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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鸢时     名门良婿txt下载     名门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直钩钓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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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华他们回家没多久,普安就送来了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颜色模样各不相同,把韶华高兴地一整夜睡不好觉。韶华的院子并没有池塘,凌氏只好请人给她做个大水缸,又种了几株睡莲,整个院子顿时慵懒闲逸起来。

    “五娘子,兴勇伯府的娘子邀您过府。”一个小丫鬟恭恭敬敬地施礼。

    “兰芝!”韶华眉头一振,立刻高兴起来,直起腰,将手中的饲料全数倒进鱼缸里,争得鱼群蜂拥而至。韶华笑着拍了拍手,对丫鬟说道:“太好了,我正想请她过来过来看看我的鱼呢,帖子呢。”这可是正经八百要去见严恺之,韶华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小丫鬟不慌不忙地说:“兴勇伯府的马车在门外等着了。”

    韶华顿下脚下的步伐,回头看了看小丫鬟,心里有些疑惑。没有拜帖,直接遣马车来的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都是极为相熟的世交才这么做。她还从没有去过兴勇伯府,按理说得去请示凌氏,才能出去。但想着难得兴勇伯府特意邀她过府,她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不过,她从普安回来后,倒是接到几回王府的邀帖,不是邀请辛子萱,而是直接让韶华过去。早就对王府的做派不大满意,韶华直接让凌氏回拒了,正好李斯年的婚事将近,她就更不想去惹事了。

    她迟疑道:“那我得去问问阿娘。”可是,初荷却提醒:“五娘子,夫人和三娘子去藩国公府了。”不单如此,幼菡也请假回去给老子娘请安。

    李勋卓在家和凌氏和睦相处几日,苏氏的病却一日日加重,吃药还不见效。凌氏亲自过去看了一下,果然见苏氏面白如纸,频频咳嗽,一副肺痨的模样。凌氏吃惊,急忙让人把锦华带走,又是请大夫,又是清理屋子。不过好在大夫说,并不是肺痨,只是苏氏一直拖延病情,所以落下了百日咳。

    凌氏一听,直骂她活该,自己糟蹋自己。听旁人这么说,李勋卓也还是狠不下心,去看了苏氏一次,被她憔悴的模样吓呆了。苏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什么话都不说,那声音真真切切地是难过,李勋卓也被她哭得心里难受。凌氏看着别扭,留下一句,“今晚老爷要是留下的话,自己照顾自己些,被传染了可不好。”然后就扭身走了。

    韶华抱怨母亲又心软了,又气氛父亲居然耳根软成这样,心中念想着非得把苏氏送走不可。可没想到李勋卓到底还是没留在浣思苑,就连温香的屋子也没去,凌氏看到丈夫回来,心里甚是高兴,也大方地从库房拿出一些珍贵药材给苏氏养身体。

    小丫鬟瞥见韶华左右为难起来,说道:“五娘子,您要是不去,那我就去回了严将军。”

    “等等!”韶华惊呼一声,“严、严将军也在?”

    小丫鬟眼珠一转,答道:“是啊,说是从宫里拿了好吃的回来,请五娘子一同过去品尝。”

    韶华心中又惊又喜,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屋里换了一身新衣服,特意抹了香粉才出来。“初荷,你留在家里,要是阿娘回来了就替我说一声。”没得初荷回话,韶华催促着小丫鬟出去:“走吧。”私心想着,哪怕只是见一见严恺之也是好的。

    跟着小丫鬟一路走到偏门,果然看到严家的马车,韶华心里的犹豫落定,取而代之是紧张。

    韶华被小丫鬟扶上马车,忽然发现驾车的车夫身影很是熟悉,“咦,这车夫好生面熟啊,是不是在那里见过。”马车是兴勇伯府的没错,她曾送兰芝出府时,看过她上的这辆车,只不过车夫确实不同的人。被韶华问道,还特意把帽子压低了。

    不过韶华并没多心,一路马车小心晃啊晃,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五娘子到了。”车夫在外头低声说。

    韶华打开车门,落入眼帘并不是兴勇伯府的大门,而是车来人往的街道。她心里一沉,又见方才那小丫鬟正和车夫站在一起,顿时厉声问道:“这里不是兴勇伯府,你们是谁。”

    车夫急忙辩解:“五娘子,我家娘子他们在楼上。”

    韶华越想越不对劲,立刻怒声道:“不了,我要回去。”

    车夫着急起来,“五娘子,这……”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韶华伸手一扫,把他那顶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瓜皮帽子掀开,露出一张清俊明朗的年轻男子面庞。

    韶华一愣“是你?”

    这张面孔她甚为熟悉,因为她在净因寺见过的流浪汉一模一样,只是流浪汉的样子显得苍老黝黑,皱纹遍布,而且佝偻着身子。正也因为这流浪汉曾救过她一次,让她侥幸逃过人贩子的魔爪,所以她一直惦记在心中。本想着待以后再见到了,一定要好好厚谢他,至少给他上几十个带肉的烧饼。

    可她没想到,曾帮她脱离人牙子的他今日倒是扮演起人牙子来了。

    韶华冷笑一声,一双杏目瞪得凌厉,把莫言看得有些发毛:“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五娘子,我家主子请您……”莫言在心里暗自感叹韶华不好招惹,他极尽谦卑地开口,说到一半就被韶华心急地截了话:“你主子是谁。”

    韶华紧盯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心想着,居然把她带来这么热闹的地方,真不知对方是极度自信,还是极度愚蠢。

    就在她费劲心思,考虑各种逃跑路线时,一个熟悉又充满促狭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他主子是我。”

    只见莫言立刻恭敬地朝对方行礼,韶华的心一沉,脑子飞快转动。忽然间,弘方一脸笑意地落进她眼眸里,把她吓得仓皇往后跌坐。弘方被她无措而惊讶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丝毫无顾路人好奇的打量。

    见韶华不肯下车,索性他爬上马车,与她面对面坐着。“你可真难请啊,我阿娘下了多少贴,你居然都给回了。”一开始还以家中有事,身体不适为由,写到最后,三王妃也没了性子。她可从没见过,连着两次被人拒绝,也拉不下脸,不肯再邀。弘方只好以九茵的名义,继续给韶华下帖,结果她回帖的理由更荒唐了,连天气不好,她养的锦鲤没胃口吃饭,她得在家陪着。

    弘方还特意去问青树,锦鲤不肯吃东西,该怎么办。青树苦笑道,是不是吃太多撑着,所以才不肯吃。在他印象中,锦鲤是极好养活的,如果真的生病了,那就得捞出来,并把水换掉,防止和其他鱼传染来。

    就这么写信方式的邀帖和谢帖,来回写好几次,直到韶华觉得这种行为太过无聊和愚蠢,假装忘记便懒得回了。

    如今看来,这个署名九茵的并不是九茵本人,而是三王府世子弘方。

    韶华看着坐在眼前笑得一脸温文尔雅的弘方,冷声道:“堂堂世子爷竟然在天子脚下拐骗良家女,你就不怕被人到圣驾前参一本吗?”

    弘方被她一本正经的口气逗笑了,“噗,你觉得万岁爷会管我带哪个良家女回府吗?”韶华果断怒了,打开车门,就要跳出去,弘方急忙喊住:“别乱来,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你说我一个世子拐带良家女这件事比较轰动呢,还是李家五娘子偷偷出府与人私会比较热闹些。”

    韶华的手了一下,回头对他恶狠狠地说:“明明是你让人把我骗出来!”

    害她一路紧张又害羞,结果却被人耍了一场,韶华恨不得把弘方那戏谑的笑脸丢在地上踩几脚。

    “谁让你那么好骗啊。”弘方揶揄道,“还是说,因为严恺之,你才愿意出来。”

    “你什么意思!”韶华一愣,脸色一沉。

    看韶华脸色不对,弘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转开头,淡淡地说:“没什么意思,叫你出来陪我喝喝茶,喝完就送你回去。”

    韶华自然不肯,可是想到弘方刚刚的话,忍不住犹豫了。诚然,别说世子带个良家女回府,就算带个风尘女子,最多也是被人笑两句风流。若是换过来,她的脊椎骨可就得被人戳穿了。

    这世道并不阻止女子上街,可是要是弘方真的扯开面子,和她在大街上闹起来,只怕丢脸的是她。除了过节,有头有面的娘子出门都是由马车接出去,直接到茶楼雅间,要不就去外头庄子游玩,甚少在京城大街上露面。并不是不能,是认识的人太多,难免要多话。

    左右思量了一下,考虑到弘方的身份,韶华不得不乖乖地坐回马车。弘方一看她妥协,笑了一下,先行下车,然后转身过来扶她。“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走吧,世子爷我请客,绝对不会亏着你。不过我可说真的,你别乱来,否则我救不了你。”

    韶华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躲开他伸来的手,自己跳下马车。莫言看着韶华的动作,心里都替她捏一把汗,奈何弘方并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跟在她身后进了茶楼。

第一百二十章 直钩钓鱼(二)

    一进茶楼,韶华犹如踏进龙潭虎穴一样,眼神警觉地四处打量,预备等下要是有情况,可以从哪个地方逃出来。弘方对她草木皆兵的反应感到好笑,只是跟着走进来。

    早在马车到门口时,店小二已经瞧见了弘方的身影,只不过看他进来,不敢上前。如今他笑意吟吟走进来,掌柜都特意出来迎接,对弘方深深做了一礼,那腰几乎都要弯到膝盖上了。“世子爷,您往上请,房间替您备好了,我这就去叫苏宣姑娘。”

    因为弘方是这里的常客,所以掌柜立刻按往常的安排准备下去吩咐。

    弘方一听,眉头微蹙,目光落到韶华身上,对掌柜的多嘴感到不满,收了笑脸,冷冷道:“不用了,今儿什么姑娘都不用,我不听曲子。”

    掌柜一听,又瞧着韶华,立刻表示理解,恭恭敬敬地说:“是是是,世子爷您请。”

    弘方见他表情暧昧,知他胡思乱想,可又不想跟他多话,扫袖上前。看着韶华戒备的眼神,嘴角又挑了起来,朝楼上望了一眼,伸手示意让韶华先走。“五娘子,您请?”

    韶华早听到掌柜和弘方的话,看着弘方装模作样的话,走过去,假装不小心踩着他的脚走上楼。弘方闷声哼了一下,随后跟来的莫言看着这一幕,紧张地上前询问:“爷,您没事吧?”望着翩然上楼的身影,弘方摇头抱怨了一句,“没事,这丫头脚力可真大。”

    跟在最后的莫言嘴巴都要落到落上去了,难道吃惯大鱼大肉,今后是打算吃斋了。不对,这显然是辣椒,刺激得很,可竟然他主子还能不生气,莫言忍不住怀疑这太阳是不是从西边起来。

    韶华也有些意外,弘方居然一声不吭,她那一脚力气不算小,完全是冲着脚趾头踩的,换做寻常人非得跳起来骂娘不可。她顿时倍感疑惑,弘方这么大费周章地让她出来到底所为何事。可刚走上楼,就撞到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韶华眉头一皱,这明明是茶楼,怎么会有人喝得这么烂醉如泥。

    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扶着他趔趔趄趄地走出去,看来是店里的伙计。

    一撞见韶华,伙计立刻低下头,扶着男子退到一边,哪知男子忽然睁开眼,挣开了伙计的搀扶,醉醺醺的坏笑道:“哟,哪来的小娘子,怎么一个人,不如和大爷我……”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只大脚踢过来,男子整个人就飞出去,伙计惊呼了一声,急忙跑过去。

    “莫林,废了他!”弘方冷声道。

    “爷,他是许将军家的郎君。”莫言急追上来,看到被弘方踹飞的人,低声汇报。

    “那就废了他的手,丢出去,不许他再踏进这里一步。”弘方看都不看一眼,拉着呆在一旁的韶华,走进他们的雅间,反正外头自有莫言去处理。

    从闻到酒味开始,韶华已经恼火,再听他出言不逊,心想着他刚靠前一步,绝对踢得他哭爹喊娘。可就在她酝酿着要提脚的时候,弘方已经快步走上来,看他伸手要来拉韶华,想也没想一脚就踹出去。韶华顿时就愣住了,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暴力的场面,只是没想到弘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忽然间,对他的感觉有莫名其妙的转变,好像他也没想象中那么讨厌。就在抬头看着他侧脸的时候,韶华被他眼中的凛然和凶狠给吓了一跳。

    那种感觉就像是曾在草地上遇到猎豹一样,眼神凌厉得如同利刃,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造次的气息。韶华敢笃定,若是对方清醒着,绝对会被他吓得双腿发软。忽然她对自己方才放肆无礼的举动感到庆幸,如果弘方真要发飙,就刚刚不敬,她死几次都不知道。

    只是,这样的话她更加困惑了。

    被弘方拉进雅间后,韶华立刻找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神情依旧戒备,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弘方看她这么拘谨,关心地问:“怎么,刚刚吓着你了?”

    韶华摇头,“没有。”

    他轻笑了一下,指了桌子对面的位置,对她说道:“那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碰你。”虽然他并不打算让韶华感谢他,可是这态度实在不应该是对刚刚出手相助的人。“坐过来,等下有好吃的,你不吃吗?”如愿看到韶华眼神亮了亮,弘方心里很是得意。

    韶华想了想,还是摇头,“在我看来,你跟刚刚那人没什么区别。”

    出手相救不代表他就是好人,只能说他还没坏得那么彻底,或者还没表现坏人的一面。她眼神继续搜寻四周,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圆桌花架琴台屏风,布置得十分精致典雅,桌椅摆设都是不俗的造料,看得出能上这茶楼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韶华目光落在左手边的花架上,一盆玉兰正开得娇艳,视线又落在不远处的窗户上。于是心里默默计算着,要是有什么万一,跑过去搬了花再丢到窗外,大概要用多长时间。

    弘方对她的心不在焉的态度很不满,对她的比喻更不满。“怎么可能没区别!他长得又不如我,身份更是不能比,而且我可不会对小娘子做这般猥亵的事。”

    开玩笑!向来只有女人巴着求他的份,他怎么可能会去主动勾搭小娘子,这太掉身份了。

    韶华一句话让他顿时哑口,“那你把我骗出来算什么?”

    弘方微微抬起下巴,用眼角掠过她的脸,然后扬起嘴角,“这个是头脑问题。”一句双关,再次看到韶华吃瘪的表情,让弘方心情才恢复愉悦,“说说,为何三番两次回拒了王府的邀贴,说得好,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诱饵。

    韶华也不傻,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那你先回答我,为何三番两次要让我过王府。”她几乎已经确定这个被她用各种无力借口推辞还坚持请她过府的人,绝对不会是九茵,而是弘方。

    “因为你好玩。”弘方大方承认,“看着你觉得好玩,你不过是不熟悉王府,等你来多了,熟悉了,就不会这么拘束了。”

    若不是莫言亲自来报,他常常怀疑那外人口中的李五娘,会是同一个人。似乎在她身上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光是听着她的事,弘方就对她无比兴趣。特别是那日在王府一见,看她克制在乖巧模样下,活泼又无赖的性子。

    对弘方而言,韶华就像一只小猫,相对于她乖巧撒娇的模样,他更乐意看她张牙舞爪的时候。反正对他来说,这点小尖牙根本伤不了他,看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远比其他更让他心情愉悦。

    房门轻敲,店小二端来了弘方常吃的一些点心茶水,然后安静地退下去。看韶华目光有些动摇,弘方招手让她过来吃,捻了一块豌豆糕,放进嘴里,一边说道:“听说你琵琶弹得很好,我一直没机会听到,我今日也没叫人过来唱曲,不如你……”

    原本已经被美食勾引得快放弃骨气的韶华,一听到弘方的话,站住了脚。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气得冷笑几声:“呵,我不知道王府的人都这么盛气凌人的。但能不能对人尊重一点,好歹我是李阁老的孙女,就算身份地位不如你们,也没下贱到让你们当乐伎来耍吧。”上一回当着三王妃的面,韶华不好发作,这一次弘方随意的开口瞬间点燃了她心中怒火。

    难怪他刚刚说不需要听曲,敢情把她带出来,就是当做乐伎来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弘方被她的样子吓着了,回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心里有点歉然。他向来到茶楼都是喊了乐伎上楼唱曲,所以说起唱曲,不免就说得顺口了些。可是他口气也不算轻浮,韶华这莫名的盛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要回去!”韶华站起身,坚定的说。

    “现在不行。”弘方也沉下脸,他并不全是为了好玩才将她带出来。

    “为什么不行,我要回去!”韶华可不管,跑去拉门,可竟然门被外头反锁了。她心里一惊,背着门,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疯了,快让外面的人开门,你到底想做什么!”

    弘方对她三番两次挑衅的态度感到不悦,努力克制心中怒火,“我说过没什么,就让你陪我喝喝茶。”

    “我疯了才会陪你喝茶!”韶华冲过去,打开窗,索性窗户没被锁死,只不过这里的二楼和别处的三楼差不多高。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韶华估计自己跳出去,会不会砸死人。

    弘方见她似有意图跳窗,立刻说道:“别闹,过来,把窗关上。我就是想问你几个事,问完就送你回去。”他并没想过要逼她这么紧,只是逗着她好玩,没想到踩到她的痛处。

    “我就站在这里,你问,只要我知道的,我就告诉你,问完你马上送我回去。”韶华站在窗边对他威胁,看他表情有些动摇,忽然就想到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安定下来。“别动,我就站这里,不然我就跳出去。”

    弘方心里清楚韶华这性子,生怕她真的会做出冲动的事,只好开口:“好,那我问你,你们和普安汪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汪家?我不认识。”韶华皱了皱眉。

    “你是在普安长大的,没理由你不知道。”弘方肯定地说。

    “我不知道很奇怪吗?我又不像你,整天在外花天酒地游手好闲。”她又不是真正的李韶华,不知道也不奇怪,再说普安虽然是乡下,可也不算小。她就算真是在普安长大的,也未必会认识所有人。

    “我没有花天酒地游手好闲。”弘方对韶华武断的评论很不高兴。

    “我不管,下一个问题。”韶华道。

    “你确定你不认识姓汪的。”弘方觉得不太相信,据探子来报,那潜入京城的汪家人确实是消失在普安,然后没过多久韶华他们就从普安回来,驾的马车竟然就是韶华她们做的那一辆。

    “我要是认识故意跟你说不认识,你能拿我怎么办?”韶华没好气地说,“所以,你问我答,爱信不信是你的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没有就让我回去。”

    弘方感觉自己对她的容忍已经到了临界,“你就不能像别的娘子一样,听话一点吗?”

