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火柴从ap-08的铁手中抛出,划出了一道绚烂的弧线,落入浇满汽油的尸堆中。
熊熊火焰便裹挟着黑烟腾起,异怪的身躯在火焰的炙烤下化作灰烬。
ap-08丢出火柴后就不再看着火堆。收尾工作已经持续了很久,他感到疲倦从身体的深处向外翻滚,于是又给自己脖子上来了只针剂。
药力随着液体扩散进入血液,就像是夏日浸入冰水深处。ap-08长出了口气,扔掉空了的针管。他左右望了望,最终停在了面色苍白似乎就要晕厥过去的安娜女士身上。
安娜女士靠着块岩石,黑色的大衣已经被血迹染的不成样子。她休息了阵,而后摇摇晃晃的走向另一边,期间几次就要滑倒。
ap-08轻叹了口气,叫住了安娜,抬手指了指一旁被特意标注的异怪尸体。
“安娜女士。你把这具尸体送到东边那群无面者那儿。然后你就可以先离开了。好好休息下。会有人来接替你工作的。”
“好的。我明白了。”
安娜女士望向尸体。这具尸体半人大小,通体覆盖上鳞片与粘液,头颅已经看不出任何人的样貌。安娜女士迟疑道:
“我应该怎么和无面者说?”
“这具尸体体内含有超凡之血。”
“我知道怎么做了。”安娜女士弯下身子抓住尸体,随后直起身子缓慢拖动。头发向下半遮挡住了她的双眸。
…………
周日与周一的交界。
阿诺凝望着面前的系统面板新出现的信息:
“灵数值达标,解锁新功能:献祭。”
“仪式要求:1.于高台上留下自身的灵性印记。
2.四色蜡烛按照正方形排列。在正中心摆上黑色蜡烛。”
“仪式祷词:
黑雾之中的梦主,你是梦魇与绝望之王,你是混乱与混沌的主宰。
我在此献祭羔羊。请垂落您的目光。”
在这时墙上的时钟铛铛的敲打起十二声低沉的响动。
时针与分针刹那间重合,黑色的迷雾从夹缝中涌出,弥漫过针盘,落下钟表,弥漫过地面。
“又到了聚会的时间了。”
阿诺靠着墙边,等待着黑雾将自己吞没,在没过身躯的刹那,兴奋的低语飘出:“我真的等不及了呢。”
坠落。
向下坠落。
就像是失去了身躯的控制,任由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向下拉扯。
低语,喃喃。
一千种声音在耳边回荡,各种情绪染料般肆意涂抹过头脑深处。
最终脚下传来坚实的触地感,所有的杂音泡沫般消散。入眼便是那片深沉宁静的梦魇空间。
二十二根高台立柱的下方深沉的看不见底,就像是凝滞的深渊。黑色的迷雾活物般盘绕在四面八方,时而聚合,时而分散。
阿诺心有所感,挥手招来一团迷雾。黑色迷雾像是活物般在手心中跳舞,随着心意变换出种种不同的面貌与形势。随着掌心传来的阵阵冰凉,阿诺顿时知晓了黑雾的本质:存在于梦魇空间之中的梦魇之力,无法远离,无法被自己带出这空间。
阿诺把玩了阵,便散去了这团梦魇之力,打开面板,开始了梦境召唤。
左右两侧的平台上方旋转起融化金银般的色彩。随着阿诺神秘学知识的加深,融化的金银的含义终于浮出:那边是象征着太阳的金与象征着新月的银的交融。
日为父,月为母。
孕之风而育之土。(注一)
于是生命的力量诞生。一丝一缕的虚影从漩涡中显现,最终在下方构建出“深蓝”与“老鬼”的身躯。
阿诺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悄然开口:
“午夜好啊。先生们。”
“午夜好。梦主先生。”深蓝与老鬼抚胸鞠了一躬,随即直身站定。
他们凝望着梦主先生笼罩在浓重黑雾下的身影,忽然感到有些梦主先生有些不同了。不同于以往,如今这些黑雾带给人的感觉并不是死物,而更加趋向于活物。
晋升阶层三“告死者”的老鬼对于这方面越发敏感,他似乎能感受到在那重重黑雾之间,数不清的眼眸正在投落视线,没有感情的打探着位于平台上的自己。
老鬼强行驱散了这种想法,但是已经不敢再东张西望了。
阿诺望向老鬼。老鬼感受到梦主先生投来的目光,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心中忐忑起来。
不知道自己搜集的关于千面之神教会的资料能不能让梦主先生感到满意。或者换句话说,能不能足够抵价五块青铜片的价值。
阿诺感受到老鬼的紧张,微微点头:
“你做的不错。可以抵价五块青铜片了。”
老鬼闻言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在不知道何时出了汗水。于是低头诵念道:
“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愿。”
阿诺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接下来可以自由交谈了。”
“梦主先生。老鬼先生。”
“深蓝”乔治似乎有话要说,他深吸了口气,斟酌了下言语,率先开口:
“我们家族的事关继承人的考验就要开始了。我想我需要帮助。”
芬恩家族要开始选出继承人了么?我记得深蓝先生并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还有芬恩家族的是如何选出继承人的?如果是按照苍岚国一贯的顺位继承制度,那么乔治先生就就不能获得芬恩家族正统继承者的地位。
“我想我需要听你说说你需要什么帮助?”
阿诺沉稳的垂落目光,望向乔治先生:“而后你准备付出什么?”
乔治先生开口道:
“我们家族每年评估各人的流动资金与名下的资产的升值空间,按照资产总和从多到少排列继承人的顺序。”
“我本来排列在第三位。但是经过北约克区的霍乱事件,我的资产成功超过了第二位,并且与第一位相差不多。”
“家族之间不允许恶性竞争,不允许相互帮助。我和第一名固定资产也相差无几,但是我找到了反超的机会。”
“我听闻消息,一位北国的大公在权利的争夺中被驱逐,现在流亡在泰坦海中。”
“根据我的调查与猜测,他会在数月后即将来到了苍岚国中。他唯一重返北国的希望,便是他们祖上藏在差那市的宝物与财产。”
“我希望得到你们的协助。”
老鬼听完非常冷漠的摇头道:
“一位北国的大公?他能成功渡过泰坦海,他身边必然有着数位高阶层的守卫。”
乔治轻笑了声,微微摇头:
“我的意思可不是要去抓捕大公。事实上,苍岚国已经和北国达成了协议。官方会出面抓捕这位大公。等到那位大公开启宝库的那瞬间。”
“我们芬恩家族起源便在差那市。我从一卷古书上获得了有关宝库分布的信息。宝库分为明与暗。而且还有一系列小宝库。”
“我的目标就是其中一个小宝库。即便是小宝库,其中的财富也足够使我获得头名。”
“你有几成把握?”老鬼问道。
“几乎十成,但是我需要可以信任的人来协助我将这笔财富洗白后给我。”乔治开口道。
老鬼沉默了会,点头道:
“我想这不是问题。我背后的组织应该会高兴能吞掉这笔财富,并且扣掉一大笔的抽成。我答应了。”
乔治又将目光投向梦主先生:
“如果您麾下的眷者愿意出面。我想我们的胃口能更大一些。”
阿诺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模棱两可道:
“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给我的眷者的。如果他们有人感兴趣,自然会有人联系你。”
乔治不再多言。
第一百六十九章
言语沉寂了。就像是末日来临后热寂的恒星孤零零悬挂在冷漠的宇宙原暗深处。
阿诺见得无人说话,沉默了会,低沉道:
“我将告知你们献祭仪式。”
“这个仪式的作用一是可以使得物资来到我手中,二是我可以将物资赐予你们。”
“仪式要求:1.于高台上留下自身的灵性印记。
2.四色蜡烛按照正方形排列。在正中心摆上黑色蜡烛。”
“仪式祷词:
黑雾之中的梦主,你是梦魇与绝望之王,你是混乱与混沌的主宰。
我在此献祭羔羊。”
乔治安静听完,目光闪亮,略显激动。
如果能通过梦主先生之手,那么可以说是绝对的保险了,即使有传言中未来预示基质的盲眼先知出面也无法追踪到身上。“梦主先生,我可以通过献祭仪式将宝库中的财富送到老鬼手中么?”
阿诺微笑点头:“可以,但我会抽取半成做为代偿。”
区区半成就能免除后患,乔治更加认为这是梦主先生给予成员的某种福利。乔治抚胸行礼道:“如您所愿。”
老鬼站在高台上,心中却冒出疑问。
为什么梦主先生突然会告诉我们献祭仪式?
是因为梦主先生终于拥有了能让信徒们进行献祭的能力?
不。
应该是信任的加深。从最开始的什么都不告知,再到告知祈祷仪式,再到告知献祭仪式。这难道不是信任加深的过程么?
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建立一样,由浅入深。虽然梦主先生是神明,但是应该也能相互类比。
看来自己也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逐渐获得了梦主先生的部分信任,不知道在未来,梦主先生会不会告知更多的消息。
甚至在今后从梦主先生处获得更深层次的消息,关于爱伦真正复活的方式。爱伦早已经在过去死去了,人格与记忆早已经破碎在了过去。只有从传闻中的“灵海”才能获得爱伦完整的记忆与人格。但是那片被隐藏在历史深处的“灵海”究竟在哪儿?
未来终究不再是一片黑暗,算是有了些指望了吧。
“老鬼”沃克想着想着心情竟然愉悦起来,他不由得嘴角微微扬起,心中过了遍梦主先生所言,开口问道:
“梦主先生,我想问下,如何才能在平台上留下自己的灵性印记。”
阿诺将思绪沉入系统面板中相关部分的描述中,知识恍若细雨般流入自身。“你只需要用你的灵性触碰平台即可。”
“老鬼”沃克微微点头,吸了口气,缓慢的下蹲,伸手摸向平台。悬浮的黑雾层层后退,露出来下方表面。时光冲刷之后的古老平台,非金非玉非石的古怪材质。
入手的感觉像是千万年的冰霜在手中溶解,寒意冲上脑颅,虚幻中仿若过去了千万年,又好像只是一刹那。无穷无尽的各种情绪冲刷而过,自己好像有所明悟,却又一无所得。
老鬼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颅,咬牙将手掌按在高台表面,灵性从脑海顺着血肉骨髓,直达掌心,蔓延到台面,最终在表面印刻上深沉的不能被时间所侵蚀的图案。
图案是一个简笔画的杯子,杯子上缠绕着长蛇。
老鬼认得这个神秘学符号:蛇杯。
既象征着死亡又象征着不朽。
这与曼西斯学派的宗旨有出入。曼西斯学派的标记是倒三角中的水晶兰。象征死亡与阴性。
这之间的差异是因为什么?老鬼知道曼西斯学派只是过去曼特斯学派得分支之一。或许应该去查一查曼特斯学派的符号与象征。
随着图案的逐渐成型,一道寒流从掌心直到脑海深处。
老鬼能感到与高台的紧密连接建立了。就像是船只在深海中投落铁锚。无论飘向何方,底端便已经固定。
“深蓝”乔治远望着“老鬼”先是半蹲在地,用手触摸表面随后缓慢站起,于是也学着那样子依样画葫芦。
灵性触碰表面,寒流的冲刷下,缓慢浮现而出的图案是三目狼头。明明是简笔画的狼头图案,乔治竟然有种错觉。他仿若能看见面前出现虚影。
碧蓝毛发,双目含血。额头正中生着竖眼,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乔治没有更多的想法,只觉得这狼头很帅。
“接下来是信息交流时间。”
阿诺见到他们都已经建立印记,便开口道:
“那就我先来吧。亚南昂安科市成了漩涡。”
漩涡?沃克近来仍在北约克区,信息闭塞。可是他听闻过某些消息。很久以前,从边境那里有东西来到了亚南昂安科市的深处。当时还有着不少猎人前去寻找过,可是一无所得。
沃克沉默了会开口道:
“北方国度的战争已经到了末期,近来泰坦海海边蓝光城会出现一大批奴隶。”
乔治想了想,开口道:
“三年一度的列车拍卖会将在两个月之后举行。”
听得述说完毕,阿诺便略微扬扬手,沉稳道:
“那么这次的聚会就到这里吧。乔治,你可以选个时间将青铜片通过献祭仪式交给我了。”
乔治与沃克齐齐抚胸送礼:
“遵从您的意愿。”
阿诺身子微微后仰,切断了人影与漩涡之间的联系。沃克与乔治的身影随之虚化消失。
阿诺呼出系统面板,查看起了变化:
“梦魇之主系统”
“姓名:阿诺道尔。阶层:二。基质:预示(过往),冲突(精神)。”
“血统:人类(中等梦魇侵蚀体)。”
“灵:5。眼:4。手:2。体:6。”
“灰色属性点:5”
“特殊物品:古老怀表。梦魇面具。古老金币(8)。自由属性卡。六发8.38口径霰弹枪子弹(梦魇侵蚀)”
“特殊能力:澄澈之眼配置,蜡烛仪式,初始预示,欺诈之舌,流血之手,欺诈之舌魔药配置,回溯之眼,梦魇视界。偏转,破坏。”
“系统功能:场景改造,梦境商店,祈祷,抽奖,献祭”
“平台印记:深蓝,老鬼”
“本次梦境收割:10”
“梦境收割点数:14”
见得14点梦境收割点数,可以抽两次奖。阿诺呼出了抽奖面板,搓搓手,伸入漆黑空洞深处。
抽手而出,手中是一小块冰凉的黑色块状物体。漆黑如同深夜的表面深处,闪烁着星光的颜色。
“获得梦魇结晶(微粒)”
阿诺将梦魇结晶把玩了阵,吸收入体内。体内的梦魇之力壮大了些许。
阿诺伸手进入空洞中,再次拿出却是一块颅骨的残片。颅骨上方闪烁着迷离有若琥珀的火光。火光顺着手指进了脑海深处。
“获得梦魇炼金法(漆黑长剑)”
巨量的知识涌现,狂潮般掠过。一把漆黑有若夜色的长剑锻造方法出现在了脑海中。
“名称:永夜”
“需要材料:梦魇之力”
“描述:轻薄如同羽毛,锋利胜过月光。”
阿诺喃喃念出来这把剑的名字:
永夜。
不明觉厉…但是…好帅啊…
第一百七十章
当阿诺返回现实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刚刚敲完午夜的十二声。
恍然的沉寂中,阿诺猛然听见了雷声。
夏季突然而来的骤雨从天而降,伴随着狂风狂乱拍打着敞开的窗板。
刺眼的金色雷蛇蜿蜒爬行在夜幕中,恍若逆向生长的树木。
“呼噜噜!”
