他姐姐的性情,不该出这种纰漏才对。

    张氏还在伤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是汪四平代为回答的:“二舅老太爷,那日老夫人不在家,柱国将军府老夫人做寿,老夫人带着二太太过去贺寿了,二老爷也出了门会友,只有哥儿和姐儿在家,一直都待在院子里,由乳母照看。那日早起,郡公爷还是好好的,吃了一大碗早饭,耍了三遍拳,半点异状都没有,还吩咐老奴,将东四牌楼那几家铺子的账盘一盘,晚上他要查看。老奴盘账盘到一半,就听说郡公爷不行了,赶到正院去的时候,侯爷和夫人都伏在尸首上哭呢,说是说话时说着说着就倒下来了,怎么叫都不醒,请了相熟的刘太医来诊治,可刘太医到时,郡公爷就已经没气儿了。他们哭成一团,慌乱间也不记得要去宫里报丧,老奴赶到后,才打发人去请老夫人与二老爷回来,并向宫里报信的。”

    张朝义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看向张氏,见她点头,便知道汪四平所说的是实情,可这“实情”却不能不让人多想:“那位刘太医到底是怎么说的?姐夫是因为什么忽然昏倒?当时他跟前只有赵炯夫妻在,发病之事真的跟他们没关系么?”

    张氏愣住了。

第二十七章 细思恐极

    有些事不能细想,一细想,就会越想越觉得可怕。

    张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道:“不可能吧?赵炯做不出这种事来,郡公爷毕竟年纪大了,年轻时征战沙场,确实有过不少损伤,只是外头看不出来,太医平日来家里诊脉,就提过要郡公爷好生保养的。”

    张朝义冷笑:“太医只是让姐夫保养而已,几时提过他有性命之忧?姐姐,你且细想想,姐夫去后,你可仔细看过尸身?上头果真半点异状皆无么?”

    张氏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她事实上并没有真正见到丈夫的最后一面,她在柱国将军府贺寿,对家中的事一无所知,等到汪四平打发人去请她回府时,赵炯夫妻已经将郡公爷装殓好了,移入棺中。郡公爷年纪大了,用的棺木是早就备好了的,寿衣寿鞋等物也是年年重做,全都是现成的。只因当时已经过了端午节,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建南侯府中还未备下足够的冰块,为防尸体腐化得太厉害,赵炯与牛氏早早将相关的工作都做好了。张氏回家后,看到的是面上蒙了白布的丈夫,她悲痛间也曾想要扑到丈夫尸首上痛哭一场,被牛氏死死拦住了,还哭着请她节哀。她当时没有细想,过后又因悲伤过度晕了过去,醒来时,棺材板都钉死了。

    如今想起来,事情确实不对头。端午天已经很热了,依照往年规矩,该备下的冰块理应早已入库,只是今年府中冰库是牛氏分理,她说没有,张氏顶多是疑心她初理家务不熟悉旧例,又或是故意与继婆婆对着干,但京中又不是没有卖冰的地方,家里没有库存,难道不能现买去?几块冰能值多少银子?对建南侯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怎么会找不到冰块保存郡公爷的尸首,以至于皇帝还未派人来吊唁,赵炯夫妻就先把亡父的棺材给钉死了?

    张氏越想越觉得可怕,这跟赵炯意图杀死她和赵焯一家不同,她是继母,赵焯与赵炯是同父异母的嫡出兄弟,当中还有爵位继承的利益之争,赵炯杀他们,可以是利欲熏心,可以是断绝后患,但郡公爷是赵炯亲生父亲,从来都对赵炯宠爱有加,不顾元配反对把赵炯记在她名下,算作嫡出,请封了世子,继室生下嫡子后,他也从没想过剥夺长子的世子之位,这样一心为赵炯着想的慈父,赵炯根本没有害他的理由。

    张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朝义,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恨他恶毒,可是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没凭没据的,怎能轻易说出口?那样即便我们原来有理,也要被人当成是无理的了。”

    张朝义也明白自己说的话有些惊世骇俗,但他就是觉得非常可疑:“并非我多心,赵炯未必就不曾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姐姐日后回了京城,千万要寻那日在家中当值的下人问个清楚,也许赵炯有什么事触怒了姐夫呢?他也许不是有意的,可他那副蠢样子,或许做了什么蠢事把姐夫气坏了,害得姐夫旧病复发,也未可知。他们请来的那个刘太医,不是一向跟他们那房人交好么?前年我到京中探望姐姐姐夫,十天里倒能见到刘太医跑家里给小长房的人诊上三四次平安脉。兴许姐夫尸首上留下了什么痕迹,是他帮着掩饰了,否则,那赵炯何至于连姐夫的最后一面都没让姐姐瞧见,便把棺材钉死了呢?”

