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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踪全文阅读

作者:沈四宝     圣踪txt下载     圣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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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天地为阵(上)

    十万阳光耀目,群山呼啸如龙!

    穹苍之下,大地之上,一道金光如流星般在十万大山之间飞驰,倏忽划过两座巍峨山峰。似乎被这道金光惊醒,双峰微微一晃,竟如人的双手般合拢,夹阻金光。不料金光陡然加速,遁逸而去。双峰再度分开,随着地层起伏,犹如浪涌,尾随追击而去。

    前方,又是一座雄峰拔地而起,刺破云层,如擎天巨掌一般向金光扑打而来。金光去势为之一顿,不得不再度折转方向。

    “叭!”十万大山之中响起一记长鞭脆响,生生压过山峦移位发出的雷霆般的轰鸣,刺透千里。群山如闻号令,极目扫去,只见万里山川地域震动,连绵万里的十万大山奔行走动,时而排列成行,时而穿插游走,从四面八方纷纷奔流涌动而来,围追堵截,挡住那道金光的去路。

    随着群山移位,大地生出百种震动,地形更是瞬息而变。地泉喷涌,气流撞击,万物惊悚。远远望去,那耸立烟尘中的山峰宛如某种巨兽的尖角,真不知有何等凶恶怪物掩藏烟尘之中,正发出狂乱嘶吼,引得天变地动,瞧来似要毁灭乾坤,破碎人间!令人望之目眦欲裂,心胆俱丧!

    山峰成围,那道金光左冲右突,无法冲破,终于被那无数山峰包围禁锢在了中心,只好停留半空,似乎在观望这群山走势,寻找突破之处!

    云端俯瞰,十万大山分成左右两队,随着地层起伏,不断以那金光为中心,绕着圈子兀自奔行不息,俯冲抬升、忽起忽落。两队大山犹如两条阴阳鱼一般,交缠互咬、游动不息。这十万大山,竟然是组成了太极阴阳之图!

    “驱山为阵,阴阳成困,真是大手笔!将赶山鞭用至如此境界……穷奇前辈不愧是上古八族的血脉。”金光中,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在群山间回荡开来,接着又道“十万大山奔行,还能牵引原本地气之力!素闻神器地衡有梳理地气、移转地脉、改换山水之神用,看来此阵是集赶山鞭和地衡两大神器之功!攻灭道海之后,道门八大神器,你们得到了几件?如此神器,真可惜啊……”

    这人随口道出这座惊世奇阵的奥妙,说话时候语调平静,毫无烟火之气,尤其是最后那一声“可惜啊”叹声,就这么无视这十万大山轰鸣之声,远远地传了出去,似乎他的声音跟那轰鸣巨响根本不在同一世界一般。

    “可惜什么!哼,佛山已倒,道海填平,玄黄小子!今日赌阵,上古八族到齐,我们十妖一起出手布阵。这等阵仗,嘿嘿,别说赢我们,还是快想想办法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不好,十万大山之力也能挣脱?他要冲出大阵了,浑沌,还不出手!”

    就在穷奇正尽情嘲讽之时,太极阵中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强悍的环形法力冲击,阵中的金光突然向上飞速蹿升而去,正是玄黄挣脱了那十万大山的锁困之力,脱阵而去!

    随着金光窜起,包围他的十万大山瞬间被这股强悍到了极点的法力直接冲撞而至。顿时被这股法力生生的往后退出十里之远。十万大山齐齐向后一倒,旋即又挺直了起来。从高空往下看,那十万大山组成的莲花绽放一瞬,随即又闭合起来。

    “叭、叭、叭……”,鞭声不断响起,穷奇藏身山中疯狂的催动神器赶山鞭,堪堪护住了大阵不被摧毁。但玄黄发出的这股法力冲击让整个大阵瞬间失去了掌控,刚才牛皮还吹的正欢,差点就被人家破了阵,羞怒之下,穷奇更是咬牙催动了浑身法力,誓要将那团金光困在这十万大山阵中。

    神器赶山鞭催动,直接包围玄黄的五座山峰开始急速向天空生长,而十万大山则陡然加快了移动的速度,阴阳双鱼的游动,几乎消失了分界,分不出彼此,渐渐有了融合之相,阵中的十万大山的拉扯之力比之前强了十倍!

    这座太极大阵已经被神器赶山鞭催到了极致,隐隐起了一种玄妙的变化!

    金光中的玄黄似乎也察觉到了阵法的微妙变化,四面八方都是不断向上生长、飞速移动的峻岭奇峰,卷起无匹的罡风形成的风刃不断地向他卷袭,但都被那团护身金光尽数弹开,未伤他分毫。

    只见金光在空中微微一顿,避开与风罡,紧贴峰壁向上急速蹿升。就在金光接近山峰之巅,眼看就要飞出大阵。九天之上,一阵强悍无匹的威压忽然降临,一道水桶粗的紫色神雷自九天呼啸而下直接劈中金光,发出巨大的炸裂之声,金光上升之势骤然一停,同时下方十万大山之力再度席卷而来,生生将他扯回了大阵。

    再看天空,不知从何处飞来偌大一片乌云,连绵万里,覆盖着十万群山组成的太极之阵。半天之上,乌云如沸水一般,翻滚腾卷不已。其中更是不断发出震天动地的霹雳惊雷,流窜出无数紫色电花,在云层中交缠撕扯,散发出一股灭天绝地的恐怖气息!十万大山阵中一时三光尽掩,漆黑如夜。

    山中传出穷奇的叫骂声:“浑账又浑蛋的浑沌!没目鸟,你是娘们吗!这时候才出手,动作那么慢,差点就让这小子破阵啦!”

    “老山猫,着什么急,你不顶用,难道我会像你一样吗?喂,玄黄小子,你祖爷爷的九霄神雷味道还不错吧!哈哈哈。”乌云之中,传出浑沌无比凶恶霸道的声音。

    “唔,雷云之中至阴之气浓郁,不是化生劫云那般的至阳神雷,细察之下又有些化灭劫云的波动,看来浑沌前辈是使用了道门神器中的唤物杵,才能有这样的阵仗吧。据闻唤物杵中有道门历代忘情天收集的天地间各种阴阳神雷,惊雷问世,唤醒万物!嗯,果然有此赫赫之威!”金光中传出玄黄赞叹的声音,处于如此险恶境地,他竟然还是如此从容不迫,甚至有闲情去赞叹对手的神器!

    “玄黄小子,见识不差!干嘛缩在金光里头做缩头乌龟,你祖爷爷再让你尝尝五雷轰顶的滋味!”浑沌的声音之中透出一丝赞赏。

    随着一声沉喝,五道水桶粗的雷电闪烁爆炸着无数紫色电花,嘶吼叫嚣、争前恐后地从乌云中张牙舞爪的冲出,宛如凶猛无比的紫色巨龙,向那团金光扑去,在黑暗中照亮一方天地。

    玄黄始料未及,瞬移躲闪不过,金光被一条紫色雷龙锁上,那条紫色巨龙竟然无声无息的钻进了那团金光之中。顿时,其他四条雷龙瞬间被相互牵引而至,前赴后继的钻入那团金光,就在那第五条雷龙刚刚没入那团金光之后。金光突然一阵激烈的颤动,随即炸开,四散成无数金芒消失在空气之中,连一丝飞灰青烟都没有,玄黄更是连一声都没有发出!

    “好哇!”四个叫好之声,或者阴狠,或者凶恶、或者沉郁,或者得意,分别从群山之中,乌云之中同时发出。如此直击命中,金光中的玄黄就算不死,也必然受到重创!

    “这兔崽子不见了,咦,难道被我的九霄神雷轰成齑粉了?”乌云之中的浑沌,声音中带着凶恶,但也有些惊疑不定。难道玄黄真的这么容易就被自己的神雷轰杀成飞灰了?

    这时,虚空之中,大阵之外传来一个冷硬无比的声音叫道:“不对!你的九霄神雷不是真正的化生劫中的九霄神雷,不过是唤物杵中炼化的九渊阴雷夹杂了风雷神气模拟而成。这样的九霄神雷,连我都能接下来,何况是他!浑沌,放我入阵!”

    浑沌:“烛九阴,你要亲自入阵?”覆压万里的乌云缓缓撕开一道缝隙,随后一个身影紧随那道光柱从乌云背后跳了进来。

    烛九阴身影悬浮半空,一身黑袍风飞,猎猎作响,一头飘洒的黑色长发几乎贴到了脚跟,被太极大阵散逸的狂风扯动,掩住了他的真实面目,只露出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浑身一股难言的阴冷之气。

    他冷冷扫视了下方的正在全力运转的太极大阵,突然,身形一动,手臂一扬,沉声一喝:“天镜!”

    随着他的喝声,无边的黑暗之中,忽有光华亮起,一轮明月突然出现在了半空,悬挂在乌云大阵之下。但是那轮“明月”中,却并不是如真正的月亮一样那么皓然洁白,而是显现着下方太极阵中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的情景,完全无视此时乌云之下正漆黑如夜,将阵中一切都显现得清晰无比。

    而仔细看那“明月”之中显现的景物,时而放大,时而缩小,放大则整个大阵的十万大山都收摄其中,缩小则十万大山中任意一山之中的一枝一叶尽收眼底,纤尘可见。

    这正是天镜,乃是道门八大神器之首。此时悬挂云下,在漆黑的夜空之中像极了一轮明月!只见天镜中的场景景物时大时小,不断地变换,烛九阴正以此镜的玄通搜索玄黄的下落!

    于此一镜见纤毫,烛九阴冷冷哼了一声:“玄黄,你往哪儿藏!”

    话音未落,玄黄的声音从某处响起:“咦,出动天镜了?看来道门八器都在你们手中。我的好玄妙师尊啊,你可把弟子坑苦了……天镜之中,十方世界。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天镜的能不能找到我,哈哈。”

    玄黄的语气中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好似这场生死赌阵如同一场游戏无异。烛九阴心中暗暗惊讶,此人竟还如此镇定。同时移转天镜迅速到照射声音来源之处,却只见一块山石炸裂。

    烛九阴眉头微微一皱,看来玄黄是用那块山石作了替身,他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他沉思半晌,果断道:“浑沌,九霄神雷,轰击十万大山!”

    乌云翻卷,雷电闪烁,浑沌应声而动!霹雳声中,几十道紫色雷电一齐降落,电光雷火夭矫如龙,嘶吼着扑向那十万大山。太极阵中顿时亮如白昼,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神雷摧山,就在紫色雷电遍布十万大山之际,太极阵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雷泽电池,被九霄神雷震动的十万大山中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万物在那雷劈电击之下,互相之间产生一种玄之又玄的牵引。

    烛九阴心知时机已到,沉声一喝,伸手一指自己的眉心。苍白的眉心正中亮起一点刺破黑暗的银光,耀眼刺目。随着他又伸手一指悬浮半空的天镜,这点银光“嗖”地飞出他的眉心,撞到了镜面之上。天镜被这点银光撞击,宛如投石击水,镜面竟然如水面一般荡起一波涟漪,镜身发出了嗡声共鸣,开始不停地旋转起来,向四周射出一道道的白色光芒。

    烛九阴见状,又是一指天镜,喝道:“止!”天镜应声而止,镜面翻转冲向下方,射出的白光爆发出炫目的光明,投射成为一个巨大的镜面虚影,正冲着十万大山。烛九阴再度一喝道:“三生有痕,往迹留踪,现!”

    随着这一声喝,只见那巨大的镜面虚影散出一阵白色光芒后,随即射出一道巨大的光柱,不停地在十万大山中扫动。凡是被那光柱扫过之处,无论是虚空之处,还是群山之中,纷纷显出了无数道道重重叠叠的虚影。

    在虚空中,出现的是无数雷电虚影,雨水下落的虚影,云朵飘过的虚影,一只只各种鸟儿振翅而飞的虚影;而被那光柱照射中的大山,有的则显出一道道各色动物奔跑的虚影,有的则是花草树木生长、茂盛、枯萎的虚影,有的则是岩石风化、动物倒地死亡、腐烂、消失的虚影……但凡是被光柱扫过而出现的这一幕幕景象,一道道的虚影,竟然都是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事物的痕迹!

    这天镜,竟然能够射出光柱照射出天地间曾发生过的万物变化的痕迹!

    光柱在十万大山中游走不停,扫过刚才金光炸开之处,只见虚空之中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现,随着光柱移开,又立刻消失不见。烛九阴猛然睁大眼睛,念随心转,天镜射出的光柱立即回转,又照射在刚才那个所在。

    果然,虚空之中再度出现了那道白色身影,重重叠叠的形成一道变化的轨迹,夹杂在无数的雷电风雨的虚影痕迹之中。烛九阴眉峰一跳,天镜光华再盛,光柱凝照返摄,那道白色虚影顿时出现在天镜实体镜面之中,虚影放大,只见一张俊俏无比的脸庞清晰的出现在镜面上!

    那是怎样一张俊俏的脸庞啊!

    此时烛九阴元神与天镜相通,全然感受到了被摄入的这道身影所散发的气息,这镜中的眉眼是看得再清楚不过,心头不知为何一阵恍惚,不禁感觉这大阵之中这漆黑如墨的天地忽然为之一亮!心神一动,浮现出一个念头:“世上竟然有这样完美的男子!”

    就在烛九阴目光锁定那镜中的面容之时,异变突生,镜中那张无比俊俏的脸上突然十分狡黠的一笑,道:“哈,居然被你找到了!神雷激引,天镜追踪!啧啧,想不到天镜还有这样的神通妙用,看情形这天镜的炼制应该是以三生石为胎体!三生之中见缘起,难怪可以追踪诸法不及之境!”

    乍闻镜子中的人开口说话,烛九阴猛然一惊,身形骤然瞬移至百里之外,甚至顾不上收回天镜!他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天镜可是正与他元神互感,摄入镜中的不过是玄黄的一道虚影,是因为他曾经在那个空间停留,被天镜捕捉到所留下的气息罢了。

    但是现在这道虚影居然开口说话了,更何况是在自己操控的神器之中,直接就将他吓得瞬移到了老远。转过念来更是心惊:玄黄的一道虚影都能在天镜中说话,那就意味着,玄黄完全可以切断他与天镜的联系,夺走他这件神器!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此,烛九阴苍白的脸色闪过一丝异彩,笃定的眼神中瞬间有一种走神的幻觉,他失声惊呼道:“诸法不及!你说你已到了诸法不及的境界!”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传来了八道惊疑不定的声音,一时间,太极阵之中现出了七道身影!

    “什么!人间怎么可能出现诸法不及的境界,莫非他是道祖或者佛祖化身?”

    十万大山中,一只极似老虎模样的怪兽从群山中跳出,跃上最高的一座山峰,龇牙咧嘴朝着天镜中的玄黄吼叫,正是穷奇。它没有鼻子,背上却长着一对巨大的肉翅,浑身带着一股凶厉之气,说话的同时,眼珠子不停的转动着,让人总觉得在盘算什么,带着些阴险的味道。它的嘴里还叼着一根竹节一般的棍子,正是道门神器赶山鞭!

    “诸法不及?玄黄这小子到了诸法不及的境界?传说中最接近道祖和佛祖的境界!”

    万里乌云阵中,一团云朵飘出,来到烛九阴附近停下。乌云四散消失,现出浑沌的身形,乃是一头四翼六足怪鸟,浑身赤羽,犹如火焰燃烧,最离奇的是这只怪鸟的脑袋却没有眼睛,光溜溜得显得十分滑稽,浑身却充斥一种暴戾之感!它的背上长着四个翅膀,腹部居然长着六只爪子,其中最前面的两只分别抓住了一根黑黝黝的棍子,闪烁丝丝紫色流电,正是道门神器唤物杵。

    “诸法不及,天地不拘,神通不伤!那还赌个屁啊,这小子一开始就是在玩我们!”

    大地开裂,从地中缓缓升起一只巨龟。这只巨龟却与一般的龟类不同,长着一个三角的脑袋,眼珠子绿油油的,变幻不定,吐着红红的信子,尾巴远比龟类要长出许多。看起来,更像是一条蛇从龟甲里穿了出来一般,乃是玄武。在它的背上还负着一块沉甸甸的黄金板,上面布满了无数玄奥的山水纹路,正是道门神器地衡。

    “烛九阴,你确定他的修行,真的已经到了诸法不及的境界?”

    这个声音带着嘶嘶风鸣之声,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东方虚空之中,似乎无处不在,就在风中隐藏,随着流风渐渐显露身形,头角峥嵘,须髯飘飞,浑身遍布风涡气旋,竟然是一条青须青髯浑身覆盖青色鳞甲的青龙!在他前足的爪子上,抓着一支金色小箭,正是道门神器惊闻令!

    “不错嘛,入了道海,上了佛山,竟然修到了诸法不及的境界,那玄妙初和昙华藏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啦!哈哈哈。”

    南面虚空之中,一只金色的爪子生生把虚空撕开了一道口子,一只额头长着银色独角、没有耳朵的金色狮子,从那道裂缝中跳了出来,嘶吼不已。在它的身后,还有一只浑身长满五色斑斓羽毛的凤凰和一头体型巨大、憨头憨脑的白虎。

    这银角无耳金狮正是梼杌,在他后面跟着的是朱雀和白虎。梼杌的银角上悬浮着一颗绿色的宝珠,荡漾出一股强大的生机,乃是道门神器太阴珠。朱雀爪子里则抓着一根干黝黑如炭的树枝,正是道门神器精微木,而白虎脖子上挂着一个铃铛,正是道门神器钟情铃。

    “诸法不及,差一步就进入佛祖和道祖那种诸缘不及的境界了,还怎么打!这场赌阵,算是我们输了,但是,却不代表那些贱种的人类赢了!”一个瓮声瓮气声音在西面响起,但却没有现身,是饕餮。

    众妖纷纷现身,身躯都是各类异兽,开口说话却是与人无异,而道门八大神器果然就在他们手中。这时,天镜忽然自行放出一阵白光,虚影镜面又涨大了十倍,一个白色身影从中跨步走了出来,身带万千风流!

    千里之外,离地三千丈的高空之上,一僧一道两人站立云端,凝望远处那座惊世骇俗的大阵,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那名道人个子十分矮小,看面目竟然是一个七八岁的道童,柔嫩可爱,眉毛极淡,倒是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他身穿黑色道袍,手持一柄银丝拂尘,满头黑发束成道髻,上面歪歪斜斜插着一支碧绿的龙形玉簪。这名道童看着远方的大阵,粉嫩的脸上,时而便会微微一皱眉头,若有所思,显得十分可爱。

    身旁的僧人看起来三、四十岁,光头,打着一双赤脚,两道剑眉斜入鬓角,面容无比刚毅。他身上穿的僧袍鲜红如血,背着一把样貌古朴的黑刀!僧人眼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沧桑意味,站立之时更有一种无形的威仪,显然年纪比形貌所显示的还要大的多。

    一个和尚,竟然负刀云端,散发出一种别样的英武之气。

    如果是有修行人看见这二人,一定会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恭恭敬敬的向二人行礼。因为这二人中的那名道童,正是当今道海之主——道门第七代忘情天,道号玄妙初。而那个身背黑刀的红袍僧人,正是当今佛山之主——佛门第七代世间尊,法号昙华藏。

序章——天地为阵(下)

    两人乃是佛道二门中的绝顶人物,论起实际年龄其实两人都已经超过两百多岁了,但玄妙初却仍是一副童子模样,仿佛从来没有长大过。而昙华藏虽然是个成年人模样,却也并不见一丝老态。

    就在大阵之中的众妖纷纷现身之时,这奇异的一僧一道似有感应,昙华藏剑眉一扬,后背的黑刀发出一声铿锵的低鸣,似乎立即就要脱鞘飞出。而玄妙初却是发出“咦”的一声,童稚之声中好像是有些意外,又好像有些疑问,最终喟然一叹道:“吉凶祸福,但愿天道常佑!”

    昙华藏上前一步,道:“天镜、地衡、太阴珠、精微木、赶山鞭、唤物杵、惊闻令、钟情铃,这十妖以道门八大神器布阵,驱山化风,以地力困锁,聚云生雷,用天威轰击……瞧来惊天动地,声势骇人,但根本未发挥道门神器真正的神用。”

    玄妙初一挥手中拂尘,声音清亮无比,道:“昙尊好眼力!这十妖中有八妖乃天地初开,混沌祖气未散之际,因造化而生的灵禽,号称上古八族。这八类妖物得天庇佑,福缘深厚,与修行人不同,不需经历神通劫,其神通法力自然随着年深日久而水涨船高,因此个个法力浑厚无匹。但天道福祸相依,也因此此辈不入修行劫,终究不能窥见解脱之道,自然不知这八件神器真正之妙用。”

    这位道门最高之人,竟然是一副童子模样,但言语口吻十分老成却反而与他活泼可爱的外貌竟有一丝玄妙的和谐。

    昙华藏面色木讷,不露一丝表情,法眼修长半开半阖,道:“诸物、诸法、诸缘,虽名列‘脱天三境’,但其中每一境界间的差距,仍是霄壤之别。眼前此阵仍在诸法之中,而玄黄已是诸法不及的境界,这样的大阵不可能伤他分毫。”

    玄妙初听闻‘诸法不及’四字,皱起淡淡的细眉,低头叹了一口气,声音较之方才的清亮显得有些低沉道:“若仅仅从神通上来说,玄黄已经有了近道等佛之力!人间之中,又有什么能伤得了他呢?哈哈,恭喜昙尊,教出了这样优秀的弟子啊!”他口出称赞之语,却是苦笑了几声,显得十分忧虑。

    昙华藏剑眉轩昂,眼中露出一丝不满,面容却仍不动,淡淡道:“贫僧也是恭喜道兄,教出了这样出众的传人啊!玄黄虽然先入佛山修行,但毕竟是在道海中成就诸法不及的玄妙境界。看来,还是道兄比较高明!”

