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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闺门秀txt下载     闺门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回到老宅

    等看到鲁云鹏拎来此次南下所带的所有两大包行李,准备随自己一同踏上前往奉贤的道路时,赵琇终于确定了他是真的要留在她家这个事实。

    可是为什么呢?他不是广平王的护卫吗?还有品级在身,可听广平王妃的口风,似乎他要到赵家去做个管家?护院?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赵琇想不明白,就悄悄问烟霞:“为什么鲁护卫要去我们家做管家呢?”

    烟霞笑着问:“难道不好么?方才你还在前头院子里与他有说有笑的。”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还顾左右而言它:“赵姑娘不是说要给我们世子爷留一封信么?我抱你到那边书案上写吧?”

    赵琇只得抛开了心头的疑惑,专心致志地写起了留给高桢的告别信。

    她的毛笔字还不能看,繁体字也写不全,穿越后写的第一封信就有些惨不忍睹。烟霞是不识字的,她把信拿给广平王妃瞧了,广平王妃一边看一边笑,最后道:“难为你了,这点年纪,居然也能写出这么多字来,写得不大端整,笔划有些错漏,也是人之常情,就怕桢儿看不懂。也罢,烟霞取了纸笔来,琇姐儿想要写些什么,你念,我替你写吧?”

    于是赵琇就郁闷地口述了一封信,大体说的就是自己要走了,因为要赶时间,没法等他回来告别,觉得很遗憾,两人也不知几时才能有再见的那日,如果高桢到奉贤来,请一定要到家里做客,如果她将来回京城去了,也一定会去看望他。他教的课本她都会记住的,等长大一些,也会用他教的拳法锻炼身体。最后祝愿他身体健康,万事顺意,合家平安。

    一封很普通的信,中规中矩,既不失情谊又带点儿礼貌,夹着点儿孩子气的直白口吻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衬着一笔清秀雅致的簪花小楷可以说很漂亮,赵琇有信心这封信无论是给谁看了都不会失礼的,但广平王妃写完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得赵琇一愣一愣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广平王妃笑完后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这孩子真是太招人疼了,小嘴还真甜,说得我心里欢喜得很,不如你别回去了,留下来给我做闺女吧?”

    赵琇都不知怎么回答好了,她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在开玩笑?

    一旁的曹妈妈也笑了起来:“王妃这主意真是太妙了!世子也喜欢琇姑娘呢。就怕赵老夫人舍不得,听说王妃要拐了他家孙女,会来找王妃拼命!”

    广平王妃笑呵呵地把信叠好,郑重封起,打趣般跟赵琇说:“好孩子,放心吧,等桢儿回来,我一定把信交给他!”又指了指鲁云鹏:“以后等你学会写字了,想写信给桢儿的时候,只管把信交给他,他就会找人把信捎给你桢哥哥了,可记住了?”

    原来鲁云鹏还要在赵家待到她学会写字以后?那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吧?

    赵琇迷惑不解。

    上海府首府就定在嘉定,离奉贤不过一百多里路,坐马车大半天就到了。一路上走的官道都是刚修了不过二三十年的,而且几乎年年翻修,赵琇根本就没受什么颠簸之罪,安安稳稳就到了家。

    这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赵琇早已困顿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糊间只看到了大门口上挂着的两只白灯笼,就被抱进了深宅大院中。

    等她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时,秋叶已经坐在她床边做针线了,见她醒来,脸上露出了微笑,起身扶她坐起。

    赵琇迷迷糊糊地转头看了看四周:“天亮了吗?”

    “天早就亮了!”秋叶含笑道,“大姐儿这一觉睡得可真香,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呢。玮哥儿已经背过一轮书了,正在练字,老夫人那儿原是要叫姐儿起来的,进来看了看,又舍不得,说是大姐儿昨日赶路辛苦了,就让你睡个饱吧。”

    赵琇脸都红了,老老实实在秋叶的帮助下穿好了衣裳,又有个不认识的小丫头捧了水盆面巾进来,秋叶侍候她洗了脸。

    她跳下床,摇摇晃晃地出了房间,就看到小哥哥赵玮正在外头堂屋里,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面扒着桌子写字,只是写两笔就要抬头往房间的方向看来,见她出来了,立刻把笔一丢,跳下椅子迎了上来:“妹妹醒了么?饿了吧?我给你留着好吃的呢!”

    所谓好吃的,其实就是羊奶和包子。赵家在京城里原有喝牛奶、羊奶的习惯,这是前头秦氏老夫人跟太祖皇帝的元后学来的,说是对身体好,男孩子喝了可以长高,女孩子喝了皮肤会变白。赵琇穿来时还是刚过周岁的小娃娃,正值戒奶的时节,又随祖母父母住在偏院里,自然没那个条件讲究喝什么奶了,一般都是吃小米糊,这还是她头一次喝这东西呢。她原担心会有腥味,尝了一口,口感倒比她想象的要好些,就放心大胆地喝完了。

    包子是素菜馅儿的,如今赵家是居丧,吃这个也是常理,只是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赵琇有些吃不惯,赵玮倒是很喜欢,一个劲儿地劝她吃:“妹妹多吃点儿,我特地留给你的。”还是秋叶出来拯救了赵琇:“玮哥儿,姐儿还小,吃这个怕会不消化,你留着自己吃吧。”赵玮很听话地“哦”了一声,遗憾地看了妹妹一眼:“妹妹快点儿长大吧,你现在太小了,很多好吃的都吃不了。”

    赵琇嘴角抽搐:“谢谢哥哥,我喝奶挺好的,真的……”

    昨晚上乌漆麻黑的没看清,赵琇现在才发现,她现在所在的房子跟京城里住的屋子不太一样,堂屋天花板很高,当中摆着条案,供奉着祖父和父母的牌位,并鲜花、香烛、供品等物,下来便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他们兄妹俩就在这里吃早饭、做功课。堂屋整体很空,两侧有雕花板间隔出来的房间,她睡的就是西边那一间。东边那间有门帘,上头绣着松鹤图案,赵琇怀疑那是祖母张氏的卧室。

    堂屋似乎没有门,又或是门板都拆掉了,正对着天井。这天井又与京里的院子不同,不但地方小些,也不种什么花草,只是在角落里摆着几盆菊花,如今花开得正好,黄黄白白的十分精神。天井两侧是厢房,檐下挂着白灯笼,上头还有第二层楼,前方院门的顶上,也有一层小楼,就是窗户小些,看不出是作什么用的。天井上方的屋檐四面相连,与京中的四合院大不相同。院门紧闭着。

    一阵风吹过来,赵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秋叶眼尖地发现了,连忙取了件小斗篷给她披上,但紧接着赵玮又开始咳嗽了,她连忙说:“玮哥儿和大姐儿还是回屋里去吧?堂屋里冷。”

    赵玮道:“我还有六十个字没写完呢,写完了再进屋。”

    秋叶只得劝他:“哥儿身子弱,若是吹了风,回头又病了,没得叫老夫人担心,回屋里写原也是一样的。”

    赵琇也在一旁帮口:“是啊,哥哥,进屋里写吧?我们一块儿写,我也想学写字。”免得写封信还要求助于人,明明写得挺好的,还要被人笑话。

    赵玮想了想,就答应了,帮着秋叶一起,将笔墨纸砚搬进了赵琇的小房间。她的房间里不但有睡觉用的架子床,靠窗还有罗汉床,上头摆着矮几,铺着厚厚的棉垫,正是日常起居所用。兄妹俩在矮几两侧坐上,秋叶又给他们一人拿了一个小手炉过来,顺便再上了热茶。

    赵玮喝了口茶,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方才在外头被风一吹,他浑身都快冻僵了。以前在京城时,他也没这么弱过,明明奉贤秋天要比京城暖和,怎么他就这么没用了呢?

    赵琇便开解他:“哥哥刚刚生了一场病,现在还没好全呢,所以身体比较弱一点,等过些时候,你好些了,我教你打拳好不好?我在广平王那里住了几日,世子教了我两套拳法呢。听说世子小时候身体也不好,练了拳法后,才好起来的。他都可以,哥哥一定不会输给他!”

    赵玮听得高兴了些:“好,我也学打拳去!”不过他对妹妹没太大信心,看中的是另一位师傅:“鲁叔叔的本事可厉害了,他会在我们家住很久,我叫他教我!”

    对于这一点,赵琇想问很久了:“为什么鲁护卫要在我们家住?”

    赵玮歪着头,还真不知道答案:“为什么他不能在我们家住呢?”

    倒是秋叶隐约知道一些:“广平王说,怕小长房那头为了保住爵位,要害了玮哥儿,所以打发他来保护老夫人和玮哥儿呢。原是要他做管家的,老夫人觉得太委屈了他,就让他留下来做个西席。鲁护卫原来还说,他学问差得很,叫人知道他给玮哥儿做西席,不定怎么笑话呢。玮哥儿既有意向他学武,正好合了他这西席的身份,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赵琇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回来得这么急呢,原来是担心祖母和小哥哥有危险。但小长房到了现在这一步,还指望能保住爵位,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虽然连赵琇都觉得这种想法太天真,但对于当事人来说,有些奢望是永远都不能放弃的。

    赵炯经过高成好不容易从松江府与苏州府请来的几位名医诊治,确认已经瘫痪了,痊愈的可能性很低,整个人就越发暴躁起来,但暴躁之余,更多的是害怕。

    不管他认为自己有多冤枉,如今他顶着弑母杀弟的大罪名,绝不可能平安无事的,如果他健康如初,那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但他这一瘫,将来还有什么前程呢?既失了德,又没了能力,他这爵位多半要保不住了。但他不甘心,还天天催着高成给京中家人送信,要他们务必想法子,在皇帝面前为他隐瞒,顺便多多为他说好话,绝不能让皇帝相信了张氏那边的说法。

    没几日,京城建南侯府来信了,赵炯忙不迭催着高成念信,才念头一句,他就差点吐了血。

    信上说,广平王救起张氏祖孙后,马上就把事情上禀御前了,皇帝早就知道了他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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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京城来信

    皇帝已经知道了真相,就意味着无论赵炯多么盼望京城的妻儿可以想办法瞒住这件事,都不可能成功了,现在就看皇帝会如何发落他。

    赵炯心知,本朝素来以孝为本,虽然说张氏是继母,但他却又是众所周知的庶出,只是记在原配嫡母名下,即使张氏是继母,他在她面前也是直不起腰来的,从前他当着父亲与外人的面,总是装成仁孝的样子,不了解他的人也就信了,他能顺利袭爵,跟这个也有关系,可如今皇帝要是认定了他犯下弑母杀弟的罪名,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哪怕是看在亡父的面上,饶过他的性命,这爵位也是保不住的,他为了保住爵位做了这么多事,连父亲的性命都不顾了,若还是把爵位输给了小二房,这口气他怎么吞得下去?!

    他气得整张脸都在发抖,因为身上动不了,五官就显得格外的诡异狰狞,高成在一旁看了有些害怕,吞了口口水:“侯爷?”

    “继续念!”赵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高成只得继续念下去。

    其实早在赵炯确认继母弟弟的船翻了之后,又遍寻不着他们的尸首,便已觉得他们多半是死了,起程之前,也派人从陆路将信送回了京城家中。牛氏母子婆媳得了信,还派人去寻张氏的陪嫁卢妈妈,要从她手里拿到张氏的私房。但因为张氏的“死讯”还未传回去,卢妈妈自然不可能将东西拿出来,牛氏又怕事情闹大了对建南侯府名声不好,因此暂时放过了她,只是派了几个人去监视卢家,打算等张氏母子的尸首找到了,再寻个理由撵走卢妈妈,夺过张氏的私产。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才过几日,就有消息传到京城,指建南侯赵炯弑母杀弟,滥杀家仆船工,又意图杀偶然路过的广平王一家灭口,牛氏母子都吓坏了。

    消息是从内廷传来的,皇帝为了老郡公身后的家声清名着想,没有把事情拿到大朝会上讨论,却召集了几位重臣进宫商议,该如何处置赵炯。由于这件事还有张氏祖孙为人证,广平王夫妻与随行众护卫都是目击者,他们手上还有赵炯派来杀人的恶仆,因此根本就没必要质疑真假,众人争论的重点,只在该如何处置赵炯一事上。

    重臣们大多数都赞成严惩的,无论是清流还是勋贵,都认为这种事太恶劣了,赵炯也不是什么有才干或是人缘好的,因为是老郡公的长子却各种无能,与父亲的威名相差太远,还被众人私下鄙视了二十多年。虽然皇帝担心此事传开会影响老郡公的名声,但众人都说,可以不公开,寻个不痛不痒的罪名把赵炯的爵位捋掉就行了,名义上给他安排个守皇陵之类的差使,事实上将他圈禁起来,也省得他日后再次为恶。至于建南侯的爵位,赵焯本是嫡子,原该由他来承袭才对,既然他已死了,那就传给他的嫡长子赵玮好了。世人知道了,只会认为是赵炯犯了错,不会认为老郡公刚死,皇帝就薄待他的后代子孙。

    皇帝本来都已经认可了这种处理办法,偏偏礼部尚书田某人提出了异议。

    这位田尚书在之前的讨论中,一直保持沉默,他素日又是个比较稳重的人,谁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质疑翻船之事到底是不是赵炯指使的,赵炯也许有嫌疑,但所有的证据都是张氏说出来的,那些死去的人身体上的刀伤,也有可能是水匪为之,会不会是赵焯夫妻主仆实际上死于水匪之手,但张氏为了争夺爵位,就故意赖到赵炯身上呢?这件事只要看事后张氏是否要求将爵位传给她的嫡亲孙子,就知道端倪了。

    他的说法自然遭到其他重臣们的反对,他也没坚持,很快就退让了,言道也许是他想得太多了,赵炯确实犯下了过错,但退一万步说,就算赵炯真的犯了罪,却不能因此就牵连到他的儿孙身上,建南侯的爵位,可以由他的儿子、孙子继承。赵老郡公只有两个儿子,长子这一脉子孙繁茂,次子这一脉却只有一个孙子,如今次子已死,孙子据说也因落水而身体不佳,万一日后夭折了怎么办?那赵老郡公的血脉不就断绝了么?以老郡公生前功绩,爵位却传不过三代,真是太令人可惜了!这绝不是朝中君臣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反正赵炯的儿子、孙子平日并不见有恶行,他儿子也有点才干,就让他儿子继承爵位吧。至于张氏祖孙,另外赏点财物,安抚一番也就是了,若是皇帝开恩,也可以给她小孙子一个低品阶的爵位,等他日后长大了,又有了出息,再另行册封也可以。

    他这番话,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重臣,都觉得不大妥当,可是赵家小二房子嗣单薄,确实是实情,万一赵玮袭爵后夭折,赵老郡公就没了传承,恐怕还是要让赵炯的子孙承爵的,那跟田尚书的建议又有什么两样呢?可如果真的采取了他的建议,对郡公夫人和赵焯之子又太残忍了些,他们毕竟是受害者。因此,这件事还未有定论。

    赵炯听到这里,兴奋得鼻孔大张,脸都涨红了:“好!好!老天有眼,总算还有人愿意为我说句公道话!”高成也在旁跟着高兴。

    高兴完了,赵炯才回想起帮他说话的是田尚书,素来与他没什么交情的,若勉强说有,那就是田尚书庶出的闺女嫁给了颖王为侧妃,而颖王,恰巧就是他赵炯如今最大的把柄!

    赵炯的表情立刻就扭曲了。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颖王是有意施恩于他家,想要继续让他卖命!可是,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颖王如此受宠,都没能踢掉嫡长兄坐上储位,如今皇帝都登基超过一年了,并未见有任何差错,反而还在臣属之中有“善于纳谏”的美名,可以说是很受好评的,还生了好几位皇子,其中超过一半已经成婚生子了,就算皇帝有个什么差错,也有的是继承人选,怎么也轮不到颖王呀?

    颖王从前确实有着聪慧多才的名声,但没什么真正拿得出手的实绩,也就是靠了太祖皇帝的宠爱而已,如今已经没什么人再拿他有多么出色来说事了,若不是皇帝仁厚,友爱兄弟,封了他一个亲王爵位,许他接生母出宫奉养,又大加封赏,并在许多事情上十分优待他这个弟弟,他如今会过上什么日子,还是两说呢。

    这样一个注定了不可能有未来的亲王,偏又要妄想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赵炯实在不想继续为他办事,可这种事由得他做主吗?如果不肯答应,一来自家爵位难保,二来颖王手里可是有他投名状的,万一颖王一气之下,把他出卖了怎么办?

    但他要是答应了,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若是事败——这种可能性高达九成——那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赵炯纠结得不行,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又挤出了那三个字:“继续念。”

    高成小心地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才继续念下去。

    接下来是牛氏和赵炯之子赵玦的话,他们都在指责赵炯。

    牛氏说,当初商量好了,只要把张氏母子弄回奉贤远离宫中就好,他怎么就起了杀人的念头呢?如今爵位都快保不住了,他真是没事生事!为了保住儿孙,只能牺牲他了,要他为了全家人的富贵荣华,忍一时之气,暂时不要再对张氏祖孙做什么了。

    而赵玦则请求父亲,如今宫里意思不明,但颖王与田尚书都派人私下联系过家里,无论如何也会力保小长房的爵位,让他不要担心,但如果圣旨下来了,要申斥他,那请求父亲无论如何都要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说清楚这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妻子儿孙绝对没有参与进来,这样赵玦就有了更大的机会继承爵位。只要赵玦成了下一任的建南侯,赵炯身为建南侯的父亲,住在老家宅子里,绝不会有人敢不长眼地对他不敬的,他可以继续安享荣华富贵,也不必担心会让皇帝看见,再次想起他做过什么好事,从而迁怒赵家人。而赵玦和母亲妻儿也会在京城努力为他说情,让他能早日获得皇帝的赦免,让他只管安心待在老家,千万不要闹事!

