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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良婿全文阅读

作者:鸢时     名门良婿txt下载     名门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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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马车辘辘踏碎了山路上新翠的青草,阳光明媚而温柔,一路山樱杜鹃延绵不断,一眼望去万紫千红的绚丽伴随着悦耳灵转的鸟鸣,俨然是春色踏青的好时节。

    三辆马车安静有序地朝几十里外的京城方向行走,马车前后都有二十几个打扮统一、精壮年轻的汉子骑马紧紧跟随着。相较于后面两辆马车笨重且缓慢,走在最前面的马车轻巧精致,一看便知马车内的人非富即贵。

    忽然,一只洁白如玉的素手轻撩起车窗的轻纱,阳光溜进车厢,洒在她精致明艳的脸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上扬,眼神顾盼流转之间仿佛都能勾人心魂。本应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却没能让那素手柔荑的主人一展笑颜,她将身子微微倾出窗外,对车夫大喊了一声:“停车!”

    听着那清丽婉转的声音透露着不悦,车夫不敢违抗,立刻勒马止步,后面两辆马车也跟着停住。

    少女没等领队的人过来请安,打开车门,翻身跳下马车,跟她同车丫鬟打扮的少女也急忙跟了下来。“小姐,危险,您不能下去!”

    “你这一路都跟我说了几次了,关在车里闷死我,让我出来换过口气还不行吗?”华服少女回头,愤愤道。

    骑马走在前面的领队掉头过来,一个利落翻身下马,向华服少女抱拳请安:“世子妃……”

    “不要叫我世子妃!”辛子墨最厌烦就是世子妃这个即将落在她身上的头衔,若是可以,她宁愿这辈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不需要光环,也不必委屈勉强。这样的话,或许父母不一定会同意她跟心上人的事,但至少不会被人随意地指婚给不乐意嫁的人。

    被辛子墨这么一喝,领队怔了一下,立刻改口:“郡主,这里荒山野岭,恐有草贼流寇,请速回马车,天黑前便可到京城。”

    岂料,辛子墨美眸一瞪,看着低头错开她视线的领队,叉腰盛怒,丝毫不领情:“原来你还当我是郡主?我还以为你当我是朝廷钦犯呢!从川北出来,一路日夜兼程,六天的路程你给我走了四天,你是要我赶着投胎还是赶着送死!不行,我得休息!”

    领队听着辛子墨口无遮拦的话,眉头微蹙,心中不免有些轻视。心想:到底不是正经的郡主,除了这副皮囊绝世惊艳外,行为放*荡不羁,言语粗鄙不堪,丝毫没有京城内世家小姐的矜持与优雅,哪怕她那嫁给李大学士当长媳的同胞姐姐都要比她端庄贤淑多了。若不是皇帝为了平衡皇长子跟皇二子两大阵营的势力,也不会破格将一个大将军之女封为郡主,还赐婚给三王爷的世子。

    可不管如何,眼前的美人再怎么刁蛮任性,他也只能好生劝着。要知道眼前人的身份这不单是郡主,还是未来的世子妃,他十个脑袋也得罪不起。

    “郡主,您如今身负皇命,自不能与往常相比。”领队绝不会说他是担心夜长梦多,半路出错,毕竟任何一个节骨眼出错他随时都可能官职不保,甚至脑袋不保。“请郡主不要为难属下,我们也是遵命行事。”

    “请郡主不要为难属下。”一众随从全部翻身下马,单腿跪地,声音动作出奇一致。

    辛子墨不由得嘲讽地露出笑容,转过身,回头望了一眼那漫山春色。目光远眺,仿佛能望穿青山,想象那遥远的西北也有碧天绿野黄土白城,一时心神激荡,泪意氤氲。她无数次想过离开那片草原,可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告别,这一刻她总算能理解姐姐在出嫁前一夜,策马狂奔,哭到声沙。

    忽然她正身跪下,嘴里默念:“爹娘,子墨不孝!”

    她心里早就有意中人,可她却连心意都没告知对方,就被一道圣旨将她送进金丝笼中。朝川北方向磕了三个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的念头却越发清明。

    所有人都被这凝重的离愁气氛给感染到,却不知眼前人心中早有决定,除了山间婉转空灵的莺啼,没人出声。

    一旁的丫鬟也有些哽咽,刚走过去想要搀扶主子起身。岂料辛子墨一挥袖,起身抬头,脸上已然换了一副决绝而冷静的表情。她径自起身,再望一眼天色,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马车,“走吧。”

    随后的路程走得沉重而缓慢,辛子墨的沉默让领队有些抑郁,想着毕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大小姐,如今不但独身远嫁京城,还得嫁到深宅侯门里,心中有抵触也是难免的。

    领队叹了叹气,遂令车队放慢速度,哪怕让她多一刻的自由。

    直到听见丫鬟惊慌的尖叫声,领队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大的错误。“快、快停车!郡主掉出去了!”

    领队急忙勒马跑回来,看着斜坡被压折的树枝,额头青筋凸爆,他回头对身后的下属咆哮:“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下去找,要是找不到,你们都等着回去谢罪吧!”

第一章 既来之则安之

    月色朦胧,夜空如同被笼罩了白纱的海蓝石,清透而深邃。

    夜风徐徐吹拂树影,碎落在地上的月光被摇晃开来,忽然一扇窗户被推开,紧闭在屋里烛光洒落出来,映着一个玲珑绰约的人影,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屋内的烛火映在她稚嫩的脸上,似乎要写出无数沧桑。夜风吹开她额间的散发,现出她饱满光洁的天庭,一双暗夜般漆黑深邃的瞳眸嵌在少女精致小巧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烁烁其华。

    “五娘子,您怎么又穿着单衣在窗口吹风,快些进来,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随着一声轻责,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急急抱了件藕荷色的披风,将屈伸抱腿坐在窗前的小人影紧紧包住。少女好似搪瓷娃娃一样,连动也不动一下,让夫人看得有些心惊。连忙抚摸少女的双手额头,虽清凉了些,但温度还算稳定,又见少女轻轻叹口气,心里才有些坐定。只是看她这般完全无视他人存在,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且是一坐便是大半夜,妇人哪里能安得下去。

    心想着小娘子也真够可怜的,自幼因为个过路道人说了几句八字太厉,怕是有儿子都吓跑了。

    李家二夫人眼睁睁看着长嫂连生了两个儿子,肚子又鼓了一个,而自己为了生这两个丫头,家里那姨娘都流了三回了。要再不生个儿子出来,怕是自己的地位都要不保了。最后不得已跟丈夫商量一番以后,想着把未满两岁的李五娘送到普安的外家去,让凌家二老帮忙照顾着,说好待李二夫人生了儿子以后,再把李五娘接回来。

    这不料,李五娘才到普安住了不到半年,李二夫人立刻就怀了身子,十月后竟然生个白胖可爱的小子。这可把李家上下所有人乐坏了,凌家派人来问何时把李五娘接回去,李二夫人刚有了儿子,对那过路道人的话就更加笃信了。于是支支吾吾,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再问多两次,凌家老太爷气得砸了一套杯子,摞下狠话,李家若不要这个孙女,凌家就自己养,以后没得领回。

    这把李二夫人吓得哆嗦,只得让丈夫亲自前来请罪,说是他这一房只得这么一个儿子。若像三房那样,没得生养,还得从族里领个嗣子回来,整日都要受嗣子母家指手画脚。凌老太爷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只得摇头作罢,说帮他们养着李五娘,但必须逢年过节要回李家去,省得李家跟她生了分。

    说是这样,可李五娘一旦回李家,李家总是要出点小状况,不是家里人谁磕磕碰碰,就是李五娘自己生病。最后凌老太爷也不得不信邪,让李五娘好生在普安待着。

    直到前些日子,那过路道人忽然又出现,说是李五娘该回李家了,再晚一些就要错过时辰了。

    看着样貌服饰十年如一日的道人,李二夫人想起当年他说的话,连忙令人把离家十年的李五娘接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一回来,李五娘就失足落了水,醒来后就变得乖僻静谧,好似失了魂似的。

    “五娘子,我知道您心里是有怨的,可您也要体谅二夫人的处境。当年若不是养了八郎,苏氏都要爬上二夫人的头上来了,就不说大夫人生了大郎、四郎,三夫人就算是守了寡,到底还是有二郎在身边。待您以后许了郎君,做了别人家的媳妇,您就会懂的。”

    妇人觉得这番话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说似乎有点为时太早,但见她没反对,便叨叨地讲下去。

    “这也由不得夫人不信,那道长说的话,我如今都还记得。他说五娘子的八字厉到连您自己都承不起,所以才会压着郎君不敢来投胎。要我说,咱家老太爷是阁老,大老爷又任鸿胪寺卿,二老爷和三老爷也都是举子出身,怎么可能承不起您这八字。”妇人像是在讲给李五娘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那道人确实如此说的。”

    “不过,后来倒也奇怪。凌家不过是个乡绅,要论起来,也不过是当年投了端明皇后的性子,专门给宫里养些花鸟鱼虫,结果倒是合了五娘子您的八字。”

    “够了,崔妈妈,这些话你已经同我说了不下十次了。”李五娘终于受不住崔妈妈的叨叨念,翻身跃下桌子。

    崔妈妈是生母的陪房崔汉林的媳妇,崔汉林跟着李家二房李勋卓在旁跑腿,两个儿子也跟着在李家名下的做个小管事,其中一个女儿更是自小跟了李三娘的,身份自不能与其他家奴相比。就是自幼在李家长大的李三娘也对崔妈妈客客气气,更不说刚刚从外祖家回归的李五娘。

    可自她醒来,崔妈妈便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边,如若不然就是跑回二夫人,也就是李五娘的生母凌氏身边,汇报李五娘这一日来的行踪。

    她光着脚丫子跑回内屋,没得崔妈妈开声责怪,已经跳上床,用被子连人蒙了起来。

    辛子墨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堂堂定西大将军的女儿、圣上钦封的安西郡主、未来的世子妃,居然会落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身上。她该是稳稳当当去了宫里拜谢圣上恩典,然后等着王府的八抬大轿将她风风光光地从皇宫抬进王府,从此顶着令人羡慕嫉妒的目光,做她金贵无比的世子妃。

    可就因为她一时念起,仗着自小在军营中练就的一身武艺,想着跳车逃婚。就连周边的环境她都计算好了,可就是没算到她的运气会倒霉到这种程度。明明已经站稳了脚,却被一旁休息的毒蛇给咬到,致使全身麻痹,失足滚下山崖掉入水中。最后连到底是毒发身亡,还是失足溺亡都不知道。

    如果这么死去,那也就当倒霉好了,可倒霉的事却远远不止这些。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冷漆黑又窄小的空间里,若不是听到守夜的小丫头那能穿透石头的尖叫声,大概她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棺材中醒来。她早记不得那两个小丫头是怎么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也不记得那些僧人道士围着她大念经文咒语,好似她是妖魔鬼怪似的。

    唯有那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跑过来,推开那正含了一口符水的道长,一脚踹得他将满口的符水呛进嗓眼里,噎得满脸涨红。一双小手死死护着她,坚持认为她是大难不死,而不是什么妖魔附身。

    “阿娘,你不是说过把五姐姐接回家,要我们好好待她吗,你怎么可以让那些人欺负她。”一脸圆润福相的少年板着脸,显得一本正经,目光坚定地直视母亲,“我不许你们谁来欺负我五姐姐!”

    “八郎,你别闹!”一个亭亭玉立黄衣少女走出来,对弟弟喝道。

    “三姐姐,连你也来欺负五姐姐吗?”年仅十岁的李斯陌在李家排行第八,故称八郎。

    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嫡亲长姐,却听到另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八郎,你还是听三姐姐的话,赶紧过来,否则你要是有什么闪失,太太可得心疼了。”

    辛子墨还没理清眼前这些人的身份和模样,觉得脑子昏沉,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换了崭新透亮的屋子,被子褥子都是崭新的。有个美貌妇人坐在她床边,梨花带泪地哭着道歉,她只能隐约猜出是这身子的生母。听了一些,紧跟着又觉得头昏脑涨,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醒醒睡睡多久,等她完全醒来时,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在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她也算摸清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她现如今叫李韶华,父亲排行第二,自己排行第五,家里人称五娘子,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

    而辛子墨这个人早就不存在了,早在她昏睡的时候,京城里传来消息,定西大将军的小女儿安西郡主香消玉殒。因着安西郡主又是三王爷府的未来世子妃,所以丧礼的排场极其隆重。

    知道这件事时,她茫然了很久,若辛子墨死了,那她是谁,她怎么办?

    辛子墨,不对,如今是李家五娘子李韶华。好不容易才大病初愈的韶华,因癔症痴缠,一夜之间又起了急症,吓得整个李家上下都为她吃斋念佛。

    折腾了半条命回来,韶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仿佛间看到一个黑灰道袍的身影走到她跟前,她无力去看清来人的相貌,只听他一声叹息:“你本该是李家女儿,只不过是错生了娘胎,平白夭折了一个姑娘。诶,这八字不是谁都承得住,你若不愿就随去吧。”

    若不愿,能去哪?

    韶华张口无声,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好似要飞入云端,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那些过往。想着父母姐弟,想着令她心心念念至死不忘的人,韶华顿时觉得一个激灵。

    辛子墨的身体已经没了,若她离开,就什么都没了。不行!她得活下来,她不愿就这么死去。

    看着床上那陌生的模样,她一惊,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克制那不断将她往外拉离的力道,企图触碰那羸弱的身子。

    当第一声鸡鸣的时候,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好似在外狂奔了几圈回来,出了一身汗,苍白的脸色顿时红润了起来。

    韶华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怔怔看着眼前小巧的手掌,幽幽吐了一口气,“以后多多指教。”

第二章 书香世家

    “五、五娘子,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崔妈妈有些激动,声量也提了不少,惊得守门的丫头急忙跑进来。看崔妈妈在韶华的床前走了好几圈,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最后韶华耐不住她们骚扰。

    “崔妈妈,我要休息了,明日早起得去给……阿娘请安。”韶华有些转不过口来。

    好在崔妈妈也没细察,要知道能让五娘子开口说话,她觉得这些日子的唠叨也不算辛苦了。连声应好,想让个小丫头留下来守夜,最后还是让韶华给拒绝了。崔妈妈有些怏怏,但想着明日可以回二夫人面前讨个彩头,脸上都笑开花,再三叮嘱夜里要是起身,大声唤一声便可,不必自己跑出来。得韶华不耐烦的脸色,她才带着丫头们离开。

    一等房门被关上,门外的影子渐远,韶华才从被子里重新出来。

    从病愈可以下床以后,她足足当了大半个月的哑巴,听着崔妈妈闲碎家常,对新身份也知晓一二。祖父李先扬是前些年告老退朝的阁老,原本李阁老德高望重,在朝廷中威信极好,但为了子孙前程着想,他递了奏折恳请告老归家。皇帝不舍得,但李阁老的长子李良勋现任鸿胪寺卿,嫡长孙李斯晋三元及第却自请外放的状元郎,更有三子名下的嗣子李斯年,竟是与李斯晋同年的探花郎。

    那一年,皇榜一贴,整个京城都轰动起来。

    这可不仅仅是一门三进士的是,一甲三个名次,李家就占了俩,而且还是叔伯兄弟。一时间李家的门槛险些被红娘们踩平了,不管是嫁了个郎君,这都是极有光彩的事情。就连达官贵人们也都动了心思,让后宫娘娘帮忙撮合自家女儿和李家的事。向来低调的李家却忽然唱了回高调,先是李阁老上奏告老还乡,未等皇帝准奏,便宣布了长孙李斯晋与定西将军长女辛子萱的亲事。众人都琢磨不清,一个稳坐高台的阁老怎么跑去跟镇守西北的将军结亲了。

    旁的人糊涂,皇帝可清楚,定西将军在武将心中声望极高,行军打仗极有天赋。只因为娶了外族女子,得京中人所不亲,所以自请戍守边关。也正因为有定西将军在川北镇守,朝内才能安稳如斯,但其为人跟李阁老一般,都是低调内敛。这两人要是联手,怕是朝廷风向也得倒一边。

    所以皇帝立刻同意了李阁老的奏折,刚刚成亲的李斯晋又同时上请外放,一时间京中贵人不得已将目光转移到李斯年身上时。却发现探花郎早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斯晋身上时,他以身患恶疾为由,到山西养病去了。

    就在众人对李家自毁前程的举动感到惋惜时,有人却指出李阁老的高明之处。

    且不说李阁老年事已高,他若在位,怕是李斯晋李斯年就是出仕,皇帝也不会委以重任,哪有一朝祖孙四人皆身委重职的道理。就算朝中人不戳他脊梁骨,皇帝心里也觉得不安。李阁老一退,却给长孙找个大靠山当岳丈,因定西将军身处北川,就算职位再高也威胁不到朝臣,所以对刚刚出仕的李斯晋来说不可谓是好岳家。更重要的是,皇帝至今未立太子,而皇长子和皇二子年纪相当,母家都一样显赫,万一站错队,将来的仕途就算栽进去了。

    李斯晋一走,但任期一满,回朝述职时,新帝在位,自然会加以提拔。而李斯年的病是真是假,没人得知,有人说李斯年是装病潜逃,为的也是让李斯晋在朝中好一展宏图。有人却说李斯年是真的生病,否则李斯晋都自请外放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原本是一门三进士的光耀大事,落到最后,退的退,病的病,走的走,李家仕途反而不如李阁老在位时风光。

    可这都是李家在仕途上的事情,许多人都忘记了,李先扬的本家在山西,可是有名的晋商。族中众人单李先扬这一支入仕,其他的多是当地乡绅富商,就是举家离朝也饿不着他们。

    只是韶华哭笑不得的是,她竟然成了自己上辈子嫡亲姐姐的小姑子。虽说她接受了新的身体和容貌,可她心里还是清楚自己是谁。有一日路过门口的丫鬟嘴碎,说到定西将军夫妇在府上做客。她二话不说,连外衣都没穿好,发了疯似的想往大院跑,她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父母了,他们定然以为她死了,不知该多伤心难过。

    可是她还没跑出自己的小院子,就让人给挡了回来,她极力哭喊着要出去见父母,可没人理会她。凌氏接到消息赶来时,看着脸色憔悴,泪眼滂沱的韶华,想起她当年刚刚被接去普安的时候,眼眶一酸,抱着她哭说再也不会抛下她。凌氏见她胡言乱语,生怕又惹着过路神,又请来得道高僧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

    从此之后,韶华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也彻底打消了她想潜逃的念头。

    一大清早,崔妈妈便过来给韶华穿衣打扮,原是久病多日的羸弱身子,在崔妈妈的妆点下硬是显得有几分柔柳婀娜的样子。这是韶华第一次踏出院子,不单是她激动,就连崔妈妈也兴奋不已。