    韶华冷冷瞥了一眼,“你对你名单上每个娘子都用这一招?她们都对你会这么听话?”

    没想到韶华会提到这件事,再打量她的模样,弘方心里豁然明了:莫不是她因为这个在吃味。这个念头正合乎心意,也正好说明韶华耿耿于怀的态度,于是开口:“没有,就你这个笨蛋会中招,不过我想她们都比你听话。”

    韶华无法容忍,弘方再三地取笑她上当做这件事,“我要回去!”

    “我还没问完。”弘方道。

    “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了。”韶华也口气坚决。

    “听话,把窗关上,过来坐着,别惹我生气。”弘方皱了皱眉。有个性是好事,但是太过有个性就是件麻烦事,他虽然对她性子有好感,可不代表他能容忍她一再挑衅。

    只可惜,韶华最不差的就是挑衅。就在弘方说话的时候,韶华正好看到一辆拖着草垛的牛车缓缓走来,她转身看到弘方朝她走来,想都不想,然后以手撑着窗户,在弘方的惊呼声中翻墙而出。

    “韶华!”弘方觉得自己低估了她的能力,这何止是大胆,根本就是不要命。他探出身子,张望了一下,却被人群扰了视线,立刻对门外大喊:“莫言,快下楼去,李五娘掉出去了。”

    莫言早在听到弘方惊呼时,已经开门进来,听到他的话,立刻领命而去。

    心中忍不住默祷:五娘子,我上回不应该讹你的肉包,你就别再吓我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红颜是祸水

    韶华发誓,如果这次她还能大难不死、不瘸、不伤、不残,她决定把当初给她算命的道人请出来,好好磕三个响头,把他供养在家中。

    第一次也就算了,毕竟那个身子已经死了,只不过她借尸还魂罢了。可是第二次崴了脚,在大夫断言她的脚伤好了以后恐怕会瘸一辈子,可是如今她不但活蹦乱跳,还能活泼到跳窗。这第三次还能运气好到没死没残,那真的只能说这命大到没天理。

    难怪当初凌氏会把她送到普安去,否则以她这么硬的八字,可真不是容易养活的。

    就在她心中哀嚎的同时,忽然感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听到熟悉的声音,韶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摔死了。睁开看着严恺之那堪比乌云的脸,声音也都冷如冰霜,“你到底要吓我多少次你才高兴?”

    如果可以,严恺之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认识李韶华,否则他这条命迟早会被她吓得少活几年。

    抑或说鬼使神差,还是命中注定,原本归家并不是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解上人群拥挤,他骑马并不方便前行,就是坐轿,他也不喜从这大街走过。偏偏今日中邪似的,骑了马还走到这条街来,于是看着车来人往,他悠哉悠哉地漫步前行。

    虽然他因弘弋的关系,被冠了个将军的名头,可他感觉比之前在兵马司更不自在。身为将士,就该为国征战四方,戍守边疆,而不是挂着富贵名头,在京里裹着闲散生活。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出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少他得先安顿好母亲和妹妹。

    如是想着,他忍不住抬头望天,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正好看到韶华的身影在不远处的茶楼窗口,打量那身影似乎要往外跳的趋势。这一看,把严恺之吓得不轻,手中的缰绳都扯紧了。只见她转过身,似乎和别人在说什么,严恺之目光落在韶华所在的茶楼匾额上写着“景悦轩”三个烫金大字。

    据他所知,来这里的都是京中富家子弟,大部分都是王孙贵族。随便一壶茶都要几十两银子,若是上了雅间就更贵了,但是这里的茶叶确实好。就连泡茶的水也分为荷露、梅雪、竹青、冰泉等多种水,据说幕后也是个侯府郎君,因为自己对茶特别喜爱,所以开了这茶楼。没想到在京城里火了起来,个个都以能到景悦轩喝茶为豪,来的人不一定都懂得喝茶,可是能进来的人非富即贵。一度能跟信义坊、勾栏院并称京城三大销金窟。

    李家虽然不算穷,可是要和京中的王侯相比,那可差远了。所以韶华会出现在景悦轩让严恺之倍感疑惑,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韶华已然是翻身跳下。严恺之百分之百相信,李韶华就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镇定能力和临危不惧的处世态度。

    可惜他并不过关,本以为见识过她跳车的险境之后,他大概可以淡定一些。可是再看到她做出这么危险的动作,他还是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能扑过去接住她。

    但严恺之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时,人已经翻身下马,飞奔过去,索性的是当他跑过去的时候竟然也稳稳地接住她。虽然被巨大的冲劲和力量震得手臂发麻,额头青筋都跳出来,可是双手接到这个柔软温暖的身子,严恺之如同接住自己那颗狂乱不安的心。

    幸好没事,严恺之暗暗吐出一口气。

    韶华发誓自己跳下来时根本没想到严恺之会出现,可但她落在严恺之怀里,而牛车才缓缓经过身边时,忍不住打了个咯噔。难怪她上辈子会摔死,她的冲动犯了这么重要的错误,要不是严恺之出现,她直接就砸在地上。要是能侥幸没摔死,估计那牛蹄也正好踩在她脸上,不死也毁容。

    所以她不死不残的原因是严恺之的出现?

    没顾得严恺之一脸不悦,听着茶楼里的骚动,韶华惊恐地喊道:“快、带我走,有人要杀我。”严恺之打量她脸上的惊慌并不是装出来的,又想到能让她做出这么冲动的行为,想来对方来者不善。严恺之吹了一声口哨,马儿听话地跑了过来,严恺之立刻将韶华抱上马,自己翻身上去,勒马前行。

    等到莫言从路上追下来,严恺之已经带着韶华走远,他揪住门口买菜的老头吼道:“人呢?”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人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从楼上掉下来。”

    那买菜老头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结巴地说:“有、有,刚刚、被人带走了。”虽然严恺之忽然跑过来吓到,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竟有人从楼上掉下来,看到严恺之稳稳地接住韶华,他吓得嘴巴都快掉了。

    “被什么人?”莫言用力擒住他的手腕。

    “我我不知道啊,就一个男的,骑着马,然后跑了。”买菜老头有些语无伦次。

    这时,弘方正从楼上赶出来,莫言立刻汇报。“世子爷,人被带走了,不知道是谁。”

    弘方眼睛睁大了少许,心里的紧张不安变成愤怒,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一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这太过侮辱他的智商了。“给我搜,另外派人去李家那里守着,要是她回去了,给我消息。”

    李韶华,你下次让我遇到,可就没那么好脾气陪着你闹了。弘方忿忿地想着,甩手对莫言说:“回府!”原本的好心情全给搅和了,莫言不敢多嘴,只能乖乖听命。

    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严恺之今日有了深刻的理解。

    他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的女孩,如今因为自己一阵数落,竟哭得这么凶,眼泪一路洒,他背后的衣服都被她眼泪浸湿了。

    “你别哭了。”严恺之显得有些无奈,早知道她会哭得这么惨,他就不开口了。

    “呜呜呜。”韶华只能嘤嘤以对。

    “好了,我不说你了,你别哭了。”严恺之声音已经放低放软,简直是哀求了。

    “呜呜呜呜。”韶华还是没停。

    严恺之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概他出门没有看黄历,否则他一定会知道今日犯小人,忌水。“我送你回去吧。”这么带着个娘子在外头晃荡也不是个办法。

    这时韶华终于找到一点声音了:“呜呜呜呜不要呜呜。”她跟京城绝对是八字不合,想当初她在川北的时候,翻墙上树跳马车,完全是轻车熟路的一件事。也没见她会失手过,更不会有人这么对她大声责骂。原本心里已经担惊受怕,听到严恺之的训责,委屈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不说严恺之,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可以哭这么久,连停都停不住。

    看她还不打算收起眼泪,严恺之只好说:“算了,先回我家吧。”

    这么一绕,反倒离兴勇伯府近了,横竖韶华的模样要是回去定会引起骚动,说不定还以为他对她做了什么图谋不轨的事。严恺之只好把韶华带回来,一个小厮蹦着跑过来迎接:“少爷,您回来了。”看到严恺之身后竟然多了个娘子,心里激动又好奇。

    “下来。”严恺之看着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韶华,伸手要扶她下来。

    韶华委屈地说:“脚、脚软。”她哭得全身都使不上劲。

    “看你以后还,拿脚踏过来。”严恺之正要开口数落,看到她无辜汪汪的眼睛,还有可怜兮兮的表情,硬生生把头转开,吩咐小厮拿来脚踏。可是韶华连翻身下马的力气都使得微微颤颤,严恺之摇了摇头,只好走过去,将她一把抱起,听她小小一声惊呼后就乖乖的模样。严恺之大步走往回走,并对紧随的小厮说。“吩咐厨房,煮一些安神汤出来,再去叫娘子到客厅来,就说有客人到。”

    “是。”头一回看到自家少主子对除了自家娘子以外的姑娘这么亲近,那小厮兴奋得想要跑回后院八卦一番。

    兰芝一听到哥哥带了个娘子回来,而且还是一路抱进来,她忙不迭蹦出来,好奇哪家娘子这么幸运,竟然能得兄长青睐。可刚出来就看到韶华哭得身子一颤一颤,严恺之则在旁对她好生说话,兰芝觉得有些好笑,那温柔谨慎的口气,就跟小时候他把自己惹哭生怕被母亲责备一样。

    “韶华?你怎么了。”兰芝走过来,严恺之显然松了一口气。

    哪知,韶华一看到好友,心中的委屈又浮上眼眶,一把抱住她,又嚎啕大哭起来。“兰芝,呜呜呜。”

    严恺之还以为兰芝的出现可以安抚一下韶华的情绪,没想到让她哭得更凶,皱了皱眉,对兰芝抱怨道:“我好不容易让她安静下来,你又把她惹哭了。”

    兰芝显得很无辜,“我没有啊。”她明明才刚出现,看严恺之有些焦头烂额,兰芝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严恺之瞥见兰芝不怀好意的笑容,怒了一眼,“你赶紧让她别哭,再哭眼睛都要瞎了。”他得回去换个衣服,背后被她哭得凉凉的。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兄长的模样,似乎对韶华还是挺关心的,兰芝心里顿时明快起来。转向韶华,看她还嘤咛不停,正好丫鬟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药汤,“娘子,少爷吩咐煮的安神汤。”兰芝示意她放到桌子上,“放着吧,等凉一下再说。”

    兴勇伯夫人闻言而来,关切地吩咐:“发生什么事了,快快拿个热毛巾来。”其实她心里和兰芝一样,瞥眼看了女儿一下,只见兰芝摊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刚刚哥哥让人把我叫出来说有客人,然后韶华就一直哭了。”

    韶华收住眼泪,看到连兴勇伯夫人都出现了,脸上有些难为情。“对、对不起,我、我也不想,可是眼泪一直流。”抬眼看到严恺之换过一身衣服走进来,顿时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接过兰芝递来的安神汤,无顾滚烫,捧着喝完。

    “好些了吗?”看她脸上显得通红,兴勇伯夫人问道。

    “嗯。”韶华点头。

    见她情绪稳定,这才切入正题。“那就好,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你怎么会跑到外面去,都遇到什么人了。”韶华只好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们听,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开始的事。

    严恺之没想到竟然是弘方,顿时怒不可遏,立刻拍桌而起。“岂有此理,世子太胆大包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做出这种事,我这就去找他问清楚。”

    兰芝也紧跟着站起来。“就是,得找他好好算账!”

    “回来!”兴勇伯夫人一声怒吼,兄妹两人的身影都定住了。“你们兄妹两个是唱双簧呢。”韶华有些咋舌,没想到兴勇伯夫人这般有威严,严恺之兄妹被她吼得不敢吱一声。

    “可是阿娘,您也听了,韶华多可怜,难道就这么算了。”兰芝对韶华的遭遇表示感同身受。

    “这事须得从长计议。”兴勇伯夫人敛了表情,严肃道。

    “为什么?”兰芝不解。

    严恺之顿了一下,立刻反应自己的冲动,“我知道了。”不说对方是世子,这么无凭无据,反过来还得落了韶华一身污水。况且弘方是借用他们家的马车光明正大地跑去李家接人,要是对方打死不承认,兴勇伯府说不定还得替他背上黑锅。

    兴勇伯夫人见儿子明了,伸手把女儿叫回屋,“兰芝,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至于韶华的事,只能留给严恺之自己去处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悸动

    兴勇伯夫人带着兰芝离开,丫鬟们也识趣地退下,偌大的客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韶华平静下情绪以后,觉得有些尴尬,明明这是她最期待的场面,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严恺之坐在位置上不动,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等待母亲和妹妹的归来。

    可过了好久都不见她们的身影,大厅就剩他和韶华两人静坐着,这种异样的气氛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于是轻咳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拍了拍扶手,站起身说:“我去看看她们,你且稍等一下。”

    “对不起。”一句细如蚊声的道歉定住了那挺拔高颀的身影。

    男子闻言,身形晃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起来,嘴唇微挑。缓缓转过身,看着几乎要把头埋到胸口的女孩,“你和我道歉做什么?”

    韶华猛地抬起头,那一眼望过去,满满都是他的身影。曾经清瘦单薄的身影如今变得挺拔而伟岸,仿佛在岁月中历练些许顶天立地的感觉来,俊美的脸庞褪下了稚嫩和青涩,目光显得深邃而坚定,惟有那嘴唇紧抿后,忽然绽开的笑靥让人神魂颠倒。一时间,记忆中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和眼前男子的身影重叠起来,她看得有些如痴如醉。

    时间把许多记忆都给抛在身后,却总有一些东西,越是沉淀,越是纯粹,最后像是长在心上一样,怎么洗也洗不掉那画面。

    “在想什么?”严恺之身着一件玄青色菱锦绸衫,腰间绑着一根藏蓝色祥云纹金缕带,显得干净利落。可被韶华这么一打量,他也好奇是不是身上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低头检查了一下,再次抬眸时,少女已经低下羞红的脸颊。

    “不知道。”韶华摇了摇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严恺之看着与兰芝一般年纪的韶华,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只得叹息道:“你该长点心了。”上一回他还想着,若是再发生什么意外,自己不在身边该怎么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碰上了,很不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兴勇伯府和李家一个在城东一个城南,隔了好几条街。除了在宫里,平时在外遇见李家人的次数加起来都不如他遇见韶华的多,就好像今日,冥冥之中似乎就是要让他走过去,好接住她,帮她逃过一劫。

    韶华很是困窘,支吾地解释:“可我没想到他会骗我,我以为、以为是你。”

    “因为你笨。”严恺之轻声出口,看到少女一脸不悦地抬起头,忿忿不满地望了他一眼,又慌慌张张地捂着脸转开,他轻笑了一下。“难道不是吗?你觉得我家会这么无缘无故,连个帖子都没有,就把你接出来?”

    因为他吗?

    那一声委屈的控诉在严恺之心里撞开了一层涟漪,他早听过宋煜无数次和他提起韶华的事,也明里暗里地调侃他主动去追求她。可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思,更不提在他眼里,韶华就像兰芝一样,根本就是个长不大的女孩。

    兰芝责问他是不是心里藏了人,严恺之默不作声。

    确实曾经有过一个女孩住进他的心里,可是那已经是曾经,回不去的曾经,他不敢去触碰的曾经。甚至他清楚,自己的亲事是弘弋的筹码,说不定什么时候需要被利用。他不希望韶华因为他,卷入这无谓的官场是非中,像她这样性子的女孩,应该是远离京城,到外面的海阔天空去。或者等他能离开,允许他会愿意许她一个未来,可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连自己都忍不住唾弃。

    韶华不知严恺之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被他调侃很委屈。“我怎么知道。”

    明明是同样一句话,弘方就能惹起她满腔怒火,看着他那高不可攀的态度,韶华恨不得跳上去将他的骄傲扯下来。可是换成是严恺之,她即便不满,也只是小声抱怨,心里也忍不住甜滋滋。

    严恺之想了一下,对守门的丫鬟喊道:“去把英罗叫过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灰衣布裤,头戴褚色头巾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他恭敬地给严恺之行了礼,“少爷,您找我什么事?”

    “抬起头来。”英罗身子一顿,然后恭顺地抬起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严恺之。严恺之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又转过脸,对韶华说:“认清他的脸,以后要是再有人打着兴勇伯府的名义去,不管有没有帖子,不是他去的,都别理。”

    英罗闻言,目光朝韶华望去,略略打量了韶华一眼,然后立刻谨慎地垂下眼睑。

    韶华心里窃喜,对严恺之的体贴很是感动:“知道了。”

    “下去吧。”待韶华认过了英罗以后,严恺之又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有了刚刚这一段插曲,气氛似乎缓和不少。严恺之扫了韶华一眼,见她双目依旧布满血丝,但是脸蛋显得明媚朝气,目光就落到她的脚上:“你就没一刻能让人放心的吗?刚刚有没有伤到哪里?脚呢,会不会扭到?”