    玄妙初扬手一甩,将拂尘甩搭在肩上,一皱鼻子道:“昙尊,你我之间就不必互相取笑挖苦了。你我都不过是诸物不及的境界,在那臭小子面前谈高明,真恐怕被他笑掉大牙!现如今佛山已毁,道海覆灭,各类妖族肆虐、滥杀无辜,人间覆灭只在顷刻之间,谁也料想不到,竟然会演变至今日局面!最后一丝希望,竟然就在这臭小子身上!”

    昙华藏闻言,道:“玄妙道兄,佛山已毁,但道海三山却谈不上覆灭吧!人间存亡只在刹那之间,但愿寄望者不负众望,不过如若其心……”说到此,他不由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后背的黑刀。

    玄妙初知他心思,举目观阵,眼神似乎穿透了那座旷古绝伦的惊天大阵,看见了大阵中的那道白色的身影,他的淡眉皱起更紧,道:“据贫道所知,十妖之中,以烛九阴修为最高,以妖身而有突破诸物不及的境界之征兆,乃是一大异数。其他穷奇、梼杌、混沌、饕餮四凶兽以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兽等上古八大灵禽,虽然不历修行劫,无法进入脱天三境,但身具混沌祖气,神通强悍,不容轻视。

    但贫道所忧虑者乃是这十妖中的最后一妖,此妖来历神秘,贫道以推命术竟也无法获知其来历,这却是一大变数。但即便抛开这个变数,以这样的阵势,若是你我联手,胜算恐怕也不到三成,除非他们战力减半,你我二人才有一敌之力……”玄妙初说到此,苦笑一声,才继续道:“更何况,他们手中还有我道门八大神器,那八大神器催动到极致,可以合为一器,发动绝杀一击,足以‘毁天灭地’……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抵挡。”

    昙华藏闻言,首度破颜色变,眼神变换,盯住玄妙初,半晌才缓缓道:“诸法不及,毕竟不是诸缘不及……毁天灭地,则诸缘不生,即便是诸法不及的境界,也将因为无存身之缘而缘灭人间!道兄身为这一代道门忘情天,自然是最熟知这八大神器之妙用玄通的了,只是想不到,这八大神器竟然落入上古八大灵禽手中,真是天意!”不知何故,昙华藏将天意两字咬的极重。

    玄妙初避开他的目光,转过身不再去看那座他注目许久的大阵,而是望向另外一个方向的远处,以他的目力神通,自然可以看见千里之外,人间处处哀鸿,那些荒废的村落,败坏的市集,荒烟蔓草中无数的尸骸白骨,以及四处蹿动的飞禽走兽。虽然此时那些妖物都暂时退出了人间,但人间已是如此的破败和荒凉,甚至以他千里眼的神通,搜索找了许久,百里方圆也只是找到了十几个人……

    玄妙初收起神通,转过身来,眼中流露坚定之色,他的声音恢复了无比的清亮,拂尘挥出,指向远处的大阵道:“这一场人妖大战,是苍生劫数。但贫道坚信,这一劫即将过去,人间必将历劫重生。而这一劫,将被后世称为灭妖劫!你我二人,要确保一件事,在这一劫中,将所有妖物斩灭!”

    此言一出,昙华藏背后的黑刀忽然颤鸣不已,他鲜红的法袍无风自扬,凭空为这天空增加了一抹血色!

    太极阵中,玄黄自天镜中走出,一身白衣,俊朗绝伦,让人赞叹天工造物之难测!就在玄黄露出真容的刹那,远处的烛九阴双手不知为何浑身一阵微微颤抖,而其余各妖心里都是一震。

    玄黄的容貌并不是精美二字所能形容,以在场的这种洪荒妖兽的身份,倒不会觉得一个人形的面孔有多么漂亮,但是眼前的玄黄除了五官极其精致之外,整个人显露出一种极为和谐的感觉,这种感觉漫延至他们的身心,使得玄黄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他们产生一种玄妙难言的舒心惬意,让人感到无比的舒服。纵然是天生无目的浑沌,也不知为何在气息之中也真切感应到了这种玄妙之感!一时间,场中众妖同时注目着玄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玄黄的嘴角噙着暖人的笑意,行动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随意洒脱,但又是显得庄重得体。他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妖,向着唯一化为人形的烛九阴一拱手,然后又向四面八方环聚的八妖一一行礼,开口道:“上古八族的各位前辈,玄黄有礼了!饕餮前辈,还请不吝现身一见!”说着,他又向着西面一拱手,作了一揖,刚才饕餮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玄黄作了一揖之后,西面虚空竟如同水波一般发生一阵扭曲,随即一个身形从中显露出来,宛如水落石出,却是一头牯牛般的模样,脑袋上长着两只巨型的螺旋长角,弯曲向天,最为离奇的是他的一张嘴,奇大无比、嘴唇外翻、还露出两颗大牙,两个鼻孔正不断喷出白气,显得十分愤怒!

    这饕餮可不是因为玄黄行礼所以主动现身,而是被玄黄以**力生生从太极阵中给拽出来的,在场的诸妖心里都是咯噔一下。饕餮是怎样的神通本领,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一清二楚的,要论神通强悍,饕餮在十妖中恐怕还能排进前五。但就是这样的实力,而且还是在自己布置的大阵之中,在饕餮全力隐藏行迹之时,竟然轻轻松松被玄黄给拽了出来!神通高手被人打残是常有的事,但这么毫无反抗的被人拎出来,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双方神通境界差距太大了!

    玄黄不动声色之间露了这一手,显然是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众妖都在心里暗暗揣测度量,目光渐渐汇聚到了烛九阴身上。烛九阴一甩袖袍,上前一步说道:“玄黄,今日赌阵,不是你与我们之间的赌阵,而是修行人与妖物之间的赌阵……”

    玄黄一转身,冲着烛九**:“烛姑娘,在下明白你想说什么。但玄黄也想让八族诸位前辈明白,我想做成的事,是妖物与人各行其道,不必如此相争,而能相安于天地之间。这一场牵连百年之斗争,实在有伤造化生物之美!”

    此言一出,没想到在场四凶四灵上古八族的众妖却是同声惊呼了一声:“啊!你是母的!”

    烛九阴被叫破身份,目光朝着那八妖冷冷一扫,娇声一哼,道:“刚才谁说我是母的?”赫然便是一个女子声音,与之前的深沉冷硬的男子声音截然不同。

    她余威积累之下,八妖一齐缩了缩脖子,没有一个敢吱声的,玄黄也是一个措手不及。烛九阴虽然被长发挡住了脸,而且周身笼罩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形成了一种十分玄妙的隔离,让人的神念无法靠近。但以玄黄诸法不及的境界,天地之间,诸法无忌,一眼就看出了烛九阴乃是阴体女身,但是他也没想到到烛九阴是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随口就说了出来。

    这时,烛九阴声音突然又变得深沉冷硬,喝了一声:“天镜!”

    玄黄正要赔礼道歉,悬挂在乌云之下的天镜消失,再出现时已在烛九阴身侧,是她施法召回了天镜。天镜在她周身环绕飞舞,犹如一轮明月随身。烛九阴不多废话,扬手一指,天镜之中射出道道五色神光,击向玄黄。

    五色神光飞出,彩华四射,但凡被光华所照射之处,虚空之中立即开始燃烧起来,仿佛是空气被这神光所点着了一般,温度急剧攀升,整个大阵内顿时形成一片火海,数条巨大的火舌从火海中舔出,带动着整个火海向玄黄卷去!

    众妖眼见心知,这是天镜中的五色神焰,是天地之间最厉害的阳火,烛九阴直接动用了五色神焰,这就是要开打了,纷纷遁入大阵之中,不见了身影。

    眼见道道五色神焰凶猛的扑向自己,玄黄脸色一片平静,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就这么不闪不避的站立虚空。烛九阴见他如此托大,显然是没将自己的神通瞧在眼里,恼怒更甚,催动天镜,顿时五色神焰形成的火海煽动着热浪凶猛向前一扑,发出猛烈的爆炸之声,窜起数百丈,火势煊天,火海中几道火舌舔出,随即整个火海涌至,瞬间就将玄黄吞没了。

    烛九阴不由一愣,这玄黄竟然丝毫不作抵抗,就如此轻易就将玄黄吞没,她眉间一紧,眼中露出复杂神色,正在犹豫是否要收回神光。突然,一声更为剧烈的爆炸声从火海中央响起,冲击之下让她神魂一晃,一阵恍惚,烛九阴心道:“不好!”急忙运转法力,稳定形神,驱动天镜释放光华护身,急速往后退去,同时大喝一声道:“出手!”

    随着爆炸声响起,火海中央迅速膨胀炸开,无边的火浪从中央往四周急速袭卷而去,犹如海浪大潮。火海中央露出一片虚空,玄黄身形显露出来,他不再是站立之姿,而是闭目盘坐虚空之中面目无比庄严,长发散开披于身后犹如佛荫,双手于胸前结印宣说无比奥妙,周身散发着无量无数金光,犹如金色佛身。

    烛九阴见状,哼了一声,驱动天镜照射向四方席卷而出的火海,白光所至,登时火浪凝定半空,不再向四周翻卷,形成一个巨大的火圈,将玄黄包围其中。而同时天镜则飞到了火海上空,射出一道光柱,照定玄黄。随即,天上乌云中降下了紫色神雷,虚空中生出一道道摧山折岳的风罡,十万大山之力弥天而至,纷纷锁定端坐庄严的玄黄!

    八大妖物也出手了!

    但奇异的是,神雷却始终无法劈中玄黄,在他周围方丈之外不断消散在虚空之中。这时,乌云之中射出两道黑光,瞬间进入雷池,正是两根神器唤物杵。唤物杵一入雷池,便不断相互撞击,碰撞激射出无数的紫色神雷,维持雷电不散,在火海中形成一圈雷池困锁玄黄。

    虚空之中又不断凝聚出无数的细密水珠,遍布整个虚空之内。随着水珠的不断涌现,火海似乎被添了油一般,火势竟然变得更为凶猛了。水火能够相济,而更能相助雷电,当第一滴水珠出现在虚空,瞬间便被紫色神雷击中,随即传导牵连,虚空之中的无数水珠竟成了无数水雷,一股灭绝和创生共存的恐怖气息登时弥漫大阵!

    而同时无数青色的风罡从上下两端不断灌入,无匹罡风之中,一支金色小箭和青龙忽隐忽现。

    大地之上,十万大山之中穷奇再度立身山巅,神器赶山鞭盘旋环绕在他身侧,发出一道道的鞭声,十万大山疯涌奔行,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山川形貌。随着群山移动产生的一道道的轨迹纷纷显出金色光芒,流变出一道道玄妙的轨迹,整个十万大山如在一块黄金板上挪移,渐渐消散成一团团白色雾气。这是玄武催动神器地衡到了极致,地理山川散却凝聚之形,从有相之身,散化为无量地气。

    一时间,虚空之中各种声闻充斥,风雷激荡,水火相搏,日行月移,山泽崩毁,八妖纷纷现身在虚空之中,占据八方,冲着玄黄发出各种咆哮嘶吼。太极之阵再度启动,阴阳双鱼奔行不止,十万大山消失不见,阵内天地万物终于融合为一,太极大阵终于进化成了无极大阵!

    无终始,无生灭,无边无际,万法不行,是谓无极!

    烛九阴站立远处不动,在她身后突然转出一个身影,笼罩在一团黑气之中,看不清身形面目,正是从未现身的第十妖,那连玄妙初也无法窥知来历的妖物。

    就在他从烛九阴身后转出,烛九阴的容貌开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阴郁之气尽数散去,竟然变成了一个身形玲珑、面容饱满的极为可爱的女子!

    那妖物突然从烛九阴身后转出后,一步一步在虚空中向玄黄走去,声音无比冷硬。原来烛九阴那无比冷硬的声音,根本就是此妖在说话。

    那妖物一身黑气随行,缓缓说出了第一句话:“无极阵中,万法不行,神通亦法,在此阵中,所有人神通皆废!”

    他说完这句,玄黄周身金光淡去。

    那妖物继续迈步,又说了第二句话:“生灭是法,故此阵之中无有生灭!”

    随着他此话一出,十万大山以及飞禽走兽,蛇虫鼠蚁,乃至花草树木,一切生灵瞬间消失。

    那人继续说出了第三句话:“诸相是法,故此阵之中无有诸相!”

    此话出口,十万大山及其中八大妖物乃至乌云、火海、雷池、风罡,包括悬在玄黄头顶的天镜、唤物杵、惊闻令等道门法器,一切有形可见之物皆消失一空,所有的光源也一齐暗灭。大阵之中一片黑暗,只剩下了玄黄、烛九阴和这位神秘的第十妖!

    此时,一直盘坐不动的玄黄突然睁开眼睛,双目之中金芒一闪,陡然射出两道金光,照射虚空之中,却并不消散,反而形成两团金光,犹如日月悬挂当空,重新照见他的身躯。

    玄黄缓缓站起身来,披散的头发自行束结成髻,他看着那位不露身形第十位妖物,缓缓向前走出一步,语出惊人:“我知道你是谁,所以在我面前,你无法掩藏!”

    话音刚落,那妖物笼罩周身的黑气突然散去,露出身形,一旁的烛九阴一见那人面目,发出一声略显不满的哼声,那人竟然与玄黄长得一模一样!

    玄黄却丝毫不见惊讶,反而十分平静,他的目光深沉,显露一种睿智,又说出了第二句话:“造化生物,皆以阳气成形,但古往今来唯独有一异数,在天地初开,阴阳乍分之际,以阴气成形。此异数号称乃是天地之缺,妖类之祖,便是我眼前的你!”

    此言一出,那妖物收住脚步,站立虚空黑袍飘洒,如渊渟岳峙,他的声音依旧冷硬,道:“玄妙初的推命术号称天机无双,也无法窥探本座。但想来,也只有你能知本座来历!”

    玄黄也是停住脚步,一派悠闲自在,他的语气依旧轻松,道:“晚辈原本还不能确定,但适才一见前辈从当代地妖身后现身,晚辈便确定无疑了。阴阳之道,阳主阴从,阳变阴合。前辈既然是阴气成形,便不可能有自己的面目,会随着所见而改换面目。前辈我一模一样的面容,那就肯定了前辈的身份——天妖蚩尤!”

    仿佛是为了证明玄黄的话,天妖蚩尤转身看了烛九阴一眼,果然他的面目随即发生变化,变成了烛九阴的样子,长发及腰,娇俏可人,圆圆脸蛋的有着两团酡红。烛九阴恼怒道:“谁让你变成我的样子!”

    蚩尤并不理会,目光中生出一丝的嘲讽,转身用目光锁住玄黄,对着玄黄,他的面容再度变成玄黄的样子,淡淡道:“不是天地双妖合作,如何成就无极大阵!小子,你虽是诸法不及的境界,此阵却有毁天灭地之能,你可知道,本座接下去要做什么?”

    玄黄想也不想,迎上那道目光,道:“天妖前辈接下去要做什么,晚辈一清二楚!但是晚辈在想什么,前辈你可知道吗?”

    他说此话时,脸色一片平静,眼中透露出一种潇洒和自信。蚩尤皱起眉头,道:“你要做什么,本座并不关心。本座刚才听闻,你说这场人妖之战已经持续百年,这话却是大大错了。人妖之战,从彼此诞生之日便已经注定,自人类所谓佛祖和道祖这两个老秃驴和老杂毛成道之日,便已经开始,期间又何止百年!”

    玄黄摇摇头道:“前辈说出这样的话,难怪上古八族等洪荒异种无法入修行劫而成就超脱,但凭神通再强,也终究不得长生久视之道,始终轮回六道,披毛戴角。天地衍化不息,为何妖类停滞不前呢?”

    蚩尤面露轻蔑之色:“小子,你是要教训本座吗?那些所谓的修行人以人身为贵,以披毛戴角的兽类妖物为贱。岂不知天地之道,生万物而盗万物,相生相杀,乃能持久。所谓轮回,亦是长生;所谓生灭,即是长久。天地双妖、四凶四圣本自混沌而出,得天地创生之本源,我等才是天道!”

    玄黄闻言,叹了口道:“听前辈之说,便知前辈已知所来由,而不知所向往。前辈既然有所未见,晚辈自当有所劝谏。教训岂敢,但晚辈亲上佛山道海,得见佛祖所留三十二身相,以及道祖所传太上玄妙经,才知妖类之所不足,前辈既然攻破佛山道海,想必已得此二种法诀,何不取之一观?”

    玄黄如此直言不讳,蚩尤面色顿时一冷,阴沉的可怕,他冷冷一笑,语带讥讽道:小子,你口口声声佛道,你可知道此刻千里之外的玄妙初和昙华藏,这佛道之中神通最强两人,你的两位好师尊,盯着这座大阵,他们又在盘算什么?”

    玄黄尚未回应,一旁的烛九阴插话道:“玄黄,天妖刚才已说了,这次赌阵,是修行人与妖物之间的事,不是你与我等十妖。这你可想清楚了吗?”

    玄黄扫视了天地双妖一眼,却不再答话,反而将目光移开,似乎穿透了这座大阵,望向极远处,他说了一番话,好像是在说给面前的蚩尤,却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道:“前辈有前辈的盘算,佛道也有佛道的目的,而玄黄也有玄黄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这就是天地之间吧!不过,在看到你的一刻,我发现我之前的想法还是不够好。原本我觉得做两件事就够了,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再做一件事,只有做了这件事,才能让天地之间得到安宁,只是该用什么办法呢?……”说到最后,目光中流露思考之色。

    蚩尤眼中闪过一丝冷酷,道:“小子冥顽不灵!诸法不及,无法可杀!本座虽然无法灭了你的在世之缘,但道门八件神器合力一击,却可以毁天灭地,却可以让你从此无法再入世间!届时本座再去杀了玄妙初和昙华藏,佛山毁,道海灭,人间还有谁能挡住妖族的脚步。从此,天地之间唯有妖族纵横驰骋!”

    蚩尤这一番狂言说出,玄黄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仍旧低头苦思,反倒是一旁的烛九阴心知蚩尤的心思,脸色忽然煞白,急道:“蚩尤,玄黄是……”

    蚩尤眼见玄黄无视自己,更是恼怒,猛然一喝烛九阴,威势无匹:“住嘴!他是谁,我比你更清楚。”接着一转身,长发怒飞,冲玄黄喝道:“小子,本座给你最好一个机会,你究竟可愿臣服于本座,还是愿意在此阵中形神俱灭!”

    就在蚩尤一声喝出,无极阵中隐隐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烛九阴身为半个阵主,自然清晰感应到了这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她惊骇的发现,蚩尤已经让藏身无极大阵的八妖催动了道门神器,原来他根本不想招揽玄黄,只是拖延时间发动这毁天灭地的一击!而玄黄似乎还在只顾自己发呆想着什么,根本未察觉到这一切。

    烛九阴惊呼一声,便要瞬移到玄黄那边,却发现自己仍旧在原地,这才想起无极阵中不存一法,任何神通都无法施展。她心里一急,想要出声提醒玄黄,一旁的蚩尤似乎早就察觉,侧身一步,整个人挡在她前面,她往两侧转出,却发现蚩尤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自己困住了,眼前永远是蚩尤那片黑色的背影挡着,让她看不见玄黄的所在!

    就在烛九阴万分焦急之际,阵中的道门八件神器蓄势已毕,无极大阵猛然一止,她的心猛然一紧,停止了跳动,惊骇写满了她圆润的脸蛋。刹那间,好似天地万物都屏住了声息,归于一种深渊般的寂静之中,毁天灭地开始了!

    此时,玄黄忽然一抬头,嘴角露出了笑意,他的声音活泼,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兴奋,道:“想到了,就像那些菜园子为了挡住来偷吃的鸡鸭一样,我应该去种一道篱笆!”

第一章 青龙寺

    华胥国,青州,青龙寺。

    正是午饭时分,青龙寺后院的香积厨内飘散出阵阵饭菜香气,充盈四下,惹动了附近的猫狗在墙外聚集起来,叫唤不停。忽然,两个半大的身影从围墙根下一个不起眼的破洞里钻了出来,鬼鬼祟祟的摸进了香积厨。

    青龙寺的香积厨内宽敞无比,南北靠墙皆砌有大灶,南墙边是一排十二口千人炊大铁锅,上面堆放着小山似的蒸笼,正蒸着白面馒头,热雾弥漫、蒸气腾腾;北面只有四口铁锅,而且都小了一号,此时正有四个伙头和尚在炒菜。氤氲热气缭绕之中,和尚们抡圆了胳膊,汗如雨下的挥舞着铁锹一般大小的锅铲,不时和铁锅发生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嚓嚓”声。

    两排灶台中间用八张桌子拼成了一张长长的桌案,上面密密麻麻、堆堆叠叠摆满了白色盘子。和尚们炒完一锅菜,就迅速的起锅装盘,天长日久而熟能生巧,每次一铲正好一盘,此时长案上已经有一半盘子装了菜。这可是青龙寺里几百人的伙食!

