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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新徒弟的我犯了什么错全文阅读

作者:望月一斩     收了新徒弟的我犯了什么错txt下载     收了新徒弟的我犯了什么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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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师父,叶子落了,叶子离开树,是树对它不好吗?”

    “不是。”

    “师父,那是风抢走了它?”

    “也不是。”

    “那他们在一起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开呢?”

    “分开只因为它们不再合适。”

    “不再合适,那……是谁错了?”

    “没对没错啊。”

    “嗯?”

    “离开就是离开,分手就是分手,错对…没有意义,不再合适的两人,与其耗尽对方养分一同枯萎,不如坦然聚散,各自相安。”

    “那师父,离开树后,叶子又会怎样想呢?”

    “……不知道。”

    林惜舟低着头看着慵懒地枕在自己腿上的某人,将剥了壳儿的荔枝去籽之后送入她的口中。她优雅地咽下果肉,轻笑:“师父,这是你这个月第四次没有回答上我的问题哟……”妖艳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林惜舟脸有点黑,这个可恶的徒弟最近总是婉转地强调这一点,虽然必须得承认自己快要打不过他这个徒弟了……

    他瓮声瓮气的说:“那敢情我当你师父可真是委屈你了!”

    额,语气不对。

    某人敏感的感觉到自家师父的心情有点别扭。

    唔,某个笨男人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看到自家师父生气时这种别扭的表情,她却会觉得心情很好呢。

    轻笑。

    林惜舟更加别扭了,因为她竟然还敢笑!

    更别扭的是为什么他的心跳有些微微失控,竟然不能自己。

    这一刻,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会带着那么一种酸酸的语气说,自家的这位徒弟真的很好看。

    如冰柱一般修长的脖颈,微微暴露在外面的锁骨,宛如振翅欲飞的蝶翼一般,轻盈优雅至极。

    她枕在他的腿上,笑望着他,眼底仿佛有浓墨不断地扩散,有种摄人心魄的吸力引诱着所有人陷落。

    红唇之间是清丽的笑音,让人一步步沉沦,唇片宛如夜色中静静绽放的玫瑰花瓣缓缓舒展,是蛊惑人心的魅惑。

    她轻轻地牵过林惜舟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划过他掌心中的软肉,引起一阵酥麻。一阵轻笑,海藻般柔顺飘逸的长发在他的腿上散开,如同惑世的女妖,致命的妖娆……

    温香软玉在怀,全世界都会甘愿堕落吧。

    她其实也很紧张,左手藏在身下,手指用力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但唇畔依然是让人迷醉的浅笑。

    “师父……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就再也不能叫你师父了。”

    过了许久,她还是失望了,他还是没有吻下来。

    ……

    ……

    “呼……”林惜舟从梦中醒来,他缓缓地睁开了眼,却看不到丝毫光芒,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刚才在梦境里中的事物也渐渐模糊,林惜舟眯着眼,细细地品味着梦境里的点点滴滴。

    眼睛已经熟悉了黑暗,张开眼,看见的还是黑暗。

    几条铁链,拇指粗细,穿过他的锁骨,另一头向四周延伸而去。

    林惜舟跪在地上,四周的一切就像腿下的石头地面一样,坚硬,沉默,冰冷。

    “嘶……嘶……”

    黑暗而又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林惜舟的低吟。

    黑暗弥漫。

    除了低沉的呻吟外,没有其它一丝一毫的声音。

    安静的黑暗中什么是最恐怖的,不是黑暗,而是寂静,听不到别的声音后,你的听觉会变得极其敏感,敏感到任何的声音在耳中如同雷鸣。

    林惜舟倾听着,听着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声音,听着胸腹处随着呼吸的嘶鸣。

    这实在是一种很痛苦的刑罚。

    ……

    ……

    时间还在过去,伴随林惜舟的除了有些寒冷的晦涩空气,也就不剩下什么了……大概还有黑暗。

    林惜舟却发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嘶……嘶……”的摩擦声。

    时间流逝,林惜舟脑子渐渐空白,最后又沉沉睡去。

    ……

    ……

    醒来……睡去……醒来……又睡去,不知是多少次醒来睡去之后,林惜舟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死去了?

    因为他好像真的,已经记不起好多事情了。

    我是……林惜舟,我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呢?

    他只记得那是很久远的往事,久得让他足以遗忘,也足以被遗忘。

    漫长的悠悠岁月,着实让人无奈,和绝望。

    佛曾说,香飘的每一刹那都是确定的,但是每下一个刹那都是不确定的。一期一会,冥冥中自有定数。

    那么,佛是谁,林惜舟好像隐约记得当初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当时的回答是,是我家乡那个世界的。

    好像当初那个人很生气,骂他,骂他就是不愿意承认他和她是一起诞生的,说这个世界出现后就没有过佛这种存在。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是一期一会,一因一果,他现在成了这个样子,那这件事情就是之前某件事情的果。

    可是他现在到底有没有死去?如果没有死去的话,这件事情就没有结束,又会变成了某件事情的因,然后因又生果,果又生因,因因果果无穷尽也。

    好烦啊。

    黑暗依旧,让人昏昏欲睡。

    这片黑暗,在一点点地剥夺着他的所思所想,林惜舟知道,他睡去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这是一套阵法,主散魂,离魄,乱心。

    林惜舟抬起头,望着上方,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

    ……

    ……

    四周只有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这片黑暗仿佛亘古永存,而他却孤身一人。

    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不知等了多久,仿佛在一个刹那,仿佛是自己的错觉,林惜舟看到了一抹幽幽的蓝色。

    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他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也决定了一些事情。

    他跪在地上,努力抬起手臂,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微咸的滋味沁入干燥的唇舌,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干燥的喉咙。

    肩胛上的锁链有些碍事,所幸并不影响他的动作。

    他缓缓、缓缓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感受着微咸的液体充斥了整个口腔,然后缓缓地咽了一口。

    腹中升腾起一股暖意,他张开了嘴,要说些什么,但他太虚弱了,酝酿了好久,才勉强吐出几个字“……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他的声音很是喑哑,但仿佛刀削斧刻,深深地印在了这片空间里,没有消散。

    寂静打破了。

    跪着的地面出现了无数的纹路,无形的烈焰在他身边扬起,仿佛有人在怒吼着,要灼烧他的身体,要毁灭他的灵魂,要把他吐出的字符给碾碎。

    在古老的传说中,在地底的深处,是无底的深渊,那里,是所有死去星辰的归宿。

    他抬头,他依然看不见丝毫光芒辰,仿佛整个空间被吞噬,哪怕他被无形的火焰所吞噬,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刺骨的严寒。

    但一切都改变了。

    “……昭昭其有,冥冥其无……”他还在继续念着,声音颤抖,他痛苦地用力握着手掌,指甲深深嵌入到血肉中,但他念出的每个字眼依然坚定,依然清晰。

    冥冥中传来一声叹息。

    林惜舟停了下来,身上依然是钻心的痛,不过他似乎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抬头向上,望了一眼。

    他肩头的锁链开始疯狂颤动,然后肩头的血肉和锁链瞬间碎裂成了无数碎片。

    一声轰然的巨响,震耳欲聋!

    无尽的光芒猛然充斥了这片空间,黑暗瞬间消散,坚不可摧的地面瞬间被硬生生压下几尺,在这片光芒中,任何事物都无所遁形。

    谁都可以感受到光芒主人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懊悔。

    光芒逐渐散去,黑暗又重新归来。

    地面上只余下几条锁链,空空如也.

第一章 人间的依思

    临歌派靠海,此时正是夏天,蝉叫连天,衣衫轻薄。

    海面上的明媚之景,群青色的风景,从打开的窗户间闯入并散落在房间中的某一个角落,照亮了屋内两个人的身影。

    少女轻轻地握住了拳,阳光拂在她略带发青的脸庞上,看起来让人很是心疼。

    朝九略显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修行一事,他向来认为,最重要的便是七个字,时光不负有心人。

    只要肯勤奋修习,总能达到该到的境界,哪怕后面因为资质所限走不上去,也可以说是不负己身。

    他是很欣赏眼前的少女,如此良材美玉,哪个师长又能不喜欢?

    当初少女刚刚展露出她的天分与勤奋时,多少临歌派的长老动了心,听说,连掌教大人都注视着……

    可惜……朝九暗暗地叹了一声,终究是天不佑我临歌。

    今天是临歌派外门考察的日子,对于外门弟子来说,这决定了他们在师长眼里的印象,决定了他们能不能进入临歌派的内门,决定了能不能得授内门真法,成为真正的修行者。

    尘事如潮人如水,跳出来,才能看到那一方绝景。

    奈何,造化弄人。

    朝九咳了一声:“依思?”

    “师叔,弟子在。”

    朝九向前看着,没有再说什么。

    名叫依思的女子向前一步,伸出胳膊,平摊手掌在前。

    她的整个人都很瘦,胳膊也很瘦,脸更瘦,但两个眼睛稍小,看起来呆呆的,虽不至于让人不喜,但也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长相。

    但她的手很漂亮,修长,白皙,如同刚剥好的青葱,从手腕慢慢地收成一线,如同一笔浓墨写到了头时扫出来的那片氤氲,在暖暖的阳光下斜斜伸出的模样,险些要勾到人心里。

    一捧火焰从她手中生起,虚弱而又飘摇,但却倔强地不肯熄灭。

    一息……两息……三息………

    在十六息的时候,飘摇的火焰还是消亡,依思气息有些絮乱,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咬着牙,垂下来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她有病,治不好。

    她不信。

    于是春去秋来,她日日苦修,她翻遍了能看的书,求遍了能求的人。

    临歌派也派出了好几名长老,拿出了好几种丹药。

    徒劳无功。

    依思身上少了一些东西,而天宇剑宗精通命数的邓长老来访,见了她,然后告诉她,她命格中被人取走了一块,从此横不行,竖不通,如果她在二十岁之前没有找到丢失的那一块命格,她会死去。

    没人见过命格是什么,更别说如何取走它,邓长老也只是从古老残卷上所知,谁也说不出来,少的到底是什么。

    “邓长老说是二十岁前……”朝九缓缓说道,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安慰。

    临歌派从外门入内门的考验并不是考验能坚持多少息,而是练精化气,以气御法,依思连凝聚内息生出真火都无法坚持,何谈一个御字?

    “总会有办法的。”朝九安慰道,这话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信。

    然后他挥了挥手。

    临歌派已经放弃了她。

    依思盈盈一拜,退了出去。

    屋外有很多人,他们都是来参与这趟考核的外门弟子,见依思出来,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但她早已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

    没人会来为难她,或许几年前会有。

    一年前,她揣了一把利刃,捅了一名外门弟子一刀,半个月后,那名外门弟子将依思堵在了一个角落里,那个夜晚,大雪飘飞。

    那名外门弟子身上密密麻麻被捅了四十多刀,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年依思十四岁,最后查出是那名外门弟子心生歹意,意图猥亵依思,后来又计划杀人灭口,也是那件事情之后,很多人都知道了,依思有把小刀,而且她,刀从不离身。

    一个十四岁时就知道自己在六年后会死去的人,对于生命的态度,很让人玩味。

    依思走出了院子,而那些同门的师兄师弟也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无论过去怎样,依思现在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或许明年,也或许就是明天,她就会被赶出临歌派。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依思回头望了一眼,阳光下的临歌派,天青色的屋檐在阳光映照下,瑰丽秀美,此时她站在临歌派的山门口,却自知自己很难有资格再继续呆在这里。

    不是不愿,而是不可以。

    依思身着着水蓝色的长裙,裙子可以看出微微有些旧了,哪怕浆洗地很是用心,也终究有一种抹不去的灰色质感,灰扑扑地。

    配合着少女单薄的身子,和微微有些发青的脸,给人一种很柔弱的感觉。

    身轻,体柔,但不怎么好看。

    依思衣袖上别着一只水色玉环,用红丝缠起。

    偶尔有路过的临歌派年轻弟子,也都同样别着同样的玉环,他们向着依思微笑示意,哪怕是带着一股莫明的味道,而其他的普通人,而在瞥见那只玉环后,笑容则带着单纯讨好的意味。

    临歌派是入世的门派,门派就建在城边的小山上,门派旁边的城自然也叫临歌城,车水马龙,甚是繁华。

    依思沿着道路走着,衣袖上的玉环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起来。

    她来到一处紧闭着门的双层青瓦铺舍外。

    只是一家酒肆,正面没有招牌,只在门前插上两张一青一白的酒旗迎风招展着,青色的旗上只有一个酒字,白色的旗上则是两个大字:“醉生”。

    醉生酒肆,就是这家店铺的名字,这家酒肆原先叫陈氏酒肆,陈氏老夫妇被在海上发了财的儿子接走享福之后,接手盘下这家酒肆的人给酒肆取了“醉生”这个名字,说是为了纪念自己的一位故人。

    依思一直在这家酒肆里,已经有一年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十一岁被带到临歌派,她十二岁的时候,开始修行,然后发现自己有病,临歌派只是小派,她还有病,自然很难住在临歌派中,不过好多外门弟子也住在附近的临歌城中。

    这家酒肆的老板比较懒,一年前,她恰巧来到了这家酒肆前。

    一年过去,物是人非。

    老板人很好,也很照顾依思,,大家都说这位老板是个好人,依思认为那是扯淡,他们最多只说对了一半。

    因为这个……新老板……每天除了喝酒,就是……调戏她。

    索性他也只是个只耍耍嘴皮子不敢动手的家伙,抛开这一点,平时也还算品行端正的,而且,工钱很足,足到可以承担起依思在临歌派的开销。

    依思经常要去临歌派做功课,对此,新东家也没什么意见,照样笑眯眯的,任她来去,工钱照付,于是依思就留了下来。

    依思推开店门,扑面而来的就一阵酒气,老板趴在桌子上,突入而来的阳光照在了宿醉的身体上,他勉强地支起身,两个眼睛半眯着,望着依思,然后,打了一个酒嗝。

    阳光,也是一个很有质感的词,尤其是用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如果说一个人很阳光,在依思看来,这是一句奢华的赞美,而面前这个人就正是一个相反的例子。

    林惜舟是一个好人,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一个温润如玉,儒雅随和,平易近人中带着玩世不恭的幽默,还有着一些哀伤的过往的红尘过客。

    这话其实没什么错,如果他没有经常酗酒,把自己搞的臭烘烘的,而且愿意见太阳,不是一直呆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依思一声不吭,开窗,擦桌,煮了一壶茶,搬了一条条凳在门口,然乎坐在那里,望着街边上的人来人往。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想必这副场景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林惜舟爬起了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倚在门边,右手举起酒囊,又轻轻缀了一口,开口道,语气轻浮:“呃……我的小悠悠啊,我昨晚想给你去摘星星来着,后来一想那几块破石头也不怎么好看,而且还那么大,作为补偿,我今晚去买些烟花放给你,你说好不好呀?”他用手比了一个很大的动作,似乎是要强调那些星辰真的很大,笑眯眯地看着依思。

    依思仿佛聋了一般,只是静静地坐着,闭上了眼。

    她开始修行。

    林惜舟笑嘻嘻地,继续絮絮叨叨着,他开始说起昨天依思昨天下午没有来酒肆,让他好是伤心,又数落起前天依思竟然还凶他……

    在他开始念叨七天前的事情的时候,依思实在受不了了,她叹了一口气,说到:“东家,街角那家衣铺的两个女儿都很喜欢你……要不你去找她们聊聊?”

    他笑眯眯的,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哪怕眯起来,依然很亮。

    “瞎说,而且她们哪有你漂亮?”

    “你瞎吗?”