    记得上一回,他听到李家大夫说的话后,他揪着福林的衣领,要他再三保证他的药可以治好韶华的脚伤,结果被宋煜嘲笑了好久。直到后来,他再次踩到宋煜的软肋,他才不敢再拿此事调侃。生怕韶华性子坐不住,三天两头就让兰芝过去探望,叮嘱她不要乱动。如今脚伤是好了,可她又来闹另一招,严恺之真恨不得能拿根绳子把她绑在家里,省得到处闹得鸡飞狗跳。

    “不会。”韶华闻言,站起身,扭了扭脚,又动了动手,表示自己还是可以活蹦乱跳。刚刚是惊吓过度,又在马背颠簸了一阵,所以才脚软没力。想到严恺之竟然抱将她抱下来,韶华强忍着内心狂喜,忸怩地坐回位子。

    “要不,你等下,我让福林过来给你瞧瞧再回去。”严恺之看她忽然顿了顿身影,还以为是哪里不舒服,立刻对门外喊道:“英罗,去安庆侯府把……算了,要是把福林叫来,宋煜这长舌的一定会知道。英罗,去把福禄巷的君老头叫来。”始终没有确保她完完整整,平平安安,他总觉得最近心里不平静。

    英罗刚出去不久,另一个和英罗打扮相似的男子跑进来,“少爷,王府的人把马车送回来了。”

    “人呢?”严恺之目中迸出厉色,冷笑一声。

    “在外面。”男子打了个哆嗦,鲜少见到主子这般愤怒,立刻恭谨起来。

    韶华有些不明所以,看严恺之对她吩咐,“我去瞧瞧。你先在这里乖乖坐着,别乱跑。”韶华只好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严恺之跟着男子一路走出来,到了偏门,看到一个车夫打扮的***在空地里,目光似乎在四周打量搜索着什么。男子指着前方,对严恺之说:“少爷,就在那里。”

    听到严恺之他们的脚步声,莫言回头,视线与严恺之碰个正着。他先是一愣,然后抱拳行礼,耳边响起严恺之的轻笑:“原来是莫侍卫,劳你亲自把车送回来。”

    “严将军客气了,这是应该的。要是没事,我先回去。”他没想到还个马车,还得主子亲自出来确认,不过想到自家主子用别人家的马车做的事,莫言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不进寒舍,坐一下吗?”严恺之见他神情淡定,心里有些佩服。他知道,弘方在的地方,基本都会有莫言的身影,又看他这身打扮,恐怕把韶华从李家骗出来的也是他了。

    “不了,王府还有事呢。”莫言心中微动,故作镇定道。

    “那就不勉强了,不过代我转达一句,下回要是做点见不得人的事,最好先换辆马车,要不然被发现了可不大好。”严恺之心想着莫言的身手并不在他之下,只轻轻甩下一句话,不理莫言的惊愕,转身走人。

    莫言被严恺之的冷嘲热讽说得有些心虚,出了兴勇伯府后,才反应过来。于是躲在兴勇伯府门外守了一阵子,果然看到李斯年前来把韶华接走,他这才放心地回去复命。

    “世子爷,我回来了。”莫言一进门,弘方立刻奔过来。

    “她怎么样了?”弘方知道,没有头绪,莫言是不会回来的。

    莫言道:“我亲眼看到李斯年把李五娘从兴勇伯府接回去。”

    “严恺之,居然是他。”弘方脸上一滞,双眉紧锁,韶华不但弄乱了他的计划,看来还给他惹了不少事。可是不知为何,一听是严恺之把韶华救走,弘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弘方摆了摆手,“罢了,汪家的事且放一下,别再打草惊蛇。你的伤也才刚好不久,太急功近利也不是个事儿。”

    莫言不敢多嘴,“是,世子爷。”

    等了一会儿,看弘方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走了好几圈都不说话。莫言正要默默退下时,弘方忽然问道:“你说她会喜欢什么?”

    “啊?谁啊?”莫言一愣。

    弘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自然是李韶华。今天把她吓得够呛的,不知道送什么给她好。”想到她那不要命的举动,弘方心里是有火,可是又觉得如果她因此受伤,始终有些过意不去。他没理会莫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不过我真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么大,她这身手要是没连个三五年以上,绝对不敢做这么猖狂的事。真是说出去没人相信,李家怎么可能教出这样的娘子,不过凌家有人习武,倒也说得过去。凌……凌,汪,汪凌?这么凑巧?莫言,你去查一下,凌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像是受到惊吓似的,弘方小小惊呼一声。

    莫言却早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回答:“回世子爷,凌家本来就是普安的大户,当年端明皇后对花鸟特别喜欢,正好凌家投了巧,常常托人把新奇品种送进宫,很得端明皇后青睐。后来端明皇后病薨,凌家避嫌,也就没再捣鼓这些东西,还是安生留在普安。凌老爷子为人和气,挺得当地乡绅拥护,有什么事都会到凌家请示。”

    他在追查那汪家的时候,也确实调查过凌家,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若真要挑毛病,只能说,自从凌家借着端明皇后的面子发达后,在普安享有不小的地位。哪怕后来端明皇后过身,凌家依旧风光。

    弘方问道:“你试过他们的身手没有。”

    莫言摇头,“没有,但据说只是会点拳脚功夫,乡下许多地方村霸恶奴多了,大部分人家的家丁都会点拳脚功夫。”

    弘方表示理解,“那倒也是。”

    莫言关切地说:“世子爷是想到什么了吗?”

    弘方耸了耸肩,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度。“没什么,只是觉得凑巧,当年国舅爷的名字就叫汪凌。”或许只是他想太多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持家

    等韶华回去时,天色也不顶早,虽然没被撞见出门去,可是她和李斯年一起从外头回来的事,还是落到凌氏耳朵里。可是没等凌氏跑来开罪追责韶华,李斯年主动向凌氏请罪,说没经她同意,私自带韶华出门给周嫣买礼物。

    凌氏一听李斯年主动承担责任,看着他如今身份不比以前,而且还挂着周嫣的名头,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唠叨几句,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不要到处乱跑,省得招惹是非。

    李斯年恭敬地听训,说了一些凌氏爱听的话,把她哄得开开心心的,连韶华都没再过问。

    韶华知情以后,很是感激李斯年,虽说这回是有惊无险,可是传出去却不好听。幸亏外头也没任何风声,也不知道是风声被压下去,还是李家太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总之韶华侥幸地逃过一劫,特意吩咐初荷不许说当日的事,再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当她去查那日进来向汇报的丫鬟时,却被告知早已被家里赎身离开了。

    韶华细想了一下,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在自己家竟然能混进世子的人,还把她给骗出去,看来凌氏对下人的管辖也太松懈了。于是主动跟凌氏要求,要学习管教下人,凌氏吃惊之余,也暗自欣喜,韶华终于长大了。不疑有他地让一个姓纪的管事妈妈跟着她,开始从认人开始,学着管家。

    要是韶华没多这事还好,因为她要认人,所以免不了会抱着本册子,逐个地问纪妈妈。忽然发现出现好几个纪妈妈都记不住的人,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但好像很久没出现过。韶华就好奇地喊让人把那些人喊来,结果十个人中只来了三个,另外七个问起来都不知去向。

    一开始韶华以为是人员调动了,或者出府了,名字还挂上面。可是当她发现月钱一直都在支出时,心里就纳闷了。这可真悬了,找不到人,可是每个月的例钱却照样是给出去了。虽说这些人身份都不高,一个月也才一二两月钱,可是算起来,也是比不小的支出,还有四季衣裳过节用度,都是算了一份。而且这只是她查出来的在府里的七个人,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空名额,还有经常跑外差的,那就还得再彻查了。

    就这七个人,韶华细究起来,才有人说那些不知去向的人都是煦园的。想到刘氏对凌氏的偏见,韶华没直接告诉凌氏,而是拿着名单去问辛子萱。辛子萱对煦园的人员也不大清楚,但还是帮韶华问了一下,结果却说因为李斯年要成亲,所以那些人早早就拨给焘园了。韶华只好让幼菡往焘园打听,仇妈妈倒是承认有这么一件事,只不过只是口头说法,到现在人都还没送来。仇妈妈还让幼菡回来问,是不是有人手要拨给他们,要不然二少夫人进门,一定不够用。

    韶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自己也没办法,只好拿去问凌氏。哪知凌氏一听,立刻勃然大怒,因为名单上的人全部都是燕绥他们来的时候,所带来的人,按理说不是李家的人,是不用给月钱的。可是刘氏说多了以琛兄妹,煦园一时缺人手,所以把刘家那些人暂时放在煦园用。既然用了那些人,不给月钱就说不过去,凌氏看一个月也才几十两,也说好等刘家人离开再清算,也就没计较。可没想到当时刘氏清算以后,还留了这么多空名额。

    也就是说,每个月所给刘家下人的那些月钱依旧都到煦园账房上,可是人却一个都不见。更甚者,当初因为斯晏和以琛赶考而额外每个月拿出一笔钱,给他们专门买笔墨纸砚,滋补养品的,如今也没扣出来。本来就为了李斯年的婚事,还有绾华的嫁妆忙得焦头烂额,再发现刘氏又动账房的手脚,凌氏直接拿着账本就去泰和园。

    据说李阁老知道以后,气得把李良勋叫过来臭骂一顿,李良勋回去后会发生什么事,谁都猜得到韶华唏嘘不已,她只是想查一查那个丫鬟的事,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情况来。

    闹到最后,还是李斯晋夫妇替父母上门赔礼,可是凌氏这回就没好脾气了。李斯晋无奈只得说,愿将今后的俸禄都交给账房,直到还清刘氏所欠的债为止。虽说母债子还,可到底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刘氏在煦园对账房的掌控比凌氏还苛刻。可她全部都投到斯晏身上,所以李良勋和李斯晋夫妻吃穿用度都极为节俭。

    韶华忙跟凌氏说,如果真的答应李斯晋的请求,其实委屈的也只是李斯晋夫妇而已,倒不如从当月起从他们这一房的用度扣减一些出来,慢慢填补就是了。绾华也跟着劝说,李斯晋一向对熹园都是尊敬亲和,没必要和他闹不过去,再说绾华到时出门还得要让兄嫂添妆,如果扣了他的俸禄,他们拿什么来添妆。这才让凌氏的脾气按下去,李斯晋对这两个妹妹甚是感激。

    “姨娘,这要是让太太知道可怎么办?”锦华揉着手绢,看着斜倚在床上,脸色青白憔悴的苏氏。“其实五姐姐对我还不算太差,如果她的名声没了,以后她怎么嫁人。”

    “没出息!”苏氏鲜少这么责备女儿,一句叱喝顿时把她吓住了。苏氏敛了敛表情,对女儿谆谆教导:“你想想她没回来之前,你受的是什么待遇,现在又是什么待遇。不说其他的,在普安的时候,你遭凌家人的白眼还不够吗。她是在普安长大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凌家能故意落你爹爹脸子。就算不是太太所出,好歹你也是你爹爹的女儿。”

    锦华想起在普安的日子,立刻就忿忿起来。

    苏氏见她能明白,才温下口气,“也不知她走什么好运,竟然连王府都瞧上她。若她真成了世子妃,以后还不得把你踩得扁扁的,让她和兴勇伯府的郎君闹出事来,看王府还敢要她。”

    “可是万一她最后嫁入兴勇伯府呢。”锦华也有些嫉妒韶华,明明和她一样都为及笄,可是已经有多少人家惦记着,而且都是有头有脸的,甚至王府都来过问。

    苏氏不以为意,“谁不知道严恺之对女人没兴趣,要不然这一把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迟迟不肯成亲。”苏氏凭着自己对男人的了解,表示严恺之这种人不靠谱。“你要说浪荡好色也就算了,竟然连个贴身侍妾都没有,连连拒绝人家的相看,反而和安庆侯府的郎君出双入对,这不是有猫腻吗?”苏氏的字典里,男人不肯成亲可以理解,可是连个女人都没有,那就是不正常。

    “姨娘,安庆侯府的那位已经许亲了。”锦华小声打岔。

    “那又怎么,你真觉得严恺之会瞧上五娘嘛?”苏氏沉下眼色,背着光,隐去一瞬间的凶狠目光。绾华的亲事木已成舟,她没办法插手,可是韶华还小。苏氏心想,凌氏竟然能有手段让李勋卓对她不理不睬,她也绝对不会让凌氏过舒心日子。

    自从韶华回来以后,苏氏感觉她和锦华在熹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凌氏固然是主谋,但韶华至少也是个帮凶。她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委曲求全地讨好李勋卓,为的就是和凌氏平起平坐,让锦华风光大嫁,如今全让她们给毁了,苏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七娘,不是姨娘狠心,你必须清楚,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你可以怨我把你生出来,给了你庶出的身份,但是如果你再不争,你以后只能和我一样,而你的孩子和你一样。”苏氏一改往常柔弱的形象,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锦华看得有些发憷,可是慑于苏氏的眼神,只能点了点头。

    “可是,这次的事都没人发现,连二哥哥也都替五姐姐掩饰。”锦华小心翼翼地说。

    “那就是她收买人心做得好,连二少爷都听她的。”苏氏有些不情愿,然后严肃地对锦华说,“你听好了,再过不久就是你二哥哥的大喜日子,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朝中新贵,王孙贵族来恭贺,你自己要有点眼色。她不过是会弹琵琶,你不也会弹琴,难道还会差她不成。”

    锦华脸色一变,“姨娘是要我去外头给他们弹琴?”那明明是乐伎和戏子才会做的事。

    苏氏白了她一眼,“谁让你去外头了,难道你不会碧梧轩弹吗?”

    锦华想了想,恍然大悟,从大门到焘园,有一条路是经过碧梧轩的。到时候大喜日子,虽然碧梧轩并不让外人进入,可是从门口经过也是可以的。只要她能弹出和韶华一样令人惊艳的曲子,也定然能像韶华一样名扬京城的。

    既然凌氏不肯给她机会,她只能靠自己争取了。

    坐在屋里埋头做绣活的韶华忽然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惊起,一旁的初荷急起,过来问道:“五娘子怎么了,是不是冷?”

    韶华望了望外头的日头,这个天气,端阳都过了,只有热的份,哪来的冷。

    “没事,觉得眉头一直在跳。”她最近都很乖,没出门,也没闹事,应该不会招惹到人才对。

    “可能是您最近太费神了,要不我给你揉揉吧。”初荷笑道。难得韶华肯重新拿起针线,还让特意让初荷帮忙指点,让绾华都大呼神奇,这要是容嬷嬷知道了,她可得吓掉眼珠子不可。

    韶华不理她的挖苦,想到在兴勇伯府时,不小心把那红烧鸭子的荷包被严恺之看见了,结果他不给面子地大笑了一场,羞得她无地自容,于是决心下次非得绣个拿得出手的荷包给他看不可。不过,听着绾华的调侃,她也觉得自己在容嬷嬷的威严下都不肯认真绣一个花样,如今却因为这可笑的理由,让容嬷嬷知道了,非得气坏不可。

    韶华摇头,“不用了,我继续练吧。”

    她一定要在李斯年大喜日子之前,把这个荷包绣出来才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筓礼女傧

    六月六,初禾秀,沐身轻,除衣旧。

    热在三伏,夏至过后,恰逢小暑大暑,整个地皮都热得翻层皮似的。纵使换上轻薄的衣衫,在大街上稍加走动,也会感觉大汗淋漓,更别说身披层层大红喜袍,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发发热。

    不过这天气热虽热,却也是全民轰动的大日子。传说六月初六的阳光最有灵气,只要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晒足日头,自然也能把灵气带回屋里。

    新年没能求得好运的人都会特意在今日把家里的衣物拿出来,让大日头把霉运都赶走,好清清爽爽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年。家里有田有地的则晒谷物,家里有读书的则是晒书籍,僧道晒经卷,老人晒寿衣。总之就是要把这一天的阳光都收集起来,然后虔诚地沐浴净身,洗去上半年的晦气和霉运,祈祷下半年能好运降临,或者是幸运常在。

    看着幼菡几乎要把屋里的东西都翻出来晒一遍,韶华只觉得这日头毒辣得有些过头,别说霉运了,就连精神都快被晒没了。她特意让人把太师椅搬到屋檐下,斜斜倚在椅子上,初荷给她摇扇子送风,吃着被井水湃过的西瓜,听着外头热闹喧天的嬉笑声,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散。

    凌氏再三叮嘱她不可以出碧梧轩,李斯晋成亲那会儿她还不足十岁,所以还可以跟在大人身边凑热闹。如今即将及笄,凌氏嘱咐她没得不要在这么热闹的时候抛头露面。其实不用凌氏叮嘱,韶华也不想动,这么热的天气,谁会想跑出去,待在屋子里扇风吃水果,是件多么惬意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好不容易绣了大半的荷包,被自己不小心泼上了墨汁。尽管初荷很努力帮她洗干净,可是被玷污的荷包,怎么都送不出手。她哭丧着心情对着荷包发了一天的呆,最后却连收尾都懒了,更别提重新拿起针线。

    “二少夫人万福。”

    韶华正聚精会神地给锦鲤喂食,听到身后请安叠起,她慢慢回过头,看到周嫣一身丁香色裙衫翩然走来。自从李斯年他们成亲隔日,新妇给夫家长辈敬茶时,见过周嫣一次,那回还感慨她初为新妇果然与众不同。一身的喜气,眉眼之间妩媚含羞,望向李斯年时的含情脉脉,让她几乎怀疑眼前人是当初气势汹汹跑来叱喝她的侯府娘子。

    “原来是二嫂,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韶华笑眯眯地打量着周嫣,只见她听到“二嫂”时,脸颊飞霞,又羞又恼地看着她,韶华忍不住打笑:“二嫂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日头晒的?”

    “好你个李韶华,调侃起我越发娴熟了是吧。”周嫣让丫鬟都退下,留下她和韶华二人,语气已经败露了她的本性。

    “哪敢啊,我要是调侃你,二哥哥可不会放过我。”韶华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虽说周嫣嫁到李家来时,忠义侯夫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大乐意,可是当李斯年陪周嫣回门后。忠义侯夫人逢人就夸,对这个女婿是越看越满意,只怕不能让天下都知道他的好。她最满意的莫不过是李斯年对周嫣无微不至的体贴,只差把她捧在手心里走路。凌氏说李斯年特别懂得做人,哪家父母不希望女儿过门后受夫家疼爱,李卓岳早逝,庞氏体弱,周嫣嫁过来本就是委屈,如果李斯年再不对她好一些,只怕忠义侯悔婚都有可能。

    但李斯年是周嫣自己选的,而且在他们看来,这个女婿不但前途无量,而且对妻子又呵护备至。虽然身世差了点,可还是可以提拔的嘛。

    周嫣撇了撇嘴,把韶华的调侃当做嫉妒,她知道越是反驳越会被取笑,反正丈夫的好她心里清楚就好。

    “好了,我不说你了。今日二哥哥没陪你了吗?”韶华好奇地问。

    “你当你二哥哥是闲散贵人啊,他自然有他的事要做。”口气之间对丈夫的维护已经到了极致,但周嫣反应过韶华的笑容时,刚褪下的红晕再次浮上脸,她尴尬地转移注意力,把目光落到韶华腰间的荷包上,惊讶地说:“这荷包做得不错呀,挺灵气的。”

    韶华立刻得意地炫耀起来,“怎么样,我厉害吧?”