提拉米苏炸了毛,弓起身子对着窗外的雷雨呲牙咧嘴。
阿诺顶着狂风将提拉米苏从窗口抱了下来,合上了窗扇,扣紧了开关扣。
在阿诺怀里,提拉米苏还在疯狂的挥舞着四肢。
将提拉米苏放到地上,安抚了几下,从墙边的袋子里摸出那袋还没有吃完的猫粮给提拉米苏盛了半猫盘,又拆开了罐枪鱼罐头。
提拉米苏吃上后终于安稳了下来。
呵。阿诺搓了搓自己正装上遗留下来的抓痕,撇了眼提拉米苏。
原来猫害怕打雷的?
还好食物可以抚平大部分的负面情绪。甚至内心的满足程度与饱腹程度成正比,尤其是当肚子塞满食物之后更是能达到某种顶峰。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切的烦恼只是因为肚内空空。
阿诺扭动旋钮,煤油灯的火光透过半球形的玻璃盖板扩散开,大半桌面笼罩在明亮的光下。
背靠着凳子,阿诺收了收心神。伸手按着眉心,开始思量起长剑“永夜”的制作方式。
想着想着,阿诺的眼神不免变得奇怪起来。
虚握着惯用手,而后将梦魇之力汇聚在掌心,用力挥出即可。
没有炼制法阵,没有古怪的咒文。
一点逼格都没有啊。
但是简单实用啊,简直就是大巧不工。
阿诺颇为满意的“啧啧”了两声,虚握右手,将梦魇之力汇聚到伤心,用力挥出。
阿诺眨巴眨巴眼睛,怔住了。
一股黑色中包含暗淡晨星的梦魇之力从掌心喷出,而后消散在空中,又重新收回体内。
出了什么问题?
我明明是按着制作方式来的啊,说好的长剑呢?嗯?
难道是姿势不对?
阿诺起身站到了镜子前,摆好了动作,再次挥动右手。
噗。
又是一股黑色的气体。
提拉米苏已经吃完了猫粮,咬着块枪鱼肉跳到了桌上,偏着头瞅着阿诺的动作。
不知怎的,那双碧蓝色的眸子中露出了几分遮挡不住的…嫌弃。
好像在说着,铲屎的,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而后提拉米苏吃下了口中的枪鱼肉,翻身下桌,又从枪鱼罐头中叼起块枪鱼,放到了阿诺面前的地上。
抬起爪子拍了拍湿漉漉的枪鱼肉。像是在示意铲屎的赶快吃点好吃的补一补身子。
“喂,提拉米苏,我又不是吃枪鱼罐头的。”
阿诺嫌弃的望着提拉米苏,目光扫过被汁水浸染的地板,摆摆手:
“而且我还得给你处理烂摊子。”
提拉米苏撇了眼阿诺,踩了脚枪鱼肉,昂首阔步的走开了,眼眸中流露出不识好人心的伤感。
阿诺没去管离开的提拉米苏,伸手将枪鱼肉捡起,就要扔进了垃圾桶中。
哄!
窗户被狂风吹开的巨响。
被声音吓了一跳的阿诺探出头望出去。
窗口两片窗扇摇头晃脑,提拉米苏坐在窗台边的木桌上舔着爪子。
阿诺快步靠近,握住了不停晃动的窗扇。窗扇下方的窗扣除夹着黑色的毛发。一看就是提拉米苏做的。
不用这么报复我吧,我只是没有吃枪鱼而已么。阿诺有些哭笑不得,捏下毛发洒向窗外。
不知道何时,夏季的骤雨已经停止。
淅淅沥沥的水雾面纱般朦胧的弥散在天地间。
莹白月亮高悬在水雾之上,月光穿梭而下,宛若利刃般划开阻拦,任凭夜色深沉,往窗内投来轻柔一瞥。
就像前世千万次的那般。
阿诺呆愣在了原地,无数的场景在眼前闪回,而相同的感觉却层层累积。
那是空虚啊,伸出手想要握住什么,却又一无所有。
身躯空荡荡的,拿着勺子敲打,就会发出空洞的回音。
无孔不入,任凭面前的一千层的玻璃,一万层的铁石都不能阻挡。
于是流光纷纷扬扬汇聚而来,在阿诺右手中构成了长剑。
凝固的夜色为脊,流转的月光为刃。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剑身深处传出,幻觉般回荡在耳边。
阿诺回过神来,抬起长剑轻轻的挥舞了数下,永夜挥舞间隐入夜色深处,寻不见踪迹。只觉得轻薄无比,就像是在挥舞着片羽毛。
又不成章法的挥舞了几下,目光落到了木桌上。从桌边的合起的书册直到笔筐中装着的黑色钢笔。
好像用这两样试刀都不合适。关键是还得自己赔钱。阿诺悻悻的按耐住内心的冲动,开始探索起了其他的方面。
阿诺松开右手。
永夜化作一丝一缕的黑雾顺着掌心回归体内深处。
阿诺再次握紧右手,重新回忆起那股月光。
永夜瞬息出现在手中。
阿诺把玩了几次,最终散去了永夜,靠着窗口思量起来。
剑身无比轻盈,而且在夜晚隐蔽程度很高难以看见。
锋利程度未知,但估计不会很低。同时可以随时出现又消失。
嗯…一把合格的背刺武器。
阿诺这般想到。
…………
清晨九点。出色事务所二楼,一号办公室。
提拉米苏趴在窗台边上晒着太阳。
阿诺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
“你这是怎么了?思春了么?”
哈瑞打着了烟斗,好奇的望过来:
“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要我带你去皇后区转转消消火么?”
阿诺闻言当时心里就是一愣,就差没当场对着哈瑞翻白眼了,没好气的说道:“昨晚提拉米苏和我闹变扭,一个劲开窗户。我一晚上被夜风吹醒了好几次。”
“我听见谁说皇后区了?”
风先生踏进办公室,脸上带着嫌弃:
“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在我面前提皇后区的站街女,最近的地下渔村的渔民恶心的我够呛。”
有一阵没一阵的瞎扯淡了阵,觉得要找些事情消磨消磨时间。
海之圣教的事情算是搞了一段落,众人神经绷紧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能放松会了。
搬了四把椅子下楼,众人没有理会罗珊的抗议,征用了罗珊的长桌,打起了扑克牌。
“六七八顺子。”
杰慢吞吞的捏着三张牌就要扔出来,却又反了悔:
“等下,还是七**顺子吧。”
红桃七**扔在了桌面上,哈瑞叼着烟斗,扔出了一叠牌:
“三张k!”
看热闹的罗珊推了推哈瑞扔出来的牌,最底下重合在一起的是张j:
“你耍赖!明明只有两张k的。”
“哎呀。人老了,不中用了。我看错了。”哈瑞脸不红气不喘的收回了牌。
众人:
“……”
中午,风先生请客去伊丽莎白街上一家昂贵的餐馆吃了顿中饭。
香槟,生蚝,茴香小羊排,深海蟹,战斧牛排,芒果布丁…
真让人胃口大开。
饭后,一行人在街上晃荡着。
罗珊怀里抱着个纸袋子,纸袋子里装着柠檬面包。
“罗珊你这么吃都不会胖的么?”
阿诺瞅了眼还在往嘴里塞着小块面包,吃的像是仓鼠一样的罗珊。
“我可是怎么吃都吃不胖的那种哟。”
罗珊得意洋洋的甩了甩手指:
“那些喝白开水都会长胖的可羡慕我了。”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胖了。”哈瑞轻笑道。
“哪有?”
罗珊紧张兮兮的摸了摸自己的不足一握的肚子,捏了捏纤细的手臂:
“我没觉得啊。”
“当然是骗你的啦。”哈瑞狡诈的眯起眼睛。
“哈瑞先生。你真过分诶。”
在出色事务所的门前站着身着正装面色匆忙的ap-08,见到风先生,行了一礼,开口道:
“安娜女士好像出事了,她已经数天没来小队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ap-08摘下帽子,捏在手心,语气有些不安:
“安娜女士已经没来小队两日了,我想她应该陷入了麻烦中。”
风先生在合页的吱嘎声中将事务所的大门推开,招呼着ap-08进来说话:
“和我说说具体的情况。她在什么事情之后消失的?”
“就在那日,那场对于海之圣教的围剿之后。”
“我觉得很可能是接触到了什么不该接触的东西。比如血液甚至更多。”
风先生眯起了眼睛,思绪闪动在眸子中:“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了,我去通知诗人先生,借用亨得利家族宝库中的物品。你们先去现场。”
罗珊抬起手道:
“要不要我去通知我的父亲?他可是位很厉害的治愈者。”
“我会去见曼森先生的。”
说着风先生郑重的点了点罗珊的额头:
“你好好呆在事务所里,知道了么?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赶快回你母亲,罗兰女士那儿。我可不想被你母亲问责,你知道了么?”
“知道了。”罗珊气鼓鼓的说着。
从笔记册上查到了安娜女士登记的住址,阿诺等人快步下楼。阿诺本来想要将提拉米苏塞进帽子里,但是提拉米苏不情愿。于是只得嚷提拉米苏蹲在肩膀上。
阿诺,杰,哈瑞,ap-08坐上了福特t型车。
哈瑞扫了眼书页上潦草的字迹“子弹区南部查尔斯路三号独栋别墅”,伸手在地图上找到了对应位置,随即从口袋里翻出车钥匙。
嘀嗒!