    张氏皱紧了眉头,也起了几分疑心,刘太医与小长房交好是肯定的,其实郡公爷另有用惯的太医,可那日出事,赵炯请来的却是刘太医,当时她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来,确实不大合理。

    她答应了弟弟,等回京后便把郡公爷去世当日在府中当值的下人找来问个清楚,若能把这个疑惑早日解了也好,只是这些下人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她记得,在那之后不久,她和儿子媳妇孙儿被赶到偏院生活,身边侍候的人几乎四散,府中中馈由牛氏接手,蒋氏协理,许多位置就都换了人,原来的人都安排到别处去了,将来要再找回来,可要费不少功夫。

    张朝义见张氏答应了,感到挺满意。他就是觉得赵炯在郡公爷之死上有很大的嫌疑,那么匆忙地装殓裹尸,连出门参加饮宴的继母回来都等不及,所谓反常即为妖,赵炯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又进入了今天的正题:“姐姐,无论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为何,赵炯无德无能,已经不堪为建南侯了,姐姐是不是该上书给皇上,请旨把那爵位夺回来?”

    张氏一愣:“爵位?夺回来?”她有些不明白张朝义的意思:“弟弟,焯儿已经不在世了,夺了爵位要给谁?”

    “给玮哥儿呀!”张朝义恨铁不成钢地道,“爵位原就该传给嫡子的,若不是姐夫偏宠庶长子,承袭建南侯爵位的就该是外甥!他没了,自然就是他的嫡长子玮哥儿继承。我的好姐姐,你就没想过么?玮哥儿如今年纪还小,已经没了父母,虽有你这个祖母在,但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又是孀居,能看顾他几年?我看玮哥儿精气神不大好,想必是这次落水伤了元气,你就不为他将来的前程担心么?若有个爵位在,日后他也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张氏的心一时乱了,她是书香门第的女儿,脑子里从来都认为只有读书科举才是正道,因此儿子赵焯有读书的天份,她就不认为他做不了世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心盼着他将来能科举入仕,入阁拜相,位极人臣,侯爵之位在她而言,不过是一年几百两银子禄米,外加一套上朝的大礼服罢了。儿子死了,孙子也是聪慧好学的,那就继续考科举去,将来一样有位极人臣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想过让孙子去抢那个爵位。

    张朝义与张氏一母同胞,同样是书香门第出身,怎会不清楚她的想法?他叹了口气:“姐姐,即使有了爵位,也依然可以用心读书,太祖皇帝并未禁止勋贵有爵之人去考科举,只是比旁人严厉些,不能入围前三罢了,玮哥儿其实也不必去争这个名头,有个建南侯的爵位又有何妨?若是他不要这个爵位,又给谁去?赵炯犯下这等大错,怎能再任由他顶着建南侯的名头耀武扬威?皇上若夺了他的爵,难不成还要便宜了他儿子?让他儿子继续踩在玮哥儿兄妹俩头上?不够恶心人的!”

    张氏想想那个情形,确实让人恶心。可若让爵位就这么丢了,赵家再无一人承袭,以皇帝对郡公爷的敬重,又是不可能的,也让赵家与郡公爷的名声蒙羞。这么一来,最好的结果确实是让赵玮承爵了。

    张氏再三考虑过后,郑重地下了决定:“我会写信给广平王,请他出面上书,向皇上提这件事。”

    张朝义暗暗松了口气。

    今上正宫皇后无子,膝下只有一位皇女南阳公主,还未成年就夭折了,而诸皇子中,大皇子是宫人所出,在今上还是太子时就早夭了,连正经的封号都没有;二皇子延陵王的生母是个嫔,本人才能平庸,性情怯懦,不堪大用;三皇子便是广平王,生母蒋淑妃还生了四皇子乐安王,是**中有皇子的妃嫔里地位最高者;五皇子生母王贤妃曾经一度得宠,但因为恃宠生骄对皇后无礼,已经被打入冷宫了,连累五皇子也不受皇帝待见;六皇子是眼下最得宠的朱丽嫔所生,还是个奶娃娃呢,看不出日后如何。这些皇子里头,眼下就数广平王最受皇帝宠信重用,朝野都很看好他做储君,想必再过两三年,便要正式册封了。

    有未来储君替张氏撑腰,不怕小二房斗不过赵炯那一家子。

    张氏刚回到老宅,就先后与汪四平、广平王府的护卫统领以及张朝义说了半天的话,已经十分疲倦了,这会儿脸上的倦色是掩都掩不住。张朝义见状,便先行告退了,打算晚些时候再过来陪她吃饭。

    但张朝义走了,一直沉默地站在边上的汪四平却没走。他几次抬头看向张氏,欲言又止,却又吞吞吐吐地迟迟不肯开口。

    张氏懒得与他耍什么心计:“老汪,你有话就说,别作这副怪样子。”

    汪四平这才上前一步,把腰弯得更低了,说话声音也几不可闻:“老夫人,您方才跟二舅老太爷说,侯爷没有理由忤逆郡公爷,不会对郡公爷不利,其实……理由是有的。”

    张氏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汪四平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道:“老夫人您也知道,郡公爷忽然过世那一天,老奴奉了他老人家的令盘账,盘到一半就听说了噩耗。事实上……老奴盘的东四牌楼那几家铺子的账,一向就是侯爷和夫人分管的。郡公爷气得不行,说是账上短了二十万两银子,让侯爷花到不该花的地方去了,让老奴去查。老奴去账房之前,先管侯爷夫人要了账簿,他们问老奴要那些做什么,老奴老实答了是郡公爷要过问,他们当时就有些慌张,虽然交出了账簿,却也立时赶去见郡公爷了,兴许就是为了这件事,惹了郡公爷生气,也未可知。”