    “你绣的?”周嫣显然不大相信。

    “这花是我绣的!”韶华不服气地说。

    “我说的是这鱼。”周嫣露出一副“难怪看着不一样”的表情。

    韶华嘟囔了一句,“我绣的真的有这么那么差嘛?”韶华也没想到,初荷竟然把她之前弄脏的荷包拿出来,原先那洗不去的几点墨迹被初荷用黑线藏起来,绣成两尾白底黑斑的锦鲤,在荷叶下嬉戏玩耍。虽然看上去那荷花远没有两尾锦鲤显得灵气,但至少这个荷包算是完成了。

    周嫣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绣花的手艺比起你弹琵琶的手艺,差得不是一点两点。”终于看到韶华吃瘪,周嫣的心里才平衡起来,忽然收起笑容,认真地问道:“我刚从泰和园过来,看到七娘也在。”

    “这没什么稀奇,她经常往泰和园跑。”韶华回过头,继续喂金鱼。

    周嫣走过去,看着水里争食的锦鲤,低声道:“她不是去请安的,而是被祖父叫过去训话的。”韶华的手一顿,抬起头,看着周嫣,听她开口:“我成日那日,你可听到琴声?”

    “到处都是吵吵闹闹的,我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注意。”韶华不以为意,见周嫣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凝重,好奇道:“怎么了,你听到琴声了吗?”

    “不是我听到,是别人听到。”周嫣晃了晃脑袋。“刚刚我从泰和园过来时听到,宫里来了懿旨,月底长公主及笄,宫里要宴请女傧,如今正在挑选适龄未嫁的大臣之女进宫。帖子已经送过来了,就在泰和园那里。”

    “不会选到我吧?”韶华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周嫣叹了口气,点点头:“不止是你,可能你们三人都要进宫。”

    “三人?哪三个?”韶华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七娘也要进宫?”

    “没错,因为听到琴声不是别人,是当今大皇子。”周嫣看着韶华夸张地张大嘴巴,解释自己的惆怅,“我听说那日弹得曲子正是端明皇后生前最爱的曲子,所以大皇子在碧梧轩外听站了整整一炷香时间。如今外头都在传,李家的娘子个个琴艺高超,我起初以为是说你,后来才知道说的是七娘。”

    “她怎么会知道那曲子?”不对,她怎么知道大皇子会来。也不对,这么热的天,就算入夜也还是闷,锦华哪来的闲情雅致去弹琴。“所以让七娘进宫也是大皇子的意思?”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刚刚看祖父脸色不大好看,大概是不希望你们进宫吧。可是懿旨已下,又夸你们是钟灵毓秀之才。祖父怕是拒绝不得,所以把七娘喊去问话。”周嫣也没想到,宫里竟然会让韶华姐妹三人去给皇长女的礼上充当女傧相。

    上一回为二皇子选妃的时候,李阁老都不希望她们进宫,省得招惹是非。这回皇贵妃倒是先下手为强,直接给了懿旨,让他们措手不及,要推迟也没办法。

    “进宫会怎么样?”韶华问。

    “见的贵人多了,往后婚事可能就不能自主了。”周嫣一句话正中韶华的心事。

    “那我不要进宫。”韶华果断摇头。

    “这种事又由不得你,长公主皇贵妃的女儿,二皇子的亲妹妹,这面子是特意给你们的。当然,不会只有你们三个,好几家大臣之女都被挑选进宫。”周嫣顿了一下,忽然联想到一件事,“听说世子要选继妃,不知道会不会和让你们进宫有关。”

    “可是三姐姐已经许人了。”韶华惊呼一声。

    周嫣示意她小声点,这只是她的猜测,不由得恼了一句:“藩家又还没拿定,只是口头之议,严格来说也不算数。”看韶华脸色担忧,周嫣急忙安慰道:“你别慌,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又不是说世子瞧上三娘,兰芝都被选上呢。”

    听到兰芝的名字,韶华心里才安定一些,因为兴勇伯府和三王府可算是站在两个不同阵营里,所以要让他们联姻实在不大可能。

    “只不过忽然把你们都叫进宫,怎么想都有些突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太多,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听到周嫣的话后,韶华也觉得有些不安,李阁老告老以后,李家就低调了许久。就连李斯晋、李斯年授命入朝,也都没能让皇帝多看李家一眼。否则按李阁老的身份,还有这子孙一辈的前程,二皇子妃的人选极有可能就是绾华。

    所以也有人说,李家的气数已尽,就算是李斯晋、李斯年也未必能让李家恢复到李阁老在朝时那般风光。

    然而,现在又高调地让李家三个娘子进宫,让人不得不多想。如今皇帝已过不惑之年,对她们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娘子应该不会有太大兴趣,况且听说因为去年的病,如今身子时常不大爽朗。而大皇子早已有妃,二皇子也是成亲不久,她们这种身份断然不会去当妾。宫里其他皇子都未开化,要成亲还得等多十年,唯有可能就是世子弘方了。

    虽然韶华和锦华未及笄,但是先定下亲事,待及笄再过门也不是不可以。如果真的是为世子选妃的话,李家东山再起的机会就来了。再加上先前不久曾有一份世子妃名单从王府流传出来,里面豁然就有李韶华的名字,尽管王府并没有承认,但或多或少还是有人对李家抱上希望。

    “那我可以不去吗?”韶华哀怨地问。

第一百二十五章 筓礼

    韶华哀怨地向凌氏求助,但她得到的答案自然是:不可以!

    虽然凌氏对于两个女儿能进宫给皇长女当傧相感到光荣且得意,可美中不足就是,竟然连锦华也有份。想到好不容易有机会把两个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到宫里炫耀一番,如今还得带上锦华一份,凌氏就忍不住犯嘀咕。

    不满归不满,到底是李家的脸面,二房的风头,凌氏还是仔仔细细地给三个女孩打扮起来。韶华虽然不乐意,但作为不得已的事,她很快就从中想出让她愉快起来的事。

    比如,皇长女是二皇子的亲妹妹,严恺之和弘弋关系那么好,兰芝也是傧相之一,所以她见到严恺之的基本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事了。

    就在凌氏忙着招呼裁缝给她们赶做新衣裳的时候,宫里早早就遣了管事的老宫女过来教导她们。皇帝膝下子息单薄,早年出生的皇子皇女大多夭折,单单是弘文弘弋之前就夭折了四个皇女一个未出生的皇子。后来弘文弘弋先后出生,隔了两年才有个三皇子出世,可惜在三岁那年,长天花死掉了。直到皇长女柔婉、四皇子弘卮出生,后宫子息才渐渐生旺起来。

    所以柔婉公主对皇帝来说,是掌上明珠,怀中至宝,比起先帝宠爱安靖公主,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因为如此,她礼上的有司一律由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之女担当,而正宾则请了藩国公老夫人出动,协助正宾的赞者则是兰芝和另一名娇柔妩媚的小娘子。韶华她们只是负责托盘,但因为身处后宫,届时又有帝妃嫔贵在场,所以再简单的工作要完成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管事宫女绍姑姑是负责教导她们到时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到哪里集中,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听她们师从容嬷嬷,态度立刻恭敬起来,韶华有些惊讶容嬷嬷的威严。结果那宫中来的绍姑姑却说,她以前是跟着容嬷嬷身边伺候的,既然是容嬷嬷教导的娘子,想必不会出问题。只不过在这群进宫的娘子中,就李家三人和另一个大臣家的娘子是不曾进过宫,所以宫里为了谨慎起见,才会派她来。

    意外地因为容嬷嬷的关系,得到特别照顾的她们直到进宫以后才知道,容嬷嬷素日的严厉教导是多么的有用。

    特别是她们进宫提前进宫拜见皇贵妃时,周到的礼数,优雅的姿态,从容的谈吐,让迎接她们的贵人都略感吃惊。毕竟相比较起来,她们确实是头回生手,却能从容不迫,不亢不卑地做到这个地步,不得不佩服李阁老真是教导有方。另外一个娘子是平南将军家的娘子,跟着韶华她们有样学样,虽做不到淡定从容,至少没出现纰漏。

    兰芝刚开始还担心韶华她们做不好,可从她们拜见宫妃们时,那般游刃有余,她心里的大石也就放下去了。

    旁的不知,其实韶华早已紧张得汗流浃背,就连余光扫向绾华也不敢,完全当自己是花瓶般。殊不知绾华和锦华也是一样,母亲的教导完全记不住,只求不出错,不求能出彩。特别是看到其他大臣之女,或姿色出众,或谈吐风雅,或气质脱俗,可礼上谁都不会在意到她们,当日的目光只有柔婉一个人。

    皇贵妃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通身华丽的装扮,面容慈祥威严,浑身上下散发出母仪天下的气质来。她目光柔和亲切地看着跪在跟前的少女,偏头望向身边的男人,眼神充满崇敬和爱慕,就像怀春少女看到心上人一样。男人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对她微笑。

    韶华悄悄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心里微微吃惊。皇帝并不像她脑海中那般凶神恶煞,圆头粗膀的大汉,反而像是清秀儒雅的读书人。身形略显消瘦,面容微有垂老,但是一双锐利的鹰眸,如炬目光逼得人不敢直视。生怕被发现,韶华急忙收回视线,穿着别扭的司礼女官的装,面带微笑,目光微垂,捧着盘子静静竖立在旁。

    皇帝转过头,视线在全场搜寻了一遍,有些好奇方才那强烈的目光来自何方。

    礼完成后,皇帝因要处理政务,与柔婉说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了。皇贵妃浩浩荡荡地率领一大群夫人贵女前往御花园。如今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难得天晴气爽,筵席设在芙蓉阁里的观莲亭里。说是一个亭,此间可放十数张桌子,三面环水,放眼望去,莲叶何田田。

    筵席尚未开始,一众宫妃夫人陪着皇贵妃在亭中闲聊,年轻的女孩们便三五成群地约上相熟的姐妹聚在一起。难得能进宫一趟,少女们各自欢喜的聚在一起赏花聊天,还偷偷观察着其他娘子。

    “这样就算完了?”得以自由的韶华总算敢松一口气。本来还想找兰芝过来说说话,可是发现她和柔婉公主像是亲姐妹似的腻在一起,韶华顿时打消了念头。不过,一直搜寻不到严恺之的身影让她有些失落,到处都是年轻女孩们窈窕的背影,又忍不住有些庆幸。

    “我也不知道,不过刚刚我差点吓得脚软,那可是圣上啊!”绾华紧张得双手发冷,小脸却显得很激动,用力捏得韶华的手生疼。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把手松开。”韶华把手从绾华魔爪里挣开,相比起刚刚的敬畏恐惧,韶华觉得绾华激动起来也一样不好对付。望着眼前美景,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不经意转过头,没想到对上宋芸那利如刀刃的眼神,韶华反应过来,宋芸会来是理所当然的事。瞧她和旁边的人说话,眼神却还不住往这边瞟,韶华深怕她会走过来生事,推着绾华道:“三姐姐,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她们刚走两步,就有小宫女前来拦路,“两位娘子,请别乱走,皇贵妃娘娘等会有请娘子前去问话呢。”韶华眨了眨眼睛,回头望了观莲亭,果然看到有两个娘子站在众人之间,其中一个似乎是平南将军家的娘子。

    仿似谁说了什么趣话,一众贵人们都掩嘴轻笑,相互交头接耳。另一个娘子还好,应对从容,而平南将军府的娘子没有韶华她们在旁陪衬,显得木讷慌张,一直低着头。

    看着亭中欢声笑语,韶华心里隐隐不安,方才她分明看到三王妃和皇贵妃坐在一起,两人相依偎着说话,叔伯妯娌之间显得十分亲密。

    “咦?七娘呢?”韶华左右四顾,发现找不到锦华的身影,她大吃一惊,“三姐姐,七娘不见了。”这可不比在忠义侯府,要是在御花园迷路冲撞了贵人,她们可是一大家子陪着。

    绾华听到韶华惊呼,也立刻激灵起来,跟着四处搜索,“别声张,说不定她只是在哪里看花,迷路了,别惊扰了亭中贵人。”韶华心里也清楚,可是她举目四望,芙蓉阁三五成群,到处都是身着一样女官服侍的少女,要一下子就辨认出锦华实在有些难度。

    “三姐姐,要不咱们分头,绕着外头一圈走,不管有没有找到人,都在对面那棵树下等。”韶华指着不远处的开着一树白花的广玉兰,绾华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分头走开。

    韶华终于知道刚刚为何会隐隐不安,早知道她就死死盯着锦华,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今日进宫的娘子中,只锦华一人是庶出的,但她的表现却丝毫不比其他人差,所以一路走来颇得旁人侧目。锦华也没有自卑或者胆怯,反而高傲地扬着下巴,任人打量。她还偷偷跟绾华取笑说,锦华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像只骄傲的孔雀,绾华啐了一句:“她最多像只公鸡”。重新打量了她的模样,又想到锦华是最害怕大公鸡的,韶华还好笑地觉得她太过浮夸。

    因为锦华一直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所以韶华也没多想,忽然回过头才发现,锦华不知何时失去踪影。

    她脚步凌乱,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搜寻锦华的身影,还要提防遇到撞到人。忽然,一个娇羞的声音惊起了韶华的神经。

    “听说了吗,等会儿大皇子也会来!”

    “那二皇子呢?”

    “你真傻,柔婉公主是二皇子的亲妹妹,他怎么可能不来。”

    “这样的话,严将军也会来咯?”

    “原来你还惦记着他,真是不害羞,不过听说他心里有人的,怕是旁人入不了他的眼。”

    韶华和另一个少女同时沉默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只听对方幽幽道:“她都已经嫁人了,他还念着吗?”那声音显得十分哀婉凄切,听上去似乎对严恺之也是一往情深。

    “好了,你别多想了,她嫁人了严恺之都没放下,要是没嫁人更轮不到你。走吧,皇贵妃娘娘召见咱们了。”

    听着渐远的步伐,韶华脑子有些乱:严恺之有喜欢的人,而且对方还是有夫之妇。就因为这样,所以他谁都不肯接受,谁都不肯搭理吗?

    韶华做了好深呼吸,揉了揉脸,勉强自己打起笑容。就算严恺之有心上人又如何,刚刚不也说,人家都已经嫁人,对于这种事她没必要担心太多才是。

    不容她细想,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角闪过,韶华转过头,似乎看到对方小跑到不远处的花木道。

    那边是出芙蓉阁的路!

    韶华心一沉,立刻追上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芙蓉阁(一)

    韶华该庆幸周围并没有人经过,看着那身影犹犹豫豫地在路口徘徊,她立刻喝了一声:“七娘,你要去哪里?”

    锦华打了个激灵,吓得全身僵硬,韶华急忙快步走上来,挡住她的去路。

    “我、我没有,就是到处走走。”锦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韶华发现,只好左右四顾。

    韶华也没戳破她的谎言,只是紧紧盯着她闪烁的眼神,沉声道:“这里不比宫外,到处都会撞见贵人,跟我回去。等会儿皇贵妃娘娘要召见咱们,三姐姐已经在等我们了。”

    她并不是要来刁难锦华,只是不希望她招惹事端,本来进宫就不是她所愿,要是扯出没必要的风头。韶华没忘记刚刚宋芸的眼神,活像是要等她露出尾巴一样,此刻恨不得皇贵妃忽然下个懿旨,让她们可以早早回去。

    锦华侧身躲开韶华的手,支吾道:“等一下我就回去,我看看风景先。”

    韶华的脚步一顿,抬起头,与锦华只有一步之遥,四目相对,锦华眼睛里只有紧张和慌乱。韶华冷笑了一声,“你不觉得你说反了吗?莲花池不在这边,你有什么好看的。”

    锦华的眼神一直往右边瞄去,脚下的步子也变了方向。“我、我又不一定要看荷花……”忽然,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锦华不悦地朝韶华看去。

    韶华这回不再客气让步,声音愈发威严起来:“七娘,你要记住你的身份,别做出让爹爹难堪,让祖父为难的事,否则拖累的不知是你自己。”

    两个侍内官从拱门走进来,锦华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见自己的计划被韶华打乱,她也一肚子火。“五姐姐说的是什么话,我做错什么了吗?我规规矩矩,从未做过让父亲为难,让祖父难堪的事,就连大门都没踏出几次,谁拖累你了。反倒是五姐姐,倒是把乡下的规矩都带到府里来了,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吗?”