雨水打在车窗上,扁成一团无规则的残痕,顺着表面缓慢流下。
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已经聚起了夏日深沉的黑色雷雨云,点缀着细密的闪电。
在这时,低沉的雷声震颤人心的传来,压的喘不过气来。副驾驶座上的阿诺仰头望着天空:
“看样子一场骤雨要来了。”
“嗯。”哈瑞打着了火。
噼啪落下的雨水声中,低沉乌黑的厚重云层下方。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里,一辆小车打着了前灯,顺着单薄却笔直的道路,驶向远方。
车辆停在路边。左前方是阿诺曾经来过的独栋别墅。只是这次,并不是和安娜女士同行。
煤油灯的灯光下,独栋别墅的样貌隐隐约约看不透彻,在雨幕中模糊。白色铁栅栏前站着那位驼背且地中海的车夫。
狂风拉扯着车夫手中的黑伞,将其折磨成各种样式。
因为下雨,阿诺将提拉米苏留在了车内,众人下车朝着车夫走去。
“什么情况了?老家伙,你家女主人还好么?”
车夫捏着雨伞,对抗着狂风,微微摇头:“安娜女士已经在房子里两天了。我也说不准。”
“我们能进去么?”哈瑞指了指大门。
“恐怕不行,先生。”
车夫皱纹深深:“安娜女士吩咐我,在她自己出来之前,谁都不能进去。”
那就只能先等着了,等到风先生来。
等了足足快半小时了,风先生也没来。
风先生又在压榨手下的劳动力了。呵!资本家的丑陋嘴脸。
众人扫了扫,发现车夫站的位置雨水好像少一些,于是站到了车夫边上。
“你就这样在外面站了两天?”
车夫苦笑道:“没办法。女主人吩咐的。”
雨水顺着衣领而下,冰冷就刺进了骨骼。阿诺不经意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衣服。
“要来点酒么?”
哈瑞手中捏着个小酒壶,晃了晃传出水声:“正宗白兰地,可以驱寒。以前经商的时候留下来的存货,已经不多了。”
阿诺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随着胃中的火焰扩散开,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能给我也来一口么?”车夫闻到了酒味。
“不给。”哈瑞拒绝的干脆利落。
车夫悻悻的收回了手。
雨水没有任何要停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大了。雷蛇狂舞,雨落倾城。
一道狂风刮过,众人面前身影由虚转实。却是风先生来了,手中提着个小行李箱。左侧站着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打扮的人。只是白大褂上还带着血迹。想来这位便是罗珊的父亲,治愈者曼森先生。
“诗人先生呢?”
“诗人先生不是很适合这种情况。”
风先生眨眨眼,毫不犹豫在背后说着同僚的坏话:“他太过理想化了,如果他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我想安娜女士可能就真的变成碎肉了,我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就是掘墓人先生不是很喜欢诗人先生的原因之一。”
风先生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箱子:
“而且我也从诗人先生那里借到了这玩意儿。血肉禁锢者。”
血肉禁锢者。这便是海之圣教总部时候,诗人先生手中能释放紫色光芒的机器。阿诺略微听闻过相关的信息。使用条件便是将目标的血肉放入机器正中的圆环里。效果是能让拥有相同血肉的对象陷入时长数分钟的静止状态。
“我们可以进去么?”
“女主人吩咐我在这儿守着。”
“安娜女士很可能身处危险深处,听从你主人的命令会使得你主人丧命。这也是你主人的意愿么?”
“我是女主人的父亲的管家。做为一个管家我必须无条件的遵守主人的命令,而不是去思索对不对。她让我守在这里,我就应该守在这里。但是或许我老了。”
车夫的皱纹沉重了几分,他叹息一声,伸出脖子,指了指:
“打晕我吧。钥匙就在我的上衣口袋中。”
风先生一个手刀砍晕了车夫,伸手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串钥匙,打开了铁栅栏上的锁扣。
在花园小径中,仰头看向面前的二层楼房,眯起眼睛:
“我可以感受到二层中有着气息,还有一楼的大堂中也有。二楼的气息较强几乎达到了阶层一。大堂中的那个弱于阶层一。”
吱呀!
大门被向内推开。
通向客厅的走廊中铺满了黑沉沉像是头发丝一般的物体。
正中央的不远处,一位女子跪坐在地上,背对着阿诺等人的方向。低着头,头发落地,但是发丝却好像活物一般蠕动着。
风先生挥动右手,一缕狂风掠过地板的发丝,卷着一缕捏在掌心。
发丝破坏的波动像是蛛网的震动般传递给中央的女子。那女子身子一颤,竟然蜘蛛一般跳上了天花板,四肢并用的朝着众人而来。
面目麻木,但这并不是安娜女士,而是她的女管家。
异化的女管家靠近众人不足五米,一道紫光掠过。瞬间就像是被按下了停止开关,静止不动。
曼森先生上前伸手悬在异化女管家额头上方,过了几分钟,开口道:
“还有救。”
风先生切开了异化女管家与地面发丝的连接,一指这异化女管家,对着ap-08说道:
“送她去亚楠中心医院,给希瑞女士他们。”
ap-08反身从车子后备箱摸出来数米长的粗绳,将异化的女管家绑起,抗在肩上离开了。
头发丝活物般的缩回,一路朝向二楼的楼梯而去。竟然能在阶梯上形成海浪般翻腾的场景。
众人踩着楼梯,缓步上楼。二楼卧室大门禁闭,头发拥挤在门缝中,用力向内挤进。
房门后方汹涌的灵性像是信标般发射着一波又一波高亢的灵性波动。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吱呀!
房门大开,乌压压的头发翻腾而出。
阿诺只感觉阴森寒冷的感觉从脚底向上翻腾,低头一看却感到头皮发麻。
是头发。
乌压压的黑色蠕虫般缠绕脚踝,隐约的睁开了双虚幻阴沉深邃的双眼。
阿诺下意识的就要招出永夜切断发丝,掌心已经摸到了构筑而出的坚硬剑柄,肩膀却猛地被哈瑞伸手一拍。
灼烫火焰撩过湿透的风衣,轻飘飘的扫过缠绕脚踝的黑色发丝。
一阵细微的哀嚎飘起。
恶臭的黑色烟雾飘散在半空中,刺激鼻腔,好像一只腐烂的大手穿过喉咙牢牢抓住了胃部。
阿诺猝不及防,弯腰吐的胆汁都要空了。用手巾擦了擦嘴,终于算是缓过来了。抬头看见了房间中央安娜女士的狰狞身影。
安娜女士大半身子都被发丝吞没了,露出的左半身子冷漠的站立着,恰似千万发丝的女王。
身前的木桌被发丝缠绕的紧紧的,三根蜡烛呈倒三角排列,三角中央的黑色蜡烛顶端闪烁着烛光。
黑色蜡烛的左侧摆着透明高脚杯,血液从杯口的猩红唇印缓慢流下。高脚杯左侧则摆着一颗切开两半的心脏,心室壁上还残留着琉璃般的超凡之血。
而在黑色蜡烛的右侧则是一张被血迹污浊的枯黄书页,顶端一抹浓重黑色晕染着文字“有关使用超凡之血加强augur效果的注意事项”。
书页被一圈项链压着,项链中央存放着张孩童的照片。
单单扫过,阿诺就大致知道了发生的事情。
终究,安娜女士还是没有放下关于独子去向的心结。
使用的书页与技术,蜡烛仪式都需要时间搜集,她想来准备使用超凡之血辅助augur已经很久了。本地猎人数量的缺少与过多需要处理的异怪尸体给了安娜女士偷偷藏起超凡之血的契机。
而后直到今天,可怕的后果终于发生了么?对于孩子深沉的爱让她越过了对于鲜血的敬畏。
阿诺轻微的叹息着,目光扫过在地上流淌的黑色发丝。
也不知道安娜女士还能不能救回来。
“敬畏神秘,敬畏鲜血。”杰低沉道。
“畏惧鲜血。”
风先生轻叹了口气,伸手朝着血肉禁锢者摸去:“我们先把她从里面拖出来吧。”
安娜女士的露出的左眼闪烁着光芒,没有焦距,像是望向无穷远处。身上的灵性波动正在极速的起伏着,一只只虚幻的眼睛从黑色发丝中挤出。
“等等。”
曼森先生按住了风先生:“安娜女士现在正处在某种古怪的类似增强感知的仪式中,强行打断可能会让安娜女士精神受损,变成植物人。”
“不行。”
风先生摇头道:“我不想说这句话,但是我是协会设在出色事务所的管理者,我必须按照规定办事。”
“没人会说出去。现在又是特殊时期。”
曼森先生轻笑着敲了敲额头:“而且严格从血缘关系上来讲,安娜女士勉强算是我半个侄女。卡特琳家族掌管产业的一位合格者。”
风先生看着满脸带着笑意的曼森先生,最后退让了一步,耸耸肩:“行吧。即使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也能应付。”
“那就好。”曼森先生点头道。
数分钟后,安娜身上猛地炸开灵性的涡流,无数眼睛的明灭不定。
一声包含着痛楚与愤恨的声音传出,与此同时显露出的左眼流淌出猩红血泪。无数的发丝钢针般扎入墙面。
阿诺偏转了射向身躯的发丝,却听闻这悲愤至极的哭嚎,只觉得寒毛直立。
“我看见了。”
“我可怜的孩子被抛进了暗河,伴随着泡沫与污浊的河水缓慢下沉!”
“无数的孩童与男女在水中挣扎着。”
“而后被榨成了血肉与灵混合的汁液,被深处的黑色吞噬!”
没说一句,阿诺只觉得寒毛立起一份,听到最后只觉得寒毛倒竖,身躯中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尖叫着逃离。
可怕的危险要来临了!
阿诺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见到虚无之间张开了一道口子,污浊的河水从口子中涌入房间,迅速的漫过了脚面。
千万道哀嚎的声音冲入脑海,震颤着灵性,让人几乎将要疯狂。阿诺不由得抱住了头颅,余光却看见那虚无之间一道包含着恶意的目光。
刹那间,阿诺几乎就要失去了身躯的控制,无穷无尽的鳞片从皮肤深处生长而出,一道意志在脑海中回荡着“杀死…杀死安娜!”
“杀死这窥探到了我存在的女人!”
阿诺左手就抬起了送葬者,对准了安娜女士的额头,扣下扳机。
扳机向下扣动,撞击撞针,打着了火药,子弹螺旋着喷出。
可是送葬者枪管却没能坚持到子弹彻底跑完弹道,干脆利落从中间裂开,炸了膛。子弹也偏的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意志惊诧起来。很聪明,甚至聪明到远超常人的地步。很快就顺着枪身上的裂纹找到了炸膛的根源。
一只搭在枪身上的右手。裂纹从右手掌心握着的地方向外扩散。
“某种能造成器物毁坏的能力么?”
意志明白过来,迅速抛弃了阿诺的身子,进入了杰的体内。这次控制了杰的两只手,驱使着抬起左轮。
可是左轮挣扎着不停使唤,操纵在削弱,连接在不稳!
发生了什么?!
意志操纵着杰转头,却看见了阿诺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那道虚无口子前,拿着把恍若夜色,闪着月光的长剑,将口子劈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裂缝。
那人身上明明已经没有武器的了…某种隐藏起武器的能力么?
嗡嗡!
刺耳的响声响起,无数的黑色蚊虫烟雾般腾起,将虚无的口子吞噬的干干净净。
曼森先生凭着支配力度的削弱挣脱开,脸上残留着被阴了一手的狂怒,眼神冰冷的散发着寒光。
哼!失败了么?没事,他们都会死,只要再最后一段时间…
意志随着口子的消失而缺少了凭依,逐渐消散。在离开前,意志深深的看了阿诺一眼。
我记住你了。
风先生在那道意志的离开后才从恍惚中挣脱开来,回过神来便面色大变:
“你们听见安娜女士刚才的话了么?还有那道声音。错不了,错不了。”
风先生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身子缓慢消失在风中:
“海之圣教并不单单只是个有着神明信仰的邪教团体!该死的,他们的神明就在我们脚下!那片暗无天日的暗河深处!我必须立刻通知协会的管理人员…”
安娜女士瘫软在地,随后被曼森先生从头发丝中扯出,简单处理了下后,公主抱抱起:
“我要立刻送安娜女士去医院。”
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又回过神来,盯着阿诺问道:
“你是阿诺先生?”