    张氏有些愕然,那几家铺子她知道,是在她生下儿子后,郡公爷为了安长子的心,分给他管理的产业,所有权依然在公中,只让他夫妻吃利息,每年至少能贴补他们六千两银子。

    她为了避嫌,对这几家铺子的事一向是不管的,只知道它们获利颇丰,一年下来也有个七八万两银子,不知为何,从几年前开始,收入就大减,去年统共只有四万两,原因却是莫名,也不见它们生意差了。若说赵炯夫妻存了私心,贪了公中的银子作私房钱,也不是不可能,以郡公爷对长子的宠爱,顶多就是教训一番,为何会如此生气?

    赵炯到底把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二十八章 账簿

    汪四平仿佛还觉得张氏受到的冲击还不够大似的,又再添了几句:“京城府里原本在书房侍候的人,郡公爷出事时正好在屋外,也不知道是否看到、听到些什么,郡公爷头七还未过,他们就都被打发了,换上了侯爷和夫人得用的人。这些人与其他被打发的人不一样,其他人是被撵到了城外的庄子上,他们却是被撵到了山东的庄子,名义上是办事不力,郡公爷晕倒时惊慌失措,不堪大用,被贬了,事实上三七都还没过,刚进山东,他们就被打死了。这事儿是夫人派了亲信悄悄把人押去山东,在路上办的,旁人并不知晓,连他们的亲友,只怕也以为他们眼下还在山东庄子上做活呢。”

    张氏惊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张朝义向她提出这个疑点时,还有可能是他恨极了赵炯,又有心劝张氏为孙子争夺侯爵之位,因此恨不得往赵炯身上多栽几个罪名的话,汪四平的话就等于是间接证明了赵炯对郡公爷之死负有直接责任的事实,否则,被撤换的下人有这么多,为何偏偏是在书房侍候的人被灭口?再联想到赵炯夫妻分管的那几家铺子账上平白失了踪的二十万两银子,想必是做下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才会引发郡公爷震怒。连一向疼爱长子的郡公爷都会觉得生气,必然是一桩大错,错到赵炯有可能宁愿背负气死老父的名声,也不愿意让人知晓。

    张氏咬牙问汪四平:“郡公爷去世那一日,你既然在盘账,那账簿在哪儿?”也许她能从上头查到点蛛丝蚂迹,找出真相。

    汪四平却弯下腰去:“铺子的账簿当天晚上就让夫人要回去了,至于盘完账后另作的预备要给郡公爷看的账簿,只做完了一半,夫人也想要,老奴是下人,没有不听从主人号令的道理,只好把做好的那一半账认真誊写了,一个时辰后连同账房的钥匙给夫人送过去了。”

    “誊写?”张氏看了汪四平一眼。

    汪四平微微一笑:“是的,誊写,草稿上的字太凌乱了,既要呈给夫人看,怎能不誊写清楚呢?”

    张氏心骂一声老狐狸,直截了当地问他:“那原稿在哪里?!”

    “让老奴收起来了。”汪四平那天直觉感到事情不对劲,他是郡公爷提拔重用的人,虽然感情上偏向小长房,但在一些事情上,还是有底线的。为了以防万一,他把盘账结果做出来的账簿原稿偷偷藏了起来,在一个极机密的地方,连他妻子儿女都不知道,他也没跟旁人提过那天的事,直到今日张朝义提起,他又被赵炯弃用,已下定决心要投到张氏这边来。

    张氏问起具体的藏匿地点,汪四平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明说,只道:“老夫人若需要,老奴回京后一定马上把东西取出来,交到老夫人手上。”

    张氏心知他这是在向她要一个保证,生怕她也象赵炯一样,过河拆桥。她心中虽不喜汪四平,但此次能顺利当众揭破赵炯的真面目,广平王自然是最大的依靠,汪四平也同样功不可没,她乐得给他一个善终,就答应了,若她祖孙能重新入主建南侯府,则继续用他作大管家,同时放他儿女孙辈出去做良民,若她祖孙未能重夺侯府,也会给他一笔银子,让他下半辈子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汪四平总算满意了,郑重说出了藏东西的地点:“郡公爷停灵的家庙,后殿正房有一尊观音像,在观音像背面西侧的房梁上,有一个黑漆小匣子,账簿原稿就在匣子里。老奴是趁着给老郡公布置停灵屋子时,亲自爬梯子上去,借口挂帐幔,把匣子放到梁上的。”

    张氏听完后松了口气,那家庙与别处不同,本就位于赵家田产地面上,周围是太祖皇帝赐的良田,除非赵家犯下谋逆大罪,皇帝下旨收回,否则不可能会有易主之事;家庙里又是供奉赵家家庭成员的,两年前才重修过,只怕十年八年都不会再动土了;房梁之上本是隐秘之所,加上是在观音像头上,有谁敢无事爬上去?甚至不会有人没事就抬头去看观音像身后,把东西藏在那里,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实在很低,想必汪四平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张氏吩咐汪四平:“此事不能经第三人之手,等此间事毕,你返回京城,就找个合适的时间把东西取出来,交到我手上。”