    果然还是姨娘说得对,她要爬上去,不但得把韶华扯下来,还得自己懂得争取。她原以为只要她努力表现就算争取了,可是韶华在,她永远都被压着。锦华看着韶华的眼神极为不善,只要韶华在京里失了脸面,李家就会把她重新送回普安,横竖她在普安也是受众人宠爱的。可是锦华却不同,如果韶华不在,绾华出门,剩下她一个,不管是不是庶出,李家都不会亏着她。到时候再有李勋卓对她们母女的宠爱,她的好日子才算开始。

    锦华心中正细细打着小算盘,不料韶华连连冷笑。

    听锦华的口气,对她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一个连大门都没踏出几次的人,怎么知道她做了不规矩的事。

    “那二哥哥大喜之日,家里高朋满座,你却在碧梧轩弹了一天的《广寒引》,你想说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在练习?”韶华没有中她的圈套,反过来拿另一件事来追问她。

    《广寒引》是前朝末年流传于民间的宫怨曲,表面上是写嫦娥在蟾宫桂殿中孤苦清寒的生活,以及怀念故乡,思念丈夫,追忆过往的意思。实则是乐者以嫦娥自拟,表达自己独守空闺,渴望能有良人将她带走。曲子甚为哀婉凄美,一度流传到开国年间,有人编撰几句词,在河岸边清唱,路人闻之便知道此处有待嫁娘子,可取之。

    端明皇后也甚爱此曲,有人还说,当初端明皇后就是唱过此曲,讨得圣上欢心,遂遣人将她聘进门。

    不管小道野史如何,端明皇后喜欢此曲这点没错。只是端明皇后过身后,此曲就没再宫中响起,只有遥远的南边,间或有人唱起。别人对《广寒引》或许不熟,可是弘文却是从小听大的,自端明皇后过身,他还是头一回听到,一下子便听痴了。

    且不说《广寒引》和端明皇后有什么关系,在兄长的大喜日子,竟然偷偷在弹这近似求欢的曲子,简直就是打李家的脸面。

    “那五姐姐想做什么?”锦华佯做镇定。

    “没什么,和我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韶华扬了扬嘴角,看她脸色突变。

    “不要!”锦华坚决地摇头,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宫,又好不容易知道今日两位皇子会来。苏氏说过,她若一味地等凌氏安排,结果只会让她失望。机会是自己争取的,她一定要过得比绾华和韶华她们更风光才行。

    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还有年轻男子洪亮的谈笑声,锦华脸上一喜。

    “七娘!”韶华顿时火大,看她转身就跑,说时迟那时快,韶华身形一闪,跨步上前挡住锦华的路。一手擒住她的右臂,一手弯曲成虎钳,竟扣住她的脖子。等她回过神,看到锦华瞬间苍白的脸,韶华连忙松开她的脖子,但是却收紧力道,擒着她的手臂不放。

    “你、你你疯了,你想杀我?”锦华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就在看到韶华身影的那一瞬间,忽然感觉喉头一窒,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韶华也没想到,自己的身手忽然变得这么利落,就好像回到当年她在马背上的那段日子。趁锦华还没稳住心神,韶华厉声威胁:“你才疯了。我警告,如果你斗胆在宫里惹事,我绝对不会客气。我想爹爹心里也是明白的,他犯不着为了你一个庶出的,毁了整个李家。”

    可是,在锦华眼里,韶华已经彻底成为一个恐怖的代名词。她无法想象韶华刚刚是怎么瞬间移动到自己面前,而且还手段凶狠毒辣,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你你这个女魔头,你是怪物……我要和爹爹说,你想杀我。”

    韶华懒得和她解释,拖着她就往回走。“随你怎么说,但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

    “我不要。”锦华此时已经吓坏了,急忙大喊。

    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锦华却几乎失去理智,她一怒,扬手扫了她一巴掌。立刻将她拖到一旁的大树下,躲过了路过的人。

    随着“啪!”地一声清响,锦华只觉得耳朵有些轰隆,眼神恍惚了几下,忽然映入韶华的脸。她吓得险些连气都喘不过来,“李锦华,你要想拉上整个李家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毁了你的脸,你尽管试试。”

    锦华空着一只手捂着被打疼的脸,别说哭,连表情都没有,呆呆地任由韶华拉着往回走。此刻她完全相信,韶华说得每一句话,生怕她真的发起疯来,毁了她这张脸。

    而此同时,弘弋弘方和严恺之早已在观莲亭中,与皇贵妃和柔婉愉快地聊起来。

    在青国,娘子及笄时,须得宗内兄长亲自送礼,以及娘子出嫁,兄嫂添妆,已是流传百年的传统。为的是往后娘子出门,到了夫家以后,可以不受夫家的人看轻。虽然柔婉身为皇长女,根本不担心出嫁会被夫家人欺负,可礼节还是要做的。

    弘文因被皇帝派遣出去,所以让弘方替他转交贺礼。本就是天之骄女,如今被众人捧得如同入凡天女一般,柔婉今日的心情特别的好。皇贵妃对今日的礼仪式也感到很满意,她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柔婉公主是青国最尊贵的娘子,也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你啊,被这些哥哥们宠坏了,还不赶紧谢过哥哥们。”看着柔婉孩子气地跟她炫耀兄长送的贺礼,皇贵妃轻笑道。

    柔婉闻言,立刻起身,郑重地向两位兄长行礼,“柔婉谢过二哥哥,弘方哥哥。”又对严恺之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道:“谢过恺之哥哥。”

    严恺之一脸严肃地侧身避开,并报以回礼,“公主礼重了。”虽然兰芝和柔婉关系很好,可在这种皇家聚会中,严恺之还是很克制谨慎自己的身份。只是严恺之小心翼翼地赔礼,却被柔婉调侃了一番,严恺之抿唇无奈。

    弘弋不着痕迹地转移了注意力,“母妃,还不开席吗?”

    皇贵妃笑道:“瞧我都忘了,为了等你们,刚刚和这些娘子们闲聊呢。对了,李阁老府上三位娘子还没到嘛?”侧目看了看身边的女官,女官立刻躬身出去询问。

    没一会,女官回来汇报:“回皇贵妃娘娘的话,李三娘在亭外等候,另外两位没找到。”

    皇贵妃脸上有些不悦,“怎么回事,芙蓉阁才多大,怎么会两个人都没找到。去,赶紧把人找出来,可以开席了。”亭中一众妇人们也都面面相觑,觉得李家娘子太过无礼,居然让皇贵妃等。

    “是。”女官领命而去。

    气氛瞬间凝重下来,严恺之瞥了亭外一眼,看着一众少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说,心里有些不安。收回眼神,正好和弘方对上,想到弘方竟然使诈拐骗韶华,不禁替韶华担心,等一会儿她要怎么面对。

    弘方对严恺之挑衅的眼神感到有趣,他使莫言送了礼物去李家,不出所料都被退了回来。于是他让莫言在李家门口守着,若是兴勇伯府的人前去,就跟着上前,说是兴勇伯府送的。莫言还好奇,为何这个时候还要冒兴勇伯府的名声,而且世子又凭什么断定严恺之也会送东西。

    “恺之,要不你去找找。”弘弋打破了僵局。

    皇贵妃轻斥:“胡闹!恺之如今也是一名大将,你怎么还能这么胡来。”

    严恺之站了出来:“娘娘,不妨事,我去帮忙找找,不能耽误宴席。”

    皇贵妃摇了摇头,“这也不可以……”话还没说完,女官就进来报:“皇贵妃娘娘,李家三位娘子都到了。”这时,满亭的目光都朝外头望去,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娘子,还得让人这么大费周章。只有三王妃不为所动,目光低垂,脸上笑意淡淡。

    皇贵妃的眼神在弘方和三王妃脸上扫了一下,又看了看其他人,然后道:“把她们先叫进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芙蓉阁(二)

    “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贵妃看着跟前三个少女,绾华出落大方,贤淑端庄,犹如一株亭亭玉立的君子兰。因眉目酷似父亲,而李勋卓又肖了李阁老,所以姣美的脸庞显出些许英气,一眼看去就是大家风范。而锦华虽年纪最小,身姿却显得修长窈窕,一点都不逊色年长的姐姐们。长得娇媚可怜,俊秀幽雅,但面相稍显单薄,而且脸色青白,眼神闪烁不定,让皇贵妃有些厌烦。

    韶华的头埋得最低,皇贵妃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只幽幽问道:“谁是李五娘、李七娘,方才跑哪里去了,为何派人寻不到你们。”

    锦华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韶华虚扶她一下,然后走前半步,朝皇贵妃再次行礼。“民女是李五娘。方才是因为七娘贪恋美景,不小心崴了脚,民女替她揉脚是以耽搁了。还请娘娘恕罪。”

    听韶华这么一说,众人似乎对锦华的站不稳表示理解。

    皇贵妃有些惊讶:“你还会治病?”

    韶华摇头,声音清缓有力,“不敢,只是民女幼时贪玩,难免会磕磕碰碰,所以略懂一些。”听到这个,弘方不由得扬了扬嘴角,嗤笑一声,岂是幼时贪玩,长大后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但是对这一点,最有感触的是严恺之,只不过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弘弋故意捅了他一下,严恺之这才抬起头,正好看到她娴静的侧脸,看上去那般宁静优雅。可惜他心里清楚,这大概只有像现在这种情况,韶华才会显出这般成熟的模样来。

    “真是多才多艺啊。”皇贵妃点了点头,看锦华依旧摇摇晃晃,问了一句,“李七娘,脚伤如何,用不用唤太医。”

    “不、不用了。”锦华紧张得声音沙哑,头埋得更低了。

    “谢娘娘关心,七娘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娘娘不怪责已是大恩,岂敢劳师动众,扰了大家兴致。”韶华听到皇贵妃不满地轻哼,立刻接过话。

    结果,听完韶华的话,皇贵妃咯咯轻笑起来,转过头对弘弋说:“二郎,你说她是乡下养大的?我怎么瞧着不像,倒像是正经的大家娘子。”

    弘弋温柔地对皇贵妃答道:“母妃,好歹她也是李阁老的嫡孙女,本来就是正经的。”目光落在韶华脸上,看到她偷偷地松口气,顿时觉得好笑。

    “瞧我把话说的。”皇贵妃对她们笑道:“听说李阁老府上,个个钟灵毓秀,才华横溢,你们姐妹几个也是琴艺出众啊。要不,现场展现一下?”

    这下可把绾华也给吓住了,明明其他娘子进来时,也就说几句,也就离开了。怎么轮到她们时,居然要求表演,难道是因为锦华她们姗姗来迟的关系?韶华没接话,不想应,又不敢拒绝,气氛有点尴尬。

    幸亏,弘方出来解围:“娘娘,不如带席后再让她们表演吧,我都饿了。”

    “弘方,不得无礼。”三王妃的话依旧冷冷淡淡,一点儿都听不出她在训斥儿子。

    皇贵妃并不在意,摆手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疏忽,他们几个在外忙于公务,都是因为柔婉这丫头,才特意抽空过来,怎么能饿着他们。吩咐下去,开席。”

    这时,韶华才稍稍松口气,抬起头,对上弘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时间心里十分矛盾。

    按礼节应是笄者与弟妹或者同龄未出阁姐妹同席,笄者主位,负责住持。待宴席开始,笄者起身,辞过同席,与其兄长长辈同席,即告别童稚,初长成人的意思。不过柔婉虽为皇长女,但其他弟弟妹妹都是等级低下的嫔妃所出,根本没资格来参加,而四皇子弘卮身体不适,没来。所以省去这一道,直接和母亲兄长同席。

    少女们围着桌子吃饭,目光却都斜向着筵席中仅有的三名男性。

    用过午膳,不知谁提议,让娘子们都出来献技,也算是对皇长女及笄的一种祝福。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大部分的同意,个个都争先想要在皇贵妃和三王妃面前表现自己。谁都知道,这一次或多或少,都有替弘方纳妃的意味,虽然今日这些人不一定都是候选,但几乎那名单上的人都聚在这里。

    琴棋书画歌舞吟诵,少女们都拼尽全力想要表现自己。因为现场有宋芸在,所以有的人放弃弹琴,因为有这个受皇帝夸奖过的人在,她们都不免有些班门弄斧的意味。只不过更多人是期待韶华一展身手,毕竟那一次斗艺实在令人惊艳。

    只可惜,韶华并没有遂了她们的心愿,故意拨错了几个音。虽然那曲子一样是流利悦耳,可似乎少了点什么味道。

    弹完一曲,韶华起身谢礼,抬起眸看到严恺之嘴边淡淡的笑容。

    皇贵妃不褒不贬,只是微笑点头,闹了这么大半天,早有倦意,也没多挽留,让人通知各家各府,前来把娘子们迎回去。

    “依我看来,这个李韶华也没什么特别嘛。”柔婉已经换下了三重广袖礼衣,除尽各式钗环,只盘了个玉簪就过来寻皇贵妃。“长得也没她姐姐妹妹漂亮,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只差身材也圆圆的。嘴巴倒是利索,不过听说是乡下长大,大概是没规矩惯了。”

    皇贵妃斜倚在软榻上,眉色淡淡,双目紧闭,像是沉睡中。

    忽然,一双殷红唇瓣轻启:“你觉得她今日没规矩吗?”美目微醺,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李家特意请了容嬷嬷去当闺学先生,怎么可能会教出没规矩的娘子。”若不是后来的失态,就连锦华都让她刮目相待。

    “即便如此,那也算不了什么,比她规矩好的娘子多了去。我看兰芝就很好!”柔婉力推闺中姐妹。

    皇贵妃叹了气,“兰芝自幼与你一同长大,只是身份不如你,其他一应何时亏了她。”言下之意,兰芝和韶华本就不是同一个档次的,不能拿来做比较。

    柔婉并不管这些,挨着母亲撒娇,“莫不是阿娘看上她了?我是瞧她不好,原想还以为琴艺超群,结果却紧张地连连出错,白白浪费我一片期望。真是愚笨!”

    皇贵妃却道:“你真以为她是紧张得出错?一个头回进宫就能对答沉稳,条理清晰的人,她就算慌张也不至于连自己拿手的琴艺弄错。”皇贵妃笑得颇有深意,“旁的人在献巧,她却只顾着露拙,这说明她是个有主见的娘子。”

    柔婉皱了皱眉,实在没发现韶华哪里有母亲说的那么好。

    这时,女官进来道,弘弋过来请安。皇贵妃点点头,柔婉连忙扶着她起身,出了内室,看到弘弋,皇贵妃脸上笑容随着展开。这是她全部的希望,为了他,多少坎坷委屈她都忍了。

    “阿娘精神可好点了。”弘弋问道。

    皇贵妃摇了摇头,满怀慈爱地看着柔婉,“不妨事,就是年纪大了,耐不了这么久。我也就柔婉这么一个娘子,再累也是值得的。”柔婉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皇贵妃转过头,看着弘弋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阿娘今日瞧了那么多娘子,可有中意的?”弘弋笑起来的时候很像父亲,让皇贵妃有些失神。

    不过,她很快回了情绪,“安庆侯府的宋芸倒是不错,气势也压得住,配植秀或者植树都行。还有平南将军家的,虽然胆量不够,不过挺有眼色的,还有左丞相和镇国公府里,都还行。”正如外人所猜测,唤进宫来的娘子除了给柔婉的礼当傧相外,另一个就是让皇贵妃掌眼过目。

    只不过,皇贵妃并不是替弘方掌眼,而是替贺家的侄子们。定国将军的女儿,也就是皇贵妃的侄女宛如嫁给弘弋后,她便自告奋勇地要替定国将军家的几个郎君相看。要知道,有朝一日,如果弘弋登上皇位,这些人就是未来国之栋梁,辅助朝政的重臣。

    尽管皇帝迟迟不肯下旨,但皇贵妃有八成的信心,这个皇位就是自己儿子的。为了让他更高枕无忧,以及他将来上位后,那些大皇子党的处理,皇贵妃对可掌控的棋子捏得很紧。

    殊不知,弘弋并没她想得那么深。

    “阿娘觉得李阁老府上的五娘如何?”弘弋抿了一口茶,柔婉立刻皱下眉,不理解为何韶华变得这么受欢迎,个个都要提她一提。

    “你有想法?”皇贵妃跟着端起茶杯,轻轻推开茶水,啜了一口,吞咽下肚,才问道。

    弘弋笑着说:“听说她和恺之挺有缘的,恺之年纪也不小了,我想……”

    只可惜没等他说完,皇贵妃就打断了他的话。“弘方也相中过她,听说还上门。”

    弘弋眉头微锁,抱怨一句,“弘方相中的多了去,难道都能收了?”

    皇贵妃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如今三王府还是步险棋,没必要和他们争,若是他喜欢,就由他去。”主要是弘方这一步,是皇帝欠他的,皇贵妃不希望在这点上和三王府闹不愉快。这剩下两成的把握,最终决定权就在三王府,或者说弘方身上。

    “那恺之呢。”弘弋有些不愉。

    “自然也不会亏了他。”皇贵妃并不在意,随即转了话题,扯回弘弋身上来,“你都成亲这么久了,宛如还没有消息吗?别老是想着别人的事,你自己才最重要。不管如何,先生个儿子出来,你瞧大郎,隔三差五让他媳妇带儿子进宫,你爹爹虽贵为九五之尊,但他也是个男人,也会想要天伦之乐。”

    “我知道了。”弘弋眸色一沉,半晌点头答应。

    听到儿子的服从,皇贵妃这才展开笑靥,“如今你搬出宫,进来一趟也不容易,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弘弋放下茶杯,站起身,“我答应宛如回去。”

    皇贵妃没有挽留,立刻起身相送,“那你就赶紧回去吧,再晚宫门要关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父亲的盛怒

    李家三姐妹出宫时,正好碰见李良勋归家,便随着一起回家。一路都规规矩矩,纵使一肚子话都不曾开口,好不容易回到家,下了马车,脚踏实地,韶华的心才算落回肚子。姐妹三人拜谢了伯父,李良勋也象征性地问了宫中事情,几句简单扼要的问答后,熹园的人已经赶来迎接,便各自朝自家方向离去。

    从出宫坐上马车,锦华就对韶华躲得远远的,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绾华虽然满心疑虑,但碍于车外有李良勋随行,也就没问出口。如今回到自家,方才的紧张担忧被兴奋所取代,又听到熹园的人来报,李勋卓昨日已经归家,绾华顿时心情雀跃。

    但,相对于韶华的沉默,锦华心不在焉地想要回碧梧轩,对李勋卓的到来毫无反应,让绾华大感疑惑。

    被皇贵妃点名问话后,锦华在席上都不敢作声,只埋头吃饭,就连旁边的娘子搭话也都不敢接腔。就连饭后的才艺表演,她也难得收性,选择低调地坐在位置上。好在现场大多数娘子都是才华横溢,根本注意不到她的身上来。

    如今回到家,向来最会缠着父亲撒娇的锦华,竟然连父亲回家都无动于衷。

    临到熹园门口,看锦华根本无意要进去,绾华沉下脸教训:“等等,爹爹回来了,你不先过去给他请安吗?”

    锦华支吾了一句:“我身体不舒服。”

    绾华摆出长姐架子:“不舒服也得请了安才回去,寻常时候你都缠着爹爹要这要那,现在倒是转性了。”看锦华听了训,低了低头,绾华接着道:“你们刚刚在宫里是怎么回事?吓死我了,差点以为皇贵妃娘娘要降罪呢!”

    锦华打个了激灵,悄悄抬起眼眸,望了韶华一眼。看她脸色淡然,嘴边藏了一抹冷笑,“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件事,我绝对不会替你保密。”听她的话,锦华眼中的恐惧更甚了。

    虽然知道锦华不敢轻易招惹韶华,可是对于这种摆到脸上的惊惧,绾华倍感惊讶。韶华三句总结了锦华的行为,把绾华吓得瞠目结舌,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七娘你、我的天啊,你疯了!你怎么敢做出这么大胆放肆的事来,要是真的冲撞到皇子殿下,还是世子爷,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这下子,绾华想起刚刚在宫里的事,那般众目睽睽,锦华若是跑去拦路,只怕她们今日都回不了家,直接就被皇贵妃关押起来都说不定。

    “我才不会!”对于绾华的指责锦华才壮了胆色反驳。

    她又不是要去行刺,只不过是看着身边的娘子那么多,个个身份金贵,相貌出众,锦华心里又是羡慕又是自卑。若是一众娘子站在一起,李家三姐妹很难说上有什么特别出挑的,姿色样貌都平分秋色,更有兰芝、宋芸、芍卿等身份尊贵娘子。想争个风头,又不想受众目之怒,听到皇子世子也会过来。锦华不知哪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想跑到他们到来的路上,来个不期而遇。她料定在柔婉公主的礼上,就算她的无意冲撞,对方也不会发怒,甚至搞不好会意外惊喜。

    只是喜还没有出现,惊倒是过头了,韶华那一招擒拿手在锦华心里已经留下不可磨灭的恐怖印象。以至于她冷眼一挑,纤手一动,锦华都会不由自主地躲开一步,生怕她又发起疯。

    “难不成你还想半路**不成,以你这等姿色。”韶华听她有胆量反驳,冷笑起来,又打量她闪烁不定的颜色,低声怒骂:“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他们身份尊贵,什么娘子没见过,谁会对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兴趣。”

    锦华被她的话讽刺得脸颊通红,怨怼地抿了抿唇,低低喘着粗气。

    然而,绾华已经怒不可遏,“好你个不要脸的丫头,我非得告诉阿娘不可,再不管教,都要反了天了。”一把擒住锦华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熹园拖。

    锦华心里一慌,挣扎地要逃开,韶华正好伸手,抓住她另一只手,趁她一愣,带她进了熹园的门,立刻让人把门关上。这是二房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正好含香闻声走出。只听到绾华说了一句,“再不管教,都要反了天了”,立刻跑回去去和凌氏汇报。

    李勋卓夫妇正在屋内谈话,正好说到藩家回京的事,听到外头吵闹。凌氏立刻起身,走出来训责一句。绾华见母亲出来,立刻跑上去,把宫中的事说了一遍,着重夸大了锦华的用心和企图。没想到这些话都让随后跟出来的李勋卓听到。

    凌氏立刻让含香打发丫鬟们下去,把女孩们都带进屋里,只剩下一家五口。

    原本高高兴兴地谈起三个女儿,为她们能有资格进宫感到骄傲,正想等她们回来,好好夸奖一番。没想到竟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给我跪下!”