    依思丝毫不客气,直接怼了回去,她并不好看,小姑娘也不喜欢别人拿她这点开玩笑。

    他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眼睛也更亮了,他自然不瞎。

    衣铺老板的两个女儿虽不是天姿国色,但也温婉娴静,娇俏动人,的确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情,而跟美丽的女子交谈,肯定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他浅笑着,举起酒囊,轻轻抿了一口。

    “我看你你天天修行,其实修不出什么名堂。”

    “今晚我打算做糖醋里脊,如果先生你再说话,我就不做了。”

    他于是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依思,看着她修行。

    他知道,她其实并不是命格不全,而是一些更复杂的原因。

    她可能没有命格……

    他抬起了头,望着天边,天上有几颗星辰,哪怕在白天,有几颗星辰依然醒目。

    那是帝星。

    苍穹无垠,而苍穹之上是为天宫,无数修行人士日日苦修,只期盼着有朝一日得大道,位列天班。

    而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连仙人都不敢说自己超脱了命运,所以这个世界不该存在没有命格之人。

    或许找到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他的命运。

第二章 酒话

    醉生酒肆的新东家叫林惜舟,林惜舟喜欢喝酒。

    依思却不喜欢喝酒,她喜欢喝茶,不是不能喝,而是更愿意喝茶。

    炉子上的茶壶发出来嘶嘶的声音,水开了,林惜舟伸手抄起茶壶,款款倒入杯中,杯子里是依思去早市新买的茶叶。水很烫,随着茶叶梗缓缓舒开,依思也睁开了眼睛。

    阳光微微西斜,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你买的茶叶太粗,没法沏,只能喝。”林惜舟抱怨了一句。

    依思瞥了他一眼,心道她买茶又不是为了沏的。

    她的确很喜欢喝茶,但时间对她来说,是很奢侈的东西,所以她也从不沏,只喝茶。

    林惜舟笑了,他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茶在湖月峰的峰顶,那里有一片茶树,别的茶都是叶开五瓣,那里的茶开九瓣。”

    “那树六百年一结,要在会阴之日,朝阳初生那一刻,由专门的人摘取,然后拿九天之上紫霄神雷炼过的星河沙做的壶,取幽冥苦海下的五彩琉璃焰。”

    “那茶第一口很苦。”

    九天上的星河沙,是稀世珍宝,哪怕一粒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幽冥海下的琉璃焰,更是闻所未闻的事物,而栖凰山……没人敢随便上去。

    “那能治……我的病吗?”

    “如果你天天喝,你就能多活几天。”

    依思想起了这家伙前几天说的那壶酒,要拿凤凰千年温养的那口灵息为引,还有更早那枚丹药,更是离谱,这些都是近乎于传说中的事物。

    临歌派的长老很早前就也告诉她,天财地宝也只能延长她的寿命,却没法根治。

    她缺了命格,那么她的命格会在哪呢?为什么明明是她自己的命格,却能不见了呢?

    依思有些委屈,她回头对林惜舟说道:“先生……你能够治我的病吗?”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治你的病?”

    “因为先生你懂得很多,你总是给我讲一些……比较遥远的东西。”

    这实在是很经不住推敲的理由,但依思从不敢放弃任何的希望,但是林惜舟的回答让她有些无语。“我说这些遥远的东西,不过给你一些遥远的希望,你先生我可不想整天面对一张板着的脸。”

    依思却不再想谈这方面的问题“先生,当初你为什么要盘下这间酒肆?”她问道,这间酒肆有些稍微偏僻了,生意一直不怎么好。

    “我们认识多久了?”林惜舟突然问道。

    依思稍微疑迟了一下“应该……一年了,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有点期待,也有点害怕,但林惜舟让她失望了,他轻轻地笑着,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种对话之前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依思知道林惜舟的不凡,但最后总是以林惜舟的沉默收场。

    林惜舟看着依思,感受到了她的小情绪,但他并不打算回答。

    因为生命可能是一种美好的事情,但命运不是。

    就像他曾经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样。

    ……

    ……

    入夜,酒肆的后宅很大,依思在后面是有一间独立的房间,灯是熄灭的,但她没有入睡,而是继续修炼。

    而前面的酒肆里,林惜舟身子趴在桌子前,桌上是几碟小菜和几壶见底的酒。

    他喝了很多,有些醉了。

    在无数睡不着的夜晚,相信会有很多人,习惯性的开始闭上眼睛,安静的想念一个人,想念一张脸,还有那些与之相关的让你不自觉地微笑或蹙眉的往事。

    林惜舟有很多值得思念的事情。

    “我一直很喜欢我家那个……徒弟……。”

    桌子对面是一只叠成的纸鸢,巴掌大小,如同活物,翅膀扑扇着。

    一道模糊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其主人的心思。

    “我知道。”

    “……不怪她……不怪她”话虽这么说着,林惜舟心情却猛然激荡了起来,顿时一阵酒力上涌,但却突然沉默不语。

    “如果你能这么想,那便再好不过。”

    “好多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林惜舟用手敲了一下脑袋;“我和后面那个小姑娘……一样,都少了一些东西。”

    “所以当年……发生了什么?”

    纸鸢扇了一下翅膀,歪了一下头,看着林惜舟。

    “你果真……不记得了?”

    林惜舟又闷了一口酒:“我只记得被人捅了一剑……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记得的,甚至你是谁我都不记得,只记得你是我的师妹。”他说的是实话,他记不清好多事情,连对方是他师妹这件事情,他也是回想了好久才记起。

    林惜舟问道:“是我那个徒弟……捅了我一剑?”那些事情,对他来说太过久远……远地足以忘记。

    纸鸢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

    酒壶安静地飞起,仿佛被无形的手托着,缓缓替他斟上一杯酒。

    壶已见底。

    “你真的想知道?”

    酒很烈,酒的来头也很大,林惜舟很醉了,但很坦然。

    “还……嗯。”

    “可能只是一个误会。”她语气里带着笑意,好像说的只是一件小事,林惜舟愣了一下,缓了半天才明白对方说的是谁。

    所以……只是一个误会,然后她就回头捅了他一剑?很奇怪的,他想起了那个被依思捅了好多刀的临歌派弟子。

    两年前,那个下雪的夜晚,他就在临歌派,看着还是个孩子的依思,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做着那件残忍的事情。

    他举起酒杯,仰头饮了下去,然后眼中的一切事物摇晃模糊了起来,舌头变得不利索起来。

    这酒真的很烈,他真的醉了。

    纸鸢缓缓地扇动起翅膀,一道香气弥漫开来,就像刚刚绽放的兰花,极轻,极淡,很好闻。

    它又替林惜舟斟上了一杯酒。

    纸鸢安静地想着,想着这个男人的那位徒弟。

    “俗话说师命不可违……那时候,好多人都知道,你的那位徒弟要嫁人了。”

    “她……不肯嫁?”

    “嗯……一开始是她是不想要嫁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林惜周有些茫然,只是他再怎么想,却也是记不起来,而且头实在疼的厉害。

    纸鸢飞了起来,落到到了林惜舟的肩头,林惜舟趴在桌子上,那股兰花的香味越来越浓了,林惜舟闻着那味道,头疼舒缓了好多,他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般。

    “你会让那个叫依思的小姑娘嫁人吗?”

    林惜舟轻轻摇头,有些不解。

    她轻笑了一声:“不嫁……可不行。”

    林惜舟没有回答,他头脑越来越困乏,然后睡了过去。

    ……

    纸鸢燃了起来,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如云雾般让人看不清的朦胧中是一双风情万种的淡黛柳眉。

    她收回了手,拿起桌上唯一的那只酒杯,斟满,然后饮下。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忘记了好多事情……

    她轻轻坐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晃动着酒杯,一只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你总是夸赞那个叫依思的小姑娘很坚强。”她低声自言自语:“但用太坚强来夸一个人,本来就是很残忍的事情。”

    但又有谁不是呢,你总是这般残忍,她默默地想着。

第三章 关于人生的第一课

    第二天,依思没有去临歌派,而是呆在铺子里,而林惜舟却又是宿醉,直到正午,才揉着眼睛出现在依思的视线里。

    林惜舟看到依思的时候,小姑娘半眯着眼睛,靠在桌子上,读着一本书,林惜舟瞟了一眼书名,是一本叫《青雷风云异闻录》的异怪杂谈。林惜舟笑了一下,语气例行轻浮,开始骚扰依思。

    “小姑娘,有什么心得嘛?说给先生我听听。”

    “先生听过天哲灵花?”依思没有抬头,说道:“天哲灵花,性寒五毒,极为罕见,传说中有使神魂再生的功效。”

    “你要去找吗?凭你依思连炼气阶都没有的修为,怕是走到半路自己就没了。”林惜舟打趣道。

    依思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林惜舟斗嘴,而是继续看着书,看来昨天临歌派外门审核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

    “天哲灵花是天仙渡厄丹的主药之一,那枚丹药或许有效。”林惜舟轻轻说了一句。

    依思抬起了头,望着他。林惜舟摇了摇头,依思脸上变得有些失望。

    “一年了,先生你总是说这些没有可能的东西,就不能说一个有可能的办法?”

    “我不怎么记得,你先生我忘了很多事情,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林惜舟顿了一下,他看着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说道:“临歌城有那么多店铺,当初你为什么偏偏挑中了我这家?”

    依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么久了,他才问道这个问题,她很诚恳地说道:“我那天看见了先生你的剑法,于是记住了这家铺子。”

    “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林惜舟回忆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来。

    “先生你那套剑法很好看,我是说,那套剑法很好看,我觉得先生你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林惜舟笑了一下,走到柜台,摸出一把长剑,这是依思的长剑,每个临歌派弟子都有一把,他走到店铺中央,舞了一套剑法,剑很快,剑光凌厉,发出阵阵破空声。

    “是这套?”林惜舟问道。

    “不是。”林惜舟听到后笑了,又换了一套剑法,这套剑法和刚才的相比比较慢,但大开大合,明显威力也不俗。

    “也不是。”依思走了过去,突然有些兴奋,林惜舟见状把剑交给了她,她接过剑,刺了两剑。

    这两剑很古怪,似乎在空中划了两个圆。

    林惜舟不笑了,他忽然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依思。依思也没有再说话,稍微有些手足无措,她低下了头。林惜舟很明显是个有秘密的人,而有秘密的人向来不喜别人窥探他们的秘密。

    “我当初就出了这两剑,然后你就记了下来?”

    “是的。”依思不好意思地回答,“回去后我模仿了好久,一直想不明白这两剑是怎么刺的,后来想了好几天后想通了。”

    一年前的依思才十三岁,修炼了仅仅只有一年,但是她能够看透自己的剑法,林惜舟默默想着,或许自己一年前的那个看法没有错。

    “想学吗?”林惜舟突然笑了,问道。

    他记不清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愿意回想发生了什么,在模模糊糊的记忆中,那是一段充斥了怨恨、杀戮、阴谋诡计的岁月,至少他过得很不开心,接着他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醒来,然后莫名其妙地看到了依思,那天依思满身鲜血,嚎啕大哭,他觉得这个姑娘很是可怜。

    他开了一家酒肆,一边喝酒,一边回想着自己的过去,只是现在他不愿意再回忆过去,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偶尔想起,他或许应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这样生活下去。

    但他却认识了依思,或许他注定要认识依思。

    “想学吗?”他又重复了一遍,“想学赶紧去做饭,我今天想吃走油肉。”

    依思脸色兴奋地涨红,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奔向后厨。

    ……

    ……

    饭后,林惜舟倚在门口,街上来往的人偶尔会和这位年轻的小老板打个招呼,不知不觉中,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呆了一年了,他关上了酒肆大门。

    依思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身后。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林惜舟一直没有说话,就算用餐完毕后依思把碗筷撤下去好久,林惜舟也没有再主动开口。

    “先生……”依思刚开口,林惜舟挥手止住了她。

    “我有点后悔。”林惜舟的确突然有点后悔,基于一些很模糊的理由,这些模糊的理由甚至说不清,道不明,只来源于冥冥中他自己的感觉。

    或许,很多事情都会被改变。

    他转头看向依思,看向这个他已经看了一年的小姑娘。

    “我教你剑法……可好?”

    依思点点头,然后摇了摇头,她清楚自己的问题,问题的关键并不是剑法能够解决的,哪怕是再精妙无比的剑法,也不是她现在需要。

    小姑娘低下了头,不再看林惜舟。

    “你先天神魂不足,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你还活着。”林惜舟从桌上抄起一杯茶,喝了一口,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活着就很重要,因为存在是很重要的事情,接下来我说的话很复杂,你要用心领会。”林惜舟的眼神变得严肃了起来。

    “存在不等于活着。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也活着,虽然它存在但并不需要思考存在的意义。只有少数生灵意识到自己存在的生物,一些东西只是在存在而不是意识到存在,因此你的存在不等于那棵老槐树的存在。”

    依思有些迷茫,她有些不解,她虽然听明白了林惜舟在说什么,但不知道林惜舟为什么说这些。

    “我在讲道。”林惜舟平静地解释道,他继续说道:“我不会什么修行功法,准确地说,我失忆了,忘记了所有的修行功法,以前的我可能很厉害,但现在,我只能这样教授你。”

    他微笑地问道:“你主要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

    依思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说道:“我想知道……什么是神魂?”

    “我接下来要说的会很复杂。”林惜舟笑道。“所谓的本质是指组成某些事物的东西的话,也就是指某些事物的本性。有的人认为,生灵并没有这种天生的本性,因此生灵必须创造自我。他必须创造自己的本性或本质,因为他的本性并非是一生下来就固定的,人的神魂也是如此,母亲十月怀胎,胎儿才渐渐温养出了自己的神魂,而修行的过程,就是不断温养神魂的过程。。”

    “……嗯。”

    “但也有人认为,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事物都是流动的,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拆开的事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草一木都是可以拆开的,但做成这些东西的模子或者说形式是永恒不变的,放在人的身上就是他的神魂,人的神魂是天生的,神魂的样子决定了人的样子,而修行的过程,是逐渐了解自己神魂的过程。。”

    依思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她有些听不懂,林惜舟笑着看着她。

    他负手而立,走到了窗边,背对依思:“我不知道我以前是谁,但是我知道你先生我上辈子肯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如果你真的想从我这里学到一些修行的东西,那么你就要好好思考我刚才说的话。”

    “你在临歌派修炼过,那么我猜你听到的关于神魂的解释,是我刚才说的第二种,我印象中清霄派的有本《天霄太清禁本》,里面有一套秘法,用泥土和清水制造出一只活生生的青蛙。”

    “你觉得那只青蛙,它的神魂,是刚才两种神魂解释里的哪一种?”

    依思彻底迷茫了,她不知道,临歌派告诉她只需要日夜修炼即可,她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但她终究是个很理智的人。

    “先生,我不知道,但我愿意跟随先生学习,请先生授我真法。”依思说的很慢,但她很坚定。她随即朝林惜舟跪了下来,瘦弱的身体伏了下去,但被林惜舟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逾越了。”林惜舟笑着:“我只是说教你剑法,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教你那套剑法而已。”

    “但先生我连初境都迈不进去,你总得传我一套功法,让我……破了初境,否则怕埋没了先生的这套剑法。”依思带着很期盼的语气恳求道。

    “那套剑法不是我的。”林惜舟笑着说道,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有些感慨,他沉吟了很长时间,抬起头来望着她,缓缓说道:“你的病很难治,我也应该不行。”

    他把手背在后面,态度很是温和地说道:“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

    依思沉默了,她还是跪伏在地,额头轻触地面,还是行了一个最大的礼。

    大恩才有大礼,林惜舟说他帮不了她,他也可能真的帮不了她,但依思还是诚心诚意的行下了这个大礼,她从小失去了父母,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只能自己去祈求那道希望。

    屋里有些安静,林惜舟叹息了一声,林惜舟轻轻拍了拍依思的肩膀,示意她起来,然后把手掌盖在了她的脑袋上。

    一道悠远的气息汇入了依思的神庭,这道气息好奇地观察着一切,然后却失望了。

    那是一片荒芜,没有丝毫生机。

    屋里一片死寂的安静,时间不知快满地流动着。

    林惜舟缓缓地收回手掌,望着眼神虽然强装平静,但身体在微微颤抖并压抑着自己的小姑娘,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一直感觉到你身上有微弱的灵力,所以我才不确定,但是,你虽然有修行的资质,但你无法修行。”

    “你的神海里是死的,太过荒芜,留不住灵力,没人的识海是这样的。”林惜舟脸上流出了一丝愧疚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我有救吗?”小姑娘很平静,眼眸里看不到任何期待。

    “能。”林惜舟突然笑了。

    依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三年了,她从没想到过真的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林惜舟轻轻地笑着,只是眼神有点复杂,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摁在依思的眉心。

    没有什么风雨大作,没有什么电闪雷鸣,很平淡的一瞬间,然后林惜舟就收回了手指。

    依思感觉到她识海内多了一些东西,她伸出手,一蓬火焰在她手中燃起。

    火焰很是微弱,甚至只能称得上是火苗,但很是明亮,在那片小空间里,空而起的焰火光彩夺目,时而像是一只凤凰冲破云霄,时而像是一层火红的薄暮四散开来,时而如同闪烁的夕阳照向大地的最后一缕阳光,久久的凝结在空中……

    但火最终还是熄灭了,因为林惜舟最后收回了手指。

    他沉吟了一下,目光有些复杂,依思看到了他眼神里的那抹复杂,低下了头。

    “我会试一试的。”他慢慢的说道。

    “帮我到后面拿壶酒。”林惜舟宠溺揉了揉她的脑袋,依思连忙往后面跑去,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她双手放在腰边,行了一个礼,极认真地说道然后她笑了,小姑娘显然很是开心:“谢谢先生。”

    林惜舟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去,他的目光越过了依思的肩头,望向了她身后的柜台。

    那里只有一只纸鸢,纸鸢一动不动,静静的望着他。

    “我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她的识海里,我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地遇见了她……为什么?”林惜舟看着纸鸢,轻声问道。

    纸鸢没有回答,依旧默默无声。

    “因为在刚才的那一瞬间离,我突然觉得,我之前认识她。”林惜舟继续问道:“那么我是谁?”