    汪四平答应了。

    离开正房时,他暗暗抹了把汗,眼中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喜之色。他也算是站住脚了,就算建南侯赵炯要撤了他,至少他还有张氏这条退路,有一笔银子可拿。他做大管家久了,亲眼看到郡公爷生前有多宠爱这个填房,因为嫡子不能承爵之事,为了弥补,这些年郡公爷就没少贴补张氏,张氏缺什么都不缺钱。他的大孙子早就蒙郡公爷开恩放了出去,只要再把他儿子媳妇的奴籍抹去,他们一家子就能舒舒服服做起富家翁了,哪里还用得着继续侍候人?

    为了这个梦想,他现在还不能松懈。

    汪四平决定再加派几个人去东院,建南侯赵炯眼下就在那里养伤。他回乡后原本是住在正院正房的,但城门事发,张氏就住进了正院后头的院子,赵炯落马受伤,高成生怕住得离她近了会让她有机会做手脚,特地把主人搬去了空置的东院,倒是让张氏得了清静。汪四平打从心底里希望赵炯的伤势别好得太快,也担心他们会寻机加害张氏祖孙,因此盯得很紧。

    高成又为赵炯请到了一位大夫,但他们之前对那位擅长骨科的老大夫无礼,消息都传开了,有点傲气的名医都不愿意来,有意巴结上来的,又听说赵炯伤势极重,生怕治不好人反摊上责任,踌躇着不敢来,最后来的却是个本事稀松却没太大自知之明的人,装模作样地给赵炯摸了半天的脉,之乎者也掉了半天书包,高成是一个字也没听懂,赵炯更是疼得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最后他开了个方子,赵炯喝了两剂,竟发现身上的痛感越来越小了,渐渐的,居然不再疼了。

    赵炯大喜,只觉得自己是好了,不但赞那大夫是神医,还送了他一大笔金银,外加几车的绫罗绸缎与名贵药材。那大夫得意了,也觉得自己很有本事,可称得上是奉贤杏林第一人了,只怕上海府内都没几个比得上他的。还好他家老子心里清楚他有几斤几两,好说歹说,让他借口说要回家查医书开新方子,带着那些赏赐的财物离开了赵家,然后连夜卷款逃跑了。

    大夫跑了,赵炯才开始觉得不对劲。他身上虽然不疼了,但也没有知觉了,僵直地躺在床上,高成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也感觉不到,起初他以为是喝的药有麻醉功效,但停了药后,感觉也没有恢复,这下他就慌了,老大夫说他会瘫痪的话还言犹在耳,莫非真的应了这句话?他忙叫高成去请先前那位大夫,谁知已是人去楼空。

    瘫痪的恐惧盖过了赵炯的理智,他整个人变得暴躁易怒起来,对身边侍候的丫头小厮是张口就骂,长期待在他面前的高成更是逃脱不掉。高成暗暗叫苦,只得好说歹说,把那位擅长骨科的老大夫再次请了回来,给赵炯诊治,跟逃跑的那位大夫相比,这一位好歹是有真本事的。

    老大夫只看了一下赵炯的伤势,再看一眼先前大夫开的方子,话也不说,扭头就走。赵炯一见心都凉了,高成连忙追了上去:“大夫,大夫,我们侯爷的伤到底如何了?你怎么不说话?”

    老大夫却说:“我早警告过你们,你们只不信,这药也是能乱吃的?也不知你们打哪里请来了个庸医,若说建南侯原来还有一分可治,如今就连这一分都没有了,我既然治不了,不赶紧走,难道还等你们拿大棍子赶我么?”说完急急走了。

    高成在原地呆了半天,方才犹豫不决地往回走,他都不敢想象赵炯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一心为此犯愁,竟没留意到,附近还有其他仆人听到了他跟老大夫的对话,并且迅速回报了汪四平。

    汪四平禀报了张氏,张氏依然还是淡淡的:“我说了不管他的事,就绝不会管,他是瘫了还是死了,通不与我相干。”又吩咐汪四平:“请统领大人过来。”

    广平王身边不能缺护卫,他把自己的护卫统领派到张氏身边来,已经很给面子了,如今赵家全族都知道张氏身后有广平王在撑腰,连奉贤县令都有所耳闻,若不是赵家有丧事,只怕都直接巴结上门来了。但统领毕竟不是张氏的人,他来了两天,也该回去了,看着赵家目前还是风平浪静的样子,便打算暂时留下四名护卫保护张氏,其他人随他回广平王那儿去。张氏有无数的秘事要向广平王请示,可惜自己分不开身,只能写成一封长信,反复斟酌用辞,然后托护卫统领捎给广平王,顺便把孙女儿给接回来。

    赵琇得到消息祖母要接她回去时,已经在广平王一家三口身边待了四五天了,四五天都没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一直寄人篱下,如果不是广平王夫妇都很和善,世子高桢也非常可爱,她早就满心苦闷了,但就算日子过得不错,她也更希望回到祖母和小哥哥身边。