    许是担心韶华久病初愈,不胜体力,她一出门便有两个粗壮的妇人抬着步辇等在外头。韶华不惯被人这么伺候着,可想着自己的力气确实不如以前,也懒得跟崔妈妈争辩,被搀着上辇,摇摇晃晃地抬到凌氏的院里来。

    她才下来,早有人候在门口,看到她兴奋地跑上前搀扶。

    韶华心里苦笑,这是什么待遇,当初她被圣上封为郡主时,也不曾被人这么小心翼翼地扶着,顶多是语气上更为尊敬些,那想到一个大臣府里竟然是这么多规矩。

    其实韶华不知道,平日里确实也没有这么多规矩的,只不过是体谅她第一次来请安罢了。

    她一进门,便看到凌氏高坐在上位,脸上堆满笑容,跟身边的少女正说得开心。韶华抬起步子犹豫了一下,崔妈妈已经在门口开声了,“二夫人,三娘子,五娘子来了。”

    凌氏闻声,急忙抬头,看着小女儿在门口怯怯生生不敢进门,大女儿却婉约柔然,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心里有些酸。到底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才一回来又是生病又是受惊,往后的日子定要加倍补偿她才是。“快、快进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

    韶华并不知凌氏的心里复杂的心里斗争,只想着要怎么行事才不至于让人以为她又犯了癔症,想起这阵子又是僧人又是道士,每日围着她念经喷口水,要不是病得虚弱无力,她早就把他们给赶跑了。

    韶华顽强的求生意识让凌氏更加笃信这都是神力所为。

    “阿、阿娘万福。”在崔妈妈的搀扶下,韶华走到凌氏跟前,盈盈地朝她一拜。起身看着明眸皓齿的丽人,也缓缓俯身点头,“见过三姐姐。”

    难得韶华肯开口说话,还这么主动来给她请安,昨夜得到消息的凌氏险些兴奋得睡不着觉。“快、三娘,快把你妹妹扶起来。”

    绾华在李先扬的孙辈中排行第三,比韶华年长两岁,在韶华被送往普安凌家时,她也只是开始懂事。

    只是印象中自己有个妹妹,后来见过几次,可每次她归家总是要把李家吓得人仰马翻,渐渐地她也就没再见过这个妹妹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再重新见着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之间,比她和李八郎李斯陌更像凌氏。特别是那双眼睛,盈盈中带着慵懒,莫名让人觉得亲和。

    “五妹妹快起身,咱们又是嫡亲的家人,无需行这些虚礼。”绾华做足了长姐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到一旁坐下,关心地问:“你这一回生病可没少把阿娘吓着,家里人都为你担心,好在天佑善人,你可算是好起来了。”

    韶华有些不自在,想抽回被她紧握的手,可绾华捏得紧,她挣脱不开,“让阿娘、姐姐担心了。”

    “傻瓜,你跟三娘都是阿娘的女儿,怎么会有不担心的理。都怪我,我真恨不得这场病生在我身上,你也不用这般痛苦。”凌氏说着,不自觉用手绢掖了掖眼角。

    绾华连忙起身安慰凌氏,韶华低着头,揉着小手绢,心里憋得慌。虽说上辈子出嫁前,母亲没少给她恶补这京城世家里的规矩,那个时候她已经听得天花乱坠,可好歹她是以罗布族的身份出嫁,据说王府还特意给她请了罗布族的厨子。让她偶尔装个正经淑女,她还是可以胜任,可每天要这么文绉绉,扭扭捏捏地说话做事,她怕过不了几天“癔症”又得犯了。

    “阿娘,你无端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病倒了,五妹妹心里就好受吗?如今五妹妹已经回家,身体也康健起来,往后咱们过好日子便是了。”绾华悄悄伸腿踢了韶华一下,见她漠然抬头,连忙给她使眼色。

    韶华这才回神,忙跟着安慰:“阿娘,你别担心了,我没事。”

    凌氏见两个女儿一左一右依偎在自己身边,顿时觉得无比的幸福,于是破涕而笑:“三娘说得好,五娘,你现在是回家了,往后不要再拘谨生外,要知道这里是你家。”

    那我可以不穿这种麻烦的衣裳,每天出去骑马吗。韶华在心里默念着,脸上却乖巧地说道:“我知道了。”

    一阵母女交心的天伦之乐后,绾华忽然朝门外望了一眼,皱眉道:“哼,锦华这丫头,今儿怎么这么晚,莫是赖床了!书语,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名唤书语的少女走出来,给众人行了一礼,转身要走,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快的笑语。

第三章 下马威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韶华侧目望去,一个与她一般身量的粉衣少女挽着一个身着墨青色衣裙走进来。只见那少女媚眼微婉,笑起来特别灿烂甜美,跟身边的妇人一样脸颊长有一颗美人痣。刚踏入房门,看见凌氏和绾华两人脸上一致的阴郁不悦,妇人急忙挣开少女的手,快步上前给凌氏行礼。

    “二夫人万福金安,三娘子万福。”苏氏慌恐的态度让凌氏心里觉得好过一些。

    “苏姨娘,你还没给五娘请安呢。”凌氏见苏氏起身,沉声道。

    苏氏一愣,看着坐在绾华身边静默的少女,乍一望过去仿若凌氏年轻时的模样,苏氏不觉心里大惊,连忙上前行礼,“五娘子万福。”

    韶华正想出手,被绾华一记眼光给瞪回去,她乖乖坐直身子,受她一拜。

    可一旁的锦华看着可就不舒服了,待苏氏退到凌氏身后站定,她这才上前。先给凌氏和绾华请安,然后慢慢踱步到韶华面前,一脸甜美笑容地说:“听说五姐姐一回来就大病,莫不是跟家里八字不合,住不惯?”

    凌氏闻言,勃然大怒,绾华却先她一步上前训责:“七妹妹这是说的是什么话,五妹妹好端端在屋里呆着,怎么忽然掉到水里去,这可谁都不知道。不过我倒听说七妹妹当时也在花园中,不知你可知怎么回事。”

    锦华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转身看着绾华,笑道:“兴许是五姐姐觉得屋里闷了出来才走走,雨后路滑,一不小心就掉下水。三姐姐忘了吗,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找人来帮忙,幸好当时我也在花园里,否则可不堪设想。”

    绾华盯着她不变的笑容,心里极为愤怒。想当日韶华归家才第二天,李勋卓因为刚刚做成一笔大买卖而大为赞赏韶华是他的福星,遂把店里新近的几款花式各挑了两匹送来给凌氏,让她帮韶华做几套新衣裳,又带了一盒天香阁的脂粉给她。这本该是阖家欢喜的日子,忽然间就听到花园里有人疾呼说韶华落水了。

    人虽是救起来了,可整整折腾了两个多月,韶华这才能稳稳当当地下地出门。

    绾华私心认为是锦华推她下水,奈何韶华一直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别说回忆,连说话都不肯。时隔那么久,现在再追问起来,也不得其因。

    “三娘,够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五娘现在平平安安就好。”凌氏出声喝止。

    绾华有些不情愿,父母之间的关系本就不融洽,因为韶华生病,凌氏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韶华身上,苏氏更像是八爪鱼似的紧缠着李勋卓不放。相比之下,长得柔弱娇媚的苏氏,凌氏则显得端庄荣华,妻妾主仆之别立见分晓。但苏氏胜在跟李勋卓是青梅竹马,还是李家老太太默许的通房丫头,情谊自然要比凌氏跟李勋卓更深一些。

    而锦华,虽为庶女,确实李勋卓和苏氏的感情结晶,在二房地位俨然如同嫡出的女儿。

    “既然三姐姐非说是我推五姐姐入水,那我现在就给五姐姐端茶道歉。”锦华走过去,接过丫鬟端上来的热茶,小心翼翼地走到韶华面前,一脸正经地说:“五姐姐,我虽是庶出,但爹爹和母亲对我疼爱有加,从未看低过。可恨我不识水性,当日不能亲自将五姐姐救起来,这杯茶就当是妹妹的赔礼,五姐姐莫要推迟才是。”

    韶华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犹如看戏般等着绾华和锦华的大战,哪知话题一转,忽然跳到自己身上来。见锦华如此郑重其事地端着茶肃立在自己跟前,她犹豫地望了凌氏一眼。凌氏被锦华一番话哄得很受用,点点头,示意她接受。

    虽不知这嫡庶妻妾间有什么暗刺纠纷,既然是要生活下去的,韶华坚持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忙起身去接锦华端来的茶,哪知一不注意,茶盏倾翻,滚烫的热水全数倒在韶华手上。她一疼,连忙收手,茶盏随之砸落在地,溅起一地碎瓷。

    “五姐姐,你没事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快来人,五娘子烫着了你们没看到吗?”锦华一脸紧张地对丫鬟们怒骂。

    韶华顿时惊呆了,明明是她故意把茶盏弄翻,烫了她一手,这话题一转怎么变成自己不小心了。绾华则一把将她推开,护在韶华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又欺负五妹妹弱性子了。”

    “三姐姐怎么又怪我了。”锦华一脸欲哭的可怜楚楚模样。

    “都别闹!”凌氏一肚子怒火,这时,几个丫鬟跑进来,有的打扫好地上的瓷碎,有的给韶华擦药包扎,有的收拾桌上的溅水重新上茶。凌氏一拍桌子,厉声对锦华喝道:“七娘,你明知道五娘刚病愈,你端这么热的茶给她作甚,就是不烫手,她现在也不能喝茶。她等下还得去大院请安,你这样子让她怎么过去!”

    “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只是怕三姐姐误会,所以才想给五姐姐赔礼的,真不知五姐姐竟然这么不小心。”锦华泪眼婆娑地在凌氏面前低头。

    绾华见锦华在认错的过程中还不忘狡辩,气得把牙磨得咯咯响。

    待丫鬟帮她包扎好伤口,韶华心里才定了定,看着锦华低着头,一脸的泪水,眼睛却毫无悲伤的神色。她不由得冷笑,这丫头才多大,心里竟然这么恶毒,所幸她不是原来是李韶华,不然被欺负死都不知道。恐怕当初她落水,就算不是她出手陷害,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韶华转了转脚腕,待锦华把话哭完,抬起头,换作一脸胆小怕事的模样,对凌氏道:“阿娘,是我自己不小心,您就别怪七妹妹了。这伤并不碍事的,我可以去大院请安,阿娘您别生气了。”韶华的出声让凌氏一愣,看她一脸诚恳,心道这女儿被娘家人宠得如此娇弱,在李家可怎么站得住脚。

    不理一脸困惑的绾华,韶华走到锦华旁边,轻声安慰:“七妹妹,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韶华正要出手扶锦华一把,可忽然锦华像是被人绊倒一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韶华一惊,连忙弯腰扶起,“七妹妹,你这是作甚,都说阿娘不会怪你的。阿娘,你看……”她着急地望向凌氏,凌氏虽不解为何锦华忽然要下跪,但还是点点头。

    “好了,七娘,五娘都说不关你的事,你就别自责了,起来吧。都去换身衣裳,等会跟我去大院。”凌氏起身,给崔妈妈交代了一句后,转身回内屋。

    崔妈妈过来搀扶韶华回屋,而绾华被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呆了,幸得崔妈妈提醒,不屑地对跪坐在地上的锦华嗤笑一声,带上书语快步追上韶华的步伐。

    见所有人都退场,苏氏才刚跑出来,心疼地扶起女儿,紧张地问:“七娘,你没事吧?你这傻丫头,五娘又不是三娘,你做什么这么害怕,还给她跪下。快、快告诉姨娘,有没有摔坏骨头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因为凌氏过门后一直无子,所以苏氏整整吃了五年的芜子汤,最后是瞒着凌氏偷偷倒了几碗才能生下锦华。所以对苏氏来说,锦华就是她的命根,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她。

    再加上锦华性格可爱讨巧,常常能都李勋卓开心,比起做事总是一本正经的绾华,李勋卓对这个三女儿倾注的心力更多。

    锦华扫开苏氏的手,气得直接坐在地上,她愣是想不明白,怎么她忽然觉得脚踝一麻,一阵激烈的刺痛,忽然整个人就扑倒在地,难不成韶华会巫术?可明明就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说是嫡女,这说话作风比她这个庶女都还不如。

    “一定是她在搞鬼!”锦华咬牙切齿地说。

    “什么?”苏氏一头雾水。

    “不然我站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脚软。”锦华越想越不对劲。

    “七娘,你怎么了?没事吧,别吓姨娘啊。”苏氏被锦华脸上的狠劲给吓到了,不过是十二岁的小丫头,脸上却彷如成人。

    “姨娘,姨娘,我、我的脚动不了了,好痛,好痛!”锦华脸上的凶狠褪去,这才真正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样,无助地哭起来。“姨娘救我!”

    “来人,快来人啊!”苏氏被锦华这么一哭,心里顿时乱如一锅粥。“忆柳,还不赶紧过来扶七娘子起身。”

    姗姗来迟的忆柳被苏氏一吼,忙不迭跑进来,她也是接到消息说锦华被凌氏罚跪才赶来的。心里还纳闷着,锦华可是二老爷心尖的宝贝,二夫人平日再火大,也从未罚过她。可看到锦华一副颓然坐在地上,于是就更郁闷了。

    比起忆柳,绾华心里才叫郁闷。还气愤着这个妹妹是个软柿子,堂堂的嫡小姐还要被庶出的欺负,居然还开口为她开脱。可这才不到一眨眼间,从来都气高趾扬的锦华忽然跪倒在地上,连韶华去扶都不肯起来。若说锦华是心中愧疚而不愿起身,那还不如叫她去相信水里的鱼都会在天上飞的。

    “五娘,你等等!”绾华快步追上来,叫住正要上步辇的韶华,把她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韶华望着她,一脸无辜,“三姐姐不是也在场吗,怎么反倒问起我了。”

    “你别给我装傻,我是问你七娘怎么会跪下去。得,你别用话来忽悠我,我跟她相处的时间比可你来得多,她肚子里有几只蛔虫我都知道。”绾华自不屑跟锦华争斗,横竖出了二房的院子,谁都不买她的账,所以绾华更喜欢在其他长辈面前扮演嫡长孙女的乖巧形象。

    “既然三姐姐都知道了,那还问我做甚?”韶华淡淡笑开。

    绾华被她绕着弯子显得有些不悦,可想到能让锦华吃瘪,心里忽然豁然开朗,伸手在韶华额间弹了一下,笑骂道:“你这丫头,我跟你可是亲亲的同胞姐妹,连我都想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踢了她一脚。我只是好奇,你这轻轻一脚怎么就让能让她跪地不起,早知道,我见她一次踢一次。”

    韶华笑而不语,只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好歹她曾经也是定西将军的女儿,京城里大家小姐的琴棋书画她一概不会,倒学了一身不错的武艺,可惜这个身子不争气,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好在她对身体穴位关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对付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简直轻而易举。

    看来以后得勤加锻炼了。既然自家亲姐姐看出她的本性,以后的日子大概会轻松一些吧。

第四章 桃花满门

    在众人重新汇聚在凌氏院门口准备出发的时候,锦华身边的问兰来报,锦华的脚扭伤肿起来了,不便行动,请凌氏原谅。凌氏一阵困惑,刚刚见面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扭伤脚了。

    绾华对韶华挑了挑眉,然后道:“七娘怎么这么不小心,都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扭伤脚。书语,陪问兰去二门处寻王妈妈,请大夫回来。”书语闻言,轻声应是,带着问兰离开了。

    凌氏见绾华对韶华挤眉弄眼,韶华却一脸无辜不解,“你们姐妹俩在打什么暗语,扭伤个脚去找管马厢的吕婆子来就好,一点点小事寻什么大夫,还找王妈妈。”

    凌氏对大女儿的小题大做有些不满,绾华却一脸讨好道:“阿娘,吕婆子老眼昏花了,要是把伤腿弄残了可就不好。”

    “呸呸,吕婆子眼再花,也比你精明,你爹宠着她,你们这俩没用的居然也这么让着她,这都成什么样了。”凌氏气鼓鼓地说。

    韶华受不住姐姐的眼刀,只好说:“阿娘,三姐姐的意思是说爹爹这么疼七娘,要是让爹爹知道七娘扭伤了脚,不定多心疼,还是找大夫稳妥些。”绾华对妹妹的接腔感到很满意,挽着母亲的手说道:“阿娘,叫都叫了,咱又不是请不起这大夫,爹爹要是知道您这么做,一定会夸您的。”

    “哼,我才不用他夸。”话虽这么说,凌氏的口气有些缓,“赶紧走吧,去晚了人家还得留饭。”

    绾华笑吟吟地搀扶着母亲上车,一路说话,完全不把她的嗔怪当回事。原本她也不以为然,可韶华一句话提醒了她,为防止锦华和苏氏在李勋卓面前装可怜告恶状,不如大度一些,请大夫过来看看,还落得个贤惠的美名。

    虽然李家三兄弟同住在一处,但自从他们都成家立业,一处大宅子就被划分出来。身处朝堂庙宇的李良勋住在靠近外院的煦园和主理家业田产的李勋卓所住的熹园比邻,因三弟李卓岳英年早逝,所以李卓岳的遗孀旁氏独自住在最靠西北的焘园。韶华姐妹几个正好住在熹园和焘园之间的碧梧轩。

    李家的宅子是皇帝御赐的,所以格局名字并没多大改动,只是碧梧轩原是叫碧萝轩。但李阁老嫌弃藤萝轻贱,“我李氏女儿必不输须眉,当个个如凤似凰”。凤凰非梧桐不栖,所以更名为碧梧轩,多事的人都道李阁老是想让李家女儿入宫为后,但奈何李阁老自己生了三个儿子,而三个儿子中仅有二子李勋卓生了三个女儿,所以原本打算留给三房共用的碧梧轩就成了二房独有。

    绾华年满十五,年初刚过礼,站在韶华身边,显得更加窈窕妩媚、风致绰然。一条缃色细花松绫裙上衬着一件百子缂丝盘锦的半臂对襟褙子,内着松青色长衫,与头上的翡翠簪颜色相应。韶华依旧是早上那一件浅绯压桃红锁边的交领上衣,下身一条水青色绣遍地缠枝杏花长裙,姐妹俩站在凌氏身边,一个明艳,一个温婉,羡煞不少人。

    从马车下来,一路走到煦园花厅,凌氏几乎都是扬着下巴走进来的。

    想当初她连生了两个女儿时,心里总是自卑着别人家生儿子,羞得无脸出门。可如今三兄弟中,一个无子过继,一个生了两个儿子,就她这一房有儿有女,三五成群,虽丈夫仅得一举人身份,但也比长房妯娌刘氏强。

    是以,凌氏将刘氏看到她们的那一刹那沉默当做是羡慕。

    韶华跟着母亲长姐给刘氏行礼之后,就乖巧地坐到一边。刘氏还没开口,她身后一个身着青灰色比甲的妇人笑道:“五娘子可算来了,刚刚大夫人才跟我说起,不知五娘子最近身子如何,得过去瞧瞧。”