    香积厨内正忙得热火朝天,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肥胖僧人挺着肚子,背着手踱了进来。伙头和尚们手中不敢停下,却不敢怠慢了这人,纷纷回过头来叫道:“普光师兄好!”灶台后面一个生火的小和尚也钻了出来,把腰弯得低低的,冲着这胖和尚合什行礼道:“监寺师兄好!”看模样大概约莫十三四岁。

    普光和尚身形魁梧却很胖,头圆脸圆,四肢粗壮,眼睛眯成一条缝,最扎眼的是他的肚子,鼓得跟怀孕的大肚婆一般,活像个大肚佛。其次便是,他那张豁开极大的嘴巴,猛一看差不多能占了半张脸,很有些吃尽八方的气势。

    这胖和尚看着滑稽,却是这青龙寺里的监寺,不仅负责寺里产业和进出账目,更兼管着寺里各类杂务,乃至寺里大小僧人们的一切用度,是个大管家的角色。一句话,是个能吓唬小和尚的货!

    普光见伙头和尚们对自己毕恭毕敬,鼻子里哼了一声,谁也没搭理,却颇为满意得看了小和尚一眼。随后径自走到摆满菜盘的长案前,张开肥嘟嘟的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直接用手捡着盘子里的菜丢进嘴里,胡乱咀嚼一通,发出一阵“吭哧吭哧”的声音。他脸上的肥肉亦随着他的嘴巴有韵律的开始抖动起来。

    不注意听,角落里不知哪儿却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嘻笑道:“这膘猪的嘴最适合拱粪!”随即隐隐有两个窃笑的声音。这厨房里闹哄哄的都是炒菜的声音,普光和尚自然没有听见。

    吃了半盘子“手捞菜”,普光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嚷嚷道:“给无相**师的斋菜都备好了吗,在哪儿呢!还不快递上来,一帮懒货!”

    伙头和尚们哪里敢跟他嚼这个舌头,刚才那个烧火的小和尚赶忙往蒸笼那边跑去。这才看见,那一大排蒸着蒸笼的大锅中间,还夹有一个小锅,上面放着三层小蒸笼,内中散发一股分外馋人香味!

    那小和尚踩着凳子上去取下小蒸笼,却见旁边大蒸笼后面人影一闪,吃了一惊,差点没叫出声来。仔细看过去,果然是那两个胆大包着天的祖宗躲在蒸笼背后的雾气里,好不容易忍住了声,也不敢迟疑,赶紧掀开笼屉一样样的取出四个盘子,一个砂锅。那四个盘子里都是有模有样叫得出名字的上等斋菜,虽不知道那砂锅里炖得什么,那股诱人口水的香味却正是从中而出。

    小和尚一阵庆幸,还好这两个祖宗没偷吃这些,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菜都放在一个食盒里,用双手提了送到普光面前,道:“师兄,伺候无相法师的斋菜取来了。”

    普光伸手接过食盒,用目光刮了一眼小和尚,抬着下巴道:“明空哇,这几日那两个贱骨头,没来偷东西吧!”

    小和尚明空吓了一跳,心道不好,不是被这头膘猪瞧见了吧,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自从上次师兄狠狠教训了他们,这会儿屁股一准还烂着呢!说不定连床都起不了,哪能到这儿来给师兄添堵呢!话说回来,青龙寺让师兄打理的是井井有条,声名远播,要不这次遮天国师的高徒无相**师怎么会下榻我们青龙寺呢,这都是师兄的功劳啊!”

    这明空人小鬼大,看来极擅拍马奉迎,刚才那些伙头和尚称呼这胖和尚为普光师兄,他是明字辈,却别有机灵叫一声监寺师兄,贴得近乎,普光便多看他一眼。这会儿,普光又被这马屁拍得舒服,大嘴咧着笑起来,笑声十分洪亮,但嘴里却骂道:“年纪不大,马屁不小!”说着,伸手在明空的光头上一拍,拎着食盒转身出门去了。

    明空赶紧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大声道:“师兄走好!”眼见的普光肥胖的身影摇摇摆摆的走远了,这才吐口口水,骂道:“呸,膘猪!”

    一个炒菜的伙头和尚听见了,哈哈一笑,逗他道:“明空,小心让他听见了,让你晚上去铺床!”

    明空冲他做了个鬼脸,道:“你才想得很吧,屁眼儿精!”骂了一句,跑到蒸笼边上喊道:“我说,你们两个憨货,还不滚下来!”

    他这么一喊,却有一物从蒸笼后面飞出,迎面向他砸来。明空,伸手一接,是个咬了一半的白面馒头,上面还有几个黑指印。

    明空立即“哎呦喂”一声大叫,冲着门外大声喊道:“普光师兄快来啊,那两个小贼又来偷馒头啦!你快来看看呀,快来打他们屁股哇……”

    话音未落,早有一个身影从蒸笼后面跳出来,急捂住他的嘴巴,道:“明空**师,明空佛爷爷,你是我的亲爹,我的亲爷,求你快别叫了,小心那膘猪回来了!”另一个身影也钻出来,站在灶台上,冲着他们一撅屁股,用手一指道:“你就行行好吧,明空**师,小爷的腚儿还在流脓呢,小心蹭你一脸!”

    明空伸手将那捂着自己嘴的手掰开,一口啐向那撅屁股的少年,骂道:“整个儿剁下来才好,还敢在我面前摆腚!当你们俩的爹,早被你们两个傻货气死好几回了!”说着,抄起一边的烧火棍就捅了过去。

    那少年乖觉的很,早收了屁股闪开了,绕着那大蒸笼躲了他的棍子。一旁另一少年却起哄道:“**师法力无边啊,赶紧用您老的‘法棍’,捅死这奸诈狡猾的憨货!”

    明空连着捅了好几下,那灶台上的少年手脚机灵,都给躲了过去,不由有些微恼,眼见一旁少年还在加油添醋的起哄不停,暗暗一笑,一转眼珠,冷不丁一棍子抽到了他屁股上。那少年屁股中棍,涌起一股钻心的疼痛,杀猪般地嗷一嗓子,原地弹跳起来,顿时流出眼泪来。

    那灶台上的少年见状,幸灾乐祸得拍着大腿狂笑。岂料那灶台上多有水汽凝结的水滴,冷不防便脚下一滑,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下来,有巧无巧正是屁股着地,顿时也是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屁股上传来,紧跟着也是嗷一嗓子叫唤出来。听声音,可比那挨了一棍子要疼得多了。

    周围的伙头和尚们看在眼里,发出一阵的哄笑。众人早习惯了这几个小孩顽皮打闹,其中有个和尚打趣道:“小九,小正,上次‘竹笋炒肉’吃得还不够么?还敢来寺里胡乱撒野,真不怕屁股开花么?”

    刚才先窜出来捂着明空嘴巴的少年叫陆正,后面在灶台上撅屁股的叫唐小九。两人都是青龙寺一带的孤儿,本职是小乞丐,兼职是小混混和偷儿。不知怎么跟这青龙寺小和尚明空混熟了,就常来寺里混吃混喝,好几次被监寺普光和尚逮个正着,便招待他们一顿“竹笋炒肉”,打得他们屁股开花,最近一次就在半个月前。

    唐小九一听,拖着步子,摸着屁股,哭丧着脸上前卖乖道:“伙头师傅,谁说不是呢,小爷现在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最坏的就是陆正这小王八蛋,尽爱在半夜里放屁,小爷正在做梦啃鸡腿呢,他倒好,不声不响就一个老臭屁熏过来。小爷我鸡腿正吃得香,哪里舍得醒,闻着臭屁迷迷糊糊的转身,这一转身啊,小爷这屁股就遭了罪哦!”一边说,一边就抓起桌上盘子里的菜往嘴巴里塞。

    那伙头和尚哪里去理会这等屁话,直接揭穿道:“别尽是糊弄咱们,你把手里的菜放下,放下!”

    唐小九顿时换了表情,咧着嘴嘿嘿一笑,把手往前一摊,道:“您还要么,要的话我就放回去。”

    那伙头和尚一看,这小子手上黑一块、黄一块的沾着不知什么脏东西,皱皱眉头,笑骂道:“行了,把你爪子挠的那盘菜端走。还放回去?就你这刨粪的爪子碰过的东西,长老们吃了指不定钻几趟茅房呢!”

    唐小九见好就收,笑道:“还是伙头师傅们慈悲啊,不像那头膘猪,谢啦!”说着,屁颠儿端着那盘菜走回去跟陆正和明空他们蹲在一起。几个伙头和尚见怪不怪,也不去管他们,自顾自忙着炒菜。

    陆正见唐小九端着菜回来,又去蒸笼里拿了几个馒头分给唐小九,也伸手去抓菜盘子里的菜来吃。两个人你争我抢,不多大会,就着这一盘菜又各自吃了三个馒头,斜靠着灶台,一个劲的打饱嗝。

    唐小九道:“明空**师,有汤吗,小爷吃噎着了。”

    明空手里正玩着烧火棍,闻言把棍子一丢,去端了两碗热汤回来。两人接过来咕嘟咕嘟一气喝得个底朝天,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摸着肚子,显得十分满足。

    明空吃惊道:“两位爷,这是几天没吃了?”

    陆正吃得饱得很,不愿意说话,伸出手掌随意比划了一下。明空吓了一跳:“五天?好家伙,还不早来找我,怎么混得这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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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苦行僧

    陆正没吭声,唐小九开口抱怨道:“还不是那头膘猪,上次打得爷爷们屁股开花,我俩只好在窝里躺倒,连去春风楼门口看小娘都爬不动。藏着的几个铜板,买了几个馒头烧饼,剩下的都交了癞痢七每天的份子钱,就这还欠着他不少银子呢,早晚要被他找晦气。”

    他说的癞痢七,大名叫范七,是个土生土长的混混,乃是青龙寺附近三条街一霸,手下纠集了一批半大的孤儿、乞丐为他坑蒙偷拐的谋钱,最擅长欺负妇女儿童、殴打老头老太,自己起了外号叫“镇三街”,叫手下们这么喊着。但因为生得满头的瘌痢,私下里被街坊们叫做癞痢七。

    陆正也道:“我们躺了几天,又没钱找大夫,伤口一直不见好,屁股上都化脓了。这次可多亏老宋了,说是知道个偏方,不知从哪里来牵了条黑狗来给我们舔伤口。过了一两天,这伤口竟见好了都收疤了,总算是命大活过来了。”

    唐小九在一旁取笑道:“开始你还怕那狗儿咬了你的卵蛋呢!”

    明空不知道两人竟险些丧命,一听之下,心里腾起一股火来,破口骂道:“这膘猪,早晚不能便宜了他,等有一天小爷我当了方丈,看小爷怎么弄死他!”

    唐小九竖起大拇指,赞道:“**师,够义气!不过弄死他太便宜了,等有一天,老子做了大将军,熬了他那一身猪油,小爷才开心得拍巴掌呢!那时候他在架子上烤着,小爷就在旁边放两串大挂鞭,那得多热闹,得有多少人来看,啧啧。”

    陆正在一旁不失时机的泼凉水道:“等你做了方丈,等你做了将军,他早都投胎七八回了。”

    唐小九一摆手,起身作出豪气干云之状,道:“你也太没出息了!大丈夫活在世上,须要有志气!不立军功做大将军,凭你我怎么会有出息?我说小正啊,你还真想做一辈子乞丐,受尽别人的白眼么,真不怕辱没祖宗?”

    陆正一低头:“我还不知道我祖宗是谁呢……”

    陆正是个孤儿,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扔在大街上,是个老乞丐捡到养大的,前些年老乞丐病死之后,就跟唐小九混在一块了。不知怎么,虽然两人中陆正呆的冒泡,唐小九精得出奇,但竟最是合得来。

    唐小九听说这话,也是一垂头:“我祖宗就留给我一个唐字,倒是比你这个捡来的陆字好些……”

    明空怕勾起两人伤心事,岔开话道:“现在华胥国天下太平,处处歌舞,百姓安居乐业,你没见庙里香火这么旺吗?哪有什么仗好打,真要建立军功,岂不是要跑到北方边关苦寒之地,倒是听说那儿一直有蛮夷作乱呢!”

    陆正闻言附和道:“就是,就是。听说那些蛮夷都是巨人,眼珠子是绿色的火球变的,个个高大无比,伸伸手就能摸着房梁,而且力大无穷,一只手就能捏死一头牛。那嘴巴大的,听说一张嘴能吃掉一整只羊,可怕极了!”

    唐小九听两人一通丧气话,不屑道:“你又听那个说书的瞎扯,这还不如说那些神仙鬼怪呢……看看你们,就你们两个憨货,吃得比猪多,叫得比狗响,胆子比老鼠还小……”正卷起袖子说得来劲,唾沫横飞,忽然有个伙头和尚叫道:“普光又回来了,还不快走。”

    三个孩子都吓了一跳,明空赶紧缩回去烧火去了。陆正和唐小九则野猫一般溜上灶台,还是从蒸笼雾气里往旁边的窗户上爬了出去,百忙之中,唐小九还不忘往怀里揣了几个馒头。

    两人刚刚从窗口跃出,普光就进来了,挺着圆滚滚的肚皮,脑门上一头热汗,手里拎着方才的那个食盒子,还没跨进门就大喊:“明空,明空,小兔崽子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来接过去,想累死你爷爷啊!”

    明空赶紧小跑上前接过食盒,觉得分量不对,打开一看,里面的饭菜纹丝未动,吃了一惊,道:“师兄,斋菜不合高僧口味吗?”

    普光瞪了他一眼,道:“啰嗦!这是你该问的吗?”

    明空忙赔笑道:“师兄误会了,师弟我哪里敢多问,只是怕自己脑子笨、手脚不灵,做错了事惹得高僧不高兴,却万一让高僧误会了师兄,以为是师兄办事不力,这可是无量罪过!”

    这话说得漂亮,尤其难得是出自明空这半大的孩子,普光听得十分受用,嚷嚷道:“难得你为师兄着想。这回你却不必担心,实话告诉你,高僧德行高贵,坚持不肯独自享用,愿与大众同食,才让我拎了回来。明空,你把这些菜倒入锅里吧。”话是这么说,目光却紧紧盯着食盒。

    明空心道:“啧,要是这人的眼光也有分量的话,只怕这食盒已经被压得稀巴烂了。”当下装作思索了一番道:“哎呀,高僧真是高僧,与大众平等,平易近人,是真正的大德风采啊!只是师兄啊,这些菜与我们吃的菜做法不同,味道不一,就这样倒进去,酸甜混杂,只怕寺里这帮馋食鬼,非但不能体谅高僧的德慧、师兄的苦心,反而要怪今天饭菜不好吃呢!这样一来,不仅辜负高僧和师兄和一番美意,连伙房也落下埋怨……以师弟愚见,不如就由师兄勉为其难,代表了寺里僧众,替大伙吃了这些菜,以成全高僧一番良苦用心,也免得伙房少做错一件事!师兄菩萨心肠,千万帮一帮忙啊,阿弥陀佛!”

    一边的伙头和尚们听见这番话,个个心里道:“这样无耻的马屁也能拍出来!”

    普光听了这番话,眼睛一亮,满脸的猪肉都堆了起来、层层叠叠的,咧着嘴笑道:“还是师弟了解我啊,其实我这个人啊,最怕的就是让众位师弟为难,自然是处处为众位师弟着想的。此次能为众师兄弟们多分担些,也是我这做师兄的应该做的嘛。”

    伙头和尚们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个个心里道:“呵,这样的马屁还能整个咽下去!”

    正当明空小马屁精和猪脸肉普光一起练恶心练得开心,一个小沙弥急匆匆的跑进来,冲着普光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监寺师兄,有个游方和尚硬是要来挂单,破衣烂裳的力气却大,怎么赶都赶不走,已经闯进山门了,就在大雄宝殿前的树下坐着。”

    普光怒道:“年前不是已经让你们把山门的韦陀像扛着的金刚杵砸下来了吗?千叮万嘱,叫你们看见那种要饭的和尚就把金刚杵插进去杵在地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要饭的闯进来,看山门的人呢,都在吃狗屎吗!”

    韦陀是佛教护法之神,手持护法杵,称降魔杵。寺庙里一般都韦陀神像立在山门。天下寺庙里的规矩,如果该寺山门的韦陀神像把手中的降魔杵扛在肩上,表示这个寺庙招待云游和尚到此吃住三天;如果把宝杵平端在手中,表示这个寺庙只招待云游和尚到此吃住一天;如果是杵在地上,表示这个寺庙不招待云游和尚到此吃住。

    普光一边叫骂,一边急匆匆的冲出去了,难为他这样的身材还能一路小跑。刚出门,普光不忘回头喊道:“明空,将食盒放到我的禅房去。”

    顾不上其他,普光胖子一路小跑到了青龙寺大雄宝殿外面,途中顺便喊上了路过的护法僧戒嗔。戒嗔提着一根法棍跟着普光,两人来到树下。眼前还真是一个苦行僧,有着一个标准的苦行僧的配置:一身打满补丁的僧衣,一个打满补丁的布口袋,身边放着一个盛水钵盂,腰里别着一把小小的戒刀,身后大树靠着一根铁禅杖。

    普光第一眼看见这个一脸菜色的和尚,心里登时感慨道,我也当和尚,你也当和尚,是什么样的榆木疙瘩脑子才能让你混成这样,当和尚也是需要智慧的啊!哎,贫穷不是真和尚啊!不,贫穷的真不是和尚!

    普光抿着嘴,双手捧着肚子,上前走了两步,一言不发的看着苦行僧,眼神流露怜悯。但苦行僧却正在闭目打坐,没有看他,这破烂衣裳的和尚就在青龙寺大雄宝殿前的古树下盘膝而坐,面容平静,神色安详,看样子并没有感觉到普光那灼热的目光!

    注视遭遇了无视,显示了苦行僧内心的强大。普光热情的目光遭到了冷遇,初次感受到苦行僧脸皮的厚度,顿时明白眼前的苦行僧肯定对应付这样的场面有着充分的经验,于是只好开口道:“师兄,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这是一句寺庙里惯用的切口,有点儿类似街头帮派用的暗语黑话,在佛门中流传很广。但苦行僧还是当做没有听见,因此没有回答。

    普光和尚先礼后兵,耐心得解释道:“师兄进门的时候没有看见韦陀像吗?金刚杵杵地,本寺不接纳游方僧人挂单,还请师兄往别处寺庙休息。”

    苦行僧似乎一个木刻的雕像。

    普光脸色一沉,露出了身为大寺庙总管的霸气,嘴角往下一拉道:“师兄,你这样太不礼貌了吧!”

    苦行僧似乎睡着了。

    事不过三,普光脸色涨得通红,那是全身血液往头部充斥的缘故。他对一旁的一个和尚,道:“师兄,这可对不起了……戒嗔,请这位师兄出寺。”

    一边的戒嗔心道,早就该这么办了,这胖子就是爱用废话刷存在感。不过,看在他是监寺的份上,戒嗔还是把法棍夹在腋下,上前准备去拉苦行僧。

    没想到这时那苦行僧却说话了。苦行僧道:“戒嗔,戒嗔。”

    这声音十分浑厚沉稳,听来让人倍感亲切。戒嗔顿时愣住了,心道,你沉默了那么久,突然叫我的名字是什么意图?

    普光也愣住了,忍不住看了戒嗔一眼,用眼神询问,你们这是什么关系?戒嗔回头看了一眼普光,又仔细看了看苦行僧,一阵茫然后对普光摇了摇头。

    但是苦行僧放出了话之后似乎又继续睡去了。普光突然明白过来了,这苦行僧说的是佛门里的行话,戒除贪、嗔、痴三毒的戒嗔,人家真的是让你们二位戒嗔,不是套近乎。面对这样的冷幽默,普光和尚脸都绿了,正要炫耀一下他的大嗓门,苦行僧又说话了,生生把他的话给噎在了喉咙。

    苦行僧睁开眼睛,他看着普光,目光纯净,缓缓的说了四个字:“寺里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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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城隍庙

    出了青龙寺,往南走两条街,便出了闹市,此地已有些偏僻,虽然不远处便是人烟喧腾的大街,但这里却似乎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再拐两个弯,就可以看见一间破败不堪的城隍小庙。这座城隍庙已经荒废了不知多少年头,从外面看似乎吹点儿小风就应该垮了,但多少年了,却始终出人意料的坚挺地站在那里,这里便是陆正和唐小九的老窝。

    不远处,唐小九和陆正两人正晃悠悠的溜达过来。唐小九嘴里叼着一根草,哼着从春风楼听来的小曲,陆正老老实实的跟在他后面,不停盯着路边草丛里的蝴蝶飞来飞去。

    唐小九吃饱了肚子,小曲哼得肝颤,心血来潮,跟身后的陆正问道:“陆正,你说雪莹和婵娟,哪个的皮肉更白一些?”

    陆正跟在后面,正专心看着两只白蝴蝶上下的乱飞,心里想着前段日子说书先生讲的书生小姐化蝶的故事,压根儿没听清唐小九在说什么,敷衍的“嗯”了一声。唐小九哪里不了解陆正的个性,知道这傻精又是吃饱了发饭呆,当下站住脚步,双手叉着腰站在那儿。身后的陆正哪里察觉,直闯闯地撞了上去,这才回过神来:“九哥,怎么停下了?”