    高桢头一次尝试为人师的滋味,正在瘾头上,在他的“教导”下,赵琇不但背下了整本《三字经》、《百家姓》,还把两套拳法给练熟了。也就是高桢年纪小,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才会认为这种教学强度没什么问题。赵琇只觉得自己好苦逼,听说祖母要接她离开,她马上就迈动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向了广平王夫妇住的院子。

    (女主可算出来了,这算不算是破了我的纪录?“女主未出场章数”的纪录……)

第二十九章 调派

    广平王看完张氏的信,沉默了好一会儿。

    事情的真相比他所知道的更不堪,他心中的愤怒已经无以言表了,无比希望父皇能干脆利落地直接赐死赵炯,剥夺了赵家小长房袭爵的资格,贬为庶民,才勉强能够给小二房一个公道。只是他想起京中最新来的情报,心情就开始沉重起来。这个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尽如人意的。他能做的,也就是把事情变得如人意一些。

    他问护卫统领:“赵炯果然是瘫了么?”

    护卫统领肃然点头:“确实如此。属下私下去寻给他看诊过的大夫打听,赵炯的伤势,除非神仙下凡,否则是不能好了,不但要终生受瘫痪之苦,只怕寿数也要大打折扣。”

    广平王觉得心头的郁闷稍稍消散了些:“他这模样,也不能再任职朝中高官了。赵老郡公生前统率大军镇守边关多年,旧部不少,他老人家在世时,虽然告老在家休养,其实从未真正卸下过担子,每旬都要过问军务,若不是他老人家在军中威望甚高,人人都忌惮几分,当年父皇的储位只怕早就轻易被人夺了去。如今父皇甫登基一年有余,朝中还有些不稳,赵老郡公一去,他那些旧部各安其事,暂时出不了乱子,但长此以往是不行的,一旦边关有变,谁能主持大局呢?就怕有人心思不正,借机生事。”他抬头看了护卫统领一眼。

    护卫统领只觉得他这一眼满含深意,却不敢轻易猜度,只能拿话试探着:“殿下所言甚是。本来依旧俗,父死子继,朝中那些大将军、老公爷、老侯爷们,若年老去世无力再约束旧部了,由子侄接任就是,旧部们也都服气,可如今赵家的情形,赵焯已死,他儿子还是小娃娃,身体又不好。至于赵炯,别说他已经瘫痪了,即便没瘫,以他犯下的罪状,也没有资格了,他长子又无功名在身,前些年参加武举,年年落榜,可见才干平庸,不堪大用,赵家只怕是再无人能出面领军了。”

    广平王微微一笑:“朝廷只能另挑人选担此大任,但这人选不好挑,不但要有本事,还得可靠,最好与赵家有些渊源,能让赵老郡公的旧部们服气,又不会让赵炯一系有机会插手军务,以免日后生事。”说罢他将笑容一收,正色问:“范本章,你可愿意担下这个重责大任?”

    护卫统领范本章的心跳得嘭嘭响,知道自己的猜想成真了,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属下……属下……”

    广平王抬手止住他:“别光顾着高兴,这可不是个容易办的差事,不但要到边疆吃沙子吹风打清兵,还得稳住赵老郡公的那些旧部,让他们知道赵炯的所作所为,从此与他疏远,不听他小长房任何号令,但凡武力、心计、手段略差一点儿,都不能成功。若是弄砸了,你还不如不去呢,省得给我丢脸。”

    范本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求殿下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自从离了辽东,日夜盼着能再次回去杀敌卫国,如今大好机会摆在属下面前,倘若属下真的弄砸了,不等殿下处置,属下自己就把头割下来请罪!”

    广平王笑了,亲手将对方扶了起来。范本章本就是边军出身,在辽东待了十几年,立下许多功劳,可说是才干出众,经验也很丰富,与赵家旧部还有多年同袍的香火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特地派范本章护送赵老夫人回乡,再给对方安排这么一个职位。只要范本章回到辽东后,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切——包括赵炯对继母嫡弟的所作所为以及涉嫌气死老郡公的事实——全部隐讳地告知赵家旧部,那即使赵炯赵玦父子再怎么打着老郡公的旗号指使赵家旧部为他们办事,也不会有人听他们一个字的,赵家旧部这几万人马,就稳稳当当地留在了皇室的掌握之中。

    广平王微笑着勉励了范本章几句,便嘱咐他:“此事要等我们回京后才能定下,你暂且不要声张,先从手下的人里挑一个合适的人选,在你之后接任王府护卫事宜。”

    范本章恭敬应下,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有些为难地道:“殿下,您可记得属下手底一个年轻护卫,名叫鲁云鹏的?”

    广平王自然记得:“赵老夫人那个丫环,还是他救起来的,不是么?怎么?你属意他做你的继任者?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范本章咬牙切齿:“可不是太年轻了么?不懂事爱胡闹!此行去奉贤,他还胆大包天地做了一件大事!”