    “大嫂要是过去,可就这了五娘的福了,怎么能让长辈反过来去看晚辈呢。”凌氏在刘氏面前始终有种淡淡的自卑感,并且这种自卑感并没有因为李八郎的出世而改变。

    “弟妹客气了,这家里就你有福气,养了三个女儿,让我真真羡慕得狠。”刘氏说话很轻柔,缓慢的语气让人觉得舒服,韶华不由得抬头多看她一眼。

    只见她脸相和善,光洁饱满的额头一看便是有福之相,五官也温婉亲柔,笑起来让人觉得很安心。韶华暗自为上辈子的姐姐感到庆幸,有这么一位慈爱善良的夫人做婆婆,至少婚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刘氏正好看到韶华的打量,不禁冲她一笑,“五娘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被逮个正着,韶华有些心虚。

    “六姑姑,不是说二婶婶家有三个女儿吗,怎么只见着两个?”一个调皮的声音引起了众人注意。

    闻声望去,一个与绾华一般年纪的少女站在刘氏身边,好奇地打量着韶华姐妹俩。绾华对她大胆放肆的眼光有些不悦,但脸上保持着矜持淡雅的笑容,温声道:“差点忘了替七娘给伯姆告罪,这丫头清早起身时崴了脚,正在屋里静养。”

    刘氏恍然大悟,关切地问:“伤得可严重,有没有请大夫。”

    凌氏不以为意,“已经请了,只是小伤,不碍事。”

    刘氏点点头,“那就好。”忽然青灰色比甲的妇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刘氏一拍额头,苦笑道:“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燕绥,还不赶紧给你二婶婶行礼。”

    躲在刘氏身后的少女嬉笑地走出来,走到凌氏面前,大方地行了个礼,“二婶婶万福金安,二叔好福气,娶了二婶婶这么个大美人,看得我都心动了。”凌氏被燕绥的甜言蜜语给惊吓到,连忙朝刘氏望去。

    刘氏指着燕绥笑骂道:“这丫头是我二哥哥家的小娘子,名唤燕绥,与三娘一般年纪。原本是琛郎进京和四郎一同进学,这丫头非要跟来,我二哥哥宠她,便让她跟了来,昨儿夜里才到的。”

    燕绥笑眯眯地看着凌氏,又给绾华见礼,“三姐姐好,听六姑姑说三姐姐比我年长半岁,行事模样却比我出落大方,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绾华本来对她嬉闹的态度感到不满,听她如此一说,倒有些过意不去,“燕绥妹妹才是婉约佳人。”

    对于刘家,绾华还是有些印象的,据说在山西主家那边,李家和刘家都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富商。祖上曾共同在西域路上历经生死,获救以后定下誓约,刘李两家互为世代姻亲。而刘家长年都待在山西,李家却让李先扬进京赶考,不料一举得中,一路直到阁老。刘家也不愿落后,便族中相貌最出挑的刘六娘送来结姻,刘六娘便是如今的长房媳妇刘氏。

    按理说下一代的姻亲应该是让刘氏的女儿嫁去刘家,奈何刘氏只有两个儿子,刘家的目标便落在二房屋里。

    如今刘氏又说刘家有儿郎进京赶考,想来这个郎君应该就是前来结姻的人选了。

    因此,凌氏母女对燕绥的态度顿时不同,指不定这就是未来的亲家姑姑,莫要怠慢了才是,只有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韶华面对燕绥的打量回以直接对视。

    “五妹妹真是有趣,竟然不怕我。”燕绥惊喜地拍手叫起来。

    刘氏宠爱地点了点跑回她身边撒娇的侄女,轻责道:“你又不是大虫,你五妹妹怎么会怕你,只是你爹爹怎么容得了你这么刁蛮任性,看你将来的夫君怎么守得住你。”

    燕绥一阵羞涩,扭着刘氏的衣袖道:“六姑姑,来说亲的又不是我,你提这些作甚。”

    “燕绥年纪跟三娘一般,也不是不能说亲,我都打算年底就把这丫头许出去呢。”凌氏盈盈笑道。

    “阿娘!”

    “二婶婶!”

    两个少女同时惊呼一声,对望一眼,然后各自扭开头。

    凌氏妯娌却看得乐呵呵,彼此心里都清楚,及笄后的小娘子就可以开始说亲,说亲后还要再等上一年,被用来女家考验男方的时间。若是十七八再来说亲,待一年后,眼见要二十,合适的人也都成家生子了。

    所幸开国年间,本朝出了个缡纭夫人,此人自幼聪慧无方,明艳倾城,乃当时国舅爷的独女。十三岁时,说亲的人就险些踩平门槛,国舅爷宠爱独女,所以让她自己做主选夫。奈何缡纭夫人心思都不在婚姻上,反而对操持家业更乐在其中,直到二十五岁,早年说亲的郎君早已子女成群,而缡纭夫人虽独身一人,却是平靖城首富。

    国舅爷在开国平乱之时落有病根,弥留之际,见女儿仍单身一人,便哀求她择君而嫁,莫让他抱憾终身。缡纭夫人不得已,自行举办了一个招亲大会,要求只有一个,做一件让她动心的事,她便以全副身家许嫁。

    这彩头着实让全国轰动,连王孙贵族也都跃跃欲试,但知情者都清楚,动心必然是投其所好。可是缡纭夫人只爱钱,她已是家财万贯,除非拿国库去博美人一笑。是以大会举办了半个月无人报名,而在半个月后,国舅爷突然病逝。料理完国舅丧事,缡纭夫人提出下嫁给一个侯府庶子,并把半数身价充入国库,夫妻俩隐姓埋名游历大川,成为一桩传奇美谈。

    正因为有这么一个奇女子,重情重义,持家有道,赚钱有方,所以历代以来也不乏有女子效仿。只可惜渐渐地历史久远,女子纵然可以抛头露面,但也比开国年间要矜持许多,连谈婚论嫁也都不再敢自己拍案做主。

    “五娘今年也十三了,想当年缡纭夫人十三岁时,说亲的人都从平靖排队到普安了。”刘氏对百无聊赖地搅*弄手指的韶华笑道。

    韶华脱口而出,“缡纭夫人能选夫,我又不能选。”

    这一出口,可把众人都给惊住了。凌氏紧张地盯着她看,生怕她说出不合礼仪的话来,而绾华却是因为没想到韶华会说这样的话,是她对这个妹妹了解太少了吧。

    刘氏顿了一下,笑开来,“五娘想要选什么样的夫君啊?”

    韶华怯了怯,迫于凌氏的视线,只好嗫嚅道:“我是说,缡纭夫人是一代天之骄女,我们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可以比。”说完发现凌氏的眼神略有赞许,心中大石才掉了下去。

    刘氏也不勉强她,只是笑道:“你们都是明珠贵女,虽不比缡纭夫人,也不是普通娘子,不必自贬。”

    “是。”看来是躲过一劫了。

第五章 世代姻亲

    “尤妈妈,你看这两位娘子,哪个更好一些。”燕绥用竹签挑了两颗水晶葡萄,个大、无核、酸甜、多*汁,个个犹如翡翠般晶莹剔透,苍绿可爱。“真奇怪,同样是草龙珠,怎么到了京城就变得这么酸甜。”

    说完,又贪嘴地挑了两颗丢进嘴里,正好被转身的尤妈妈看见。

    她急切地走来过,一把端走放在燕绥面前的水晶葡萄,嘴里叨叨训责道:“我说娘子,您悠着点,这草龙珠热气得很,仔细你又要冒血泡,可吓死个人。”尤妈妈把水晶葡萄递给了丫鬟,回身看见燕绥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不觉好笑。“我说娘子,我看您的心都被那糕点果子给偷了去,看着什么都好。”

    “才不是呢!我自然记得我是来做什么的,所以我才问你哪个娘子好。”燕绥对尤妈妈的调侃甚为不满,撇了撇嘴道。

    “那娘子怎么看?”尤妈妈算是燕绥的半个奶娘,在这一行中,除了两位少主子外,地位最高的人,所以跟燕绥说起话来也亲近自然。

    闻言,燕绥眉头紧锁,双手托腮,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三娘子自然是秀外慧中,当之无愧的嫡长孙女,取来做宗媳自是最好不过的。”燕绥沉下表情,慢慢说道,“可是正因为她太合适,反而不大合适。”

    “此话怎讲?”尤妈妈被燕绥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给她斟了杯茶,反问道。

    “你想啊,李家这样的大家里,祖父又是朝中阁老。若不是因为和咱们刘家有世代姻亲之约,李家的娘子们要想许个春风得意的如意郎君想来也不是难事。”燕绥说得有些失落。

    尤妈妈连忙安慰:“娘子不必这么贬低自己,咱们刘家也不差。若是此次秋闱,郎君能中,明年春闱再得一名次,到时可是李家娘子们的福分。”尤妈妈不忘提醒燕绥他们此行来的目的,一来为了让其琛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二来才是为结亲。“再说,二房老爷并无官职在身,说到底与咱家也相当,要是大老爷家的娘子就怕是高攀。”

    “说来也是。”被尤妈妈这么一开导,燕绥很快就恢复心情,然后又道:“再说说这五娘吧,外表乖巧娇弱,但我看着她眼睛闪亮,绝不是简单的娘子。”尤妈妈闻言噗呲一笑,燕绥气鼓鼓地辩解,“我说的是真的,大伯伯家的姐姐便是这样的人,你没瞧着她平时看着胆小怕事,人人都说她嫁过去让姑爷欺负,可谁知道姑爷在私底下都得给她端水洗脚,连个通房都不敢收。”

    “那你是相中五娘子咯?”尤妈妈忙止住笑,但眼角还有些湿润。

    “也不全是,听说五娘子八字厉,克着家中郎君,自小被从到外家养。”燕绥幽幽地叹声道,“若真是八字厉,那往后哥哥的仕途不知会不会被影响。”

    尤妈妈看到燕绥年纪小小便如此心思,不免有些心酸,若她家夫人能活到现在,也不用她家娘子这么小就为兄长的事烦恼了。“娘子也不必忧心,大夫人不是说过,二房屋里有三个女儿嘛。”

    不料,燕绥嗤笑,“这第三个女儿是个庶出的,她怎么配得起我哥哥。”她虽没见过李七娘,可对她还是知晓一二,她哥哥再怎么样也是刘家嫡出的,怎么可能娶个庶女为妻。

    尤妈妈轻轻“呀”地一声,看见燕绥又陷入沉思,于是闭上嘴。心里却感叹,不知哪家郎君能有福气取到这样精明聪慧的小娘子。

    ……

    刚一进了碧梧轩,绾华便扭了韶华到一旁问话,看着她一脸茫然,严肃道:“五娘,我问你,你可是看上舅舅家的哥哥们?”

    韶华呆了一下,木然地摇摇头:“没有啊。”她连舅舅家有几个哥哥都不知道,哪来的看上。

    “那你跟……裘家的郎君相好?”绾华努力回想普安外家有哪些可疑的人选。

    韶华苦笑,这都哪跟哪了,她心中确实有个人,但绝对是绾华猜不到的。

    忽然想到心上人,韶华顿时觉得心中一阵酸楚,没有心情与绾华争论下去。于是道:“三姐姐莫要乱猜,若是被人听了去,误会了我,可就不好了。我觉得有些累了,姐姐要是无事,我先回去了。”说罢,给绾华行了个礼,转身朝路旁等候的崔妈妈走去。

    虽说这两次来回不是坐辇,就是坐车,可对现在的身子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消耗了。

    她努力在接受这个家的情况,可是多少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先是个骄娇自傲的庶妹,说话不客气,连手脚也不大干净,可是却得父亲宠爱。再来个不知出处的姻亲姐妹,看似天真活泼,可韶华有些不喜她赤*裸*裸的打量,眼光是直逼人眼底的。但从方才情况来看,似乎跟大房伯姆关系很亲近,而且来着不善。

    此时,她多么希望能回到川北,那里有她挚爱的白地苍天。是策马也好,是高歌也好,总比在一方宅子里跟一群大小女人扭扭捏捏支支吾吾来的舒服。

    崔妈妈跟在她身后,看她走得有些潦倒,忙走过去,支着她一半身子,搀她回屋。

    韶华一进屋,就忙不迭地跑向床榻,没到半路就被崔妈妈截住了。“崔妈妈,让我小睡一会儿先,我今日真的累了。”

    崔妈妈心里有些纳闷,这五娘子在昨夜开口说第一句话之前,可是连一声都不肯吭一下。然而从今早这么一回请安,倒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就连七娘子暗里使坏都被她给反击回去。按理说,她应该为五娘子这般表现喝彩才是,虎父焉有犬子,虽然二老爷李勋卓一点都不像虎,倒像只熊,一急起来总是容易跳脚,才轻易就跟二夫人吵起来。

    思绪有些扯远,崔妈妈将一脸哭丧的韶华扶到软榻上,唤来丫鬟给她上茶,给她轻揉着脑袋,“您喝过这茶,我给您揉揉身子,等下就不困了。这大中午的,马上就要用膳了,现在睡去,等下铁定要发晕。”

    “别、我不睡就是。”崔妈妈的力道她是清楚的,三两下就能把她催眠。

    崔妈妈接过丫鬟端来的香片,回身正好看到韶华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强撑眼皮的样子,不觉失笑。

    “五娘子,不是我说您,这李家可不比普安凌家,我也是从凌家出来的,最清楚凌家的规矩。若非凌老太爷这般宠您,您这模样在凌家也定然要受罚的。”韶华听到受罚,顿时打了个激灵,疑惑地看向崔妈妈,只听她习惯性地叨叨:“你可知道刚刚那小娘子是谁?那是大夫人的娘家侄女,也是李家世代姻亲。”

    “什么是世代姻亲?”韶华端起茶杯,仰头就喝,险些烫着嘴,吓得崔妈妈大眼瞪小眼夺过她的杯子,连忙让人换上一杯纳凉的桂花水。

    “五娘子,您真的好好长长记性了,您这样子让人怎么放心让你嫁过去。”崔妈妈忧心忡忡地说。

    韶华刚含了半口桂花水,又再次被崔妈妈的话给噎到,忍了好一阵子,才没呛出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崔妈妈见状,真恨不得韶华还是不说不笑的模样,至少不会让她这么一惊一乍地提心吊胆。

    “崔妈妈,不不碍事,你先把话说完。”怎么又是轮到她嫁人了,她现在才十三岁不是吗,刚刚要说亲的可是绾华和燕绥二人,与她何干了?

    她一边给韶华顺气,一边无奈叹道:“咱们李家的根是在山西,是当地出了名的晋商,与刘家也是世代姻亲。据说祖上两家曾结伴西行,半路遇了贼人,历经生死才活了下来。所以两姓家主就因此互定了姻亲,至今都第六代了,第五代便是大夫人和大老爷。”看着韶华不可思议地愣大了眼睛,崔妈妈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您刚刚也真是的,说什么自己选夫,这年头可不比开国之初,缡纭夫人也是传说中的人儿,那是我们能比的。”

    虽说缡纭夫人是中原人,但有传闻她是死于川北,所以现今川北还有个地方叫云墓,据说是缡纭夫人的墓冢。

    但不管如何,这都是先祖的人物,当今时下,确实再难寻到缡纭夫人那般英勇果敢的女子。

    “那、与我何干?”韶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崔妈妈非等到她咽下那口水才开声。“这姻亲关系并非全部要李家娘子嫁到刘家,或者刘家娘子嫁来李家。通常是族里各自挑了人,听说当年李家准备让二老爷娶刘家娘子的,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大老爷了。”

    说到这点,崔妈妈也有些埋怨,李家当初来凌家提亲时,虽没说过是为哪个郎君说亲。可大家心知肚明,李勋卓是李家挑中的姻亲人选,那自然是替长子李良勋来说,岂料临到定亲却换了个人。凌老太爷倒无所谓,但是凌氏心中甚为不满,长媳跟二媳区别还是挺大的。况且二子李勋卓仅有举人身份,又不从仕,使得凌氏无端矮了刘氏一截,更不说后来的子女经。

    韶华咬了咬唇,觉得心里堵得慌,“崔妈妈,你又扯远了。”

    崔妈妈一拍脑袋,连声道歉,“这话不算多,不得不先说。就因为这两年李家在京里做得不错,是以刘家人也开始对京中蠢蠢欲动,特别是大郎中了状元以后,刘家也念心着也要出个一甲进士。先前我听大夫人说过刘家有个郎君要秋闱,想提前来京里读书,这秋闱都是按户籍地考,刘家郎君无端端地跑来京城,那心思还能不知道?”眼瞅了韶华一下,压了声调道:“这刘家郎君想来便是这一代的姻亲人选,咱李家就五娘子你们姐妹三人,您觉得能落了旁去?”

    韶华险些没让崔妈妈的七弯八绕给兜晕了,自行理清思绪后,道:“刘家哥哥想必是与三姐姐一般年纪,岂不正好。”

    “我的傻娘子,刘家家底那般好,又有族里给撑腰,若是能中个举人进士,您将来也是官太太。”崔妈妈说着都觉得这桩婚事极好,“三娘子年纪虽近,但性子烈倔,不是一般郎君能受得住。再说二夫人心里也有人选,这剩下便是您跟七娘子。便是您愿意让位,二夫人也怕不乐意给七娘子贴金?”

    韶华听了心里更憋屈了,上辈子被人指婚,那叫做皇命不可违。现在好不容易逃过了这一劫,居然还要给她定亲,还是世代姻亲,那岂不是她这辈子就没机会回川北了?