“是我。”
曼森先生从口袋里掏出封信件塞在阿诺掌心里:
“希瑞女士让我转交给你,西里斯已经出院,这是西里斯留给你的信件。”
说完,曼森先生就抱着安娜女士进了大雨中。
阿诺目送着曼森消失不见,才终于从那道可怕的恶意目光中缓过神来,看了眼手中的信件,望了眼西里斯歪歪扭扭的署名
西里斯已经出院了么?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呢要给我写信?
阿诺迟疑了会,揭开了红色的印泥。
………
恶龙酒吧。
汉先生愣了愣,抬起绿宝石一般的眼睛望向了远处。
几秒后,汉先生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
与此同时,工业区的某家废弃工厂中。
齿轮相互啮合旋转,融化的铁水闪烁着刺目的光亮。
满是机械残片的广场上,身着华袍,头顶三角帽子的主教正面对着一台老式发音机低着头。
发音机约莫人头大小,暴露在外的齿轮长满了铁锈,看上去就有了些许年头了。
从老式发音机中传出满是机械咔擦声的响动:
“我感受到了气息!一道与我互补的气息!就在深处!我要吃了!我需要提前启动计划!我需要更多的灵与血!立刻就要!”
主教弯腰连连称是,对着数个小号的扩音管发下命令,随即反身回了发音机前:
“计划将会在一天后开启。您将会拥有足够的灵与血。”
“那么你也就成为我的一部分吧。”话音刚落,就见得人头大小的发音机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无止境的铁片附着在发音机上,不断的增殖,眨眼间就形成了张可怖的大嘴,将猝不及防的主教吞噬。
卡啦!
可怕的骨骼破碎声中,发音机贪婪的咀嚼着口中的主教,一滴滴鲜血顺着铁的嘴流下,还没有落地就被铁片捞回,节俭的塞回口中。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阿诺展开折叠的信纸,浓重墨迹映入眼睑。
致阿诺先生:
当你收到信的时候,想必我已经乘上了远去的火车。
希瑞女士为我写了封推荐信,我会拿着它去更南的地方加入盲眼集会。
不用担心我,虽然我失去了双眼,但是我似乎能把世界看的更加清晰了。层层叠叠的可怖低语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似乎,我本来就不需要双眼一样。当然,这怎么可能呢?
我不擅长告别。您能替我去莎娜的墓前献上一束波斯菊么?这象征着野性与欢快的花朵。我想即使是猫,也会喜欢的吧。
近来的睡梦中,我经常梦到莎娜的尸体。我并不是要将痛苦对你说出来炫耀或者博得同情之类的,只是那疼痛就像是潮水将要涌出来。
当我了解到皇后区有人在杀站街女的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当我知道莎娜活动的区域死人的时候,我也什么都没做。甚至你们来通知我莎娜的死讯的时候,我还在宿醉中。
我以为莎娜会没有事的,但这也只是我以为罢了。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竟然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身上。
我早该去见莎娜的,我心里那个声音吵闹了很久,我早该去见了。可是…我畏惧了。悔恨刻入了骨头。
对了,信封中我还给你寄了我房间的钥匙。如果你想要你就留着,房间里的东西都归你了。如果你不想要,你就将它交还给前台吧。
就这样吧,再见了阿诺先生。
你一见如故的朋友,西里斯斯图亚特。
阿诺目光从上而下,逐行看完,最后提起信封,倒了倒。一把黄铜铸就的钥匙落到掌心中。
沉甸甸的。
翻过来看时钥匙的顶端刻着一行小字“献给明日与过去”。
哈瑞站在阿诺身后,同样看完了整封信。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的轻松口吻问道,只是眸光沉重了几分:“你准备接下来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一趟莎娜的坟墓前。”
阿诺折叠起信件,连带着钥匙塞入上衣口袋中:“乘着距离花店关门还有点时间。”
握着门把手的哈瑞在暴雨中将门推开:“那就一起去吧,我正好知道一家很棒的花店。”
“嗯。”
当阿诺和哈瑞到达城南公墓1138号的时候,浑身已经湿的不能再湿了。
站在刻着莎娜名字的墓碑前,阿诺郑重的将宛若轻飘粉色的波斯菊摆在墓碑上。
“你好,莎娜。我来替西里斯献上波斯菊。”
暴雨中,无人回应。
沉重雨幕之下如梦似幻的水雾飘起,深色石碑之间杂草被打扫得干净。
此处显然有人打扫过。
泥水四溅开,向前的靴子不小心踩进泥坑,灰色的眼眸却没有波动。
哈瑞将手中的波斯菊放在了墓碑上,前倾身子,就要对着沉睡的莎娜轻声述说:“我曾经以为西里斯是个懦夫,我错了。
他的心里潜藏着狮子。”
两人静静在墓前站了会,随即反身离开。
天色渐晚,阳光一寸寸被黑夜吞噬。
还没有等到阿诺和哈瑞到达公墓门口,地面却猛地传来剧烈的震颤,一阵又一阵,一阵又一阵。
就像是即将临盆的时候有节奏的宫缩反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地面的震颤越发急促,终于达到了顶峰
有什么东西将要出生了…
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哄!
贯穿天空的震颤。
阿诺和哈瑞震惊的目光中,工业区方向猛地炸开,石与铁抛飞而起,恰似千万片黑色的鳞片逆向天空生长。
大地裂开而诞生出浓重烟雾,由一小团极速扩大。那是朝向天空开放的花朵,转眼就遮住了小半的天空。
浓重的烟雾中闪过庞然黑影,活物在其内巡行不断,最终狂躁的身形暴虐的撕开烟尘,穿过顶端,向着整个亚南昂安科市展露出可怖狰狞的形象。
那是长满尖刺的毛虫与灰铁色长蛇的结合体。构成尖刺的铁质中央游动着恍恍的藏青色火光,炸裂开无数亮红色的电光。
三角头颅中央生着数不清的眼睛,眼睛中倒映着深渊,注视着眼睛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感到沉入水底深处。头顶万米水深,呼吸就将停滞。
烟尘逐渐散去,长蛇扭动着身躯,在半空中缓缓形成了个图案。明明是如此的狰狞,但是却给人以庄严之感。
无数的红色烟尘一丝一缕从地面而上,被吸入了长蛇体内。长蛇的身躯正在极速的生长着,一圈又一圈,肉眼可见的茁壮成长。
如果此时从上方往下望去,就能看见无数的活化机器肆虐在一个个工厂中,碾压着工人的身躯。追逐着,残暴着,磨盘般压榨出所有的灵与血,谱写着残忍而铁则的歌谣,诉说着可怖的事实。
献祭!献祭!
伟大的献祭!
为了诞生奉献灵与血!
来自生命层次的威压压迫着阿诺的精神,暴虐的意志肆虐在脑海中。
战栗!恐惧!疯狂!
阿诺有一刹那几乎失去了意志,隐隐约约只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发了疯一般在街道上舞蹈着。
可是黑色的梦魇之力唤醒了阿诺,让他得以回过神来。
他看见此时的自己正站在道路的中央,一辆公共马车翻倒在地,身穿正装的绅士拉着淑女的手臂在破碎的废墟之中狂舞着。
即便腹部的伤口露出了脏器,长长的肠道垂落下来,随着舞蹈飘来飘去。
阿诺从街边看见了哈瑞。
他正握着项链嚎啕大哭,口中哀嚎着“我的母亲!我的母亲!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阿诺摇晃着哈瑞,但他就像是沉入了最深的噩梦中,没有任何苏醒的样式。
………
恶龙酒吧。
目视长蛇的客人们陷入各自的疯狂中。
汉先生眼见着倾倒的桌椅,街道上互相撞击的车辆,轻叹了口气,起身出了酒馆门,朝向天空伸出了一只光洁修长的左手。
白烟自虚无的空中翻滚而出,无数沸腾的水汽凝结。
翁!
空气震颤起来,低低的鸣叫声震颤灵魂,就像是带着千万年的时间。
随着低沉声响一道庞然如山的虚影陡然从烟雾深处穿出。身躯遮天蔽日划过天空几乎遮住了整个亚南昂安科市。
悠然的划过天空,垂下那双日月般的双眼。无数的流云映衬在周身缠绕着。
与伟大之恩对望着,随即目光波动了下。流云翻腾而下,摧毁了所有工业区中疯狂的活化机器。
伟大之恩深深的看了一眼,咧咧嘴,调转了身子,扎进了泰武河中。
惊涛骇浪而起,摧毁了两岸无数的建筑物。
恶龙酒吧门口,汉先生收回了左手。半空中的鲸鱼虚影消失不见。
但他并没有急着返回恶龙酒吧内,而是背着手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长街的那头传来了马蹄声。
四匹神骏的黑马拖着车厢,安稳的穿过混乱的街道。因为驾驶员的疯狂,数目众多的车辆撞击在一起,碎片混合着人的鲜血胡乱涂抹。
马车缓缓停在汉先生身前,车厢门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黑紫色的木板刻着深邃的纹路,蔷薇的图案位于正中央,荆棘拱卫在侧。汉先生的轻叹声响起,自己破坏了约定,做为践行者的亨得利家族成员不出所料的上门而来。
一只白手套推开车门,阳光轻飘飘的洒落在大黑色的毛料上,滚烫出万千金色的光点。墨绿色的眸子平稳的望出,扫过街道上的破烂景象,便不经意的微微皱起。
于是扬起苍老的面庞,拍了拍手。一切恰似梦幻泡影,破损的车辆复原,断裂的肢体重塑,鲜血都倒流回到体内。
苍老的面容望着回复如初的街道与平民们,脸上就流露出轻快愉悦的笑意。他艰难的踩着车厢边上的三级梯子往下,明明只是几步的路途,但是摇摇晃晃的就像是要摔倒一样。
汉先生目光微微闪动,上前扶住了老者的手臂,将之站在街道上,站直了。而后轻笑着开了口:
“时光飞逝啊,查理亨得利。我还记得你出生的那一年,王宫之中为你摆了六天六夜的庆生宴。如今,你已经老成了这副样子,连走动都成了问题。”
老者轻微的喘息了两声,脸上却牵扯出浓浓的笑意:
“我还以为在我的葬礼前再也见不到你一面了。没想到又见面了。传奇的汉。”
“没办法,谁让灾难降临,大地开裂,房屋崩塌。”
汉先生轻飘飘的说着,语气好像在说着天气的情况:“我还记得这片土地,每一寸土地都曾经踏满友人的足迹。这座城市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们的心血。所以我情不自禁的做了这些事情,即使这片土地已不归我的统治。我也失去了我的姓氏。”