    纸鸢突然醒了过来,拍了拍翅膀,飞向林惜舟,落在了他的手掌里,然后猛然燃烧起来,但没有火焰,只有一片四散的光芒,一只泛着天青色的玉笛出现在了林惜舟手里。

    玉笛上刻着公西若三个字,这是个名字,明显刻名字的人很用心,每个字如鸾飘凤泊、铁画银钩。

    他有些发愣,仿佛是感慨,又仿佛是怀念。

第四章 暴雨前的一则小事

    日上杆头,依思坐在临歌派了知草堂一处偏僻角落里。

    此堂名为“了知”,取得乃是几百年前临歌城一位颇有才气的诗人的诗句:“了知归近犹看堠,更有愁来即入城。”这里是临歌派外门弟子修行的所在,说是草堂,但也并非真如农家简陋的草堂一般,建屋用的是上好的木材,由临歌城上好的匠人所建造,屋檐庭柱都雕刻着这一带颇为流行的流云水纹,此堂高两丈有余,极为通彻,屋内摆满了论道谈法的书籍,燃着安神静魂的灵香,中间则是摆了几十个蒲团,任临歌派弟子们使用。

    依思在看一本册子,这是林惜舟昨晚交给她的,册子看起来很新,封页上也没有书名,上面的字迹很草,隐隐闻着甚至还带有一股酒香。

    今日乃是临歌派七天例行一次的外门讲道时间,今日是由一位临歌派内久负盛名的新锐内门弟子**,听说这名内门弟子只差一步就可破入炼气化神之境,已经拜了掌教大人为师,可以说是算得上临歌派下一代的中坚人物,但讲道已经结束了几个时辰,堂内也只零零散散地只剩下十几个人,十几个人在这偌大的空间里四散开来,室内有些空荡荡的。

    依思皱着眉头,脸上满是疑惑不解的神色,她的脚边还有另一本书,这本书用厚厚的小牛皮纸装裱着,看起来它的主人对它很是珍惜,上面写着两个秀气的字“依思”。只是它现在被胡乱丢在地上,这本书正是临歌派最基础的修行功法,虽然是最基础的,但也是临歌派功法的精华所在,内容也是玄妙非常。

    但依思丝毫没有发现她把自己曾经视若珍宝的书籍给丢在了地上,她牢牢盯着手里的小册子,这本林惜舟写的小册子并没有写多少内容,只是讲了几个小故事,而且有很多被删减的内容,读起来很是不通顺。

    依思在最后读到了这篇册子的名字,是一个她从没听过的名字《秋水》。

    “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依思小声地读了出来,她合上了册子,心里满是震撼。

    把天地看作是最大的,而把毫毛之末看作是最小的,这简直是理所当然。这篇册子通篇在写大,开头写秋水时至,百川灌河的泾流之大,而后又论沧海之大,最后讲天地之大。

    “井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她合上了册子,微微自嘲道,她甚至都无法修行,却在这本册子里看到那些论述天地的句子的时候入了迷。

    有句话是蝼蚁尚且贪生,那么依思一定是最贪生的那几只蝼蚁,因为他从小就比别人更接近死亡,她不仅贪生,甚至她还有些贪婪,她希望能看到那头顶的一方天地。

    依思回过了神,然后准备收拾了一下后离开临歌派,回到城中酒肆内,在了知草堂寥寥无几的十几个人内,有一道目光注视到了她的行为,在看见她收拾东西要准备离开后,那道身影站起身来,有些匆忙地跑出了草堂。

    依思走在路上,她还在思考着刚才的那些问题,有些出神,在临歌派山门前的小道上,她猛人被撞了一下,抬头是一个高大的年轻弟子,依思瞥了一眼,这位弟子的衣饰和她一样都是外门弟子的打扮,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他向着依思道了一身歉,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依思摇摇头,正要继续前行,却感觉有些不对。

    “怎么感觉好像刚才见过……”依思喃喃自语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突然脸色一变,然后快步追向了刚才那位外门弟子消失的方向。

    那位外门弟子竟然顺手偷走了她别在腰间的钱袋,依思没有想到,她会在临歌派山门里遭遇这种事情!

    那位外门弟子回头望了一眼,转身溜进了旁边一条小道,依思跑的更急了,小道上几乎没什么人,两人开始追逐起来,依思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这条小道……太偏僻了。

    那位外门弟子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依思,嘴角是一股奇怪的笑容。这里是临歌派的东山,平时人烟罕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敢追到这里,真是不知死活。

    依思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明显,她减慢了速度,右手拿出了怀中的匕首,她有点后悔今日走得匆忙,没有带着她的长剑。

    此时,异变突生。

    一道呼啸的掌声从一旁响起,正是临歌派绝技之一的狮子霸劈!

    依思早有防备,一个难看的懒驴打滚,勉强躲开了这蓄谋已久的一掌,但对方明显早已料到,他上前一步,第二掌朝着依思当头劈下。

    依思此时尚未站起身,还处于失衡状态,她只好艰难地往后挪了半步,堪堪避开了要害处,这一掌拍在了她的左肩处。

    临歌派的狮子霸劈讲究的是一个“霸”字,招式虽然简单却刚烈无比,但攻击依思的人掌风虽然还算凌厉,却始终少了几分狠辣,但也许是掌法的主人并没有打算致依思于死地,并没有下死手。

    但这一掌还是拍到依思了,依思肩头被重创,她连退了五步,右手捂在了左肩,手中还提着一把匕首,那本册子也在刚才的打斗中从她怀里掉落在了地上。

    “依师妹,好巧。”几道身影从各个角落里出现,隐隐把依思围到了中间,开口的是刚才使狮子霸劈的那位,他留着一头红发,眼神戏谑。

    “柴海……师兄。”依思把匕首横在胸前,环视了周围一圈,然后她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一、二、三……六,一共六个人把她围在这里,看来今天的事情早已预谋已久。

    “不知师兄找师妹,有什么见教?”依思的语气有些低,她悄悄观察着这些人,她和柴海师兄向来没什么交集,但听过对方的一些事情,这位柴海师兄仗着自己家中有些许背景,在外门弟子中拉帮结派,平日也经常干些欺凌同门弟子的勾当,但依思属实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柴海师兄。

    修行的第一境界乃是炼精化气,分炼气、通微、心动三境,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均是外门弟子,修为都在炼精化气的境界,但对面领头的柴海显然刚才的那一掌明显已经有真元外放,已经到了心动境初阶,这是依思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的,况且还有其他五个人。

    依思之前都无法凝聚真元,只能勉强算得上炼气初阶,她又如何对付这六个明显不坏好意的同门?哪怕拼死一搏,恐怕也只是以卵击石而已。

    柴海随后翻阅着手中的册子,啪地一声合了起来:“依思师妹天赋惊人,当初深得长老们的器重,当师兄的很是嫉妒啊。”他着重了“嫉妒”这个词,旁边传来了他同伙的一阵哄笑,临歌派谁都知道依思无法凝聚真元,谁又会羡慕一个废人?哪怕真有嫉妒,也只是在临歌派刚入门的那一段时间而已。

    依思的心情有些绝望起来,她明白自己哪里得罪眼前这位柴海师兄了,她早就听说这位柴海师兄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但没想到对方的气量小到了这种地步。

    柴海挥了挥手,止住了同伴的笑声,他认真地看着依思说道:“我是认真的,我没开玩笑。”

    依思苦笑一声:“师兄天赋、才学俱在我之上,我连修行都不能,又如何敢和师兄皓月争辉,还请……”

    柴海却根本没有打算让依思讲话,他快步走向前去,轻易地打落了依思手中的匕首,右手如同掐着小鸡一般捏住了依思的喉咙,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他已经是心动境,已经有了进入那真正的修行的资格,对付依思这种连真元都无法凝聚的人,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嘶……嘶……”依思的喉咙被大力捏住,脸色涨红,喉咙里只能发出幼兽般的可怜嘶鸣。

    “依思师妹恐怕忘了,当初我是和你一起入得门,我早你五天而已。”柴海打断了依思,语气有些愤恨“我当初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一个废物,但凭什么当初他们都在看着你,明明你就是一个废物,他们为什么都在看着你,而不是看我!”到最后,他已经是吼了出来,唾沫喷到了依思的脸上。

    柴海掐着依思的脖子,把小姑娘提了起来,依思脸色已经变成了酱紫,她手脚乱舞着,踢向柴海,但她又如何挣扎得过已经是心动初阶的柴海,柴海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些狰狞,他狠狠地把依思拍向了后面的树干,依思的脑袋与树干相撞,一大片头发被蹭扯了下来,,无力地到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传来的是柴海的笑声,他顺手指着旁边的一位外门弟子:“你去把她的衣服扒了,吊在树上。”

    那位外门弟子听了,却有些犹豫:“师兄,这样不好吧,她毕竟也是我临歌派的弟子,万一上面追查下来……”

    柴海却不屑地说:“怕什么,我听内门师兄说了,她马上就要被赶出临歌派了,一位不能修行的废物,临歌派要她做什么?”

    “但她毕竟现还没有被赶出去啊,师兄还请……三思。”

    柴海沉思了一下,放弃这个打算:“那就算了,那帮长老也全是爱面子的家伙,这种事情也有点出格,这种柴火妞的身体我也没啥兴趣。”

    旁边的外门弟子开始吹捧柴海大人不计小人过,让依思这个家伙走了大运,柴海大笑起来,之前因为依思入门之时抢了他的风头,他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教训了依思后,他觉得自己的修行“境界”又上升了一步,他已经仿佛看到自己成功筑基的景象,从炼精化气迈入炼气化神,再迈入炼神反虚,毕竟他才二十岁,前途不可限量。

    在一阵阵笑声中,柴海带着一行人渐渐远去,柴海破除了自己“心障”,那些外门弟子门也从欺凌中获得了自己的存在感,众人都很满意。

    至于依思,谁又会在乎她呢?

    树底下,依思渐渐醒了过来,显然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她的头很晕,甚至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脑后传来一阵刺痛,她用手摸了一下,满是鲜血,她下意识地蜷缩在地,双手抱住了双膝,小小的脸埋在了胳膊里。

    她有些委屈,鼻子一酸,眼眶一湿,她突然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感觉自己自己真的好渺小,她艰难地直起身子,朝着山下走去,走路的姿势有些蹒跚,但她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已经变成了奔跑。

    太阳早已被逐渐堆积起来的灰黑色云片埋葬了,雨滴点点落下,临歌城,也迎来了今年的最大的一场暴雨。

第五章 暴雨中的一则大事

    下雨了。

    林惜舟靠在店门里,拎着一壶茶,外面雨很大了,房顶上,街道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一霎时,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远处传来了几声低沉的雷鸣声,“轰隆隆,轰隆。”林惜舟向远处望去,这条街道远处天和地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界限,而是融合在一起了,分辨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了。

    有道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几十步前,林惜舟眯起了眼,他突然狂奔而起,冲进了雨幕之中,他一把拉住那道踉跄的身影,粗暴着抓住她往店内跑去。

    “依思,你是脑袋被撞了吗!”林惜舟看着依思狼狈的样子,有些急了,对着依思毫不留情地大吼道。

    依思苦笑了一声,她的确好像脑袋被撞了:“毛巾,身上凉。”她有些虚弱地要求道。

    林惜舟手忙脚乱地从柜台上抽出一方毛巾,然后发现这是平时用来擦桌子的,他有些慌乱,他压根不知道毛巾放在哪。

    依思没什么力气了,坐在了椅子上,但还是抬起手臂指了一下告诉林惜舟毛巾在那里,林惜舟拿来毛巾,胡乱地抹干了依思的脸庞,然后发现这样效率有些慢,他把毛巾塞到依思手里,一只手放在依思肩头,将自己的真元渡入到依思的身体内。

    依思感觉身体有些发热,从嗓子里发出了舒服的轻吟,阵阵白雾从她身上腾起,她眉头轻皱,神色却是舒缓了许多。

    林惜舟目光透过阵阵白雾,落在了依思的头顶上,那里有一道伤口,被雨水淋了后的头皮有些发白,更触目惊心的却是那些明显被扯断了青丝的地方。

    林惜舟轻轻把手放在依思头顶上,小心地没有触碰到那些伤口。然后他轻轻地扶起依思,语气很轻:“回房间吧,我给你上药。”

    雨更大了,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接着又是一声隆隆的雷响,照亮了林惜舟那有些冰冷的面容。

    他很生气。

    ……

    ……

    依思的房间内,林惜舟坐在床头,看着小姑娘的睡颜。

    刚才上药的时候,依思一声不吭,但现在睡着了后,小姑娘却露出了有些难受的表情。

    可能没有人是天生坚强,只不过是被逼着而已,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外面下着雨,屋子里有点黑,林惜舟两手摊在腹前,结了一个法印,双目垂视,半睁半闭。

    悠长的呼吸声中,他神识渐渐内敛,进入到了自己的识海中。古往今来人族的修行法门,不外乎两个词;凝神、炼气。修行者炼精化气,分炼气、通微、心动三境,而后炼气化神,又有金丹、洞玄、出窍三境之分,最后炼神还虚,三花聚之于顶,得以一窥天机,更有机缘者,羽化飞升,得以位列仙班。而几千年了,有记载的能够羽化飞升位列仙班者,不过寥寥百人而已。

    仙人与天同寿,不死不灭,这些仙人,有的在自家门派里执掌一方,有的率性而为,游历红尘四方,有的则在世外桃源之地,不问世事,但是他们都必须在四方天帝下,领一个神职。

    哪怕会有些被束缚,但是这种诱惑太大了,就算是只差一步就能飞升的大修行者,没有天材地宝续命的情况下,也仅仅只能活五百多年而已,但位列仙班,得授神职,却是无限寿元的永恒存在。

    位列仙班,得授神职,是每一个修行者的梦想,而每一位仙人,也无不是惊才艳艳之辈。不过那些事情都太过遥远。

    林惜舟静静看着自己的识海中的景象。修行者的识海,起初是一片雾,然后是凝结成一片海,最后化为一颗星辰。雾的时候是炼精化气的境界,海的时候是炼气化神的境界,海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之后是变成一颗星辰,只有仙人才会有一颗自己的星辰。星辰是永恒不熄的,只有当仙人陨落的那一颗,他的星辰才会随之陨落。

    但林惜舟的识海中,却是一片璀璨无垠的星海,那星海无边无际,浩如烟海,林惜舟微微一动念,整片星海都沸腾了起来,它们在欢呼,它们在疯狂,无尽的光芒充斥了整片空间。

    仿佛它们已经压抑了千年,仿佛它们已经等待了千年。

    这时,一道蓝色的光芒突然出现,在这无垠的白光中,显得那么突兀,它越来越盛,越来越亮,与之相反的,这片星空却突然暗淡了下去,白光迅速地减弱,在蓝光彻底充斥了整片空间后,它仿佛完成了使命一般,也逐渐变淡变弱,最后消失不见。

    整片识海又回到了平静,星辰依然在,只是不再有什么别的动静。

    林惜舟什么都没做,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动作,整片星空给他的回应就都只是发疯似地闪烁,然后被突然出现的蓝光镇压,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星空的闪光能在蓝色光芒的镇压下多撑几息的时间。

    在曾经尝试了上百次后,林惜舟早已发现这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人的识海内会是一片星海,就连仙人也应该只有一颗,林惜舟记不清很多事情,他只记得自己叫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更别说自己脑中里的这片星空到底是什么。

    但是一些东西是深深刻到骨子里的,它可能会被暂时掩埋,但永远都不会被忘却。

    窗外雷声雨声依旧,闪电的光芒漏过窗隙照在室内,林惜舟睁开眼,然后轻轻抚上了依思的脸庞。

    依思睡得很浅,她睁开了眼,望着林惜舟,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一言不发。

    依思有心事,她的心事是她的生死。很巧,他其实也有。

    “你有时候会考虑将来的事情吗?”林惜舟问道,他今天很是心疼。

    依思沉思了一会:“将来会怎么样,我根本不会考虑。要是成天想着今天,愁着明天,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先生就是事情糟到无可再糟的地步,我想总还是有路可走的。”她说了这么一段话,然后依思对着林惜舟笑了一下。

    “先生,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太长的时间,过几年我就死了。”小姑娘很是悲伤。

    是啊,她就要死了,人生在世,白驹过隙,在她过去的岁月里,她吃的很少,她玩的很很少,甚至她笑的都很少,死亡是她所有焦虑的来源。

    但是人真的会有来生吗?那算是来生吗?如果有来生,那么一片木炭放到火上也无法燃烧。林惜舟这样想到。

    他摇了摇头,伸出了一根食指,轻轻的摁在了依思光洁的额头。

    屋外,雷声突然大作!