    范本章所吐嘈的鲁云鹏,眼下就站在屋外的院子里,百无聊赖。

    和他一起回来的其他王府护卫,以及张氏派来接孙女儿的丫环仆妇,都被安置在别处了,只有他一个被统领大人带到广平王住的院子来,不用说,肯定是要拿他弹石子断白幡之事告上一状的。鲁云鹏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没有犯错,对于上司的所作所为,自然觉得很没意思。

    赵琇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鲁云鹏蹲在那里划圈圈,她记得这个王府护卫,好象是个挺和气挺开朗好相处的人,后来跟着上司护送祖母张氏回奉贤了,这次跟着回来,兴许可以向他打听一下祖母和小哥哥的近况?

    她立刻就迈动小短腿跑了过去:“护卫哥哥,你刚从我祖母那里来吗?”

    鲁云鹏抬头见是她,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微笑,只是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哄小孩的意味:“呀,赵小姑娘,你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么?赵老夫人派了人来接你呢,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们啦。”

    赵琇心下大喜,但还没忘记自己的原意:“护卫哥哥,我祖母怎么样了?小哥哥怎么样了?他们顺利回家了吗?大伯父怎么说?”

    鲁云鹏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你回去以后,直接问你祖母就知道了。建南侯如今名声臭不可闻,他还从马上摔下来,成了瘫子,以后就再也害不了人了!”接着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脸:“我曾听赵老夫人身边的姐姐说,赵姑娘在落水之前,看见老郡公显灵了,被老郡公开了窍,因此说话行事都比同年纪的孩子要聪明百倍,这可是真的?”

    赵琇不明白秋叶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广平王府的人,她眨了眨眼,干笑两声:“当然是真的!不然换了别人,能这么跟你说话吗?不过祖母叫我别到处说这个事儿。”其实她自己也不愿意多说,骗骗亲人掩饰一下自己的反常之处没问题,但到处说得多了,就显得有炫耀的意思,又容易穿帮,还是少提为妙。

    不过,建南侯赵炯居然成了瘫子,也不知能不能治好,如果不能的话,岂不是要受一辈子活罪?赵琇顿时心中大快,只是还有些不满足,盼着赵炯能再惨些才好,还有京城里的蒋氏,手上也不干净,应该让她也受点报应。

    她这么想的时候,鲁云鹏也在若有所思:“确实,你这样的聪明,世所罕见,但神神鬼鬼的事说不清,宣扬出去了,对女孩儿家的名声不好。”

    不过他对这件事真的很好奇:“你看到郡公爷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穿的什么衣裳?脸色如何?我听说鬼是没有脚的,你看见郡公爷的脚了么?他是不是飘在空中的?”问了一连串问题,听得赵琇心里暗暗叫苦。

    这时候,烟霞出现了:“赵姑娘,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跑进院子将赵琇抱起,脸上带着几分气恼:“你又偷跑了,曹妈妈知道了,定会骂我的。小祖宗,你就给我消停些吧,这么小的人儿,站都站不稳,整天想着到处跑,不累么?”

    她也看到鲁云鹏了,不过广平王妃钟氏治家很严,丫头们是被严禁和护卫们私下说话的,因此烟霞只是微微红着脸,屈膝行了一礼,叫一声“鲁护卫”,便抱着赵琇转身跑了。

    鲁云鹏一愣,追上两步,就听得上司范本章在屋里大叫:“鲁云鹏!你小子给我滚进来!”他跺跺脚,只能乖乖转身进屋。

    赵琇本来还打算忽悠烟霞几句,好让她同意自己留下来继续探消息,没想到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抱着自己跑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鲁云鹏离自己越来越远。

    烟霞直接将她抱去了后头广平王妃钟氏那里,广平王妃屋里正有客,是几个眼生的女子,两个是中年妇人,看起来是大户人家仆妇的打扮,另两个则是十六七岁的丫环。这样明显是下人的身份,为什么广平王妃会对她们那么客气呢?赵琇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那两名中年仆妇中的一个便转头望了过来,眼中顿时一亮:“这一定是我们家大小姐了。”

    赵琇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个人是赵家派来的,可她一个都认不得,到底是不是张氏亲自派来的?别是赵炯那边借张氏的名义,把她弄走好做人质威胁张氏吧?

    赵琇的思维发散了一下,没办法,在现代时刑侦探案剧看过不少,网络小说里也不乏阴谋争斗,这都是很常见的桥段,还好广平王妃及时为那四位客人洗刷了清白:“这是你祖母派来接你的人,随范统领他们一道过来了。你祖母十分想念你,让尽快把你接回去呢!”

    既然是随护卫统领他们一起过来的,那就是真货了,想必是老家宅子那里的人手。赵琇好奇地看了看几位嬷嬷和丫头,对广平王妃说:“不但祖母想念我,我也想念祖母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呢?”

    广平王妃笑道:“这么心急么?我知道你是想祖母和哥哥了,可你就舍得我家桢儿?”