老者沉默了会,忽然开口道:
“就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
“是啊,就像是在昨天一样。”
汉先生望向老者,目光却穿透他,看向了不知道多么遥远的过往,那些早已经化作尘埃之中的身影。
在那场巨大的变动中,一切都改变了。伟大的福克斯家族分崩离析,玫瑰战争像是一个血肉的磨盘,血脉相近之人流着泪水,举起长剑相互砍杀。胜利者保留了一切,失败者一无所有,甚至连祖先的姓氏都失去了。
只能空荡荡的徘徊在苍蓝国之中,像是一个个幽灵。他们早已经死去,在很久很久之前。但他们的身躯依然被这世界保存,等待着遥远时间之后沉寂的死亡。
汉先生轻叹了声,对着老者开了口:
“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善。”
老者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肃冷。他卷起衣袖,露出了干枯的手臂,以及手中那本铁质的缠满铁链的厚书。密密麻麻刻着符文,记载着一个个名字。
这是代罚的器具,赋予被放逐者惩罚与苦难。
老者将手掌按在铁质的书上,开口道:
“被放逐者,传奇的汗。你已经破坏了约定的第三条,若非危及生命,决不允许使用超过阶层三的实力。”
“现在将要给予惩罚。”
老者目光中闪过几分不忍,于是口中的言语慢了下来。汉先生温柔的语气传来“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查理亨得利。”
查理的目光中似乎有着泪光,前方汉先生的身姿,已经不再像是过往的记忆中那般的挺拔。过去的时间似乎在这时候流转,欢快的时光在眼前划过,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时间啊,现在却只叫人胸口发疼。
查理的声线有些颤音,但是依然稳定:
“背负的罪责将如磐石般厚重,烙铁般让人疼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随着声音的落下,高亢的女声自铁的书中穿出,接过了控制,女声纤细高亢宛若升入云间。可是但凡细心的聆听就能发现歌声中满是痛苦与悲伤,写满了背离的伤感。
随着歌声,空中出现了一道道虚无的影子,衣装革履,环列在汉先生的周围。撒下各自的目光,就像是目睹一场盛大的审判。
中央站立的汉先生抬头环视过层层虚无的面目,神色便愉悦起来,他对着这些快要消失在记忆中的老友招招手。
可是没有任何的回应,这些人早就死了在遥远得过去。现在出现的只不过是残留在时间中的影像。
为首之人朝前一指,炽烈的火光炸开,穿过汉先生的身躯。半空中倒映出了汉先生灵魂本质。一条潜藏在白色流云深处,吞吐着无数烟气的鲸鱼。
巨大的身躯上满是铁锁与沉重的烙印,束缚着灵性,无时无刻不再摧毁着形体。
铁书上方的空气中构建出复杂的图案,千百道符文亮起,红灼的就像是太阳的颜色。图案倒转,印在鲸鱼的体表。白烟从接触处腾起,构成了永不褪色的沉重烙印。
查理知道这种疼痛的程度,灵魂脱去了肉身的保护,纤细敏感,即便温度的差异就能带来钝疼。更别提烧红的铁印直接烙上。
那是远超分娩的痛楚。
不能用言语形容的疼痛。
可汉先生只是站着,平淡的望向遥远的前方,望向人群中央那张高高立着的座椅。手握权杖,身披华袍的女人端坐着,翡翠般的目光像是深深的湖水,看不清深处。
汉先生朝着女人伸出双臂,像是在寻求着慰藉。但是语气却像是在咀嚼钢铁般森然:“好久没有见面了,我的生母。养育者,还有黑暗之森的皇后。你看,我还活着呢。
很抱歉还没有去死呢。”
…………
街道边上。
阿诺看见了那道遮蔽天空的阴影,庞然的鲸鱼山脉般横亘在亚南昂安科市的上空。
随后那长蛇转头扎入泰武河中,激起千百层的水花。
随着长蛇的消失,疯狂正在逐步消退。街道中央的疯狂舞者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势,倒在地上哀嚎起来,两只手捧着肠子往回塞去。
阿诺不忍再看,低下头来。哈瑞却是完好无损,只是因为灵性的亏损晕倒在了地上。阿诺松了口气就准备背着哈瑞前去中央医院。
手臂刚刚拉起哈瑞的衣领,却看见了团璀璨的黑光从哈瑞的帽子中掉落。
梦魇结晶?阿诺迟疑伸手触摸,耳边传来系统的响声:
“获得梦魇结晶(超大块)。”
阿诺刚刚触碰到冰凉的表面,眼前便是一阵低沉,阿诺感到自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拉进来结晶深处。
漆黑的深邃中,透过无数的黑烟,一道叼着烟斗的人面正在戏谑的大笑着。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从漆黑深处逐渐苏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暗淡的光线,手边的长桌边缘朦胧闪烁。阿诺惊异的微微皱眉,周围的场景已经不再是长街。
下意识的谨慎打量起周围,足下的陈旧地板蒙着灰尘,头顶垂下花朵般盛开的吊灯。因为久没有人打扫而积尘暗淡,但是可以看出曾经的那份雍容华贵。
面前立着面等身镜,澄澈的镜面湖水般倒映出镜中人的样貌,看上去十一二岁的面容,白色亚麻衫,脸颊侧面带着淡淡得雀斑,灰色双眸承装着超过年龄阶段的深沉哀痛。
结合记忆中触碰梦魇结晶的画面,加上这双灰色眸子,阿诺很轻易就接受了镜中人就是哈瑞的事实。自己进入了哈瑞的记忆中,掌握了小哈瑞的身子。
地板传来震颤,细密的烟尘舞蹈般腾起。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女人竭力压制的哭嚎声。
阿诺失去了对于身子的掌握,或者这身躯重新夺回了控制权。小心按下门把手,轻悄悄的推门而出。
屋内的亮光闪烁的照亮空旷的过道,从墙上挂着的人物半身肖像上划过。这些身穿华袍的过往幽灵们,一个个向下投落阴森冷淡的目光。
随着房门的合拢,阴暗一丝一毫吞噬身躯。摸着黑,手指扶着墙面,指尖传来恶心的触感。粘稠潮湿的液体像是可怖怪兽的唾液。轻微的肥皂泡的破碎声中,泛潮的腐臭味道飘起,就像是喉咙深处的呼吸。
可怖的联想使得阿诺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似乎能感觉到身后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数脖子像是长蛇一般的异怪在后颈处吐息着。
震颤的心神中,阿诺敏锐发现了心理状况的异常。阿诺本没有那么畏惧黑暗,但是这具幼年的身躯反过来影响了精神。
一路震颤中,阿诺强忍着尖叫的**,缓慢的迈下了不知道多么长远的阶梯。不远处终于出现了光,木质的玄关下方透出光亮。
玄关后面传来两股声音,一道男人的,一道女人的。只是男人的声音占据着绝对的上风,而女人的声音饱含着呜咽与伤痛。
“不要这样…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要你少喝些酒…”
“臭婆娘!你为什么不生一个有着启蒙天赋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愤怒的像是吞吃着一切的恐怖,爆发的火山。
乒乓!砸碎器物,摔碎容器的声音。阿诺的身子猛地打起颤,或者说这具身子自己打起颤来。颤抖的就像是暴雨中的小兽。
阿诺藏在这具身躯的深处,感受到从这具身躯之中掀起的铺天盖地的悲伤冰冷与害怕。忍不住想要伸手给一个拥抱,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观望着。
玄关后方传来钝器的敲打声,女人的哭喊求饶声,最后一切被一声高亢的哀嚎画上了道终止符。
嘀嗒!
潺潺的流水声。
从玄关下方流出来的东西刺痛了阿诺的眼睛,闪烁的不能直视。
那是血。
猩红如同宝石的鲜血。
有一道气流从胸口喷出,经过声带便变给了不可抑制的惊恐叫喊。泪水夺眶而出,滚烫的划过面颊。
模糊的视线中玄关被猛地拉开,一道魁梧的身子持着斧头,浑身染血。冷漠的灰色眸子居高临下,像是利箭穿过心脏。
嘴角拉扯开一个弧度,强壮的手臂便掐住了喉咙,提起了身躯。“都是你害的!你没有天赋!”
他身后,木桌下方的血泊中倒伏着一个身影。长发披肩,空洞的眼神如同深渊。
画面在这时停顿,那道身影似乎成了吞噬一切的漩涡,拉扯着火光,墙面,地板进入了黑暗中。
在黑暗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诺终于再一次可以视物。这一次哈瑞的身子高了些,约莫有了十三四岁的样貌。
蹒跚独行在泥土的小径上,背着沉重的行囊。当他爬上小山包的顶端,最后一次向后回眸。
黄昏的阳光下,老旧的古堡被火焰所吞噬,燎燎的火舌贪婪的吞噬过攀附着青苔的外墙。而在二楼,那男人冷淡的站在床边,背负着双手。
哈瑞对着地上吐了口口水。
“随着启蒙之类的下地狱去吧。”
从领口拉出了一条女士项链,翻开金属盖子。椭圆形的镜框中装着幅女人的半身照片。哈瑞轻吻了下照片,将项链慎重的收回。
画面再转。
小房间中,十六七岁的哈瑞梳着大背头,穿着正装,额头却紧张流下汗水。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面前的协议。
“看见了么?按照协约的内容,我不需要支付你任何的货物。因为你付的是订金而不是定金。”
桌子对面翘腿坐着个男人,手中持这雪茄,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表情。他敲了敲桌子。
“小子,即使你闹到法院上,也不会赢的。况且,这儿可是我的地盘。”
“你在耍文字游戏!”哈瑞咬牙盯着桌后的男人。
桌后男人不可置否的耸耸肩,打了个响指。阴影中走出两个健壮大汉提起哈瑞就扔出了房门。
哈瑞从泥泞的地面爬起,伸手摸了摸刺痛的双臂。摸了摸完好的项链边轻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
至少你还陪着我。
在鹅毛大雪中,哈瑞转头离开。
画面再转。
肮脏的小巷中,哈瑞被七八个黑手党堵在了死胡同里。
这些身披黑衣的男人持着尖刀,面目冷漠,望着哈瑞就像是望着等待屠宰的畜牲。
哈瑞背靠着砖墙,捂着青紫色瘀伤的肋骨,狼狈的反问道:
“为什么你们找上了我?”