    赵炯听着听着,双眼瞪得老大,满面涨红。高成看得十分担心:“侯爷?您没事吧?”

    赵炯没回应,可他的怒气谁都看得出来。

    高成心里叫苦,可是考虑到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还是开口劝他:“侯爷别生气了,夫人与大爷这也是不得已,如今还是保住爵位要紧。再说了,大爷是您亲骨肉,您还怕他得了爵位后,会不敬着您么?”

    赵炯眼睛瞪得更大了,而且直盯住了他。

    高成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您别着急,这是十几二十天前的信了,夫人和大爷一定还不知道您摔马的事,等他们知道了,想来会想法子把您接回京城去休养的。”

    接回去?他们以为他四肢健全能跑能跳时,尚且不愿意让他回京,就怕碍了他们的事,如今他都瘫痪了,他们有了更多的理由不接他回去,还会开这个口吗?赵炯万万没想到,他也会有被妻子儿孙视为拦路石,一脚踢开的时候!

    “孽障——”赵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忽然一口血喷出,顿时晕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秘密任务

    赵炯吐血昏迷,高成吓了一跳,忙不迭让人去请大夫、熬药。

    前些天请来给赵炯医治的大夫,还有两位在老宅里没走,很快就赶来诊治了,诊治的结果都差不多,说赵炯是急怒攻心,一定要静养,不能再生气了,不然会严重伤害他的身体。

    高成苦着一张脸站在院子里,心里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赵炯怎么可能不生气呢?要保小长房的爵位,必须要牺牲他,他得独自承担下所有的罪责,这个决定还是他最亲的家人所做的,以他的脾气,绝不可能忍得下。可他再生气又能如何?他如今远在奉贤,罪证又非常确凿,除了老实认罪,还能做什么?高成非常不看好他,只是心里依然会觉得难受,无他,如今赵炯身边侍候的就数他最受重用了,每日承担赵炯怒火的也是他,他真担心哪一日主人的火气上来,会拿他来出气,到时候他都不知还有没有命在呢。

    想到昨日因为赵炯感觉不到丫环在替他按摩,就认定那丫环偷懒不出力,命人将她拖出去打了个半死,然后丢出门,高成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那可是赵炯从京里带回来的亲信大丫头,还兼着通房的差事,在张氏未回奉贤前,赵炯心情好的时候,对这丫头宠爱得很,结果她还落得这样的下场。他高成又算什么牌面上的人呢?

    他摸了摸袖袋里那封信,心里有些乱。

    那不是刚才读给赵炯听的那封信,而是女主人蒋氏写给他的。这一次京城侯府南下送信,派出来的人正好是蒋氏的心腹,所以她就另外送了封密信前来。密信的内容很简单,既然张氏祖孙未死,那么为了保住小长房的爵位,高成务必要想办法把他们祖孙给弄死,只要张氏和赵玮性命不保,小长房的爵位就稳当了。

    高成正为这事儿心烦呢,姑奶奶想得太好了,可事情哪里能件件如她所愿呢?而且她这主意跟小长房牛氏母子说的可是完全相反的,牛氏与赵玦都在信里嘱咐赵炯,不要再对张氏祖孙做什么,以免触怒皇帝,可蒋氏却非要将张氏与赵玮赶尽杀绝……

    如果说杀死赵玮,是为了灭绝小二房能够袭爵的男丁,只要皇帝不打算在老郡公刚去世不久的时候就夺了他儿孙的爵位,就只能把爵位传到小长房头上了,蒋氏如今有希望马上成为建南侯夫人,有这种念头也是常理,可杀死老夫人张氏是为了什么呢?

    如今宫里也好,奉贤也好,人人都知道赵炯对继母嫡弟下过毒手,如今他还跟张氏祖孙在一个宅子里住着呢,张氏有个好歹,谁都会认定赵炯是凶手的,到时候赵炯还有命在么?好歹也是公公啊!

    难不成老夫人张氏那日在城门口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自家姑奶奶是真的有把柄握在张氏手里,因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人灭口?到底会是什么把柄呢?

    高成思索间,忽然察觉到有人在外头窥视自己,忙抬头望去,就发现有个婆子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见他望来,立刻缩了脖子转身走人。等高成追出去,她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在另一个方向,又有两个正在修剪花草的婆子偷看他。

    高成心知,如今老宅里的人事已被汪四平那老货掌握住了,那老货定是投靠了老夫人张氏,成天打发了不知多少人来窥视东院里的情形,方才侯爷赵炯又是吐血,又是昏迷,又是请大夫的,一定已经有人报到老夫人张氏跟前去了。高成对此很气愤,却又无能为力,他现在能把赵炯身边的亲信控制好,就已经很吃力了。他原是蒋氏手下得力的人,京城侯府原先是张氏管家,如今则是牛氏的天下,蒋氏只能从婆婆手里分享些许权利,还没本事建立起足够的权威。他身为蒋氏陪房,若不是得侯爷青眼,那些管事们是不会把他放在眼里的。

    高成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气,他家姑奶奶大概还不知道老家的情形吧?如今这个情形,就算他想对张氏祖孙下手,也无能为力呀……

    他还是再等一等吧,如今姑奶奶一定还没收到他送回京中的信呢,等她收到了修改了指示,他才去做不迟……

    高成有一件事没猜错,汪四平确实是在第一时间,就把赵炯吐血的消息禀报了张氏。

    张氏对赵炯是否吐血并不关心,她早就不打算理会他的病情了,她更有兴趣的,是赵炯在吐血之前,刚刚收到了京城侯府来信这一事实。汪四平对老宅里的人事了如指掌,自然也能打听到京城侯府刚刚派了个信使来,连那信使是蒋氏的人,他都知道了。

    张氏如今对蒋氏很有警惕之心,一听说来的信使是她的人,立刻就指出:“这人定会私下与高成见面,你且让人留意他们的举动,再另行派人盯住高成。”

    汪四平连忙答应下来。他甚至有些后悔,信使刚进门时,他得信后没有立刻派人盯着,如果那信使已经跟高成通了信息,再派人去盯他们就未必有用了。

    张氏想起广平王特地将鲁云鹏派到她家,隐了官身以西席之名留几年,为的就是保护他们祖孙,想必也是在防着小长房那头吧?若要让赵玮承袭建南侯爵位,确实要提防小长房狗急跳墙,加害孩子。

    她立刻对汪四平与秋叶都下了命令:“严守门户,闭门谢客,只说我们家居丧,不见外人,连族中亲眷也尽可能少来往。若有谁送东西来,务必要一一检验清楚,确保无事,尤其是吃食,不管检验结果如何,我们家的人都不能吃进嘴里。我和玮哥儿、琇姐儿的一日三餐,都在这院里小厨房做,每日所需米粮果蔬,汪四平需得再三检验过,再送进来,万万不可有误。”

    汪四平与秋叶连忙肃然应下。

    张氏又想了想,决定暂时不让孙子孙女离开她住的这个院子了,老宅里虽有汪四平镇着,又有谁能保证所有仆人都是可靠的呢?

    秋叶对此有些为难:“姐儿年纪还小,每日只让人抱到前头灵堂上露个脸,也就罢了,哥儿每日还要到灵堂上跪灵呢,怎么可能不出院子?若是不让到前头灵堂去,又怕会有人说嘴。”

    张氏皱皱眉头,这确实是个问题。她算了算日子,索性心一横:“也罢,从翻船日子算起,焯儿夫妻去了也有二十一日了,正好过了三七,郡公爷还等着下葬呢,索性就让他们一道入土吧。”

    赵焯夫妻的后事,原本因为赵炯怠慢,办得十分不象话,张氏回老宅后重新起了灵堂,才有点样子。只是他们原是横死,停灵三七二十一日就下葬,也说得过去。说实话,他们的尸首都在水里泡过了,虽说眼下是秋天,但气味也是不怎么好闻的。而郡公爷的棺椁,更是早就该择吉日入土了,再拖下去,又会惹人闲话。

    张氏的行动十分有效率,不到半日,她弟弟张朝义已经得了消息,赶来相问:“姐姐怎的忽然改了主意,要让焯儿夫妇随姐夫一道下葬了?灵堂才起了几日而已!”

    张氏叹道:“先前后事虽办得草率,但亲友其实都已祭拜过了,如今再祭拜一回,也没什么意思,索性早早下葬了干净。不然两个孩子每日都要到灵堂上吹风,他们本就年纪小,身体弱,受这样的罪,万一生病了可怎么好?”

    一听说是为了两个孩子,张朝义就无语了:“姐姐也太溺爱孙儿了,这原是应有的礼数,再说他们也是愿意的。”不过想到姐姐如今已经没了儿子,就只能指望这一对孙子孙女了,着紧些也是人之常情,秋天的奉贤也确实湿冷,万一孩子有个好歹,姐姐将来可依靠谁去?他就没再说什么。

    他提起了刚刚听说的消息:“我听人议论,说京城侯府来了封信,赵炯那不孝子看完后就吐了血,还昏过去了,直到刚刚才醒过来。”

    张氏挑了挑眉:“醒了么?我还以为他仍旧昏迷着呢。”

    “不管他是昏着还是醒了,都不中用了。”张朝义更担心别的事,“不知京城来的信里写的是什么?该不会小长房那边又想对姐姐和两个孩子使什么奸计了吧?”

    张氏道:“算算日子,我才回来几日?这信绝不可能是知道了老家的情形以后写来的,兴许是先前我们翻船的时候,赵炯派人回京中报信的回信吧?广平王救起我们祖孙后,也给皇上上了表,这会子赵炯那一家子只怕都在忙乱呢,若还敢再对我们祖孙下手,就真真是自寻死路了。你放心,我已命人提防,不会轻易着了道的。”

    张朝义点点头:“姐姐既然心里有数,我也就放心了。”

    张氏又告诉他:“过两日,广平王办完了公事,要来看我,与我商量日后的安排,到时候你也过来陪一陪客。我是妇道人家,又是寡妇,从前事急从权,不能讲究这么多礼数也就罢了,如今亲友族人都看着,我说话行事多有不便的。”

    张朝义未免觉得姐姐也太过小心了些,但还是答应下来,心里还隐隐有些小兴奋。如今姐姐没了丈夫,死了儿子,孙儿又小,终于打算依靠娘家兄弟了么?

    张氏不知道弟弟的想法,她发现孙女儿赵琇正躲在房间门边向外偷看呢,小脑袋一探一探的,见她看过去,就立刻缩了脖子。

    张氏忍不住笑了,向她招手:“躲在那里做什么?快来见过二舅公。”

    张朝义连忙望过来,赵琇就掀起门帘,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眨着大眼睛卖萌:“二舅公好~”

    张朝义心都要化了,一把将她抱起:“好孩子,二舅公还是头一回见你呢,长得真好呀。”摸了她的小脸蛋两把,才问张氏:“这就是姐姐说的,被姐夫在天之灵一巴掌打得开了窍的那个孩子?”

第三十四章 广平王来了

    赵琇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这件事二舅公也是知道的,就转头去瞧祖母,看她怎么说。

    张氏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件事自家人知道了就好,别在外头提起,平日里也少议论吧。虽是这孩子的福气,但传出去了,未必对这孩子有好处。”想起鲁云鹏告诉她的话,她就觉得心里没底。

    张朝义笑着接受了姐姐的要求,抱着赵琇哄她:“你如今会说话了,听说还开始读书认字了?都学会些什么了?”

    赵琇乖乖回答:“会背《三字经》了,《百家姓》也学了点皮毛,字还是刚学,写得不好看。”

    张朝义连声赞叹:“真是太聪明了!我们琇姐儿真能干!”

    赵琇脸微微发红,一边卖萌一边偷偷看祖母。张氏察觉到了,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又有什么事想求祖母了?趁着你二舅公在这里,赶紧说了吧,兴许祖母不答应的,你二舅公就先答应了,也未可知。”

    张朝义哈哈大笑:“是么?琇姐儿这么小就懂得耍这点小心计了?姐夫那一拍果然拍得好!”

    张氏脸上微微一僵,笑容淡了两分,有些不自在地低头喝茶。

    张朝义没发现她的异状,赵琇却看见了,心里微微一动,忙道:“我想求祖母一件事,秋叶姐姐说,祖母要让父亲和母亲随祖父下葬了,让哥哥明天开始不必再到前头灵堂上跪灵,那哥哥能不能开始学武呢?我听广平王世子说,他小时候身体也不好,学会了打拳后,每天练几遍,身体就渐渐好起来了。哥哥身体不好,能不能也学他这样?我从世子那里学了一点拳法,鲁叔叔也能教他!”

    张氏一听,习惯性地就先皱了眉头:“好好的,学什么拳法?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背两页书,多练几个字?广平王世子打的是养生拳,不是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拳法,原是皇家旧俗,拳法也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你哥哥如何能与他比?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把拳法教给了你,你记着就是了,别胡乱在外头打出来,让人认出来了,又要生事。”

    赵琇连忙辩解:“不是的,他教我的不是皇家祖传的拳法,就是普通锻炼身体用的,王爷让家里的护卫教的他。如果祖母不放心,那就请鲁叔叔教哥哥好了,他不是到我们家做西席吗?他身手这么好,教哥哥几招一定没问题的,我和哥哥已经私下问过他了。”

    张氏听了就有些生气:“鲁护卫是奉了广平王之命,前来保护我们祖孙的,虽名为西席,不过是障眼法,怎可随意支使人家?还有,你们什么时候跟他提过这件事的?他从不到内院来,也不去灵堂上露面,莫非是叫丫头婆子传的话?”

    赵琇顿时就怂了,其实她跟小哥哥是求秋叶帮忙传话的,秋叶一点都没觉得为难,他们也就没多想,如今想来,男女有别,这内外之分还要是注意的,万一让祖母知道是秋叶帮的忙,连累了秋叶就不好了。

    要不……先缓一缓?等她大上几岁,再劝祖母同意?可现在小哥哥的身体情况不佳,风吹一吹就要咳嗽,跪得久了就要头晕,身上略冷一点,脸色就苍白得发青,要是不好生保养,拖久了就怕会形成痼疾,以后要治可就麻烦了。现在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要找个好大夫来调理身体,还得加强体质、增加免疫力才行。

    出乎赵琇意外的是,张朝义这时候帮忙说话了:“姐姐,你先别忙着生气,那鲁护卫不是奉命来保护你们的么?就算不方便公开露面,跟孩子说说话,也没什么奇怪的,你别一惊一乍的,叫鲁护卫知道了不好。我倒觉得琇姐儿的话有道理,咱们这样的人家,自当以读书为重,可玮哥儿不一样,他不但是郡公之孙,将来还要继承侯爵,书读得再好,若是不通武艺骑射,也要叫人看不起的。那赵炯为何老是被人笑话无能?不就是因为他在武事上毫不出众么?可赵炯好歹还懂得骑射,摆个虚架子也能骗骗人。玮哥儿总不能连他都比不上吧?因此,哪怕不为锻炼身体,他也该学一点武艺。”

    一番话提醒了张氏,她自生了儿子赵焯,又发现他有读书天份,就一直盼着他科举出仕,竟忘了如今形势不同了。赵玮继续读书参加科举,不是不行,但只怕不容易走到她所期盼的高度,但他若是继承了建南侯的爵位,却只识文,不通武,外头人也是要说闲话的。当年赵焯年幼时,好歹还让郡公爷手把手地教过射箭与骑术呢。

    张氏便叹了口气:“也罢,玮哥儿是该学些武艺,别的不说,身手好一点,若有人胆敢下手害他,好歹也不至于没有一敌之力。只是孩子如今身子不好,就怕他受不住。”

    赵琇连忙道:“可以让哥哥先练一点轻松不累人的拳法套路,再寻好的大夫给他调理身体,等他身体变结实些了,再学别的也不迟呀。”

    张朝义也笑道:“这话说得不错,我们琇姐儿果然聪明得紧!”

    张氏却没好气地瞥了孙女一眼:“就数你事儿最多,什么话都叫你说完了!”

    赵琇咧嘴笑着装傻。

    张朝义又和姐姐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赵琇本来也想去找小哥哥,把好消息告诉他,却被张氏抱进了东边的卧室,放在床上。

    张氏的表情非常认真严肃,紧紧拉着孙女的手,双眼盯着她不放:“好孩子,祖母问你一件事,你说在船上见到了祖父的魂魄,是真的么?”

    赵琇不明白到了今天,张氏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她不是十分相信这一点的吗?事实上赵琇本人在说出这番话后,也无数次自我洗脑,现在她自己都相信这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了,所以张氏一问,她就大力地点头:“是真的!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变聪明了呢?”