    依思身体开始颤抖,她眼睛紧闭,发出了痛苦的低哼。

    林惜舟的气息粗暴地通过手指,闯进了依思的识海,那里没有星辰,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潺潺溪流和云雾缭绕,只有一片荒芜。

    林惜舟觉得……依思很香,不是深夜赏桂时的花香,不是醉卧美人膝时的媚香,而是和前一个晚上依思做的那道蒸鱼一般的香味。

    很好吃,很诱惑。

    林惜舟有点渴望,而依思识海内那道清清的气息,看起来是如此地让人垂涎,他身体本能地想把那道气息占为己有。

    但林惜舟缓缓收回了手指,那种感觉逐渐消失,而依思的表情也变得缓和了一点,不再那么痛苦,她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自家的先生。

    好像从一开始相遇后,依思就总是习惯这样静静地看着林惜舟。

    林惜舟也怔怔地望着依思。

    一清一浊两道微弱的气息出现在依思的识海内,那两道气息互相缓缓追逐着,若即若离,构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

    荒芜是依思自己的,那两道气息,清的那道也是依思的,而浊的那道是林惜舟注进去的,依思感受着那两道气息,她伸出手,一蓬火焰在她手中燃起。一息、两息……三十息,火焰再也没有熄灭,过了好一会,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却偷偷地伸出了手指,扯住了林惜舟的衣角。

    她记不住自己双亲的容颜,她六岁那年就开始孑然一人,她十一岁的时候,开始修行,然后发现自己有病,人们都告诉她,她活不了多久,今天,她的命运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但她今天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去喜悦。

    “先生,我能活下去了吗?”被子里,依思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林惜舟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继续问道:“如果最后我还是治不好你的病,你会恨我吗?”

    依思没有回答,但手依然悄悄捏着林惜舟的衣角,轻声说道:“是思儿缠着要拜你师的。”依思用上了思儿这个词,或者她想要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展示自己的开心。

    “早点休息吧,别的事情明日再说。”林惜舟说道,依思从被子里探出了头,放开了林惜舟的衣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

    ……

    庭院里,林惜舟负手而立,望着苍穹。

    雨点打在林惜舟的脸上,轰鸣雷声先是沉闷又迟钝的低低滚动,随着狂风肆虐,一声声惊雷迅疾地从茫茫苍穹深处直射而出,在耳边轰然炸响。空中弥漫的水汽已然和黑漆漆的乌云融为一体,遮天蔽日地散发出狰狞的气势。

    不过林惜舟好像并不在乎它的狰狞。

    一只纸鸢在林惜舟面前飞着,雨滴恭顺地绕开了它,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一道模糊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你是在这里模仿孤独还是在冒充绝望?”

    林惜舟闭着眼睛,感受着雨滴的滴落,雨很大,他看起来很狼狈,浑身湿透,当然没有那种模仿孤独和冒充绝望的气质,过了好久,他才回答道:

    “为什么刚才依思可以勾动我识海内的……那片星辰,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她?”

    纸鸢的语气有些复杂:“你醒来之后……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的原因,或许就是她勾动你的那片星辰的原因。”

    林惜舟沉思了一阵,说道:“那片星辰到底是什么?”

    “是你过去用了很长时间获得的东西。”纸鸢的回答很微妙:“你曾经是个很……无情的人。”

    林惜舟默然不语,他从不觉得自己很无情。

    “你不该帮那个小女孩,因为今天的事情,很多人都会死去。”纸鸢说道,有些惋惜。

    林惜舟望了它一眼:“我不敢相信你,因为我问你事情的时候你总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他顿了一下,强调道:“依思的事情,与你无关。”

    当林惜舟说道“信任”这个词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纸鸢的翅膀微微颤了一下。

    “那么我又怎么敢信任你?”纸鸢的语气有一丝冰冷。

    林惜舟有些无奈,他真的记不起以前发生的事情,他态度很诚恳地说道,:“我真的记不清以前发生的事情,我莫名其妙地醒来,莫名其妙地遇见依思这家伙,后来又遇见你,但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甚至连我自己的父母是谁都记不起来。”

    你没有父母,你是这片天地孕育而成的,纸鸢默默想着,但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最厌恶别人说他没有父母。

    “那你记得……公西若吗?”

    林惜舟沉默了,他竖起一根食指,一抹气息弥漫开来,在他头顶上出现一道无形的罩子,把雨滴挡在了身外,他缓缓说道:

    “我现在的修为……我不知道有多少,但从那些杂书上看,真元外放却只限于身边十丈,我应该是……金丹阶。”他强调了“金丹”这个词,虽然但他明白,他识海内没有金丹,他继续问道:“公西若……我只记得他是我的弟子,她厉害吗?”

    “她很厉害。”然后纸鸢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非常厉害。

    林惜舟想了一会:“那么她能治好依思的病吗?”

    纸鸢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开始大笑了起来,看起来林惜舟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她平时模糊的声音此时有了一些质感,声音很是好听,然后她边笑边说道:“哈哈哈……如果她找到了你和依思,估计她会一剑杀了依思,然后再把你也杀了。”

    林惜舟有些不解,纸鸢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有些无力。

    “也有可能她找到了依思和你后,你会一剑把她杀了。”纸鸢淡淡地说道,接着她语气有点复杂地问道:

    “到时候,你会怎么选择?”

    雨滴滴滴地打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看来这场雨还要下好久,林惜舟没有回答或许他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纸鸢却扑扇着翅膀,飞到了依思的屋子前,从门间挤了过去,然后她立在了依思床头,看着这个睡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庞有些发青,她的眉毛很淡,她的鼻子不高,她的嘴唇略薄,怎么看,她好像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姑娘。这时,她似乎梦到什么开心的事情,轻笑了一声,在那短促的一瞥中,纸鸢已经注意到有一股压抑着的生气流露在她的脸上,在她轻闭的眼睛和把她的朱唇弯曲了的隐隐约约的微笑之间掠过。仿佛有一种过剩的生命力洋溢在她整个的身心,违反她的意志,在那一瞬在她的微笑中显现出来。

    这个叫依思的小姑娘,将来肯定会非常好看,她忍不住赞叹道。

第六章 修行和剑法

    第二天早上,林惜舟站在庭院里,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林惜舟的确每日都在修行,只是他的修行和普通修行者不太一样,如果别的修行者修行是不断吸纳天地元气,境界差的用天地元气淬炼身体,境界高的用天地灵气淬炼神魂,再高的吸纳天地元气只是为了体悟天地。那么林惜舟的修行,就是发呆。

    是的,就是发呆,因为神魂里那道蓝光的存在,他没法淬炼自己的神魂,而他的识海中也没有该有的金丹、云海什么的。

    所以林惜舟不知道自己曾经是怎么修行,自己现在应该怎么修行,所以他只能发呆,而且是认真地发呆,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物我两忘地发呆,在这种“发呆”的过程中,他才可以一瞥自己那被自己所遗忘的记忆长河里的一景。

    比如九天上的星河沙,比如幽冥海下的琉璃焰,比如栖凰山上的那几株茶树,都是他在记忆长河里的一些事物。

    这时,一声尖叫从旁边的屋子里传出,依思满脸通红兴奋地冲了出来,捧着手里的火焰,她衣衫有些不整,头发蓬乱,她出来大声朝着林惜舟尖叫道:“先生,我可以修行了!”

    林惜舟看着依思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用目光示意她注意仪态,但小姑娘明显心情太过激动会错了意,她一兴奋,手一抖把就手中的火焰砸向了林惜舟。

    林惜舟一挥袖,“噗嗤”一声后,火焰湮灭在了林惜舟面前,依思通红的脸有些红了,她有些手足无措,紧张地看着林惜舟:“先生……”

    林惜舟摆了摆手,问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依思有些慌乱,眼角处隐隐有了泪水,她也不说话,就这样泪眼汪汪地看着林惜舟。

    林惜舟叹了口气:“老实交代。”

    “昨天我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依思低着头开始给林惜舟讲昨天发生的事情。

    ……

    ……

    “也就是说,那个叫柴海的这样设计于你,只是因为你当初抢了他的风头?”

    “嗯。”依思点了点头,她刚才讲的虽然有些杂乱,但是林惜舟很快抓住了重点。

    “除了头上那道伤外,他们还伤你了没有?”

    “没有……只是,先生前天给我的册子被他拿走了,不过先生,我已经把册子的内容全记下来了……”这句话越到后面依思的声音越小,到最后细不可闻。依思有些愧疚,那本册子先生刚刚交给她,就被她弄丢了,虽然不完全是她的原因,但依思仍然怪到了自己的身上。

    “先生,我等会就去临歌派找长老,让他们……“”

    林惜舟却打断了她,问道:“记住了多少?”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依思双手在后面绞成一团,然后开始大声背诵,林惜舟赶忙止住了她:“我又没叫你背诵。”他用横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依思,继续说道:

    “我问你从册子里看到了什么?”

    “……大概就是讲,天地之大的事情。”依思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回答道。

    林惜舟眼神不怎么开心,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依思有些局促不安,她又低下了头,双手在后面绞得更紧了。

    林惜舟想了一下,换了种问法:“山上一颗小树,山下一颗大树,哪个更高?哪个又更大?”

    “嗯……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所以事物是相对的。”依思回答到,这个回答中前一句是那本册子里的句子,后一句是她自己的理解。

    “你意思是你不知道?”

    依思咬了咬嘴唇,但还是说出了自己想法:“先生,我不知道哪个更高,哪个更大。”

    林惜舟点了点头,这个回答勉强合格,他缓缓说道:“那是一套剑法。”

    依思抬起头来,有些震惊,那怎么会是一套剑法!

    “那本册子是一本经里的内容,我给你的那部分是一套剑法。”林惜舟补充道。

    “可是我看过临歌派的剑谱,都是讲一招一式怎么出剑,那册子里甚至没有剑这个字。”

    林惜舟却笑了:“你认为什么是剑法?”

    依思沉思了一阵,她想着自己从小见过的,听过的,想过的各种剑法,最后沉吟一阵,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不知道。”她今天好像说了太多次的不知道。

    林惜舟说:“我听别人说过,当今修行界最大剑派是幻剑宗,世人皆以为幻剑宗里面的‘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就已到了剑法的巅峰,其实还差得远呢!”

    依思问道:“差多远?”

    林惜舟道:“她说,要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到了剑即是我,我即是剑时,已差不多了。”

    依思道:“差不多?是不是还差一点?”

    林惜舟道:“还差一点。”

    他缓缓接着道:“真正的剑法巅峰,是要能妙渗造化,到无剑无我,剑我两忘,那才真的是无所不至,无坚不摧了!”

    说道这里,林惜舟眼神有些怀念。

    “所以那就是一套剑法,你要知道修行者用剑,身前三尺可杀敌,但御剑于外,千里之外也亦可取杀敌,所以事物是相对的。”

    依思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前三尺……千里之外,事物是相对的。”

    林惜舟微笑的说道:“对,世间万物都是相对的,顺着各种世间万物大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世间万物是大的,那么万物就没有什么不是大的;同理顺着小的一面去观察便会认为世间万物是小的,那么万物没有什么不是小的。”

    “如果世间万物大小是这样,那么快慢呢?远近呢?”林惜舟问道。

    依思满脸不可思议:“先生,这没什么道理。”

    林惜舟又笑了,他走进旁边的屋里,过了一会出来后手上多了一把剑,正是依思的那把剑,然后他向前连刺二十三剑,他刺地很乱,最后几下甚至都不是刺,而是毫无头绪地乱挥。

    但依思看出了一些很美丽的东西。

    他收回刺出的剑的时候,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在一眨眼的功夫,那道圆便弥散在空中。

    二十三道剑,边留下二十三道圆。

    每个圆浑然天成,完美无瑕,但是……没有道理。

    他的剑是直着砍的,空中出现了一道圆,他的剑是斜着砍得,空中出现了一道圆,他的剑是扭着麻花一样乱砍的,空中还是出现了一道圆。

    依思以前见过这套剑法,她还偷学过两剑,她那时候认为这套剑法的关键在于画圆,她以为她想通了,因为画圆进可攻,退可守,现在她却发现她只是看到了那大海中一栗。

    “道没有终结和起始,万物却都有死有生,除了某些永恒的东西,绝大多数的万物从不固守于某一不变的样子。岁月不可以挽留,时间从不会停息,消退、生长、充实、空虚,万物终结便又有了开始。这样怎么来谈论一个东西的准则呢?”林惜舟边解释道,边把剑递给了依思。

    “所以山上一颗小树,山下一颗大树,你现在觉得哪个更高?哪个又更大?”他问道。

    依思突然有些明悟,如果所认识的世界常受事物自身的不定和无穷所影响,那么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她接过剑,向前挥出了一剑。

    平平常常的一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也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

    依思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她闭上了眼睛,想象着手里的这把剑的样子,想象着那道圆的样子。

    她很专心,眉头紧闭,然后一剑挥出,仿佛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一抹笑意浮上了林惜舟的嘴角。

    人与人的相遇真的很奇妙,前一秒你不知道会遇见谁。下一秒你不知道谁又是你的过客。相交线会有一个交集,但是会在一次相遇后就离开,而且越走越远,远到最后看不见,永远都不再会有任何交集,它们只是相遇过,然而有的人相遇后会转为平行,转为纠缠,它们会永远在身边,永远看得见对方。

    林惜舟没有告诉依思,这套剑法很难很难,他微笑地看着依思,很是满意。

    依思还在挥剑,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语气有些紧张:

    “先生,那本册子被他们拿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惜舟微微皱起了眉头,的确,这是个麻烦,他不担心那个叫柴海的临歌派外门弟子看得懂那本册子,一个心胸如此狭窄的人能看懂册子上那种道理的话,那他也就不会做欺负一个小姑娘这种没品的事情了。

    除了那本册子的原因外,他也很厌恶这个叫茶海的人。

    很是不喜,甚是厌恶,于是他决定除之而后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他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他只是个普通的酒肆老板,既然普通,那么自然就是个小人物。

    “今天晚上我想吃你做的鱼香肉丝。”他温和地对眼前的小姑娘吩咐道。

第七章 弃族的血脉

    林惜舟想的是上临歌派一趟,他其实想得很简单,找到那个柴海,一剑杀了便好,临歌派虽然立派有了大概三百年的历史,但终究只有三百年而已,底蕴还是太浅,这一代的临歌派掌门,也不过只有区区的洞玄初境的修为而已。

    临歌城也终究是太小了,小到可怜。

    林惜舟今天让依思在后面休息,自己一个人守在酒肆前堂,他抚着依思的那把长剑,若有所思。

    临歌城很小,所以人也很少,这家酒肆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因为林惜舟只卖酒不卖食,也不设桌椅,加上他也并未用心打理,平日里只靠依思招呼,生意更是清淡。

    但今天,好久没人光顾的醉生酒肆迎来了一位客人。

    林惜舟眯着眼,看着走进酒肆的这位中年人,他的衣角处别着一块小小的玉环,上面是临歌派的标志。

    中年人四处打量着店里的摆设,最后把目光移到了靠着柜台的林惜舟身上,很有礼貌地微微一笑。他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更是彬彬有礼,但林惜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不喜。

    “在下朝九,敢问老板称呼?”