    赵琇心想你儿子要是不那么好为人师,其实我也是有点舍不得的。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她正要拿几句好话哄过去,忽然间前院方向传来一阵瓷器摔落地面破碎的声音。

    广平王妃与赵琇都愣了愣,疑惑地朝前院方向望去。

    广平王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三十章 自告奋勇

    广平王刚摔了茶碗,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瞪着鲁云鹏,护卫统领范本章在旁作面瘫状。

    鲁云鹏跪下了,但心里却是不服气的,还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弹石子折断白幡,装作是赵老郡公显灵吓赵炯,确实冒了点风险,可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也没人拆穿,赵炯确实被吓倒了,连赵老夫人与赵氏族人都深信不疑,又能有什么问题呢?为何殿下要如此生气?

    广平王见他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觉得本王骂你是骂错了?本王且问你,若没你来这么一招,赵老夫人是不是就没办法对付建南侯了?旁人是不是就会觉得赵老夫人冤枉了他?”

    鲁云鹏吞吞吐吐地:“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是建南侯还会再狡辩不休罢了。”要不是他以为赵老郡公真的显灵了,也不会惊慌失措地逃跑,更不会在野外摔马了,那样等他回到赵家老宅,跟赵老夫人私下一碰面,没有外人和族人们拦着,还不知道会吵成什么样子呢,兴许还得再下一回毒手。

    广平王便冷笑着问:“既然没你自作主张,赵老夫人也能对付得了建南侯,她身边又有范统领和你们几个保护,建南侯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奈何不了赵老夫人,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当时你是痛快了,怎么不想想,如今人人都信了是赵老郡公显灵,那日后他要是再也不显灵了呢?要是有人发觉了你做的手脚,依样划葫芦地用来对付赵老夫人,把她老人家陷入尴尬境地了呢?那时候你又怎么办?!别告诉我,那时候你已经跟我回京城去了,管不了这么多!”

    鲁云鹏这才明白过来,仔细一想,就忍不住额头冒汗。他还真的没想过这么多,他虽有信心不会让人发现痕迹,但赵老郡公显灵过一次,两次,自然会有第三次、第四次,要是再也没有了,那旁人会怎么想?虽然赵老夫人、赵小姑娘和秋叶都说,赵老郡公是显过灵的,可除了赵小姑娘又有谁见过呢?要是别人不信,只说是赵老夫人他们编出来的,那原本的大好局面可能就要扭转了!

    他总算认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不妥了,真心实意地向广平王磕了个头:“是属下想得不周全,属下知错了。”

    广平王稍稍消了点气,只是语气仍然不善:“你是本王身边的人,如今本王只是皇子,你这般粗枝大叶也就罢了,惹的祸也有限,可若本王将来入朝,承担了更大的职责,你还是这般,叫本王如何放心用你?但凡命你去办点小事,也要担心你会不会自作主张,给本王惹下天大的祸患!”

    鲁云鹏听得羞愧不已,深觉自己让广平王失望了。

    广平王见他果然知错了,才放缓了语气:“也罢,你既知错了,且想想要如何善后吧!如今赵老夫人认定城门口白幡折断,就是赵老郡公在显灵,满心深信是老郡公在护着自己,你要如何跟她说实话?!”

    鲁云鹏低头小声道:“求殿下指点,属下……着实不敢跟她说。”

    广平王冷哼一声,扭头不理他。

    这时候范本章出面了:“小鲁啊,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赵老夫人若知道了实情,顶多是心里难受一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后患却是没那么容易消除的,你可知道?”

    鲁云鹏听得一呆:“还有什么后患?”他非常认真地向上司保证:“真的,当时属下的动作只有一个人瞧见了,就是赵老夫人身边那位丫环姐姐,除她之外再没别人知晓,那位姐姐也答应了不会告诉人的。她对赵老夫人那么忠心,绝不会是后患。回头等老郡公入了土,再没显灵也不是说不过去。”

    范本章却摇了摇头:“这不光是显灵不显灵的事儿,就因为你让赵老夫人相信是赵老郡公显灵了,又觉得赵炯摔马只是瘫痪却没死,就是郡公爷有意要保儿子一条命的意思,所以也不打算再将赵炯一房逼上绝路,只是问殿下能不能在爵位传承之事上出手相帮,把建南侯的爵位转到赵玮小公子头上。可建南侯为了爵位可以弑母杀弟,若知道小二房有意谋他爵位,又怎会甘心拱手相让?他虽瘫了,却还有妻子儿孙,还有死忠家人,眼下赵老夫人身边有人护着,他下不了手,那日后呢?赵玮是小二房唯一的男丁,若他出了什么事,这爵位就只能回到赵炯的儿孙头上了。那时怎么办?你能拦得住他们耍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么?”

    鲁云鹏简直后悔死了,他哪里想到当时的一时冲动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如果赵老夫人无心对小长房赶尽杀绝,小长房却有心置她祖孙于死地,那可怎么办?他总不能待在赵老夫人身边保护他们祖孙一辈子吧?他是广平王府的护卫,身上也是有着六品武职的人,迟早是要回京城去的……

    想了又想,他咬了咬牙,正色对广平王道:“殿下,这事儿都是属下考虑不周,留下这么大的后患,若是赵老夫人祖孙因此而受害,属下今生今世都不能心安!属下想要留在他们身边,保护他们平安,求殿下准许!”