    张氏见孙女眼神坚定,心里松了口气。是啊,如果不是真的,孙女儿才满周岁,之前连话都说不好呢,又怎会一夕之间聪明老成了许多?定是丈夫显灵,让她开窍了。

    虽然鲁云鹏招认,那两支折断的白幡是他所为,但这并不代表郡公爷从来没有显过灵。既然郡公爷在妻子嫡子嫡孙遭遇暗算,面临灭顶之灾时,也只能通过小孩子来示警,可见鬼魂这种东西,法力实在是有限的,若是鬼魂都能呼风唤雨,那人世间岂不是乱了套么?所以,郡公爷确实是显过灵,而且非常关心继妻嫡子和孙儿孙女,鲁云鹏干的事与他的心意并不相违背。

    既然白幡之事不是郡公爷显灵,那赵炯坠马之事也一定不是他的意思了,多半是赵炯为恶太多,得了报应!他能坠马而不死,那是他走运,但绝不是郡公爷有意要保他性命。张氏觉得,认清了这一点,自己就算对小长房一家心狠一些,郡公爷也不会生气的。

    张氏整个人精神一振,心情好过多了。

    两日后,广平王果然到了奉贤,正好赶上赵老郡公与儿子媳妇齐齐出殡,他得知后,二话不说就赶到了现场,亲自主持了亡者入土的仪式,仪式结束后,又当着众人的面,威严而不失亲切地安慰了赵老夫人张氏。

    赵氏族人都觉得很有面子,对待张氏也多添了几分敬意。世人皆知,这位广平王殿下在当今皇帝诸子中,虽不是最年长的一位,却向来有贤名,深受皇帝宠爱,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太子之位一定就是他的了。有了这么一位贵人撑腰,张氏本身又有郡公夫人的诰命,谁敢怠慢她呢?她的孙子日后也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相比之下,赵炯那头就差得远了,不但犯下大罪,人也瘫痪了,连亲爹下葬的仪式都没能露面,可见已经不中用,至于他的儿孙们,还不知会受他牵连到什么地步呢,说不定过些日子就会灰溜溜地回老家来,跟族中其他人一样,做个没多大出息的土财主。

    族人中,倾向张氏这边的人又增加了。

    仪式结束后,广平王随张氏回到了赵家老宅。他带来了太医江成,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江成去诊断赵炯的伤情。

    江成确认了赵炯伤势不可挽救的事实,广平王得知后,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张氏请来兄弟张朝义为陪客,陪广平王说话,但广平王只与他寒暄了几句,就提出要私下与张氏交谈。张氏虽觉得不妥,但也明白广平王绝不会无的放矢,张朝义很有眼色地退出了堂屋,坐在门外,为他们作掩护。

    广平王把他将翻船真相告知皇帝后,京中局势的变化说了出来。张氏听得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田尚书怎能说那样的话?!他还有良心么?!亏他还是礼部尚书呢,我儿子都死了,还图什么爵位?!若赵炯杀人作恶,他的子孙仍然可以继承爵位,那朝廷的律法又有什么用处?!日后哪家勋贵的子嗣眼红兄弟的爵位,只管把人杀了,然后说他一人独领罪名,与妻儿无关,让他儿子稳稳当当地把爵位拿到了手,这世上岂不是乱了套?!”

    “老夫人熄怒。”广平王忙安抚道,“田尚书所言,谁都知道是不妥当的,父皇只是顾虑玮哥儿的身体弱,不知将来是否能担得起建南侯的重责,只要让父皇知道,玮哥儿身体无碍,聪明伶俐,又怎会夺去他本该得到的东西,却让罪人子孙得了好处呢?”

    张氏渐渐冷静了些,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世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田尚书往日行事也不见有多么糊涂,为何这回忽然间昏了头,竟说出这等话来?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第三十五章 暗涌

    广平王听了张氏的疑问,感叹不已:“老夫人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田尚书会说出如此糊涂的话,不外乎权利二字罢了。”

    张氏心下一凛,细细回想自己对田尚书的了解,渐渐地有了个想法:“我是妇道人家,素来不管朝廷上的事,老郡公自打告老后,除了时不时过问军务,对官场的事也很少理会了。我并不认得田尚书,只是见过几次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听闻他没有儿子,因此对两个女儿格外看重,不管嫡出庶出,都非常疼爱。我不喜田夫人的性情,也跟她合不来,她嫡出的女儿别的倒罢了,为人太过势利,身为尚书之女,嫁给尚书之子,本是门当户对的,只因婚后不到一年,公公就因病致仕,她就变了嘴脸,想要和离不成,整天都住在娘家,田夫人又纵着她,硬生生把亲家弄成了仇家。倒是听说田家庶出的次女不错,美貌,能干,会做人,嫁给了颖王为侧妃,连儿子都生了。”

    何止生了儿子?颖王正妃因难产而常年卧病,儿子也是病恹恹的,也不知还能活多久,王府中是侧妃田氏在主持中馈,而田氏所出次子,又身康体健,聪明伶俐,据说颖王爱若珍宝,处处都把他摆在嫡长子前头,一副要捧他做继承人的架势。

    当初赵老郡公向太祖皇帝进言,要保当今皇帝的储位时,就曾经拿颖王的家事做理由:庶强嫡弱,是乱家之源,若颖王日后为君,膝下两子背后都有显赫外家,必然会因争储而闹个天翻地覆。虽然不知道太祖皇帝是因为这一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打消了换储的念头,但田尚书没有孙子,嫡长女无生养且与婆家不睦,他自然对次女所生的外孙更重看几分,兴许会觉得是赵老郡公毁了他外孙的大好前途,也未可知。

    张氏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向广平王:“田尚书难不成是在为女儿外孙抱不平?只因当年郡公爷向先帝进言,保住了皇上的储位,打破了颖王登基为帝的妄想,所以他存心要给郡公爷的后人添堵?”

    广平王为张氏的敏锐赞叹不已,不过他也稍稍纠正了一下张氏想法的偏差:“田尚书说的那等胡言乱语,一说出来人人都要骂的,传到士林中去,他多年的好名声就毁了!若只是为了出一口气,那大可不必,他为官数十年,怎会如此糊涂?他会说这番话,自然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张氏讶然:“他还能得到什么更大的利益?”

    广平王正色问她:“老夫人莫非忘记了,老郡公生前在军中有多高的威望?他虽告老归家,但如今军中多少将领,都还愿意听他的号令呢!哪怕如今他已经过世了,但只要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军中振臂一呼,只怕应从者还数不胜数呢!”

    当年太祖皇帝起兵抗清时,赵老郡公只能算是他的得力属下之一,虽也算受重用,但并不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一个。后来大楚朝建立了,太祖皇帝分封功臣时,他也只是得个三等侯而已,后来虽然升到了一等候,但还是跟那些做了国公的不能比。只是一年一年过去,太祖皇帝昔日那些得力干将死的死,退的退,还有因家人儿女不省事而闯祸,连累自身的,没几个还能风风光光地留在朝中,赵老郡公算是运气最好的一个,竟然多年都屹立不倒,还一直活跃在边境线上,从不给太祖皇帝添什么麻烦,时不时还立点小功,再加上他元配秦氏对太祖元后也算有过救命之恩,因此他渐渐的就成了太祖皇帝心目中的肱骨老臣第一人。

    军中以强者为尊,超过四十年的时间,昔年的大将早已不剩下几个了,威望最高的太祖皇帝也已驾崩,赵老郡公是硕果仅存的几位开国功臣中武职最高、威望最高的一位。当今皇帝从做太子时起,就不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军中的将领其实内心都觉得他过于优柔寡断了,不是个好皇帝的人选,若不是赵老郡公坚决支持皇帝,军中多少会出点乱子。可以说,赵老郡公的支持,就是当今皇帝坐稳龙椅的最大保障!哪怕他如今已经死了,只要他在军中那里旧部、旧战友们还念这份旧情,皇帝就不愁军队会出什么大乱子。

    如今赵老郡公长子赵炯继承了侯爵之位,因他从小就不是在军中长大的,那些旧部顶多就是嫌弃他武力平平,有些辱没了老郡公的威名,但若他真有事相求,看在他是老郡公长子的份上,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他们也都愿意去帮一帮。从前皇帝储位不稳之时,他几个有意争位的弟弟没少意图拉拢赵炯,就是冲着这一点,只是都被赵老郡公拦下了而已。如今赵焯已死,赵老郡公只剩下赵炯一个儿子,若是他出面帮颖王说些好话,军中的旧部们不明真相,又一向对当今皇帝的性情不大感冒,只怕还真的会弄出点乱子来,那时候局势就不可收拾了。

    北方边境眼下还有清人在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反扑,边军是绝对不能乱的!

    赵老郡公还有几个昔年的得力下属,如今成了皇城禁卫军的主官,万一连他们都被煽动了,后果更不堪设想。

    广平王一点一点地为张氏分说清楚,然后道:“这并不是本王胡思乱想,京中有消息传来,田尚书为赵炯一家说过情后,出宫没有回家,直接就去了颖王府。当晚,颖王府就有人到建南侯府去了。本王送信给父皇,父皇又有心隐瞒,外界原不知道赵炯杀弟之事,赵家小长房的人也不知道本王救了老夫人祖孙,可在那之后第二日,赵玦就代父上折请罪,田尚书又在旁帮腔。若说他们之间没有勾结,谁会信呢?”

    张氏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她虽自认不是个蠢人,眼里不是只有自家宅门里的那一亩三分地,但身为内宅妇人,确实见识有限。她万万没想到,郡公爷离开军队这么多年了,还有人盯着他子孙对军队的这点子影响力,便公然颠倒黑白。倘若牛氏与赵玦昏了头,为保爵位与颖王勾结,真的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后人评说起来,会不会将责任推在郡公爷身上?即便不怪郡公爷被逆党利用,赵炯一家被卷入其中,赵家的名声也是挽救不回来了吧?

    还有那些敬着郡公爷,哪怕郡公爷死了都愿意听他生前号令的军中武将们,他们都是郡公爷生前极为看重的,倘若真的让赵炯一家子连累入罪,她日后到了九泉之下,要如何向郡公爷交待?

    张氏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赵家今日的显赫,也是她丈夫浴血奋战几十年换来的,几个生来就安享富贵的不肖子孙,从来没受过苦,凭什么为了一点私心就将先人的功绩化为乌有?!

    她沉默良久,才沙哑着声音道:“殿下,朝廷上的大事我不懂,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郡公爷的大好名声被不肖子孙败坏!郡公爷的旧部们,昔年也曾到家里来作客,不少我都是见过的,虽说郡公爷办后事时,他们来了,我都没能见着,但想必他们还记得我是谁。我一会儿就写信给他们,将赵炯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将郡公爷死后我们母子所遭受的薄待也一一告知,绝不能让他们不明真相地被人哄骗了!若真有居心叵测之人意图收买他们,他们也能及早警醒!”

    广平王闻言十分惊喜:“老夫人若能这么做,那就再好不过了,对那些将军们而言,您的话比旁人可信一百倍!”又建议:“本王府里的护卫统领范本章,在护送本王回京后,便要被调往辽东前线任职了,若您不嫌弃,不妨将信交给他,让他代为送达?也免得还要临时抽调人手,倘若中途被人截了去,岂不糟糕?”

    张氏想了想:“范大人若愿意替我送信,自然再好不过,只是光靠他一人,恐怕还有不足。镇江总兵原也是郡公爷旧部,他儿子娶媳妇还是我做的媒呢,镇江离此不远,待我修书一封给他夫人,他知道了,自会打发人来附近探听真相。他往日在同袍里就是人缘极好的,常年与旧日同袍通信,逢年过节也会派人来向我们夫妻请安。赵炯做了什么,他知道了,自会告诉其他人,再加上我给其他将军们写的信,不怕他们认不清赵炯夫妻的真面目!”

    广平王露出一个微笑:“老夫人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颖王与田尚书无缘无故,怎会帮赵炯一家保住爵位?为的自然是赵老郡公在军中的威望。只要赵炯一家在军中无法使唤动任何一人,颖王又怎会再为他费心神?爵位之事自然就不必担心了,况且,本王并不认为,父皇会听信田尚书所言。”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提醒张氏一件事:“玮哥儿的安危,还请要千万小心。本王看京中传信,似乎田尚书一直在说玮哥儿身子骨弱,恐容易夭折,因此父皇与众大臣才会担心赵老郡公的爵位日后无人承袭。虽说奉贤与京城相隔甚远,但挡不住有人利欲熏心,见父皇迟迟不肯应允,便暗中派人加害玮哥儿。父皇对赵老郡公十分敬重,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才过世,子孙便沦为白身,到时候就只能便宜赵炯的后人了。”

    张氏肃然道:“殿下放心,老身理会得。”

    广平王离开了,他会在奉贤县城逗留一晚,明日等张氏的信写好了,再带着一起离开。

    他走后,张氏独自坐在堂屋中,沉默了许久。直到夜色降临,秋叶轻手轻脚地进来点亮了蜡烛,她才静静地出声:“去把玮哥儿和琇姐儿抱来,我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奏本

    赵琇正在小哥哥赵玮住的厢房里,和他一起看书识字。

    她其实很好奇广平王会跟祖母张氏说什么的,也想要问问他,高桢回来后知道她离开了,有什么反应没有?是不是有回信?她现在拿笔稳当些了,又翻了几本书,要让她参考书上的字再写一封信,就算写得难看点,白话点,也不会再有简体字出现了。可她仅仅是在墓地时跟着大人们向广平王行过礼,回到家后再行了一次,就被抱离了堂屋,他离开时,也没人通知她一声,害得她完全没有机会和他私下说话,心里郁闷得紧。

    天都黑下来了,广平王也早已离开,不知几时,连坐在堂屋外头的二舅公都走了,祖母还在堂屋里待着干什么?

    赵琇摸摸小肚子,觉得有些饿了,再看小哥哥赵玮,他也在不安地往窗外看,早已没了练字的心情。

    就在这时,秋叶走了进来:“玮哥儿,琇姐儿,老夫人有话要对你们说,我带你们过去吧?”

    赵玮连忙放下笔,跳下了高高的椅子,秋叶抱起赵琇,一手拉起他,主仆三人便往堂屋走去。

    堂屋中,张氏已经取了纸笔来,放在面前的桌面上,看到孙儿孙女进来了,露出一个微笑:“来,你们过来坐在这里。”

    赵玮爬到她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秋叶也将赵琇放在了右边的椅子上,便静静退了下去,站在屋外等候吩咐。

    张氏看着孙子赵玮,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小脸,忽然红了眼圈,深呼吸一口气,将泪意强忍下去,才平静下来,淡淡地笑着问他:“玮哥儿,祖母问你,你想当侯爷么?建南侯。”

    赵玮一脸的茫然:“祖母是说大伯父那样的侯爷么?”他低头想了想,微微撅起嘴:“不要!我才不要象他那样做坏事呢!”

    赵琇在旁听得有些不安,祖母好象说过,要把小长房的爵位争过来给小哥哥的,小长房的当家赵炯犯了这么大的罪,已经没有资格做侯爷了。现在听她的口气,怎么好象有些古怪?赵玮才多大?爵位争过来了,让他顶着就是,何必还要问他想不想?

    想到这里,赵琇就插嘴说:“哥哥,做侯爷不一定要做坏事的,祖父以前也是侯爷,坏的是大伯父,不是侯爷。”

    赵玮歪歪头,抿了抿嘴:“反正……我不会做坏事的!做不做侯爷,我……我不知道,我又没做过,我也不想做。”

    张氏微笑地看着孙子:“那你想做什么?”

    赵玮想了想:“我想象父亲一样读书,将来去考科举,父亲说过,我很有天份的。”他又悄悄看了妹妹一眼:“不过我也想学武,学会了就不怕被人欺负了,我的身体也会更加强壮,不会再动不动就生病,让祖母担心。”

    张氏的表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又微笑着去问孙女:“那琇姐儿呢?虽然做侯爷跟是不是坏人无关,但如果你哥哥不做侯爷了,你愿不愿意?”

    赵琇皱了皱眉头,正色问她:“祖母,您是要把爵位让给大伯父家的人吗?”

    张氏失笑:“你怎会这么想?”

    “不然您怎会这样问我呢?”赵琇抿嘴道,“哥哥做不做侯爷都不要紧,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但我不愿意让大伯父家的人占了便宜。大伯父害死了父亲和母亲,还有其他好多人,杀人就该偿命!杀人犯的子孙,又凭什么拿走本来属于哥哥的东西,继续高高在上,借着权势来欺压我们?!”

    赵玮吃了一惊,忙对张氏说:“祖母,真是这样么?那我也不愿意!”

    张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眼圈再度泛红,她用有些哽咽的声音道:“放心吧,祖母怎会那么糊涂?你们不稀罕建南侯的爵位最好,就象琇姐儿说的那样,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但小长房……”她咬了咬牙齿,“绝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张氏仿佛已经拿定了主意,整个人振作起来,她吩咐秋叶:“时候不早了,把玮哥儿和琇姐儿的饭拿上来,让孩子们早些吃了,也好早些睡下,明日还有事呢。”

    秋叶应声去了。

    张氏又对着面前的纸笔开始思考,赵琇猜想,她这大概是要写东西?就伸出一双小胖短手去够那墨锭,学着平时观察到的秋叶的动作一般,想要替祖母磨墨,但她忘了这墨锭要磨出墨汁来,还要加水这种东西,赵玮见状就笑了:“妹妹,让我来吧,你手短。”然后扒着桌子从她手里拿过了墨锭,象模象样地用黄铜小勺子从水丞里舀了一点水,然后开始磨起了墨。

    赵琇收拾了一下被“手短”两字打击到的自尊心,盯紧了他的动作,想尽快学会做这件事。

    张氏看着小兄妹俩的模样,心下一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了更多的勇气。她已打好了腹稿,便拿起笔,蘸上孙子亲自为自己磨的墨,开始了洋洋万言。

    张氏写的是呈给皇帝御览的奏本,写完后,秋叶已将蜡烛换过了两轮,赵琇赵玮也顶不住肚子饥饿,吃完一顿饭了,只有张氏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张桌子。夜已深,赵玮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磕睡,赵琇则是扒在桌面上,仿佛不经意地去看她写了什么东西。

    张氏在向皇帝请罪。

    无论赵炯是庶出,还是记在元配名下的假嫡,在张氏进门后,她就是他的母亲。儿子做下不孝不悌之事,她身为母亲,有教养不力之责。她认下这个罪名,认为儿子赵炯不配继续做郡公爷的儿子,怕他会有辱郡公爷的清名,所以她恳请皇帝做主,为她惩治这个不孝不悌的儿子。

    张氏请皇帝不要因为念及郡公爷的脸面,就对赵炯从轻发落,因为在奉贤县城门口,郡公爷在天之灵当着所有乡民的面,指证了赵炯的不孝,而他之所以会坠马瘫痪,也是郡公爷对他的惩罚。郡公爷在天之灵,是不会原谅这个孽子的。

    另外,赵炯在郡公爷死后,就对继母嫡弟多有薄待之处——张氏在此处举例若干——又对外隐瞒,还在皇帝面前装作孝子模样,他妻子儿子媳妇孙子……所有人都对此视若无睹,他妻子牛氏甚至比他还要刻薄些,公公死后未过头七,就直接带人把婆婆赶出了正院。张氏深感赵炯的妻子儿孙品德不佳,怕他们不堪大用,日后会借着郡公爷生前的名望,做下错事,坏了郡公爷的名声,所以她恳请皇帝,若真有那一日,请公平公正地治他们的罪,别让不肖儿孙连累了郡公爷的清名。

    最后,她感谢了广平王一家的救命之恩,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教育得好,所以皇恩浩荡。为了报道皇帝的恩情,她非常诚恳地向他请辞爵位——因为在老家不停地有人对她说,赵炯犯下过错,爵位必须换人继承了,而赵焯生前是郡公爷嫡子,他们小二房才是真正的嫡支,理应继承建南侯爵——可是张氏却认为,赵炯的爵位是名正言顺由朝廷颁与的,郡公爷生前也认可他的世子地位,她对那个位子绝对没有觊觎之心,更何况如今她亲生儿子已死,要爵位又有何用?虽然有孙儿,但年纪还小,看不出日后才能如何,就怕他没有出息,不能为朝廷效力,白顶着一个侯爵之名。

    朝廷封爵,是为了让人出力的,不是让人吃白饭的,赵家子弟,怎能尸位素餐?所以她坚决请辞爵位,孙子若有出息,将来自会有锦绣前程,不必守着一个爵位不放。

    赵琇看到最后,好不容易才掩饰住脸上的异样。祖母这一封信倒是写得好呀,虽然主动把爵位给丢出去了,但却把小长房给黑了个透,这下看小长房的人还怎么争那个爵位!而且以母亲的身份去骂赵炯,有谁能指责她不对呢?