    唐小九转过身,瞪了他一眼,大声道:“你这憨货,又在看蝴蝶啦?我是问你,雪莹和婵娟,哪个皮肉白一点?”

    陆正转着眼珠子,似乎是认真想了想,末了道:“九哥你说呢?”

    唐小九咬着手指想了想道:“我是觉得雪莹的皮肉更白一些,只不过她爱涂粉,不知道她是不是涂粉涂厚了……”

    陆正道:“那就是雪莹的更白些,不过我觉得云片糕不是更白一些吗?”

    唐小九气道:“是我问你呢!你怎么反过来问我?你这小呆子,光知道云片糕……不过咱们每次躲在春风楼的门口,离得太远看不仔细,下次得想个办法混到春风楼里面去那才好玩,听说里面连马桶都是香得很,等以后小爷当了大将军,就要雪莹给我一个人唱曲子听……”

    两人一边瞎扯,已到了那座城隍小庙门口。唐小九一边走进门,一边大喊道:“老宋,老宋,有白面馒头啊!老宋,老宋,还在喘气吗,白面馒头都叫不动你,真是奇了……哎呦,这不是七哥吗,怎么劳您大驾钻我们这狗窝来啦!”

    唐小九这一步正要跨进门里,看见里面的情形,整个人硬是生生停住了半途,这一步就没跨进去,心里正琢磨着是不是赶紧转身撒丫子就跑,后面的陆正看不见庙里的癞痢七,又是发着呆直闯闯的撞到唐小九的背上,把他给撞了进去。

    唐小九心里臭骂道:“我的亲妈哎!陆正你这坑货,进了这门,小爷就等于是春风楼那些从良的姐姐妹妹上了小白脸的恶当,又被你小子一推回火坑里了,看今天还能剩下什么清白之躯啊!”

    虽然如此,他的反应却是极快,借着这一推,往前就上去弯腰打躬,看上去到似是他进了门才看见人,赶紧了一步上前行礼似的。

    陆正这时也看清了形势,好家伙,原本就一塌糊涂的小庙里这时候更像刚被一百头猪拱过,自己和小九的两个门板床现在用来烧火正合适了,省下了劈开的功夫。四面墙上、柱子、砖缝,乃至城隍老爷神像通身上下,都被抠得坑坑洼洼的,可见瘌痢七就抓紧了在他们去青龙寺这一会儿时间,干成了多少事!

    神奇的是,这小庙被折腾成这样了居然还没垮。唐小九一阵遗憾,心道要是这帮狗东西掏墙挖壁的时候,城隍老爷显显灵让这小庙塌了,把这几个王八蛋压得屁股上开出屎花来多好!但就眼睁睁看着人家把庙给拆了也不动手,真是个老爷!

    此时癞痢七正坐在小庙里唯一完好无损的一张旧条凳上,一条腿搁在凳子上,一只手伸着手指挖鼻孔,学得屎壳郎的好手艺,将鼻屎在手上搓成球形,放在鼻间闻了闻,看情形还有想尝一尝的心思。

    可能是顾忌到身后两个手下的感受,癞痢七放弃了把鼻屎放到舌尖上的这一行为,无趣的将鼻屎球弹在了手下衣领上,斜睨着两人道:“钻狗窝?你是骂我是狗,还是说你们自己俩是狗?嘿,七哥我不来找你们两条小狗,你们两条小狗还会主动来找七哥吗?”

    听得出话里话外都弥漫着一股子威胁的气息,唐小九赶紧一弯腰,赔笑道:“七爷,当然我们俩……”

    癞痢七看来没心思跟他打招呼叙旧,直接打断道:“小九,你们俩的份子钱不多不少,正好八分银子,拿出来吧!”说出,伸出巴掌往唐小九眼前一摊,晃动起来。

    唐小九心道,癞痢七今天出门没喝尿,倒是挺想省口水,心里一笑,挺直了后背,歪着嘴道:“八分银子?七爷,您不是已经搜了我们的窝了,找着一个铜板了吗?”

    癞痢七一抬头,站起身来,往唐小九身前逼了一步,侧过耳朵,拉长了腔道:“你,是在恶心我吗?”说着话,脸上的肌肉还配合着抽动了两下。

    身后两个手下赶紧配合的摇着尾巴般上前了两步,嘴里同时发出“唔”地一声。看样子,这三人倒是事先排练好的一般!

    面对眼前三只凶神恶煞,陆正赶紧上前跟唐小九并肩站在一起。唐小九拦住他,笑道:“七哥,我怎么会恶心你呢,你们费了那么大劲帮我们打理狗窝,到了连根毛也没找着吧!实话说了吧,我们哥俩身上没银子,不然今天也不用去青龙寺偷馒头吃了,不信您搜搜。”

    癞痢七眉毛一跳,没有上前搜身,反而笑道:“那按九哥的意思是,份子钱就不交了?”

    唐小九见他一笑,知道他是准备要下黑手了,笑道:“七哥您别急啊,明天一大早,我们哥俩就把份子钱交给您!我只要您多给我一个晚上!”

    癞痢七看了唐小九一眼,又扫了一眼陆正,道:“小九,你们哥俩一个精傻,一个傻精。你说明天有钱,那今天你怎么不交出来,就一晚上,你往哪儿弄去?”

    陆正倔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们现在一个子也没有。”

    癞痢七面色一寒,唐小九眼见陆正这傻精要犯二,赶紧拦着话头道:“青龙寺!我们今天去青龙寺可不只是吃了几个烂馒头。”

    癞痢七一愣:“青龙寺?你们敢去青龙寺踩盘子?”

    “这你就管不着了,你镇三街镇了那么多年,还没镇过青龙寺吧!”唐小九此时口吻俨然是跟癞痢七平起平坐了。

    癞痢七悻悻道:“普光那胖子是好惹的吗?老子还想在这青龙寺三条街多蹦跶两年呢……就算是偷吧,那胖子养了二十个护法光头难道是泥塑木雕的么,七爷倒是好奇了,你小子有什么办法搞出银子来?”

    唐小九咧嘴一笑,却没有说话,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癞痢七见他装逼的样子,挠挠头:“姥姥的,你小子死活不肯入我的帮,宁肯每天交份子钱,却敢去找普光的晦气,屁股的伤好了吗?”

    陆正不耐烦道:“我们的事,不要你管。”

    癞痢七原地走了两圈,盘算良久道:“明天一早,我派人来取银子,你要是真能在普光这只铁公鸡上拔下毛来,七爷免了你们以后的份子钱,哈哈哈哈,弄一下普光胖子,哈哈,弄一下普光胖子,过瘾!”说着,大笑着从门口走了出去。

    唐小九刚松了口气,癞痢七那两个手下突然冲到两人面前,左右开弓,四个个狠狠的耳光抽在了两人脸上,打得他们眼冒金星,双脸火辣辣的疼,陆正更是被一耳光抽得打了个转,摔倒在地上。随之,癞痢七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给你们长点记性!范大爷的钱不是那么好欠的。”

    唐小九扶起陆正,见三人走远了,冲门口骂了一通,吐了几口口水才罢休。两人捂着脸,腮帮子立马肿了起来,唐小九找出两块破布去后院的老井打水泡湿了,让陆正捂在脸上,自己也捂了一块。他吸了几口凉气,含着腮帮对陆正道:“小正,没事吧?”陆正含着眼泪,默不吭声的摇摇头。唐小九捂着脸嘿嘿的笑了起来,笑得陆正一阵奇怪,问道:“被打了脸,你还笑个什么,被打傻了吗?”

    唐小九道:“笑什么?不笑难道还哭么,我偏要笑。”说着,一边还开始挤眉弄眼起来。陆正看着他耍宝,忍不住也笑起来,这么一来,倒是不怎么觉得脸上还疼着了。

    陆正心知是唐小九怕自己沮丧,故意逗自己笑,心里感动,道:“还好你想出办法,要真是来搜身,我的玉佩可是肯定被他们搜走了。”说着,从脖子上掏出一块玉佩来。

    这是一块环形玉佩,质地致密润泽,上面是六条互相缠绕的龙,雕刻极为精美,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

    当初,收养陆正的老乞丐捡到他时,除了包裹他的一条绸缎被子,就是缠在他小手腕上的这块玉佩。老乞丐姓陆,这就是陆正名字的来历。那条绸缎被子后来让老乞丐去当铺换了钱,但是这块玉佩显然跟陆正的身世有关,老乞丐一直小心收藏着,直到去世之前才把玉佩交给他,并把来龙去脉告诉了陆正,嘱咐他小心收藏,说如果有万一的可能,这是他将来与父母相认的唯一凭证。

    唐小九见陆正掏出玉佩,知道他每次一看就是很久,揉着脸颊道:“看一会儿就成了,赶紧收好了,小心别被人看见了。”他一早知道陆正有这块玉佩,但是无论两人陷入怎样的饥寒交迫,也从来没动过这块玉佩的心思。

    陆正嗯了一声,又摸了几下,才小心收好,问道:“九哥,现在咱们怎么办,晚上真的要去青龙寺吗?”

    唐小九道:“不然怎么办,普光那膘猪打了我们多少次了,不给他点闹点事出来,小爷怎么甘心!”

    陆正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说到这,唐小九看了一眼四周,凑到陆正耳边低声道:“这次不管能不能得手,我们就直接离开这里,远走高飞!癞痢七,我是一个铜板都不会再给他!”

    陆正被他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离开这里,那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哪儿都成,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去投军也成啊!”唐小九满不在乎的道。

    陆正低着头想了会,道:“那明空怎么办?”

    唐小九不答,反而问道:“小正,你说明空每天都和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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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调虎计

    陆正疑惑道:“当然是和尚啊,你问这干什么?”

    唐小九又问:“那我们俩呢,每天跟什么人在一起?”

    陆正明白过来,唐小九是话里有话,便顺着他的话答道:“老宋啊,都是乞丐嘛,当然跟乞丐在一起。”

    唐小九一把抓住陆正的手臂,大声道:“对啦!明空每天见到的都是和尚,我们每天见到的都是乞丐,明空以后就是个和尚,我们以后就是个乞丐。这样一辈子都在这个圈子里打转,所以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才有可能成为不一样的人,去做不一样的事。小正,我们现在要饭只是为了活下去,但是我们从来都不是乞丐!”

    陆正心里还有些害怕,低声嘟囔道:“到了别的地方,有可能还是当乞丐啊!”

    “就算还是当乞丐,那我也要去别的地方的当乞丐!”面对这样泄气的话,唐小九怒道,“天下那么大,哪儿不能去?去哪儿也总好过留在这儿,这事我想了好久了!小正,我们待在这儿越久,要不就是一辈子的乞丐,要不最后就跟着癞痢七做条狗。做人要有志气,你看癞痢七那些狗崽子们,你想做那样的人吗?

    而且你跟我不一样,我的爹娘早就死啦,但是我至少知道他们是谁,记得他们的样子。你呢,你就不想知道你的爹娘是谁吗?你就不想知道你爹娘长什么样子,当初又为什么把你扔在大街上了?你的那块玉佩一看就知道,不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只有等我们混出人样了,才有希望找到父母,你懂吗!”

    陆正眼见唐小九的眼神,心里虽还有些担忧,但见九哥这样坚决,于是也跟着下定了决心,用力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听见有机会能找到自己的父母,一下子就心动了,甚至脑海里忍不住开始去想象自己父母的样子。

    唐小九这才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道:“至于明空,我们可以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两人盘算了一会儿,随后又研究了一下怎么去青龙寺的功德箱偷钱。唐小九胆子极大,提出要四处放火,引开守着钱箱子的和尚们。陆正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暂时听唐小九的。

    快日落的时候,才见老宋哼着小曲回来,破碗里油光光的,不知道要着了什么好吃的。早先癞痢七带着人来的时候,他老早听见动静,猫着腰从庙后面的破洞钻出去逃走了,到了这时候才敢回来。老宋见到两人都在庙里,又见小破庙的惨状,叹了两口气。陆正掏出馒头给他,他接过去却放在了碗里不吃,跟两人随意扯了几句,在地上四处理了一把干草,扯过半张破席子就躺下了,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唐小九冲陆正朝打着鼾的老宋努了努嘴,意思很明白:“你看看,你想一辈子到老了都这样吗?”

    陆正看了看睡着的老宋,蜷曲在草堆里,枕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不由打了个冷颤,冲着唐小九点了点头。两人计划着半夜的事,也早早的睡了。

    晚课后,青龙寺中响起敲打木板的声音,一群大光头排着队从大雄宝殿里鱼贯而出,各自回去禅房睡觉。明空这样的小和尚自然不在其中,还在积香厨洗碗。洗得正痛快,唐小九和陆正摸进来跟他讨论浪迹天涯的伟大计划。明空把手里的抹布和碗往水盆里一扔,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细竹签,剔了剔牙,道:“小九,这是你的主意吧?”

    唐小九点点头。

    明空又对陆正道:“放心不下我的,是你吧?”

    陆正也点点头。

    明空眼里透着笑,道:“算你们还有些义气,不过小爷就不走了,青龙寺很适合我。你们不用管我。什么时候发达了,记得回来看我,那时候我明空**师一准儿已经是青龙寺的方丈了。在这儿烧火洗碗的,是普光那个死胖子!”

    又道:“另外,作为一个知情人,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现在功德箱里一个子都没有。那头膘猪每天晚上都会把功德箱里的香火钱搬到自己房间里,故意留下一大批光头在大殿那里看守,其实是个陷阱。死胖子每天晚上都在房里拿数钱来减肥呢!”

    唐小九吃了一惊:“这胖子有着猪的身材,长得居然不是猪脑子!”

    明空白了他一眼,道:“对,有些人不长一身猪膘,但却长了一副猪脑子。也不想想,普光如果只是个贪吃的懒货,能做到监寺这个位置?”

    唐小九赶紧转身看了一眼陆正,做出恍然大悟状,陆正不满道:“你看我这一眼算是什么意思。”

    明空嘻嘻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今晚倒是个机会,今天来了一个苦行僧,死活说寺里有妖怪,就在大雄宝殿前的树下赖着硬是不走,估计是个硬角色,想在死胖子手里敲一笔。胖子跟他磨了一下午,也拿他没办法,最后叫了十几个护法僧一起用力,都扯不动他,拉他不走,据说连撬他的棍子都折断了,只好还由他在树下坐着。看来这云游僧人还真有些门道,听说那死胖子累得都趴下了,晚上肯定睡得死沉。”

    唐小九和陆正都道:“有这样的事,是什么样的苦行僧,这么厉害?”

    明空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奇人,我也是听其他秃子说起的,可惜当时没有亲眼见到。不过,我下午抽空去看了一眼,那和尚就在那树下坐着,瞧模样就是普普通通一个中老年和尚,没长三头六臂,也看不出什么稀奇。”

    陆正面露忧色,道:“那他说寺里有妖,真的有妖怪吗?”

    唐小九抢道:“这世上哪有妖怪,还不是这些‘吃菜的’想出来吓唬老百姓的,不然老百姓怎么会乖乖送上香火钱!”

    陆正却一本正经的道:“那这个和尚怎么那么多人都抬不动他?我听说这个世上真的有神仙,这个和尚该不是罗汉下凡吧?”

    唐小九不屑道:“你脑壳坏掉了,那是你听说书的说的,这种话也能信?要是真的有什么神仙佛祖,癞痢七还能在那儿张狂!八成是这个和尚身上带着武艺呢,别没什么事都往神仙上头想,这世上哪来的神仙菩萨,还不都是编出来逗你们玩的!”

    明空皱着鼻子道:“世上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不过按照佛经里的说法,要是人修成了罗汉、菩萨、佛等等果位,就有各种神通本领,移山填海那是不在话下,何况撬断几根棍子。”

    陆正不理唐小九,附和说道:“对对对,世上也有好多下凡的神仙,偶尔也会点化凡人成仙呢!”

    唐小九平日里最是信不过这些,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讥讽道:“是啊是啊,办法就是不吃肉光吃菜,整天对着块木头念念叨叨,就能成佛!明空**师,怎么不见你使个神通,把这些碗都洗干净喽!”

    又转过话头道:“行了,别老拿说书的放屁当响听!净扯这些没用的,今天晚上先把银子搞到手是正经。”

    明空道:“你们刚才说用什么计策来着,放火?那不行,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三人合计了好一会儿,两人帮着明空把碗洗了,好容易挨到了半夜,四下夜色浓郁,但是青龙寺四处都有灯火。按着明空的指点,唐小九和陆正两人在墙角壁廊间躲躲闪闪,避开可能撞见的巡夜僧人。幸好一路上平安无事,不大会两人已经摸进了西边的监寺的禅房,正是普光的屋子。

    此时普光房里还透出光亮,窗户上打着人影,显然这胖子还没睡下。两人都屏住了呼吸,猫着腰悄悄来到窗下。唐小九示意陆正躲好,自己慢慢的直起身子往窗户缝隙里看去,只见灯台下,普光正坐在桌子边上认真的数铜钱,眼前桌子上左边堆着小山似的一堆铜钱,右边则是堆着一小堆散碎银子,一双肥手恁得灵活,数得铜钱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普光胖子神情专注,鼻尖沁出些汗珠,嘴角带笑,显得十分愉悦。唐小九盯了一会那堆散碎银子,估计约有几十两,足够他们两人浪迹天涯用上好一阵了,不由咽下一大口口水。但是看普光那兴奋的神色,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去睡觉,难怪明空说他数钱来减肥呢!心里不禁暗暗着急,无奈先蹲下来跟陆正说明了情形。两人只好先在墙角隐蔽处眯着眼睛耐心等机会。

    等了好久,突然普光急匆匆的站了起来,出门不知干什么出去了。唐小九听见动静赶紧从墙角钻了出来。四下张望两眼,这才蹿到了门口。一推门却没推动,起身一看,门上老大一把铜锁。

    唐小九硬拽了两下,铜锁纹丝不动,确认了是锁死了不是虚掩,气得他低声咒骂起来。这时,一旁放风的陆正学个野猫叫,只好赶紧又蹿回去刚才的墙角躲好。

    只见普光提着裤子一脸轻松的走了回来,从腰带上解下钥匙打开门进去了。陆正看在眼里,急道:“这可怎么办?这胖子太精了,窗户上了栓,上个厕所都不忘记锁好了门才去。”唐小九竖起食指示意他小声。

    正说着,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远处明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近来,托盘上还放着一个碗,里面不知盛了什么。明空来到普光门前,先是四下张望了一下,唐小九在哪儿学了声虫子叫。明空嘴角一笑,上去敲了敲门,低声道:“监寺师兄,我是明空啊。”

    屋里的普光没有应声,而是直接把门一开,见明空手中端着托盘,便是一笑。明空一脸谄笑:“师兄,大半夜还在为寺里的事操劳吧,这碗参汤是我特意拿来为您补身的。”

    普光伸手摸着明空的光头,笑道:“明空啊,整个青龙寺里就你还算机灵,踏踏实实跟着我,虽然眼下吃点苦头,那是你资历还不够。过两年本监寺提拔你当饭头,以后香积厨就是你的一亩三分地!”

    明空连声称谢,赶紧递上参汤,道:“师兄快喝吧,凉了可不好。”普光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几口喝干,把碗往托盘上一扔,笑道:“师兄今日还有些事,你明日再来送汤。”明空连声称是,端着盘子赶紧一道烟走了,百忙中冲那墙角瞄了一眼。

    唐小九将那饭头两个字听成了饭桶,差点没笑出声,明空这货捧着普光的臭脚也有年头了,差点就没上赶着替普光擦屁眼了,到了却让他做个饭桶,这不是骂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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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衣僧

    唐小九不知道,寺庙里的规矩,但凡是一方执事,都是称呼为某头。如管菜园的便叫菜头,管茶水的叫茶头,管山门的就叫门头,管厨房的便叫饭头但凡是个头,便可算得是不小的职位了。

    明空走后,普光‘嘭’的一声将房门关好,此后久久不见动静。陆正焦急道:“怎么还没发作,不是明空的泻药不行吧?”

    唐小九沉吟着道:“你别着急,离天亮还早着呢。这药是给吃坏肚子的牲口用的,想来用在这膘猪身上也不差,咱们沉住气。”

    原来之前三人商议之时,唐小九提出放火,明空一来觉得未必奏效,二来暗想自己是要当方丈的,青龙寺以后便是自己的产业,万一火烧大了可不得了。又说道自己隔三岔五会在半夜给普光胖子送点参汤之类拍马屁,便提议趁此机会下点泻药,让他在茅房里蹲着出不来,两人便可以从容下手。

    青龙寺里有好几辆马车,是给寺里年纪大的长老们出行使用的。前段日子有两匹马吃坏了,叫来的马夫给了两包药粉,说是混在草料里给马吃了,拉完肚子里的脏污就好。后来果然见效,但还剩下一包药粉没用,明空是个有心思的人,就悄悄藏下了,此时正好用得着。

    明空把这主意一说,唐小九便皱着眉头道:“这主意好是好,只怕事情一出,你难逃干系,却是连累了你!”

    陆正附和道:“就是就是,不如得手之后,你跟我们一块儿走!”