第六章 天伦之欢

    韶华最后没能成功小睡,就连午膳也潦草动了几下筷子,便没有食欲。不是因为崔妈妈阻拦,而是她心里憋得慌。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起死回生,还要被人随意配婚,她心里就憋屈。可这事情没人提出个确切的结果,她也不好辩解,只能默默地装聋作哑,当自己是个局外人。

    自她来到李家以后,每天坐在窗前发呆就成了她必做的一件事。

    以往因为她身子不爽,又不愿开口说话,凌氏心疼她,放心不下小丫鬟伺候,所以让自己身边的崔妈妈跟来照顾韶华。如今韶华不但能下地走动,也愿意开口说话,虽然性子还是有些别扭,但始终比之前的情况好多了。待中午用膳后,崔妈妈便跟韶华告假,要出去一趟,临走还要去熹园请安,所以伺候完韶华用饭后,崔妈妈便急匆匆离开了。

    少了崔妈妈在耳边唠唠叨叨,韶华忽然有些不习惯,忽然听到院子外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小丫鬟领命而去,很快就跑回来复命。

    “回五娘子的话,管事妈妈说,是给刘家小娘子拾掇屋子,明日就搬进来跟娘子们一起住。”

    “她住哪?”韶华对李家的方位认知一片空白。

    小丫鬟指着窗外的西边,“就在隔壁。这东边是三娘子住的小院,出了咱院门左拐过一道篱笆矮墙就是了。五娘子您身子不爽,不宜动土,所以这篱笆墙没拆掉,看着就隔远了。院门右拐,绕着观风亭和招豆藤花道就是刘家娘子要住的地方。五娘子你要觉得舒适,咱们可以到外面走走,如今碧梧轩里的招豆藤全部开满了花,几个花道都被藤花给铺满了,倒挂着,什么颜色都有,可美了。”

    没有得允许,小丫鬟是不能私自离开小院的,所以她对碧梧轩最具特色的花道特别感兴趣。虽说改名叫碧梧轩,相比那春日里漫遍整个花廊的藤花,梧桐显孤单得可怜。

    “那七娘子呢?”韶华想到早上那个说话咄咄逼人的小娘子,心想她那一脚应该够她疼上两三天了。

    哪知,小丫鬟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以为意,“七娘子住在更西边的地方,隔着外墙,过去便是苏姨娘的浣思苑。”余光睨见韶华,看她兴趣缺缺,便提议道:“五娘子,要不我陪你打绳玩吧。”

    “不用了,你忙去吧。”主要是她都不懂。

    一想起这往后的日子都要这般沉闷,韶华顿时就蔫了精神,整个昏昏沉沉的,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崔妈妈正一脸无可救药地看着她,她揉着眼睛,向外张望,天色已昏黄,也不知是何时辰。

    “原来这般晚了,怎么没人叫醒我。”韶华憨笑道。

    崔妈妈叹着气不回答,给她拧了块湿帕子,给韶华搽脸,“既然五娘子你精神好起来,明儿起,也跟着三娘子七娘子上闺学吧,许多规矩也得跟着学。”

    “闺学……”韶华想起上辈子临出嫁前被宫里的嬷嬷强迫着学习礼仪规矩,顿时打了个冷战。

    崔妈妈还没来得及跟韶华解释什么叫闺学,立刻就有人来传话,说二老爷今夜在二夫人屋里留饭,要是韶华没事就过去陪父母一同用膳。

    崔妈妈听了,脸上立刻笑开了,连忙应是,转过身就开始忙着给韶华梳妆打扮起来。

    “崔妈妈,不过是去陪阿娘和爹爹吃饭,不用换衣裳了吧。”韶华看了自己一身衣裙,想着这裙子唯一的好处就是踢人不容易被发现。

    “五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二老爷已经多久没在夫人屋里留饭了,这可是大好机会。到时候您跟三娘子在二老爷面前好好表现表现,说不定他往后就不会再往浣思苑跑。”崔妈妈到底是凌氏的人,心里只想着怎么替凌氏抓住李勋卓的心。

    韶华没再开口争辩,虽然她不认为她们姐妹俩能替凌氏抓住李勋卓的心。

    等她到了熹园时,绾华早已在屋内坐定,陪着凌氏笑话,她上前给凌氏母女行礼,“女儿来迟了,望阿娘原谅。”

    “快起来,傻丫头,都说不必这么见外了。”凌氏正跟绾华说到开心的事,并不介意韶华的姗姗来迟,反正她不是最晚一个。

    “阿娘,不如让五娘明日跟我去闺学吧,她今年都十三了,再不学怕是要晚了。”绾华朝她眨眼。

    崔妈妈忙在旁答话,“三娘子说的是,刚刚五娘子才问起我闺学的事呢,有三娘子在旁指点,想来五娘子一定学得更快。”

    韶华只觉头皮发麻,抬头看着凌氏很是赞赏的模样,便道:“全听阿娘安排。”

    “也好,刚刚煦园来人说了,过几日燕绥要搬到碧梧轩去与你们同住,届时怕也会跟你们同上闺学。虽说燕绥是刘家娘子,但也是亲家姐妹,要好好相处才是。”凌氏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放在韶华身上,看得她不得不点头答应。

    一听到燕绥这个名字,韶华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刘李世婚的事来,对她便怎么都亲近不了。

    绾华兴奋地蹭过来跟韶华咬耳朵,“你来便好了,往后你就可以去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锦华比绾华小三岁,自诩李家嫡长孙女的绾华虽嫉恨锦华在先生面前讨好卖乖,可又不乐意跟她一般见识,跟她闹急了,锦华便会跑去寻李勋卓哭诉。绾华心里清楚,只要她在父亲面前表现不好,父亲自然就不会跟母亲亲近。所以为了更大程度地把父亲争取过来,她也就忍了锦华私底下的手脚。

    可今日她忽然发现,她一直抵触反感的韶华竟然是和锦华的克星,并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况且这还是自己的亲妹妹。绾华十分热络地招呼韶华站在自己统一战线,不管如何,苏氏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妾,而且只生了一个女儿,他们这边有三姐弟呢。

    韶华苦着脸,低声道:“三姐姐对妹妹可真好,留着让我当坏人。”居然是想借刀杀人。

    绾华有些尴尬,脸上微赫,呢喃道:“不一样啊,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你跟七娘年纪相仿,要是有个口角也正常。”到时她就可以作为长姐出来主持公道,不管韶华是嬴是输,锦华都占不到好处。

    如此想来,绾华真可惜为什么韶华不能早点归家,苦了这么些年被一个小庶女压制着。

    “你瞧,三娘跟五娘感情多好,我还怕她们姐妹多年不见,闹了生分。”凌氏看着小姐妹两人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说话,心里开心极了。

    崔妈妈也笑眯了眼,“那是,毕竟是嫡亲的姐妹,就是十年八年不见面,也要比旁的人亲分些。”

    韶华回过头,对凌氏和崔妈妈这对主仆的一厢情愿感到好笑,她跟绾华还算不上亲昵,只不过是暂时站在统一战线而已。她原想着对锦华也温善些,奈何她一出场就给她下马威,这逼得她不得不划清界限。忽然无比庆幸,她是凌氏的孩子,若跟锦华换个身份,恐怕这日子就更难过了。

    “来人,把问香、惜香叫来。”凌氏吩咐,不一会儿,两个与韶华一般年纪的两个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凌氏指着地上两个丫鬟道:“五娘,这两个丫头就随你,都是崔妈妈亲手教出来的,往后有什么事吩咐她们便是。”

    “那崔妈妈呢?”韶华问。

    “我这把老骨头承五娘子看得起,可到底不能长久伺候娘子,这两个以后可是要跟着你去郎君家的。”崔妈妈被韶华的话给感动到了,没枉她最近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韶华有点失落,毕竟她目前最熟悉的人是崔妈妈。

    “五娘,给她们取个名吧,以后她们就是你的丫头了。”凌氏笑道。

    这可让韶华有些为难,“原本的名字挺好的啊。”为什么非要改名。

    一旁的绾华可不高兴,摆出一副长姐的模样,对韶华说:“她们这是过院,就是换了主子,你给她们改名,这是对她们的恩赐。”指着候在旁边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女说道:“这是我两个丫头,一个叫书语,一个叫含章。七娘的两个丫鬟是忆柳和问兰,你也给她们取个名字吧。”

    韶华没想到竟然还要这么麻烦,她以前的丫鬟,一个叫大宝一个叫小宝,还有个叫宝儿。本来想沿用一下,可听到绾华说她和锦华的丫鬟名字时,韶华立刻住口了。

    “不如叫初荷、幼菡,五姐姐觉得如何?”一声清亮的嗓音,凌氏立刻起身相迎,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稳步踏入屋子。面容稚嫩却故意扮作少年老成,一身宝蓝色压金宽条的圆袍,头上戴着个褐色的圆头小宝帽。原本还一脸正经严肃,一见凌氏起身,忽然扯开可爱的笑容,张着手朝凌氏奔来。“阿娘,今日可好,可有想我?”

    “你这不知羞的,都这么大了,还跟阿娘撒娇。还不给你两个姐姐见礼。”凌氏对儿子显出无比温情的宠爱。

    “两位姐姐,斯陌这厢有礼了。”年仅十岁的李八郎做出唱戏的样子来,逗得绾华乐得呵呵笑,追着要拧他的脸。李斯陌一惊,急忙大叫:“五姐姐,救我!看在我给你加丫鬟取名字的面,救救我。”

    韶华也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只好将他拉过来,护在身后,绾华可不理。李斯陌身手敏捷,但顽皮捣蛋,绾华又不肯落了长姐面子,非嚷着要捉住他不可,被困在中间的韶华被转得有些头晕,场面顿时变成老鹰捉小鸡。凌氏和崔妈妈都笑得前俯后仰,连旁边的丫鬟也纷纷掩嘴偷笑。

    “什么事这么热闹呢!”男主人洪亮的声音止住了一场闹剧,李斯陌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立刻从韶华身后飞奔向李勋卓。“八郎,做了什么坏事,瞧你把你姐姐给气得脸红耳赤的。”

    韶华转过头,看见男人慈爱的笑脸,李斯陌与他有八分相似,一双眉毛浓如弄墨,横飞入鬓,五官圆滑,看着便是极好说话的一个人。

    李斯陌听了父亲的话,扁嘴抱怨,“哪有,只不过我替五姐姐的丫鬟取名,三姐姐嫉妒了,便闹着我玩。”

    李勋卓闻言,望了地上的丫鬟一眼,又看了看韶华,“五娘身子大好了?”

    “劳爹爹担心,女儿身子已无大碍。”韶华的乖巧立刻得到李勋卓的赞赏,凌氏看着也有少许激动。

    “既然是你五姐姐的丫鬟,你抢着取名字做什么。”李勋卓把目光转回李斯陌身上,这是他唯一的儿子,自然十分宠爱。

    李斯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是替五姐姐解围啊,再说了,今日先生刚刚教了我学《爱莲说》,是曰:‘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我便借花献佛,转赠给五姐姐,表达我对五姐姐的敬意。”李斯陌一番话,立刻得到众人哄笑,他还不乐意,高扬着下巴。

    “我看你不过是想卖弄学问罢了。”凌氏今日十分开心,子女乖巧,丈夫温柔,许久没有这般一家团聚的感觉了。

    崔妈妈识得眼色,连忙让人布菜,这样温馨的气氛,指不定会让人多吃几碗。

    看众人都坐定,李勋卓拿起筷子,忽然顿了一下,“怎么不唤七娘过来吃饭。”苏氏是妾,来了也不能上桌,可七娘好歹是半个主子。

    凌氏脸上表情一僵,绾华急忙接口,“今早七娘请安回去的路上崴了脚,阿娘让人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并无大碍。爹爹请放心,已经吩咐陈妈妈好生照顾着,怕她走路不方便,故不敢唤她吃饭。”绾华这番话表达得很有技巧,不但礼数周到,也把凌氏贤惠体贴的一面表现出来,说得李勋卓都不由得朝凌氏多看几眼。

    “爹爹今夜可是留在阿娘屋里了?”李斯陌也趁机问道,“我还想背书给爹爹听呢,还有,还有,五姐姐也有话要跟爹爹说。”

    “哦?五娘想跟我说什么?”李勋卓疑惑地望向韶华。

    韶华恨不得把绾华和斯陌两姐弟也踢上一脚,专门挖坑给她挑,可面对李勋卓的好奇,凌氏的担忧和绾华姐弟恳切的目光,韶华轻叹口气,婉转地说:“女儿自幼不在阿娘、爹爹面前,比姐姐弟弟少了许多机会伺候……”韶华说得很慢,努力地想要寻个借口来搪塞过去。

    但在凌氏眼里却成了委屈,立刻走过来拥着她,泪眼迷蒙道:“我的乖女儿,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嗯,你好好养着身子,以后多的是机会。”李勋卓的一句让众人眼睛一亮,这不就暗示他以后会来凌氏屋里吗。

    凌氏一激动,抱着韶华的手便更紧了。

第七章 闺学

    “五娘子,您醒来啦。”

    韶华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女站在她面前,替她挽起了香帐,另一个少女已经托着一个茶盏和一个碗口大小的梅子青哥窑矮盅。

    看韶华一脸漠然,托着茶盏的少女笑答:“五娘子怕是昨夜太喜兴,忘记了。我们是二夫人送来伺候五娘子的丫鬟,承八郎的嘉言,取了个好名字。我是初荷,她是幼菡,二夫人说了,五娘子满月的时候,宅里正好开了一株荷花,颜色娇嫩可爱,跟五娘子的模样似的。”

    心道不愧是崔妈妈调*教出来的丫头,这嘴巴一样能忽悠人。

    韶华默默接过茶盏,含了一口浓茶,清了口气,吐在矮盅里。初荷端了托盘退下,幼菡便托着两块打湿的手巾上前。两人极有默契地配合下,不一会儿便帮韶华换好衣裳。

    “崔妈妈呢?”韶华习惯性地问道。

    初荷答:“昨夜里,崔妈妈被哄着喝了两杯,二夫人便留她在熹园了,五娘子要是有事吩咐我们也一样。”望了幼菡一眼,两人齐齐在韶华面前跪下,“若是我们伺候得不好,五娘子尽管打骂便是了。”

    韶华被吓了一跳,忙唤她们起身:“你们别这样,我只是习惯崔妈妈在身边,多问了一句而已。崔妈妈说得对,她到底是阿娘身边的人,不可能伺候我一辈子。”看着初荷和幼菡,韶华不禁怀念以前的大宝小宝和宝儿,“你们也知我刚归家,这家里许多规矩并不清楚。既然你们是崔妈妈教出来的,那定是极好的,往后若我做错说错了,你们也要多加提点我才是。”

    两人互望一眼,脸上皆一喜,异口同声道:“我们一定会尽心伺候好五娘子。”

    崔妈妈果然没说错,这五娘子性子真好,不愧是凌家养大的小娘子,一点架子都没有。

    本来是打算要去给凌氏请安的,可是幼菡暧昧地对韶华说道:“今日五娘子就不必去了,按往日,若二老爷留宿在二夫人屋里,二夫人早上定要到辰时才肯走起的。熹园的人也有来说了,让五娘子和三娘子一同去进学就好。”

    韶华并没想那么多,可以不用去请安自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进学嘛。

    “你怎么还在这里拖延,误了时辰,先生要责怪了。”绾华一身菡萏色的长裙,手上还戴着一对芙蓉玉镯,整个人显得娇艳可爱,跟在身后的书语则是一身梅青色,犹如荷叶托着一株出水芙蓉。

    绾华感激昨夜韶华在旁说话,才得以使得李勋卓承诺明日再来熹园吃饭的话,所以今早吃完饭,特意过来寻她一起进学。

    可没想到,才一进来,便看到韶华慢吞吞地吃早点,对初荷幼菡训道:“你们不知道五娘子今日要进学吗?怎么拖到这么晚,要知道先生最守时,若晚了一刻,她便会休学。”休学一日并不重要,只是今夜李勋卓还要到熹园跟他们一起吃饭,万一便问起来,凌氏脸上多少有些难堪。

    初荷和幼菡脸上显出惊慌,支吾不成语,韶华出声护着自己的丫鬟,“三姐姐别生气,我这就动身。”漱口擦手后,忽然为难起来,“可我没有书本。”

    绾华翻了个白眼,挽着她的手,半拖着出门,“等你自己来安排这一些,太阳都要落山了。昨夜阿娘已经让人给你备下了,你走得急,忘了拿,我让含章带着书匣先行过去了。”嘴上虽然嗔怪,但因昨夜的事,绾华变得有些激动,一路叨叨着,一直到百川阁。

    前来迎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实妇人,看到绾华和韶华二人,拘谨地行礼道万福。然后便一句话都不说,领着她们从旁边的小偏门进去,绕过花厅回廊,一直进到最里间的院子。

    “七娘子已经在屋里候着了。”妇人临走时,对绾华低声道。

    绾华心里犯了一句嘀咕,“真是爱逞风头。”说完,牵着韶华的手,替她介绍:“这里是百川阁的后院,一般人是进不来的。前院是四郎和八郎读书的地方,据说现在还来了几个蹭学的。”

    “为什么说是蹭学?”韶华有些纳闷,她听说过“陪读”、“伴读”、“附学”,可从没听说过“蹭学”。

    “因为大哥哥和二哥哥就是在百川阁里读书并同年考中状元探花的,所以外人传说百川阁的风水好,非要进来读书。”可李家的私塾怎么可能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你知道祖父是个不爱张扬的人,更不喜那么多人前来。所以就把百川阁扩大,把以前的四书斋并进来。原来大哥哥他们读书的地方变成,想进首先要亲自手抄十本书,并经过先生考核,无论富贵贫贱。”

    “怕是许多人都打退堂鼓了吧。”要亲自手抄十本,还要经过考核,这跟赶考有什么区别。

    想来许多人都是打着风水的名头来的而已,想沾沾状元气运,真正能进百川阁的怕是不多。

    绾华点点头,带着韶华进书斋,不过是一件四四方方的屋子,窗户全部打开显得无比透亮。含章在屋内朝她们摇手,绾华颔首示意,“许多人抄了两本以后就放弃了,有的抄完了,不是笔迹太潦草,就是考核不过关。如今百川阁确实没几个人,不过这样也好,咱们这里虽说隔着几道墙,但也是百川阁的一部分,要是进来的人多了,咱们也不能来。”

    既然怕外人进来,那怎么还把闺学放在这里呢,多不安全啊。

    绾华许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便道:“先前我们是跟四郎八郎一起上学的,只不过我们上了半天,下午便各回院子。后来有外人进来,我和七娘便退出来,另请女先生来教学,可换了好几个女先生都呆不久,上课也是时有时无。前几个月听说请到一个宫里的女先生,据说学问极好,曾给好几个大家娘子上过闺学。”

    说话期间,含章已经把韶华的书匣送过来,放在绾华身后的桌子上。

    “等等!”绾华一出声,把韶华吓了一跳,她猫着腰,正准备坐下。绾华指着坐在她旁边的锦华,说道:“七娘,你起来,这位子是五娘的。”

    “凭什么!”锦华因昨夜李勋卓不曾出现甚至过问她的腿伤而懊恼不已,看到绾华和韶华进来时,故作不理会,连平时的行礼请安都省了。又看到韶华桌子的新书匣,崭新的檀木上面雕了雀立梅枝傲霜图,书匣边角也打磨镶了珠饰,甚是美丽。她恨恨地瞪了韶华一眼,娇声道:“这位子一直都是我坐着的,五姐姐一回家就跟我争抢,可是欺负我年纪小?”