    张氏写完全文,已是筋疲力尽了,但精神却出奇地振奋。秋叶有些担心地送上了参汤,她喝了,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坐在面前的孙儿孙女,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来。

    到了第二日,等广平王看完张氏所写的奏本后,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张氏却是满脸轻松:“殿下只管把我这奏本往皇上跟前递吧,爵位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打紧。我们母子祖孙,从来就没打过那东西的主意!”

    广平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郑重向张氏行了一礼,张氏忙道:“殿下何至于此?快快请起!”

    广平王却摇头道:“我要向老夫人请罪,昨日我说了许多话,事实上还有一件事是瞒着老夫人的,当时只想着老夫人不一定能明白,只需要知道事情轻重就好,没想到老夫人却有这等决断,却是我小看了您老人家。”

    张氏面露诧色:“殿下有事情瞒着我?不知是什么事?”

    广平王叹道:“昨日我说的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了。事实上,太祖皇帝在时,曾亲口教导过儿孙们一句俗语——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有人想造反,必须得有亲信可靠的军队做后盾。建南侯府固然因赵老郡公之故,在军中威望颇高,因此被颖王看中,但赵炯父子又不曾领兵出战,求赵老郡公的旧部办点小事还可以,涉及谋逆,人家又不是傻子,怎会答应?”

    张氏不解:“那殿下昨日为何那样说?!”

    “我并非有意隐瞒。”广平王坦然道,“只是不想让您知道太多内情,怕您难过罢了。不瞒您说,投靠了颖王的,只怕不仅仅是几个文官,军中也是有人的,地位还不低,不过是怕被千夫所指,也想要拉拢更多的人,才需要建南侯府的名望。”

    张氏立刻就猜到了他想说的话,脸色苍白起来:“那人……莫非是郡公爷的旧部么?”

第三十七章 许诺

    广平王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事实上,我也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被拉拢过去的,究竟有多少人,都担当何职。但有一事可以肯定,颖王素来聪明,若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可他在建南侯府之事上表现得如此诡异,甚至不顾田尚书的名声,让田尚书说出那等荒谬的话,丝毫不顾后果,必定有他的缘故。”

    张氏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总觉得他其实清楚是哪些人涉嫌投靠了颖王,只不过是不欲泄密而已,为什么?是怕她会念及往日情份,在书信里提及,打草惊蛇吗?她叹了口气,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知道事情轻重,怎会这样做呢?

    她对广平王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自有皇上、殿下,与朝中诸公费心,至于投靠了颖王的郡公爷旧部,不管是哪一位,他若真的铁了心,要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也就是违背了郡公爷生前的教诲,无论他日后有何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广平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下为她的深明大义而感动,郑重道:“老夫人放心,父皇绝不会冤枉无辜清白之人,也不会让有罪之人逃脱。”

    这话不知说的是投靠颖王的武将,还是赵炯?

    张氏淡淡一笑:“皇上做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问广平王:“颖王之事,皇上想必早已有了腹案吧?”

    这个问题广平王还真是难以回答,皇帝一直以来对颖王这个幼弟,都是既忌惮,又宽容的,忌惮是因为自己差一点被对方抢走了储位、帝位,宽容是因为他在太祖皇帝临终前曾发誓要厚待这个弟弟,绝不会伤弟弟性命。他从小就是个规规矩矩的老实人,被所有师长教养成“仁人君子”,结果就是做什么都束手束脚,总要考虑舆论,是否有损他仁君的声名,哪怕各种迹象都表明颖王在拉拢朝臣,心思叵测,可只要颖王没有真的公然谋逆,皇帝就没有对付他的意思,让几个皇子与朝中大臣们都忍不住抹了一把汗。不过,颖王要是真的做了什么,皇帝自然不会放任,顶多是不杀他,改为圈禁,也算是全了他在先帝面前发下的誓言。

    广平王作为参政最久的皇子,心里对自家父皇的脾性可说是再清楚不过了,但这种事他没法老实跟张氏说,只好道:“老夫人放心,父皇心里有数的。”

    张氏点了点头,忽然抬头盯紧了广平王的双眼:“殿下,皇上若想要对付颖王,阻拦他的谋逆之举,必然要弄清楚他手下有多少追随者。你方才也说了,太祖皇帝早有教诲,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颖王要造反,最要紧的是军队,而军队里投靠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郡公爷的旧部。也就是说,皇上必定要先查出这些人是谁吧?如今皇上迟迟不肯下旨处置赵炯,夺去小长房的爵位,莫非是想迷惑颖王与田尚书等人,让他们以为奸计得逞,那只要小长房的赵玦继承爵位,自会有人与他联系,到时候皇上还怕会不知道投靠颖王的是谁么?”

    广平王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张氏的话听起来颇有道理,可父皇真的是这么想的么?他有些拿不准了,以父皇的性情,不象会作出这种决策来,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位重臣策划的。他需得回到京城后,才能弄清楚真相。

    张氏见广平王沉默不语,反而以为自己是说对了,但这种秘事不是她该过问的,便淡然一笑:“殿下不说也行,老身心里有数。”

    广平王纠结地看了她一眼,很想跟她老人家说实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身为人子,还是要为尊者讳的。他总不能说这种很是带了些权谋色彩的计策不象是他那位爱惜仁君名声的父皇能做出来的事。

    张氏想了想,正色对广平王道:“殿下,我是妇道人家,朝廷上的事我不懂,但亲王谋逆,绝对是应该阻止的,皇上要做什么,我绝不会过问,若想借建南侯爵位行事,我也没有二话,只是有一点,还望皇上开恩。”

    广平王忙肃然道:“老夫人请说。”

    “赵炯必须依律认罪受罚!”张氏咬牙道,“也许会有人说他是郡公爷的儿子,皇上应对他从轻发落,也许会有人说他如今已然瘫痪,也算是受了惩罚,就不必赶尽杀绝了,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儿子也是郡公爷的亲骨肉,凭什么白白死了?犯下大罪之人,就该受罚!”

    广平王郑重道:“老夫人放心,父皇绝非不辨是非的糊涂之人,赵炯罪名确凿,我便是证人,岂容他翻供?甚至连赵炯之子,我也可以在此向您许诺,绝不会容许他得到建南侯的爵位,就让他看得见摸不着,永远都好象有望承袭,却迟迟看不到旨意。我原担心这样会害玮哥儿遇险,但老夫人既然下了决心,宁可舍弃侯爵,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就让赵炯妻儿在京中自个儿闹去吧,等日后颖王认罪,他们绝不会有好下场,罪名比起赵炯这弑母杀弟之罪,只怕还要重几分。”

    张氏微微动容,她追问广平王:“这不要紧么?不让赵玦袭爵,颖王能满意?他会说出赵家旧部中到底谁是他的同党?”

    广平王微笑道:“颖王要借用的只是赵家人在军中的威望,哪里是真心为赵玦保爵位呢?此事争议甚大,要拖上一两年也不是难事,赵玦一两年都袭不了爵,颖王难道还能死等不成?赵家子孙即使没有爵位,也依然是赵老郡公的后人,军中还是认的。到时候颖王要引诱赵玦,只需要拿建南侯之位做饵便可,还省好多事呢。”

    张氏冷笑:“赵家子孙无论有无爵位,都是郡公爷后人,但若是罪人之子,军中却未必会认呢!我今日就把给郡公爷旧部们的信通通写好了,立刻发出去,若收到了信,还觉得赵炯是好人,执迷不悟偏帮小长房,甚至不惜违背郡公爷之命,投靠颖王的,死了也是活该!”她又从袖中摸出四封信来,放在桌面上:“这四封是我连夜写好的,收信人都在京中,殿下回京,顺道替我捎过去吧,其他的我会陆续写好发出的。”

    广平王看了几封信的信封一眼,发现收信人分别是三名禁卫统领与另一位开国功臣的儿子,如今受封柱国将军的,素来与赵老郡公关系比较密切,若他们知道了赵炯一家人的所作所为,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在朝上为赵炯求情。而他们又各自拥有深厚的人脉,部属无数,消息可以迅速传开去,不愁有赵家旧部为赵炯之子所惑,做下错事,今后要清查颖王同党之时,想必就不会误伤无辜了。因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仍旧一条道走到黑的,不用说也知道心里有鬼。

    广平王仔细地收好了这四封信,再次起身向张氏行礼道谢:“老夫人深明大义,我必不负老夫人重托!”

    他再一次离开了,这回是要带着老婆孩子一道回京去。皇帝下了密旨,让他视察完海防大坝之后就尽快赶回去,详细禀报赵炯弑弟一案的始末。他觉得自家父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轻放过赵炯的,但如今旨意未下,赵炯虽然瘫了,却可以住在老宅中,有人侍候,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于是就留下了四名护卫看守着赵炯,只允许高成一人与他接触,什么丫头婆子都不许进来了,更不许他用任何方式离开房间,连侍候他的高成也要被限制行动。等到圣旨下来,赵炯是死是活,自会有一个结果。

    赵炯平躺在床上,用眼角看着门外那四名全副武装的王府护卫,脸上煞白,全身冒冷汗。他从来没有象这一刻那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真的有可能会因为赵焯夫妇之死而送命。可他真的没有派人去凿船,他们落水不过是因为运气不好,他顶多就是见死不救罢了。张氏恨他,要置他于死地也就算了,为何连他最信任的妻子和儿子都要将这些可怕的罪名往他身上推?他难道真的要心甘情愿地认命么?

    他忍不住嘶吼:“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他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赵柱的儿子!我是建南郡公赵柱的嫡长子!是我爹保住了皇上的宝座!我是功臣之后,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到最后一句,他已经连喉咙都沙哑了,可院子外头的人谁也没理他,只有一个高成,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床边,满心觉得自己已是前程无亮。

    张氏听完汪四平对东院最新情报的回禀,微微冷笑了下,并没有说什么。她转身走到东厢房,去看孙子孙女们描红。赵玮的字越发写得好看了,就象他父亲小时候一样聪明。

    赵琇见祖母来了,拉着她撒娇:“祖母祖母,您来瞧我写的字,是不是好一点儿了?”张氏瞧了瞧她描的“天地人”三字,微笑道:“果然好些,比从前端正多了,这‘人’字写得尤其好。”

    赵琇心中一喜,脸上就露出笑来。她忍不住问张氏:“广平王又走了么?我好想跟他说说话的,不知道上回我给世子留的信,世子瞧见了没有。本来我还以为能再见他一面呢,谁知他没来。”

    张氏微笑着摸了摸孙女儿的小脸:“没事,将来总会有再见的一日。”

第三十八章 广平王面圣

    广平王一行北上,因这回皇帝有圣旨下来,命他火速回京,因此与妻儿兵分两路,广平王妃带着孩子,还有一大帮侍从坐船由水路慢慢回京,广平王自带一队护卫和几名随从,骑快马走陆路,赶紧赶慢的,才进十月不久就回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按说他应该先回王府去梳洗一下,可他惦记着张氏的托付,直接就进了宫。皇帝这时候还在乾清宫与大臣商议政事,听说儿子回来了,非常高兴:“快宣皇儿来!”随口吩咐大臣们把正在议的几件政事拿回去,商量出个章程来,再前来禀报。

    大臣们知道他急着见广平王,就依礼纷纷告退了,独那田尚书转了转眼珠子,出门后给守在外头的一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僻静处,等那小黄门悄悄跟上来,便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广平王对此一无所知,他风尘仆仆地进了乾清宫,拜倒在皇帝座前,先行了大礼。皇帝正想儿子呢,见他面有倦色,顿时心疼了:“这一路辛苦了,可吃好睡好了?怎的瞧着瘦了许多?”

    广平王微笑道:“让父皇担忧了,儿臣身在江南,心系父皇母后与母妃,日思夜想,茶饭不思,因此消瘦了些。”

    皇帝听说儿子是想自己想瘦了,更加心疼:“你这傻孩子,这样叫父皇如何放心得下?你也是做爹的人了,成家立业的,整天惦记着父母,算什么事儿呀?”话虽如此,但见儿子孝顺,他还是很开心的,忙让儿子坐下,然后拉着对方的手问起这一路上的饮食起居,孙子的身体也要问几句,最后才问起上海的海坝工程完成得如何。

    广平王详细作了回答,一边回答一边小心观察父亲的表情,发现他虽然下旨急召自己回京,但好象不怎么着急想知道赵家案子的真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索性在说完了巡视过程后,直接转入了去奉贤探望张氏的经历:“赵老夫人容色憔悴,看起来整个人就象老了二十岁,丧子之痛委实打击太大了,若不是还有孙子孙女要照看,她老人家只怕已经垮了。如今她仿佛惊弓之鸟般,知道赵炯与她同住一宅,连院门都不许两个孩子出,也不许外头的人随意进来,茶水饭菜,俱在院中煮食。她还亲笔写了一份奏本,让儿臣面呈父皇。”说罢从怀中将张氏所写的奏本掏了出来,恭敬呈上。

    皇帝怔怔地看着那深蓝素绸面的奏本,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有时候,朕真的希望自己不是皇帝,就用不着处理这样令人为难的事了。”说着接过了奏本,翻开看起来。

    广平王安静地在座位上等着,他心里有些不安,皇帝似乎想要回避赵家的案子,为什么?难道是下不了手处置赵炯吗?

    皇帝看完了奏本,眼圈已经红了,他抬袖轻拭眼角的泪痕,感动地道:“赵老夫人深明大义,替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

    原来皇帝在二十多天前,广平王还未到达奉贤与张氏会面谈话时,就已经下了旨意,派了使者前去奉贤,要将赵炯押送辽东边关去。赵炯指使家仆杀害亲弟一案,在所有人的默认之下,已经有了定论。赵炯杀人罪名成立,革去建南侯爵位,贬为庶民,念及他是有大功于国的建南郡公之子,只判个流放一千里,算是从轻发落了——当时他坠马瘫痪的消息还未传到京中。将来如果皇帝有恩旨大赦天下,他还有希望回来,但也只能一辈子做个平民百姓了。

    这案子判得这么快,甚至没等到目击证人广平王回京,其实是各方面影响力之下的结果,而对案子施加了影响的人,不仅仅是皇帝和朝臣,或是背后的颖王府、田尚书,其实还有赵炯的妻子牛氏以及儿子赵玦,牛氏与赵玦之妻蒋氏,都在暗中请求娘家人相助,因此才会在案情尚未完全明朗、凿船凶手都未曾捉拿归案的情况下,早早将赵炯定罪判刑。

    皇帝对此只有叹息:“郡公爷怎会有这样的儿孙?赵炯心狠手辣就不用说了,这赵玦也真不愧是其父之子,还有他母亲牛氏,听闻这牛氏当年还是赵炯自己选的,京中上下看在当年牛妃面上,才没追究他们私相授受的罪名,还觉得他们是对恩爱夫妻,没想到如今大难临头了,牛氏居然没想过要帮夫婿求情,反而不择手段地促使他定下罪名,好把自己的儿子摘出来。昔日朕还以为他们都是好的,如今才算是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了。”

    最让皇帝气愤的,还不是这一点。他考虑到赵老郡公尸骨未寒,不愿意案子内情传开,但京中早有风声,各种小道消息都有,其中就有这么一种言论,说赵老郡公生前在军中威望最高,一力保皇帝上位,可说是劳苦功高,皇帝对他的恩宠再大也是应该的,可他才去世没多久,就有一个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另一个儿子也担上了杀弟的罪名,真相如何却是无人知晓,毕竟从前也没听说过他们兄弟关系恶劣到这个地步,如今赵家两个儿子一死一入罪,皇帝肯定会趁机夺了他家的爵位,到时候就再也不必担心赵老郡公功高震主,也不会再有人提起赵老郡公对皇帝的恩情了,皇帝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皇帝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听到这种言论真是快要气死了,命人暗中追查,却发现跟建南侯府脱不了干系。赵炯的罪名已经不再是问题,连他自己的妻子儿子都替他认罪了,问题是建南侯府的爵位去向,如果交给赵炯之子,皇帝自己就吞不下这口气,道义上也说不过去,如果交给赵焯之子,田尚书与赵玦等人一再说赵焯之子赵玮落水后病弱,随时都有可能夭折,又怕他没几年就死了,爵位仍然无人继承。

    皇帝对赵老郡公是真心敬重,希望他家子孙能过得好,除非涉及谋逆,否则是绝不会夺了他家爵位的,却又担心赵家小二房绝了后,又不把爵位传给赵炯之子,外头的传言会越来越难听,直把皇帝说成是阴险狡诈忘恩负义之人了,因此这段时间他无比纠结。

    如今张氏亲自上奏,请辞爵位,又请皇帝做主惩罚不敬亲长的牛氏、赵玦、蒋氏等人,给了他一个暂时不决定袭爵人选的理由,皇帝心里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广平王听了以后非常愤怒:“牛氏与赵玦安敢如此猖狂?!父皇,待儿臣命人查访,等抓住他们指使人散播谣言的证据,还怕真相不能大白么?到时候绝不会有人再说父皇的不是!”