    李勋卓看着浑身哆嗦眼神闪烁的锦华,一双眼眸迸出怒火,怒吼一声吓得锦华普通一声直膝跪地。绾华、韶华也都嘘声恭立在旁,不敢造次。李勋卓走上前,脚步在锦华两步之外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她,气得颤抖地连声道:“好啊,好啊,我养了个好闺女。”

    锦华是头一回听到李勋卓这样的口气,急忙连忙抬头辩解:“爹爹,您听我解释。”

    没想到,她一抬头便直视父亲怒发冲冠,只听他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丫头,亏我把你疼在手心里,你竟然做出如此大胆放肆的举动,你是想把整个李家都给毁了!”他哆嗦着手,犹豫地好久,还是没有抬起来。

    因为李勋卓从来都不曾对她发怒,经常是从熹园气势汹汹地跑到浣思苑,被苏氏的眼泪和柔情,以及锦华的撒娇讨好给逗得心情开朗。听他口不择言地大骂,锦华声泣泪下地说道:“不,不是的,爹爹,是……是五姐姐诬陷我,她还打了我,说要杀了我。您瞧,我的脸。”说着还扬起脸颊,向李勋卓讨好。

    韶华眉头抖了一下,她当时情急,下手是狠了点,打完连自己都觉得手指隐隐作痛,就别说锦华的脸了。不过隔了这么久,红印早已消退,那脸颊还是微微浮肿。她挺直脊背,等着李勋卓的责骂。

    没等李勋卓开口,绾华已经替妹妹脱罪了。“那是你活该!你也不想想,要是你冲撞到了二皇子,或者世子爷,就算他们不计较,皇贵妃娘娘和三王妃能饶了你吗?到时候连咱家都要跟着你遭罪。”

    李勋卓也跟着冷声:“你姐姐做得对,她若不打你,我还要问责她。”望了韶华一眼,甚至颇有赞赏的意思。

    本来对李勋卓宽缓了苏氏的态度,心里隐有不满,没想到锦华自己撞枪口上。凌氏乐得替她宣传:“老爷,不是我说她,七娘这丫头真是太放肆了。趁着二郎大婚的时候,没人管她,竟然在碧梧轩弹了一天的《广寒引》。你说这大喜日子,她弹什么不好,偏偏要选这曲子。而且还让人给听到了,听说不少人都站在墙外听,后来闹得满城皆知,宫里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把她们都喊进去。老爷子知道这事,都发火了,要不是看着皇贵妃娘娘的面子上,非得打断她的手不可。”

    因为丈夫刚刚回来,三个女孩又还在宫中,凌氏就没把锦华之前闹的事说出来,省得惹李勋卓心烦。如今正好,最多是落井下石,凌氏私心能把她们给砸沉了。

    但是,凌氏的话对于此刻的李勋卓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厉目看着锦华,“你母亲说的可是真的。”和凌氏她们相处多了,有感于绾华的大度,和韶华的体贴,李勋卓对锦华只会讨好撒娇的性子也逐渐冷淡下来。

    “爹爹我……”锦华不知如何辩解,看他冷笑连连,脸色已从恼火变成震怒,她哭道:“爹爹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这曲子不能弹。是姨娘说让我多多练习琴艺,别生了手,我才弹的。”

    “这么说来,这曲子是你姨娘让你弹的了?”凌氏丢石头的技巧越来越娴熟了。

    果然,李勋卓大吼一声:“把苏氏给我带上来!”

    “爹爹!”锦华跪着爬过去,结果被李勋卓一脚踹开。

    “滚,别叫我爹爹,我没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李勋卓像是失去理智一样,“我倒要看看这个贱女人到底是怎么教的,竟然把你教成这么不检点!”

    韶华也被李勋卓的怒火给吓到了,她知道苏氏是李勋卓的心头宝,就连凌氏都不敢当着他的面,把苏氏踩得太低。可是李勋卓头一回用这么难听的字眼来辱骂苏氏,可见他心中的盛怒,只是让韶华不解的事,李勋卓对苏氏的宠爱,竟不如对锦华的期望来得多,否则怎么会因为锦华的行为而迁怒苏氏。

    或许,如她所希望的,苏氏的好日子要走到头了。

    然而,她从宫里出来以后,一颗心都放在那些话上,想着那句“她已为人妇,他都不曾放弃”,心里顿时犹如万蚁蚀心,挠得她又痛又痒。

第一百二十九章 罪妾

    李勋卓这回真的是动怒了。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苏氏送回闾阳大宅,就是凌氏也都忍不住“呀”了一声,苏氏直接哭晕过去。

    在一般大户人家里,若是妾侍犯错,要不就是发卖,或者贬成家婢,在浆洗间做最粗重的工作。若是生过一子半女又有年纪的妾侍,一般是不能发卖的。这时,可以送去城外的净心庵,那里是专门收留富贵人家犯错又不能发卖的妾侍。

    虽说妾侍可以转送,但既然是送给人的,那自然是送年轻漂亮的,且大部分都没有生过孩子的。要不然年老色衰的,谁乐意接受,所以上了年纪的,更多是选择送去净心庵。

    当然,并不是每户人家想送妾侍进去都可以,因为每年都要交一笔很大的费用,作为她们日常生活费。而且进去以后,除非主家前来接回去,否则就会在净心庵终老。但是送去净心庵的妾极少能够活着出来,更别说重新被接回去,所以一听到净心庵,简直就跟听到冷宫一样,让许多人闻之色变。

    也会有些大户人家并不送净心庵,而是送回本家,因为在本家大宅也会有类似净心庵的地方存在。专门关押宗族里犯错的妾侍,乃至正室,也有专门的人来教化她们,直到她们变得顺从听话为止。

    与净心庵不同的,除了不必交纳庞大的费用外,在本家的至少不会性命之忧。因为费用不低,一般人家一次交足三年的费用就不再搭理了,也就意味着这个妾侍被彻底的放弃了,她的死活去向庵主大可不必向主家交代。让她们做干粗重活,甚至被卖进勾栏,或者打死的妾侍比比皆是。

    “真没想到爹爹竟然会狠得下心。”绾华也被李勋卓的决绝吓到。“以前把苏姨娘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她掉泪不说,什么事都依着她,这回能下这得狠心,阿娘都吓到了。”

    “苏姨娘心术已坏,留着也是麻烦。”韶华并没见过李勋卓把苏氏捧在手里的那段日子,所以对李勋卓的做法更多是赞同,而不是惊讶。

    “那也是,苏姨娘居然敢教七娘起这等心思,就算爹爹饶过她,祖父怕也不会轻易饶过她。”绾华点头表示同意。

    换而言之,李勋卓之前对她那般宠溺包容,全然是因为她是无害的,至少对这个家是无害的。至于和凌氏闹不愉快,在李勋卓看来,都是关起门的家里事,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锦华这一回就没那么简单了。虽然被韶华险险地拦了下来,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下次。

    李勋卓再宠苏氏,可苏氏只是个妾,只是外人,而锦华姓李,是李家的血脉。妾侍可以发卖,转赠,可是儿女却不同,就算是庶出,也是一个家的成员。对于李勋卓来说,苏氏自己闹得放肆了点,他叱喝几句便罢了,可是撩拨锦华去做些不该做的事,就算是踩到他的底线了。

    况且,锦华企图招惹的对象,还是宫里的那几位,这更是犯了李阁老的大忌。

    与其闹到泰和园再挥泪斩情丝,还不如直接忍痛割爱。特别是自从和凌氏感情愈发深厚,李勋卓才算是感受到,过日子还得是凌氏这般有能耐又踏实的。只可惜他当初年少轻狂,只对风花雪月的情怀有兴趣。

    苏氏一走,熹园顿时就安静下来。李阁老知情后也是震怒,但看在李勋卓主动做了决定,还特意来请罪,也没再说什么,只让他要严加管教锦华,不能再做出犯浑的事了。

    这件事中,最大的获利者莫过于凌氏,但最难受的却也是她。因为她忍了苏氏那么多年,结果她才刚刚抢回丈夫的关爱,还没在苏氏面前炫耀得瑟够本,苏氏就被送走了。暗中较劲了那么多年的对手,忽然离开了,凌氏总觉得有些不习惯,每天都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韶华认为凌氏只是觉得这个胜利来得快,太胜之不武,让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她倒是庆幸苏氏走得好,且不说她会不会带坏锦华,再惹什么幺蛾子。就凭她能让李勋卓宠爱这么多年的手段,凌氏那点暴躁的脾气,随时都会被她扳倒。

    好在凌氏空虚无聊的日子不会太久,英华郡主终于回京了。

    更重要的是,回京次日,藩国公夫人便带着藩二郎亲自上门来。这便算是正正经经地来走礼的,韶华被绾华拖着躲在屏风后偷看,只见藩二郎君长得斯文腼腆,面相端正,算不得好看,但却是清秀文雅。见惯了被称为京城四君子的李斯晋、李斯年,心里又惦记着严恺之,甚至还有亲眼看过弘方称得上风情万种的模样。

    韶华对于藩二郎君的评价只有四个字:温文尔雅。

    很显然,这是个褒义词,但是与长相无关。换而言之,在他身上气质远胜于相貌,不过绾华对他似乎很满意,嘴角一直高高扬起,未曾落下。韶华心想,千金难买心头好,旁的人眼里对方是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绾华是怎么想。如果她也真心觉得好,那这个就是好的。

    因为期丧过后,须得百日内完婚,两家心里早已有底,所以办事效率也大大提高。三书六礼走得很快,韶华觉得完全是赶鸭子上架,明明藩家才回京,好像没过几日,绾华就要出门了。

    藩家是个有家底有规矩的,纳采送的大雁都是刚捉来的。韶华好奇地戳着大雁,问凌氏这大雁今晚是用来红烧还是用清蒸,气得凌氏把她赶回碧梧轩,不许她来熹园捣蛋。

    藩国公对这个侄子很重视,所以连带侄孙的婚事也很上心,毕竟是在身边养大的。作为藩世卿唯一的嫡亲长辈,藩国公自告奋勇地要替藩二郎住持大局,一应礼仪用品都和自家儿子孙子相同,自己还偷偷贴了一千两进去帮忙办喜事。

    藩国公的大女儿,也是藩世卿的堂姐,正是当今皇帝的妃子,知道是和李家结亲,特意从宫里送了贺礼来,让凌氏更加觉得长面子,没少见着人都要显摆一下。

    李阁老膝下只要三个儿子,更是只有二子李勋卓才有女儿,所以绾华作为这李家嫡长孙女出嫁,深受众人注意。

    苏氏走后,锦华便彻底被禁足了除了她的小院子,就连碧梧轩其他地方都不让她出去,每天饭食一应需求自有人送进去,还特别让陪房韦妈妈负责看着。凌氏自然是没空搭理她的,李勋卓也因为苏氏,对锦华有些不待见,只要她不折腾出事来,没人愿意提起她。更何况,凌氏每天忙绾华的婚事都忙不过来,更不会有空想到她了。

    李家上下都为绾华的婚事而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提到未来姑爷,个个都赞不绝口。然而除了禁足的锦华,大概只有韶华显得格格不入了。

    自打她们出宫后,没过几日,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也不说给谁,也没说是做什么用的。总之是赏赐,李家人只好战战兢兢地接受赏赐,可是隔日就又听到宫里传出赐婚的事。安庆侯府的嫡娘子宋芸被指婚给定国将军的次子贺植秀,平南将军的娘子江恩惠却成了定国将军的长媳,而且还赐他们同日完婚。还有其他韶华不熟悉的娘子也都被许了人家,一下子凑出来七八对新人来,她差点以为皇帝没事该行当月老了。

    在他们战战兢兢地等待中,赐婚的风波终于过去了。让凌氏开心的是锦华并没有让宫里瞧上眼,绾华也可以照样风光地嫁去藩家,相对于韶华暗自庆幸,凌氏始终觉得韶华没能跟上赐婚大军都是因为锦华的关系,对苏氏的怨恨就更多了。

    “五娘子,您好几日没有喂鱼了。”初荷看韶华闷闷不乐,好心地提醒。

    “你不是替我喂了吗?”韶华懒懒地说,双手叠放在桌子上,趴着身子,脑袋枕着双手,目光在窗棂上游走。

    “是……要不我陪您出去外头走走吧?”她很担心,因为韶华已经好几日都这样,每天无所事事地趴在桌子上发呆,吃饭也不积极,平日里就是经常走神。

    “不了,外头的人都在忙,我出去只会乱事。”主要是她完全提不起兴趣。

    最近连着几日都梦到那大漠白衣红裙,渐渐地她还是觉得那红裙不再是她,或者说她是彻底的李韶华,看着严恺之和另一个红衣女子之间有过她和他曾经的故事。

    这一个画面在她梦里挥之不去,就连她醒来都觉得记忆犹新。因为绾华的婚事,凌氏对她也下了禁足令,生怕韶华趁她不注意就跑出去。

    “那,要不我陪您看大少夫人吧。”初荷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听说她终于有身子了。”

    “真的?”韶华终于有了些许精神。

    “恩,我是听煦园的人说的,她们说大少夫人最近老是吃不下,还老是干呕。大少夫人可高兴了,说瞧着是有了,不过还没请大夫。”初荷看韶华来兴趣,立刻讲下去。“大夫人嘴上没说什么,可听说她已经让人找个安胎兜,让大少夫人戴着呢。”

    “安胎兜是什么东西?”韶华好奇地问。

    “这个我不知道,听说是刚生儿子的孕妇用的东西。”初荷只是个小姑娘,对于这些也是一知半解。

    “哦,那你下去吧。”韶华点点头。

    “咦?您不过去吗?”初荷有些空欢喜。

    “反正她怀在身上,过几日去看也一样。”韶华悻悻地说。

    初荷这下更愁了,连辛子萱怀孕这么大的事都没能让韶华打起精神,她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了。听着园子的一阵熙攘,初荷探出头去,看到一个身影,竟激动地喊了出来。

    “二少夫人!”

第一百三十章 意料之外

    看到周嫣到来,初荷简直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只差泪眼汪汪地跪迎了。

    韶华歪着脑袋,看了周嫣一眼,眨了眨眼睛,算是欢迎她的到来,身子却连动都不肯动一下。周嫣看得瞪直了眼睛,气鼓鼓地走过去,伸出青葱玉指,戳了戳她的脑瓜子,怒道:“你就是这么迎接我的?”

    “大家都这么熟了,不要在意那么多嘛。”韶华握住她的手指,从脑袋上拿下来,笑嘻嘻地对她说道。

    周嫣被她无赖的说法气得不知道说什么,高高扬起下巴,用余光斜睨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就走。韶华打了个激灵,立刻跳起来,拦住她的去路,无辜地对她低了低头。周嫣哼了一声,故意不理她,韶华正要讨好,却听到丫鬟们不给面子的轻笑。虎下脸,把她们都赶了出去,然后抱着她的手往回拖。

    “你怎么来了?”韶华亲自给周嫣端了茶,坐到她身边来。

    周嫣看她这般主动认错,也就没和她计较,抿了一口,没好气地说:“就你这三天不上墙四天不揭瓦的样子,谁能不担心。”可是她进来看到韶华的时候,感觉上韶华的情况并不像她丫鬟所说的那么颓废,其实就是懒惰而已。

    “这句话明明是用来形容你的,怎么安放到我身上来了。”韶华刚说完就被周嫣怒瞪一眼,她立刻转移话题。“谁去告的密?幼菡还是初荷。”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触动,这几日她们变了法子想逗她说话,逗她开心,奈何自己实在没心情。看到周嫣的到来,韶华心里也有些底,只是嘴上还是要抱怨一句。

    “你就别管是谁了,你院里就两朵花,还都是莲花,我看你这里都成池塘了,锦鲤都有了。”周嫣转过头,正好看到对着窗口的那两个水缸,她每一回过来都看到韶华正乐呵呵地站在水缸边喂鱼。韶华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再想到她说的话,忍不住觉得好笑。周嫣听到她轻盈的笑声,心里也松了口气,调侃道:“能笑就好,现在该说说怎么回事了吧。不会是你阿娘现在全心都放在三娘身上,你吃醋了吧?”

    “我像吃醋的样吗?”韶华翻了个白眼。

    “像!”周嫣却一本正经地点头:“何止像,简直就是怨妇,不过你不应该是吃三娘的醋,所以……你是因为严恺之而吃醋!”