为首的男人持着尖刀一刀捅进了哈瑞的腹部,顺着胃部一路上划。
冰冷的刀锋穿过胃部,挑破肺部,疼痛便像是汹涌的潮水上浮,轻易地刺穿着理智的边缘。
哈瑞口中冒着血花,白色的泡沫浮动着,耳边传来了男人的低语声:
“谁让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今日此事,为了斩草除根。说实话,我真的不想的,你才十七岁吧。”
将软塌塌的身子砸在了地上。男人抽出利刃,甩了甩血迹,收回了腰间。招呼着同伴们转身就要离开小巷,寂静中沉重的呼吸声显得刺耳。那本应该死的不能再死的外乡人竟然还没死。
迎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男人摇摇头准备再给那外乡人补上几刀。
还没靠近,男人就不自觉的叫了起来。周围的空气滚烫的像是烧开的热油。只是呼吸就感到吞服了炭火。
惊恐的目光中,外乡人缓慢的从地上站起。破碎的伤口处盈满的不是鲜血而是流转的火光。火舌贪婪的吞噬了衣服,燎燎的扩散开,在体表形成了庄严的橙红色保护。
男人的求饶声中,这火神弯下腰,伸手掐住了男人的脖子。火焰活物般钻入男人的口鼻,眼耳,将之烧成了焦炭。
其余的黑手党见到不对就要逃离,却被火蛇缠上,成了一个个火炬,哀嚎着倒下。
转眼之间,小巷中单单只剩下了众多的焦炭以及中央一个赤身**的十七岁外乡人。他手捧着项链,可是项链中的照片却已经被这场拯救了生命的火焰焚毁。这张他唯一保存下来的母亲的照片。
于是从小巷深处传出男人狼嚎般的苦痛哀鸣。
画面又转。
小房间中。
哈瑞手中捏着把明晃晃的刀子。
桌后的男人双手被捆着,束缚在椅子中,活像个赤条条的肥猪。眼看着刀子的左右晃动,眼神中满是惊恐,口中大声喊叫着:
“放过我,我所有的钱财都是你的。”
“可是你死了,你的一切钱财都是我的。”
哈瑞从男人的上衣口袋翻出只雪茄,点着后塞入口中,抽了几口。刺鼻的气味侵染口鼻,麻痹着神经,哈瑞重重的咳嗽着,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咳咳…不,还有一半是当地的法官的。”
“但是所有这些,不管是你的钱财,还是那贪婪的法官,或者你雇佣的黑手党都不重要。”
哈瑞一只手抓着男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捏着点燃的雪茄将之按在男人的眼睛上,在那可怖的,几乎将要掀翻屋檐的哀嚎中低声细语。
“你知道么…我本来以为我的生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但是前段日子我才发现其实是一场喜剧。”
“一场我笑不出来的喜剧。我想死。”
哈瑞咧开嘴,提起了尖刀。在男人混合着莫名与惊慌的目光中,比划着自己的脖子。
“就像是这样划开。”
“可是死后是怎样的?我不知道啊,就请你替我探探路吧。无论前面是地狱还是地狱,都随便吧。”
尖刀刺入,而后划出。男人倒伏在血泊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画面再次开始流动,但是不再是成段的画面,而是一连串的破碎残片。
期间哈瑞时而做为商人,披着雨衣,背着沉重行囊穿行在拥挤的长街。遗留的雨水顺着黄色雨衣得肩线滚落在地,溅起水花。
时而身着老旧衣装,背靠着高墙与流浪汉分享着食物。身前扔着几束枯萎的鲜花。
时而被前簇后拥,鲜衣怒马,衣着华贵,让人惊叹一句翩翩少年。
画面闪烁,哈瑞的经历驳杂无比,恍惚他人的视线,让人记不得接下来的遭遇究竟如何。
但是毫无疑问,哈瑞正在逐渐成长,从十来岁的少年成长为二十多岁的青年。
当他肩膀变得厚实,骨骼健壮的时候,阿诺见到哈瑞迈入了一座高耸的建筑物中。高高的哥特式尖顶带着独特的神秘与高贵,方形的围墙像是伸出的臂膀。
在从琉璃玻璃投落的倾斜阳光中,哈瑞背靠着高脚凳,面对着棕色木桌。面前摆着厚重的书籍,铁的表面写着“公会法案”。
哈瑞在那法学院中度过了三年,随后离开了法学院,披上了安保部门的衣服。鞍前马后做了四五年,期间他对于言语中的正义嗤之以鼻,并且最终离开了那令他看不惯的单位,成了一个头顶猎鹿帽的侦探。
若干年后,他加入了出色事务所,或者换句话说是协会找到了哈瑞。
一切的最后,所有画面扭转在一起。色彩因为画面的重叠而浓烈起来,由多彩浓缩成了灰黑色。
层层叠叠的画像中间,铁一般的线条勾勒出一副半身图。手中持着烟斗,领口整肃,面颊虽然带着浅薄的笑意,但是面部的轮廓森冷的像是刀削斧刻。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总是微微眯起,带着疏离的冷漠凝望着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哈瑞永远也不能融入这个世界吧,他的孤独早就成了他存在的一部分,成了骨,肉,血…阿诺心底忽的升起这么种想法。
几乎在这想法腾起的刹那,阿诺目光一黑,弹出了梦魇结晶之中。
黄昏的光线渲染的街道表面染上了淡淡得金色,水坑反射着闪光。阿诺恍惚的望向手中,漆黑深邃的梦魇结晶静悄悄的躺在掌心,正在迅速的融入体内。
冰冷的气息窜入脑海深处,梦魇之力化成的湖泊正在迅速的填满,最终成了一小片澄净的湖泊。梦魇之力冲刷过身躯,使得对于梦魇之力的掌握越发透彻。
系统的清脆响声也在这时在耳边骚动起来。
“获得大量梦魇之力。”
“梦魇侵蚀程度加深。”
“梦魇化阶段上升。”
“…全身梦魇化”
阿诺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梦魇之力从脑海深处的湖泊冲刷而下,眨眼间就将身躯替换成了黑色雾气的模样,从头到脚。连带着头颅与心脏等致命位置都涵盖其内。
当黑色雾气替换头颅的时候,阿诺进入了另外一种视界中。整个世界变成了黑白色,建筑物都成了灰色,人体内悬浮着黑色的闪烁晶体。
阿诺不再能听见街道伤员的哀嚎声,取而代之的是火焰的噼啪燃烧声音,缓慢而纯粹的缓慢炸裂。这是梦的声音。
与此同时梦魇之力正在极速损耗着,阿诺估算着损耗速度,估计只能维持全身梦魇化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但这也足够避开一些致命的攻击。
阿诺散去了梦魇化,黑色雾气被人类血肉的实体取代。当彩色的世界重新显现,阿诺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哈瑞。他的呼吸平稳了,横躺在街上。但是依然昏迷不醒。
阿诺有些担心,于是抓着哈瑞扛到了肩上,就像是扛一袋米。步态稳健但是快速的穿过哀嚎的人群朝向远处。
一只手抓住了阿诺的腿,肚子破了大口的男人在污水中哀求道:
“救救我。”
阿诺踢开了男人的手,微微摇头道:
“你的伤势没救了。”
亚楠昂安科市中心医院,阿诺将哈瑞送到了希瑞女士的办公室中。
哈瑞被几个人推走了,阿诺接过希瑞女士递来的茶水,说了声谢谢。
希瑞女士两手着茶壶,背靠着十二层的窗户玻璃,远远的凝望向工业区的方向。
“今天之后,估计亚南市的大多数民众都会知道泰武河中有了个可怕的东西。”
阿诺望着工业区的废墟,微微摇头:
“老实人日报还能压住这新闻么?”
希瑞女士轻笑了声:
“你太小看协会了,这件事可以被解释为震源靠近地表的地震。”
“飞在半空的长蛇怎么说?”
“海市蜃楼之类的,或者是群体性癔症。只要找一些所谓的专家在报纸上给个解释就能搪塞过去。不用过去多久,人们就会自己说服自己了。”
希瑞女士说着说着目光转冷,幽幽的轻叹了声:
“事实上我们要关心的问题是协会接下来会怎么做。是选择放手观望,还是突入地下深处。我个人估计协会大概率会选择突入地下深处。
那个东西至少是阶层五,甚至阶层六都有可能。亚楠昂安科市的高层次猎人又大多去了北约克区帮忙镇压邪教团体。事出突然也赶不回来几个。
现在的管理层估计正焦头烂额吧,但是一两个小时内估计就会有命令下达。你可以趁着还有点时间吃顿晚饭,休息一下。”
希瑞女士上前拍了拍阿诺的肩膀,打趣道:
“毕竟,这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呢。”
阿诺坐上希瑞女士的车子,先去接上了提拉米苏,而后两人顺便找了家餐馆吃了顿晚饭。
一路上提拉米苏踩在阿诺的肩膀上,不时对着街道上的车辆废墟还有哀嚎的伤员张牙舞爪。好在大多数的伤员已经被安保部门送去了医院。
回到地下俱乐部,阿诺站在二楼房间中。煤油灯得光算是明亮,阿诺进了盥洗室换了套干干净得衣物,随后站在窗口吹风。
窗外的阳光正一寸寸逐渐消失,头顶的积雨云厚重的像是铁的山峦。可以预见,今晚又会有一场大雨。
而且会是瓢泼大雨,因为狂风已经带着浓浓得水腥味聪天边狂云翻腾而下。
咚咚咚!
房门被忽然敲响,一道男声穿过厚实的门板。这声音很是熟悉,阿诺略微皱眉就想起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瑞克。
“我来找阿诺先生。”
瑞克在门后喊到:
“阿诺先生在房间里么?”
阿诺推开房门,让瑞克进了门。瑞克手中捏着滴雨的雨伞,见到阿诺就拉住阿诺的胳膊匆忙开口道:
“和我们走吧,离开亚楠昂安科市。”
阿诺皱起眉毛:
“为什么?”
瑞克挥舞双手道:
“你还不清楚现在的糟糕状况么?这座城市就要完了,反正不能再呆了。在我们脚下至少有两个阶层五的异怪。你们本地的猎人绝大多数的,不,几乎所有的高端战力都去了北约克区。
猎人协会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群疯子在做决策,基本上会把你们派进去送死。”
“可是我要是离开可能会上审判庭。”阿诺摇摇头。
“汉先生可以为你搞一个新的身份,绝对毫无后患。不然难道你准备为协会卖命,去送死么?”
阿诺愣住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们准备逃去哪儿?在亚南昂安科市的联系呢?朋友们?这家地下俱乐部呢。”
“海边的蓝光城可能就不错。”
瑞克说着说着,还不忘拍拍门框:
“虽然这家地下俱乐部灌注了汉先生不少的心血,但是如今也只能丢在脑后,连带着所有的老朋友。前往新的城市,便是新的开始。”
阿诺沉默了。
大片的阴影遮盖了双眼与面颊,就像是佩戴上漆黑的假面。
阿诺就这么低着头,任凭瑞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焦急,毫无反应。
墙上的时钟不间断的跳动着,指针缓慢划向七点半。距离八点只剩下不到半小时了。汉先生和瑞克定的是北站八点十五的火车票,时间没有多少了。
瑞克看了眼阿诺,忍不住推了阿诺一下。
阿诺摇晃了下身子,回过神来,看了眼焦急等待回答的瑞克,不由得轻笑道:
“我已经有答案了。”
“那就对了,和我们走才是对的。你难道准备直面地下那两个可怕的伪神么?你又不傻。你有哪些东西要带上?除了这只黑猫,还有别的么?猫窝要带么?还有正装之类的。”
瑞克松了口气,双眼落在门后的提拉米苏身上,而后偏头望了望衣柜的方向:
“你要我帮忙整理么?两个人收拾会快一些。”
阿诺笑着按住了瑞克的肩膀,开了口:
“介意我说一件事么?”
瑞克望着阿诺,望着那双眼睛。往日里时常躲闪的眼睛不知为何锋利起来,就像是晨风刮起,将迷雾与阴霾一扫而空。
瑞克停下了动作,轻叹了声:
“你说,但是最好快一些。”
阿诺笑了笑道:
“在我的故乡,当然不是这亚南昂安科市,而是更加远一些的地方。在差不多十七八岁的时候会有一场可怕的选拔。名字被称为高考。
那个年龄的人会被集中起来,为这场选拔做准备。准备的过程是艰难的,就像是跌入深坑里,看不见任何光亮。
在这样的情况中,人们的心理总会起一些变化,人性中恶的部分会上浮,高高的浮到表面。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可怕的,摧毁性的。
我对自己说要往前看,可怕的日子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苦难终究会过去,美好的日子就会到来。
我通过了那场试炼,可是预想中的美好日子并没有来,紧随着的是另外的悲伤。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一个社畜。他为老板工作,就像是所有的资本家会对他手下工人做的那样,被拼命的榨取工资外的剩余劳动价值,并且被冠以美好的名字。
他看的出来,但是也得过且过。”
“你准备说什么?”瑞克打断了阿诺的言语,“你不用绕圈。”
“西里斯说的很对,我早该做些事情的,我早该好好想想如何料理他们,而不是一直再逃。”
阿诺眯着眼睛:
“我想我已经逃了太长的时间了。
我不会再逃了。”
“即使你面对的是至少两个阶层五的伪神?”
“是的。”阿诺点头道,“我将站着,而后抗争。”
瑞克轻叹了口气,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站在门口朝着阿诺伸出一只手:
“给我你的送葬者,我给它强化一下。”
阿诺依言摸出枪套中的送葬者递了过去。瑞克接过黑铁的枪身,扫了眼地下刻着的图案:
“这把枪的原型来自猎人工厂中的漆黑深邃号短筒霰弹枪。现在我可以将这枪转变为漆黑深邃的形态。赋予两种不同的特效:第一种,可以使枪支的使用不再需要装填子弹,改为充能形式。使用灵性做为代偿,补充弹药。但是相对的,威力也会降低。
第二种,可以使得子弹的威力大幅度提升。但是依然需要换弹。
你需要做出选择。”
那当然是无限子弹啦。不用换弹多省事,还能省钱。
听到阿诺的回答,瑞克表示了然。他一手持着送葬者,一手从腰间摸出那个铁盒子。两者略微触碰,黑色的光便从撞击处扩散开。
无数的细小零件从黑色盒子中跳动而出,缠绕着送葬者的外表,遮挡了送葬者。铁锈纷纷扬扬的洒落,破碎的铁渣被黑色漩涡喷出,深处的送葬者正在经历巨大的变化。
原本朴实无华的黑色枪膛处覆盖上了华丽的符文,流转着黯淡深邃的纹路。枪管又粗了两圈,黑色的鳞片,缠在枪管上,似乎染着血。
阿诺可以想象拿着枪管砸别人狗头时候得状况,这种鳞片绝对可以像是锉刀一样从别人皮肤上挂掉一大片连血带肉的组织。
送葬者变化完成落入瑞克手中,瑞克转了转枪支,递到阿诺掌心:
“拿着。记得他的名字漆黑深邃。”
枪支入手,并不感觉多沉,反倒是感觉轻了一些。侧眼望着枪膛,随着灵性的灌输,银白色的子弹构建而出。
阿诺收回了送葬者:“我还是喜欢他原来的名字。送葬者。枪声即是钟声。”
瑞克收回了盒子,耸耸肩:
“随你吧。我得走了。”
“在帮我一个忙。”
阿诺从地上提起了不断挣扎的提拉米苏,连带着墙边的罐头,奶粉,猫窝一同塞进了一脸茫然的瑞克怀里。
“帮我照看他,这事情过了我会去蓝光城找你们。”
随后阿诺就将瑞克推出了房门,转身去了窗边看着。
煤油灯撒下的光芒中,漆黑庄重的福特t型车停在街边。
瑞克将一大袋罐头和奶粉猫窝塞在了后座,抱着提拉米苏放在副驾驶位置,随后打开驾驶室,坐了进去。
钥匙拧动,车身轻颤。瑞克的车子开向远方,缓慢消失。
房间中空荡荡的,床边不见了猫窝的踪迹。阿诺意识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嘀嗒!