    “林惜舟。”林惜舟直起身子,缓缓说道。

    朝九侧着身子向酒肆后堂看了一眼,然后他目光落在了柜台上的那支玉笛上,又很快地移走,笑着说道:“我也是好酒之人,却一直不知道临歌城这个角落里竟然还有一家酒肆。”在他目光触及玉笛的那一瞬间,林惜舟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只是糊口之业而已。”

    林惜舟突然直起了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壶酒,拿起一边的杯子斟满了一杯,突兀地递给了朝九,说道:

    “何不尝尝?”

    酒是好酒,气味幽雅细腻、酒体醇厚丰满,朝九闻了一口,食指大动,一口饮下,脱口而出赞道:“好酒。”

    林惜舟笑了,但笑容里有些其它的韵味。

    “好酒啊,入口香甜、而又落口绵软,我在庐州城参加白玉宗的品剑盛会时品尝的仙酿,单论口感,这酒与其相比也可以说是不相伯仲。”朝九衷心赞叹,他大笑道:“老板可否多卖我几壶?”

    但林惜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朝九的笑容渐渐消失,一股热流从他腹中源源不断升起,过胸腔中庭穴,入心肺紫府,然后从舌下海泉穴涌出,他咽了一口,抬起左手,复杂地看着还捏在手里的酒杯。

    “这是……什么酒?”他今年刚刚破入金丹期,但在饮下这杯酒再咽下那口热流后,他竟然觉得他金丹初阶的修为有了精进,他抬起头,对着林惜舟说道:

    “我是来这里寻找我们临歌派外门弟子依思。”他放下酒杯,却依旧彬彬有礼,他对着林惜舟说道:“那么在下斗胆问一句,阁下到底是谁?”

    他刚才说这酒和他在庐州城参加的白玉宗的品剑盛会时品尝的酒不相伯仲,但白玉宗的酒绝不会让他金丹阶的修为有所增进,如此的佳酿,恐怕只有那些传承几千年的真正名门大派里才会有。

    林惜舟给自己到了一杯,然后一口饮下,说道:“这酒应该用千山真草和无定叶为主,拿飞雪真露来酿,但我找不到这些东西,只能去你们临歌派后山的药田里偷了一些灵芝、人参什么的,用街头那口老泉里的水来酿。”

    “临歌派后山种的药草,我自己岂能不知,灵芝人参何来这种功效,那又不是栖凰山上的仙芝?”朝九显然不信,他知道临歌派后山最宝贵的那几枚丹药也不会有这种功效,仅仅一小口竟然让他金丹境的修为有所突破。

    “我们何不来谈些别的?”林惜舟晃着酒壶,有些出神地说道。

    朝九冷哼一声,说道:“那就,得罪了。”他左手捏指成剑,一道气劲破空而去,斩向林惜舟。

    林惜舟没什么大的动作,轻轻一挥,这道气劲便消散不见,连林惜舟的发丝都没有吹动起来。

    朝九的脸色有些阴沉,刚才林惜舟出手的一瞬间他觉察到了林惜舟的修为境界,真气外放和他一样已达金丹期的修为,但是肯定没有到洞玄境,只不过他猜不准是金丹的哪一阶?毕竟他自己达到金丹阶还不到一年。

    “你找依思,来做什么?”林惜舟显然不在乎刚才朝九的动作,他继续问道。

    “依思虽然天赋很好且心志坚毅,但毕竟停留在炼气初阶太久了,一直没有办法凝聚真元……她的命运可能不在临歌派,或许应该到别的地方去寻找她的机缘。”朝九说道。

    林惜舟默然,他听明白了朝九的意思,临歌派终究不养闲人,他们已经给了依思两年的时间。

    “那么,接下来该阁下回答我的问题,阁下是谁?”朝九说着,一道磅礴的气势在他身上凝聚着,几个呼吸间,他的气势已然提到了巅峰,脚下的青石板瞬间布满了裂纹,他丝毫不怕林惜舟出手,从这里到临歌派,对金丹期的修行者来说,也不过是几十个呼吸的事情而已。

    如果真打起来,他只要撑过几十个呼吸,林惜舟必输无疑。

    林惜舟还是没什么动作,他不想和朝九打,如果两个金丹阶的修行者真的大打出手的话,整天街都会被毁掉,而那对于林惜舟来说很麻烦。

    “你祖上是弃族?”林惜舟很直接地问朝九道,朝九的气势瞬间暴涨,他脸上闪过一道不健康的红晕。

    他心里却掀起了惊天骇浪,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如果这个秘密被暴露,临歌派将有无数人的性命为这件事情所陪葬。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妖族,在一万年前西极星天世尊天帝重归帝位前,是妖族统治着这片世界长达几万年,哪怕是现在,妖族也有无数惊才艳艳之辈,丝毫不逊色于人族。

    但是弃族,这是一个禁词,弃族里绝大多数是几万年前的大妖,他们犯了弥天大罪,绝大多数被囚禁于幽深的深海内,永远不得天日,所有和弃族扯上关系的人,都会遭到永无休止的追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朝九说道,面色如常,看不出情绪。

    林惜舟走到了朝九面前,看着朝九的眼睛:“她祖上是一只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镇极峰的那只鹤,应该是叫九霄清语。”

    朝九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很是平淡:“你有什么证据?”但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里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最深的秘密,他从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件事,也从来没有人主动与他谈论过弃族的事情。

    “你看那个笛子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林惜舟转身拿起了桌上的那支玉笛,背对着朝九,语气有些追忆。

    朝九看着林惜舟的背影,心里涌出一股按奈不住冲动,他想出手,把眼前这个男人杀死,但最后他强行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他没有父母,或者说他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但他从小就时常梦到自己翱翔于天地之间,随着岁月增长,他逐渐觉醒了自己的记忆,那是古老的传承,深深刻在自己的血脉中。

    他今年快五十岁了,五十岁他才到达金丹阶,与那些二十几岁就到达金丹阶的天才们相比,这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成绩,但他自己他知道自己可以活好久好久,有更长的时间在这条路上前行。

    但这是赐福,也是诅咒,他的祖先曾是一只大妖,但是却犯了弥天大罪。

    他是那只大妖和人类结合留下来的子嗣。

    断断续续的笛声响起,林惜舟吹奏起了笛子,他吹地很不好,朝九对他断断续续的笛声并没有反应,相比他觉得这笛声很是嘈杂。

    林惜舟吹得越来越顺畅,朝九听着听着,他开始有些不安,他体内有什么东西开始沸腾。

    笛声戛然而止,林惜舟看着朝九,说道:

    “帮我一个忙如何?”

    “什么?”

    “依思不能呆在这里……就像你刚开始说的,她的机缘不在这里。”林惜舟顿了一下,他问道:“如何?”

    朝九听了林惜舟的这番话,面色越来越古怪,因为这正是今天他来此的目的。

第八章 一个拐点

    命运向来是很奇妙的一个词,他经常会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给予人出乎意料的惊喜,但是有一点显而易见。

    他不公平。

    对依思来讲,这是不公平的,对朝九来讲,这是不公平的,对林惜舟来讲,这也是不公平的。

    朝九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碰见一个可以识出他身份的人,他现在的心情很是复杂。

    没有人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一个弃族的血脉,因为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惩罚之一,这个惩罚太过悠久,悠久到甚至有些弃族自身都忘记了为什么他们会被惩罚,忘记了为什么他们会背负上这个诅咒。

    人所皆知,弃族被上天所不容,这个天,便是天帝。

    如果一个人不在乎弃族这个字眼所代表的意义,那么说明他也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也肯定被上天所不容。

    只有拥有,才会真的不在乎。

    朝九并不知道林惜舟的秘密是什么,但是很显然林惜舟看出了他的秘密,所以他下了一个决定,他打算再看看,看看林惜舟会做些什么。

    这是他五十多年岁月积累下的智慧,很多时候,你不能急。

    林惜舟并没有做什么大的动作,他只是去往后堂,叫醒了还在睡觉的小姑娘,告诉她临歌派有位叫朝九的长老来访。

    林惜舟和朝九坐在酒肆前堂唯一的长桌前,依思站着,习惯性地底下了头。

    朝九是临歌派的长老,而依思只是一名临歌派的外门弟子,按理讲依思无论什么发生什么事情都轮不到惊动朝九,但依思对朝九有些特别,所以他今日特地来找依思。

    十一岁时,正是朝九把依思带入了临歌派,三年后的今天,却又是他来告诉依思让她离开。

    冥冥之中,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依思习惯性地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尖,仿佛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里,要看出一朵花来一样。

    朝九看着依思,心里默默叹了一句,从一开始遇见依思开始,他就很喜欢这个叫依思的小姑娘,他父母早逝,依思也自幼父母双亡,两人也算有些缘分,他也很喜欢依思的勤奋和努力,如果不是因为依思的那病,她很有可能现在是他朝九的弟子。

    很可惜,没有如果。

    三年了,依思的病临歌派的人没有丝毫的办法,本来今日,他认为该到了做个了解的时候。

    既来之,则安之,若不安,便弃了吧。

    他开口道:“依思,我今日特地来寻你,是为了一件事。”他面容缓和了不少,带着些许回忆说到:“你来临歌派,已经有……多久了?”他试图回想起依思来临歌派多久了,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他也可能早已放弃依思了吧,早已不太在意这名外门弟子的事情。

    “弟子来临歌派,已经有三年了。”依思回答道,她语气有些颤抖,她已经隐隐猜到朝九来此的目的。

    “三年了啊,三年了,临歌派未曾亏待过你。”说到这里,他发觉依思身子微微颤了一下,而且林惜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

    朝九并不知道依思和柴海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他语气很轻,用陈述一个事实的语气很直接地说道:“但是你的机缘不在临歌派。”

    “师叔!”依思的语气豁然急切起来,她大声说道:“弟子虽然之前不能修行,但是……”她突然看了林惜舟一眼,止住了话语,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朝九解释。

    林惜舟读懂了依思的意思,他对着依思缓缓说到:“朝九仙师刚才跟我讲过了,你既然无法修行,又何必强求?”

    然后他对着依思轻轻摇了摇头。

    这句话落在依思的耳中,却有如晴天霹雳,因为她已经可以修行!她眼眶变红,隐隐有泪水浮现,红红的眼睛盯着林惜舟。

    林惜舟不为所动,说道:“你总得选择自己的命运。”

    这句话言简意赅,落在依思耳朵里却有了其它的意思,她该做出选择了。她现在的确可以修行,可以继续待在临歌派里,但是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虽然不知道林惜舟用了什么手段可以让她继续修行。林惜舟说过,没人能治好她的病。

    依思不肯说话,她眼里含着泪光死死盯着林惜舟,用沉默对抗着。

    朝九敏感地发觉林惜舟和依思之间这种奇妙的氛围,他知道林惜舟有秘密,而现在让林惜舟如此在乎的依思,恐怕也有秘密……

    于是他想了一下,对着依思开口道:“其他长老的意思是让你去别的地方游历一番,或许能找到你的机缘所在,然而我的意思是……你毕竟孤苦伶仃一个人,无依无靠,派中还有许多杂事,修行之人处理不便,你可愿意留在山上,做一个管事?”

    林惜舟转过头,看了朝九一眼。

    依思有些意动,她终究已经在临歌派呆了三年之久,临歌派对她来说,是她长大的地方。

    但她犹豫了。

    朝九继续问到:“依思,你可愿意?”

    你是否愿意放弃现在还算安逸的生活,去颠破流离,去居无定所,还是选择留下,安安稳稳地度过余下的岁月?

    依思有些挣扎,她想到了很多事情,莫名其妙地,她想到了鱼香肉丝。

    鱼香肉丝,她在心里默默念道,然后她笑了一下,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依思愿意放弃临歌派外门弟子的身份,还请师叔成全。”

    说句这句话,她如负释重,下意识地看向林惜舟。

    朝九有些失望,他语气严肃起来:

    “你的病,是因为你天生命格有所缺陷,这病,很难治。”

    “依思知道。”依思轻轻地回答道,目光缓缓从林惜舟身上收回。

    朝九叹了口气,不再多谈这方面的事情。开始吩咐明日依思来山上处理一些剩下的事情,他想到了什么,对着依思说道:“你的玉环呢,先交给我。”

    玉环指的自然是象征临歌派弟子身份的那枚玉环,只是刚确定了依思要离开临歌派这件事,就急着收回玉环,朝九这样,明显有点不近人情。

    依思没有多想,对着朝九和林惜舟到了声抱歉后,去后面取玉环。

    朝九并不很在意那枚玉环,他只是为了支开依思,待依思离开后,他看着林惜舟,说道:“你到底……”

    “你何必在乎我是谁,我对你并也没有什么兴趣。”林惜舟打断了他的话,朝九却微微皱眉。

    没有人会愿意和弃族扯上关系,但是也很少有人对弃族没有兴趣,因为虽然弃族被上天所厌恶,但厌恶他们的人不是那个不会对世间万物有任何喜恶感情的上天。

    厌恶他们的是上天意志的执行者,是那些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就存在,那些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存在,他们是这个世界意志的象征,他们亘古永存,他们不死不灭,仙人可以陨落,他们不会,这些存在有一众人尽所知的称呼天帝,而世人皆知,天帝们,是有自己的喜好厌恶的……

    林惜舟不需要亲自动手,他只要跑到旁边的某个大城,大喊一句临歌城里有一名拥有弃族血脉的存在,那么朝九就会面临灭顶之灾,甚至收留他的临歌派,也将受到惩罚。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出现过弃族了。

    “当初被认定为弃族的妖兽,一共是三十三只。”林惜舟对着朝九说道:“这么多年了,想必人们早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忘了今天的事情,好好活下去吧,你的血脉已经太过稀薄,只要不自作聪明,没人会发现你的身份。”

    “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可能唯一特别的就是,你可能会活得要久一点。”

    简简单单地这些话,却让朝九脸上一阵抽搐,我怎么敢相信你说的话?我怎么敢相信事后你不会出卖我?我怎么敢相信别人不会再发现我的秘密……毕竟,林惜舟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朝九怎么敢接受这些事情?

    “无论曾经弃族做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你祖先犯下的罪孽不应该由你来承担。”林惜舟的语气很是真诚,虽然他也想不起来弃族做了什么,但他真心是这样认为的。

    林惜舟倒了一杯酒,推到朝九的面前,他笑着强调道:“生命总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情。”

    朝九默然,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现在颓废地坐在椅子上,他饮下那杯酒,勉强着微笑,笑世事浮沉,笑自己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

    ……

    夜深了,屋内的烛光映衬着林惜舟和依思两个人的身影,两人正在吃饭,依思好像在生气,绷着一张小脸,但桌子上还是有林惜舟最喜欢的那道鱼香肉丝。

    林惜舟就着酒,很是惬意地咀嚼着。

    依思的表情憋不住了,她放下筷子,对着林惜舟说道:“先生,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呆在临歌派?”

    “你是傻瓜吗?”林惜舟毫不留情地说道。

    依思涨红了脸,却没有反驳。

    “那个人说的对,你的机缘不在这里。”林惜舟又喝了一杯酒,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对着依思说道:

    “来一杯吗?”