    皇帝却摇了摇头:“你以为朕没让人查过么?根本无从查起,若是严令官民不得议论,又怕他们心里越发觉得朕心虚了,如今只能由得它去,谣言终究是谣言。”

    广平王皱了皱眉头,想想也觉得有理,便对皇帝说:“既如此,皇帝不如直接下旨令赵玮袭爵,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了。儿臣才见过那孩子,他虽体弱些,只是落水后未曾休养好,却并无性命之忧,所谓袭爵后便会夭折的说法,完全是有心人胡编乱造的。”

    皇帝还是摇头:“牛氏与赵玦连朕的谣言都敢传,这时候下旨封了赵玮,万一他们铤而走险,伤了孩子性命,那该如何是好?朕总不能看着老郡公绝后。”

    广平王有些急了:“难道父皇不能杜绝后患么?建南侯府的主人是建南侯,牛氏与赵玦若不再是主人的亲眷,也就没有资格再住在府中,家产可充公,奴仆也归主家所有,他们还有什么能力加害别人?”

    皇帝神秘兮兮地对他道:“皇儿莫急,你难道没发觉么?你颖王叔正一心要保赵玦的爵位呢,你觉得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广平王顿了一顿:“颖王叔还能打什么主意呢?他的想法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看着皇帝的表情,想起了张氏的推断,莫非张氏说中了?他忙将这件事说了出来:“父皇莫非真是这么打算的?”

    皇帝笑了:“郡公爷从前就跟朕说,他夫人是个聪明人,这话果然不假。颖王居心叵测,偏朕受誓言所限,只能宽仁以待,他要参政议政,朕也没法拒绝,只能让他管些琐碎小事,可他怎能甘心?倒不如把他的爪牙都找出来砍了,又有了好理由将他圈在王府里,到时候朕只要不杀他,天下人就会说朕是仁君,他就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广平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照理说,皇帝能有这个心是好的,起码不至于被颖王牵着鼻子走,为了个仁君名声,任他予取予求,可皇帝的心也太软了些,花这么大功夫居然只是为了把人圈禁在王府里?不能斩草除根,日后有后患怎么办?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皇帝能产生这样的念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还能欲擒故纵地利用赵家小长房想要侯爵之位的想法,探知颖王的同党名单,这真是个惊喜。广平王还记得自己出京前,提醒皇帝注意提防颖王时,曾被皇帝责备过,说他不敬叔叔。皇帝是因为什么事才改变了想法?

    还有一件事,处置赵炯是好的,让他流放千里,也没什么问题——虽然如今赵炯已经瘫痪,这流放地没法去了——有问题的是原本皇帝打算将他放到辽东去,那里可是赵家旧部的大本营!如果皇帝不把赵炯杀弟的案子公之于众,又将他流放到那里,赵老郡公的旧部会怎么想?再加上赵家小长房的传言,爵位迟迟定下继承人选……

    还好张氏说了会写信通知这些旧部,应该可以避免一些误会,但这件事是她自发决定的,并非皇帝授意。

    广平王再次看向父亲,总觉得,他的计谋好坏参半,有些高明,有些又蠢得让人无语,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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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朱氏丽嫔

    广平王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日头偏西了。

    他在乾清宫里待了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又去了**给母亲蒋淑妃请安,陪她说了一会儿话。

    蒋淑妃一如既往地温柔慈爱,只是眉宇间带了几分哀愁。广平王私下问过她身边侍候的宫人,才知道自己离开这么久,皇帝只到蒋淑妃这里小坐过两回,除去初一十五照规矩去了皇后那里,其他时间都留宿在朱丽嫔处,其他妃嫔几乎是连单独见他的机会都没有。虽说从前皇帝对朱丽嫔也是宠爱有加,但专宠到这个地步,却是绝无仅有的。朱丽嫔刚生下一位小皇子不久,并非**新人,到底有什么吸引了皇帝?

    无奈这种事不是身为儿子应该过问的,广平王除了安慰母妃外,什么事都不能做,回王府的路上,他心情就不大好。

    到了王府,他梳洗一番,匆匆吃了些点心填饱肚子,就把王府左右长史叫来询问这段时间的府中事务,这时他同胞弟弟四皇子乐安王高钺拉着护卫统领范本章过来了。

    乐安王今年只有十九岁,身材修长,容貌斯文清俊,是父母心目中乖巧讨喜的小儿子,也是兄长眼里聪明伶俐的好弟弟。他和同胞兄长广平王高钰一向感情很好,听说兄长回来了,恨不得马上就赶来相见。可惜他当时还在工部,公事缠身,好不容易等事情都处理完毕了,才赶到广平王府来,又赶上广平王沐浴去了。他只好趁着兄长梳洗用餐的时候,缠着范本章问起这趟南下的经历。

    因此,当他和广平王一起坐下来说话时,对赵炯杀敌一案的详情已经非常了解了。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皇兄,那赵炯当真瘫了么?一动也不能动?”

    广平王微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其实他本来未必没有治愈的机会,可惜错过良医当成了庸医,耽误了伤势,再也无法挽救了,这也算是他的报应吧。”

    “活该!”乐安王冷哼,“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能饶他一命,已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又有些惋惜:“父皇本已判了他流放千里,如今他动不了,倒便宜他了。”

    广平王心想他不能流放去辽东,反而是件好事,便问乐安王:“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父皇召见哪位大臣多些?可有常常向什么人问计?”

    乐安王皱皱眉头:“与往日差不多,前些时候因着为赵炯妻儿求情的人多,父皇召见大臣反而少了,也没对什么人格外青睐。”顿了顿,“倒是弟弟在宫中,曾听过一个传闻,不知当不当得真。”

    “哦?”广平王挑挑眉头,“什么传闻?”

    “说是父皇为建南侯爵位传承之事烦恼,问母后与母妃的意思,她们都说**不便干政,请父皇自行定夺,唯有朱丽嫔说了赵家人的不是,觉得会有这么多人来为他们求情,都是他们调唆的,给父皇添了许多麻烦,若不是看在赵郡公尸骨未寒的份上,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父皇听了这话,觉得十分顺心,越发宠爱她了,几乎天天去她那儿,还老是拿赵家的事跟她抱怨,朱丽嫔常常附和父皇,偶尔还会出个主意让父皇驳回求情之人,让父皇更加高兴了。幸好她不是个大嘴巴,有旁人问起她,父皇都说赵家什么了,她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又是朱丽嫔?

    广平王皱起了眉头。

    朱丽嫔乃是前明宗室之女,但出自旁系远支,祖上数代都是庶出,前明未亡时,她父祖除了有个宗室名头,与平民百姓无异,日子还过得有些清苦。朱丽嫔本身容颜出众,虽然算不上绝色,但在**中也算是翘楚了,因出身特别,被看作是大楚皇室宽待前明皇族宗室、前明宗室又甘愿臣服大楚的象征,纳入宫中,位份从一开始就是嫔,从未降过,也从未升过。年初她生下了六皇子高钤,前明宗室曾一度为此狂欢。不过皇帝虽然宠爱小儿子,却从来都没有表示过要给予他特别的待遇,三皇子广平王的未来皇储地位非常稳固,就算没有他,还有其他三位年长的皇子呢,无论要争什么,都轮不到六皇子这个奶娃娃。

    朱丽嫔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从没在皇帝面前为儿子争取过什么,虽然极受宠爱,但对皇后和位份高于她的妃嫔们,从来都是礼数周全,态度谦卑,让人无可挑剔。广平王也曾因她是前明宗室身份,而对她抱有警惕之意,后来发现她相当安分守己,才放松了对她的提防。难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广平王想到这里,就问左右长史:“朱丽嫔娘家人最近可有异动?”朱丽嫔住在宫中不能外出,以她的位份想要见宫外的人,都必须经过皇后许可,而皇帝不喜宫妃与外臣联系,因此皇后绝不会做多余的事,而六皇子又还是个娃娃,没有出宫开府,如果赵家小长房或是颖王府的人要跟朱丽嫔互通信息,就只能通过她娘家了。

    两位长史都摇头否认,但左长史犹豫了一会儿后,补充了一句:“朱丽嫔的哥哥在三个月前进了旗手卫任经历,不过是从七品,但上月他已升为从五品的镇抚,是由旗手卫统领亲自提拔的。”

    旗手卫是皇宫禁卫之一,其统领正好是赵郡公旧部,担任这个职位已有十多年,可以说是深受皇帝信任。广平王心下一动,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但又觉得这个答案未免太简单了些,他还需要更多的调查,才能下结论,万一冤枉了忠臣,这个位子一旦空出来,就很容易让人钻空子。

    这时范本章忽然插嘴问广平王:“殿下,您打算何时将赵老夫人的信送出去?”他记得张氏有一封信就是写给这位旗手卫统领的。

    广平王叹了口气:“我怎么可能私下与禁卫统领联系?自然是禀报了父皇,父皇将信拿走了,说是会让人在合适的时候把信送收信人手中。”

    范本章讶然:“皇上这是何意?赵老夫人的信难道不是应该尽快送到才是么?总要让军中人士及早知道事情真相,才不会为建南侯府所惑啊!”

    广平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皇帝不知为何犯了左性,觉得军中有不少人对他并非十足忠心,都是看在赵郡公份上,才支持他的,如今赵郡公没了,难保这些人里头不会有一两个生出异心的。他想要试探一下,如果有谁轻易被颖王拉拢过去,不再拥护他,那这人将来也不能再用了。广平王担心这样会伤及无辜,但皇帝却坚信真金不怕红炉火,会反叛的就绝非无辜,还让他别把消息传出去了。

    广平王觉得,皇帝明明在处理政事时还是很清醒理智的,为何在应对赵炯杀弟一案以及颖王的事上就屡屡做出错误的决策?他很想劝一劝父亲,又怕惹得父亲生气,只能缓缓图之。

    范本章觉得这样不对劲,但如果皇帝暗示广平王别透露消息,那广平王就最好不要违背圣意。乐安王有些跃跃欲试:“父皇让皇兄别透露消息,却没拦着我,不如让我去说?”

    “不可!”广平王连忙阻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事何必你亲自去做?”他示意范本章:“随本王南下的护卫与侍从都辛苦了,待他们交接好差事,就放他们三日假,让他们回家与亲人团聚去吧。”

    范本章双眼一亮,立刻会意地应了。护卫们有亲身经历,都知道赵炯做过什么,还怕赵炯一家在京中的名声不臭?就算打草惊蛇,也好过让人误会了皇帝,生出异心。

    广平王又问乐安王与两位长史:“建南侯府最近有何动静?”

    左长史禀道:“皇上下旨给赵炯定罪前,建南侯府每日都有亲友上门,赵玦夫妻几乎日日外出,皇上下旨后,上门的人就一下变得极少,赵玦出门出得更勤了,赵炯之妻也时不时回娘家去,至于赵玦之妻蒋氏,听闻是随天使回上海老家去了,说是怕公公流放途中受苦,要帮着打点路上用的行李。”

    乐安王冷笑:“真可笑,丈夫被流放了,妻子不去照顾,儿子不去照顾,反而让儿媳妇去照顾,他家的规矩哪里去了?若不是赵炯已然瘫痪,只怕他家媳妇连名声都要毁了,她倒也愿意!”

    右长史道:“如今赵炯已残疾,还能去辽东么?皇上应该会再下一份旨意吧?”

    广平王点了点头:“父皇说了,明日会与大臣们商议,再发一份旨意下去,大概是要把赵炯送回京里来,关押到大理寺去。但他如今已经瘫了,关在大理寺还要另行派人侍候他起居,实在麻烦,还不知是否会改判呢。”

    乐安王问:“有件奇怪的事,明明赵炯爵位已被革,可建南侯府大门口的牌匾却还挂着,赵玦曾经问过礼部和工部,礼部是田尚书的地盘,自然是帮着他家的,奇怪的是工部老尚书明明是父皇的心腹,却也迟迟没有发话,让赵家人把匾摘下来,如今外头人都说,父皇属意赵玦袭爵,因此才不让摘匾呢。”

    广平王轻笑,这是皇帝迷惑颖王和赵家小长房的招数,给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爵位,可旨意却永远都不会下来。

    他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一个匾额,父皇一日不下旨定下新任建南侯的人选,赵家人即使挂再多的匾,也不再是侯门府第了。”

    乐安王笑着拍手:“真真让人拍手称快!我就等着看他家日后出丑了!”

    广平王微笑着,心里想起了赵老夫人张氏,如果她知道赵炯妻儿如今的窘况,想必也会高兴吧?

    此时的张氏,却面带冷意,重重拍了桌面一下:“让她给我滚!猫哭耗子假慈悲,她想作戏给谁看?!”

    院门外,蒋氏身着青布衣裙,低眉顺目地跪倒在那里,一脸的温顺谦卑,唯有袖下紧紧握起的拳头,泄露了她此时真正的心情。

第四十章 做戏

    蒋氏回到赵家老宅已经有三天了。她是尾随传旨的宫中使者南下的,名义上的理由,自然是为了照看被判流放之刑的公公,要一路替他打点衣食住行。本来这个任务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儿媳独自完成,可是婆婆年迈不愿受长途跋涉之苦,丈夫更热衷于四处钻营以求早日得袭爵位,孩子又还小,她只好自己顶上了,况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皇帝下旨判了赵炯流放千里,可圣旨下来时,京里还没人知道赵炯已经坠马瘫痪了,别说流放千里,就连出房门都难,传旨的宫使也觉得为难。但他也想到知情的广平王回到京城后,会将情况向皇帝表明,皇帝必然会再派人传一份旨意来的,因此他只需要留在奉贤等候消息就好。如今他带来的禁卫已经代替广平王府的护卫,执行起监视赵炯的职责。而本该想办法照看公公起居的蒋氏,却不务正业地天天跑到太婆婆张氏院门前下跪,对外声称,是在为公公请罪。

    如果她是为自己请罪,张氏也许还愿意见她一面,狠狠地骂她一顿,但她居然是为了公公请罪,这让多少猜到了真相的张氏心中鄙夷无比,连见都懒得见,也不许丫头婆子开门放她进来。

    蒋氏倒也不在意,她每天一大早就按时过去跪,跪上两个时辰,一边跪还要一边哭,口口声声是为公公请罪来的,她又特地穿着一身青素,脂粉不施,楚楚可怜的模样,加上她平日的名声还算贤淑,老宅里不明真相的仆人私下都觉得她有些可怜,因为摊上了恶毒公婆,丈夫又避不回乡,才让她一个弱女子来受太婆婆的气,甚至有人觉得张氏迁怒得太过了。

    这种议论没两日就传遍了赵氏一族各房,甚至连与宗房有隙的三房都有人来劝说张氏,冤有头债有主,别跟小辈过不去了,蒋氏是官家千金,嫁进赵家后从未有过违礼之处,如今又谦卑有加地前来请罪,何必太过落人面子呢?

    张氏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继续闭门不见蒋氏,又教导孙子孙女道:“世上总有一种人,外表看起来似乎谦卑有度,温和知礼,不曾做什么不好的事,实际上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背地里不知害了多少人,她只装出无辜的模样来,欺骗不明真相之人,哄得旁人为她说尽好话,却不知她只是条伪装了的毒蛇,不知几时,就要咬你一口!因此,万万不要被名声所累,只因为有旁人替她说了情,便心软了,要饶过那种人,须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这一回饶了她,下一回,她可未必会饶你!”

    赵玮懵懵懂懂地点头,赵琇应声后往门外看了一眼:“祖母可是在说外头那个……”

    张氏冷笑:“除了她还有谁?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赵炯固然是仇人,这位大堂嫂,同样也不是好东西!若没有他们公媳二人狼狈为奸,你们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赵玮眼中迸出仇恨的目光,大力点头:“孙儿记住了!”

    赵琇又一次跟着应声,接着问:“祖母,别人为外头那个人求情,还说祖母心肠太硬。我们虽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可听到这种话还是很不高兴的,我们该怎么应对呢?”

    张氏冷冷一笑:“怕什么?如今是他们理亏,且让她跪去!她既然要来向我请罪,就得拿出请罪的诚意来,不跪个一年半载的,也别说自己是真心实意!”

    赵琇心里叫了一声好,既然蒋氏想要做秀,那就让她做,反正她害了那么多人,跪上几天也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而已。

    背了一会儿书,赵琇想要休息一下,便跑到院门上去,见蒋氏还是那副低眉顺眼、散发着“我好可怜,我好无辜”气息的模样,再看她膝下跪的软垫,一旁打伞的丫头红绫,还有另一边提着茶水篮和暖手炉的陌生婆子,再看附近,已经围了小半圈围观的老宅仆人,小声议论着什么,说的话无一例外,都是觉得蒋氏可怜的。

    赵琇笑了笑,就故作天真地大声问:“嫂子,你今天几时过来的?要跪到什么时候呀?”