    明空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给这胖子送参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没出过事,他不会怀疑我,而且这事要是让方丈知道了他也面上无光。何况他未必怀疑到我头上,要是我跟你们一走,反而让人一猜便知道是我们三个。死胖子跟衙门混得极熟,这可大大不妙。”争执了一番,两人看他十分坚持,便不再劝。

    又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普光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药不对呢,还是出了什么状况。两人正纳闷间,便听得屋子‘咣当’一响,应是普光踢翻了椅子。随后便见普光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唐小九精神一震,这胖子中招了!

    眼见那胖子奔出去了,两人赶紧蹿出来,哪知到了普光房门前,那门竟然又是锁得好好的,这下可让唐小九傻了一回眼,使劲吐了口唾沫,骂道:“这膘猪!”

    陆正在一旁道:“难怪明空说,这胖子能当上监寺,不是猪脑子!”

    两人又琢磨了一阵,这锁实在是厉害,要弄下来非得搞出大动静不可。唐小九恨得牙痒痒,一跺脚道:“再等等,我就不信了,斗不过这头猪!”

    两人又回去猫着,好一会儿,普光才拖着脚步回来,一路上嘴里还嘟嘟囔囔道:“好你个小兔崽子,敢在参汤里下药,想替那两个兔崽子出气是吧,佛爷爷下次再见到那两个兔崽子,三个一起打断手脚,哎呦,哎呦!”。

    两人仔细一听,看来这胖子确实不是猪脑子,一下子就想到明空那碗参汤有问题。但听他骂出来的话,却只以为是明空在帮两人报复他,并不怀疑有其他目的。唐小九更是吃了一惊,看来这胖子是知道明空一直在他背后耍鬼,却一直在装糊涂。这死胖子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明。

    普光进门没多久,又是一阵哼哼,捂着屁股风风火火的从房门冲了出来,这次可比上次跑得快多了。陆正见这胖子这种身材还能跑那么快,想着他这下估计没工夫锁门了,正要蹿出去,却被唐小九一把拉住,捂住了他的嘴巴。

    陆正向来最听唐小九的话,当下也不挣扎也不叫唤,见唐小九伸出手指往远处指了指,便顺着看了过去。只见那不远处一堆假山的阴影中,隐隐约约晃动着一个人影。这一下可吓了陆正一大跳。回头看唐小九,后者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却不说话。

    那人又在阴影里藏了一会儿才走出来,一直走到亮处,露出个肥胖如山的身形,不是普光是谁!幽暗灯光映衬之下,普光一脸的肥肉泛起青光,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只见他自言自语道:“哼,幸好明空你小子聪明,我还当你真敢来偷钱!”说着,一边走进了房间。

    陆正想起刚才自己差点冲出去被普光抓住,不由一阵后怕,这时才松了口气,低声道:“这胖子好狡猾,刚才那番话是故意骗咱们的,他发现我们了?”

    唐小九摇头道:“没有,他也只是怀疑,不然就不用拿话来骗我们了。哼哼,想蒙你九爷,再长十个猪脑子也不行!”

    唐小九估计那泻药虽起了些作用,却效果不佳。两人又等了一小会儿,果然那胖子又冲了出来,这次也是没有关门。陆正等着唐小九拿主意,唐小九略一沉思仍是不动。果然,不大一会,普光又是去而复还,如果两人刚才出去,正好是被堵在门口。陆正没想到普光竟如此有戒心,心里不由打起鼓来。

    这普光竟然虚虚实实玩了好几次,但是到最后也没如三人想象中那样蹲在茅坑出不来,最后反而就在桌子上趴着哼哼了,想来肚子也是极不舒服的,看来那泻药似乎对这胖子不十分管用。两人在窗户缝隙看得真切,一时也不敢动作,只好斜倚着墙角,静静等待时机。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迷迷糊糊的几乎都快睡着了。突然,“吱呀”,一声刺耳的的开门声,在静夜之中响起,两人本就心系普光房内的动静,被这声音一惊,一个激灵醒过来,赶紧张望了四周,见没什么动静,才又摸到窗户缝隙去看。

    透过窗缝,只见普光胖子双掌合什,正对着一个人行礼。那人背对着窗户,看不见容貌,但剃着光头,穿了一身白色的僧衣,显然也是个和尚。

    普光道:“哎呀,无相大师亲身前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唐小九腹诽道:“什么吩咐,嘿,还不是睡不着来请你的屁眼儿吃饭!这个什么无相大师,应该就是明空说的遮天国师的弟子了,来头不小。”竖起耳朵仔细听去,却没听见那人有什么回答。

    突然,只见普光脸色突变,在刹那间露出极为惊恐的神情,随即一声惊呼:“啊,你是……”之后便戛然而止,两只眼珠几乎瞪出来,张大了嘴巴,却没叫出任何声音,似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整张脸都因为惊恐扭曲了。

    唐小九心道:“这膘猪是怎么了,见到什么大世面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正感到十分奇怪,陆正凑上来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问他看见什么了?

    唐小九正要回答,转头一瞥间忽觉得普光身形瘦了一圈,难道是自己眼花?先不去理会陆正,转回头去细看,果然又觉得普光身形似乎比往常瘦了两圈不止。唐小九仔细揉揉眼睛,只见那背对着自己的和尚突然肩膀一耸,普光胖子居然在瞬间又瘦了一圈。这一回,却被唐小九看得真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普光,难道跟着那个白衣和尚练什么功吗,不停的吸气,缩成这副样子?和尚的玩意儿果然古古怪怪,唐小九还没搞清楚状况,陆正那边又在不停地拉他的衣服,唐小九目光却还是盯着室内,不觉随口问道:“怎么啦!”

    声音不大,但却惊动了室内的人,那白衣僧人猛地转过身来,让出了身后的普光的身形。唐小九一见普光,登时吓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怪叫一声:“我的亲妈!”身子往后一倒,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陆正急道:“你叫什么!”唐小九手指颤动着指着窗口,嘴唇发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正回头一看,透过窗户缝隙看见一名白衣僧人站在普光胖子的旁边,双手紧紧捏住普光双臂。两人之间有一根红色的棍子,一头连接着那白衣僧人的嘴巴,一头却是顶在普光胖子的喉咙上。那红色的棍子好似从那白衣僧人嘴巴里吐出来的,陆正看得奇怪,心道这白衣和尚在变什么戏法吗,却是没见过,怎么从嘴巴里吐出这么粗一根棍子,那红色棍子倒是一时看不准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那红色棍子忽然嗖的一下,缩到了那白衣僧人的嘴里不见。陆正心道这白衣和尚还真是本事,这么长的棍子还能吞回去。忽见那白衣僧人抓住普光的双手一松,普光‘扑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陆正定睛一看,只见普光喉咙上一个鸡蛋大小的血洞还在汩汩冒出鲜血。顿时一个激灵,那哪是什么红色棍子,分明就是那和尚的舌头!原本肥胖无比的普光现在死在地上,瘦得只剩下原来一半大小,竟是给这白衣僧人吸干了!

    普光倒地而亡,白衣僧人转过身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散发着妖异的光芒,舌头又从嘴里吐出,一直垂到肚脐附近,竟有手臂长短。舌尖竟如蛇信一般分岔,还在往上不停卷动,鲜血滴滴落下。这僧人一身白色僧袍上,点点染染,沾了无数血迹,犹如雪中梅花一般,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此时,陆正的目光正好透过窗缝与那白衣僧人一接,那人舌头向上一卷,咧着嘴冲他诡异一笑。陆正顿时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登时浑身寒毛炸开、灵魂出窍,全身的血都凉了,站在那儿瞪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竟是吓傻住了。

    再见那白衣僧人,一扬手,屋子里突然刮起一道狂风,两双窗户登时刮得脱飞出去,摔在院子里,碎成几片。接着身躯微微一晃,如鬼魅一般,不知怎么已经到了窗前,舌头也已经收回嘴里。见陆正还是呆呆傻傻的一动不动,一张嘴喷出一股绿色烟雾到陆正脸上。陆正吸进几口烟雾,双眼登时翻白,身子微微一晃,随后“咚”得向后昏倒在地,不知死活。

    唐小九虽然比陆正胆子大些,刚才也是被吓得心脏怦怦跳得飞快,全身寒毛竖起,冷汗直流,见陆正躺倒,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叫了两声:“陆正!陆正!”见陆正毫无反应,赶紧起身要跑,却是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他心里惊慌害怕到了极点,奋力用双手爬行,一边扯着嗓子大叫:“有……妖怪啊!救命啊!快……来人啊!真的有妖怪啊!……”

    奇怪的是,哪怕唐小九扯破了嗓子,但是所有的声音似乎到了不远处便消失在空气里,根本传不出去。唐小九此时哪里能发觉,玩着命往前爬着,不停大喊救命,声嘶力竭,嗓子没几下子就哑了。

    突然,背上猛地一沉,唐小九被那白衣僧人一脚踩在了地上,只听见‘喀喀’几声,巨大的力道直接踩断了他几根肋骨。唐小九顿时痛入骨髓,呻吟几下,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勉强扭过头往后一瞧,正看见那白衣僧人幽冷的眼中散出妖异的红光,一张口那条血红色的长舌如灵蛇出洞一样钻出,迅速地往唐小九脖子上袭卷过来,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腥臊之气。

    唐小九手脚冰凉,紧闭了双眼,浑身僵硬,心底叫苦道:“没想到小爷也是普光那膘猪的死法,呸,冤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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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金刚拳

    等了有一会儿,也不觉得脖子间传来疼痛,背上一轻,那妖怪似是收了脚。唐小九大着胆子睁开一条眼缝,觑见那妖怪居然收了舌头,面目就是个普通和尚的模样,但两眼冒出的光芒却不是刚才那妖异的红光,而是一种幽幽的青光,此时正死死的盯住自己。

    唐小九与他的眼神的一撞,赶忙紧闭眼睛扭转头去把脸埋在地上,同时心中也是一楞,奇怪了,那妖怪的眼神里怎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妖怪好像是在看个熟人一样!

    一愣之下,随即转过念头,他唐小九哪里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妖怪发傻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当下手足并用,连滚带爬赶紧逃走。那妖怪竟也不追赶,就这么原地站着,看着唐小九在地上爬行。等到唐小九快要爬到那堆假山之处,这才突然一动,一步抢出,已经到了唐小九前方,继续盯着唐小九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唐小九在地上爬着,蓦地见前方多了一双脚,心知是那妖怪,当即惨叫一声:“妈呀!”赶紧调转方向爬走。转身才爬出几步,又是一双脚落在自己眼前,唐小九昂起头,那妖怪也蹲了下来,青幽的目光之中带着无比的好奇,正好与唐小九打一个对眼。唐小九吓得哇哇乱叫,还要转身逃跑,却被一股大力夹住双臂,已被那妖怪提了起来。

    唐小九剧痛之下,惨叫道:“臭妖怪,你老子叫一声,就不是好汉!”话没说完,便哇哇大叫了起来。他紧紧闭住眼睛,心脏跳得比打鼓还激烈,大口喘着粗气,脑子里却在急速想着:“这下可好,这下可好,老子这几斤皮包骨是要报销在这儿,喊几句什么漂亮的话好呢?再想不好,可来不及了,早知道平时就应该好好想好才是,这会着急了可怎么想得出!”

    唐小九平时最有智计,在街头混迹长大,挣扎求存,无论什么险恶情况下都十分镇定。只是现在眼前面对的却不是什么欺负人的恶人,而是吃人的妖怪,这可让他已经全然丢了胆量,脑子一片混乱,更无力去想什么脱身的计策。

    一通胡思乱想,心里想好了一句狠话,咬着牙正要吼出来,一睁眼却正见那妖怪还在盯着自己看,眼中的青光比之前更浓了。唐小九看着那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这妖怪不是母的吧,见小爷长得太帅吗?”正想着,那妖怪眼神中好奇尽去,突然露出炽热神色,一条舌头突然从嘴里弹射而出,向他舔了过来。唐小九登想起普光胖子的喉咙,就是被这舌头给捅进去的,吓得他把刚才想好的那句话也给忘了,末了扯着嘶哑的嗓子吼了一句:“小正,九哥来陪你啦!”

    “阿弥陀佛!”生死关头,只听一声悠扬佛号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一道金光飞来,猛地撞开了那血红色长舌,“嗡”得一下,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金光又往那妖怪的头部撞过去。

    那妖怪被那金光击中,眼睛倏然爆出红光,扔下唐小九,退至一边。唐小九被狠狠摔落在地,但他心知情况有变,顾不得浑身剧痛,赶紧爬到一边假山后面躲好,探出脑袋来。

    定睛一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来者是个中年僧人,五官庄严、眉目慈祥,僧袍上打满了补丁,与他平日所见的和尚大不相同,心中闪过一念,这个吃菜的没在青龙寺里见过!莫非便是明空所说的说青龙寺里有妖怪的苦行僧?心中不由升起求生的希望,当下急忙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大师傅,他是妖怪,他真的是妖怪!”有生以来,他倒是第一次觉得和尚的光头看在眼里是那么的亲切可爱!

    只见这位浑身补丁的和尚扬手冲那道金光一招,金光随即入手化作一串佛珠。原来那妖怪刚才就是被这么一个手串撞开的,唐小九可没见过会发出金光的手串,当下张大了嘴巴。

    那妖怪适才不防备,被那金光打中额头,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却是绿色的。那妖怪又惊又怒,双目赤红之色暴涨,只听他吼道:“死秃子,又是你!”声音嘶哑难听无比。

    这补丁和尚走得近前,向唐小九看了一眼,又看了墙边躺着的陆正,又从那破开的窗户中看见普光倒卧在地,一皱眉头,双手合什念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来得晚了。”他正是白天闯入青龙寺的苦行僧。

    那妖怪似对这和尚颇为忌惮,眼中露出恐惧,捂着额头后退了几步,一弯着腰上半身左右晃动起来,嘴里的舌头不停的吐出缩回,发出嘶嘶的声音,一双红眼死死盯住了苦行僧,只听他怒骂道:“该死的和尚,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

    苦行僧双手合什道:“你既然到了篱笆这边,怎么敢在人间撒野,伤害人命!难道忘记了圣宗的训诫了吗?贫僧好意劝导,你竟然不听,上次已经放了你一次,这次却不能饶你了?”苦行僧出语威严,但声音仍旧听不出一丝火气,倒有莫大的不忍。

    那妖怪吐着舌头冷笑道:“嘿嘿,圣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拿这个名字吓唬人。我既然能越过篱笆,圣宗就管不着我!我不过是吸了点精血罢了,哪比得上你们这些吃菜的,在人间建立寺庙,哄骗百姓香火愿力,搜刮世人血汗钱财,敲骨吸髓还要人膜拜感激,嘿嘿,手段不是比我更狠?还敢来教训我!”

    唐小九听不懂什么“圣宗”、“篱笆”的,但听那苦行僧居然曾经捉到这妖怪又给放了,不由大是懊恼,心想这些吃菜的做事总是糊里糊涂,实在太过笨蛋,抓了妖怪还不赶紧杀了却又给放了,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

    那妖怪的说话声音十分奇怪,总是在尾音夹带轻微的“嘶嘶”的声音,他听见那妖怪居然也说出“吃菜的”三字,心道这倒是跟小爷一个思路!这妖怪竟然如此评价这些和尚,想起平时普光胖子作威作福的样子,心里竟也十分同意,只是这妖怪刚才差点就没吸了自己的血,又觉得这样想法有些奇怪!便想听听这苦行僧有什么话说。

    只是他刚刚在鬼门关里洗了洗脚,此时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真是个不折不扣不知死活的憨货!

    哪知苦行僧却毫不辩驳,只是说道:“和尚我也吃菜,却不是吃素的!”手中佛珠飞出,登时又化作一団金光,飞快的扑向那妖,去势十分迅猛。

    唐小九没想到这个和尚恁地不一般,根本不理那妖怪的茬,二话不说直接就动手了,也是一愣。那妖怪更是气得暴跳,骂道:“贼和尚狡猾!”嘴里这么骂着,眼见金光呼啸而来,仍是不敢大意,右手往腰间一摸,唰的抽出一条黑色长鞭来,一抖手,长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残影,只听见一声惊爆,正好击中那道金光,两者撞在一起,竟如半空响了个雷一般,那妖怪的长鞭顿时脱手飞出。

    唐小九躺在地上,被这巨响震得耳膜鼓荡,浑身疼痛,尤其是断了的几处肋骨,更是痛彻骨髓,挣扎间却见陆正仍是躺着不动,更是担心。而发生这样的巨响,奇怪的是周围居然没什么人跑出来看热闹,心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晚特别多,青龙寺这帮秃子,耳朵里塞满了屎吗?睡得这么死,这么大动静,砸不出一个光头来!

    那妖怪长鞭脱手,金光被长鞭击中后竟直接被打散了,分成十几団金光,但随即那十几団金光又似活物一般往中心收拢,只听见那和尚口中一叱:“嗡!”那收拢的金光又前赴后继纷纷击向那妖怪而去,那妖怪周身飞出一道道的红光,不停与那些金光相互冲撞,发出阵阵轰鸣之声。

    而那位苦行僧本人此时也终于动了,抬步往前一踏,整个青龙寺似乎都是一震,接着又踏出了第二步,整个地面又是一震。他就这么一步一震,不紧不慢地往那妖怪走去。说来奇怪,他走出这一步搞出这么大动静,整个地面都震动了,地上却连个脚印子都没留下。

    而他的动作看起来虽然缓慢,但是就在他走出第三步的时候,已经接近那妖怪一半,等到第四步踏出的时候,苦行僧同时右手一拳捅出。步子落地,同时这一拳头也正好打中那妖怪的鼻子,那妖怪竟然没有躲开。

    鼻子中拳,那妖怪惨叫一声,捂着鼻子如一个破口袋一样被摔了出去,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下才站起身来。苦行僧却只是站在原地,并不追赶,就这么看着他。这一人一妖,却是同样光头和尚打扮,虽是静静而立,现场气息却无比紧张。

    这两人斗法落在眼里,唐小九震惊无比,同时心里更是雪亮,这和尚比那妖怪高明太多了,随便一下就把妖怪打飞了,知道自己肯定得救了,不由得放下心来,从假山后面爬出了几步。他正想要爬过去看看陆正,突然浑身上下每一处传来阵阵在剧痛,双手瞬间脱力,趴落在地。原来他刚才心里怕到了极点,精神无比集中,却是连痛也顾不得,现在心知得救,这口气一松,却是所有的痛感都涌上来了。当下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躺在地上,吸着丝丝凉气。

    那妖怪受那一拳,鼻梁已被打断,站在原地直喘粗气,他心里气急,通红的双眼中透露一股暴怒凶悍,但不远处的苦行僧仍旧是眉眼半阖,面容平静,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之感。他怪叫一声,鼓足余勇,急速往那和尚冲了过去。这妖怪身法很怪,奔跑之中,随着上半身晃动,整个人忽左忽右,飘忽不定,若不是双足跑动,倒更像是一条大蛇在地面上游走扭动前进。

    那妖怪向苦行僧冲过去,也是蓄势一拳捅出,拳涌红光,拳风撕裂了空气,发出怪声,看架势这一拳着实不可小觑。苦行僧却仍旧是就这么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动一下。

    拳风扫荡,吹动僧衣飘起,就在那妖怪拳头几乎要到那苦行僧的鼻尖之时,突然,嘭的一声,苦行僧大袖飞扬而起,再落下时候,却见苦行僧也伸出了一个拳头,和那妖怪的拳头对撞在一起。随即是一阵哔哔剥剥的骨节断裂错位的声音从那妖怪身上传出,那妖怪这次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击飞出去,而仍旧就这么站在那儿,但他的嘴巴、眼睛、鼻孔、耳朵等七窍之中都流出绿色的血来。

    那妖怪的拳头本已到了苦行僧的鼻尖,但不知苦行僧什么时候后退了,更不知他是怎么打出这一拳的,似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了这两个动作。而这一拳,看起来轻飘飘的平平无奇,却是将这妖怪直接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七窍流血。

    只听那苦行僧道:“你的玄丹已裂,还不认输吗?”

    话音刚落,那妖怪后退一步,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这口呕血却是不再是绿色,而是诡异的暗金色,落地之后竟然化成一片白气飘散。苦行僧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血,而是滋养他本命玄丹的精血。吐出这口精血,也证明苦行僧的话没有说错,这妖怪的玄丹已经被他一拳生生震裂。

    那妖物露出无比仇恨的目光,浑身一软,一膝跪地,声音虚弱却切齿带恨:“金刚神通?定心金刚拳!你是白虎寺的和尚!”

第七章 口中毒

    那苦行僧道:“知道白虎寺,有如此残忍好杀,你莫不是来自断慈山?”

    那妖怪眼中红光一闪,却只是无比怨毒的看着苦行僧,并不回答。

    苦行僧叹息一声道:“你若不是出自断慈山,贫僧倒是可以饶你一命。”此话一出,唐小九听着,心笑道:“这和尚真够笨的,这样子问法,即便人家真的是出自那个什么劳什子山,也说不是了。”

    那妖怪愤声道:“什么断慈山,我没听说过,要杀你就动手,我也不会那么容易让你得手。”

    苦行僧一愣,似乎觉得那妖怪不似说谎,语带悲悯道:“你没听过断慈山?如此说来,你是自行感悟成灵,不是断慈山的恶徒。但你既然能化形为人,得以获准越过篱笆来到人间,为何不在这人间好好游历,体悟众生相,助长修行,反而要杀生害命,自损福报?”