    “你强词夺理!”绾华对锦华的厚脸皮怒不可遏,“这位子本就该是五娘,只因她未归,才容得你坐着,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了。”

    “那五姐姐不如就学孔融让梨,把位子让给我吧,正好我脚伤了,不能动。”锦华笑眯眯地道。

    韶华本不想跟锦华一般见识,特别是看着她那包扎得圆鼓鼓的脚,虽然她并不知那是锦华为了博取同情特意让大夫缠上去的。可听着锦华三句不忘拖她下水,挑眉道:“七娘要是读过孔融让梨,那便该知道那是小的给大的让位。”她虽不爱读书,可不代表她没读过书,好歹也比她多吃了那么几年的馍馍。

    “哼!”锦华被气得小脸涨红,绾华则拍手称快。

    韶华摇了摇头,这个姐姐分明就是来给她拉仇恨的,这姐妹俩的恩怨干嘛非拉上她不可。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她站稳绾华身边,总是没错的。

    “七娘要是不方便行动,我可以让你几日,你总不能瘸一辈子吧。”韶华淡淡地笑,让锦华更加火大。

    “我回去要告诉爹爹,你们欺负我!”锦华不知自己双眼已经怒红,一张小脸变得狰狞不堪。

    “昨夜听爹爹说道七娘是个让人放心乖巧不告状的孩子,这才隔日,七娘便说要向爹爹告状。七娘是想毁了自己在爹爹心里的形象,还是觉得爹爹在说谎?”要扮无辜,韶华这张脸比锦华扮演的成功率可大多了。锦华随了苏氏的长相,眉眼狭长,笑起来便是甜美可爱,若是板起脸来不免显得刻薄。

    而韶华却是随了凌氏,或者说更多是随了凌老太爷,圆润的脸蛋,怎么看这么憨厚可掬。再加上她特殊的身份,要李勋卓相信韶华在欺负锦华,恐怕有些难度。

    绾华几乎要为韶华叫好,这么久以来,每次锦华说要去向李勋卓告状,她总是含恨忍了下来,生怕李勋卓一生气怪罪到凌氏身上。而李斯陌虽然是李勋卓的心头肉,可到底一年不比一年,年幼的时候还倒罢了,让如今年满十岁的李斯陌再去告状,不免要落得男子汉小鸡肚肠的份。

    看着韶华能叫锦华这么哑口无言,顿时无比庆幸,这个小娘子是她的亲妹妹。如若不然,锦华跟韶华换个身份,她们两人联手怕也不是韶华的对手。

    一时间,主子无言,但丫鬟们似乎都已进入备战状态。

    “你们都到了啊。”一个温润轻缓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硝烟,绾华也好,锦华也好,立刻换上一副敦厚温和的笑脸,甜甜地唤了句:“先生万福。”

    只有韶华隐约觉得声音耳熟有些不安。

    “五娘,还不快见过先生。”绾华小声叮嘱。

    “这位是……”女先生的声音犹如温玉,轻柔缓慢,听得心里舒服。

    “请先生见谅,燕绥来迟了。”

第八章 规矩

    众人目光落到门口处,只见一个婀娜身影徐徐步入。

    面对众人,燕绥笑脸吟吟,身着一条盘金百绣锦裙,上衬一件素白暗刻银丝的长衫,映得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精致可爱。她快步走来,给先生盈盈拜礼,甜甜地说道:“因我前日刚到,六姑姑原想让我歇息几日再来上学。但仰慕先生学问,在屋里实在坐不住,今早请安的时候特特央了六姑姑的同意,才急急过来,望先生原谅。”

    韶华忍不住想为燕绥鼓掌,明明是迟到,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让人生气不了。

    燕绥的声音很清脆,让人听着很舒服,一双翦水秋瞳打量着眼前的女先生。只见她面相慈善,五官端正,说话的时候也极为轻缓平静,一字一句像是要说到人心里去,但无端听着却让人不敢造次。有人道,这便是宫里教养出来的气质,旁的嬷嬷做不出来的,所以许多人也都争着请她回府教导小娘子。

    刘氏告诉过燕绥,这位女先生算是个奇女子,原是罪官之女,入宫做的事最低的活。可因为蕙质兰心,能文能舞,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竟无一不通,最后尚宫动了心,才悄悄提拔上来。没想到因她表现好,虽不能职位晋升,但深得圣心,甚至端明皇后还出面为她赦免罪奴身份。一般殿前女官也就是二十岁便能放出来,最多也熬不过二十五岁。而这位女先生却因才能极佳,居然留到三十五岁,也是因为端明皇后过世的时候才被放出宫。

    按理说,三十五岁高龄早就无人问津,偏有个痴心傻汉,抬了花轿在宫门口等着。

    据当事的宫人说,女先生从来都是玉面冰心,不笑也不怒,可当日女先生足足在宫门哭了半个时辰。后来有人道,那个抬花轿的人是女先生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几十年不见,没想到他竟然还守着这桩早已不作数的婚约。女先生登上花轿以后,便如同在人间蒸发一样,直到几年前她在刘尚书府里出现,成为尚书府的女先生。

    没人知道她的丈夫去了哪,她也不说,依旧是宫里伺候的模样,因她单字容,丈夫也姓容,所以已有人尊称她容嬷嬷。

    韶华第一次听到容嬷嬷的身世时,极为唏嘘,这简直就是第二个缡纭夫人,可在后来的教习中却对她又爱又恨。悄悄抬眸望了女先生一眼,明明是半年前还朝夕相处的,再见已是隔世。韶华眉头微蹙,心里有些酸楚,兴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热烈,很快就引来了女先生的回头,她忙挪开视线,假装在看其他地方。

    燕绥见女先生的视线并没落到她身上,而是一直看着韶华,心里不免有些不高兴。从身边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的盒子,打开盒子,竟是暗折三层,每一层都是不同款式的精致点心。

    “这是我从闾阳带来的一些点心,大家……”

    燕绥拿着盒子走上前,话还没说话,容嬷嬷便温声开腔,仿佛对她视若无睹,“既是首日上学,便不予计较。”看着燕绥悬在半空的手,有些尴尬,她上前双手接过食盒,半身行礼道谢:“老身谢过小娘子好意。今日新来两位小娘子,老身先与规矩说在先,还望诸位小娘子谨记。”

    除了燕绥,所有人都起身应诺,容嬷嬷微微颔首,便直奔主题:“为人先为信,《论语》有记:‘言必信,行必果’。娘子们既有心听学,老身便将所知倾囊相授,绝不私藏。娘子若觉规矩刁难,可以上请不来,来了便是言而有信,便要有始有终。谁若来迟,则停课一日,当日所授权当流水,不再重复。每日闺学,始于辰时正,结于未时末,无家主手令不得缺席、早退。”

    容嬷嬷说话很慢,奈何无人敢插嘴,听完她的话,全堂更是鸦雀无声。李家三姐妹都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但再次听闻,仍旧心中震撼。

    燕绥不语,身旁的丫鬟看她脸上不愉,便夺了话头,“娘子闺学,又不为科考,先生为何这般刁难。”

    容嬷嬷侧目看着燕绥的丫鬟,隔了好久才眨了一下眼,却把那丫鬟吓得全身哆嗦,燕绥急忙挡在她身前,给容嬷嬷道歉,“请先生原谅,丫鬟无知。”

    “希望娘子能择贤而用之,底下的人亦是主子的脸面,望娘子勿要自毁才好。”容嬷嬷躬身说道,把燕绥说得脸红耳赤。“日前受阁老所托,在贵府小住半年,用来扶提小娘子修为,时候一到,便自请离开。除却午膳一个时辰,每日只得三个时辰,细算起来,娘子上学辰光并不多。而言、行、工、貌、礼、仪、德、性,八面俱全,缺一不可。娘子们皆是明珠贵女,虽不比宫中小主,想必未来夫郎都是能才俊貌,前途似锦,娘子今日所学亦是他日理家根本,请娘子三思。”

    容嬷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女孩们心有旁骛,也不得不抽回心思。绾华自觉身为嫡长孙女,身负家族颜面,将来夫郎即便不是高官大吏,也是世家贵子,没点本事傍身,往后如何执掌家务。锦华虽不敢如同绾华这般理直气壮,但也想要为自己的未来争一口气,而燕绥完全是被容嬷嬷的气势给震慑到了。

    只有韶华由始至终地恭顺垂首,她上辈子所学是为了嫁入王府,临时抱佛脚被严厉地恶补知识,唯恐她在王府里出糗。如今她已无婚约束缚,但为了心中所念,她必须要博取李家家长的欢心。唯有如此,她才能争取一线希望,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给心中的那人。

    容嬷嬷并不管女孩们心中想法,见她们个个端正了态度,变得谦顺恭和,点了点头,安排她们落座后便开始授课。

    在座四个女孩年龄身份都不一样,学习的目的也不一样,容嬷嬷在教学中要求自然也不相同。要求最严的自然是绾华,不管年龄也好,身份也好,她都是重中之重,绾华也很有自觉性。

    其次才是韶华,但因为韶华是初次进学,容嬷嬷并未严格要求。可对韶华而言,她并非第一次上课,所以经容嬷嬷指点后,上手极快,连续得到容嬷嬷两次侧目点头。锦华看得极为不满,因她是庶出,容嬷嬷对她最为放松。可她却不甘示弱,处处以绾华的标准自律,奈何她年纪小,个头不高,许多事情做起来反倒有种学虎不成反成猫的感觉。如今首次进学的韶华又连得先生两次侧目,她心中更气了。

    女孩们深知,容嬷嬷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说话做事极为严谨。要她开口去夸奖一个人是极难的,能得她侧目点头已属不易,就是绾华进学这么久,也才得三次,而锦华一次都没有。韶华这才第一天,便能得到容嬷嬷偏爱,这叫锦华心中怨恨如何能忍。

    燕绥算是蹭学的,她不是李家娘子,容嬷嬷对她的定位仅仅是摆在比锦华高,比韶华低。不严厉,也不放松,见她勤奋好学,也便多说几句。

    如此下来,一节课从辰时正到午时,大院的丫鬟前来送饭。女孩们早已累得腰酸背疼,但没人敢放松,全部表情哀怨地看着容嬷嬷。

    “下学罢。”三个字如同特赦令,四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规矩地恭送容嬷嬷离开,才迫不及待地让各自的丫鬟把食盒送到隔壁的花厅去。

    韶华因早上没吃饱,看着满满一个食盒的饭菜,有如看到人间美味,激动地氤氲出泪花。

    “五娘,悠着点,先生不定时会回来的。”绾华用手肘碰了碰妹妹,特意让含章到门口守着,谨防容嬷嬷突击检查。相对谨慎的燕绥和傲慢的锦华来说,韶华的吃相可说是狼吞虎咽了。

    “三姐姐,吃饭皇帝大,我若不吃饱,下午定然熬不过。”她是很有经验的。

    “哪有那么夸张。”燕绥将一口黄金糕细细嚼烂,咽下后,才轻笑道:“不过,五妹妹与我都是头回进学,怎么学得这么快,让我好生嫉妒。”

    “五姐姐,商贾之家也有教养嬷嬷吗?”锦华对韶华的表现不以为意,可不想这句话,却让燕绥脸色难堪下来。

    方才替燕绥出头的丫鬟听到锦华这般说话,立刻勃然大怒,“七娘子,你这是什么话,你想说我家娘子没教养吗?你可别忘了,李家祖上也是行商。”

    锦华顿时语塞,她只想攻击韶华,没想到把所有人都得罪了,甚至连自己也埋汰进来。

    绾华暗暗朝锦华抛了个讥笑的表情,然后低头吃饭,决定不掺和这事,若是被人看到,数道起来,也不会被连累下水。韶华本是不愿插手的,可她深知容嬷嬷的性子,若是被发现锦华和燕绥相争,而她们置之身外,怕是引她不喜。

    “先生晨早说过‘食不言,寝不语’,还说过‘上而不教,下则歪;下而不恭,上必衰’。”

    燕绥立刻醒悟,回头对丫鬟斥道:“住口,七娘子可是你能训的人?还不给我滚下去。”第一次被自家娘子训斥,丫鬟委屈地眨了眼泪,却不敢不从,给众人福了身,立刻退出房间。燕绥见此,对锦华笑道:“七妹妹大量,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回去我定好好管教。”

    “谁要你帮我说话,我与你又不熟!”锦华却对韶华怒目。

    韶华算是明白绾华为何从不与她争吵,分明是掉了自己的身份,决定无视她的挑衅。另外两人也保持一样的态度,让锦华大受所挫,只能含恨低头,默默将食盒里的饭菜吃完。

第九章 惩罚

    为了省去中午来回的麻烦,闺学的院子早就备下了女孩们午休的房间。正好在书房后面的两排屋子,一排五间,清一色的装饰,简朴清雅。但绾华的房间养了一只百灵,每日午间,绾华总是要来逗会百灵,而锦华屋里则摆满了各式玩意,多是李勋卓平日送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二房有多受宠似的。

    用完膳,丫鬟们麻利地将桌上的食盒收拾干净,马上就有人上来奉茶,又给她们摆上几样生鲜水果。若换是平时,绾华与锦华两人相看两相厌,便是下了课就回屋小歇,饭食也都送到各自房中。今日不但来了韶华,还有燕绥一同进学,多了一些声音,胃口也好一些。

    燕绥惯于察言观色,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因自己丫鬟的插话把气氛闹得有些僵,努力在饭后讲一些家乡奇闻趣事,把绾华姐妹都得捧腹大笑。锦华虽在餐间与她们闹得不愉快,可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看她们三人都聚在一起说话,终于忍不住蹭过去弱弱地请求加入。

    燕绥自然是忙不迭答应,但眼色在说好话姐妹身上来回。绾华是惯了锦华的性子,自诩嫡长,便不与她一般见识,韶华见长姐都如此,也只是笑而不语。

    茶果间,欢声笑语,络绎不绝,压根都不打算回房。

    上午教习的是仪貌礼节之道,绾华的淡定从容和韶华的熟能生巧轻松掩过了另外两人的不尽之处,而下午的课程注重培养个人特长。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你可以不对外展现你的才艺,但不能没有一技之长,这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你在夫家的初次印象。因为红娘上门说亲时,必不可少的就是要过问娘子的手艺技巧,才艺越好,婆家印象自然就越好。

    在容嬷嬷过问了燕绥的才艺,得知她古琴和刺绣拿手,并看了燕绥的女红频频点头。锦华正想扯出自己的新绣的绢子,可见了燕绥的手艺后,暗暗将手绢藏起。心里恨恨地想到,在韶华和燕绥没来之前,她一直以为容嬷嬷没有夸她,是因为性子的关系,并不放在心上。可今日见她对着两个新来的姐姐都侧目青睐,一双小手藏在袖子里暗暗捏紧。

    “五娘子,你女红如何,可有绣品。”容嬷嬷声音温润平静,甚为好听。

    韶华怯了胆色,讪讪笑道:“我没有绣品。”

    其实是很烂,曾为绣一双戏水鸳鸯,她画了三个月绣成一对红烧鸭子,白帕上血迹斑斑。伺候她的妈妈让她改绣最简单的,勾了个花瓣的轮廓让她填线,结果一朵洁白清丽的梨花被绣成红梅,还略带腥味。

    “琴棋书画可曾学过。”容嬷嬷眉头一抖。

    “不曾。”韶华老实摇头。

    其实她想说她善舞,川北的姑娘们都擅长歌舞。可当她还是辛子墨的时候,容嬷嬷就严令告诉她:歌舞乃是靡靡声色,大家娘子是不会学的,被人知道是要掉了身份。

    韶华语音刚落,并听到一声细细的窃笑,她厉目扫了锦华一眼。见她悠悠地转开眼睛,暗暗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与她计较。

    绾华脸色不愉,心中懊恼没早些告知韶华。可她明明记得母亲说过韶华的女红不错,还会弹筝,怎么就变一无是处了呢。“先生,五娘她先前身子不适,病了许多,想来是有些事记不得了,要不待……”容嬷嬷抬起手,止住她的话,绾华忧心地望向韶华,她却不见困窘。

    “娘子可会其他?”容嬷嬷似乎没把韶华的困窘当回事,继续柔声问。

    “我、我会……”韶华有些犹豫,抬头看见绾华一脸紧张,心想今日若过不了这一关,晚上她定然过不了绾华那一关。沉了沉气息,豁出去地口气说道:“回先生的话,小女练过字,学过几年琵琶,别的就不会了,尤其是女红。”那字是每次顽皮时被罚抄诗文给练出来的。

    容嬷嬷听了韶华理直气壮的话,愣了一会儿,在众人都以为她生气时却意外地笑了笑,“可会爬树骑马?”这回轮到韶华一愣,容嬷嬷立刻警觉自己说错话,转开了话题:“我教过这么多位娘子,便是李家的五娘子与定西将军家的郡主最果敢,不识女红,声响倒比别的娘子还要理直气壮。”

    绾华松了口气,还以为容嬷嬷要责备韶华,却见韶华神色复杂,似乎要哭的模样,以为她也受到惊吓。不过思旋转回来,她来进学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看到容嬷嬷笑,这淡淡的笑容真好看。

    “先生,大夫人请诸位娘子到煦园去。”刘氏身边的麦妈妈说。

    容嬷嬷点了点头,对各位喜上眉梢的女孩说道:“娘子们回去罢。”看到韶华拍胸庆幸的模样,又道:“五娘子明日起便开始学女红罢,就是绣对水鸭子也行,李家娘子不懂女红,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其他三个女孩都低低地捂了嘴轻笑,韶华则一脸懊恼,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等到众人都起身行礼,准备离开时,忽然开声:“七娘子明日便不用来了。”

    锦华一呆,以为容嬷嬷是关心她的脚伤,心里正雀跃,忙声道:“先生,我这脚伤不打紧,不会影响功课的。”

    容嬷嬷缓缓看了她一眼,比起对韶华吩咐的,语气显然冷了几分,“七娘子若想不通我为何让你休学,可在屋里多思量几日,待娘子明白了再过来也不迟。”

    锦华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委屈顿时酝酿着泪水,咬了咬唇,急忙喊住:“先生且慢,请先生指点!”