    蒋氏一震,惊讶地看着才两月不见的小姑子,她记得这孩子离京前说话没那么溜的。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柔柔笑道:“是琇姐儿呀,我辰正时分(早上八点)就过来了,至于跪到几时么……”她张望了院门内一眼,“自然要跪到太婆婆愿意见我为止。”

    赵琇恍然点点头,笑说:“原来是这样,那你慢慢跪啊。”又低头看她膝下的垫子:“嫂子,你这个软垫好厚哦,一定很软和吧?跪着是不是很舒服?”

    蒋氏脸色变了变,干笑说:“琇姐儿你说笑了——”

    话音未落,赵琇又再次开口,这回她盯上的是蒋氏身边的人:“她们在这里干什么?现在又没下雨,为什么要打着伞?这是暖炉吗?是给嫂子你暖手的吗?这篮子里放的是什么?我闻到了香茶的味道,好象还有点心哪?”

    蒋氏的脸色变得颇为精彩,围观群众的议论更加精彩:“哟,这东西还挺齐全的,我们方才还没发觉呢,真不愧是大奶奶,下个跪也要准备得这样周全。”

    “从没听说过哪家孙媳妇给太婆婆请罪,还带了这一群人,茶水点心暖炉软垫什么的随身侍候的,这哪儿是来请罪的呀?这是来享福呢吧?!”

    “别说了,二老爷二太太的事又不是大奶奶做的,她不过是替公公请罪罢了,不是正主儿,娇气些也没什么,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千金!”

    “不管她是不是正主儿,这请罪就得有个请罪的样子,不然怎能显出诚心实意来?怪不得老夫人那样一个和气的人,却见都不肯见她,原来是看出她不是真心呢!”

    蒋氏身边提篮的婆子觉得这些议论声刺耳,忍不住转头狠狠地瞪了那些婆子媳妇一眼,那些婆子媳妇被她瞪得闭了嘴,小声埋怨着离开了。她们不是害怕蒋氏,大老爷连爵位都丢了,这老宅如今是老夫人掌着,才不会因为她们议论几句大奶奶的闲话,就罚她们呢,只不过这奴仆议论主人,终究是犯了忌讳,老夫人素来不喜,她们这是不想惹麻烦罢了。至于转过身后,要如何议论,那就不是主人家管得着的了。

    蒋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赵琇还直直站在她面前,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呢,她又不能当着张氏的面对人家孙女做什么,只能强笑着哄赵琇:“外头风凉,琇姐儿快回屋里去吧,仔细一会儿吹着了。”又低声吩咐两个心腹:“还不快把东西撤了?”

    红绫劝她:“奶奶,秋天风冷,这里地方空旷,没有伞挡风,万一您着凉了怎么办?”

    另一个婆子也道:“是呀,大奶奶,若是留下了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蒋氏犹豫了,她不想冒险。

    赵琇却在这时又开口了:“大嫂子,为什么你的丫头不肯听你的话?祖母最讨厌不听话的丫头了!”

    蒋氏只得应付着:“琇姐儿误会了,这丫头只是担心我,并不是不听话。”瞪了红绫一眼,红绫只得收起了伞,另一个婆子也在女主人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带走了篮子。

    赵琇又将目光转到蒋氏膝下的软垫上,笑眯眯地问蒋氏:“嫂子,你这垫子一定很舒服吧?给我玩玩儿行不?”

    红绫忙道:“琇姑娘,别闹了,我们奶奶正跪着呢,你要垫子做什么?”

    赵琇也不看她,只盯着蒋氏:“嫂子一定很想让祖母知道自己是多么真诚地要为大伯父请罪吧?没有垫子,不是更可以表现你的诚意吗?放心,我一定会把嫂子的诚意告诉祖母的!”

    蒋氏磨了磨牙,从膝下抽出了软垫,递给赵琇,脸上还要堆起笑容:“那就请琇姐儿替嫂子多多美言了。”

    赵琇抱住垫子,点了点头:“行吧,你慢慢跪啊,祖母没发话之前,你都不能起来的,不然就显得太没诚意了。”然后转身走人。

    蒋氏愣在了原地,等她醒悟到赵琇话里暗示的含义之后,几乎没忍住骂出声来。

    赵琇自然不会在张氏面前为蒋氏说什么好话,她回到院子里后,随口就让人把院门关上了,然后将手中软垫扔给了一个粗使婆子,便进了堂屋。

    张氏方才已经将孙女儿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叹了口气:“傻孩子,你何苦去出这个头?她那种人,背地里不定怎么编排你呢,女孩儿家还是要爱惜名声的。”

    赵琇一脸天真地问她:“可我还是个小孩子,我才一岁大呢,她要怎么说我?”

    张氏哑然失笑,忍不住戳了她脑门一记:“你个鬼灵精!”

    这一日,蒋氏前所未有地在张氏门外跪足了整个白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直到天黑掌灯后,才由丫头婆子搀扶着回房去,整个人都快要软倒在地了。等她回房喝过热汤,稍稍回复了一点精力,又开始觉得昏昏沉沉的,红绫一摸她额头,就发现她病了,慌忙让人去请大夫,抓药熬药,给她红肿不堪的双膝上药治伤,足足闹了一宿,等第二日过了晌午,她才好了些,可以在床上坐起来,每日一跪自然是停止了,就算不停,她也不敢再去了。

    张氏那边打发了秋水过来传话:“我们老夫人说,大奶奶既然没有诚意,何必装模作样?大奶奶原有把柄在老夫人手里,往日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有些话不打算传出去的,可若大奶奶继续做张做致,故意当着宫使的面演戏,踩着我们老夫人来成就自己的名声,老夫人可就真要做一回赤诚君子了,还望大奶奶三思才好。”

    蒋氏忍受着双膝的疼痛,强压下心中恐惧,勉强道:“老夫人多虑了,既然她老人家爱清静,做晚辈的自然不敢再打搅。”

    秋叶离开后,蒋氏的精神就垮了下来。

第四十一章 惹众怒

    “她要说出来了!她要说出来了!”蒋氏来来回回不停地重复这两句话,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红绫连忙安抚她:“大奶奶莫急,老夫人未必是那个意思,更何况,她就算真的说出去了,又有谁会相信呢?哥儿才几岁大?别人怎会信他真能做出那等事来?”

    蒋氏稍稍冷静了些,红绫说得没错,她儿子只有六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呢,谁会相信他年纪还这么小,就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

    可她还是有些害怕:“即便别人不信,也难免议论。我可怜的泽哥儿,才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忍受外人无端的非议,他日后长大了怎么办?若是坏了名声,会不会影响前程?”说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去埋怨太婆婆张氏:“泽哥儿好歹也叫她一声太祖母,我素日对她从来都是礼敬有加的,她怎能狠得下心,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也毫不留情?!枉她平日佛爷一般,装出个宽仁长辈的模样,其实都是假的!”

    红绫连忙安慰她:“大奶奶放心吧,别人再议论,也没有证据,春草早死了,又没别人看见泽哥儿从钱姨娘屋里出来,又有谁能证明泽哥儿做了这种事呢?没有人证物证,谣言终究还是谣言。再说,如今世上人人皆知,老夫人恨我们侯爷……恨我们大老爷入骨,老夫人若真的说了泽哥儿的坏话,别人只当老夫人是迁怒,连六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只会觉得老夫人心胸狭窄,不会有人相信她的。”

    蒋氏又放心了些:“你说得不错,不会有人相信的,若她当真敢把这话往外传,我们只需说她是胡说八道,恶意中伤大老爷的子孙,到那时名声受损的就是她了。”蒋氏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立在一旁侍候的另一名蒋氏的心腹丫环青缃低着头,眼神闪烁了下。

    她虽然也是蒋氏心腹,但不象红绫那般事事都听主母号令,听到蒋氏方才的话,其实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大奶奶都下手害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和媳妇了,差点儿连老夫人祖孙都没逃过去,还要人家怎么留情?老夫人直到现在还没把那件事说出去,就已经是宽仁无比了。泽哥儿年纪虽小,可小小年纪就能对弟弟下此毒手,她们这些下人知道了,心里都忍不住发寒,若是他将来长大了,有了大好前程,还不知会怎么心狠手辣呢。

    难道大奶奶还不明白么?如今大老爷在外头的名声已是臭不可闻,连大太太和大爷都抛开他不理了,小长房能不能拿到爵位还很难说呢,万一皇帝生大老爷的气,一定要严惩他,就算留下性命,小长房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大奶奶若是聪明,就别再去招惹老夫人,该想想法子,让娘家人帮忙,拉她和小主子们一把,别再跟赵家这一摊乱子扯上关系了,那样至少还可以隐瞒住她做过的事,等熬上十几年,哥儿长大了,读书有了出息,大奶奶何愁家业不能振兴?

    这些话,青缃也曾对蒋氏说过,可惜不能入主母的耳,被骂了一顿,如果不是她聪明,及时表示悔改,又谨慎小心地为主母办了几件差事,只怕连这个位子都保不住了。红绫那丫头就等着揪她的错,好彻底成为大奶奶身边头一号亲信呢。青缃闷不吭声,心里却觉得,如果主母再继续犯糊涂,她就得好好想个法子脱身了。

    蒋氏歇了大半日,喝了药下去,发了汗,到了晚上,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一双膝盖红肿得厉害,轻轻拿手一碰,就疼得受不了。蒋氏想起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心里忿恨无比,便让青缃去重施故伎,在老宅仆人和族人当中放谣言,说赵琇的坏话,讲她小小年纪就性情刻薄,故意折辱长嫂。

    青缃照做了,可惜蒋氏在张氏院门前做戏太过,老宅的仆人也都不是傻的,没那么容易上当。蒋氏跪了三日,也没跪出毛病来,明明跪着软垫子,有下人打伞遮风挡雨,有婆子提着茶水侍候,有丫头时不时拿手帕替她擦汗,跪了两个时辰离开,就敢对外头说她跪了一日了。如今真真正正地跪上了一日,就又是生病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的,半夜三更闹得整座老宅不得安宁,那些早就习惯悠闲舒适差使的仆人谁不烦她?

    听到有人说赵琇不对,有人还驳了回去:“姑娘才多大年纪?能懂得什么刻薄不刻薄的?这分明就是大奶奶自己太过娇气,明明不是真心实意要向老夫人赔罪的,还硬要夸下海口,受了点小罪就不肯再跪了,为了掩饰还拿个孩子来做挡箭牌,这是欺负姑娘年纪小,没法为自己辩解么?这样的人,难怪老夫人不搭理呢!”

    青缃听着婆子和小丫头们的反馈,心知不妙,赶紧回报蒋氏。蒋氏气得摔杯子发火:“这帮刁奴着实可恶!待我日后执掌中馈,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在屋后负责清扫院子和打理花木的两个婆子透过窗口听到这话,目光闪了闪,对视一眼,没有吭声,就不约而同地悄悄离开了。

    蒋氏发的恨话却在老宅里迅速流传开来,老宅里的仆人,无论男女老少,面上不露异色,心里却对这位大奶奶记恨上了。不过是个新媳妇,给赵家生了一儿一女,就把自己当根葱了么?老宅的人可是当年秦氏太夫人亲手提拔的,大多数人在赵家的资历比她婆婆还老呢,她以为她是谁?!

    于是,蒋氏慢慢地就开始发现,自己喝的水味道开始不对了,吃的东西也远远不如刚开始的时候好了,吩咐老宅的下人去做些什么事,半天都没有下文,好不容易寻着人追问了,总有理由搪塞。

    更可怕的是,她膝盖伤重,要请个好的女大夫来瞧,派了人拿帖子去嘉定请,等了一天才见老宅的仆人回报说,人家出诊去了,问去了哪家出诊,却是一问三不知。叫人熬了药端上来,不是水太多,就是煮焦了,有一次甚至是冷的,蒋氏不得不把这个差事交给贴身的丫头去做,生怕自己的伤一个不慎会留下后患。

    她也曾一怒之下叫了总管汪四平过来,要他去处置那些不听话的仆人,但汪四平嘴上应着,说要把人带下去打板子,过后红绫却能看见那些本该受罚的人好好的,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族里还蔓延起流言,说大奶奶蒋氏是个性情暴虐的妇人,表面上看着和气,其实背地里一生气就爱打下人板子,只恨不能把人活活打死,难怪当年大老爷会挑中她来做儿媳妇呢,原来是一样的货色。

    听到这些谣言,蒋氏几乎气得晕过去。她还没忘记,宫中传旨的特使还住在老宅前院呢,若不是为了让他看到自己有多么的贤良淑德,好让他在皇帝面前多为她母子说些好话,她何必天天跑张氏院门口自虐?可惜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她还要暗暗祈祷,那位宫使在外院住着,不知道内院下人之间流传的谣言,不会对她有什么“误会”。

    蒋氏非常怀疑,这一切是张氏在背后操纵的。否则老宅的仆人不过是奴仆,怎么敢公然跟她这个大奶奶做对?小长房很有可能会继承爵位,到时候他们就得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就不怕她一气之下把他们都处置了么?

    蒋氏心中大恨,深觉张氏是个大大的隐患,如果不能处理好,她母子二人日后恐难安寝。现在赵泽年纪还小,张氏说出他杀弟之事,外人还有可能不信,但等他将来长大了,有了出息,总有人会嫉恨他,恨不得他倒霉。到时候,只要张氏再把流言散播出去,即便旁人不信,也会任由世人诋款赵泽的,那时她可怜的儿子要怎么办才好?

    还有赵玮,他是小二房唯一的男丁,只要他一日还活着,皇帝都有可能把建南侯的爵位转到他头上,那她的儿子要怎么办?横竖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不如……

    蒋氏恶向胆边生,却很快又担心,眼下在老宅,不如京城侯府行事方便,前院里还住着钦差,万一被发现了……

    就在她烦恼该不该下手之际,高成秘密透过手下联络上了她,那人带来他的口信:“高管事说,大奶奶回了老宅几日,除了第一天在院门外远远给大老爷磕过头,就再也没去请过安了。大老爷听说大奶奶日日去给老夫人请罪,求老夫人饶恕大老爷犯下的过错,气得又吐了血,天天嚷着大奶奶不孝,要重罚大奶奶呢。”

    蒋氏对这个公爹如今是只剩下厌烦了,甚至心里还在想,他坠马时为什么不死呢?他要是死了,就算是给赵焯夫妻偿了命,这案子就算了结了,家人也不必担心会再被他牵连,可他不但活了下来,还死不肯承认自己有罪,明知道会害得儿子没了爵位,他也不肯让步,真真麻烦!

    那人不知她心里怎么想,还在继续禀报:“大老爷如今正在吃的药,有几味已经没有了,吩咐底下人去买,买到的药材都是不能使的。天气渐冷了,大老爷的衣裳也要添新的,求大奶奶好歹捎点东西进去。大老爷见了大奶奶送来的东西,自然就会知道您的孝心,也就不会再怪罪高管事了。”他悄悄看了蒋氏一眼:“高管事说,他如今在大老爷跟前,日子难过得紧,求大奶奶看在往日主仆情份上,帮他一把,他也会念您的恩情。”

    蒋氏眯了眯眼,狠厉地瞪向那人,那人飞快地低下头去。

    不过一个小小的仆人,也敢威胁她了?

    蒋氏心跳得飞快,想起有些事,高成是知道的,万一他泄露出去……

    她忽然冷笑了下,刚刚还在烦恼的事,似乎有解决办法了。

第四十二章 苦肉计

    没过两日,高成就因为夜里吹了风“着凉”,“病”了起来。

    赵炯身边如今只有他一个人侍候着,本来就不是什么吃香的差使,按理说,他病得也不重,不致于到需要换人的地步,可他却苦苦哀求门外守卫的士兵,说:“小的生了病,怕会过了病气给大老爷。请大人放小的出去,等过两日小的好了,依旧还进来侍候。”在他离开期间,他的狗腿子会代替他侍候赵炯。

    对赵炯这边,高成也自有理由:“大老爷这里缺的东西,无论是药还是衣裳,都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大奶奶瞧着不象是对大老爷上心的,还是让小的借此机会出去催一催才好。小的明日便回来,大老爷尽管放心。”

    赵炯已被革了爵,早不是侯爷了,平日一肚子火没处出气,常常罚高成自己打自己,高成打得轻了,他还要骂,心里早就没把人当成是心腹忠仆了。但眼下听了高成的话,他居然再次感动起来,只觉得这仆从比亲儿媳妇还要靠谱,就许了他出去,还另外吩咐了许多东西,要他想法子置办。

    高成出了赵炯被圈禁的院子,先回了自己的临时住处,已有人在那里备好了药,他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种种伤风感冒的症状就消失了。他连忙洗漱,换了干净衣裳,等天一黑,便在来人的引领下,悄悄往蒋氏所住的院子去。

    蒋氏回老家,是打着照看公爹的招牌来的,因此住的院子也在东路,高成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需要避人耳目,免得叫老宅里的人看见他一个男仆进了内宅少奶奶的院子。

    可这种事也不是那么容易避开的,大晚上的走夜路,他们有两个人,还要打灯笼,高成运气不好,叫个上夜的婆子瞧见了。那婆子起初只是好奇,怎么有个丫头打了灯笼带着个男人往内宅走?远远地瞧见他们进了蒋氏的院子,院门口本该守门的人还不在,十分神秘的模样,她八卦心顿时大涨,飞快跑回去找老姐妹们了。

    如果大奶奶只是想叫大老爷身边的人去问个话,为什么非要在晚上呢?还要这么悄悄儿地去?难道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如果这高成在院子里待的时间长些,能编排的东西就更多了。

    老宅里早看蒋氏不顺眼的婆子们都在暗地里兴奋起来。多少年了,老宅没有主人在,她们又不能随意出门,日子虽过得舒服,但也很闷的好不好?如今终于有人给她们送乐子来了!