冰冷的水珠落在身上,落在窗边,落在窗扇。
阿诺抬头望向天空。
厚重的云层聚集起来,越堆越高。闪电密密麻麻翻滚在云朵深处。
大雨要来了。
而就在这时,一缕灰色的风切开雨幕,抵达身边。
耳边传来了风先生的声音:
“快来出色事务所。协会的命令下来了,我们要进入地下深处,杀死伟大之恩与海之圣教背后的两个伪神。
还有,记得带伞。有雨衣最好也带上,这会是一场大雨。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今晚不会停。”
阿诺没有雨衣,他从前台要了份黑色橡胶雨衣以及一把黑伞。
整理了下身上的物件,确认一切没有缺漏,阿诺提起黑伞。
前台的小姐姐拿起瓶高口的酒瓶推到阿诺面前,拧开盖子,往放着冰球的酒杯中倒了半杯琥珀色的酒液,顶端放了片柠檬:
“汉先生送您的酒。酒名:太阳般的勇气。”
阿诺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咬了口柠檬。
酸涩缓解了口腔的灼热,可是身躯也随着酒水的划入而滚烫起来,就像是鲜血沸腾了一般。
呼出白色的滚烫热气,阿诺撑起黑伞。
小姐姐收回酒杯,双手合在腹前,对着阿诺鞠了一躬:
“望君武运昌盛。可若一去不回,有何话交代么?”
远处煤油灯的光照不亮脸庞,就像是半身黑色的人像。面部线条并不柔和,反而刀削斧刻。那双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门外的瓢泼大雨。夹杂着暴雨的声音,阿诺的声音在前台小姐姐耳边响起。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阿诺撑着黑伞,大跨步走入大雨之中。
雨滴落在伞面,噼啪不绝,便如鼓声雷动。
………
灯光大亮的出色事务所前。
积水的水坑被雨水打的满是涟漪与水纹。
一只靴子踏进了水坑中,溅起水花。
靴子得主人,全副武装的阿诺站在玻璃门前。哈瑞与风先生,杰撑着伞站在门口,一袭雨衣,一脸肃容。
哈瑞咬着烟斗望过来:
“该走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亚楠昂安科市安保部门所在。
一张带着折痕的白纸被慢慢打开,黑色墨迹跃入眼底,清清楚楚的用钢笔写着一行话:
“速来顶楼会议室,有要事商讨。落款:海登。”
整个亚楠昂安科市中只有一位海登,那也是安保部门的第一把手,唯一骑在欧文先生头上的人。
欧文先生将白纸揉成一团,塞进了马裤口袋中,迟疑的皱起了眉头。
欧文先生直觉的不喜欢顶楼会议室,但他说不出自己到底是讨厌那厚重的房门,橡胶味道浓重的密封圈,还是那房门古怪的开启方式。
有两把能打开房门的钥匙。一把在海登手中,另一把就在自己手中。听说是为了安全保密,但是更像是私自贪污的名头。
欧文先生驱散了心底不悦,迈步走向走廊的尽头。透过长长的幽深走廊,一人多高的圆形房门杵着。
那是个类似前世防爆门的圆形房门,把手是铁做的。方块状的凸起处,两个钥匙孔对称排列。
欧文先生摸出黄铜钥匙,插入钥匙孔,微微扭动。随着类似“波”的气密解除声,房门大开。
高大落地窗前面摆着张四足的桌子,前后摆着两张椅子。身着黄色衣服,头顶圆帽的富态男人半转身子望过来,左手提着红色的酒瓶,右手捏着两只香槟酒杯。
他热烈的对着欧文先生欢迎道:
“啊。欧文,你来了。放松下来,想尝尝北方暗色酒庄的红酒么?”
欧文先生上前几步,将帽子挂在衣物架上,坐到椅子中,不屑的咧咧嘴道:
“海登,你看见外面的情况了么?本地的市民正在恐慌,他们不能理解出现在半空中的伟大之恩,也就是那长蛇的身影。我们现在应该出现在现场,而不是在这里。”
富态男人坐到了欧文的对面,取下红酒顶端的橡木塞,往酒杯里倒了一半的酒水。横推向欧文一杯。
他持着杯身,翘起腿,靠着椅背,轻轻的凑在鼻尖闻着。
欧文先生没有接酒杯不耐烦的开口道:
“你让我来着是为了什么?直话直说。我知道你的性子,你绝不是会在工作时间做这种事情的人。”
“果然瞒不过你。”
海登轻叹一声,放下了酒杯,变化动作,左手平摊在桌上,右肩卡着椅子:
“上头来命令了,我们不会做任何事。我知道你失去了你的孩子,为了保证你不做出某些危害安保部门信誉与业绩的行为,我得让你留在这儿。”
“给我个理由。”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武器库中那打穿地面的机器在打穿地面的同时也会破坏亚南昂安科市的地基。有十多万人将会流离失所。上面的人不希望看到这个场面,决定等到中央的镇压部门在后日到达。”
“这难道不会太迟么?”
“我和你都没有权利去质疑,我们只能坐着,
等。或者走开。”
还没有等到话音完全落下,欧文先生赫然暴起,伸手按住海登的头,将之按在了桌上。
海登完全没有预料到欧文直接发难,面目愕然。刹那间,酒杯碎裂,玻璃渣子嵌入脸中,刺出孔洞,喷出血来。
海登捂着脸哀嚎起来,翻到在地上。玻璃渣子几乎毁了他半张脸,密密麻麻的像是马蜂窝。
几块红色的肉从伤口翻出,颤巍巍的挂在脸上。
先发制人,欧文先生并没有停手,而是两步向前,一脚踢在海登的脸上。他很清楚,海登可没有那么容易被打晕,他和欧文一样都曾经穿过北方那搅动血肉的战场。
欧文先生伸手握住桌上的酒瓶,往桌边砸去。酒瓶撞在桌边,酒液横飞,瓶颈的那部分成了花瓣状的残忍凶器。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
欧文先生面色骤变,下意识得向后退去,可是已经晚了。手臂处一阵灼烧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疼痛。
那股撕裂开的疼痛让欧文忍不住就要捂住手臂的伤口处。喷出的血液刹那间浸透了正装,血腥的气味穿过鼻腔。
海登眯着完好的左眼,眼中闪过一丝懊悔。这一枪本来瞄准的是胸口,可是用不惯用眼的瞄准导致了弹道的偏转。
不过还有机会。海登正要再次扣动扳机,眼中却浮现出酒瓶的花瓣状破口。酒瓶直勾勾的飞来,目标正是完好的左眼。
在损失左眼开枪和躲避之间,海登选择了躲避。他弯腰避开酒瓶。握枪的手腕处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枪支脱手。
海登弯腰前冲。欧文只感到胸口结结实实的传来撞击感,重心后移,失去了重心。
欧文和海登两个人扭打在了地上。
拳拳到肉。
拳拳到肉!
当距离缩紧,攻击方式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辗转空间。这时候决定胜负的只有意志,以及…
吨位。
海登翻身坐在欧文身上,对准欧文的面颊一拳又一拳。当然他没有忘记重点照顾欧文碎裂的手臂。
筋骨粗壮的拳头高高的举起,带着向下的势能,挫伤组织,震荡骨骼。
欧文只感到颅脑处传来一阵阵的昏沉,就像是宿醉。
模模糊糊的他在耳边听见了海登的声音:
“我低估了你的疯狂。我本来以为你弄的清楚的,在你的孩子与更多居民之间,你会站在大义这里。”
大义?
放你娘的狗屁!
腾腾的火光从心底向外一阵阵的翻涌,愤怒化作烈酒涌入喉痛,驱散了所有的疼痛。
“我管你什么大义!什么道理。我失去了我的独子,我就要伟大之恩死。”
欧文仰头咬住了低语的海登的脖子,舌尖感受到人类皮肤的柔软,下方跳动的血管,奔涌的热血。
牙齿紧紧的合拢。
腥臭鲜血流水般涌出。
海登在剧痛与鲜血流逝的愤怒中暴躁起来,挥拳猛击欧文的脖子,心脏,断手。
疼痛一阵阵向欧文袭来,恰似海潮翻涌。剧烈的痛楚传到腹部,几乎化作反胃的冲动。
可是欧文绝不松口,只是静静的忍耐着。他知道这场胜利已经属于了他。
海登停止了呼吸。向后软绵绵的倒下。
欧文推开了海登的尸体,缓慢的站起了身子。从墙边捡起枪支的时候,他头一次庆幸这间会议室有着完善的隔音效果。
他从海登身上搜出钥匙,锁上门,避开他人的视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脱下被血浸透的衣物,从衣柜中摸出一套衬衣正装换上。草草包扎了下断手,只能明天再去医院处理,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他按了按桌上的铃铛,对着进门的副官命令道:
“一级警戒。通知后勤的那些人,提取x-0号破除器械。”
副官对着欧文行了一礼,转身而出,还凭着记忆说出了一级警戒的时候要说的传统话语:
“为了王国。”
“为了王国。”
整个亚南昂安科市的安保部门便骚动起来。刺眼的大灯打亮,汽车一辆辆从大门鱼贯而出。
碾碎水坑,撞碎雨幕。
其中车队中最为庞大的卡车后头,灰色苫布蒙着庞然的器械,隐约可以窥视到它那硕大无朋,充满力量的身姿。
忽然欧文座驾停下了。欧文走下汽车,走入了暴雨中。
欧文给自己的断手打了个绷带,挂在胸前。副官尽职的为他打着伞,确保没有雨水落在他身上。
欧文望向远处,那两个雨中的身影。
身穿黑白女仆装的女仆为带着眼罩的希瑞女士打着伞。
欧文认出了两人,对着微微点头示意。
希瑞女士靠近而来,似乎有话要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希瑞女士盯着车队中停下来的卡车。半人高的轮子碾压着地面,方形的车厢中装着庞然的机器。约莫有四五米高,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山。
蒙布不能完全遮挡住机器,从边际展露出冰山一角。大致可以分为两层,四根粗壮的钢铁脚掌位于下方。左边脚掌边上连着一台差分机,方块状的操作界面下方,数量惊人的齿轮黑沉沉的不动声色。
皮鞋踩碎水坑,欧文先生到了希瑞女士跟前。雨水顺着助理手中黑伞的伞面向下滑落。
冰冷的水汽从水坑上浮,在伞身周围形成一层层淡淡的薄雾,像是烟草点燃所散发出的薄烟。
欧文先生感到一阵阵寒冷,冷气通过伤口深入骨,使得受伤的手掌越发冰冷,就像是变成了死人的手掌一般。他想起了自己打过的那些仗,那些在雨水中浸泡的死者。这让他有些不安,于是他哈了哈手掌,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关节:
“真是个冷冰冰的雨夜啊,让我想起了在北国战壕里过活的时候。”
希瑞女士眨眨眼。她伸出左手,指了指远方。指尖朝向道路的尽头,朝向皇后区的方向。穿过层层的雨幕,划过车队的头顶:
“现在可不是怀念过去的好时候。我们正处在通往未来得路上,很不幸前方是个岔路,你要做出选择了。如果你想要找伟大之恩,就往那个方向去。”
“我会去皇后区的。猎人会帮助我么?”