    “长幼尊卑,贤淑恭顺,望诸位娘子谨记。”容嬷嬷说完,对她们微微颔首,缓步离去。

    众人心中皆一片唏嘘,不曾想刚刚她们姐妹之间的玩闹都被容嬷嬷看在眼底。看她一言不发,都以为她不知情,却不想课上语气亲疏重缓都表现了容嬷嬷对方才一事中女孩们处理方式的态度。

    绾华虽无错,但身为长姐,没有以身作则,已算是过。燕绥没有做对,而且身边丫鬟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该受罚,但她醒悟及时,态度也够端正。看在她非李姓的份上容嬷嬷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有韶华那喃喃几句自语,看似无意,其实都在提点众人,才有了燕绥后来的态度,所以容嬷嬷对她最为称赞。

    特别是听到她那看似无赖的话,让她恍然想起不久前在川北,也曾为一个不识女红反对骑射洋洋自得的大家娘子讲规矩。

    “大夫人说了,七娘子脚伤未愈,就不必跟其他娘子前往,先行回碧梧轩便可。”麦妈妈对这个庶出的娘子并无好感,口气傲慢轻佻,若不是二老爷将她捧在掌心当宝,恐怕李家上下都不喜锦华母女。

    “麦妈妈,不如让七娘与我们同路,我们先行在煦园下车,再劳烦妈妈送七娘回碧梧轩吧。”听了容嬷嬷刚刚那一席话,绾华也立刻自省其身,暗中庆幸方才没有与锦华争论起来。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先生训责,就算凌氏不责怪她,她也羞愧得无地自容的。

    “我不要。”锦华忍了半天,才缓过气来,眼眶已经泛红,却勉强笑道:“姐姐们随麦妈妈去罢,我待多一会儿再走。”

    虽然不喜欢锦华,可到底是同父的妹妹,绾华凝眉,看着她。韶华却轻碰了姐姐一下,对她微微摇头,锦华仗着李勋卓的疼爱,在二房从未受过这般委屈,甚至对嫡姐也没客气过。这会儿连番受挫,心里定然不是滋味,她们留着只会让她更难堪。

    “问兰,照顾好你家娘子。”绾华说完,便与其他两个女孩跟着麦妈妈离开。

    待她们一走,锦华终于忍不住,趴在书桌上痛哭起来。问兰是从小伺候锦华长大的,看她这般狼狈又难过,顿时也觉得很心酸。上前轻抚她因哭泣而起伏不定的肩膀,温声劝道:“七娘子,咱们回去吧,咱们找二老爷去。”

    “凭什么,凭什么,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先生对她那么偏袒。就因为她是夫人生的,我是姨娘生,我就是百般努力也得不到好。”锦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正伤心,问兰却紧张地四处观望,提醒她此处不宜说话,还是回自个小院再说。锦华心里正难过,哪有在意那么多,“不要,我不要!三姐姐也就算了,可凭什么她一个乡下养大的也来与我争,不是说她八字厉吗,为什么还要把她接回来。”

    “我的好娘子,求您别说了,先生会听到的。”兴许是先生二字让锦华回了些理智,问兰掏出手绢,给她擦掉满脸泪水,心疼地说:“七娘子,您一点都不比别人差,就算二夫人不喜欢您,可二老爷喜欢啊,您没瞧着,他对您的关心远比三娘子来得多。三娘子还是正经的嫡长女呢,可比起您,她也就是个爹爹不亲的可怜娘子而已。您快别哭了,回去姨娘看见了,不定要多担心呢。”

    提到苏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吧嗒掉下来,锦华哭腔道:“我明日不来进学,怎么跟姨娘交代,要是爹爹问起来,我可怎么办。”她总是在李勋卓面前表现自己多认真聪明,如今被先生罚停学,她要怎么解释。

    问兰左右为难,想了一下道:“七娘子,您就先别管,姨娘问起便说是先生体谅您脚伤,让您在家休养两日。姨娘是不会多问的,就算二老爷不信,他也不会去找先生。”

    “可是三姐姐她们……”锦华听了问兰的计划,心里才有些安定。

    “三娘子才不会自讨无趣。”问兰想说的是,绾华从不会在背后告状。

    “好吧。”锦华拭干脸上的泪痕,再三确认没有异样才让人进来扶她出去。当务之急,她得想着怎么讨先生欢心,她才好早日回来上学。

第十章 刘家郎君

    再说其他三个女孩一路从闺学到煦园,彼此都默不作声,不愿开口。

    容嬷嬷的话并不严厉,也不曾面露凶光,可无形中就有一种威严,让人不敢造次。那一字一句轻缓的话语仿佛是深山中的晨钟暮鼓,直击到闻着心底,令闻者舒畅,不得相驳。

    韶华却只想着容嬷嬷说起川北的事时,那一刻的动容,让她觉得心酸。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她却也只能默默装作不相识。

    “娘子们,到了。”麦妈妈一声轻唤打乱了女孩们的心思。

    绾华和燕绥互望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一人挽着韶华一边手,催促着她下车。跟着麦妈妈,一路进到大厅,只见凌氏和另外一位韶华不相识的妇人并排坐着,与刘氏正开心。只不过相对于刘氏的端庄大方和凌氏的雍容福贵,一旁的妇人显得单薄瘦弱,像是缠绵床榻的病人。

    绾华率先上前给三位妇人拜礼,韶华这才知道那面色憔悴的妇人,竟然是三婶婶。一身浅碧色柔柳软纹素锦细折长裙,上罩了一件藕荷色绣毓秀浅烟石榴枝的褙子,衣衫素雅,头鬓纹丝不乱,倒也看得出个大家宅出来的娘子。

    韶华还记得,崔妈妈说过三房只留下一个遗孀,连嗣子也是临终前才过继的。但自从嗣子李斯年装病回老家以后,就极少看到他出现。虽是与大房、二房同住在一个宅子里,可庞氏因早年照顾生病的丈夫,自己也落了一身病根。如今,庞氏独自一人住在焘园里,没有逢年过节极少出焘园一步,反倒是刘氏得空常到焘园陪她聊天。

    难得今日她有心情出来走走,刘氏便忙把娘子们从闺学上唤回来。

    待韶华与燕绥上前行礼,刘氏便让人给她们搬来小杌子,挨着她们身边坐下。且看庞氏目光扫过韶华以后,只落在燕绥身上。一想到尚未见过面的二堂兄尚未娶亲,韶华便默默地低下头,想必又是一场夫人相看娘子的戏码。好在,这戏里,她不过是个跑龙套的。

    “大嫂真是好福气,有这么标致的侄女儿。”庞氏的目光飘回韶华身上,只说了一句就又飘走,“五娘子许多年不见,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韶华连忙起身给庞氏再礼,凌氏甚得满意,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婶婶,你怎么只念着两个妹妹,不念着我啊。”绾华撒娇地依偎过去,惹得庞氏一阵巧笑。

    凌氏也似真似假地责怪了绾华一句,“你这还是做姐姐的呢,没见两个妹妹都比你端正。”眼神在众人溜转了一下,便笑吟吟地对燕绥道:“燕绥,今日上学,可有不适,要是缺个笔墨纸砚的,尽管跟二婶婶说?”

    “谢二婶婶关心,先生脾性极好,学问也极好,五妹妹虽与我同日进学,却得先生夸奖,让我好生嫉妒。”燕绥也不扭捏,挨到刘氏身边撒娇:“六姑姑,要是知道五妹妹这么玲珑,我就不急着今日进学了,反倒是落了差距。”

    被燕绥这么一说,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韶华身上。

    凌氏也有些惊异,看着韶华,让她有些讪讪,心里腹诽燕绥拖她下水。

    却听刘氏笑道:“咱家的娘子们个个都聪慧玲珑,哪个能落了别人后。不过这位女先生脾性虽好,听说确实极为严厉的,年前还被请到川北教郡主规矩呢。五娘能得先生褒奖,可真是大喜事啊。”容嬷嬷给人的印象就是好脾气,但不好敷衍。

    然而,她的好脾气其实只仅限于她声音轻缓,不易发怒。

    听刘氏这么说,凌氏脸上顿觉有光,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身子。

    “可不是么,先生还冲她笑了,我可是头回见先生笑。”绾华都说得有些嫉妒。

    “谁对谁笑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健步进来,身着一件雨过天青色暗刻金丝的圆领长袍,长发束金冠,浓眉大眼,神采飞扬。他身后的少年略显老成,比前者稍矮几分,玄青色长衫令他显得稳重许多。

    “以琛表哥,你瞧瞧咱们家一屋子的老少美人,我都快以为我要走错门了。”一屋子的女人女孩们都被他口气夸张的奉承给都乐了,刘氏无奈地笑着摇头,他笑着上前,“斯晏给阿娘请安,二婶婶万福,三婶婶万福。”

    “四郎的嘴巴越来越甜了,这上上下下就没他哄不住的。”凌氏掩了嘴轻笑。

    “他就这张嘴而已,要能及上二郎的十分之一就足够了。”刘氏的话让庞氏有些受宠若惊,虽说李斯年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记在她名下,论起来也是她三房的香火。

    凌氏闻言,笑容便僵了僵,但没让人瞧出失态。但心里总归有些不适,妯娌三人,现在就她落了下风。她最不喜人提这事,但也不好阻着别人话头。

    刘氏似乎也看透了凌氏的心事,话锋一转,“不过要论起来,最有福气的还是二弟妹,有儿有女的,不知让人多羡慕呢。”

    “就是就是。”庞氏也跟着搭腔才让凌氏的脸色好一些。

    “阿娘,您唤我们来就是为了贬低您儿子啊?”斯晏鼓着脸抱怨道。斜睨到掩嘴轻笑的燕绥,故意朝她扮了个鬼脸,燕绥挑了眼,不去看他。

    刘氏把儿子的行为都看在眼里,只道:“瞧瞧你这性子,怎么不学学你以琛表哥,这还说是今年要秋闱的人,我看你是去凑热闹才是,琛郎才是正经读书人。”刘氏所生的两个儿子都遗传到父亲。

    不说三元及第的李斯晋,便是自小顽劣的李斯晏也十二岁考中了禀生,这才让百川阁的风水更加旺起来。所有人都坚信除了遗传之外,一定是李家的风水好,要不然怎么会出这么多读书人。但他们显然忘了,李家几百号人中才出了这么一房读书人。

    以琛听刘氏提到自己名字,连忙上前一步,中规中矩地给凌氏和庞氏行礼。

    刘氏满意点点头,望向两妯娌,口气却是对凌氏说的:“这便是琛郎,比四郎虚长两岁,其实也就是一个年初,一个年末罢了。”

    凌氏闻言,特意打量了以琛几眼,以琛立刻挺直了腰板,显得严素谨慎状。

    韶华也发觉跟在斯晏身后的刘家郎君,打从他们进门开始,以琛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们姐妹身上。热烈得让人浑身不自在,若不是刘氏喊到他的名字,怕是根本都忘了魂。就算知道刘李两家的关系,他这番探寻目光也未免太过赤果果了,绾华似乎也察觉到,拉着韶华往凌氏身后躲了躲。

    以琛倒也不是不懂非礼勿视,虽知道刘李两家世婚的事,但这次前来本着是为了让他秋闱的事,并没提婚配。他深知族里耆老意思,眼看李家在京城站稳根基,他们自然也想来沾沾运气。否则刘家又不只他一人读书,刘氏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六姑姑。除了他聪明好学外,另外便是因为他与燕绥自幼养在宗祠里,颇得族长宠爱,才能到京城李家家塾听学。

    这是多大的面子,以至于给他们兄妹送行的人里,羡慕嫉妒远多于依依不舍。

    进京听学,考取功名固然重要,若能因此娶李家娘子为妻,得岳家助力,这才是以琛,乃至族长的想法。

    特别是昨夜听了燕绥的话以后,便对李家两位娘子好奇起来。一个雍容大度,一个净明玲珑,想着若能娶其中一人为妻,以琛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可他这一番举动落在对方眼里,却是无礼,且放肆。

    兴许是在外走多,肤色就斯晏来说要黑上不少,但胜在心胸宽厚,看着倒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过到底也是十七岁的少年郎,想当年李家嫡长孙李斯晋在殿试夺魁时,也让不少人惊呆。看着这个肤白脂红,一紧张就会羞涩的少年,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而相反同是李家子孙的探花郎李斯年却长得孔武有力,不知情还以为是个武状元。

    “刘家郎君果然是年轻俊少一表人才。”凌氏也不点名,只是笑了笑。

    “琛郎,这是你二婶婶家的两位娘子。”刘氏眼光落到凌氏身旁的女孩身上,绾华佯作羞涩,低了低头,见韶华直着眼睛与以琛对视,连忙扯了扯韶华的手指,示意她别太出格。“三娘与斯晏、燕绥同岁,五娘比三娘小两岁,刚刚你们进来时,我正夸五娘呢。”

    “三妹妹、五妹妹。”以琛拱手作揖,客气道。

    “以琛哥哥万福。”绾华扯着韶华微微欠身。

    “不说我倒忘了,昨儿听阿娘说五妹妹身体大好,已经可以下地出门了。这会儿见着岂止是大好,真真是太好了。这么久才能见一次五妹妹,一次竟比一次好看,难怪二婶婶要把五妹妹藏起来。”斯晏秉着甜死人不偿命的宗旨,把韶华打量一番后,赞不绝口,还不忘调侃绾华一句,“三姐姐,如今来了两位妹妹,可要把你比下去了。”

    因绾华比斯晏早几日出世,斯晏没少为排行感到憋屈,所以逮着机会,总要调侃绾华几句。

    绾华却因长辈在场,心里对他的调侃蹙眉怼怨,脸上却佯作不甚在意。暗暗捏着韶华的手指,暗道,待私下见着斯晏非得教训教训不可。

    韶华被姐姐捏得手指生疼,为她的佯装矜持感到无奈,便道:“四哥哥这是夸我呢,还是挤兑我呢。三姐姐聪慧端方,连先生都夸奖,你这么说的话,可是要让我们姐妹隔阂呢。”

    斯晏闻言微讶,他没想到韶华会这么反驳。

    绾华却心里暗自得意,果然是天下有姐妹的真好。

    燕绥忙跟声:“就是就是,四哥哥昨儿还道三姐姐比我好,这会儿又反话。六姑姑,你瞧瞧四哥哥,尽欺负我们。”

    斯晏见状,拍额大呼:“看来我是献花不成,反捅了蜂窝。以琛表哥,她们以多欺少,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站在一旁的以琛默默地挪开半步,表示跟他不同阵营,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三比二,她们还是多了。”言下之意,我可不打算跟她们做对。

    斯晏纵观全场,唯一的男性跟他划清界限,再说下去,他也是众矢之的。女孩们已经掩嘴轻笑了,妇人也都个个瞧好戏一样看着他。

    见此,斯晏立刻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垂着眉头叹气:“难怪圣人道,好男不跟女斗。”

    “非也。圣人道,君子矜而不争。”

    看着以琛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斯晏忽然有种捶胸吐血的冲动。

第十一章 本性暴露

    考了斯晏和以琛的学问以后,又问起女孩们的功课。因斯晏在旁一直插诨打科,刘氏对几个女孩的功课也没细问,只象征性地叮嘱几句“先生是个有见识的,你们莫要辜负了”之类。然后看着几个年轻人调笑打趣,一下午的光阴很快就被消磨掉。

    庞氏也难得这么开怀,待到日照西斜,脸上早已覆上倦意,却仍迟迟未有动身。

    凌氏想着今夜丈夫还要过来用膳,心里乐滋滋地带着两个女儿先行告退。刘氏本欲留她们下来吃饭,问清缘故后,也没再勉强。庞氏也紧着要离去,刘氏便纳闷了:“三弟妹何不如留下来一起热闹,焘园也太冷清了些。”

    庞氏摇头婉拒,“我向来清静惯了,今日也是托了大嫂的福,才能如此尽兴。况且煦园有客,我怎好再叨扰。”任凭刘氏再怎么劝说,她都执意要走。

    刘氏无可奈何,只好答应,“琛郎和燕娘都算不上客,自家侄儿罢了。既然你执意,我也不勉强,不过是时候该让二郎回来了,你怎么说也是他母亲,哪有不伺候在母亲跟前的道理。”庞氏闻言,眼神微微有光,但没说话,只是矜持地点头辞别。

    算起来,煦园和熹园之间相隔并不远,比起还要隔着碧梧轩的焘园来说,算是紧挨在一起了。是以,当庞氏从煦园出来的时候,早一步离开的凌氏母女早已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家大厅里了。

    一路上,绾华把课上发生的事都告诉凌氏,自然也少不了锦华被容嬷嬷教训的事。

    韶华没敢插嘴,静静听着绾华把话说完,本以为会挨骂。

    不料,凌氏只深深叹息。“我早知你外祖父把你疼在手心,什么都由着你,所以凌家来人的那番说辞,我没当回事。但没想到凌家竟然容你这般懒散,好在及时把你接回来,又遇到这么个有学识的女先生。”

    看韶华一脸无辜的模样,凌氏无奈:“也罢,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你往后便用心学着,莫要落了别人去。”凌氏说的“别人”是指燕绥,也是指锦华。

    眸子乍亮,韶华顿时喜上眉梢,没想到今日这么容易蒙过去,急忙答应:“女儿绝不会让阿娘失望的!”

    绾华不满妹妹的喜怒形色,沉声训道:“话可别说太满,你刚刚也瞧着刘家娘子的女红,那针线快赶上红袖坊的绣品了。七娘虽年幼,但她女红做得也好。你是姐姐,又是嫡出,万不能差了她去,明日起,我会亲自督促你用功的。”

    红袖坊是京城出了名的绣庄,专门接官家生意。因绣品出众,精致华丽,有变化多样,即便是贵了些,达官贵人们也争先抢购。若是有哪家娘子的绣品能卖到红袖坊去,那可是极为光荣的事,只可惜红袖坊收货极少,要求极为严格。

    韶华听了,立刻垮下小脸,看来针线活是逃不掉了。想到自己曾经绣过的红烧鸭子,韶华耷拉着脑袋,低头看着摊开的小手。心里正懊恼着,既然得了这身子,怎么就没能把原主人的能力也一并得来,这白嫩嫩的指头若被针给戳了,那得有多疼啊。

    韶华的神游在绾华眼里看来,是一副孺子好学的深刻省悟状。比起锦华对她的阳奉阴违,韶华无疑让她生了几分长姐的成就感。心头一舒坦,也就没再训责韶华。

    “三娘说得也对,不过嫡出的娘子除了女红要好,更重要是为人处世。往后不管是谁,嫁到刘家也好,或是许配哪家郎君,你们便是正经的太太。上至宗亲耆老,下到仆役走夫,还有未来夫郎的世交同僚,你们都得理得顺才好。”凌氏还是头一回这么正经八百地给女儿讲为家之道,“老爷子对你们这几个娘子都很看重,要不,也不会特意差人请了这位女先生。据说,她教出来的娘子个个都端淑娴惠,还有两位进了宫当娘娘。你们且不可辜负了先生教诲,辜负祖父对你们的期望。”

    姐妹俩互望一眼,忙诺诺应声。

    凌氏过足了贤妻良母的瘾后,见韶华一脸闷闷不乐,于是问:“怎么了?是被吓住了。”对绾华来说,这些话她早听到腻了,但或许从未有人对韶华提及,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

    韶华摇摇头,这才不足以吓着她。只是被连番挨训后,心头有些犯堵,忍不住问道:“阿娘,是不是我和姐姐之间,必须有个人嫁给那刘家哥哥?”

    凌氏和绾华同时愣了一下,韶华决定豁出去,一吐为快,“阿娘,我听崔妈妈说了刘李两家世姻。崔妈妈还说这位刘家郎君便是这一代的姻亲对象,可有此事?”