    那妖怪咳嗽两声,又吐出一些血块,冷冷道:“真是笑话,这世上的人不也吃蛇吗,而且是扒皮吃肉,煨汤炖羹。我是蛇,吃人吸血,又有什么错!凭什么就该人吃蛇,不该被蛇吃,哼!”原来这妖怪却是一蛇妖。

    唐小九躺在地上听见这几句话,挺起身子大叫道:“放屁!放屁!放你的臭蛇屁!那你怎么不去吃那些吃蛇的,吸他们的血,来吃我们算什么本事!早知道有你这么一号臭妖怪,小爷早就天天去抓蛇来吃,城隍庙附近的蛇可多了,小爷要吃得你们绝种!哎呦,疼死小爷了!”他素来胆子极大,又有苦行僧在一边,居然敢跟那妖怪耍起嘴皮子了,只是牵动伤口,疼得他叫出声来。

    那蛇妖和苦行僧都是一愣,同时看了唐小九一眼。唐小九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吸引那么大注意力,尤其是被那妖怪盯着,他总觉那妖怪刚才的眼神里透露着别的意思,不由心里有些发毛,嘟囔了一句道:“干嘛,小爷长得俊,也不用这么盯着看,你们两个光头又不是雪莹和婵娟!”

    苦行僧不理这调皮少年,冲着那妖怪道:“既然你说出这样的话,那就去做回山野中的一条蛇吧!”一扬拳头,带起一团金光,他心中主意既定,便要将这蛇妖的内丹打出体外,令他显出原形。

    那蛇妖也知道事情不妙,怪叫一声,从地上蹿起,左手一招,掉在一边的黑色长鞭自行飞回了他的手中,同时仰天一吐,口中喷出一个光灿灿的青色珠子。那青色珠子足有鸡蛋大小,上面隐隐现出蛛网般细密的裂纹,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疾速的撞向那苦行僧。

    苦行僧知道,这便是这蛇妖的本命玄丹,这蛇妖不等他动手,自己就先喷出了玄丹,要么是借助玄丹使出本命神通,要么就是要自爆玄丹,与苦行僧拼命作最后一搏了。当下微微一皱眉,脚踏奇步侧身避开了那妖丹扫过,不料脑后一阵疾风,正是那妖怪的鞭子到了。

    苦行僧身形一退,挥手间将手中的佛珠扔出,佛珠自行炸开化成点点金光向那蛇妖击去。那蛇妖黑色长鞭回卷,抖成一团漩涡,从中散出一股浓郁青气护住身形。那股青气不知是什么,竟然一时将那金光挡在了外头,那金光几次撞击都被弹了开去。

    苦行僧见状,身形一晃向前迈步,又是一拳提起,拳上有金光跳动,瞧来宛如一团火焰,正是他所修金刚拳中的一式,金刚焰心拳。那蛇妖天性属阴,最忌阳火,见和尚的拳头来得厉害,赶紧吐出一口精血喷在那长鞭之上,长鞭陡然爆散出一阵黑光,与那青气一起生生逼退那佛珠化成的金光。同时操纵妖丹喷出无数绿色浓雾,直接奔着那和尚去了,而他自己却一抖长鞭,那鞭子如灵蛇吐信,转了个方向卷了出去,竟不是冲着苦行僧,而是躺在一边的唐小九!

    苦行僧眼见那蛇妖竟向那孩童出手,知道那绿色浓雾是蛇妖玄丹的本命阴毒,十分厉害,不敢大意,连连击出三拳。每一拳都有一团凝重无匹的金光脱手飞出,三拳出手便有三团金光飞出,不分先后齐齐往那妖丹飞去炸开,形成一道金色光幕挡住浓雾和妖丹。而他自己飞身一赶,伸手去抓那妖怪的长鞭,以免他伤了地上的小孩。

    不料,异变突起,那鞭子到了半途却又卷向了那苦行僧,这一下苦行僧料想不到,鞭子呼啸而至,身形登时被那长鞭抽中,急退了三步。虽然如此,苦行僧却不慌乱,急退之时仍驱动那佛珠化成的金光向那妖怪呼啸而去。

    原来那蛇妖攻击唐小九是假却是要赚得苦行僧中计,他算准苦行僧心慈,果然骗得苦行僧奔救,实际上却是趁机偷袭。一击得手,那蛇妖冷笑一声,舞动长鞭弹开佛珠幻化的金光,收回内丹,随即飞速抽身而退,往院子一侧逃去。他是自知不是和尚的对手,前面的花样总是要赚得苦行僧分心,可以趁机逃走。

    正在这时,苦行僧稳住身形,双手合十,口中一喝:“吽!”

    随着这一声‘吽’音,苦行僧隔空一拳挥出,一道金色火焰如闪电飞出,飞快往那蛇妖身上打去,速度竟然比那佛珠金光快了不止一倍。那蛇妖哪里料想得到,虽然计谋得逞,但眼看就要翻过墙头,后背便被这道金焰击中,顿时口喷鲜血被震飞了老远,又是如一个破口袋一般摔在地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回却是没再起来。

    苦行僧又喝了一声,那些佛珠金光飞回他手中,还是一个手串模样,被他戴在手腕上,丝毫看不出任何奇异。他轻诵一声佛号,走到那妖怪身前,俯下身子在他额前一指,口中不知念了什么,一道金光迅速钻入那蛇妖的体内。不多时,刚才那蛇妖喷出的青色内丹便从他体内逸出,缓缓升起。内丹离体,那妖怪在昏迷中浑身微微一颤,随即毫无声息。

    苦行僧伸手捉住那内丹,握在手中一用力,一阵金光从指缝透出,再打开手时,只见一阵白色烟雾飘散,那颗内丹已然消失不见。这蛇妖的本命玄丹就这么被苦行僧毁去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终于尘埃落定,苦行僧走到唐小九身前。唐小九担心道:“大师傅,那个妖怪死了吗?”

    苦行僧道:“那倒没有,它被贫僧的法力震晕了,一时醒不了。小施主放心吧,贫僧先经结下灵印,封住了他变化之能,又毁去了他的内丹,不一会儿他就会现出原形,再也无能再作怪了。阿弥陀佛,小兄弟,且让贫僧看看你的伤势。”说着,小心翼翼的托起唐小九的手臂。

    唐小九终于松了口气,他见这和尚言语和善,动作柔和,又救了自己性命,虽然他平时最讨厌光头,此时也忍不住赞道:“大师傅,你真厉害!这丑妖怪那么吓人,你才伸出个小拇指就把他收拾了,真是多谢你救了小爷……呃,救了我一命。嘿,大师傅,你那几道金光是什么宝贝,真够威风的,给我瞧瞧行吗?”他对这个和尚又是敬佩又是好奇,一个劲的拍马屁!

    那苦行僧一边察看他的伤势,一边答道:“此佛珠为佛门克邪法器,邪不胜正,本就能压制妖魔。何况那妖物堪堪能够化形成人,刚成气候,加上之前已经被我所伤,还能受我几拳而不死,已经十分罕见了,想来是他肉身较为强悍的缘故。”

    什么佛门法器、邪不胜正的,唐小九只听得半个明白,不过听这和尚的意思,显然是他比那妖怪厉害太多了,又见他并不给他瞧宝贝,只是敷衍几句,心想这和尚倒是小气,马屁倒是拍到了马腿上。他记挂起陆正,指着那边的陆正道:“大师傅,我倒不要紧,你先去看看他。”

    那苦行僧抬头看了唐小九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心道这少年倒是有情有义,自己伤成了这样,还能先想着先救别人,先人后己,心肠真是不错。这么想着,恍惚中不知怎么起了一念,这孩子似乎是个孤儿乞丐,虽然看起来油滑了些,毕竟心肠不坏。如果他愿意,倒是可以做自己的门下弟子,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出家。

    这一念闪过,苦行僧却是一愣,会想这个念头,却觉得颇为奇怪,不知这一念从何而来。所谓念由心生,凡俗之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念生灭,整日里的胡思乱想,苦行僧却是修行有成的佛门高僧,心境极为澄澈,念头历历分明,平时极少动念。此时他心中闪过这一念,却难辨因缘来由,立即被他察觉,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眼前这个惫懒少年居然能够牵动自己的心念,心中思索道:“怎么无端无明起念,莫非我与这少年前有宿缘,不过现在当以医治他的伤势为先,稍后再以天眼神通一观。”

    唐小九哪里知道,自己不知道哪座祖坟冒青烟,一位世外高人看中了他,动了要收他做弟子的心思。但是他此时只顾着担心陆正,倒是没太在意其他的事情。今晚发生的事着实离奇,以前可只在茶馆里那些说书人说的神仙故事里听过。他心里还想,可惜陆正是昏迷了,没见到刚才的好戏,这小子平时最喜欢听神仙故事的,一心想做神仙,现在现出个真格的神仙和尚,这小子却没福气亲眼看见他打妖怪。话说回来,这和尚莫不是什么罗汉、菩萨下凡吗,这世上还真有神仙菩萨啊!

    正在瞎想,手上一阵奇痒,接着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这还没完,接着又是连连大口吐血,吐出的都是暗红色的血块。低头一看,原来是苦行僧用双手散发金光,顺着他的手、足、胸、肋,在他身上上下揉捏了一阵,他不知这是苦行僧以极高明巧妙的手法将他断骨正位,并以神通法力理顺散乱的经络元气,逼出了他体内淤血。但也能知道苦行僧是在给自己治伤,心道,这和尚的金光真是了不得,不仅可以打妖怪,还能治伤!

    看着自己吐出那么多血,唐小九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气愤那妖怪,正要开口骂几句解气,哪知一张嘴,正好被苦行僧塞进了一颗药丸。那药丸入口即化作一股清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流了下去,胸口的气闷之感顿时缓解。

    苦行僧做完这些,又去看躺在地上的陆正,没想到这一瞧却是让他吃了一惊!只见陆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双眼和嘴巴都紧紧闭住,五官扭曲,脸色呈现十分恐怖的碧绿。苦行僧知道这是中了蛇妖天生所带的‘口中毒’,以蛇化妖,其中一样本领便是能将原本口中的毒液化为毒雾喷出,乃是一种阴毒。

    这种阴毒阴寒无比,会随着蛇妖修行越来越高,毒性也会越来越强。刚才那妖怪玄丹所喷出的也是这种阴毒,只是玄丹中所含的可要比喷出口的厉害多了,连苦行僧都不敢轻易碰触,那是这条蛇妖的本命阴毒。

    现在陆正双手握成拳头,四肢蜷缩,一呼一吸都十分微弱,似乎随时可能停止,看来阴毒已经侵入五脏,即便有万一的可能救回来,恐怕也将成瘫痪残废。

    “这妖物的毒居然这样霸道!”苦行僧吃惊之下,当即先以神通法力封住了陆正的各大经脉,以防阴毒随气血运行而加深,但随即该如何解毒,他沉思半晌,却也想不到任何办法,同时心里一阵懊悔,刚才出手太重,把这蛇妖内丹给毁了,不然还可用内丹吸出阴毒,这孩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此,他颇感愧疚的向唐小九看了一眼,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第八章 六识外

    服了药丸,唐小九顿感遍体清凉,浑身撕裂的疼痛大大缓解,忍不住舒服的哼哼了几声,却哪里知道陆正一只脚已经被无常鬼拖着走了。这个和尚如此神异无比,想来陆正一会儿就醒过来了,躺在地上恍惚有种做梦的幻觉,今晚之事实在是不可思议,感慨道:“大师傅,你的药丸真是神仙药,实在是太好用了,真是药到病除啊!陆正那臭小子怎么样了?”他一边说,一边心里在想,要是能搞到这药丸的方子用来做买卖,指定发大财。

    苦行僧叹了口气,答道:“这少年叫陆正么,只怕是没救……”说出此语之时,他的手指正触摸到陆正心口,忽感指尖传来异样,忍不住“咦”了一声。唐小九听了这半句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追问道:“大师傅,你说陆正没救了?”

    苦行僧不待答话,立即用手轻触胸口,这少年的心脏正沉稳有力的跳动着,虽然有些缓慢,但是相比他五官和四肢的表现,心脏却显得十分有力的跳动着,似乎有一股温和纯正的力量在保护它不受阴毒侵害。而这时,这少年的胸口竟然开始隐隐有光华从衣服缝隙中渗出来。

    苦行僧掀开他的衣襟,夜色清光下,只见一块洁白的玉佩正静静卧在少年的心口,不断地散出一种柔和的银色光华。这光华是那么的柔和纯净,就如月光一般。光华不断散逸而出,在他的心口聚拢不散,凝聚成密密麻麻的亮银一般的光点,光点接触肌肤犹如雪化大地一般地沁入他的身体。

    “护身之器?怎么会在这个少年小乞丐身上?”苦行僧素来淡然,现下也不由微感诧异,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小乞丐身上居然有这样一件修行人的法器,看来正是这块玉佩保护着陆正。苦行僧诧异之余,随即又有一个疑问浮上心头:“既有护身之器护体,这阴毒还发作的这么厉害,那就是说这阴毒比自己看见的还要凶猛。可疑的是,这条刚刚化形的蛇妖怎么可能吐出这么厉害的口中毒?”

    一念及此,苦行僧忽感心头一跳,暗道不好却已经慢了,耳中传来一声尖厉怪笑,随即便是唐小九的惨叫之声。回过头来,赫然见那蛇妖已经站在普光那间禅房的房顶之上,一双眼珠冒着渗人的幽幽青光,手中不知怎么多了一口黑刀,唐小九被他夹着在腋下,看样子已经被他打晕了。

    这情形着实出乎苦行僧意料之外,一条失了内丹还被自己封印的蛇妖竟能反扑,这实在是让他匪夷所思。但当下不容他多想,立即起身上前一步踏出,手中拳头一提正要挥出,迎面一股浓郁的阴煞之气逼身而来,竟让他为之一凛。随即察觉,这阴气竟然是来自那妖怪手上的黑刀之上。

    “居然有这样强的阴煞之气,看来那黑刀乃是一柄凶煞之刃。”苦行僧停下脚步,一皱眉头,难遏愤怒,喝道:“孽畜,还敢造业!”跺地一脚,地面一震,逼开那阵阴煞之气,双拳齐出,不料那妖高声喊道:“住手!你要是敢动手,我就捏死这娃娃。”

    苦行僧目光之中显露懊恼,道:“想不到你还隐藏了修为?看来前日里你就装作受伤,博取贫僧同情,今日你的妖丹被贫僧毁去,竟然还能在短短时间内冲破贫僧的定印,莫非便是借着这口黑刀之力。”以苦行僧之眼力,已看出这口刀似非凡品,仅仅是凭借散出的阴煞之气已足以影响到他。

    那妖怪冷笑一声,却不答话,眼中青光闪烁。他并不说出自己如何破解封印,苦行僧更是不解,刚才那妖分明给自己打成重伤,金刚定印从来不曾有失,别说眼前这条小蛇妖刚刚化形,即便是更厉害的妖物,也休想在玄丹被毁之下挣脱,怎么这妖怪竟然丝毫不受影响,那柄黑刀到底有什么古怪?而且这蛇妖说话的声音也似是换了个人,不再是那么嘶哑,真是让人大大不解。

    想到此,苦行僧眉峰一紧,沉声喝道:“孽畜,妄行无端,杀人造业,难道不怕天谴吗?还不速速放下屠刀,放了那个孩子。”

    一字一顿,苦行僧声如洪钟,说出的每个字都十分清晰,似乎就是盛怒之下说出的一句普通的威吓之语。但就在那苦行僧说出第一个“孽”字时,那蛇妖耳内嗡然,心脏忽然一跳,紧接着,苦行僧“畜”字出口,那蛇妖的心脏又是一条,本平静的心湖跌宕出一阵涟漪,心中生出一种恍惚之感。

    随着后来的每一个字念出,那妖怪都是心口一跳,仿佛那苦行僧的声音就是一个鼓槌,他的心脏就是一面大鼓,每一下都敲得让他的心脏嗡然震动,而心神中的那恍惚之感也越来越重,他的眼中所见似乎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到了‘杀人造业’四字,那妖怪觉得胸口好像被灌了一盆脏水,烦闷异常,鼻息之中似乎成了火道,有一种难言的燥热郁闷,自己却好像身在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一般,他仿佛知道自己出现了问题,却有什么什么也没察觉,念头在清晰模糊之间,但是扣着唐小九的手却依旧毫不放松。

    到了“放下屠刀”二字出口,苦行僧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蹈厉,字字之音都似在半空中炸开,竟如滚滚雷音,灌入那妖物耳中,却是重重叠叠在那蛇妖心底涌动,令他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一般。蛇妖失神中仿佛听见不可抗拒的命令,要他放下手中的孩子,此念一生,模糊之中顿有清明之感,扣住唐小九的手其中一根手指不由自主的一跳。

    苦行僧全心注意那蛇妖举动,不放过对方每一个细微动作,心知大功即将告成,更不敢懈怠,神情专注,口中继续不停,伺机就要上前夺人。

    那妖怪在屋顶左摇右晃、眼神涣散,已经到了心神崩散的边缘,几乎就要松开手中的唐小九,却不料就在这时,那柄黑刀突然发出呜呜怪声,凄厉犹如厉鬼夜哭,同时刀身散出一股黑气往那妖怪的七窍钻了进去。那妖怪浑身一抖,像是打了个冷战,眼中青光闪烁,竟然重新恢复了清明。

    苦行僧心中一叹,知道功亏一篑,同时也惊讶这柄黑刀不知有什么古怪,除了充满凶煞之气,似乎还灵性十足,竟然能够自动护主,看来并不只是一柄凶煞之刃那么简单。

    果然,那妖怪随即恢复清醒,心知刚才无意之中差点被苦行僧暗算,青色双目闪过一丝异彩,咬牙切齿道:“金刚降魔咒音,好手段!和尚,你看好了!”说着,扯起唐小九的手臂一折,只听见‘咔嚓’一声,唐小九在昏迷中被剧烈的疼痛痛醒,发出响彻夜空的惨叫,撕心裂肺。

    他刚才听得苦行僧说陆正没救了,正着急询问,不想那蛇妖不知怎么突然到了他的身前,他惊呼一声,已经被那妖怪一下拍晕。阵阵剧痛从手臂传来,唐小九狂吼怒骂道:“你这臭和尚,你不是说没事了吗,乌龟王八的,光头误我啊!”。

    苦行僧惊怒交集,上前一步道:“快住手!”

    那蛇妖却置若罔闻,又拿起唐小九的另外一条手臂,一下折断,唐小九又是惨叫一声,硬是直接痛昏过去了。那蛇妖这才咯咯怪笑道:“和尚,你神通了得,我比不上你,但你若是再上前一步,我就拗断他的脖子。就算我被你打死了,但这样一来,这小娃娃恐怕得死在我前面,我们不妨赌一赌,看谁出手快!哈哈哈。”

    嚣狂的笑声中,唐小九又被痛醒过来,却是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想要冲那和尚呼救,但实在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明白现在的处境,即便是呼救,那和尚也未必能马上救下自己,只怕还惹得那妖怪又把自己的腿折断了。他素来坚韧,当下咬牙忍住,心里却暗道:“该死的,等你老子翻过身,你落到老子手里,到那时候可就不是折手折脚了这么轻松了,嘿嘿嘿……哎呦呦,疼死小爷了!”。

    那蛇妖满脸狞笑道:“怎么样?和尚,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吗?你现在有一丝机会救这个娃娃,我现在离开,但你的手段太高明,我可不敢大意。你要是敢追来一步,这娃娃断的可就不是手了,恐怕得算是你害死的,你可想好了吗?”说着,把手掐住了唐小九的脖子,意思很简单,只要苦行僧说个不字,他就要立马掐断这孩子的脖子。

    苦行僧脸色铁黑,怒意弥漫,这妖怪心机深沉,处事果断,知道自己以慈悲为念,绝不会置眼前的小孩的性命不顾,他折断唐小久的手臂,就是要给自己施加压力,让自己心有顾忌,不敢任意施为,放手一搏,不由一时沉吟不语。

    那蛇妖见苦行僧思索,唯恐迟则生变,随即抓起唐小九的左脚,作势就要折下去。苦行僧忙喊道:“别动手!我放你去。”又正声道:“若是你敢动这孩子一根毫毛,贫僧必亲上佛山刑塔,九天九地之内,你也难逃被封入殊方绝狱的下场!”

    那蛇妖一听“佛山刑塔”、“殊方绝狱”,心中凛然一惧,眼中青光不由黯淡一份,但随即眼神变换,目光之中流露一丝奇异的神色,似在回忆什么一般,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奸计得逞,发出一声怪笑,道:“和尚,那就先试试这口刀!”手中黑刀往苦行僧一斩,自己夹着唐小九凌空跳到另一屋顶,迅速的消失在了夜幕中,笑声里难掩快意。

    唐小九被那妖怪挟持腋下,百忙之中看了一眼陆正,陆正仍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想起刚才苦行僧的那句“没救了”,知道陆正八成已经救不活了,不觉眼泪就出来了,飞洒在半空中,只是除了他自己,无人看见。

    那蛇妖一动,苦行僧本能的欲要追赶,眉头一皱,眼前却有无匹煞气席卷而来,乃是那蛇妖临走之时挥出的一刀,却飞出一道黑色弧光,更是带着无匹煞气。苦行僧察觉这道刀光的厉害,赶紧抽身闪避,同时原地打出一记焰心金刚拳。金光火焰迎上那黑色弧光,仿佛泥牛入海,随即被无声无息的吞没,黑光一顿不顿,继续扑来。苦行僧身形急退,全手齐出,连连出拳,接连打出十记金刚拳,金光炽盛,轰然而出,终于堪堪抵住黑色弧光,将那黑色弧光凭空击散。

    苦行僧不禁心中骇然,不料那妖怪随意一刀,竟然如此厉害,他要是一开始就拿出这黑刀,自己要取胜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只是拿蛇妖连内丹都被毁了才拿出那柄黑刀,却又是何故?思索之下,苦行僧上前一步,却又是一惊,原来那黑色弧光所过之处,有一种奇异的真空之感,那个空间里所有的气息都消失了。

    这一刀竟然斩灭了那妖怪留下的所有气息,消除了一切可见、可闻、可嗅、可感、可知的气息!