    一个所以拉长了声音,把韶华的胃口都吊起来,待她说完,韶华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夸张地摇头感叹:“天啊,嫣姐姐,不对!二嫂嫂,你简直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我二哥哥变蛔虫。”

    “什么叫变蛔虫!换个好听的比喻行不,虫不虫的,多难听!”周嫣终于听惯了韶华喊她二嫂嫂,不再因为这句话而敏感脸红。韶华赞叹的眼神让她得意起来:“别和我打马虎眼了。就你那点小心思,难道还用你二哥哥出马。除了严恺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失魂落魄的,你说他到底是哪点好了,你就这么痴迷。好吧,他是长得好些,可天下长得好的,也不止他一个。”

    听着周嫣得寸进尺的话,韶华脸色沉了沉,起身走回原来的位置,托着腮砖头看她,懒懒地说:“你就努力埋汰我吧,哼,也不瞧瞧是谁帮你们牵的线,过河拆桥就算了,落井下石就更不厚道。”

    周嫣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脸上讪讪,说道:“谁拆你的桥,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这回轮到韶华不愿搭理她了,周嫣立刻道:“好啦,别这样,宫里虽然有意思让他娶那威武侯的娘子,可是他没答应,皇上不也没下旨,一切还来得及。改明儿我替你去探探口风就是了,我听说兴勇伯夫人还是挺看好你的,再说还有兰芝嘛,我让兰芝……”

    其实韶华也没真的生周嫣的气,难得情投意合的闺中姐妹,如今又是自家嫂嫂,趁着没长辈在,嘴上玩笑还是免不了。刚刚她示一回弱,正想掰回一局,却听到周嫣提到严恺之指婚的事。

    韶华急忙喊住:“等等!你说什么?他什么时候被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周嫣好奇地说:“你不是因为这个而心情不好?”如果不是这个,她也想不出韶华有什么原因心情不好了。

    韶华摇头否认,但又急急地追问:“当然不是……不对!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最近宫里的红线是牵上瘾了,一连凑了好几对新人,而且双方都还算满意。但是令人觉得意外的是,本该是重中之重的弘方却依旧没有着落,有人说是以为世子妃太过美丽,实在无能人及,也有人是弘方念情,不愿这么急切地纳新人,还有人说其实弘方早就有意中人了,只是不愿意用赐婚的方式,生怕吓着对方,结果让对方觉得他没诚意。

    反正众说风纭,唯一的结果就是,弘方这个本该进宫选妃的人,自己却还单身。当韶华知道弘方没成亲时,有点小小失落,又有些小庆幸,想到他那邪魅的笑容,还有促狭的眼神,心里有种又痒又恨的感觉。庆幸没有好姑娘让他糟蹋,但是失落的是他竟然还没成亲,意味着他还有可能会来招惹她。

    周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几句:“不是就没什么了嘛,反正就像刚刚和你说的,宫里有意思,但是他给回绝了。”

    虽然周嫣的话让她心里有些安定,不管怎么说,至少他还没有对象。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对那个人的用心已经至深到如此地步了。

    “二嫂嫂知道他心上人的事吗?”韶华犹豫了一下,把在宫里听到的话告诉给周嫣听。“听说他有喜欢的人,但人家已经许了郎君,只是他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

    周嫣心里一跳,没想到韶华是问的这件事,抿了抿唇:“知道是知道,只不过那都是不可能的事,你还在意那些干嘛。”

    没想到韶华大惊:“你知道?为什么你没跟我说!”她激动地转身对周嫣喊了一句,脸上充满不可置信和愤怒的表情,她没想到周嫣竟然是知情者,却从来没告诉她。

    周嫣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五娘,你冷静一点。你都知道那个人已经嫁人了,她和严恺之没有任何可能,你担心什么。更何况她都已经死了。”

    “死了?”韶华顿时愣住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严恺之才对她念念不忘吗?

    可是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还是很难过,但又说不上是替谁难过。

    这时,原本站在门外的初荷她们听到韶华变得激烈的声音,吓得立刻跑进来。结果刚踏进门,还没问出声,就被周嫣用眼神给赶出去,她们匆匆扫了韶华一眼,看她无动于衷,只好退了下去。

    看韶华情绪忽然静下来,周嫣叹了口气,不敢再说刺激她的话,温声安慰:“对,去年的时候就死了,严格说起来,还不算过门。”见韶华转过头,疑惑地望向自己,周嫣只好把自己所知所闻都说出来。

    虽说她对这些事只是抱着好奇的态度,从未去深究过。严格算起来,她和兰芝的关系,还不如韶华和兰芝来得情投意合。况且她对严恺之并没有兴趣,特意去追问人家的感情事,免不了要被人多嘴,所以周嫣才没放在心上。

    “其实我也只是听传闻,并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当初皇上赐婚的时候,严恺之进宫恳请收回成命。可你知道君无戏言,圣旨都下了,哪里能收回。后来还有传言,上一回严恺之偷偷去祭拜世子妃,被世子发现了,结果大大了一架,所以后来在家养伤好久。”周嫣似乎是怕韶华多心,不断强调一句:“这些事我没问过兰芝,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不敢告诉你。”

    韶华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有些幻听,打断周嫣的话,重复一句:“你是说严恺之的心上人是世子妃?”

    天底下要不要这么巧,又这么急转的事,她望着周嫣,手心都要捏得出汗,眼睛动都不敢动一下,紧紧盯着周嫣。

    周嫣显然是被她的样子吓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听说是……我也不知道。”

    所以说,严恺之喜欢的人是辛子墨?

    韶华忽然觉得事情好笑又好气,她这么多天的烦躁,竟然是和自己在吃味。要是早知道严恺之喜欢的是自己,她就不用费那么多心思了,直接跟他坦白不就好了。正为自己机智的想法感到开心时,韶华眼角扫到一旁的铜镜,当目光触及到铜镜时,刚刚雀跃的心情瞬间又沉寂下来。

    因为绾华要出门,所以特意差人打磨另一面铜丝缠枝百鸟争春的全身镜,顺便也把家里大大小小的铜镜也都打磨了一遍。如今韶华屋里的铜镜清亮平滑,几乎能清晰映出衣裙上每一个衣褶,自然也把韶华那玲珑可爱的模样也显影出来。

    看着红润粉嫩的圆脸,乌黑油亮的头发,一双明媚清亮的杏目,组合成一副可爱明快的模样,韶华终于明白为何最近几日总是梦到那白衣红裙。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仗义(一)

    辛子萱推开窗户,让阳光洒进屋里来,如今的日头不到巳时,已经晒到人眼挣不开。明明晨早那会儿,还觉得有点清透的凉爽,待到太阳上山时,那丝轻薄的凉意就不见了。

    她走出来,不小心撞到桌子角,一阵刺痛,她捂着肚子皱了眉。忽然紧张地往后退了半步,探出头,院子里只有一个小丫鬟在扫地,她松了口气,摸摸肚皮,嘴角扬起一丝苦笑。然后慢悠悠地走出屋子,远远就看到红菱站在拐角处不知和谁聊得正开心。忽一转头看到辛子萱站在门口,立刻辞过了对方,匆匆地跑过来,给辛子萱行礼。

    辛子萱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问:“和谁在说话,聊得这么起劲?”

    红菱低头解释:“是碧梧轩守园的妈妈,她是芳儿的老子娘,过来给芳儿送点东西,和我遇着了就聊了几句。”红菱悄悄打量了辛子萱的脸色,看她并没有生气,才继续说道:“也没聊什么,我就问她怎么有空过来,听说碧梧轩最近是要办喜事的,人手应该很紧。”

    红菱说着,小心翼翼地扶着辛子萱到桌子边坐下,又给她斟了一杯茶。辛子萱示意她继续说。“她就说普安送了两个管事妈妈来,这会儿正好替她一替,所以就抽空过来一趟。”

    “凌家真是有心。”相对于刘家和庞家来说,凌氏的娘家无疑是最省心又体贴的。

    “是啊,听说还特意送了两车贺礼来添妆。”红菱说的时候,口气里尽是浓浓的羡慕,听说每个陪嫁的丫鬟到时都会有个大红包,这是娘家人的体面。辛子萱也微微吃惊,这嫂嫂给姑姑添妆她就知道了,娘舅给甥女添妆也不是没有,但这是极重的礼仪了。若不是祖上有老传统的,就是显赫的大家族,才会做这种事。“对了,刚刚还说五娘子最近精神不大好。”

    辛子萱本来想打住红菱的话,可听到韶华,立刻紧张起来:“是生病了吗,有没有请大夫。”

    算起来,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韶华了。自打韶华从宫里出来,她就想着寻个时间找她聊聊,不巧熹园有些家务纠纷,她为了避嫌就没过去。后来自己也有麻烦事缠身,所以一直拖着,没想到忽然就听到韶华不舒服。

    红菱摇摇头,忽然笑了一下,娓娓说道:“不是生病,听说她让二夫人给她做一条红色的裙子,二夫人不肯。她就让人去外头扯布,说要自己做,可她连个手帕都绣不好,就不提做衣服了。结果还被二夫人知道了,把布都给没收起来,她正闹赌气呢。”

    红菱对韶华的印象从三王府回来那一次,算是熟稔了。只因为她是所有娘子中对自家少夫人最好的,所以红菱对她也印象也特别好,而且韶华说话风趣,对下人也不凶不骂,让她十分感动。

    “好端端的,扯什么红布,又不是要做嫁衣。”辛子萱把紧张的心放回肚子了,眉头微蹙,想到韶华的性子,嘴角不由得上扬。

    红菱也笑眯眯地回答:“就是啊,二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五娘子不知怎么地,拗上劲了,非要做裙子。”

    “等会儿你去库房里找找,我记得我还有几块红布,要是找到了就给她送去。”辛子萱想了一下,吩咐道。

    红菱一愣,困惑地问:“大少夫人,五娘子又不会做衣服,你送去给她有什么用。”她记得韶华有一回拿着她新作的荷包过来向她炫耀,结果她一针见血地夸奖那两尾游鱼十分生动,结果让她懊恼了很久。后来她才知道,除了那游鱼,其他才是韶华的杰作。她知情后急忙去和韶华道歉,她倒不以为然,让她别放心上。

    “她不会,那她身边的丫鬟们总会吧。”辛子萱瞥了她一眼。

    红菱有些为难,支吾了一句:“我听说五娘子要做的裙子连丫鬟们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所以只能五娘子自己弄。”韶华的性子要是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连丫鬟们都不知道?”辛子萱这才困惑起来,想了想,决定去看望韶华,“你陪我过去瞧瞧,我倒要看看她在做什么。”

    看辛子萱猛地站起身,红菱紧张地伸手护着她,“是,大少夫人,不过您的身子……”目光移到她的肚子,又悄悄打量辛子萱不苟言笑的脸。

    “不碍事,让人好生看着晴姨娘,别让其他人接近。”辛子萱抿了抿唇,就让红菱下去找红布。

    “是。”红菱不敢多话,立刻领命而去。

    她走后,辛子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脸心事沉沉的样子。忽然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走到书桌旁,抽出几张信纸,自行磨墨写字。

    韶华要是知道辛子萱要过来看望她,现在立刻会跳起来梳妆打扮一番,然后跑到碧梧轩的门口等着迎接。可是她不知道,所以此刻的她正一脸气呼呼地坐在窗上,一只脚曲起踩着窗户,一只脚在半空悬晃着,样子显得十分嚣张痞气。初荷和幼菡站在她不远处,看她悠闲地晃荡着脚,一边担心她坐不稳掉下来,一边又担心被外头的人看到,跑去凌氏面前告状。

    “五娘子,您就别气了,夫人也不是故意和您过不去。只是如今正是三娘子的好日子,家里实在空不出人手。”初荷好声好气地劝说。

    “我又不是要让针线房的人帮我,我自己做好不行吗?”韶华不知第几次被拒绝,心情正郁闷,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凌氏竟然还让人看住她,在绾华没出门之前,不许外出,不许会客,也不许闹出旁的事。

    幼菡想也没想,破口而出:“您会做衣服?”

    她敢说完,立刻下意识地捂着嘴,无辜地眨着眼睛,回应韶华不悦地目光。

    “又不是绣花,随便剪剪,然后用针线缝起来,不就行了吗?”虽然被幼菡一针见血地戳到痛处,韶华还是嘴硬地辩解几句。

    初荷却讷讷地解释:“可是您已经剪坏好几块布了。虽然我也没做过衣服,可也知道这做衣裳不容易,还要量体裁衣,要多大的腰身,多长的腰头,打几个褶,每个褶得多大,怎么藏线,这都是有讲究的吧。”初荷不比幼菡会察言观色,愣头青似的,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细数裁剪衣裳的要诀,没注意韶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幼菡急忙扯了扯初荷的衣袖,看她根本没注意,立刻扬声打断她的话。“五娘子,初荷的意思是做衣裳不是件容易的事,您瞧您都扎了几次手指了,我们瞧着心疼。要不咱们再等等,横竖三娘子的好事也就是这月内做完,咱们下个月初再请师傅回家给您做,到时您要什么样都行。”

    看着初荷茫然又无辜的表情,还有幼菡讨好的嘴脸,韶华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道:“你真当你在哄三岁小孩子吗?阿娘的意思分明就是不让我做红色的衣服,真是的,哪来这么多规矩,谁说没定亲的娘子不得穿红衣裳,我以前穿了那么多件红裙子也都没人说不行。”

    其实,一开始她跟凌氏说要做衣裙,凌氏只当她是看着绾华做嫁衣,心里羡慕,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打发她。可是韶华再三提了几次后,她才好奇地过问几句,可听到说要扯红布,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韶华气不过,看凌氏也不打算解释,便偷偷让幼菡到外面给她买回来,想自己偷偷裁布做衣服。哪知做衣服远比她想象中要难,一连剪坏好几块布头,剪到没完整的布料,只好让幼菡再出去,可这回被凌氏逮了个正着。刚刚才把她们主仆三人都拉去熹园训了一顿,韶华气呼呼地跑回来,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是大红的。”初荷很认真地纠正韶华的语病,立刻被幼菡暗中掐了一把。

    幼菡含糊地说道:“兴许,普安的规矩和京城不大一样吧。”

    看两个丫鬟在面前嘀嘀咕咕地使小动作,韶华终于无奈地说:“罢了罢了,阿娘眼里就三姐姐一个便知足了,她大概不会奢望我像三姐姐那般的。”想到绾华愈发有大人模样,前几日和凌氏躲在屋里神神秘秘说了一阵子话以后,她就变得更奇怪了。

    韶华从窗户上跳下来,吓得初荷幼菡都跑过去想扶着她,没等她们伸出手,她已经利落地双脚着地,风一般转了身进屋。

    幼菡首先反应过来,拉着初荷跟上去,看韶华身手越发轻盈,两人的心也跟着她的身影上蹦下跳。

    “二嫂嫂那边可有来消息?”韶华忽然问。

    “大概来不了了,她现在自身都走不开。”初荷摇头道。

    “怎么回事?”韶华一愣,呆呆地看着幼菡。

    “焘园那姨太太又上门了。”初荷老实回答。

    韶华顿时眯起眼睛,口气不悦地说:“她来做什么?不会是来找事的吧。”

    初荷摇了摇头,天真地说道:“这个我不清楚,也没听说带了哪位娘子过来,兴许只是来做客的吧。”

    幼菡冲初荷翻了个白眼,这种小道八卦还是她比较清楚。看韶华立刻来了兴趣地凑过头来,她绘声绘色地说:“那是你孤陋寡闻,我听说媳妇头回门后,姨太太就上门来做客,先把二少夫人夸了一遍后,就开始和二少夫人说起媳妇经,还说二少爷是嗣子,是三房的香火,千万不能断,还说让二少夫人得大度一些,一切以大局为重。饶是二少夫人是新媳妇,又是侯府出身,所以没翻脸,要换作别人,早就和她吵起来了,哪有人在新媳妇刚过门就说这样的话。”

    “二嫂嫂都没和我说过这回事。”韶华听完,大吃一惊。

    “五娘子,二少夫人怎么可能会和您提起。不说她刚过门,还跟夫家人立个好形象,就是和您说了,您一个未出门的娘子又能做什么事呢。”幼菡耸了耸肩,看韶华似乎要动身的样子,立刻劝说:“五娘子,您还是别管太多,这毕竟是焘园的事,要是让二夫人知道了,一定又得数落您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仗义(二)

    韶华可不这么想,不说她和周嫣本来就是闺中姐妹,就看在姑嫂的份上,她也不能让外人欺负她。上回听说她因为严恺之的事心情不好,二话不说,立刻拍胸口向她保证,一定会替她把事情处理清楚。如今她有困难,韶华又怎么坐得下去。

    听幼菡的口气似乎要让她和周嫣保持距离,韶华顿时就不高兴了,一双愠怒的美目瞪过来:“说什么呢,前几日你们去找她时,她二话不说就过来。现在她有困难,你们居然让我袖手旁观。”

    两人被韶华的口气给吓住了,立刻紧张地解释:“不是的,五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幼菡哭丧着脸,她也是出自好心,虽然李家三兄弟住在一起,可是各房各屋都是分开过日子的。况且如今李斯年已经成家,这焘园有了自己的主人,而且这事算起来是庞氏的娘家事,韶华一个叔伯娘子实在无法插手。

    可是韶华并没想那么多,她只觉得周嫣有困难,她至少得去看一看。

    一个利落起身,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去了。“不行,我得过去看看她。”

    看着韶华跑出去,幼菡一跺脚,对初荷恼了一句:“都怪你,什么不提,偏偏提这事。今日姨太太过来,五娘子要是和她撞着了,谁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我不知道姨太太来啊。”初荷无辜地说。

    “那还不赶紧跟上。”幼菡白了她一眼,连忙跟了出去。

    碧梧轩距离焘园不算远,韶华的脚步轻盈矫健,没有初荷她们在身后紧随,显得更加轻快。可当她踏进焘园的时候,守门的丫鬟都被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她。

    守门丫鬟对韶华的到来颇感意外,对她行礼,眼角斜了里间一下,好心地建议:“五娘子,家里有客人,少夫人可能没法见您。”

    韶华有些悻悻,正打算告辞,听到庞姨母洪浊有力的声音,对周嫣大声叱喝:“二媳妇,你倒是说句话,行不行给个定音,要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那口气满满都是威胁和恐吓,听得韶华皱起眉问道:“是姨太太来了?”

    守门的丫鬟点点头,韶华冷笑了一声,看来她来得正好!