    凌氏点头,“刘李世婚都几代人的事,每一代都选出族里最合适的人选。”刘家虽没明说,可让以琛这么住到李家来,这显然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韶华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接话,“可咱们李家并没有答应要嫁哪位娘子吧。”韶华权当凌氏的沉默是默认,若是内定,凌氏应该也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咱们不如也当做什么都不知。祖父对膝下子孙要求都极高,哪怕我们这些娘子,也都要求我们读书识字,想必一定不希望我们嫁到山村野里去。刘家郎君虽是生员,可我看着学识见地也不见得比四哥哥好多少。若是他日能高中,那便是极好,如若不能,而另有如意郎君上门的话……”

    韶华故意停了一下,让凌氏有个想象的空间,然后叹了口气,“崔妈妈说过,阿娘心疼三姐姐,心中早替三姐姐物色属意的如意郎君。想必嫁去刘家的,不是我,便是七娘……可是七娘到底是庶出,若是将来刘家哥哥不能高中,那我……”

    韶华声音渐低,似有哽咽,听得凌氏心里难过。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你和三娘都是阿娘的女儿,两个一样心疼。”凌氏说这话时,心里没什么底气。

    对于长女,她确实有中意的人选,但也不是绝对。

    而刘家的婚事,凌氏完全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自然不希望这好事让一个庶出的顶了去。可听韶华这么一说,凌氏心里也有些犯难。同样是亲生女儿,因绾华养在身边,所以她多了更多心思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想。而韶华年纪比绾华还要小两岁,却得自己担心婚事。

    绾华与凌氏想法相似,只不过,她没凌氏那么多心里负担。她以为韶华只是在担心以琛往后的仕途,于是,板起脸道:“五娘,这就是你不对了。倘若你嫁到刘家,定然不缺你荣华富贵,刘家郎君仕途如何,将来也会有大伯、大哥哥他们来扶持,难道会亏了你。”

    韶华没好气地暗暗翻个白眼,心里腹诽:要是有这样的好事,怎么她自己不抢着去。

    “三姐姐对刘家郎君不也有些反对。”韶华指的是方才以琛的行为,绾华顿时语塞。

    但韶华的目的是打动凌氏,而不是跟绾华在纠结这小问题,“阿娘,凭祖父、大伯,还有爹爹的身份,我们姐妹几人何愁觅不到如意郎君,便是比刘家哥哥好十倍百倍的人也是有的。再说了,如今又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就算我们不嫁,李家也不是没有合适人选。与其空守着一个,最后却落空,阿娘不如放眼多去相看一些郎君。说不定有合适人选,咱又不是非刘家不可。”

    闻言,凌氏心中释然。因为以琛兄妹的到来,让凌氏或多或少有些目光局限。

    可经韶华这么一说,倒也顺理成章。毕竟按刘氏的话来说,以琛是为了秋闱才进京的,只字未提姻亲的事。仅仅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才不得不让人往那方面靠过去。

    既然族里尚未拍板,她为什么要因为以琛这棵草,放弃满京城的风华少年郎。

    这么一想,凌氏顿时又有带着女儿串门的冲动了。

    绾华在旁红了脸,扭着韶华的手臂,责骂道:“你这丫头,谁教你的这浑心思,看不出你年纪小小,怎么惦记起这事来了。还、还让阿娘去相看,你真真、真真……不害羞。”说出来,绾华脸上的红晕已经染到耳际。

    韶华摊手,完全不当回事,若不是皇命不可违,她上辈子早就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

    婚姻这事,如果自己都不争取,还有谁会替你去把心中的如意郎君给争回来。“我说的是实话,怎么就成不害羞了,难道三姐姐不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韶华的话让绾华羞得更难以启齿,只红着脸地跺了跺脚,向母亲求救。

    “五娘,这都谁教给你的?”凌氏虽然相信自己的女儿天生聪慧,可总觉得十三岁女孩考虑得这么深远,有些不大靠谱。

    “外祖父啊!老人家对我说过,自己若不争取,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韶华心中默默向凌家老爷子告罪,再一次冒名顶替了。

    凭旁人的口气,看得出凌家老爷子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外孙女是极为宠爱,所以对她包容娇纵些也不为过。

    特别是知道凌家人极少踏入京城,就是逢年过节也都让嫡长孙前来,自己从不离开普安。虽没人知道原因,但因此,韶华斗胆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凌家老爷子身上,横竖他们不会跑去对证。

    凌氏想到自己当年的糊涂亲事,忽然也明白父亲对韶华说的话,不由得叹口气,“什么都必须争取。”

    其实,当年李家为二郎李勋卓来提亲时,若凌氏自己不愿,凌老爷子也不会勉强。可她却心里虽有怨,到底还是什么都不说,听了母亲的劝,闭着眼也就嫁了。

    直到过了门凌氏才知道,李勋卓心里是存了一个人。洞房之夜,听着丈夫喊着别的女人名字,她一气之下,把他赶出房门。等她缓过气,丈夫却一直在那婢女的房里,若不是为了抬姨娘身份,恐怕李勋卓也不会主动向凌氏低头。

    而等她反过来,想与丈夫示好,却屡屡因为两人脾性不和,闹得不欢而散。

    “阿娘,你怎么了?”凌氏的沉默让韶华有些不安,担心自己的本性暴露太多,让凌氏起疑了。

    凌氏看着韶华的小心翼翼,忽然会心一笑,“你外祖父是想把你许给衍郎吧,阿娘明白,我会考虑的。”

    “不、不是,阿娘……”韶华立刻傻眼了,这个衍郎又是个什么狼来的,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啊。

    没等韶华把话说完,李勋卓身边的小厮钱串儿进来请安,凌氏表情一凝,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钱串儿福身说道:“夫人,老爷说他今夜不来吃饭,让您不用等他。”

    绾华听了,气得小脸鼓鼓的,看凌氏一脸淡定,抱怨道:“阿娘,爹爹定然又是被那狐狸精勾了去,不行,得让人把寻他回来。”

    “回来。”凌氏喊住绾华,想了想道:“去看看八郎功课做完没有,准备吃饭了。”

    绾华对母亲的不作为有些埋怨,气呼呼地离去,韶华跟凌氏告了罪后,忙追上绾华的脚步。

第十二章 两件小棉袄

    “三姐姐等等我。”

    绾华在前面走,韶华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紧随其后的还有书语幼菡两个丫鬟。见绾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韶华捧起裙子,迈步跑过去,吓得幼菡在后面直喊。

    “五娘子,你身子才刚好,莫要跑太快。”

    “三姐姐,你慢些走。”韶华心里暗叹:绾华疾走起来,速度倒是不慢,累得她在后面一路追。

    不想,绾华突然停下,韶华连忙急刹,险些撞上。

    绾华一路气呼呼地走出来,倒也没想妹妹会在后面追,直到幼菡的惊呼,她才连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张小脸又青又白,吓得她赶紧扶着韶华,好不容易赶上她们的幼菡和书语,一见韶华憔悴着脸,吓得赶紧回身去喊人。

    “别、别喊,让我缓口气就行,这身子用得不大习惯。”才跑这么一段路就累成这样子,看来不加紧不行了。想当初,她绕着马场跑上一圈也不待喘粗气的。

    “又说胡话了!”绾华心头一悸,蹙眉训道。

    韶华愣了一下,恍然回神,看着绾华傻笑道:“我……是说,病太久了,没怎么运动,身子骨不大好用了。才走这么几步就累成这样,呵呵。”心道好险,否则又要说她癔症犯了。

    听完韶华的解释,见她小脸慢慢恢复血色,绾华心中大石才稍稍落定。扶着她到廊前扶手坐下,给她抚背顺气,嘴里却道:“既然知道自己身子不好,那还跑出来作甚,万一倒在路上可怎么办。”

    韶华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我哪有那么弱。”再说又不是荒郊野岭,晕倒就等着被人扛回去呗。韶华看绾华脸上仍有怨气,软声道:“我看三姐姐出来,便跟出来啦,难道三姐姐是到不能带我去的地方?”

    绾华顿然,哼哼道:“就知道贫嘴,我只是去寻八郎。”

    韶华摆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又故意问道:“可是,这个方向是往浣思苑的吧?”

    绾华一懵,打量了四周,发现自己确实走错了路。方才一气之下,走得急,根本也没想,便是一个劲地往前走。若不是韶华在后面叫住她,怕她现在都要走到浣思苑的门口了。

    想着母亲每次听到父亲回来吃饭时,嘴上不说,可总是欢欢喜喜地打扮一番,又让人布置好丈夫最爱的饭菜。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来的次数多了,苏氏总会病上那么一场,让李勋卓不得不赶紧过去。

    凌氏善妒,心肠又直,被苏氏三言两语的挑拨,就容易跟李勋卓犯起脾气来。相对于心直口快又不懂服软的发妻,李勋卓自然偏向青梅竹马娇柔温婉的妾侍。纵然有绾华和斯陌在旁缓和气氛,可也敌不过凌氏一句快言快语。所以,绾华常常看着父亲拍桌而去,母亲也独自回房,一顿温馨的晚餐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我就是想去抓狐狸精,怎么了?”绾华已经不下十次跟凌氏提出,要好好整顿这个家,可凌氏到底不是苏氏的对手。这边才在凌氏面前示弱,另一边却在李勋卓面前哭诉,落到最后,凌氏却成了恶人。

    韶华急忙捂住她的嘴,紧张兮兮地对她道:“三姐姐,这里离浣思苑又不远,若是被人听到,告到爹爹面前去可怎么好。”

    绾华一怒,拉开她的手,直着眼睛,“告便告,我怕不成。”

    韶华叹息,“三姐姐,旁人皆道你最有气度,今日怎么犯起倔来了。你不总对我说,七娘是庶出,咱们是嫡出,不该落了她下面去。你这般嚷嚷,让七娘听到了,背后又有闲话说了。”看绾华要争辩,她只好拿凌氏当挡箭牌,“万一爹爹误以为是阿娘让我们这么做的,可怎么办!”

    凌氏果然是绾华的心头刺,一提到这个,她瞬间就像挫败的公鸡,没了气势。

    绾华积攒了一肚子怨火,没好气地说:“你方才在阿娘面前倒是能说会道,说什么争取,那你倒是帮阿娘争取啊。”

    书语和幼菡听着两姐妹交心,知趣地退开几步,也算是帮她们把风。这种主子的家务事,也只能主子们自己去解决,她们不过是丫鬟,插手不了。

    韶华一见书语她们特意留给她们私密空间,也索性给绾华把话扯开来。“三姐姐说什么傻话,我们是女儿,怎么去争取。你昨夜不也瞧见了,爹爹跟阿娘都没怎么说话,全是我们在一脑子热。阿娘性子急,心眼不大又爱面子,就算爹爹每日都在阿娘屋子,也难保他们不会闹翻。”

    绾华自然也清楚,沮丧道:“这个我又怎么不知。苏姨娘仗着跟爹爹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七娘讨巧卖乖又爱告状,我怎么办,难道还跟她吵了?”吵也定然吵不赢,苏氏母女最擅长就是在强者面前装弱,在更强者面前装委屈。

    韶华扶额,心里高呼救命,怎么就遇上这么一对脑筋不懂转弯的母女。

    要说心直口快,凌氏怎么也比不上她上辈子的娘亲,那何止快人快语,简直就叫做彪悍。可不也照样让她上辈子的将军爹爹乖乖听话,而且后院都不止有一个姨娘,愣没一个孵出蛋来。按她上辈子娘亲的话来说,“女人只要无子,再矮的凳子也不敢踩,只要有一女半子,天高的楼也敢拆下来。”

    “我可告诉你,别让阿娘学苏姨娘那套,阿娘最不喜扭捏轻浮的。”绾华口气认真地说。

    “没让阿娘学啊,再说,阿娘学也不像!”为了自己的未来幸福着想,首先必须为母亲的幸福着想,韶华严肃地做决定。“按理说,向来只有侍妾和庶女吃苦受屈,哪有正头太太小姐吃亏的理。要我说,这就是咱们的本分没做好!”

    “什么本分?”绾华大惑不解。

    “姨娘说到顶也就是个下人,阿娘若是无错,害怕一个姨娘翻天不成?就是要她受罚立规矩,寻个爹爹反不了口的由头就行了,做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韶华耐下性子跟绾华解释,看绾华一点就通,她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于是,笑道:“三姐姐说苏姨娘是狐狸精,那就由着她露狐狸尾巴好了。看她有几根,咱们就抓几根,尾巴都扯住了,她还能折腾个啥。”

    绾华听得堕云雾中,但又仿佛觉得言之成理,听到最后,重重地拍了下大腿。

    “是啊,姨娘不过是妾,就是闹翻了,爹爹也不会拿阿娘怎么样。”绾华自言自语,“每次让她们母女一哭,爹爹便回来跟阿娘发脾气,阿娘也从不示弱。根本不关注自己对错,闹到最后,这心结便给堵上了。”

    韶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凌氏的弱点被苏氏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吃定凌氏不会静下心来跟李勋卓讲道理,所以她只要把火往这夫妻之间一点,他们就别想宁日。可惜凌氏偏偏死要面子,在外人面前,都要强撑家庭和睦,旁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七娘又不比苏姨娘,她即便是庶出,身份也比姨娘高了半等。”一个有心计的庶妹,确实不容易对付啊。

    “那可怎么办?”绾华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完全被韶华牵着走,紧张地问。

    韶华扯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用天真的口吻说道:“先生方才不是教导过‘长幼尊卑,贤淑恭顺’,三姐姐怎么就给忘了。”

    锦华刚刚被容嬷嬷用八个字狠狠训斥了一番,便是因为她罔顾嫡庶长幼,对韶华口出恶言。如今锦华再想讨容嬷嬷欢心来换取李勋卓的褒奖,怕没那么容易了,论起揣摩容嬷嬷的心思,谁都没有比韶华更清楚。既然知道了七娘的弱点,拿捏她还不是如囊中取物那般简单。

    虽心里还是一知半解,但听了韶华的开导,绾华的心情早已豁然开朗,不由得感叹:“我的好妹妹,你若是长在家里,阿娘就不用受这么多年的委屈了。”

    韶华心里苦笑,这可就难说了,凌氏的性格又不是一天两天就养成的。

    “可我若是养在家里,也就不定有八郎,届时只怕阿娘的日子会更难过。”这段日子,崔妈妈没少给她解说当年把她送往普安凌家的缘故,生怕她心中积怨。

    绾华有些心疼,却不好说什么,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傻妹妹,别担心,往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看绾华已然恢复她端方达理的嫡长女形象,韶华觉得有些好笑,忽然也明白绾华这性子随了谁。随即展开笑颜,点点头,不予回复。

    这时,凌氏屋里的含香路过,看见书语和幼菡,便好奇询问她们怎么会在附近徘徊。

    绾华起身正了正衣衫,将韶华拉起来,轻唤出声:“幼菡,过来扶你们家娘子先回屋去。含香也在,正好,你们先陪五娘子回屋去。她身子弱,走没几步路就头晕,让她不要出来,偏不听话。”幼菡闻言,急忙跑过来从绾华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韶华。

    韶华还纳闷绾华怎么这般客气,还要扶着她起身,听了她的话,不由得眉头一挑。故意用嘲谑的眼光往绾华身上扫了几眼,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绾华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有些讪讪然,紧了几步上前,暗暗捏了捏她的手,“赶紧回去,阿娘要问起,就说你头晕,我陪你在院子里休息,不得提起方才的话。知道了吗?待回了碧梧轩,我还要仔细盘问你,心中藏的那人是谁。”

    韶华暗暗吃惊,她尚未提起一字片语,绾华如何得知她心有所属。

    正好看到绾华得意的神色,心有不甘,一个趔趄,故作头晕,挨着绾华低声道:“三姐姐要是愿意告知我未来的姐夫人选是谁,我自然也坦诚相告。”

    “你!”绾华不比韶华,一提到终身大事,脸颊顿时如火灼热。见她一脸戏谑,立刻羞得跺足而逃。

第十三章 云卷云舒

    次日,锦华果然没来上学,三个女孩面面相觑,谁没开口提起,只是更加用心。

    然而,当日夜里,李勋卓出人意料地在凌氏屋里吃饭留宿,并承诺接下去几日都会在熹园住。凌氏虽然脸上没说什么,但是人都看得出她心里是高兴的。然而李勋卓却道苏姨娘生病了,锦华自请要在她身边伺候着,让凌氏免了她们晨早的请安。

    绾华私下对韶华嘀咕:“不知道又要起什么幺蛾子了。”

    韶华连忙碰了她一下,示意李勋卓还有话要说。李勋卓清了清喉咙,对忽然沉默不语,埋头吃饭的妻子说道:“闺学那边,你让崔家的去给先生说说,让七娘在家休养几日,待倩儿身子好了再去进学。”

    凌氏脸无表情,夹了一口冬笋片溜素丸,淡淡地道:“她若不去,自个儿跟先生说便可,与我何干。”

    李勋卓脸色不佳,沉声道:“你是她嫡母,如何与你无关。”若不是苏氏母女哀求,他也不愿意拉下面来说这话。

    凌氏嗤笑:“原来她还知道她是庶出的啊。”

    李勋卓重重地放下筷子,表情大变,显然就是要乌云密布雷霆大发的预兆。韶华总算明白绾华的无奈,这动不动就跟丈夫呛声的习惯,还真不是一般男人都能接受的。

    “阿娘,今日这丸子做的真好,明日中午再给我做一份吧。”

    “爹爹,等下我给你背先生新教的课文好不好?”