    他深深地伏下身去,没有留意到广平王与范本章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鲁云鹏是被范本章的话绕进去了,忘了如果赵老夫人知道了所谓赵老郡公显灵的真相,自然不会再认为赵炯摔马未死是老郡公想要保住儿子一条命,又怎会再有顾忌,不愿将仇人赶尽杀绝?从另一方面来说,若赵家小长房要为了保住爵位害死赵老夫人祖孙,那有没有显灵这件事,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同,这本就不是他鲁云鹏自作主张的责任。

    广平王与范本章花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他主动提出要留下来保护赵家祖孙,毕竟他们老弱妇孺身边缺不得可靠又身手高强的人保护,可是广平王身边的护卫都有官身,不方便留下,即便广平王有命,这些护卫本身与他们的家人也未必乐意,只有鲁云鹏,他是孤儿出身,没家没累,原是广平王府的小厮,因身手好转成了长随护院,这次出京前为了出门行事方便,才刚补的武职,还未正式分派官位,即便在外逗留几年,也不碍事。不过这种事,还是要他自己愿意才行,否则待在赵家祖孙身边,心中生怨,不肯用心实事,反而不美。

    于是广平王装模作样地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答应了:“也罢,你若执意如此,本王也不好拦你,只是你要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呢?若为你在本地军营补个武职,又怕你出入不便,没法保护好赵家祖孙,可若是在县衙补缺,没得拉低了你的品级,总不能让你做个管家护院吧?”

    鲁云鹏是个直性子,哪里想得这么多:“属下做个管家护院也没什么不好,原是属下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属下在王府本就是小厮护院,蒙殿下隆恩,才补了武职,其实一点儿都不习惯官场上的事儿,如今也不过是回归本来的身份罢了。”

    “既如此,你就暂时以管家身份守在赵老夫人祖孙身边吧。”广平王想了想,“但你毕竟是本王府里的人,不可能与人一世为奴的,最少三年,最多五年,你就回来吧,到时候,想必赵家小长房也该打消念头了。”

    鲁云鹏感动得不行,重重地向他磕了几个头。广平王又嘱咐他:“一会儿你就和赵家的人一同护送赵家小姑娘回奉贤去吧,别在路上耽误工夫。到了赵家老宅,你就跟赵老夫人说,等本王巡察完海坝,就亲自前去拜访她老人家,她在信里提到的事,本王会亲自与她商量的。你且到王妃那儿去瞧瞧,看她给赵家小姑娘收拾好行李没有,若收拾好了就出发吧。”

    鲁云鹏连忙应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范本章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压低声音问广平王:“这样能行么?小鲁虽然身手极好,但为人却不大聪明,又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就怕他会在这里惹出什么祸来,让赵老夫人为难。”

    广平王叹了口气:“奉贤这样的地方,他就算再胡闹,又能惹出多大的祸来?赵老夫人精明着呢,又有郡公夫人的诰命在身,闲杂人等谁能让她为难?本王也是怕鲁云鹏性子太直了,在京城容易惹祸,在那种地方,一旦惹祸,本王也未必能保得住他,还不如让他留在奉贤呢。你且放心,过上三五年,本王名份已定,他再回来,就不妨事了。”

    鲁云鹏没想到顶头上司们还会为他操这么多心,他听话地去见广平王妃,进门后就看到她在指挥丫环们给赵琇打包行李。本来赵琇是净身而来的,可这些天待在广平王一家三口身边,用的东西就多了,什么食具、茶具、新做的衣裳、梳头的家什伙儿、读书写字用的书本和笔墨纸砚,连睡觉的铺盖都是新置办的,样样是精品。王妃让人把她这些全都带上,反正她走了,这些东西也没人使了。

    赵琇对此不大关心,王爷王妃神马的,还在乎这点小东西?她就是有些郁卒,因为听广平王妃钟氏的口气,似乎他们不打算等高桢回来,就要让她离开了。高桢昨天随父母拜见了某位留守嘉定的宗室长辈,那家老太太对他喜欢得紧,就把他留下来玩了,本来说好今天天黑前送回来的,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好歹也是相处了好多天的小伙伴儿,虽然他有点好为人师,可是一声告别都没有就分开,会不会不太厚道?

    她正想着这事儿,冷不妨就听到广平王妃嘱咐鲁云鹏:“松江府那儿王爷有一处铺子,那里的人手都是信得过的,你在赵家若有什么事,需要告诉京里,就打发人把信送到铺子里,那里的伙计自会把信尽快送入京中。你仔细着些,王爷吩咐的事,可得办好了。”鲁云鹏连忙应下。

    赵琇不明白了,难道这位护卫哥哥要留在她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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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51/ 第一时间欣赏闺门秀最新章节! 作者:Loeva所写的《闺门秀》为转载作品,闺门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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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门秀介绍:
赵琇有个哥哥是侯爷,亲的 她家世、容貌、才学、女红、能力,样样都不缺 但她知道在别人看来 她仍旧是个 半路上道的侯门千金 与那些根正苗红的大家闺秀 不能比 可是…… 谁要跟她们比?!闺门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门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门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