    依思摇头拒绝,林惜舟也没有强求,他早就试过,自己的酒对依思没有作用,同样,这酒对林惜舟自己也没有丝毫的作用,他只是习惯了饮酒。

    “先生,我愿意跟随你修行。”依思突然说道,林惜舟瞥了她,小姑娘的神情很是认真,他打趣道:“废话,不然呢?你打算留在临歌派等死不成。”

    依思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伤感,低声说道:“先生,其实打算要离开临歌派的。”

    林惜舟有些疑惑,继续听着依思说话。

    “我……那天遭遇了柴海师兄的事情后,我想了很多,柴海师兄在我们外门弟子之中很有……威望,我已经得罪了他,这种事情,哪怕告诉长老们也没什么用,柴海师兄已经是心动境了,如果我待在临歌派,我不知道怎么去应对柴海师兄。”

    “那你还叫他师兄。”林惜舟淡淡地讽刺道,他没想到依思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想离开临歌派,依思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怯弱,没有了平日坚强的模样。

    林惜舟不知道依思真的有点害怕柴海,因为她在临歌派没有亲近的朋友为伴,更没有熟识的师长,和带她入门的朝九,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

    在一个满是恶意的环境中,她又怎么能轻松地待下去?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这是她的一桩心事,她也渴望交朋友,她也渴望拥有正常的女孩子拥有的东西。

    林惜舟嚼着口里的萝卜,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好吃了。

    他原本打算这两天去一趟临歌派,找到那个柴海,然后一剑杀了,但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

第八章 石头的修行

    醉生酒肆前,小姑娘搬了一条长凳,坐在店门口,双手托腮,呆呆地看着街对面槐树洒落在地上的树影。

    此时正是盛夏的正午,万里无云,没有风,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对面那棵老槐树也显得懒恹恹的,树上的叶子半天也不见得动上一动。

    离临歌派的朝九来醉生酒肆已经过去三天了。

    那天过后的第二天一早,依思就独身一人上了临歌派,林惜舟本来打算要跟着一起去的,但小姑娘死活也不肯,直到傍晚林惜舟都开始担心的时候,依思才红着眼睛回到了酒肆。

    这天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依思离开临歌派的事情办得很顺畅,几乎都没有人再多问她几个问题,或许大家早已认为她要离开就是早晚的事情。

    回到酒肆后,依思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不肯出来,小姑娘躲在屋子里偷偷哭了一场,林惜舟也在外面饿了一晚上。

    小姑娘第二天一大早就敲了林惜舟的门,问他早上要吃什么,林惜舟很是诧异,以前依思才不管他早上是不是饿着,小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

    “先生你要是把我赶走了,依思就没地方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依思的眼眶有些微红。

    酒肆里的日子和往常一样,林惜舟还是偶尔喝酒经常偷懒,依思则是每天搬一条凳子坐在店铺门口,只是有些地方变了,林惜舟偶尔会说些东西讲给依思听,而依思坐在门口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

    林惜舟从内堂走了出来,站在了依思的身后,小姑娘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却没有回头。

    在林惜舟的感知里,依思体内的真元越来越浑厚,她识海内那道微弱的气息也渐渐有了些许质感。

    依思境界涨的很快,或许是厚积薄发的缘故,短短三日,她已经迈入了炼气后阶的境界,只差临门一脚,她便可破入通微境。

    这是很恐怖的速度,但是林惜舟却高兴不起来。

    走得快并不代表什么,他情愿依思走得慢些。

    从炼气破入通幽,才算走上了修行的第一步,有太多的人卡在了这一关。

    得天地之精,能养和通幽者,才非凡俗之才也,此为通幽之意,通幽的关键在于看到那一抹自己的神魂之光,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看到自己的那抹神魂之光。

    那天,林惜舟在依思识海内留下了一颗种子,那颗种子是来源于他识海内的星辰的一丝余晖。

    这道余晖给依思识海内荒芜的世界带来了一丝生机,让她得以将天地元气凝聚为自己真元,但依思的问题不在于她无法将天地元气凝聚为真元,但如果她真的没有修行天赋,她就根本无法感知天地元气,可是她能感知到天地元气,甚至更加敏锐,她甚至可以将天地元气淬炼为自己的真元。

    只是那些真元会在短短几息内消散不见。

    因为天地元气不肯听依思的,她就像一块路边的石头,她将天地元气化为自己的真元,但天地元气发现她只是一块石头,然后失望地离去。

    只有在到达炼气化神阶段的金丹期后,修行者才可以感知到自己的神魂,林惜舟也看不到依思的神魂,但林惜舟知道,依思的神魂可能……有些问题。

    路边的石头没有神魂,所以天地灵气不肯听他的,那么依思呢?

    依思是活着的,有时候还会和林惜舟闹小姑娘脾气,所以林惜舟知道依思不是一块没有神魂的石头,所以依思的问题出现在她的命格上,林惜舟默默想着。

    但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怎么去补救、去寻找这个小姑娘命格上的那些问题。

    如果依思真的没有命格,那她就是一块石头,石头怎么通幽?石头怎么看到那抹神魂之光?林惜舟默默想着,他看着还在修炼的依思,突然内心有些烦躁,他轻轻拍在了依思肩头,唤醒了依思。

    境界低微的修行者淬炼天地元气时被打扰,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因为他们境界太弱,这也是依思坐在酒店前堂修行的原因,所以林惜舟敢这样直接唤醒她。

    “收拾一下,我们出去一趟。”林惜舟吩咐道。

    “去哪?”依思有些愕然。

    “去买把剑,你的那把剑被临歌派收走了,难道你要用锅铲练剑不成?”林惜舟脸色不悦,微斥道。

    ……

    ……

    临歌城很小,城里最大的那处兵器行也很小,前后不过三间开屋,方圆不过十丈,自然没什么神兵利器。

    依思一脸别扭地抱着一柄剑走了出来。

    小姑娘有些沮丧,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修行了,那么好歹不说弄把神兵利器什么的,也至少要弄把精心打造的武器啊,刚才那把精铁打造的长剑就不错啊,但是她看着自己怀中抱着的这把剑,小嘴撅起的弧度更大了。

    这把剑通体乌漆嘛黑,剑柄处摸起来甚是粗糙,剑身也没有什么寒光凌厉之说,黑黑的,这把剑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至少它用料肯定很足。

    这就是林惜舟给依思挑的剑,依思只能安慰自己,他家先生并不是普通人,有一堆秘密,说不定这把剑和先生一样,上面也有秘密。

    林惜舟看着依思的表情,又加上了一句:

    “你别多想了,这只是把普通的剑,里面没什么遭人追杀躲进去的老爷爷,更不是什么上古神兵被雷劈了成了这样。”

    依思苦着一张脸:“先生……这把剑也太丑了。”

    “丑?难道我要给你找把粉粉的剑,你拿着粉粉的剑去砍人不成?”

    依思不说话了,但明显还是有点不开心。

    两人就这样回到了酒肆,酒肆正门已经被林惜舟关了,两人从侧门进去,在院子里的时候,林惜舟止住了要回房间的依思,他从院子角落里捡起了一只柳条,这只柳条是前几天那场暴风雨吹进来的,一直丢在院子的角落里。

    依思见状,抱着剑退了一步,说道:

    “先生,你可别想欺负我,我可打不过你。”

    林惜舟不耐烦地看了依思一眼,说道:“少废话。”他直接抄起柳条,击向依思的面门。

    依思慌忙举剑迎击,铁剑精确地斩在柳条上,但柳条却一触及离,闪电般地缩了回去,然后林惜舟又挥动柳条,再次打向依思,依思不得不再举剑招架。

    林惜舟的出手很快,但没有什么太过致命的杀招,只是枯燥的一下一下地挥击,被林惜舟真元加持的柳条坚韧无比,依思也没有办法斩断柳条。

    几十个回合下来,依思渐渐有些不支,小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而手中这把本来就有些粗笨的铁剑,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

    又是几十个回合,依思浑身仿佛被淋湿了一般,她大口喘着粗气,脚下的步伐完全乱了,她勉强地挥动着手中仿佛重若千斤的铁剑,剑法中全是破绽,但林惜舟仍然是一下一下继续挥动着柳条,对依思漏出的破绽完全无视,只是盯着依思手中的铁剑打。

    小姑娘好像被打出了脾气,她咬着牙,用小狮子一样的眼神凶狠地盯着林惜舟,一言不发,倔强地挥动着手中的剑。

    她动作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急促……

    林惜舟依然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他今天故意选中了这把略显沉重的剑,然后用这种方式来逼迫依思。

    他微眯着眼睛,感受着依思体内真元的流动,感受着那种流动中的点点滴滴。

    依思是一块石头,他想砸开这块石头的外层,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第十章 一段过往,一道杀心

    在林惜舟欺负着自家小姑娘的同时,临歌派也发生了一些事。

    临歌派的柴海,入门已经有三年了。

    柴海出生在一个富户家庭,是这个大家族中的庶子,家里出了好几位修行者,他自幼就读书,虽然不多,可是熟读了《真元通解》与《大道本源论》这些修行的基础读物。柴海记忆里最深刻的是三岁的自己就能背下完整的《大道本源论》,到如今还能说得很齐全动听,三岁的那年不但所有的人都夸他的记性好,甚至连家中两个金丹期的长辈也觉得高兴,认定他前途可期。

    柴海小时候的作为让大家都以为,既然有修行天赋,而且还有点小聪明,那么以后在修行道路上柴海应该很顺畅。

    但是,柴海七岁开始修行,八年过去了,但他已经十五岁的时候,他仍然无法看到自己的那一抹神魂之光,也就是说,仍然只是停留在炼气期,家里老人说,进不了通幽,就不算修行,就给他说亲事。

    在当时,柴海想象着结婚也应该是件有趣的事。那么吃上二三年的苦,而后大人似的接手家中的一些生意,家里再有个小娇妻,大概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其实他认命了。

    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一生的历程一样,学艺,立业,成家,结婚,生子,那柴海的人生轨迹可能就是某个店铺的掌柜,满艺,谋生,娶媳妇,养育下一代,如此平淡的过完这一辈子。

    但是有一件事的发生使柴海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那就是他的未婚妻跟人跑了,而和他的未婚妻一起不见了的人是他一直看不起的店里一名小伙计。

    直到如今,他还是不能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一遍,到如今他真的还不能明白那到底是怎回事。他不是个固执的人,一个大家族中的庶子,他知道怎样找出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但是,对于这件事,他把自己的短处都找遍了,也找不出应当受到这种耻辱与惩罚的地方来。

    他始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未婚妻会愿意跟一个身份不比他高,不比他阔,不比他漂亮,甚至不比他年轻的人。

    那天晚上,他破了通幽,然后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家乡,来到了临歌派。

    家长对他未婚妻的事情很愧疚,在很多事情上也就随他去,而柴海的性格,却也越来越暴戾,越来越不近人情。

    今天,柴海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现在已经是心动境初阶,临歌派内心动阶的弟子自然而然会成为内门弟子,今日一位相识的长老来找到他,悄悄告诉有位老资格的长老对他很是器重,不出意外地话他将拜入那位长老门下,成为临歌派最核心的弟子之一,他对此很是满意。

    他的房间就在临歌派中,而且和其他弟子比起来奢华了很多,屋里摆放着各种珍贵的玩意,偶尔可以一瞥到一些名贵的丹药。

    自他破入心动境后,家中的人也是对他越来越器重,各种灵丹妙药送了过来。

    柴海看见了一本掉在地上的册子,他皱起眉头,弯腰捡了起来。

    他其实并没有像他说得那样对依思有那么大的恨意,只是在依思在证实了无法修行后,他平白无故地越来越讨厌依思这个人。

    或许那来源于他过去的经历他总是想证明些什么。

    那天的事情发生后,他狠狠出了一口气,但他也就放过依思了,一个心动阶的柴海,同时也将成为临歌派最有希望的核心弟子之一,他也很难再和一个炼气初阶的人再有什么交集。

    他坐在椅子上,默默翻着手中的小册子。

    如果让外门那些普通弟子看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平时似乎只会摆出一副猖狂笑容神情的柴海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册子。

    表情有些落寂。

    啪地一声,柴海合上了册子,他躺在座椅上,用手指轻揉太阳穴。

    有件事林惜舟说的没错,他看不懂这本册子。

    “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他轻声读到。

    他解不了这句话,但是他三岁就能背下完整的《大道本源论》,所有的功法典籍中他对这本最为熟悉,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册子,眉头紧皱。

    他看不懂,但感觉有些不对。

    “咚咚咚”一阵阵敲门声响起,柴海不悦地合上了册子。

    打开房门,屋外是一名神情有些紧张的外门弟子,他看着柴海沉着的脸,显得更紧张了,连忙小声说道: “师兄,朝九长老要见你,他现在了知草堂,让你赶紧过去。”说完这句话,他很快离开了。

    柴海有些疑惑,他和这位朝九师叔向来没什么交集,这位师叔找他做什么?

    ……

    ……

    了知草堂附近的一处凉亭里,朝九一见面就把柴海骂了个狗血淋头,骂的全是他平日里在临歌派外门为非作歹、欺压同门的事情。

    柴海低着头只能忍着朝九的数落,他终究只是一名心动阶的修行者,而朝九却是临歌派金丹期的长老,心动阶和金丹劫虽然看起来只有一阶之差,但实际上却是天壤之别!

    那是从炼精化气到炼气化神的质变,修行者在心动期后阶到金丹阶之间所花的时间,可能比他们在整个炼精化气的三个境界里花的时间都要长。

    如果朝九去柴海的家族中做客,也要被恭恭敬敬地奉为上宾。

    “听说你前几日还欺辱了一名叫依思的弟子?”朝九问道,眼光闪烁不定。

    这句话才是他今日把柴海抓过来大骂一通的原因,那天从酒肆回来后,他左思右想发现有很多蹊跷的地方,他不敢去惹林惜舟,然后就开始不漏痕迹地调查依思的事情,最后查到了柴海的身上,那天柴海带去的外门弟子中有一人喝醉了酒,吹牛不小心谈到了这件事。

    柴海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是的,弟子……和她发生了一些小过节。”

    他心中大骂,一定是那帮小崽子嘴把不严走漏了风声,但他索性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他想地很明白,在临歌派依思只是一个小人物,而他却是有背景,有潜力的优秀弟子,就算朝九想为依思出头,门派里的其他长老也不会允许这种事。

    更何况现在依思已经不再是临歌派的弟子了。

    朝九内心微沉,他真想一巴掌劈死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依思不重要,但她后面有一个林惜舟。

    但他没法发作,有再大的怒火也无从发作,因为他没办法说出他发作的真实原因。

    他想了一会,想到了一个理由:“那位叫依思的小姑娘是我当初动心境大圆满时下山游历遇见的,是我带她入的临歌派,也算与我有久。”

    “那小姑娘……碍于资质无法修行,你作为临歌派青年弟子中的翘楚,去欺负一个修为比你低的师妹,做得有点太过分了。”他严厉斥责道。

    柴海这样一听,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在心里暗骂道:依思在山上的时候也没见你给她说过任何一句话,现在人都走了,你却跳出说这些话。

    但他仍然只能表现地乖乖顺顺的,他低着身子,使劲挤出几滴眼泪,压着嗓子干嚎道:“弟子……弟子是鬼迷了心窍啊!弟子当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后来深感悔恨,弟子明天就去找依思师妹道歉……”

    朝九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道:“她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师妹了,我责备你也不是单纯地因为依思的原因。”

    柴海身子一顿,停住了假模假样的干嚎,心想到:不是为了那个叫依思的那还能是为什么,我欺负的外门弟子多了,咋没见你跳出来主持公道,还不是因为我欺辱了依思,而那个小姑娘又是你带进门的,你面子上挂不住了……

    朝九不知道柴海有些想歪了,语气严厉地说道:“从今往后,不得再做欺辱同门的事情,你现在毕竟是我临歌派年轻一代中的希望,凡事做起来要有点分寸,要做师弟师妹们的楷模,至于找依思道歉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严厉:“不得再去找那个小姑娘了,她已经离开了临歌派,这事就让它过去,听到了没有!”

    朝九其实不怎么在乎依思,他不过是担心柴海这个家伙继续去找依思的麻烦,接着惹到林惜舟。

    林惜舟知道他的秘密,朝九不想再和林惜舟扯上关系,也不想临歌派的任何人再和林惜舟扯上关系,依思的命运不在临歌城,林惜舟迟早要带着依思离开的。

    他现在只希望林惜舟和依思早日离开,平平安安地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柴海唯唯诺诺地点头,对着朝九赌誓:“弟子发誓再也不去找她了。”朝九冷哼一声,飘然离开。

    柴海盯着朝九离开的方向,面色阴晴不定,内心满是怨毒。

    如果朝九今日不来找他的话,他可能真的不会再去找依思了,毕竟他也没时间找一个被逼离开临歌派的小人物的麻烦。

    但今日朝九带着点强迫逼着他立下誓言,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那股不忿。

    他嘴角漏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怎能容忍这件事!