    绾华和斯陌姐弟俩默契十足,一个给凌氏转移注意力,一个向李勋卓讨好,只有韶华默不出声,埋头吃饭。绾华看着心头不喜,偷偷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韶华吃疼,不悦地看向绾华,却见她眼色不善,偷偷朝李勋卓使眼色。

    又拿她来当挡箭牌了。韶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碗筷,换上一脸乖巧的模样,对凌氏轻声道:“阿娘,先生说了,无家主令不得迟到早退。阿娘是熹园的女主人,七娘不去闺学,理应阿娘出面的。”又转了目光对李勋卓笑道:“爹爹,七娘的脚伤可好了?本来晨早想去叫七娘一同进学的,丫鬟却道七娘在浣思苑留宿了。阿娘方才还道要令大夫再给七娘瞧瞧,到底是小娘子,莫要伤了筋骨才好。”

    这边给凌氏长面子,那边又让李勋卓觉得她把锦华当姐妹看,不禁对她另目相待。

    “五娘真是个乖孩子,往后要多和七娘来往,七娘也是听话的孩子。七娘和你们一样,都是我李勋卓的女儿。”李勋卓对韶华微笑称赞。韶华听得出最后一句话用的力气最大,显然不是对她说的,但有人却不以为意,韶华只好继续扮乖巧。

    “爹爹放心,女儿知道了。”

    听了韶华的话,李勋卓心情才缓和下来。紧接着,绾华和斯陌的介入总算平平安安地吃完一顿饭。

    其实,韶华心里清楚,下午时分有一个妇人去寻过容嬷嬷。但是在容嬷嬷问清来人身份后,只淡淡地说,“既然是娘子的事,那就让夫人使人来跟我说,我尚未得知哪家姨娘可以插手娘子郎君的事。”

    这话说得明白,就是苏氏根本没资格跟容嬷嬷说话,就别提苏氏身边的一个妈妈。

    容嬷嬷到底是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什么宫妃贵人没见过,自然也就不会跟一个大臣家中,妾侍的陪房说客套话。不管怎么说,苏氏到底还是认了这个命,所以才会哀求李勋卓来说这个情。

    显然,要是苏氏亲自前来,凌氏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但是苏氏的病到底是真,还是为了向凌氏低头示好,这便不得而知了。在韶华看来,这是个好开头,首先就是要让苏氏认清自己的身份。当然,凌氏的本分意识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在韶华第十五次扎破自己的手指头以后,一向以矜持从容自居的容嬷嬷,终于也忿然作色。“五娘子若是这般不用心,不如归去。”锦华不在的几日里,容嬷嬷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教导韶华女红上。早晨的课程,每个人都很用心,也表现得不错,尤其是韶华,往往让容嬷嬷刮目相待。

    可是一到下午,让她做针线时,容嬷嬷可就没那么开心了。

    “先生息怒,五娘不是故意的。”绾华连忙起身,为妹妹求情,想到锦华惹怒容嬷嬷时,也不过得了一声冷笑。如今已然是怒目生威,只怕韶华这次难逃一劫。

    就连静观其变的燕绥也有些惶惶不安,犹豫着是否要开口时,却见韶华举着冒血的手指,可怜兮兮地说:“先生您冤枉我了。都说十指连心,您瞧这针眼,我已经很用心忍着疼了。”一般人扎了两三次都要放弃了,韶华一个下午扎了十几次手指头,还坚持继续,确实是用心了。

    只是心用偏了而已。

    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本是圆润白皙,如今却被扎得千疮百孔,血迹斑斑,就连一旁的初荷都不忍心看了。可她不敢求情,据说燕绥身边那个出言顶撞锦华的丫鬟,昨日已经被刘氏痛打一顿,贬为二等丫鬟。虽然她很想说,既然自家娘子不懂女红,那以后捡一些针线活做得好的丫鬟,陪嫁过去就好,又不是非得自己动手裁衣。就算那些针线活做得好的大家娘子,也不见得每个人过门都自己动手。

    韶华瞅着容嬷嬷眉头轻颤,立刻嬉皮笑脸道:“不如先生罚我抄书写字吧,我用缡纭夫人的云卷体给先生默抄一篇《樊篱》,先生就免了我的女红可好?”

    初荷被自家娘子的无赖口气逗得失笑,却又不敢出声,连忙低下头,心道:哪有人把写字跟针线活相提并论的。

    别看容嬷嬷样子看上去温和慈祥,可说话做事都认个理,只要不顺着她的理来。她虽不恼,但自有话说得你无地自容,不敢反驳。偏生韶华总是逆了她的理,还叫容嬷嬷哭笑不得。原先她和幼菡被凌氏再三叮嘱,千万要照顾好韶华。就因为她从小在乡下长大,怕在府里住不习惯,失了规矩,受了委屈。

    可如今看来,要说她没规矩,她处处都谨慎得很,连不易称赞人的容嬷嬷也对她青睐有加。可说到委屈,初荷跟着韶华这几日,见最多的就是她装委屈的份。

    “你会云卷体?”声音明显扬高了一个声调,正好盖住了绾华的启声。

    韶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低声吩咐初荷去给她准备文房四宝。她放下针线,用早已斑斑点点的手绢擦了擦指头的血珠,翩然起身,给容嬷嬷福了身后,走到书桌旁。初荷早已将纸铺好,研了墨,取了一支毛笔,沾了沾墨水,递给韶华。

    却见韶华摇头,推开毛笔,挑选了一番,口中喃喃自语:“怎么连一支紫毫都没有。”

    容嬷嬷闻言,脸色微悸,温声道:“娘子在寻什么?桌子这么多笔,莫非没有一支中意?”

    因娘子只写小字,最实用的就是羊毫笔,多用山羊毛制之。其质柔软,笔头圆厚,容易着墨,而且价格便宜,又经久耐用。羊毫笔又分柔中带刚的陈羊毫,精细透明的颖羊毫和质地和柔的乳羊毫。或有人喜欢用鸡毛制笔,但更常见还是羊毫笔。

    而百川阁里,因郎君执笔有力,只用羊毫笔写不出其他刚劲的字体。便又有专写硬书的硬毫笔,如狼毫、鼠毫、马毫、兔毫等。紫毫便是深紫色的兔毛精制而成,比羊毫硬劲,但软而圆健。据闻缡纭夫人便是极爱紫毫笔,所以才写出了一手令后人惊叹的云卷体。但因紫毫笔造价贵,又不如羊毫笔耐用,所以很少会有人去学云卷体。久而久之,便越来越少人会写云卷体。

    韶华眉头微蹙,抬头看了容嬷嬷一眼,有些纳闷道:“先生怎么不记得云卷体必用紫毫不可。羊毫质软,虽圆润厚实,但差在劲挺不够;狼毫苍劲有力,却写不出云卷体的灵秀俊美。”韶华没注意容嬷嬷眼神闪烁,只得喃喃自语,“罢了,用这支鼠毫将就一下。”

    云卷体的特点在于柔中带刚,看似婉转轻盈,但落笔之初,转折之处,常常巧妙而有力。或是借了紫毫的特点,才使云卷体变得别具一格。正所谓字如其人,从云卷体也可以看出缡纭夫人刚强的性子来。

    樊篱,即为篱笆,寓意事物的限制。当年缡纭夫人在招亲前所写下的一篇文,其中便以樊篱暗喻世道规矩,自嘲从不理世俗眼光,却终究逃不出世俗规矩。若非缡纭夫人的特殊身份,其遣词用句都是极为放肆傲慢的,可又句句中的。当时不少娘子争相传抄模仿,一时间招夫大会比比皆是。

    直到现在,提起开国之初的缡纭夫人,亦有人钦羡,有人唾弃。

    辛子墨为了讨好容嬷嬷,借此躲开痛苦的教习,特意默下了这篇文。结果是得了容嬷嬷欢心,可却被容嬷嬷看得更紧,生怕她也学缡纭夫人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当韶华把《樊篱》一字不差地默出来后,最为吃惊的莫过于容嬷嬷,其次才是绾华和燕绥。初荷反倒一脸骄傲状,虽她不懂什么是云卷体,但看其他的表情,想来她家娘子的才艺又得先生赞赏了。主子聪明,当丫鬟的脸上也有光,她都想横着走出去了。

    “先生,字写好了,我可以不练针线了吧?”韶华满意地看了自己的笔迹,双手捧上望向容嬷嬷,一脸讨好状。

    “五妹妹的字可真漂亮。”燕绥走过来一瞧,由衷地称赞。“这便是云卷体吗?五妹妹是从何学来的,也教教我吧。”

    绾华听过云卷体,却从未见过,只道是失传了。现在看一手入行云流水般的云卷体自韶华UU小说写出,绾华自然也十分吃惊,这个妹妹到底还有多少是她想象不到的。

    “这也是无意学来的。”韶华被燕绥的话给问住了,只好打着哈哈。但她没有忘记她露这一手的目的是什么,看容嬷嬷接手将文章收好,韶华心中安定,立刻笑逐颜开:“先生,说好了,我不练针线的,您可不能反悔。”

    岂知,容嬷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缓缓地道:“今日便学到此,娘子们下学罢。”女孩们立刻喜笑颜开,高兴地起身行礼,连忙吩咐丫鬟收拾东西。“明日照旧。”

    “先生,那我明日……”不韶华表情一呆,她这么费劲的邀功却成了作他人嫁裳了?

    “从明日起,晨早的课与下午对调。五娘子若是晨早的功课做不好,就一直做到下学罢。”容嬷嬷轻声道。

    “先生!那个……女红练久了,会伤眼神的。”被容嬷嬷回眸一瞪,韶华的话到一半只好改了调。

    容嬷嬷想了一下,点点头,“那你练习一个时辰便可休息一刻钟。”

    韶华闻言,小脸直接垮掉,哭丧的表情让绾华忍俊不禁。

    容嬷嬷也觉得好笑,“五娘子既然能习得缡纭夫人一手云卷体,希望也能早日学会缡纭夫人的彩云绣。”

第十四章 出游

    换做以前的女先生,来与不来总是能轻易寻了借口打发,倒也不觉得上课新鲜,更不会觉得下学多么快乐。自从换了容嬷嬷做教习女先生,绾华每日虽有早起吃饭,去熹园给凌氏请安后,再上学堂的习惯,但每次总是在熹园坐不住。又怕赶得急,在先生面前落了仪态,是以上学的日子总是要早起一刻钟。就连凌氏都笑说,先生把她们教得跟书生赶考似的,每日都兢兢翼翼,比斯陌还要勤奋。

    正因为上课严肃认真,所以下学的时光总是特别美好,特别是能提早下课。

    绾华挽着韶华的小手,对燕绥笑道:“听闻燕绥妹妹也搬进碧梧轩了,往后碧梧轩可就更热闹了。不过燕绥妹妹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至少也应该放个鞭炮,庆贺一番。”

    燕绥粉颊微赫,颔首微微一笑,“三姐姐怎么取笑我呢。是六姑姑体贴,这里到底是李家,我不过是陪哥哥来,才小住一阵子,不好闹得太麻烦。”刘氏原以为只有以琛前来,没想到燕绥也跟了过来。若是只有以琛一人,那只稍在斯晏的屋子旁边拾掇个房间出来,也好方面他们一同读书。可燕绥就不一样了,刘氏没有女儿,煦园常有外客,不方便留燕绥久住,只好让燕绥搬进碧梧轩跟韶华姐妹几个作伴。

    “这有什么,往后你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便可。”绾华笑道,发现韶华从学堂出来以后一直闷闷不乐,不觉好笑,“你这个做邻居的,怎么也不知情,还要我跟你说。”

    韶华望了绾华一眼,她连碧梧轩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燕绥搬进来。

    燕绥忙给韶华解围,“三姐姐要是不嫌弃,现在去我那里坐坐吧。只不过刚收拾出来的屋子,空洞洞的,没什么可以招呼,怕姐姐坐着不舒服。”

    绾华立刻拍手叫好,“这可容易,我让书语回去带些茶叶过来,再让方大娘做点果子,咱们姐妹就可以好好说话了。五娘,你屋里可有什么好吃的,让初荷也带些过来。”

    韶华并没把两个年长女孩的对话听在耳朵了,只是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影。若她没看走眼,那背影应该是锦华才是,看样子脚伤似乎还没好。韶华不禁纳闷了,就算她把她的脚踢肿了,用热毛巾敷着揉散,顶多也就休养两日。可锦华的样子好像刚刚受伤的,连步子都走不好,难道她出脚真的那么重?

    未等韶华想明白,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锦华身边,伸手扶住锦华,似乎在张望什么。看到韶华她们忽然收回手,把锦华吓了一跳,顺着目光看过来,正好跟韶华对上眼神。彼此视线都有些复杂,匆匆转开,韶华顿时恍然大悟。没想到,这般小小年纪,已经有这么深的城府。

    这哪里是受伤的样子,分明是风拂柔柳,婀娜生姿。只可惜锦华那小身板,还算不上婀娜,挺多就是窈窕了些。

    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小厮来,在以琛对他吩咐了几句,只见他躬身点头,连忙走开。没过一会儿,就来了两个妇人抬着步辇过来,把锦华给接走了。

    燕绥听了绾华的话,正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侧目发现韶华眼光落在不远处,根本没用心听她们说话。

    “五妹妹在看什么呢?”燕绥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只看到以琛的身影,不由得回头多看了韶华几眼。正好以琛回头看到女孩们并肩走来,远远朝她们摇了手,燕绥笑道:“哥哥的眼睛可真尖,这么远都能瞧见咱们。”韶华附和地点点头,不去搭腔。

    绾华一愣,听了话才知道以琛正在前面,不由得缓下脚步。虽说母女交心以后,大家都不那以琛当回事,可人出现在面前时,还是有些区别的。

    “你们怎么在这里,四郎刚刚说去找你们。”以琛大步走来,给韶华姐妹见了礼,转头问燕绥。

    “那还不是托了五妹妹的福,先生许我们早些下学。哥哥怎么也没上学,四哥哥找我们有事吗?”燕绥好奇地四处张望。

    以琛把目光转向韶华姐妹,彬彬有礼道:“今日先生受约,便放我们一日。本来打算和四郎出去走走,四郎提议把你们也带上,这会儿正跑回学堂找你们呢。”

    韶华眼睛一亮,有些小激动,回望着绾华,“三姐姐,我们也能出去?”

    她还以为京城里的娘子一辈子只能蹲在院子里,除了成亲,大概就出不了第二次门。

    绾华看着她,点点头,“倒也可以,只是得去跟阿娘先说一声。”

    以琛笑道:“三妹妹不必担忧,刚刚出来正好遇见二婶婶,已经跟她说了。”

    听以琛这么说,绾华也安定一些,脸上也有些小雀跃,她都忘记上一回出门是什么时候了。自从容嬷嬷来家里教习,她就没机会踏出过家门,更别提闺中姐妹相聚了。燕绥一听可以和大家一同出游,连忙凑过来,挽着韶华的手,笑说韶华是她们的福星,要不然现在还得在学堂上课呢。

    这时,跟在斯晏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给三个女孩请安后,急匆匆道:“三娘子、五娘子、燕绥表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们了。四少爷已经把马车都备好了,正到处找你们呢。”

    女孩们各自吩咐丫鬟把书本带回去,由着小厮在前头带路,以琛跟在后面。三人兴高采烈地讨论京城哪里好玩,哪里有好吃的,哪家胭脂水粉更好用。以琛尴尬地跟在身后,硬是插不进女孩们的话题,只好一路跟着。

    “你们可真够慢的,我都等得快困觉了。”斯晏唉声摇头。

    小厮万禄奔上前,搬来小杌子给女孩们踩脚,斯晏扶着女孩们一个一个地上了马车,又让以琛先行上车,最后自己才跳上去。女孩们兴致极高,也不理会斯晏的抱怨,坐在车上还不忘继续讨论。

    斯晏被晾在一旁,见女孩们完全没打算理睬他,闷得一肚子气,向以琛抱怨:“瞧瞧她们的样子,跟出了笼的鸟儿似的,也不知道感谢一下,反倒把我们这两个大老爷们都忘在脑后了。”以琛摇头,摊手表示无奈。

    “我们小娘子的话,你们大老爷们能知道什么?”绾华哂笑。

    “就是,就是,我们娘子又不比你们,什么时候想出来就出来,自然有好多事要讨论。对吧,五妹妹?”燕绥碰了一下韶华的手肘,冲她眨了眨眼。

    韶华还沉醉在幻想中,被燕绥撞了一下才回神,一头雾水,看着四双眼睛都望向自己,只好点头。

    “你别拉五娘下水,她是我们家最乖巧的娘子,不和你一般见识。”斯晏斜睨着燕绥。

    “三姐姐,你瞧四哥哥说的。”燕绥立刻转移阵地,向绾华求救。

    “四郎,嗯?”绾华也极配合地高扬起脸,俯视斯晏立刻变讨好的脸。

    “三姐姐,五娘是乖巧,你是咱们家最贤淑端方的。”因比绾华晚了几日出生,无端低了一个排行,斯晏心里没少犯嘀咕。

    看斯晏翻书般神速的变脸,还装模作样的扮鬼脸,把两个女孩逗得哈哈大笑,倒在一起笑得花枝招展。韶华也跟着一旁笑,但不像燕绥、绾华跟斯晏那么熟,所以笑得比较矜持。

    而这一幕落在以琛眼里却是另外一回事。

    比起绾华只能在纸上谈兵,斯晏完全就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也能逛完整个京城。无论是哪家酒楼的酱肘子最好吃,还是哪家水粉店的胭脂最受欢迎,斯晏几乎是信手拈来,无所不知。斯晏极为享受女孩们投来崇敬而激动的目光,带着她们逛遍各种酒楼茶馆、水粉铺、首饰店、香料居,几乎是满载而归。

    每每看着斯晏潇洒阔气地给店家写欠条,然后让万禄打包东西走人,韶华不禁感叹,若是李家全是斯晏这种阔手子弟,只怕金山也会吃空。

    以琛不是金主,但是看着斯晏这般大手大脚,不免也有些傻眼。

    斯晏全然不觉,反正不是他出钱,回头自然有账房帮他垫付。况且,今日出游,买的也不尽然是自己的礼物。有给刘氏的黑檀佛珠、凌氏的福寿扁簪,还有女孩们的脂粉头花,林林总总花了上百两银子。

    “五妹妹怎么不买东西,是没挑中喜欢的吗?”以琛见绾华和燕绥在挑选首饰时,韶华虽兴致勃勃的跟在一旁,自己却从不挑选。从珠花店里出来时,除了被燕绥硬塞了一根南山玛瑙流苏簪,什么都没有买。

    韶华正要回答,燕绥接过话,“五妹妹不是要紫毫笔吗,刚刚不是才路过一个笔墨店,不如回去挑一个吧。”

    燕绥的话引起斯晏的好奇,他回头看了韶华一眼,“家里不是有笔吗?”紫毫笔可不便宜啊,他都没买过。

    燕绥对斯晏的话不以为意,“四哥哥懂什么,缡纭夫人的云卷体必须要用紫毫笔才能写出来。你们没瞧着,五妹妹写的云卷体可漂亮了,连我们先生看了眼睛都发亮。”

    “你会写云卷体?当今习得这种字体的人可不超过十个。”这回两个少年都惊呆了,声量也不由得提高了继几许,引起旁人侧目。

    无怪他们大惊小怪,主要是练习的成本太高了,必须要用紫毫笔才能练成。

    燕绥和绾华只知这种书体极少见,但没想到竟然会少到这种程度,看向韶华的目光也不由得变得崇敬复杂了。

    “只是凑巧学会的,不紧要的……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以后不写就是了。”韶华连忙摇头摆手,她当时学习云卷体时,也是偶然在家中拾获了一个孤本,觉得上面的字漂亮才跟着练。后来抄书多了,字体也变得越来越娴熟了,当她母亲意外发现她会写云卷体,还特别告诉过她,没得别显摆,省得招人耳目。若不是当初了讨容嬷嬷开心,她都好久没写了。

    “五妹妹,这是好事啊,要知道云卷体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的。”以琛感叹,“听说云卷体非紫毫不可,其气质潇洒飞扬,不是随便就能练出来的。回头还请五妹妹写一幅字,让我好生珍藏起来。”

    “我也要!”燕绥也跟着附和。

    “听者有份!”斯晏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绾华伸手搭在韶华肩上,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韶华心里哀嚎:果然不能显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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