    蒋氏根本就不知道这老宅里的婆子们看到了什么,她出嫁前在娘家,母亲很会管家,出嫁后在建南侯府,张氏御下也颇严,她从来就没想过,下人还会有这么大胆的时候。此刻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多时不见的高成,一脸的高深莫测,心里只觉得这个曾经的心腹瘦了些,憔悴了些,似乎近来过得不大好,可他没能把她交待的事完成好,还出了那么大的漏子,就让她心情好不起来,本该关心两句的,也懒得吭声了。

    高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率先请罪:“小的无能,都是小的疏忽了,竟让老夫人和两个小主子得以逃脱,没能做好姑奶奶吩咐的事,请姑奶奶责罚!”

    蒋氏还是没吭声,高成心都凉了,知道这位姑奶奶定是还恼着自己呢,连忙磕了好几个响头,磕一个就说一句“小的该死”。

    等他把额头都磕破了皮,蒋氏想起他还要回赵炯身边侍候的,别叫人看出痕迹来,才淡淡地道:“罢了,起来吧,那事儿你虽有错漏,但谁也没料到广平王会在那里,天意如此,只能说老夫人祖孙命不该绝,倒也怪你不得。”

    怪他不得,为什么还要让他磕了这半日的头?

    高成心下暗叹,脸上却是满面感激,又是一个响头下去:“谢姑奶奶宽恕!”

    他站了起来,蒋氏便问起他回到奉贤后发生过的所有事,虽然他早在信里提过了,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再问了一遍,当听说送葬队伍在城门口被张氏拦下,张氏的弟弟和从嘉定来的宗室贵人发现了“张氏”棺木中装殓的是钱老姨奶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只觉得自家公爹真是再蠢不过了,若不是这明晃晃的把柄,相信他真的指使人去杀母弑弟的人还未必有这么多。

    蒋氏问:“那钱老姨奶奶的棺木如今在哪里?”

    高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回答道:“老夫人吩咐,在城外找了块地埋了,除了不许她进祖坟,丧事办得简便些,别的倒没什么,族人和外头的人听说了,还夸老夫人厚道呢。”

    蒋氏冷笑一声,又问:“大老爷可知道?”

    “知道,也曾哭过,可大老爷那时候都瘫了……”

    “该闹的时候不闹,该聪明的地方,他倒犯蠢了。摊上这么个父亲,大爷也是倒了大霉。”蒋氏骂了公爹几句,也不怕高成会泄露出去,接着又问,“广平王来时,大老爷又说了什么?是不是还象这趟钦差来时那样,一个劲儿喊冤,就是不肯认罪?”

    高成缩了缩脑袋,默认了。赵炯一直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他没有指使人去杀继母和弟弟一家,顶多就是在事后派人去灭仆人的口,冲撞了微服出巡的广平王一家,可他又不知道那是广平王,何况广平王一行人不是没事吗?死的不过是自家仆人而已,皇帝知道了要罚,可以罚金,也可以降爵,凭什么要革爵流放?赵炯才不服气呢!

    蒋氏越发心烦了,赵炯不肯认罪,把责任都揽过去,这时候若有个多管闲事的人一定要追查到底,她做的那些事未必不会有暴露的一天。眼下在京城,其实也不是没有官员觉得皇帝处置得太快的,案子还没查清楚呢,只有一帮建南侯府的护院家丁被抓了起来,证实他们是受了赵炯指使去灭那些落水仆人的口,张氏他们坐的船也被拖上了岸边,证实了凿船确有其事,可凿船的是什么人,还没抓到。虽然赵炯的罪证不少,可案情还不清晰,有些官员觉得不满意。只不过他们的声音都被有心人盖过去了,只说他们是在为赵炯辩解,才没有引人注意。

    蒋氏再次不动声色地看了高成一眼,觉得有些后患还是及早解决比较好。

    她放缓了神色,柔声对高成道:“无论如何,二老爷没了,玮哥儿还小呢,小二房大伤元气,你这次也算是立了一大功,我心里是不会忘记的,日后等大爷袭了爵位,论功行赏,绝不会少了你那一份。”

    高成其实更希望从赵炯身边脱身出来,但听到蒋氏的话,他也有几分雀跃:“是,谢姑奶奶赏!”

    蒋氏微微一笑:“汪四平那老货,不服管教,大太太不想用他,我就更不耐烦见到他了。横竖他已经回了老宅,就让他在这宅子里养老吧。你先替我办一件事,只要办得好了,就跟我回京,侯府的大总管、二总管都还空着呢,大总管的位子是大太太做主的,我这个大奶奶还能安排一个二总管吧?”

    高成双眼一亮,连忙跪下:“谢姑奶奶提携!姑奶奶放心,小的一定会为您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只不知……是什么事?”

    蒋氏给身旁的红绫使了个眼色,红绫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来,递到高成手里。高成好奇地打开来,发现里头是半截人参,看个头,也有五六十年了。

    蒋氏压低声音对高成道:“这半截人参是特制的,你拿回去切一点给大老爷煎了汤来吃,大老爷若问起,就说是汪四平给你的。等大老爷吃下去觉得不好,你便把事情推到老夫人头上,只说老夫人是不满圣旨留了他性命,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给儿子报仇……”

    她话都还没说完,高成已经腿软了:“姑奶奶,这……这使不得!大老爷的吃食都要过小人的手,他若有个好歹,小的是逃不掉的!”

    “怕什么?!”蒋氏瞪他,“这东西只放一点是吃不死人的,需得吃个三五天才能伤身。我又不是要谋害公爹,不过是要他跟老夫人闹起来罢了。等他们一闹,我就到前院钦差处告状,你就把人参给钦差看。老夫人既违抗圣旨,又是继母杀子,就跟大老爷扯平了,往后她孙子若想打爵位的主意,说我们小长房是罪人之后,他也别想讨得了好!”

    她其实也想直接向张氏祖孙下手,可惜风险太大,倒不如使个苦肉计,往张氏头上泼脏水好了。到时候谁也别说自己才是清白无辜的,大不了一拍两散,两房人都得不到爵位,她也不想被张氏祖孙压到头上。

    高成冷汗漓漓,对蒋氏的话半信半疑:“当真……不会伤了大老爷性命么?”

    蒋氏不耐烦了:“当然不会!”

    红绫在一旁帮口:“高管事,你放心,大奶奶心里有数。大老爷身边还有看守呢,若是真的出了人命,钦差大人是一定要严查的,那样事情就不好收拾了。等大老爷听了你的话,闹将起来,你还得劝住他,别在这儿闹大了,就装作是受了委屈却碍于孝道不敢跟钦差说实话的模样,却又得让钦差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回了京城再到皇上面前告状,可别真的跑到老夫人面前对质。”

    高成看着手中的纸包,犹豫不决。这件事他要担的干系太大了,弄不好就得被冠上奴杀主的罪名,全家都没好下场!

    蒋氏见他迟疑,索性再给他最后一个甜头:“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你儿子今年十八岁了,长得不错,人也机灵,我这儿正缺一个采买的人,他正合适,你就当为儿子的前程着想。”她瞥了红绫一眼:“正好,红绫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与你儿子不正好是一对儿璧人么?我这就可以让红绫给你倒一杯媳妇茶,只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高成大吃一惊,看着红绫面带绯红双手捧上来的一盏清茶,再看看手里的纸包,终于心动了。

第四十三章 下毒

    心动归心动,等高成拿着半截加了料的人参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又害怕了。

    他是大老爷赵炯身边唯一一个侍候的人,无论衣食住行,都要经过他的手,若大老爷出事,他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虽然大奶奶蒋氏说,可以推说这人参是汪四平给的,可汪四平如今已是老夫人的人了,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他人参?若推说是塞了钱给弄来的,他身上又没钱,事后有人问起,汪四平推说不知,他的嫌疑还是去不掉的。

    高成不敢冒那个险。

    可是大奶奶蒋氏给出的诱惑太大了,回京就升为二总管,如今京城侯府的女主人虽然还是大太太,但大老爷都已经被革爵了,大爷很快就会成为新的当家,大奶奶自然就是主母了,大太太只能退下去养老,她用的大总管还能在位子上干几年?大奶奶蒋氏迟早会把自己的亲信提拔上去的。做了侯府的大总管,比一般地方上的小官儿还威风呢,油水也足。别以为他不知道,汪四平那老货私下早就攒了不少私房钱,离开了侯府,也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大财主,不然他能这么干脆利落地弃了大总管的位子?

    还有他儿子,都十八岁了,人也聪明机灵,还识得几个字,算得数,却只能跟着六岁大的泽哥儿出门做跟班,若是他能有个采买上的差事,体面尚在其次,过得两年历练出来了,想要升管事是最容易不过的。何况大奶奶还把红绫姑娘许给了他!红绫姑娘是谁?大奶奶身边第一号心腹,长得好,人也体面,有这么个媳妇,还怕他日后没出息?高成自己也不怕会被女主人过河拆桥了,就冲红绫姑娘与大奶奶多年的情份,大奶奶也不会害了她的婆家人!

    高成摸了摸怀里新鲜出炉的婚书和订婚信物,觉得蒋氏还是会护着自己的,只不过,为保万一,他还是得行事谨慎些才行。

    他开始烦恼该如何向赵炯解释那半截参的来历,然后说服赵炯将参汤喝下去,一直到回到赵炯被圈禁的小院子里,换下顶替他的狗腿子时,依然还在烦恼。

    赵炯对他找来的狗腿子非常不满:“你打哪儿找来的人?看着还机灵,侍候起人来怎的如此笨拙?!饭菜不会烧就算了,连泡个茶都能泡得这么难喝,赶紧把人给我撵出去,休要再让我看见!”

    高成忙不迭应着声,退出屋子,看到他那狗腿子,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对方就抢先道:“高管事,这差使真不是人干的,大老爷虽动不了,可他嘴巴实在厉害,骂的那些话呀——小的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小的还是留在外头听候吩咐吧,大老爷跟前的差使,还是得高管事您来。”说完就匆匆走了。

    高成呆了一呆,叹了口气,只得回到屋子里,摸了摸袖袋里揣的那半截参,一咬牙,拿了出来:“大老爷,小的费尽力气,弄了这点参回来,虽比不得百年的人参珍贵,但也可以给您补补身子。”

    赵炯斜着眼睛瞟过来:“哪里来的?东西虽一般,但看这成色也不是随便就能弄到的,可是玦儿媳妇给的么?”

    “不是大奶奶给的,是老宅里的东西。”高成挑选了自己想到的最有可信度的一个答案,“原是底下人听说大老爷与老夫人要扶灵回乡安葬,生怕主人们伤心之下,身子不适,就备了些温补的药材,没想到一直没用上,等老夫人回来了,才拿出来预备着,只是老夫人没用过。小的就花了点银子,给弄来了。”

    赵炯为儿媳的怠慢而生气,又听说是这给张氏预备的东西,心里更加嫌弃,但转念一想,又留下了:“哼,既然是她的东西,弄来了,就别还回去了。她哪里配吃这样的好参?!”

    高成心中大石落下,赔笑着道:“那小的这就去煎一碗汤来?”

    “急什么?她的东西弄了来就是,我却不耐烦吃它。”赵炯说,“你找来的人根本不会做饭,我这一天都没吃东西,饿得不行,你赶紧去给我熬点粥来。”

    高成只得将参重新揣回袖袋里,熬粥去了。

    赵炯对那半截参的看法,纯粹就是不想便宜了继母张氏,本身倒不认为自己需要。虽然高成一再说,他身体虚弱,需要补一补,可他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除了不能动,一点都不虚。高成没法哄得他愿意喝参汤,又怕说得多了,会引起怀疑,只能每天都在干着急。

    蒋氏那边迟迟不见他有动静,已经私下派人来催了。可这种事,不是催就行的!

    高成一直没找到机会,都急得晚上睡不着觉了,只觉得肚子里火烧似的疼。他以为这是心情导致,也没多想,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急速消瘦下来,腹中的疼痛也渐渐加重了。

    他开始觉得恐慌,这是怎么回事?绝不是他心里烦闷着急就会引起的!当初大老爷赵炯坠马,他也是急躁担忧得晚上睡不着,肚子可从来都没这么疼过!他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还是生了什么重病?

    蒋氏那边似乎已经等不下去了,在高成忍着腹痛到院子外取今日的食材和药时,红绫装扮成粗使小丫头出现在了那里,低声叫了他一声:“爹。”

    高成呆了一呆,旋即露出喜色:“哎。”听到未来儿媳妇叫他爹,好象肚子都没那么疼了。

    红绫羞涩地低头笑笑,嘴里说的话却直接得很:“奶奶问,你到底打算何时动手?今晚一定要让大老爷把参汤喝下去,那药是有期限的,过了今晚就没用了。奶奶已经安排了人,把证据都给安排好了,只要您这里一动手,奶奶即刻就会在外头接应。爹,您可得记牢了!”

    高成又是一呆,接着把心一横:“知道了,我今晚就给大老爷做汤去!”

    红绫满意了,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他,便带着羞涩的笑离开了。高成回到院中,咬咬牙,切下几片参片,混着肉糜做了个粥,直起身时,他觉得腹中的疼痛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了。

    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他忍痛将粥送到了赵炯面前:“大老爷,小的给您做了点粥,您尝尝吧?”然后喂赵炯吃了一勺。才入口,赵炯就把粥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味道?我不是说不吃那参么?你怎么又放进去了?!”

    高成惨白着脸辩解道:“小的实在是担心您的身体……”

    “我身体好着呢!”赵炯固执地不肯接受现实,“我用不着这个,你另给我熬了新鲜的送来,这个你自己吃下去!”

    高成吓了一跳:“不不不,这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你赶紧给我吃!”赵炯一瞪眼,“我的话如今不管用了是不是?我是个动弹不得的废人了,使唤不了你这个奴才了是不是?!”

    高成无奈,咬咬牙,吃了一口粥。他想,姑奶奶说过这东西吃不死人,要吃个三五次才会真正伤身,就是拿来装个样子的,想必他吃了也不会有碍吧?

    这粥其实味道不错,虽有人参的味道,但还是很美味的。但吃着吃着,高成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怎么粥里有铁锈味呢?

    他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吓呆了——碗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赵炯也看得双眼瞪得跟牛眼一般大:“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吐血?你中毒了么?粥里有什么东西?!”

    粥里的东西也许有毒,但不是致命的,高成回想起这几日腹中的剧痛,就好象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一日姑奶奶让红绫奉上的媳妇茶……

    他怎会那么蠢?他怎会那么蠢?!

    高成的身体在摇摇欲坠,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奉姑奶奶蒋氏之命,守在大老爷赵炯身边,等姑奶奶派的人把老夫人张氏、与二老爷赵焯一家人坐的船弄沉后,就想法子说服赵炯杀人灭口。如今姑奶奶要杀的人有一个活了下来,但最要紧的人证早已死了,能证明姑奶奶罪行的人不多,他这个知情人却是最重要的一个,他不死,姑奶奶怎能安心?!

    至于将红绫许配给他儿子,不过是为了安抚他罢了,什么婚书,什么信物,还不是姑奶奶说了算?等他死了,东西被她收回去,一把火烧了,这世上又哪里还有人知道有这么一桩婚约在?姑奶奶分明是要利用他这仅剩的半条命去向大老爷下毒手,怪不得会派红绫来催他,今晚之前一定要动手,不是因为那半截参的药效会过去,而是因为今晚就是他高成的死期,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

    他死了,他家里人会如何?姑奶奶会不会连他老婆孩子都不放过?!

    在死亡即将来临的那一刹那,高成心中的恐慌盖过了一切,他听到赵炯在大声叫人,便一把抓住了后者的手臂,拼尽全力挤出一句话:“是大奶奶……送来毒粥……要嫁祸……老夫人……灭……小的……口……”话音刚落,腹中一绞,他顿时白眼一翻,七窃流血歪倒在旁,等门外的卫兵冲进来验看时,他已经断了气。

    赵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高成临死前说的那句话让他无比意外,儿媳为何要杀他?!

    他没有怀疑高成,如果高成明知道粥里有毒,是不会乖乖吃下去的。

    钦差迅速赶到了现场,见状脸色阴沉不定。死者的死状明显是中了毒,可他为什么会中毒?他不过是个下人罢了,难道下毒之人针对的是赵炯,这下人只是误中副车?

    蒋氏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很快赶到了,她进门见了这副情形,心里先是慌了一慌,这明显与她计划的不一样,赵炯没事,反而是高成提前中毒死了,到底是哪里出了意外?

    不过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虽然与计划不符,但也不是不能利用,有人死了更有说服力。她便开始哭:“公公,您没事吧?谢天谢地,您没有遭人毒手,只是可惜了高管事——可为什么会有人杀他呢?这没有理由啊!”

    确实没有理由。钦差看了看那只粥碗,便问赵炯:“这粥原是给你吃的?为什么会让仆人吃了下去?”

    赵炯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场面有些僵。

    蒋氏迟迟等不到他接话,只得自己上了:“公公一应饮食,都是高成经手,兴许高成只是要替公公试味。”

    钦差阴沉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吩咐手下:“给我查清楚!这粥是在何处煮食,经过何人之手,材料是从哪里进来,又是何人采买运送,全都给我查明白了!”