    他无法去找依思的麻烦,但别人可以。

    如果说依思在临歌派里有真正的仇人的话,那么应该只有一个。如果说朝九顶多只想着欺辱一下依思,而那个人,却是想杀死依思。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很少,但柴海恰巧知道。

    于是他决定编一个故事。

    用这个故事来杀了依思。

第十一章 何以通幽?(一)

    林惜舟并不知道临歌派里发生的事情,他看着眼前跟猫迷炸毛一样的依思,觉得很是头疼。

    “你个老色鬼,死色鬼,说!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图谋不轨了!”依思怒气冲冲地吵着林惜舟大声喊道,小姑娘刚洗完澡,乌黑的秀发还带有一丝丝水汽,她全身只穿披着一件轻薄的单衣,稚嫩的身子若隐若现,她一手按着自己贫瘠的胸膛,一手指着林惜舟,小脸上全是绯红。

    林惜舟则一脸黑线,无力地辩解道:“我说了我只是关心你,我什么都没看到。”

    依思显然不信,轻啐了一口。

    “我就是守在门口。”林惜舟见状又补充了一句。

    依思一听更羞了,随手抄起手边一根洗衣服的木杵抄林惜舟砸了过去,大喊道:

    “你还说!你还说!我洗澡的时候你守在门口想干什么?难道你还怕我淹死了不成!”依思羞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她刚洗澡出来的时候,一推门就看见满脸尴尬的林惜舟趴在门口,小姑娘顿时大羞,要知道屋里和屋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从外面隐隐约约地大部分都能看清。

    林惜舟转头躲过飞来的木杵,喊道:“我只是担心你,我就真的一直蹲在外面。”

    “我洗了半个时辰,你竟然就在外面蹲了半个时辰,你个变态!怪不得街头的王媒婆来说媒你不愿意,我原以为你不好色,没想到你竟然只是一个变态。”

    林惜舟脸上的黑线更深了,眼见依思又要拿东西砸他,他赶忙解释道:“你洗之前我在水里放了些药材,你试试运功,是不是恢复了许多?”

    依思试着运功了一下,但还是满脸狐疑看着林惜舟。

    今天下午依思和他在院子里对打了好几个时辰,到最后依思累的像个死鱼一样,直接就躺在了地上两眼翻白,是林惜舟帮依思烧了洗澡水,现在她洗完澡后的确恢复了许多,浑身的酸痛竟然都消失不见,尽管还是有点疲惫,但已经有力气朝着林惜舟大吼大叫,甚至还能拿东西砸林惜舟。

    要知道刚才她可是累到趴在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动,甚至都打算要求让林惜舟把她抱进澡盆里,不过小姑娘最后还是没拉下脸皮,自己强撑着挪进了澡盆。

    “你看这不是很有效嘛。”林惜舟看依思神色略有舒缓,连忙说道。

    “那你蹲在门口做什么?”依思抱着胸膛的手慢慢松开,问道。

    林惜舟面不改色,解释道:“那药药性太猛,我害怕你吸收的过程中出什么问题,所以守在门口,以防不测。”

    “你说的是实话?”依思还是有些不相信,因为她洗澡的水并没有什么药草的香味,她身体浸入水中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觉得那就是一盆普通的热水,但的确她的身体的疲惫感消失了。

    林惜舟说的确是实话,不过那药并不是什么天材地宝,因为依思体质的原因,她很难吸收那些东西,林惜舟刚才口里所说的天材地宝,是一滴他自己的血。

    林惜舟知道自己并不普通,很早他也就发现自己的血有奇特的作用,举个例子,一壶用普普通通的灵芝和人参酿成的药酒,在酿造过程中滴入一滴他的血液后,竟然能让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的修为有所精进。

    其实他的血液很普通,和一般人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在于他识海内的那一片星海,当他把一丝星辉注入到那滴血液里,那滴血液就不再普通。

    甚至是可以活死人,可以肉白骨。

    但他也不是想注入星辉就能注入星辉的,醒来三年了,到现在也只能调用那么一丝丝星辉……

    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吸收他的血液,林惜舟隐隐觉得,自己注入星辉的血液某种程度来说并不是补品……

    基于这种隐隐的直觉,林惜舟才守在门口,但看起来他准备的洗澡水的效果还不错,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这时依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又红了,她轻声问到:

    “如果刚才我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先生你是不是会冲进来?”

    “当然!”林惜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依思大叫了一声,又把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

    林惜舟连忙躲过,看着小姑娘满脸通红,才明白小姑娘又害羞了。

    他试图开导依思,说道:“修行之人,纳天地元气,遨游于无极之中,岂能在乎这些血肉皮囊?”

    他这明显是胡说,当今最有名的仙人之一的桃花仙君所编撰的《水境群芳谱》里,排行第一的美人就是当今的西极星天玉衡仙帝。

    如果连这个世界上作为最高存在的天帝都很美,那么拥有美貌的人又何尝不是拥有一种天赋?

    当然依思并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小姑娘只是闹着脾气,林惜舟哄了半天,依思才勉强原谅了他。

    ……

    ……

    太阳落山了,漫天的星星又重新把清冷的光辉洒向人间,林惜舟和依思两个人坐在小院里,悠闲地纳着凉。

    “先生是有原因吧?”依思一边拿小炉煮着茶,突然对着躺在竹椅上看书的林惜舟说道:“先生故意选了那样的一把剑,故意陪依思练了一下午的剑。”

    她并不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嗯?”林惜舟不解她从哪里看出来的。

    依思低着头,轻笑说道:“因为先生从来不做那些多余的事情呢。”

    似乎是因为这炙人天气的缘故,依思穿着最令她凉快的衣裳,只是件薄薄的素色衣衫,小脸下漏出了一截光滑、粉嫩的脖颈,她低下身子摆弄炉中的炭火,靠着脖子后的细带维系着胸前最小限度的遮掩,春光乍泄,秀色可餐,林惜舟微微地别过了头。

    “觉得先生这样真得很懒呢。”依思轻笑着,很是好看。

    林惜舟觉得依思变得越来越好看了而且好像就是这短短几天的事情,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依思嫌麻烦脱了鞋子赤着的双足上,一双清秀纤美的玉足交叠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冰雕玉琢一般。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的脚这么白……林惜舟赶紧摇摇头,把这些想法摇出了头。

    依思没有发现林惜舟的目光有些古怪,两只小脚绞在一起,抬头望着星空,林惜舟则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低头默默读着。

    盛夏的夜晚,师徒两个人就这样懒洋洋地坐在庭院里,茶壶的水开了,依思纤纤小手拿起茶壶,款款倒满在小杯里,放在了林惜舟右手边。

    这时,她突然叫了一声“先生”,声音很软,说不出的温婉。

    林惜舟转头望着她。

    依思摇着头轻笑着,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什么,只是依思想,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林惜舟转过头,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依思没有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是说你上次不是自称思儿嘛,我觉得思儿也挺好听的。”林惜舟笑着说道。

    一抹红晕爬上了依思的脸庞,她很是害羞,低头说道:“思儿这个称呼,有点太羞人了。”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糯糯的,软软的,很是好听。

    林惜舟哈哈笑了一声,轻轻饮了一口茶,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他的目光落在了两个字上,心情略微有些沉重。

    那是今天他一直在想着的两个字通幽。

第十二章 何以通幽?(二)

    林惜舟认为对于依思来讲,通幽可能会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他说的没错,依思卡在了通幽这一关。

    又是几天过去了,虽然林惜舟还是每天都要逼着小姑娘挥着那把沉重的铁剑和他对练一两个时辰,但是他希望打破依思的“壳”的计划没有丝毫所获,而依思的修为境界却可以说是往这炼气和通幽的那道槛狂奔。

    昨天晚上,依思“满”了,她花了五十息的时间,成功将天地元气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完整的大周天,然后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今天早晨,她在林惜舟的面前,只用了二十三息的时间,就做到了这件事情。

    修行界普遍认为炼气阶修行者运行一个大周天的时间在三十息以下时,这个修仙者突破到通幽境,应该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

    但依思没有。

    她感受不到那道神魂之光,连道火花都没看到。

    事情有点麻烦了,小姑娘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失望,林惜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

    ……

    “哐镗”一声,依思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铁剑飞了出去,砸到不远处的地面上。

    依思小腿并在大腿外侧,无力地坐在地上她双手撑地,大口地呼着气,雨滴大小的汗珠从她脸上摔下,在地上碎成了六瓣。

    “先生……”依思叫了一声,抬起头可怜地看着林惜舟,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意思很明显。

    “今天就到此为止。”林惜舟叹了一口气,转身去给依思准备洗澡水,小姑娘这几天越来越喜欢泡澡了,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那麻烦……先生了。”依思艰难地爬了起来,噗通一声趴在旁边的躺椅上,连眼睛都懒得睁。

    林惜舟走进屋子内,里面的大澡盆里早已准备好了清水,他手指捏了一个法决,桶里的清水顿时开始沸腾起来,短短几息间,热气腾腾的水雾便弥漫了整个屋子。

    林惜舟举起左手,竖起一根食指,心念微动,一道微不可见的气刃划过他的手指,一粒微小的血滴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看着这滴血滴,目光闪烁不定。

    微微一甩,他把血滴甩进了水中,鲜血在水面绽出了一朵妖艳的血花,然后瞬时消失不见。

    他走了出去,依思看见了他出来了,勉强撑起了身子,挪进了屋子里,关门前还回头瞪了林惜舟一眼,喝到:“不许在门口!”

    林惜舟挥挥手表示自己肯定不守在门口,依思满意地点了点头,关上了屋门。

    一天了,林惜舟没有任何的头绪,他坐在椅子上翻了翻书,又绕着院子踱步走了几圈,在这几日天天折腾依思的过程中,他仿佛抓到了什么要点,但是如同迷雾中若隐若现的灯光一般,他始终想不到那个关键点到底在哪里。

    依思现在洗澡越来越慢,她现在洗澡要花上半个时辰。

    林惜舟右手握拳在左掌上击了一下,下定了决心。

    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纸鸢。

    这是他那位所谓的“师妹”留给他的纸鸢。

    他注入一丝真元,纸鸢的翅膀轻轻抖了一下,然后立了起来,安静地看着他。

    林惜舟的心突然微微地一颤。

    似乎,依思……偶尔也像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但是这只纸鸢,和纸鸢之后的她,一直是习惯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林惜舟突然有些沉默,但他最后还是收回了心思,低声问道:“师妹……近来可好?”

    纸鸢轻抖了一下翅膀,轻笑了一声,声音还是那般模糊悠远。

    “你找我,是又想起了什么事?”她轻声问道。

    三年了,这好像是林惜舟第一次在没喝醉的情况下主动找她,她的确有些疑惑,尤其是刚才林惜舟还唤了一声“师妹”。

    如果他真的想起了什么事情,他是不会叫她师妹的。

    “依思……没法通幽。”林惜舟很直接的说出了他的问题。

    纸鸢轻笑了一声,说道:“她自然没法通幽。”

    她看了那个小姑娘很多次,她自然知道。

    她想着那个叫依思的小姑娘,扇起了翅膀,落在了林惜舟的肩头,缥缈的声音在林惜舟耳边想起,声音带着丝丝笑意:“办法很多,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惜舟沉默了,三年了,他醒了的时候身边就看见了这只纸鸢,这三年纸鸢从来没有像他提出过任何的要求。

    纸鸢见林惜舟不说话,轻轻用尖喙啄了一下林惜舟的耳朵。

    稍微有些刺痛,林惜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有些微红。

    纸鸢看见林惜舟有点脸红,似乎变得很开心,然后它轻声说道:“我告诉你。”

    林惜舟转头,看着落在他肩头的纸鸢。

    “什么是通幽?”纸鸢突然问道一个奇怪的问题。

    如果是依思听到这个问题,肯定会开始背诵一大堆书上的东西,从通幽的本意,到对通幽的解释,到典籍里记载的通幽……

    但林惜舟不是依思,他隐约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得天地之精,能养和通幽者,才非凡俗之才也,此为通幽之意,而通幽的关键就在于看到那一抹自己的神魂之光。

    世人皆知道当修行者修行到炼气阶大圆满的时候,就能看到那抹自己的神魂之光,看到的那一刻,即是通幽,修行者都知道这件事情,但只有很少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纸鸢似乎在回忆一些事情,毕竟这些炼气阶的事情对她而远也太过遥远了,她想了一会,说道:“从通幽阶开始,修行者可以体内可以容纳的天地元气就会越来越多,就像一个杯子,这个杯子会越来越大。”

    她继续说道:“但杯子就是杯子,无论变得再怎么大,在进入金丹阶前,杯子永远是那个杯子,不会改变。”

    她轻笑了一声,显得很是开心。

    林惜舟有些明白了。

    炼气阶的修行就像往一个杯子里倒水,水漫了,溢出来的时候,你也就能知道,这个杯子是怎么样的。

    有的人可能是方的,有的人可能是圆的,有的人可能是茶壶状的,有的人可能是饭桶状的……

    水溢满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有的人终身无法破入通幽境,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杯子上有一个洞,所以他们永远都到不了炼气阶大圆满。

    而到了炼气阶大圆满的修行者,一般都会很顺利地破入通幽境。

    “那依思是怎么回事?”林惜舟对着纸鸢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可能被人盖上了盖子。”纸鸢笑着说道:“所以她通幽的时候,你在她旁边站着,把盖子揭了就好。”

    “谁……给她盖上了盖子?”林惜舟问道。

    纸鸢笑而不语,她飞了起来,落在了林惜舟的手掌中,翅膀在他手心画着圆。

    “当你想起你自己是谁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回答道。

    “那么今天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林惜舟又换了一个问题,三年了,她从不肯告诉林惜舟她的名字。

    “我是公西若。”纸鸢很坦然地回答。

    林惜舟摇了摇头,虽然他没有恢复记忆,但他知道她不是公西若。

    “你的问题有点多,这样对我不公平,我们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好不好,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告诉你我是谁。”纸鸢笑着说道。

    没有等到林惜舟点头或者说话,她就问出了她的问题:

    “你喜欢公西若吗?”

    林惜舟想了一下,说道:“我还都没有想起那些事情,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何谈喜欢不喜欢……”

    “那看来还是喜欢。”纸鸢笑着说道,然后抖动了一下,躺在了林惜舟的手掌里,再也没有动静。

    ……

    ……

    某处不可知之地的一座亭子中,某人渐渐醒来,慵懒的目光落在了旁边桌子上一只巴掌大的纸鸢处。

    她很美,美到无法用言语来赞叹,那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的桃花眼更是迷人,然后她望了这个世界一眼。

第十三章 何以通幽?(三)

    依思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林惜舟又站在门口,右手拿着那根柳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次林惜舟明显学乖了许多,他站在离门有一丈远的地方,在这个距离,应该看不到屋里的什么了。

    看到依思出来,林惜舟和颜悦色地问道:“感觉怎样,身体恢复的如何?”