    见韶华似乎执意要往里走,守门丫鬟着急地说:“五娘子,这不大好吧。”

    “你是想让二少爷回来把你撵出去?”明明就听到庞姨母对周嫣出言不逊,这守门丫鬟竟然还拦着不让她进去。守门丫鬟眼睛转了一下,立刻识趣地低下头,站回原来的位置,装作没看到韶华。韶华满意点点头,心想着丫鬟应该被庞姨母收买过,否则立刻得去搬救兵了,哪有拦着救兵不让进的道理。好在她还算识时务,韶华也空多想,立刻大步走进去。

    周嫣一脸矜持地微笑,坐在苍白脸色的庞氏身边,双目微微发怒,扫了粗膀圆身的庞姨母,心里早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虽然李斯年曾对她说过,如果遇到庞姨母前来为难,尽管开声赶人,不必受委屈。

    她知道李斯年是体贴她,可是刚进门不到一个月,要是被人传出她忠义侯府的娘子,刚到了夫家不久立刻对婆母娘家长辈出言不逊。到时不说她以后不好做人,连忠义侯府的面子也挂不住。她想要努力矜持,努力做好一个新媳妇应该有的本分,毕竟丈夫体贴能干,婆母亲和待人,这已经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贴身丫鬟水红水绿曾建议她,去找绾华韶华姐妹,让她们帮忙出出主意。可是周嫣觉得不妥,这是她的家务事,无端端要拉隔房的小姑子来帮忙是在说不过去。况且,周嫣心里清楚,绾华对李斯年态度一向爱理不理,自打自己嫁过来,她都疏远了许多。韶华虽然和她关系亲昵,却是一头热,要是连累她被凌氏挨骂,周嫣在李家也不好立足。

    从她头回门隔日,庞姨母就上门训话,而庞氏只是默默无声坐在这里陪周嫣听训,事后还对她道歉。周嫣就已经知道,这个姨母绝对不是个善茬,连婆婆都不敢对她呛声,丈夫不在家,只能让她来做红脸了。可她又得照顾着庞氏的面子,又得想着怎么让庞姨母安静地离开,闹得她一个头都两个大了。

    一开始,庞姨母倒还客气,像李斯年之前说的那样,以亲戚的身份前来做客。只不过这个做客的次数频繁了一些,而且看着周嫣温柔好说话,态度便一次比一次傲慢起来,纯粹是气氛新媳妇不能翻脸,竟然开口要周嫣拿出度量让李斯年纳了庄秀娘为妾。

    “二媳妇,不是我故意找事。当初你还没过门时,秀娘在李家照顾了你婆婆好长日子,和二郎也是情投意合。要不是因为秀娘先前身子不好,生怕耽误二郎,所以回家养病。没想到她病才好,你就进门了,她在家里哭成泪人儿。”庞姨母一边说,一边看着妹妹,又打量周嫣一直矜持的笑容,心里嫌弃地嗤笑一下,然后转了口气,哀声道:“我也不是要委屈你,秀娘在李家住了一段时间,对你婆婆的身子也很清楚,连李阁老都夸秀娘照顾得好。你就让秀娘进来帮你照顾你婆婆,你要好多点心思去照顾二郎。”

    周嫣笑着点点头,依旧不置可否,“有劳姨母挂心,甥媳慌恐。”

    庞姨母以为周嫣是松口了,立刻喜上眉梢,“说哪的话,我就你婆婆这么一个亲妹妹,我不关心她,谁关心呢。她身子自来又弱,膝下只二郎一个孩子,你要是两头照顾岂不是累坏你。待秀娘进门,你就可以把心思放在二郎身上了。”

    周嫣缓缓开口,“照顾婆婆是媳妇应该做的事,哪来的劳累。若是甥媳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姨母多多指点,我从家里多带些人手来就是,怎么能让姨母家的娘子来做奴婢。”周嫣一开口就把庄秀娘的地位定在李家奴仆,激得庞姨母说不上第二句。“况且,照顾婆婆是我们的家务事,竟然劳烦姨母担心,甥媳真是过意不去。”

    习惯了庞氏的软弱好说话,或者李斯年直来直往,忽然遇到周嫣这种棉花肚子,弯弯曲曲打太极,口气都极其温柔恭顺,庞姨母根本无从下手。

    “这么说,你是不肯了?”庞姨母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一双怒眼看着周嫣,仿佛只等她摇头,就要发飙。

    可是周嫣只是笑了笑,让水红给庞姨母端茶,“姨母消消气,先喝口茶。”

    庞姨母大手一挥,将茶杯扫在地上,“你别给我装温柔,扮贤惠,今日你就一句话,肯或不肯。要是你不给我个准信,我今儿就不走了。”

    周嫣冷笑了一下,正要起身,感觉手臂一紧,她疑惑地朝庞氏望了一眼。只见她低着眼睛,没有看她,只是手微微发颤地握着周嫣的手臂。周嫣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想道,今日这气她又出不成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落到周嫣耳朵里,她顿时打起了精神。

    韶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走进来。“姨太太是要我二嫂嫂给什么准信呢?”

    “五娘子!”水红水绿激动地喊出声。

    “五娘?”庞氏也挣扎地抬起头。

    庞姨母对这个半路冲出来的程咬金显得很不满,打量着韶华娇小的声量,轻蔑地说:“大人说话,哪轮到你这小丫头来插嘴。”

    韶华连看都不看她,径直走向周嫣和庞氏,偷偷给周嫣眨了眨眼,看到她氤氲了眼色,她笑着给庞氏行礼。“三婶婶,最近身子可好,好些日子没给您请安了,五娘这给您先赔礼。”

    庞氏颤抖地伸出手,扶住韶华,对她温柔地笑道:“快起来,三娘要出门,你阿娘忙,你定也闲不了,还能记得三婶婶就是有心了。”韶华讨巧地笑答:“听说二嫂嫂孝顺体贴,我阿娘嫌弃我过来反倒是给二嫂嫂添麻烦,所以不肯让我过来。要是早知道二嫂嫂在这里受委屈,我怎么都得过来瞧瞧,要不然传出去还以为咱们李家苛刻新媳妇。”说着,眼角扫了庞姨母一眼。

    被韶华这般无视,庞姨母这巨大的身躯抖了一抖,指着韶华怒骂道:“你这丫头这么这生没礼貌,见了人不行礼,还来这里说三道四。”

    韶华这才转过身,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天真无邪地歪着脑袋问:“姨太太,你这话可就说反了。我一进门就给我家嫂嫂,婶婶请安了,您从哪里看出我没礼貌的?”

    庞姨母双手叉腰,高傲地扬起双下巴,“那我呢?!你都没给我行礼!”

    “唔,我该怎么称呼您比较好呢?”韶华故作困扰。

    庞姨母嗤笑一声,“我是你三婶婶的姐姐,你理应和二郎一样,叫我一声姨母!”

    韶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二哥哥的姨母,这样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是哪个不解风情的媒婆上门来,正想让人赶出去呢。”韶华的话让周嫣噗呲一笑,被庞姨母一瞪,她掩了掩嘴,眼底却依旧笑开了。

    听韶华这么一说,庞姨母气得语无伦次,“我、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像媒婆样了!”

    韶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后很认真地说:“我想也不是,哪有媒婆这般不识趣,在新婚媳妇面前强迫她给夫君纳妾,这是要落媳妇面子还是要落郎君面子。”

    “你想说什么?!”庞姨母虎下脸,显得十分凶恶。

    韶华对她的恐吓视若无睹,天真烂漫地笑问:“不知道姨母知不知道我二嫂嫂的娘家是什么人。”

    庞姨母扫了周嫣一眼,看她矜持地挺直身子,有些不自在,凉凉地开口:“自然知道,不过是忠义侯府而已。”

    韶华夸张地摆出大吃一惊的模样,还不忘回头朝周嫣望了一眼,声音软软地说:“忠义侯府而已哦?也是,虽然忠义侯府是开国建勋的世代侯爵,可是毕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像忠义侯府这样开国侯爵也只剩三五个,确实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忠义侯夫人可就我二嫂嫂这么一位娘子,要是她知道她刚过门就被人欺负,我不知道到时候忠义侯府要是追责上门,李家是要帮着您这位姨太太,还是帮着自家孙媳妇的娘家。”

    声音从一开始的绵软,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再次扫向庞姨母的眼神也变得讽刺讥嘲。

    虽然初荷幼菡都让她不要出风头,可是庞姨母这架势显然已经不是针对周嫣了。如果真的这闹起来,绾华的亲事在即,难保不会受到波及。不管是为了周嫣,还是为了绾华,她都不能任由庞姨母在李家这么无理取闹。

    庞姨母失声嚷嚷,“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我只不过是让秀娘进来照顾你三婶婶,我这算欺负人吗?”其实,早在韶华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心虚。毕竟她心里还是很清楚,她的气势只够在庞氏面前耍耍威风,还有在周嫣这个新媳妇面前摆摆谱,可惜她错算了,周嫣不但是韶华的嫂嫂,还是她的闺中姐妹。

    韶华冷笑地问:“只是进来照顾就好了吗?不是进门做妾?”

    庞姨母理所当然道:“既然是来照顾,自然是要抬姨娘。”

    “我都不知道照顾夫人的丫鬟全部都要抬姨娘,这样的话,我家八郎得抬多少个姨娘了。”韶华一声夸张地感叹,再次让周嫣失笑,这下子周嫣没再掩饰,反而乐在其中地看韶华和庞姨母抬杠。

    庞姨母见方才对她还客客气气的周嫣,如今都来看她笑话,立刻怒指韶华:“你扭曲我的意思!”

    韶华没再和她玩笑,沉下眼睑,正色道:“姨太太,我没有扭曲。你不过是仗着我三婶婶尊重你,二嫂嫂是新媳妇,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可是你别忘了,焘园是我二哥哥做主,而这个李家是我祖父做主,如果你再这么不依不饶,我立刻就去禀告我祖父。我想祖父就算断了你这门只会打秋风的亲戚,也绝不会委屈了我二嫂嫂。”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说得庞姨母哑口无言。

    “说得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回报

    李斯年的出现让一屋子的女人都松了口气。

    周嫣紧忙站起来,看着丈夫的出现,就如同天灾**求救无门之际,忽然神仙下凡那般令人心神激动。若李斯年再不出现,她只怕都要跟着韶华骂起来了。敬公婆茶的时候,她跟着李斯年去煦园见过李斯晋夫妇,正好看到刘氏故意刁难辛子萱,企图让她在新人目前出丑。辛子萱面带微笑,圆滑地将事情处理妥当,既反击了刘氏,又不至于让她落面子。

    总之,当时的情况算得上是凶险,闹不好就要翻脸的。她心里暗暗庆幸庞氏比刘氏好相处,也默默佩服辛子萱的处事能力。待回家时,李斯年和她说起了白日发生的事,叮嘱她有空要多和辛子萱讨教讨教。当时周嫣还觉得自己出身侯门大家,见多了各式人等,就算遇到辛子萱那种情况,她也能像辛子萱一样处理。

    可当她遇到了庞姨母,才知道,有些事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况且,刘氏看着温柔慈祥,实际上性子硬,辛子萱完全可以对着她的软肋出手。可是庞氏性子软,要是在她面前硬气起来,外人看着就是她不恭不敬了,要和庞氏比软又太耗费心力。周嫣这才明白出嫁之前,母亲如何苦口婆心地告诫她,娘子易做,媳妇难当。

    庞姨母看到李斯年走进来时,肥厚脸上神情大变,紧张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明明是打听到李斯年不在家的时候才上门来的,虽然她总是仗着庞氏的亲姐姐身份,让李斯年对她也客客气气。可庞姨母心里清楚,自打他从闾阳回来,整个人就不大一样了,对她也只是冷漠的客套,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好拿捏。

    李斯年扫了周嫣一样,对她激动的眼神视若无睹,反倒对韶华点了点头。走到庞氏跟前,对她行了个礼,庞氏眉头紧锁,似要开口,可是看李斯年沉下脸,又迟疑了。

    李斯年转身,一脸严肃看着庞姨母说道:“大姨,若我没记错,先前我已经和您说过了。您要是以我阿娘的嫡亲姐姐身份来做亲戚,我李家大门随时敞开来欢迎您,要是想以妻妾的嫡母身份上门,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敢怎么不客气?”庞姨母被他一开声的威严给震住了,说话都有些颤抖。

    “就如五娘刚刚所说,我想祖父就算断了你这门亲,也不会委屈了嫣娘。”李斯年声音平稳而冰冷,如同腊月冰地一般,让众人心中都怵然。再看他脸色严肃,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就连庞氏也都默默不敢吱声。

    同样一句话,在韶华口中说出来,或许还会让人觉得是浮夸作势,可是从李斯年这不苟言笑的样子说出来,如同晴空霹雳,庞姨母终于清醒,李斯年这是真的要和她断绝关系。她看看庞氏,见她心虚又犹豫,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韶华则是一脸嗤笑的模样,仿佛在说:我早就警告过你了。而周嫣也不再温和柔弱,有丈夫在旁,她望向庞姨母的眼神也如同李斯年一般冷淡和嫌弃。

    庞姨母后悔没把小红带出来,至少多个人,多个可以壮胆。看着李家众人同仇敌忾地看着她,庞姨母心中怒火骤起,指着李斯年,又指了指庞氏,连声骂道:“好你个李斯年!瞧瞧你养的儿子,好!我走!从今开始,我没有你这个妹妹,也没有你这个外甥,哼!你求我我都不会再上门了!”

    韶华听庞姨母搁下狠话,心中倒觉得好笑。越是多话,越是心里没有谱,就连转身都迟疑,似乎想等人挽留。

    庞氏还是不辜负她的期望,喊了一声:“姐姐!”

    李斯年低沉道:“阿娘。”

    庞姨母还有些窃喜,回头看了庞氏一眼,可是看她气哭地对仇妈妈说:“你们都出去,仇家的,把他们都赶出去。”李斯年等人目送庞姨母失望地扫手离去,才回头看看庞氏。

    仇妈妈对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行离开:“二少爷,二少夫人,五娘子,你们先出去吧。我来安慰三夫人就好,没事的。”其实刚刚这一场,她也看得解气,她跟了庞氏这么久,看她被庞姨母欺负那么多年,心里也憋屈。奈何跟着的主子是个软骨头,还不许别人硬气,她也只好隐忍着。

    现在可好了,只要和庞姨母断绝关系,以后焘园才算是有出头天了。

    李斯年对仇妈妈作揖,“那有劳仇妈妈了。”然后带着周嫣和韶华走出来。

    韶华被庞氏嚎啕大哭给吓到了,她不知道庞氏竟然会哭得这么伤心,想到刚刚那个人是她的亲姐姐,现在他们却要她和姐姐断绝关系。韶华忍不住有些心虚,似乎自己的举动有些残忍,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李斯年:“二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斯年看她可怜的小模样,微笑对她摇头:“没有,你没做错。平安险带你去书房,我等会找你有事。”

    韶华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李斯年点点头。站在门口的小厮平安走上来,给他们行了礼,韶华一头雾水,只好给兄嫂行了礼,随平安离去。

    等到韶华离开视线,看着丈夫脸色依旧严厉,周嫣小声开口:“夫君。”

    “你不该任五娘出面的,她到底还未出门。我早说过,如果大姨上门找事,你不必客气,把她赶出去就是了。”李斯年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说话。

    周嫣有些赌气,忍不住抱怨道:“夫君说得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婆婆的性子,我刚刚是想出声,可是她把我的手拉得紧紧的。我知道她对我好,我也不好当面拂她,姨母又一次一次得理不饶人,还好像专挑你出门的时候来。”

    李斯年一迟疑,他心里清楚庞姨母的性子,也没指望周嫣能对付得了她。

    “让你受委屈了。”

    听丈夫主动认错,周嫣心里还是很开心,“算了,也没什么,只是怕她出去乱说话。”灵光一闪,她提议道:“对了,夫君觉得这样可好,她家里还有几个丫头,我让阿娘回头荐些人上门提亲去,把她家丫鬟都娶完。”

    李斯年想了一下,点点头。“这个办法好,只是,让谁去娶。”

    周嫣习惯性地皱下小脸,李斯年伸手就将她紧皱的眉头捋平,周嫣小脸一红,嘀咕道:“大不了就让哥哥们去,反正横竖是娶做妾的,我家嫂嫂们对妾还是有一套的。”

    “嗯,那就有劳妻舅了,你也多回去学学。”李斯年看她俏脸飞霞,忍耐不住调侃一声。

    “你这么快想娶妾了?”周嫣立刻瞪起眼睛。

    “不是,我让你回去学学你嫂嫂们怎么尽快怀上身子,让阿娘有些盼望,她就不会再想其他有的没的。”李斯年一句话就让她脸上的粉霞红如晚霜。

    周嫣流氓转移话题:“对了,我不是让你去找人吗?那人呢?”

    “书房。”李斯年道。

    “书房?啊!你让五娘单独和他在一起?”周嫣顿了一下,惊呼起来。

    “没有,有平安守着。”李斯年摇了摇头。韶华帮了他那么多忙,是该他回报的时候了,可这不代表他会将自家妹妹就推入狼窝里。那人若有心,还得过他这一关。他侧耳听着庞氏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屋子里传出来,难得的好心情瞬间又被弹走了。

    他吩咐周嫣先行回去,是该和庞氏把事情说清楚了,要不然,他这一次是下了硬气和庞姨母说狠话,难保不会庞姨母厚着脸皮上门时,又把庞氏给收服了。“你先回屋吧,我和阿娘谈谈。”当初他不该当这个嗣子,或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好。”周嫣看丈夫脸色凝重,知道他左右为难,便温顺地躬身离开。

    刚转身,心里早跟着韶华飞往书房去了,等到他进庞氏的屋子,周嫣立刻找来丫鬟水绿,“偷偷去书房看着,有什么情况,记得回来告诉我。”水绿跟着周嫣多年,知趣地点点头,快步朝书房的方向跑去。

    而一路跟着平安走去书房的韶华心里依旧隐隐不安,虽然李斯年刚刚没说什么,可是从屋里出来脸色依旧难看。她今日完全是多事跑来,又闯下这么大的伙,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被凌氏臭骂一顿了。

    “平安,你说二哥哥等下会不会骂我?”

    平安觉得韶华耷拉着头的样子很好笑,好生安慰她:“五娘子,放心吧。在这家里二少爷最疼的就是您了,怎么会舍得骂您。”这话倒不假,李斯年在李家这么久,和韶华的感情却是最好的。在他还没成亲之前,若是在外头看到好玩好吃的,都会让他顺手包上一份,回家时带给韶华。若不是因为李斯年和韶华是叔伯兄妹,平安都要以为李斯年喜欢上韶华了。

    他拍了拍胸口,仗义地说:“再说了,您刚刚可是维护了二少夫人,他感激都来不及。其实二少爷也厌烦了姨太太,只可惜二少夫人是个侯府娘子,脸皮薄,只能被欺负的份。”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房的外门,看到平安忽然停下脚步,韶华好奇地问:“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会让我来书房干嘛呢?嗯?你不进去?”

    平安忙不迭摇头:“我就在这门口守着,您进去就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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