    手下应声而去,蒋氏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喜色,她没有留意到,床上的赵炯正斜眼看着她,冷汗淋漓,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这个儿媳。

第四十四章 出乎意料

    钦差派人来请张氏到赵炯圈禁的小院子去时,她正在教导孙儿孙女读书。

    赵玮早已开了蒙,在父亲赵焯的教导下学完了三百千,已经开始攻略更深一点的功课了,而赵琇则是火速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后,终于进入了千字文。她现在比起几个月前又长大了一点,走路稳当多了,短短的小手指也可以抓稳毛笔,写出来的字终于不再是狗爬体,总算有几分端正的模样。张氏对两个孩子的学习进度都很满意。

    鲁云鹏每天到院门口来接赵玮,教他几招简单的拳法,赵琇又怂恿哥哥每天绕着院子跑上几圈,因此赵玮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了,明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可他咳嗽的次数反而减少了,张氏欣慰之余,也不敢大意,时常请了信得过的大夫来给孙子诊脉,给他进补。

    至于张朝义,他自有妻儿家眷,不可能长期留在奉贤,已经回松江一段时间了。

    张氏对赵炯那边的态度就是不理不睬,只要蒋氏不主动送上门来,她连这个挂名孙媳妇都懒得理会。她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等待皇帝和广平王为她祖孙做主,其他的她都不放在心上了。钦差特地派人来请她到赵炯那边去,她第一反应是非常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钦差大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来人点头:“是,请赵老夫人移步。”

    张氏沉默片刻,淡淡地问:“赵玦之妻蒋氏可是也在那里?”赵炯瘫痪不能动,身边又有守卫在,不可能主动搞出什么事来,倒是蒋氏很可能会不安份,在其中搅风搅雨。

    来人也给了肯定的回答:“赵大奶奶确实也在。”

    张氏冷笑了下,瞥了他一眼,便沉声嘱咐两个孩子:“照我刚才说的,把这两页书抄完,就叫秋叶给你们送点心来吧。吃完了点心歇一会儿,再继续背书。”

    赵玮没听出异样,乖乖答应了,赵琇隐隐约约觉得张氏此去会遇上什么不好的事:“祖母,让秋叶陪您去吗?”

    秋叶也有些担心:“是啊,老夫人,我陪您去吧,哥儿和姐儿这里,还有人照看呢。”

    张氏却摇摇头:“不过是在宅子里,几步路的距离,还有宫使护送,还要带什么丫头?你在这里看好孩子,如果有人胆敢在我不在的时候擅闯,你别客气,直接叫人到前头去请鲁大人。”

    秋叶脸色一变,连忙答应了。

    并不是张氏多心,虽然广平王曾答应,会向皇帝为他们祖孙说项,让赵玮免于因爵位问题,被小长房和其他有心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但眼下旨意还未下来,他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万一赵玮真的出了什么事,即使事后凶手被处以极刑,也无法挽回了。

    赵琇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她还是不放心,祖母虽然只有四十岁左右,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弱女子,身体也不大好,可别受什么委屈了。不知道那个钦差大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把张氏请过去?还是请到赵炯的院子里。他都成了瘫子,难道还不安分吗?还有那个大堂嫂蒋氏,又想干什么坏事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别人又没碍着他们,更没兴趣泄露他们的秘密,他们却非要置人于死地,还一脸清白无辜的模样,叫人看了就恶心!

    赵琇正腹诽着,忽然听到有人叫秋叶,秋叶出门去看,原来是平时经常奉汪四平之命给他们送东西来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在堂屋门槛外面探头进来,左右望望,看不到张氏,听秋叶说她被钦差大人请走了,就跺脚道:“我来迟了!都怪我这双老寒腿走不快。汪总管也被叫过去了,让我赶紧来给老夫人报信,免得中了暗算呢,没想到没赶上!”

    秋叶有些紧张:“到底出了什么事?汪总管还特地叫你来?”

    “大老爷跟前的高成死了!”婆子飞快地道,“是中毒死的,吃了原本给大老爷做的粥。粥是高成做的,但厨房那边的人却说,高成做粥的时候,这院子里的人曾到厨房里去过,还跟高成吵了两句,后来高成出了厨房拿柴火,这院子里的人单独留在了厨房里,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因此大奶奶就哭着请钦差大人做主,那话里话外,都在说是老夫人指使人在粥里下了毒,为的就是要毒死大老爷!”

    秋叶气愤极了:“这话荒唐!我们这院里的人,吃的东西从不到大厨房里做,都是在院子里自己做的,说我们跑大厨房里跟高成吵架,这话从何说起?再说了,若我们的人真在厨房里,高成那人平日里行事最小心不过,怎会放着我们不管,自个儿跑出去拿柴火呢?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谁说不是呢?”婆子叹道,“我们汪总管一听,就知道不对劲了,怕老夫人不清楚内情,胡里胡涂中了人家的圈套,才让我来说一声,没想到我来迟了!”

    秋叶镇定下来:“无妨,这么明显的破绽,老夫人是不会上当的。你只管回去,替我谢过你们大总管。”

    婆子走了,秋叶有些心神不定地回到堂屋里,担心地探头看向东院方向,但又没法丢下两个孩子去探问,只得叫了院里粗使的婆子,嘱咐她到东院去看看情形。

    赵玮赵琇兄妹俩方才听到那传递消息的婆子说的话,心里都知道有人想要害自家祖母了,都很担心。赵玮小声问赵琇:“妹妹,我也想去看祖母,你先一个人在这里抄书好不好?”

    “不好。”赵琇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提议,“要去我们一起去!”

    赵玮原本耷拉下来的小脸顿时精神百倍:“好,我们一起去!”

    秋叶吓了一跳,忙拦住他们:“使不得,小祖宗们,老夫人嘱咐了你们要留下来抄书的,若知道你们不听话,一定会生气的。”

    赵玮有些迟疑,赵琇就问秋叶:“姐姐难道不担心祖母?叫人去打听,还不如自己亲眼去看,要不是为了照看我们,你早就去了吧?要是我们跟你一块儿去,你就不用顾前顾后的了。”

    秋叶拿不定主意,赵琇索性给赵玮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哭”起来:“我要祖母!我要找祖母!祖母在哪儿?!”还坐在椅子扭着小身子,做出哭闹的架势来。

    赵玮居然开了窍,迅速领会了妹妹的用意:“秋叶姐姐,妹妹忽然闹着要找祖母,哭得厉害,我们还是带她去找祖母吧?不然她这样哭下去,会生病的。”

    秋叶:“……”

    张氏到了地方,见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屋子双门大开,赵炯躺在屋中,从院子里就能看到他眼珠子转个不停,蒋氏带着她的丫头红绫立在门外小声的抽泣着。钦差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身后立着一排卫兵,前头跪着几个人,汪四平垂手立在一旁。

    院子当中则躺着一个人,白布蒙头,看他身形和穿的衣裳,张氏很快判断出,他应该是高成。高成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钦差恭敬地上前向张氏行礼:“见过赵老夫人,惊动您老人家了,实在是罪过。”

    张氏很客气地还了一礼:“不敢当,不知宫使特地请老身前来,究竟有何贵干?”完全没有搭理赵炯与蒋氏的意思,蒋氏的哭声忽然变得更大了些。

    但没人理她,钦差自顾自地将高成中毒而死的事一一说了出来,然后道:“咱家方才已经让人查验过了,这高成中的毒,应该是‘小桃红’。粥里渗的也是这种毒。”

    张氏眯了眯眼:“‘小桃红’?这应该是慢性毒吧?”

    “正是。”钦差惊喜于郡公夫人居然是个内行人,递了个会意的眼神过来,“按理说,粥里下了这种毒,就靠这点份量,即便罪人赵炯吃上四五日,也未必会丢了性命。可奇怪的是,这高成才吃了两口,就七窍流血而死了。从尸身上看,他中这个毒,少说也有三天了,是毒上加毒,才会当场丢了性命。”

    张氏冷笑:“既然是三天前中的毒,只需要看高成三天前吃了什么,又是跟谁在一起的,就知道真相了吧?”

    钦差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是,咱家已经命人找贵仆问话了,还请赵老夫人给个方便。”

    张氏看向汪四平,汪四平忙道:“老夫人放心,小的都吩咐下去了,无论宫使问什么,都要照实回答。”他顿了一顿,“先前厨房有人声称,高成今日在厨房做粥时,有老夫人院里的婆子到厨房做饭,两边吵了几句,高成离开时,那婆子独个儿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不知做了些什么。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小的已经向钦差大人解释过了,老夫人院里的饮食,一向是在小厨房里做的,您院里的人,也从来不到大厨房去,况且高成平日做饭时,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也不许随意跟他说话。这是广平王殿下当初吩咐过的,老宅里上下人等,无人敢违令。”

    张氏看向钦差,钦差笑笑:“是,贵总管已经解释过了,咱家也问过其他仆人,确实如此。”

    张氏挑了挑眉:“那厨房里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何要撒这个谎?”

    蒋氏早已停止了抽泣,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三人的问答。事情怎么跟她预计的不一样呢?

    一名卫兵带着个婆子从院外匆匆赶来,向钦差回禀:“公公,这婆子说,那高成三日前曾经因病离开小院,回到住处养病,夜里却秘密随人离开了,她那日上夜,亲眼看到高成去了哪里。”

    蒋氏的脸色忽然刷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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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破绽处处

    婆子穿戴简朴,长相也十分不起眼,说话还带着明显的奉贤口音。赵家老宅因主人家是公侯,家中仆人一般都是盛行说官话的,即使是老宅也不例外,能在主人跟前侍候的,都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这婆子在钦差面前还说本地方言,显然是宅子里最低等最不起眼的一个粗使婆子。

    蒋氏心想,这样一个从来都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婆子,为什么会成为她计划成功的最大障碍呢?

    那婆子已经将三天前的夜里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高成在大奶奶身边丫头的引领下,悄悄地进了大奶奶的院子,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从里头出来。而在那之前,他生了病,暂时回住处养病,也是大奶奶的人给他准备了喝的药。知道这件事的下人,都在私下议论,大奶奶为何不在白天召他过去,大晚上的,又停留了这么久,还没留人在院门口守着,莫非有什么私情不成?

    蒋氏的脸色已经白得象纸一样了,她知道自己必须把事情解释清楚,现在不是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的事了,她如果没有给出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说法,立马就能以不贞私通的罪名被族人抓去沉塘!她的孩子将来会一辈子被人看不起,她的娘家也不会为她辩解一句话。

    她沙哑着声音道:“我叫高成去,是想问问公公的身体如何了,缺些什么东西,因问的东西多,就耽搁得久了点。若我白天召他去问,叫钦差大人知道了,兴许会疑心我要私自送东西进来,因此才使了这迂回的法子,怕叫人看见。没想到还是有人看见了,却编排出如此荒谬绝伦的谣言来。”

    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可信度,可惜她自从回到老宅,就只来看望过公公一次,不象是对他非常关心的样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因此这种话只能骗骗不知情的人。如果她真的对公公的身体如此关心,什么时候不能把高成叫过去呢?

    钦差不动声色,但心里想必已经有了想法。张氏就直接问汪四平:“既然三天前高成曾经回过住处养病,那他当时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请了哪位大夫来诊治?又有谁去过他的屋子?”

    汪四平叫了高成邻屋的仆人来问,那人虽说不清楚高成吃喝了什么,但也证实了他没请过大夫,却有丫头给他送了药和吃食衣物,东西都是不错的,酒菜鱼肉俱全,高成因为“病了”没胃口,还转送了几样给邻居吃。主人家居丧,宅里主事的又是张氏,因此仆人们跟着清汤寡水地熬了几个月,对这顿意外的美食印象深刻得很。

    问他能不能认出那送东西的丫头来,那人直接指出了蒋氏南下带来的一个三等小丫头。

    蒋氏身上的嫌疑又重了几分。

    她暗暗咬牙,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将污水再一次泼回张氏头上,她必须要主动说出准备好的证据,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了:“高成是公公身边的人,我平白无故的,要害他做什么?他年纪也不小了,长相又丑陋,要说我与他有私情,更是笑话!如今要查的不是区区一个仆人三天前的行踪,而是这粥里的毒是谁下的!有人要谋害我公公,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钦差沉着脸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问手下:“你们去厨房,都查到什么了?”

    他手下查到的东西还真不少,除了那个声称张氏院中婆子曾与高成有过冲突的媳妇子外,他们还查到高成在做饭时,是独自待在厨房中的,其他人至少离他几丈远,但正因为离得远,所以没人知道当时是不是还有人秘密接触过他,如果真有人接触过,那一定不是张氏院子里的人。因为她防备心重,会留在院子里侍候的,除了从京中带来的秋叶,都是十分信任的老仆,人数很少,做事都有分寸,知道是高成在厨房,她们只会转身就走,绝不会主动靠近。

    所以,那个媳妇子在士兵们的逼供之下,最终招认她是故意撒的谎,而让她这么做的,是她丈夫。她丈夫收了别人的钱,就让妻子做假证,至于让他们这么做的人,几次接触都是蒙着面的,身材颇为高大,而且身手不凡。

    钦差手下的人还在蒋氏手下一个婆子“无意中”透露的话语帮助下查到,高成煮食所用的食材,都是专门送来的,送东西的人原本是固定的,可今日却有个小丫头以母亲生病为由告了假,偏偏送菜来的人一个也没少。他们觉得不对劲,就去抓了那小丫头来问,原来她母亲生病是假的,她同样是收了人家的银子,回家躲上半日,问起给钱的人是谁,同样是个身材高大蒙着脸的男子。

    这个男人到底会是谁呢?

    蒋氏见安排的其中一个重要“证据”已经作废,就怕他们追查下去,会查到自己身上,连忙给红绫使了个眼色。

    红绫装作忽然想起来的模样,大声对她道:“奶奶,这人会认识宅子里侍候的人,不是咱们家里的,就是跟咱们家相熟,常来常往的。他爱蒙面,多半是怕人认出来吧?可咱们家里没几个男仆是身材高大还会武的呀?只有玮哥儿那边的鲁先生,还有几分象。”

    赵家老宅里,目前确实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描述,又是仆人们不熟悉的,那就是张氏给孙子赵玮请来教授武艺的西席鲁先生。而这位鲁先生,又偏偏那么巧,今日上午就离开了赵家老宅。据守门的说,他是出门散心去了,无人知道他的去向,还至今未归,没法证明自己没有收买过厨房的媳妇子和送菜的小丫头。

    钦差马上就否决了这个可疑的人选,别人可能会疑心这位鲁先生有问题,可他是宫里来的人,自然知道这鲁云鹏乃是广平王亲卫,专门留下来保护赵老夫人祖孙的,早上人家离开时,还曾跟他打过招呼——他不是出去乱逛,而是去松江府那边“访友”了。人既然不在奉贤,又怎会收买人做假证呢?

    钦差怀疑蒋氏与红绫是故意让他们怀疑到鲁云鹏身上,而不再追查真正去接触媳妇子与小丫头的人是谁。如果他真的相信了她们的话,又不知道鲁云鹏的身份和去向,只会以为是张氏命孙子的武艺师傅收买小丫头,在送的食材里渗了毒药,意图毒死赵炯吧?

    但这个人如果真的奉了张氏之命收买小丫头,假装成送食材的人下毒,又怎会收买厨房的人做假证指证张氏呢?这明显是自相矛盾的,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破绽。

    他有些不客气地斜了红绫几眼,又瞥了瞥蒋氏,阴阴地笑道:“赵大奶奶放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做了亏心事的人,是瞒不了人的,这下毒嫁祸之人是谁,咱家一定会查出来,给老夫人一个交待!”

    他对随行的士兵下令,立刻搜索赵家老宅和附近街道、客店、民居,又跟赵氏宗族打声招呼,让他们配合,一定要把这个可疑的人给搜出来,那被收买的媳妇子夫妻俩,还有小丫头,都带着去认人。搜人的时候,对蒋氏带来的男女仆妇,要重点搜索。

    蒋氏心下一惊,勉强笑了笑:“宫使此话是何意?”

    “大奶奶别误会,咱家只是觉得,要害赵炯的人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要等到您来了老宅才下手,兴许就是以赵家仆人的身份一路南下的呢。”钦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了几分轻蔑,让蒋氏心头怒火大盛,无奈却不敢发泄出来。

    张氏见她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小桃红’这种毒不常见,又出现在一个地方,对高成下毒的,必定就是想要毒害你公公的凶手。你无法解释三天前为何连夜将高成叫去了你的院子,是最有嫌疑对他下毒的人。你还装什么无辜?赶紧想想要如何为自己开脱吧!”

    蒋氏连忙辩解道:“孙媳妇冤枉!老夫人怎能如此污蔑我?!我为什么要毒害自己的公公?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小的仆人下毒?这完全没有理由!”说着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是为了灭口吧?”奶声奶气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众人一怔,转头望去,却是秋叶一手抱着赵琇,一手牵着赵玮来了。张氏眉头一皱:“胡闹!你们来做什么?!”

    刚才那话是赵琇说的,她连忙道:“祖母,哥哥和我怕你被人欺负,所以特地来帮你!”她示意秋叶放她下地,稳稳地跑到张氏面前,拉着对方的手说:“祖母,这个高成不是大堂嫂的心腹吗?您以前跟我们说过的。”

    张氏瞪她一眼,抬头对钦差道:“我确实说过。高成原是赵玦之妻的亲信之人,从一介小小长随做到管事位上,都是赵玦之妻提拔的。南下之前,他忽然被调到赵炯身边,我也很吃惊呢,听说一路上都是他在向赵炯进谗言,让赵炯对小儿下毒手。”

    钦差恍然大悟,有些好奇地看着赵琇,眼里带上了几分笑意:“赵姑娘的意思,是你大堂嫂指使高成在你伯父面前进谗言,又怕他泄露了秘密,所以要灭口么?”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赵琇大力点头,又跑到蒋氏面前,昂着头看她:“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死我们?在京城的时候,你明明还巴结我祖母和爹娘来着,你跪在他们面前,求他们别把你儿子害死弟弟的事说出去,我祖母还答应了,你当时明明很感激,还说要在大伯父大伯母面前为我们说好话,让他们别再为难我们了,为什么后来又要派人来害我们?”

    蒋氏万万没想到自己心中最大的秘密会被小孩子当场揭开,一时措手不及,惊慌地看向了钦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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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门秀介绍:
赵琇有个哥哥是侯爷,亲的 她家世、容貌、才学、女红、能力,样样都不缺 但她知道在别人看来 她仍旧是个 半路上道的侯门千金 与那些根正苗红的大家闺秀 不能比 可是…… 谁要跟她们比?!闺门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门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门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