    依思脸上看见他拿着那根柳条,觉得自己的小腿肚有些发颤,她回答道:“先生你不会想再来一次吧,依思已经被你折腾到浑身酸痛了,今天就不要了吧。”

    小姑娘这话说到最后,有些楚楚可怜,句子的内容更是惹人遐思。

    林惜舟撇撇嘴,扔下了柳条。

    “今晚我们出城一趟,去城外的那片竹林。”他对着依思,有些严肃地说道。

    临歌城外有一片很大的竹林,竹林深处据传有野兽出没,罕有人去那里。

    那片竹林还有一点,离临歌派是比较远。

    依思有些奇怪,但没有多问什么,她相信林惜舟,虽然有时候会和林惜舟顶嘴,但是林惜舟吩咐的事情,她一般都不会拒绝。

    她的性格就是这般。

    就像被丢弃过一次的猫,再被人捡回的话,会乖得不得了。因为它害怕再次被丢。或者说,害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家了。

    ……

    ……

    夜有些深了,盛夏,城外的竹林中,只有喧嚣的虫鸣声。

    竹林里有一条快要荒废的小道,林惜舟领着依思,顺着这条小道前进着,小道越来越窄,到最后地上几乎不剩什么痕迹,他们最后停在了一条溪流边。

    溪流很小,溪水拍在顽石上,在这片空间里,除了此起彼伏的虫鸣外,还有了溪水发出的哗哗的声音。

    溪边有一块卧石,半人多高,因为夜晚和溪流的关系,上面隐隐可见一层薄薄的水雾。

    林惜舟掐了一个唤火决,一股炽热的气息扫过石头,石头变得干燥起来,旁边的草木猛然一缩,靠近卧石草木顶端变得蜷缩地更厉害,隐隐有些枯黄。

    林惜舟手势又变了一下,一道风刮过,吹走了卧石上余下的尘埃。

    林惜舟示意依思坐在那块石头上。

    然后他右手提着依思那把略沉的铁剑,左手举着一本书,开始绕着那块石头,用剑尖在地上划着浅浅的痕迹。

    依思看着林惜舟手上的那本书,那本书她很熟悉,因为那本书就是她的,这几天被林惜舟拿了去,这是一本讲基础阵法的书,书并不罕见,在临歌城的街头就有卖。

    林惜舟划出的阵法她也很熟悉,是一套主隐匿的阵法,隔绝阵法内和阵法外的声音与光芒,使阵法内发生的事情外界更难察觉到。

    林惜舟现在用金丹阶的修为画出来的这套阵法,虽然有些潦草简单,但也是威力不凡,在依思的眼中,阵法外界的事物越来越模糊,最后林惜舟在她眼中,也只余下模糊的黑影。

    黑影却逐渐变得凝实,林惜舟走进了阵法。”

    “你试着运行真元……来通幽。”他强调了一句:“我看着你。”

    依思今天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裙,她双腿合拢,坐在石头上,林惜舟走到她身后,石头很小,依思已经占了绝大多数的地方,林惜舟只能半坐在依思身后,半个身子悬空着,他身子微倾让自己尽量不要挤着依思,却伸出手掌,缓缓地贴近依思的后背。

    依思的头发最近留长了很多,已经到了腋下,而且她的头发很密,又黑又密,在林惜舟眼里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

    看着依思乌黑浓密有些过分的头发,林惜舟开始担心再留长一点后她那纤细的脖子。

    依思感受到林惜舟手掌的动作,她用手挽起自己的长发,拨到了自己胸前,漏出了自己的后背来。

    林惜舟的手掌贴上了绵软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依思觉得林惜舟的手掌很热,而自己的体温相比之下略微有些冷,她身子微微一颤,一抹绯红爬上了她的脸颊。

    林惜舟却没有看到这抹绯红,他低声说道:“先运行几个周天,不要急,慢慢来。”

    依思闭上了眼,强迫自己不在关注自己背后的那抹温度,将注意力集中到己身,她轻吸一口气,她轻吸一口气,双目微沉,开始与天地元气呼应,引导天地元气进入己身。

    林惜舟和依思就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势,过了一会,依思睁开了眼睛。

    “再来。”林惜舟的手还是贴在依思的背上,他继续说道。

    依思又微闭上了眼睛,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

    ……

    在重复了四次后,林惜舟终于没有说“再来”这两个字。

    林惜舟对依思现在的身体越来越熟悉,这个熟悉不是指对身体本身的熟悉,而是指在依思引导天地元气纳入己身时,对她的一呼一吸,她体内真元点点滴滴的涌动的熟悉。

    他在和小姑娘练剑的过程中,他感知着这个小姑娘是怎样引导那些天地元气的。

    刚才在依思坐着吸纳天地元气运功的时候,他继续感知着这个小姑娘是怎样引导那些天地元气的。

    纸鸢说依思的身上有个盖子,他想找到那个盖子。

    但他没有找到……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纸鸢说得很轻巧,说他只要他把盖子揭了就好,但他连盖子都找不到。

    这时候,依思觉察到了自家先生的沉默,她想了一下,轻声说道:

    “先生……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你对依思我做了什么,让依思可以修行……”

    林惜舟怔了一下,答道:

    “我取了我……识海中的星辉给你。”

    那是他用了三年攒下的所有星辉。

    依思有些听不懂,什么是星辉,为什么先生你的识海里会有星辉,为什么那些星辉能让我继续修行……

    “先生,谢谢……”说着这话,依思又低下了头。

    那星辉既然能治她的病,那么一定很宝贵吧……

    林惜舟突然觉得,依思真的很爱低头。

    其实低头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不是不委屈,只是选择默默承受。

    依思莫名感到愧疚,先生花了那么多功夫,自己却还是这个老样子……

    林惜舟则想着依思,想到了当初看见依思这个小姑娘时她的样子……

    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可能有些没头没脑,但都隐藏了太多的情绪在后面。

    林惜舟拍了拍依思的肩膀,鼓励道:“再试一次。”

    依思嗯了一声,她闭上了眼睛开始运功。

    林惜舟也闭上了眼睛。手贴在小姑娘的背上,他静静感受着依思体内真元的涌动。

    依思呼吸着,天地元气从四周向她聚集,在她的呼吸中从口鼻进入,过腹脏散于周身,依思引导着这些天地元气,引导它们从自己的周身经络流过……

    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但当天地元气从依思嗓子眼而上经过额前的风府,要直冲百合时,林惜舟轻轻皱了一下眉。

    依思还在继续运功,她引导天地元气成功越过了头顶的百合穴,然后从后脊的经络而下,她就这样成功将天地元气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

    林惜舟觉得自己找出了问题所在。

    他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痛快。

    他找到了那个盖子。

第十四章 何以通幽?(完)

    依思的识海内,荒芜无比,但是这是很奇怪的事,识海怎么能给人荒芜的感觉?

    荒芜的反义词……或许应该是繁茂,如果说一个人的识海内很繁茂的话,那么这个人离死就不远了。

    只有生了心魔的人,才会在识海内拥有一些不受他控制的东西,他的识海才会很……热闹,也可以说,他的识海和别人比起来会比较……繁茂。

    所以依思的识海内并不是荒芜。

    而是被堵住了。

    林惜舟做了一个令依思意外的动作,他轻伸出手,一只手轻轻地环住了依思纤弱的腰肢,他的手掌和依思的腰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织物,手很热,当依思娇嫩的肌肤感受到那滚烫温度的时候,她浑身微微地颤抖了起来,身子猛然绷紧起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想做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扯着自己的衣角。

    林惜舟用了一种温柔到近乎蛊惑的声音,对着依思的耳朵,轻声呢喃到:

    “不要怕,不要怕……”

    他另一只手,抚在了小姑娘的脸上,虚掩在她眼前,遮住所有的光明。

    依思还在颤抖着,她深呼了一口气,有些干燥的嘴唇微张,轻声地吐出一个“嗯”字。

    “思儿,不要怕……试着通幽。”林惜舟安慰道,他眼中,出现了点点光芒。

    天地元气开始聚集,然后从外而内,从下而上,依思再一次开始尝试。

    林惜舟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盛,然后猛然消失,在依思引导的第一股天地元气要经过额前的印堂穴时,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林惜舟抓住了之前的那种感觉。

    他右手依然遮着依思的眼睛,但大拇指轻轻地摁在了依思的眉间。

    一道磅礴的神识冲入依思的眉间。

    依思紧皱的小鼻子里哼出了“啊”的一声惨叫,整个身体都佝偻了起来,像虾米似的猛烈颤抖。

    林惜舟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将自己金丹期的神识注入到依思的识海内,那并不是之前那种微若游丝的,只是为了观察依思体内真元运行的几丝神识,他的神识犹如滔滔大河,奔腾不息般地全力以赴。

    依思连通幽阶都没到,她的识海又如何承担地起金丹阶修为的神识进入,她脸色煞白,一只一只手无力地挥舞着,最后丝丝掐住了林惜舟的胳膊。

    “不要怕……不要怕……”林惜舟靠着依思的耳朵,用一种温柔的语气低声安慰道。

    他现在犹如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他的神识就可能会彻底毁掉依思的识海,他现在非常认真,可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中,最认真的一次。

    林惜舟把依思抱在了怀里,依思在他的怀里痛苦地地颤栗。

    林惜舟找到了那个点。

    他静默不语。

    那是一处以前他未曾来过的地方,犹如一块黑色的幕布,上面洒满了点点幽光,幽光只照亮了很少的一部分。

    林惜舟默然看着那些点点幽光,他很熟悉,因为那正是他注入到依思体内的星辉。

    原来那些星辉都来到了这里。

    人额前的印堂穴之下,便是识海,林惜舟以前也进入过依思的识海,但他从来没有发现这里。

    这里不是识海。

    这里是……残缺的,在没有幽光照亮的地方,林惜舟感受到的,只有一片空无一物的虚无,在虚无和光明交汇的地方,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复杂纹路。

    点点幽光,在他面前亮起,尽管那光亮如此幽暗,但在这一片漆黑中却是特别的醒目。

    那幽光在黑暗中轻轻闪烁,明灭不定,似召唤,似诱惑,似渴望,似讥笑……

    仿佛在无数岁月之前,幽光就一直在这个地方。

    但幽光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出现在这里的。

    那么可能人真的有命格,而且每个人的命格其实就在他的体内,从诞生起,他的一切所思所想、所感所知,便早已注定。

    就像他注定要遇见依思,他注定要来到这里……

    林惜舟看着这一切,他也终于明白了依思为什么无法通幽。

    炼气阶的修行就像往一个杯子里倒水,水漫了,溢出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盛水的地方是怎样的。

    但是这里,“水”进不来,既然进不来,哪怕外面“水”满了,都溢出来了,她也无法通幽。

    依思还在引导着天地元气,林惜舟刚才想到的那些事情,都只是弹指间的事情。

    林惜舟叹了一口气。

    依思体内的光辉开始闪烁起来,林惜舟眼中的光辉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明亮。

    林惜舟脸上浮过一丝痛苦,他硬生生地从自己的识海中,再挤出了一丝光辉,光辉顺着他抵在依思眉心的拇指,渡入了依思的识海。

    这抹光辉停在了依思的识海中,林惜舟放开了束缚它的神识,然后它仿佛感到了呼唤,冲了出去。

    在它冲出的一瞬间,林惜舟动了,他强硬地再次用神识缠上了这抹光辉的尾巴,光辉带着林惜舟的神识,猛然扎在了依思识海的最外围。

    那抹光辉遁出了依思的识海,但缠绕在后面的林惜舟的神识并没有,神识一头撞在依思识海的最外围,仿佛这里有无形的墙壁,它拼命地往里钻着。

    依思痛苦地轻哼了一声,抓着林惜舟胳膊的手猛然用力,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里。

    依思的识海开始晃动起来,摇摇欲坠,仿佛大厦将倾,仿佛一切将要毁灭.

    林惜舟的神识四散开来,他想靠这样护住依思的识海,让它不再晃动。

    指甲越嵌越深,林惜舟胳膊渗出了血,鲜血淋漓。

    他的神识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瞬间化为千千万万道,四散开来,维持着依思识海里的脆弱平衡。

    那道神识还在钻着。

    终于,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裂缝出现在那里,而依思的识海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林惜舟微松一口气,他急切地对依思说道:“快,从你识海内的那里把天地元气导进去。”

    依思面色痛苦,识海遭此重创,她几乎已经晕了过去,哪能引导天地元气。

    林惜舟面色一沉,然后他果断地松开怀着依思的左手,手腕一挥,在旁边的铁剑上划出一道伤口。

    顿时血如泉涌,滴在了脚下的青青草地上。

    他强咬牙关,再次要从自己的识海中逼出一道光辉。

    镇压林惜舟识海内的那道蓝色光芒不愿了,它开始暴起,它开始大放光明,林惜舟的眼前顿时一黑,识海被那道蓝色光芒吞没。

    撕心裂肺的痛苦弥漫在林惜舟的脑海里,然后开始蔓延,他的每根骨头开始颤抖,他体内的三百六十根骨头,仿佛每个关节里都被深深地钉入一根钢钉!

    头顶的天空、突然黯淡了下来。

    一道闪电,刺穿黑云。

    一道惊雷,彻响天际。

    雷电轰鸣,转眼间撕裂天空。无数的黑云沸腾起来,从四周的天空汹涌涌来,聚集在他们的上方。

    瓢泼大雨,轰然而下,天际巨雷炸响,天地呼啸。

    光辉还是被挤了出来,林惜舟将它渡入了自己的血液,然后将自己留着血的手腕放到了依思的唇边。

    点点鲜血滴到了依思的嘴唇上,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她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林惜舟的右手依然盖在他的眼前,大拇指抵在她的眉心。

    她好像模糊地听见林惜舟在说着什么,湿热的气息吹到她的耳边,有点痒。

    “引导天地……”她模糊地听到林惜舟这样说。

    她又闭上了眼,开始运功。

    天地元气重新开始汇聚,她引导天地元气进入到自己的识海中,看到却是一副末日般的景色。

    如同传说中天地初开间,这个世界最混乱的那副模样。

    但在她识海的外围,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道气息,似乎在呼唤着她,仿佛,它们已经等待了千年。

    于是她没有管自己识海已经狼藉不堪,她引导着天地元气,来到了那里,然后看到了一处缝迹,在缝迹背后,是点点星光。

    天地元气欢呼地钻了进去,然后融入到那片星光中。

    突然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思的识海停止了颤抖,沉默了下去。

    一个声音,在黑暗与寂静的最深处,悄悄的,响起!

    “叮!”

    什么东西破开。

    林惜舟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神识,只留下了几丝在依思的识海里。

    如奇异的声音却渐渐放大,慢慢的,开始流淌着潺潺水声。

    不,不是水声,那是奔流的光芒,从那片空间奔腾而出,带着无尽欢喜与不可阻挡的气势,在黑暗中狂舞。

    那是长眠了无数岁月,无尽的冰冷过后,再一次的温暖!

    是谁,在黑暗中悄悄叹息?

    那奔腾的声音越来越是猛烈,像是禁锢的光芒凝聚了千万年失望的呼喊,每一滴重生的光芒,都带着疯狂与桀骜!

    那感觉,几乎要将林惜舟吞没了……

    一道苍老的而又悠远的气息弥漫开来,直上云霄,通彻天地!

    在远方,一双双眼睛睁了开来,或愤怒,或惊讶,或欣慰,或悲伤……

    ……

    “噫”。

    依思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唤,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林惜舟抱着她,雨滴落在他的脸上,他看起来很是疲惫。

    “你通幽了?”他低声说道。

    依思有些惘然地看着他。

    林惜舟从身后拿出一把竹伞,撑了开来,挡住风雨,然后他扶起了依思。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的手脚有些发软,他对着依思说道:

    “我们回去。”

    然后他背起了依思,依思很自然地双手挽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了他的背里。

    “是通幽了吗?”林惜舟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通幽了。”依思低声肯定道,然后她垂下一只手,从林惜舟手中接过了竹伞。

    夜色深深,天地间风雨吹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落叶,在风雨中轻轻飘荡,随风掠过。

    青色的竹伞下,依思的衣裳轻轻拂动,有几缕黑发,贴在她雪白的腮边。

    她贴在林惜舟的背上,目光有了些许温柔的光芒。

    那温柔,安静如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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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新徒弟的我犯了什么错介绍:
作为一名穿越者,林惜舟曾经很成功。想当年,他遇到一位漂亮的姑娘,帮助她成为君临凡尘的仙帝。想当年,他养了一只凤凰,让她成为九天上的妖族之首。想当年,他看某名门大派的掌门女儿很是漂亮,就一剑劈了人家大门,逼着对方把女儿嫁给他。想当年,他动手遮住了太阳,只因为自家的宝贝徒弟嫌天太亮睡不好午觉。想当年……但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当林惜舟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决定重新来过,当一个好人。…………“徒弟,以前的我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师妹。”对面的女子面无表情地拔出剑,朝林惜舟刺了过来。“你个混蛋!”(这只是本YY小说,这就是本YY小说)收了新徒弟的我犯了什么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收了新徒弟的我犯了什么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收了新徒弟的我犯了什么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