    斩灭身息!这妖怪手中的黑刀居然有这样的玄妙,莫非是一件神器?这妖怪怎么会有这样一件法宝,苦行僧心中一动,不由想起了佛山失落千年的至佛之器,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并无可能,但是这蛇妖绝不是那么简单,其身上必然带有一个绝大的秘密。他心中猜测,十有**,这蛇妖定是出自断慈山!

    想到这些,苦行僧正犹豫是否要追踪前往一查究竟,忽闻一旁地上的陆正呻吟一声,转而又叹了口气,只得作罢,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一挥手,四周忽起风声,原来是他散去了避免惊扰众人的结界。苦行僧上前抱起了陆正,将他负在背上,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原来他在现身之前,已经出手布置了一个六识结界,这样结界内的声响动静不会传出,不至被凡人眼、耳、鼻、舌、身、意等六识所及,以至惊扰世俗。所以就算刚才那么大的声响,青龙寺内的和尚也是看不见、听不见、尝不见、闻不到、摸不到、想不到,更别提怎么可能有人出来察看。

第九章 试心岭

    从青龙寺往西八百里,已经出了华胥国界,眼前有一座大山兀然而立,横贯南北,隔绝东西,连绵万里,阻断去路。华胥国人有见此山而回头的习惯,概因华胥国自古传说,此山之后便是万里蛮荒,乃是另一个世界,凡人不得其缘者不能入。因而从来没有关于山那边的记载,只有一些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神仙传说。因此这座大山在华胥国得名试心岭,意谓见了此山,就表示前路已断,心里便知道要回头了。

    霞光渐明,东方虽露出鱼肚白,天际却仍是黑压压的云层重重叠叠,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叽喳乱叫,寻找早起的虫儿吃。试心岭下,陆正被这鸟叫声吵醒,慢慢的睁开眼睛。

    脑袋无比昏沉,想伸手擦擦眼睛,却发觉自己的手脚似乎有千斤之重,根本抬不起来,费了好大劲挪动了几下,已经让他筋疲力尽。陆正顿时清醒过来,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大石上,但眼睛好像出了问题,什么也看不清楚,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景象,用力看去依稀是一片朦朦胧胧的远山。耳边则传来一阵阵的嗡嗡的声音,仔细听去似乎是若有若无的流水声音,好像就在身边,又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耳朵竟然也不好使了。

    这一切,像是幻觉,更像是在梦里。怎么自己的眼睛会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手脚想要动弹更是无比艰难,自己这又是在哪儿?陆正心里一急,差点没哭出来,赶紧大叫起来:“九哥,九哥,九哥……”

    哪知开口一喊,叫出来的声音如蚊子叫一般,异常细小,连自己也听不清,居然连说话也不正常了,顿时一阵心慌。

    “小施主,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陆正听见了似乎有人再跟他说话,但说话的人在似乎离他很远的地方,而且这不是九哥的声音。陆正探出身子,费劲地眨着眼睛,只能勉强看见不远处一个站立的人影,他大声问道:“九哥?你不是九哥吗?这是哪里啊?”

    那人正是苦行僧,他察觉到了陆正的异状,于是凑到他眼前挥挥手,见陆正毫无反应,便在他耳边放大声音道:“这是试心岭,离青龙寺八百里,已是华胥国的边界了……你看不见吗?”似乎眼前这孩子的眼睛、嘴巴、耳朵都出了问题。

    八百里?这回陆正却是听清楚了,华胥国的边界?陆正从小就没离开过城隍庙附近的三条街,自己怎么会来到华胥国的边界那么远?那么自己是睡了多久?眼前的陌生人又是谁?难道说是这个陌生人带着他走了八百里?

    陆正满脑子都是问题,心里由惊慌变成了恐惧,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突然看不清楚了,耳朵也出了问题,九哥不知去了哪儿,眼前却是个陌生人,他心里登时猜测了许多不好的可能。

    但目前既然搞不清现在的处境,这声音里还颇有几分关切之意,想来对方不至于立即害自己,想起九哥平时教自己的,什么时候都要先冷静,搞清楚情况再说。陆正强行按下恐惧,老老实实回答道:“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白蒙蒙的一片,耳朵也听不清楚,听你说话像蚊子叫一样。我的头好痛啊,又昏又痛的想睡觉,九哥呢?你能告诉我我九哥在哪儿吗?他没事吧!”

    其实他现在目力、听力比他描述的还要好不少,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基本都能看清楚,但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处境,自然谁也不敢相信,便故意撒谎,把情况说的严重些。也不去问对方是谁,就连刚才有只大手在他面前挥舞,测试他的目力,也是装出看不见的样子,让对方放下戒心。

    听得陆正询问,苦行僧叹息一声道:“你不记得当晚的情形了吗?你中了很厉害的毒。你之所以看不清楚,听不清楚,不能动弹,就是因为中毒的缘故。”

    苦行僧救下陆正之后,寻得一处僻静之所,仔细观察过陆正体内的情况。他以天眼神通透视陆正身体,发现陆正体内的心、肝、脾、肺、肾五脏以及眉心泥丸宫都有一团白色的阴气盘踞,而且这六团阴气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呈漩涡状转动不休,形成气涡。他试图以神通法力抽出那些阴气团,却没想到那阴气已经五脏之气连通在一起,如果要强行压制抽离,恐怕会直接伤及陆正的五脏。

    苦行僧并不擅长医道,这让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幸亏陆正的那块玉佩不断散发那种白色光华,牢牢护住他的心脉,跟体内的阴毒形成了某种对抗平衡,故而陆正才得以保住性命。苦行僧思量之后,想到一处地方,必然能够解开陆正身上阴毒,便决定带着陆正前去求医,于是才带着陆正上路。

    “中毒?我怎么会中毒呢?当晚的情形?昨晚,我和九哥去青龙寺……然后就看见……啊,妖怪,对了,那是妖怪!”陆正听清对方的话,忍着头痛,努力回忆起来,突然想起了自己从窗户缝里看见的情景,连连叫道,“我看见了吸血的妖怪,他的舌头好长,普光胖子没几下就被他吸干了,然后那妖怪冲我来了,喷了一股白气到我脸上,我闻见一阵香甜的气味,之后什么就都不知道了……九哥呢,你一直不肯跟我说九哥去哪儿了,九哥出事了对不对?九哥怎么样了,求求你告诉我啊!”他记起当晚的情形,想起那个骇人的妖怪,心里却隐隐有一个恐惧的念头生出,情急之下挣扎着要起身来。

    他的声音细如蚊蚋,却是又急又乱,好在苦行僧有修行在身,耳力惊人,才能听得清楚,赶紧按住了他,然后又叹了口气,道:“小施主,你不要乱动。贫僧实话对你说了吧,你的同伴被那妖怪带走了,只怕现在早已是凶多吉少了。”

    苦行僧性格直率,修习佛法更是严守不妄语之戒,并不擅长用言辞遮掩,尽管心中不忍,但还是照实直说了。虽然当时自己以佛山刑塔威吓那蛇妖,但他心知这妖物既然敢在篱笆这边作恶,纵使未必对佛山刑塔全无顾虑,恐怕也不会将这样的威吓真正放在心上。更何况这蛇妖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极需吸人精血来补充元气,更是绝无可能白白放过手中的童子,想必此刻唐小久早已被他吸成人干了。

    他心中也正十分懊悔,想当初第一次撞见那蛇妖害人,自己竟然一念恻隐,被那蛇妖假意忏悔给蒙骗,放他一马。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行霹雳手段,斩断罪孽,何至于连累这两个孩子。

    陆正一听之下,虽不能分辨真假,但却与心中猜测证实,更是对唐小九安危挂心,登时心中一急,大叫了一声“九哥”,竟然晕厥了过去。

    苦行僧急忙上前察看,发觉他是太过激动,情气迷心,闷绝了过去,赶紧拿出一颗固本培元的药丸塞进陆正的嘴巴,施法引导他的气机运行,助他消化药力,陆正脸色才有所好转,只是不曾醒过来。

    他看见陆正眉头紧锁,心想,他一醒来就叫九哥,应该是那个被蛇妖带走的少年。这两个少年都是苦命的小乞丐,长成这么大,也不知受了多少世间炎凉,却如此情义深重,相互扶持,实在是少见!不由又是念诵了几声佛号,叹息不已。

    又想起刚才陆正醒来之后,眼、耳、四肢都出现了问题,连话也说不清楚,应该与盘踞在他体内五脏和眉心的阴毒之气脱不了关系。人的五脏分别开窍连通眼耳鼻舌身,看来是那六团阴毒之气导致陆正的五脏和泥丸宫出了问题,才会出现看不清、听不清、动弹不得等诸多症状。想到此,苦行僧心知情况比自己想象还要严重,看来之前决定带这少年走一趟那个地方是对的。

    一直到了晚间,陆正才在一阵暖意中悠悠醒来,身体似乎能动了一些,但是一动就觉得浑身酸痛麻木,脑袋还是昏重如山,只好躺着不动。睁眼处仍旧是一片模糊,还伴有阵阵酸痛,只好闭着眼睛,但空气中传来阵阵的暖流,让他感觉到周身暖洋洋的,是有人生了一堆篝火。

    耳边有个声音道:“小施主,你醒了!”

    这声音跟之前醒来时听见的一模一样,连语调都是相同的关切,陆正不禁恍惚,莫非自己之前醒来是在做梦?九哥没有死,刚才只不过是自己的噩梦?他心下惴惴,害怕继续听下去,又会跟刚才的‘梦’一样,被告知九哥已经被妖怪吃掉了,恐惧之下,一句话也不敢说。

    但是这次的声音却不似前次这般来自遥远、显得空旷,反而十分清晰,就跟自己平时听闻没什么两样。陆正揣测着,难道自己又能听得清楚了吗?仔细分辨,却发现这声音却不似从耳朵听见,倒更似直接在心里响起。

    这一想,才发现这个声音跟之前的声音区别极大,前者模糊、后者清晰。他不知道,这是苦行僧施展的佛门声入心通的神通,能直接把他的念头化入陆正心中,化心念为心音,才能让他听得如此清楚。

    那这么说来,之前醒来便不是梦,九哥是真的已经被那妖怪害死了吗?一想到九哥可能已经死了,陆正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敢去继续问清楚。

    苦行僧见他醒来,却缩在那儿不言语,便继续以他心通道:“小施主且不要难过,先养好身体要紧。你身上中得阴毒十分厉害,已经整整昏迷十天了,贫僧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暂时压制不使毒发。不过你放心,贫僧自会带你去一个能治好你的地方。”

    原来自己竟然已经昏迷十天了,这么说,有可能九哥已经死了十天了。陆正双眼顿时流出泪来,想用手捂住眼泪,但可惜手脚却不能随意动弹,只好任由眼泪不断留下来,心里一直回荡的着一个声音,不断对自己说:“他说的是假的,九哥没死,他说的是假的,九哥没死……”

第十章 印他心

    沉默良久,陆正一直不说话,苦行僧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盘坐一旁,也不说话。

    突然,陆正开口道:“您就是青龙寺树下的那位苦行僧吧?”

    苦行僧:“正是,你一直昏迷不醒,怎么知道贫僧的身份。”

    陆正道:“我听见你叫我小施主,又自称贫僧,之前明空说有一个云游来的苦行僧说青龙寺里有妖怪,我想来想去,应该就是你吧!”

    苦行僧微感诧异,这孩子虽然悲伤慌乱,但心思却清明缜密,一下子就猜中自己的身份,倒是十分聪敏,点点头道:“可惜贫僧晚了一步,还是让这妖孽伤了一条性命。更是一时大意,没能阻止那妖孽将你的同伴带走,贫僧实在惭愧。其实……”说着,他便将那晚的情形,以及前因后果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十几日前,苦行僧便偶然撞见那蛇妖行那伤人害命,吸取精血的恶事,便出手降妖,拿住了那蛇妖。没想到那蛇妖苦苦求饶,连连认错,并说自己是山野中感悟成灵的妖物,初次来到人间,不懂世事,现在已经知错了,求苦行僧放他一条生路。

    苦行僧见他言语诚恳,一时心软,便训诫一番将他放了。但随即又风闻这妖物又在作恶,于是一路追踪之下来到了青龙寺,这妖物躲不过,只好藏进了寺中。苦行僧于是也跟了进去,并告诫众人,没想到却遇上了监寺普光,硬是以为他是来骗吃骗喝,讹诈钱财的,百般阻挠……,然后又将当晚如何出手降伏蛇妖,不知何故蛇妖竟然意外脱困,挟持唐小九离开的事情一一详细说了。

    苦行僧修行有成,为人谦逊冲和,在陆正这样的半大少年面前,连年长者的架势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世外高人的气派了。言语之中对自己没有能够制止那个妖物带走唐小九显得十分愧疚。

    陆正听得无比认真,听到唐小九只是被那蛇妖带走,苦行僧并未看见九哥被蛇妖害死,心中惊喜不已道,赶忙问道:“那就是说,九哥可能还没有死?”

    他多么希望苦行僧马上回答一声是,但只听苦行僧长叹一声说道:“哎,贫僧也希望如此,只不过以那蛇妖当时的伤势推测,正需要吸取童子精血恢复元气。”接着他便将蛇妖之类的妖物习性,如何吸取人之精血补充元气之事一并说了。

    陆正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但随着苦行僧的推测一句句说出来,心里越听越冷,联想起唐小九被带走之前还被折断双臂,让他紧紧咬住下唇,竟咬出血来。

    当苦行僧说完这一切,原本以为陆正会哭得泣不成声,没想到这孩子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双目出神的看着篝火,苦行僧也不再说话。一时周围静默,只听见柴火燃烧不时发出的‘毕剥’的声音。

    沉默良久,苦行僧正欲劝慰几句,陆正却努力的将调正身体,辨清苦行僧的方位叩拜道:“大和尚,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您的大恩大德,陆正永远记在心里。”

    苦行僧赶紧扶住,道:“小施主不必如此,贫僧实在是惭愧。”

    陆正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实在是对不起,大和尚,我刚才还在怀疑你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心里一直错怪你,怀疑是你下毒,把我弄的看不清、听不清了,还请你多多包涵。”

    陆正语调平静,好像个没事人一样,让苦行僧一楞,没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孩子居然还藏着这样的心思,以为自己是人贩子,讶异地问道:“怎么你觉得贫僧像人贩子吗?”

    陆正微微低头,脸上微烫,道:“我从小就见多了那些拐孩子卖的,都是先下药迷晕了,然后蒙着眼睛卖到很远的地方,这样那些小孩就找不回家了。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动不了,眼睛看不清了,耳朵也听不清了,也不知道你是谁,就以为……大和尚,是我想差了。”

    苦行僧一听,双手合十,念诵道:“阿弥陀佛!”他虽然多次行走人间,但是想不到人间还有这样的事,骤然听闻,心中想到那些被拐走孩子的惨况,心中也动了恻隐。

    陆正感觉到苦行僧的沉默,自己故意把他说成人贩子,他也全然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暗想这个和尚应该是个好和尚,顿时放心了不少,松了口气。

    苦行僧叹了口气,又问道:“小施主,你不责怪贫僧没有救下你的同伴吗?”

    苦行僧此言一出,陆正心里却是再也无法回避,苦行僧说明白了整件事,让他不得不接受唐小九的确被妖怪带走了。自己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到头来终究不得不信,他的心中涌起一阵一阵化不开的苦涩,让他只想大哭一场,哭个天昏地暗,什么也不用管,更不用去想九哥已经死掉了。

    他沉默了一会,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开口道:“如果大和尚能救下来,肯定不会撒手不管。何况大和尚救了我的命,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敢强求你呢?九哥说过,我们做乞丐的,都是靠别人养活。别人给一口饭吃是恩情,不给也是天经地义,不该怨恨。无亲无故的,别人干嘛要养活我们这样的闲人。”

    苦行僧点点头,赞许道:“贫僧行走世间,多见这世上的人总是抱怨他人不能给予更多,因此好人难做。想不到你们小小年纪,竟懂得这样的分寸,实在是让贫僧刮目相看,难得,难得。可惜,可惜!”他这两句难得自然是在夸奖陆正,后面两句可惜,却是在惋惜唐小九了。他听说唐小九能教陆正这样的道理,更是可惜当时没能救下他。

    陆正听他这样说,也想起唐小九,心里又是一紧,良久不语,突然抬头问道:“大和尚,那是个什么妖怪,他有名字吗,长得什么样子?”

    苦行僧见他许久不说话,知道他在想自己的伙伴,不想自己一句感叹牵动对方伤感,内心更是倍感愧疚,此时听他这样问来,猜出他的用意,劝解道:“你是想报仇吗?那可是一条修行有成的蛇妖,且不说他一身神通法力,单凭你一个小孩子如何斗得过?何况你现在还中了毒,还是要先治好毒伤才是要紧的事,其他的事可容后再说。”

    陆正咬了咬嘴唇,却不说话,只是以恳求的目光看着苦行僧。苦行僧没想到这孩子看着文静懦弱,没有主张,遇事却有别有一股执拗,叹息道:“痴儿。”随即念诵了一声佛号,道:“你静下心来,贫僧让你一观那妖物的形貌。”

    陆正心想,难道苦行僧画了那妖怪的图画,但是自己现在根本看不清,只怕看得不真切。谁知苦行僧话音未落,陆正忽然眼前一黑,随即心中一亮,仿佛一道白光闪过,自己心头突然浮现一个人的样子,面容瘦削,双目阴鸷,最奇特的便是嘴里有两颗尖牙,给人一种阴险恶毒的感觉。

    陆正心里顿时明白过来,知道这就是害死唐小九的妖怪,联想到苦行僧说他是一只蛇妖,这副面貌倒是十足的蛇头蛇脑,怒气涌动之余,咬紧牙关,死死记住了这个样子,烙印在心里。

    忽然,白光乍灭,那个幻影消失无踪。陆正仔细回想,刚才的那个妖怪的容貌样子就好似自己的记忆中的人浮现在心头一般,并不是自己眼睛看见。

    苦行僧已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佛门六神通之一的他心通,能以心相印,将贫僧所见化为心印印入你的心中。你能听得清楚贫僧说话,也是贫僧用了此门神通的缘故。方才你心头浮现的便是贫僧所见那妖怪的样子,这就是那个蛇妖。他之前已凝聚了妖丹,还能修炼成人形,应该是有称呼的,具体叫什么,贫僧也不知道。”

    陆正双目出神,咬牙低声叫了一声:“九哥。”又握住双拳,手心紧紧捏着他的那块玉佩,此时苦行僧不必施展他心通,也能看出他的心思,劝解道:“小施主,你还是不要过分伤心,人死不能复生,一切皆有因果。还望你好好保重自己。”

    陆正闻言,一抬头,目光虽然散淡,但自然流露一股坚毅之色,只听他用无比坚定的声音道:“大和尚,你既然能让我见他那妖怪的样子,能让我看看那晚九哥是怎么被他害死的吗?”

    苦行僧一怔,万万料不到这孩子居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怕他见到当日唐小久被折断双手的惨状,情绪激动导致毒伤恶化,正想开口拒绝,又见陆正虽然声音颤抖,但目光之中透露一种异样的坚定,当下叹了口气,展开了他心神通。

    陆正心中现出了一幕的场景,唐小九被那蛇妖夹在腋下,先折断左臂,那妖怪放肆大笑,接着又折断了唐小九的右臂,唐小九的惨叫登时充盈了他的心中。直到他被那蛇妖裹挟带走,夜色之中,陆正分明看见唐小九冲着当时昏迷的自己看了一眼,留下一滴泪水。

    当他看见唐小九被裹在妖怪的腋下,冲他那一眼,留下那一滴泪的时候,这一滴泪水似乎随着苦行僧施展的他心神通充斥了他整个心房。一时间,让他的心被这泪水淹没。

    苦行僧见陆正再度昏迷在地,赶紧收了神通上前察看,发现他体内的阴毒之气随着他的激动的情绪开始蔓延开头,而他胸口的那块玉佩则瞬间爆散出的无数的光华笼罩住了他的全身。

    一时间,以陆正的身体为战场,白色光华与阴毒之气互相较劲,苦行僧一直关注两者你来我往,始终不敢轻易下手,幸好那白色光华不求有功,牢牢的护住了心脉,阴毒之气虽然肆虐,终究还是不能侵入心脉,算是暂时保住了陆正的的性命。这才放下心来,心道,看这样的情况,这玉佩着实不凡,应该能够坚持到那里。只要到了那人那里,恐怕这孩子将有更大的福缘。

    这么想着,又看着那块不停散出光华的玉佩,思忖道:“也不知他父母是谁,竟有这样的玄妙的护身法器,怎么又会让他流落成乞丐?又或者这是他无意中得到的?奇哉,奇哉!说不定这孩子与修行界,有着莫大的渊源!看来只有等他醒来,才能找机会一问究竟了。”

    这孩子竟然为了同伴之死两次昏厥过去,情谊之深厚,当真感人无比,苦行僧不由叹息道:“相爱别离,正是无常之苦!善哉,善哉!”

第十一章 惜我身

    却说十日之前,那蛇妖挟持着唐小九逃出青龙寺,施展出神行之法一刻不停地狂奔三百里!翻山涉水、穿岩过穴,还不时的撕下几片衣服挂在树丛里,然后改变方向奔窜,电闪云逝。

    如此狂奔一夜,折腾到了天亮,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荒野之中,眼前是连绵的群山,那蛇妖毫不犹豫一头扎入深山之中。他本是山野中的蛇妖,躲入山中正是如鱼得水,很快找到一处隐秘的天然山洞钻了进去,顺手将唐小九扔在地上,拿巨石封住了洞口,自己则是钻入洞内深处,找到一处阴湿角落一动不动的蜷曲在那儿。

    唐小九之前被他夹在腋下狂奔,不知醒来几次,又痛得昏迷过去几次,骤然被摔在地上,撞到他的断骨之处是一阵剧痛,但他却已经虚弱的叫不出声来,只发出几声闷哼。但相比之前在狂奔中的颠簸,此刻安稳下来却也让他不由松了口气。

    他见那蛇妖一进洞内深处便没了动静,便开始盘算着如何偷偷逃走,但洞口既被巨石封住,自己双手已断,心中百般思量也想不出什么妙计脱身。他在疼痛惊吓之后,加上奔波了一夜,身体早已疲倦不堪,久思困顿,不知不觉就趴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唐小九在睡梦中一翻身,触动断臂,疼醒了过来,浑身一个激灵,心道糟糕,怎么就睡过去了!赶紧四下打量,发现那洞口的巨石竟然已经被移开了,阳光带着暖意从洞口照进来。

    莫非那蛇妖出去觅食了?他心念急转,心中生出逃生**,忍着两条断臂的钻心之痛,腰腿合力,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放轻脚步探到洞口往外窥视。这一看,心里一凉,那蛇妖正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恰恰堵住了洞口。

    那蛇妖身上仍旧穿着那领白色僧衣,只不过已经被撕扯的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破洞。而那些破洞里隐约露出的皮肤,还有他的后脑勺上露出的都不是人的皮肤,而是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绿色鳞片,绿得鲜艳妖异,让唐小九忍不住一阵干呕。

    唐小九忽然想起那苦行僧曾说过这蛇妖的内丹被毁,不多时将要现出原形的话来,莫非这蛇妖现出原形了?一念及此,冷汗直流,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但那蛇妖却听见了动静转过了身来,这一下转身,却把唐小九吓得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那蛇妖看背影是个人形,身体被僧衣包裹看不出太多异样,但是转过来的脸上也是密密麻麻布满了层层叠叠墨绿色鳞片。它的头顶光光平平,耳朵长得十分细小,乍一看只是两个洞凸起在脑袋上,眼睛更是豆子一般圆滚滚,此刻又是泛出了青光。下颚扁长而向外突出,一张嘴奇大无比,两个嘴角直到耳根,嘴里还含着两颗尖锐锋利的牙齿,十足就是个蛇脑袋。

    那蛇妖盯住唐小九向他走去,一边走,一边将红色分叉的舌头吞进吐出,发出嘶嘶的声音。唐小九登时又记起,普光胖子就是被这条舌头插进脖子给吸干血的,忍不住咕嘟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立即就想要伸手护住自己的脖子,手臂才被牵动,就一阵痛楚袭来。他眼睁睁看着那蛇妖一步步走近,心里又急又怕,双腿不住的打颤,任他平时多少聪明机灵,到这时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只好用尽力气闭上眼睛,扭头等死了。

    闭目中,只听嘶嘶声中一股无比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应该是那蛇妖拿舌头来捅自己的脖子了,唐小九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立即哭着喊道:“哎哟,陆正啊,你九哥来啦!可怜老子还没当上大将军,还没娶老婆,还没生儿子,临死前还没吃上一碗红烧肉……”

    他正满脑子想着自己还有哪些遗憾,好一口气都喊出来。忽然双臂一紧,已经被那蛇妖握住断臂之处,疼得他浑身冒寒气,死死的闭住双眼,不敢睁开,一个劲儿的嗷嗷大叫起来。

    那蛇妖终于不耐烦喝道:“你小子瞎咋呼什么!”

    唐小九被他吼得一愣,就这么一走神,手臂上咔咔两声,被这蛇妖折断的手臂登时被接了回去,而且原本肿胀酸痛之处突然温热了起来,还伴随着一阵奇痒。唐小九忍不住偷开一条眼缝看看情形,还没搞清眼前的状况,只觉得手臂上的肿胀疼痛已经减轻不少,让他忍不住舒服得喘了一口气,全身紧张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

    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睛,那蛇妖近在咫尺,又变化出来一张人脸,还是个光头,只是五官有些瘦长,总比刚才的一副蛇面孔好看多了。唐小九心道,是这蛇妖变不出头发吗,还是他喜欢光头,比较凉快呢,嗯,难怪他要装和尚,倒省下了剃头的功夫。

    他这么胡思乱想这,那蛇妖眼中却是青色光芒不停闪动,双手紧紧握住唐小九的手臂断裂之处,同时额上出现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唐小九看他的眼睛,竟又是有几分熟悉之感,见他一脸专注,无比辛苦的样子,手臂断处不断传来各种酸麻痛痒的感觉,一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心中恐惧得想着:“这蛇妖难道是要把我活生生捏死?”。

    过了良久,那蛇妖才松开双手,眼中青光都似乎淡了一些,蹒跚着向后退了几步,蛇妖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随即就地坐下盘起腿来,一动也不动,似乎刚才那一番作为让他十分疲倦。

    唐小九只觉得手臂痛痒之感尽去,略微动了动,居然双手都不疼了,大着胆子挥动了几下,竟是十分灵便,一丝痛楚也没有,压根就跟断了之前没什么两样。他这时候已经有几分冷静下来,心道真是奇了,这蛇妖还带治伤的吗?于是大着胆子冲着那蛇妖喊道:“喂,你治好我手臂做什么?你不吃我了吗?”心里自然隐隐期待这蛇妖马上答:“是啊,我不吃你了。”

    那蛇妖闭着眼睛盘坐在地,双手放在两个膝盖上,也不睁眼,嘶哑着声音道:“怎么,我有说过我不吃你吗?”

    唐小九听出他语气中并不凶狠,当下起了那副无赖劲,笑道:“哎呀,你真当我是小孩子,你刚才为了治我的手弄得满头大汗,现在都累得坐在地上了,脚软得站不起来了吧?你要是真想吃我,还费这个功夫?反正吃到嘴里都要嚼碎的!”

    那蛇妖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脑子却灵光的很,要是换了其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恐怕自己刚才露出本相就吓得尿裤子了,哪里还能想到这些。眼前这个孩子果然不同,居然还敢笑,脸上换了一副阴森森的表情,露出一口尖牙道:“你很聪明啊,但是你别忘了,你落在我的手里,只要我想吃你,随时就可以吃了你。我现在不想吃你,但难保过一会儿我就想吃你了,到了那时候,我就把你的左手撕下来,慢慢的吃;到了晚上,再吃你的右手;到了明天,我就吃你的左脚……”他一边说,一边冲着唐小九吐出分叉的舌头吓唬他。

    哪知唐小九一听之下,放声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还笑个不停,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那蛇妖不料一通恐吓,完全没有效果,不由有些恼怒,露出凶悍之色,喝道:“你笑什么,有什么这么好笑?再笑我就吸干了你!”

    这喝声颇为严肃,但效果却适得其反,唐小九不仅根本不怕,反而指着他的脸,咯咯咯的笑得更厉害了,笑到最后还弯着腰哎呦哎呦的叫起来,看来是笑得肚子疼了,到最后干脆直接笑得在地上拍地打滚。

    那蛇妖顿时火冒三丈,想要教训这小子,但自己这副肉身被和尚以金刚神通连着伤了两次,内丹都毁了,浑身经脉运转涩滞无比,还得压制住窜入体内的佛气,实在是一口逆息没有调顺,不能妄动法力。但这小娃娃笑得实在太贱,这笑声简直有让他觉得自己浑身是屎的错觉。看他笑成这样,这蛇妖心里也不禁纳闷,疑惑到底有什么事这么好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当下只好暂时不去理会他,专心调息,将那一股逆息调顺了再说,这样才有机会做那件事。

    哪知,就在这时,笑声骤然一停,唐小九四肢一缩,像野猫一样猛地从地上窜出,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抓着一块石头,毫不犹豫的向那蛇妖的头顶砸去。这一下变故突起,那蛇妖正全心调息,全然没有防备,等到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下,不偏不倚正砸在他头顶中央。唐小九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石头被拍的粉碎。偷袭成功,他也不去看这一石头有没有砸死那蛇妖,撒开脚丫子直接就向左前方狂奔逃去!

    这一下,可是他蓄谋已久,经过百般计划的,他先就观察到那蛇妖似乎受了伤,盘坐在那儿不能随意乱动。但他还是不放心,故意用莫名其妙的大笑来刺激他,眼见这蛇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心里坐实了七八分,那蛇妖可能真的不能随意动弹。反正横竖都是死,就在假意笑得满地打滚的时候,瞅准了四下逃跑路线,并偷偷抓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握在手中,抓住了机会就不顾一切的砸了下去。

    对方是蛇妖不是人,他当然吃不准这一下能不能把蛇妖砸晕或者砸死,但既然出手,不管怎么样,目的在于制造机会逃跑,因此也不去管这一下砸出了什么效果,得手之后,直接错过那蛇妖向前飞奔而去。

    这是他在街头偷儿身上学来的手段,虽然他的本业是个乞丐,但有时候也客串一把偷儿。陆正是指望不上的,因此他便没有吃同锅饭的接应转移赃物,钱袋到手自然需要第一时间逃之夭夭。小偷们逃跑都有门道,都是从失主相反的方向逃走。因为若转身逃走,那么就需要一个转身的时间,对方却可以直接上前就追。因此偷儿们得手,一定是面对着对方逃走,这样对方便需要个转身的时间。切不可小看这一转身,说不定就被对方逮个正着!

    此时的唐小九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来,脚下像踩了风,不管不顾向着前方跑去,不时的闪开各种障碍,他心里不断默念:“陆正啊陆正,你在天上可是要保佑你九哥啊,九哥若逃过了这一劫,一定先去吃一碗红烧肉好好庆祝!”

    这里也不知是哪座山里,山势陡峭的很,都是奇藤怪树,唐小九跌跌撞撞一路狂奔,也不敢回头,被绊倒了好几次。他现在满心逃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顺着山势往低处跑,几乎是看见坡就跳,也顾不上会不会崴脚,摔倒了就干脆顺势在地上打几个滚,然后起来再跑。

    沿途的时候,唐小九不忘瞅着机会把衣服脱下撕了,分几次扔了,随即就往反方向狂奔,希望可以引开那蛇妖,这可是刚刚从那蛇妖身上学来的,现学现卖。

    终于,不知跑了多久,正好逃到一处隐秘的小水潭边上,唐小九觉得自己实在跑不动了,他估摸着应该离得那蛇妖已经远了,便轻手轻脚摸进水潭里。

    这水潭不大却有些深,应该是山涧自然形成的泉水潭,前方便是一片空地。唐小九摸进去后贴着水潭的里侧藏好,只露出个脑袋,又用水草盖在头上,然后喝了两口水,慢慢的调整粗重的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四周的动静,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狂跳!

关于本书的一些想法

    在起点看书也有许多年了,几乎形成了一种生活习惯。自然也有忍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思。这应该就是本书的一个很简单也很真实的缘起,包含着我的一些玄想和寄托。

    而能够促使本书在起点发布,首先就要感谢公子的大力推荐和支持,还有诸多书友们的鼓励和支持!当一个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身边的朋友们都纷纷来支持,这应该是人生中非常让人感动和感觉幸福的事了吧。感谢大家!

    关于《圣踪》,落笔之初,我已经构思好了框架,写好了诸多设定和情节。故事将在人间之外的修行界展开,而分隔人间和修行界的乃是一道篱笆。这样的设定,并不是想说人间和修行界是隔绝的,相反,其实可能在某种意义上,篱笆算是一面镜子,而人间和修行界,则是互为倒影。比如,人间有一个青龙寺,修行界则有一个白虎寺。

    当然并不是完全为了去设置这样的对称,只是某种好玩的结构吧,整本书将围绕这道篱笆为什么被种下,展开一个穿越三生三世的故事。因此大家完全可以放心阅读,本人郑重保证,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同时,在此求支持,求推荐,求收藏!万分感谢!

第十二章 非我身

    唐小九在水潭中待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心里不由嘀咕,莫非那蛇妖真这么不禁打,被自己一石头就拍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蛇妖可就太脆弱了,跟传说的中形象不大符合啊!再不就是那蛇妖被那和尚打得差不多了,就差自己那一石头,直接就把那妖怪搞死了?

    就在唐小九满脑子胡猜乱想,突然,‘砰’地一声,好似半天响了个闷雷,水潭里喷起一道水桶粗的白色水柱,然后又‘哗’地一下,水柱尽数落回水潭,溅出的水花将周围打湿了一大片。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哭爹喊娘的尖叫声,唐小九从半空手舞足蹈的掉落,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全身被震的针扎一般的疼。刚才那一道水柱,直接把唐小九给顶了出来,窜到半天高!

    “怎么样,这下准备好被我吃了吗!”那蛇妖好以整暇的站在水潭边,眼中冒着青光,冷冷地道。

    唐小九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摸着摔破了的下巴,笑眯眯的看着那妖怪,道:“嘿嘿,被你找到了呀,你可真行啊!快闭上眼睛,数到一百,我再藏一次啊。”

    这小子这时候居然还敢跟这蛇妖扯皮,那妖怪二话不说,一伸手就把唐小九扯到了身边,捏得他肩膀的骨头嘎吱作响道:“怎么,按你的意思,你那一石头是在跟我开玩笑,我们这是在躲猫猫?”

    唐小九忍着痛,干笑几声,道:“当然啦!怎么,那您以为是什么意思?您堂堂一个妖怪,能被那一石头砸死吗,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不是没脑子啊。您看您多威武、多霸气、多威风……”

    那蛇妖见他闹个没完,冷笑一声,突然一张嘴,那条血红开叉的舌头嗖的蹿了出来,在唐小九脸上扫了一遍,吓得唐小九哇哇大叫:“别吃我啊,别吃我啊,我刚才大便了,现在身上都是大便!”话音未落,唐小九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又被抛了上了半空,随即又扑通一下摔进了水潭里,耳边传来那蛇妖的冷冷声音,道:“那就洗干净了再吃好了。”

    听得蛇妖这么说,唐小九却反而镇定下来了,这蛇妖一开始就没杀了自己,之后还给自己治疗断臂,难道他有先救人在吃人的爱好吗?即便是,就在刚才还拍了他脑瓜子一石头,石头都粉碎了,虽然这蛇妖的脑袋没有粉碎,但就这样的状况,他也只是小小教训了下自己,让自己摔了那么一下子,愣是连自己一根毛都没动,说这蛇妖要吃了自己,鬼信唐小九都不信了!

    而且这蛇妖一口一个要吃掉他,听起来吓人,但语气里却一丝杀气也没有,唐小九当下先在从容的水里洗了把脸,夸张的喝了几口水漱了漱口,嘻嘻笑道:“吃我?哎呀,妖怪大人你早说啊,那我还跑什么,我一定乖乖的站着让您吃啊!您说您要怎么吃?是活吃还是先把我弄死了,是先吸血还是先吃肉?要是吸血的话我先去洗洗脖子,你是了解我的,我一般不怎么洗澡,所以身上有点味道,可能会影响你的口感……我现在就好好洗洗!”

    虽然不知道妖怪为什么把自己当个宝贝,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对这个妖怪肯定是大有用处在。唐小九打定主意一个劲的装疯卖傻,暂时也不去管陆正是不是被这妖怪毒死了,起码先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见唐小九一副嬉皮笑脸,完全将自己的恐吓不当一回事,那蛇妖居然也不恼怒,就这么在岸边站着,看唐小九在水里嬉闹,说道:“说起来,刚才还多亏你那一石头,我正无力疏通那两条经脉,不想你一石头派在我的百会穴上,一下子就打通了那两条淤塞的经脉,倒是帮了我个大忙。”

    唐小九听得一愣,心里登时是锥心泣血啊,满肚子大肠小肠盲肠都悔青了,真他妈的手贱啊!什么时候逞能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替人挖坑把自己个儿埋了。当下干笑了两声,道:“呵呵,妖怪大人,说来您都不信,我当时看您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一红一白的,可担心你了,心里不知怎么就响起一个声音,说是叫我拿石头往您头上砸下去,使劲砸下去,一砸您就会好了。我想可能是过路的神仙指点我,一心为了您好,想也没想就这么干了。但是一出手之后,我就担心吧,要是只有我听见那神仙的声音,被您误会了可了不得,心里一慌,就赶紧先躲远了,等您恢复过来,自然就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啦!是绝对不会为难我的。”

    那蛇妖听了,几乎笑出声来,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当下抱着双臂,道:“这么说,我还得好好感谢感谢那过路的神仙,好好感谢感谢你那一石头喽!”

    唐小九一摆手道:“唉,那可都是那过路神仙的指点,我可不敢贪功啊!当然了,毕竟那一石头还是我拍出的,这力道、时机把握的还是相当的好……”

    “闭上你的鸟嘴!”那蛇妖听这厮还敢继续卖脸皮,忍不住呵斥着打断道,“还没完没了了,我倒是纳闷了,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语气中对唐小九居然是这么个人,显得十分意外。

    唐小九咧咧嘴,露出一脸没心没肺的傻笑,一边玩水,一边也在琢磨,这蛇妖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小爷怎么会事这样的人,小爷不是这样的人,难道还是你这样的妖吗?他又想起那蛇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那泛着青光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在那蛇妖冒着红光的时候对自己就没这么客气了。心想,自己可没什么妖怪朋友啊,这蛇妖究竟是看上了自己什么,留着自己的小命到底是要干啥?难道是这蛇妖眼里冒着青光的时候,是他妈的生日,所以他心情特别好吗?

    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结果,又听那蛇妖说道:“唐小九,你很聪明嘛,知道我不想杀你!琢磨出来了吗,为什么我不杀了你?”

    唐小九一听,心道这是要来真格的了,嘿嘿一声,老老实实从水潭里慢慢爬了上来,慢腾腾的把衣服裤子一件件脱下来拧干了,再一件件穿上去,又开始歪着脑袋在原地单腿跳起来,把耳朵里的水震出来。

    那蛇妖在一旁悠然道:“你可以尽管慢慢来,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错过了可别怪我。”

    唐小九心中咯噔一下,他之前慢腾腾的动作就是要故意激激这蛇妖,看看他忍耐的底线,但这蛇妖丝毫不受干扰,心知遇到个聪明的妖怪,于是开口就问道:“喂,小爷对你有什么用啊?”

    那蛇妖眼中难得露出一丝赞赏神色:“小小年纪能够如此镇定,还能判断出你对我有用,很好很好,脑子很够用。”

    唐小九潇洒一拱手,笑道:“过奖了!小爷本事不大,但胆子向来不小。爽快点吧,小爷还真是想知道像我这样一个满大街都是小乞丐,对你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妖怪会有什么用。难道小爷身上还有有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用处?”

    他本是一句自嘲的玩笑话,岂料那蛇妖当下就点了点头,颇为认真说道:“你当然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处,因为你连你自己是谁都还不清楚。这就好比我现在这副肉身虽然是这只蛇妖的,但是他也只是作为宿体被我驱使着,也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谁!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人明白自己是谁呢?”

    此言一出,唐小九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话他听得有些不懂,但实在是太过意外了,忍不住问道:“什么?这肉身是你的宿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不是我看见的蛇妖,是你在控制他?那你又是谁,你是怎么控制他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这蛇妖,这蛇妖从刚才开始,嘴唇开合,眼睛眨动,以及各种举动,都显得那么自然,看起来就是他本人啊,根本看不出这怎么会是被人操纵的躯壳呢?不由想起来以前听说过的什么借尸还魂之类的故事,顿时后背汗毛都炸开了,一道冷气在背后游动起来。

    那蛇妖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就在这妖物的体内,现在是我代替了他的意识,外人看这具身体,就是这蛇妖。我现在就是用他的嘴来说话,用他的耳朵来听声音,与这天地万物沟通。修行,毕竟还是要拥有肉身才好啊。”

    唐小九看着那蛇妖,听他说到这儿,突然脑海之中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顿时脸色变得惨白,颤抖着嘴唇道:“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杀我。我的用处……你要像控制它一样控制我?让我变成你的宿体?是了,这个蛇妖的身体被那个和尚打坏了,所以你要找个新的,一定是了!难怪你要治好我的双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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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踪介绍:
一道篱笆,隔开仙凡两界。 一座草庐,坐落篱笆边上多少年。 修行者,世间路,妖魔鬼怪一类物。 佛为山,道如海,挟山超海渡人间。圣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