“当然。”希瑞女士轻笑起来。浅薄的眸光中闪烁着灵光,就像是流动的萤火。
欧文先生微微点头,转身朝着座驾走去,打开门的时候忽然回身,目光落在希瑞女士身上。希瑞女士正在挥手。
欧文先生开口道:“你不去皇后区么?”
“我还有些事情要去确认。一些死去的人。”希瑞女士将手插进来大衣口袋深处。
欧文先生坐上轿车,轿车起步,撞碎雨幕。带着车队朝向皇后区的方向过去。
希瑞女士收回目光,拍了拍持伞女仆的手:
“走吧。让我们去看看那些人会不会出现。”
…………
阿诺站在皇后区。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猎人。二十位不到的猎人们零零散散站在街边,戴着三角或是圆形的帽子,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佩戴着五花八门的徽章,散发出各不相同的气息。
唯一的相同点便是一张张面孔都是那般的冷酷与紧张。他们知道接下来会面对的是一场艰难的战役。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亚南昂安科市的清洁工队伍几乎到齐了,但他们并不负责入场,而是负责记录与伪装。同时也避免一些常人误入这片区域。
这片区域几乎成了鬼域。街道两侧的房屋被破坏成了废墟,内里的居民不见去向。
雨水难以冲刷干净地上残留的血迹,遗留下的血红色蔓延朝向下水道的入口处。下水道入口之中已经满是游荡的海之圣教的鱼怪们。大半的道路被他们弄塌陷,想要通过只能下水游过。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风先生属于本次行动的领导者之一,他现在正和一群无面者混在一起。
街边站着两个无面者,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阿诺愁苦的蹲在街道牙上,望着被暴雨冲刷的街道。想到接下来将会面对的场面与敌手,不由得发出悲叹:
“这下子可是凶多吉少了。”
哈瑞叼着烟斗,同样蹲在马路牙子上,轻笑道:
“你要往好处想,我们可以看见两个阶层五的伪神为了补全自身的道路而相互厮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呵。我难道稀罕看么。”
阿诺向上翻着白眼。他摸了摸口袋,翻开怀表看了看时间。指针已经指向了接近十点的位置。时间渐晚,但是也不见猎人们有着更多的举动。
嗡。
两盏明亮的大灯投落光线,穿过层层雨幕。
紧随其后的方块状车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靠近。在卡车之后是整整一个车队,与卡车并列的是一辆小轿车有着黑黢黢的车身。
车队在猎人们的注视下缓慢停止,轿车门打开,欧文先生走下车来。
风先生等人走了过去,开始交谈着。随后欧文先生微微点头,朝着身后安保部门的成员下了命令。
卡车开下陡坡,到了下水道入口前。几位从车前下来的安保部门特殊行动成员吸引了阿诺的注意。
他们周身附着类似外骨骼的器械,黑色的铁质延伸过手脚,最后在头顶形成一个铁笼。身后背着的布满弯管与齿轮的方块朝外喷着浓烟,像是巨大的心脏,不断的提供着动力。
他们掀开了蒙布。
这小山一样的机器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庞然的四根炮管,每一根都有一人多高。在炮管的后方,是复杂的矫正装置,能源装置。粗大的线圈像是攀缘类植物紧紧缠绕着炮管。下层则是四根强健的铁足,四台差分机分布在各个铁足处。
铁足的顶端刻着一行标号:
x-0型。
他们从卡车上抬下了机器,稳稳的放在了地上。握着一旁的杠杆打开了差分机。
无数的齿轮开始旋转,刻着数字的转盘相互交合,数字像是流水般跳动,摩擦出闪烁的火光。命令通过机械机构下达到这机器的全身各处,点着了方块状的心脏,随着浓烟呼吸般的喷涂,机器活了过来。
四根铁足插入了地面深处,牢牢固定住了机器。暴躁的卡条声音中,整座机器向上抬了数米。欧文先生站在机器顶端,炮管后方的差分机处,通过打字机一般的键盘敲打入命令。
炮管按照猎人们给出的信息缓慢旋转,最后指向了偏向地面的角度。
一行行的数字在面前的滚筒中跳跃,组合成一行行的文字:
“到达给定角度:水平线向下3.2度。”
“……”
“………充能开始。”
粗大的线圈表面跳动起蓝色的弧光,剧烈的能量汇集进炮管深沉。往向炮管之中,隐约可以看见深蓝色的流动湖泊。
“充能完成。”
“……开始固定炮身。”
“炮身固定确认……”
“……开始稳固弹道轨迹”
“弹道轨迹稳固完成……”
“……可以发射。”
欧文先生的手指停在了方块状的按钮上。就在这时面前的数字再次开始滚动起来:
“立刻停下你的行为,欧文。你已经触碰了本地法律,人权法,阶级法,行动法。”
“立刻关闭x-0号机器。不然你将被剥夺所有的特权,头衔,人权。你将一无所有,死在狱中。”
“考虑考虑你自己。亚南昂安科市最高决定席。”
一无所有?在失去子嗣的那一刻起,我已经一无所有。欧文先生轻蔑的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伸手按下了按钮。
“发射倒计时。”
“十,九,八…”
欧文先生跳下机器顶端,退到了十几米远的安全位置。
“…三,二,一。”
暴躁的蓝光从炮管中喷出,几乎短暂的让众人失去了视力。世间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只留下那一束深邃无比的蓝色。
蓝光一闪而过,消失不见。在地面残留的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倾斜向下,直通往不知道多深的地方。
圆圈状的内壁,滚烫的红灼熔岩缓缓流淌。雨水流入,白色的蒸汽腾起,熔岩迅速的凝固,成了一片片带着小孔的岩石。
至此,前路畅通无比。
第一百八十章
猎人们零零散散朝着通道深处而去。紧随其后的是下水道清洁工。
被雨水急速冷却的熔浆,表面如同饼干般松脆。只是轻易的踩过,藤蔓般的裂纹顺着落脚之处朝着四周扩散。
伴随着卡擦卡擦的声音,猎人们渐行渐远,背影逐渐融入了阴暗里。腰灯释放出的晕晕光亮在深处晃动了阵,突然像是丢进了水池的石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欧文先生收回望向通道的视线,余光望了望周围。
猎人们,下水道清洁工都消失了,街道上空空荡荡,只剩下无面者以及亚楠昂安克市的安保部门成员。安保部门成员们或是畏惧或是好奇的端详着自己身下这台x-0号机器,连带着看他的目光也崇敬起来。
欧文先生轻叹了声,背靠着机器的铁栏杆坐下。从违背最高决定席命令的那一刻起,他的政治生涯就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迎接他的只会是无止尽的软禁以及流放。
欧文先生从口袋里摸出包装良好的烟草,外表是皮质的。拿出一根塞入口中点燃,喷出的却是劣质烟草的刺鼻气味。他深深的吞吐着烟气,就像是回到了漫长岁月之前。
那时候他还持着钢枪在恶臭的战壕里匍匐着,眯着左眼瞄准着前冲的敌人们。子弹呼啸着贯穿空气,目镜中的敌手们的面容如同血色的恶花盛开,狰狞而丑陋。
那日从他手中诞生的敌人尸首成就了今日他所站的位置。他一直觉得有一个天平,左边放着敌人的尸首,右边放着他今日的位置。人们都承认他的功绩与职位相称。
而这天平又一次出现了,这次它的左边放着他所在的位置以及半个亚楠昂安科市的未来,右边则摆着他独子的性命。而最高决定席告诉他,他独子的性命远远比不上半个亚楠昂安克市的未来。
天际的闪电正弯曲的穿过阴沉的群山,欧文先生狠狠的吐出烟草,嘴角露出狞笑。最高决定席又算是什么东西?谁有资格评价他?他曾经杀死敌手只是因为他想要杀死敌手,如今他为独子复仇只是因为他想要复仇。哪有什么对称不对称?
如果这件事情再来一次,在为独子复仇与亚楠市的未来之间做出选择,他的选择依然不变。
身后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欧文先生下意识转头望去。一个个水坑散布在街道上,涟漪在水面荡漾,没有任何人靠近。
可是欧文先生却猛地瞪大了眼睛,古怪的迹象让他目瞪口呆。他从雨幕中隐隐约约看出了一个男人的轮廓,头顶高帽,手持长杖。
欧文先生心念急转,伸手就往腰间的配枪摸去,同时就准备开口求援。
可没等话音落下,那男人的轮廓几个晃荡便消融在雨幕中。雨水从空中纷纷扬扬而落,长街就像是面碎裂的镜子。
更远处,无面者们占据着街道的制高点。有几位高高的站在街灯的顶端,就像是午夜站在树枝上的枭。
难道自己刚才见到的是幻觉?欧文先生眯起眼睛,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对着数米开外的无面者喊道:
“你刚才看见一个人影了么?”
声音缓缓消失在夜色中,明明已经足够响亮,可是数米外的无面者却毫无反应,就像是未曾听见一般。
他静静的站在雨中,黑色的风衣紧紧的裹在瘦小的像是树桩的身体上,脸上没有五官的面具苍白的就像是人的骸骨。
欧文先生脖子后面起了寒毛,还没等他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得背后传来了一道如同流水般的声音。就像是深渊中河流的回响。
谁?欧文先生惶急的转头望去,却看见了一道瘦削纤长的人影。
他笔直的立在栏杆之上,黑色的风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就像是鹰隼张开的翅膀。迎着欧文先先生的目光,嘴角露出几分轻笑。
而后眨了眨那双如同漩涡般摄人心魄的双眼,绅士般的躬身行了一礼:
“欧文先生,在这样的夜晚,我们又见面了。”
欧文先生认出那张面孔,那张曾经出现在悬赏令上的面孔,那张被称为伊莱的面孔。但是他不是已经死了,而且已经被下葬了么?欧文先生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
“我是在噩梦中么?”
“或许吧。”伊莱轻笑着。
伊莱嘴边的笑意还没有退去,欧文先生便心念急转,抬手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他需要无面者的援助,与猩红羔羊的邪教徒单独缠斗,可以被预见的,迎来的只会是必死的结局。
子弹拉出刺耳尖锐的呼啸声,就像是一道垂死的呻吟。
欧文先生看着不远处的无面者短暂的投来一瞥,又很快移开了目光,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
“没用的,欧文先生。你所在的空间被我掌控了,或者说这里的一切都处在我的控制下,我就是这里至高无上的主人。就像是这样。”伊莱松开了左手。苍白的手套展开,一颗半球状的黄铜子弹头从中滑落,叮当的砸在铁质的表面。
“而在外面,那些无面者们只能看见你安然的靠着栏杆,抽着烟。”
欧文先生眯着眼睛:
“你需要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和你聊一聊,我觉得我和你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希望你也能加入猩红羔羊的组织中。“
“我能得到什么?“
“你可怜的妻子的性命。她可真是一位保养得当的钢琴家呢。“伊莱拍了拍手掌,空气一阵晃荡,出现的东西却让欧文先生红了眼睛。
一只女人的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婚戒的款式欧文先生记得清清楚楚。他怎么可能忘记,在婚礼那天亲手为妻子带上的婚戒。
伊莱托着这只左手,感慨道:
“我多么希望您的妻子可以为您写一封劝告信,可她是那么的爱您。没办法,我只能切下这只左手,真可惜啊。您妻子再也不能弹奏钢琴了,可或许,我们还能最后听一听。“
随着伊莱语音的落下,托着的那只左手竟然动了起来,它挥舞着纤长的手指,就像是蜘蛛挥舞着自己的鳌肢,几个起落便跳上了一旁的栏杆。
伊莱伴着左手的动作,拍着手掌合着节拍:
“听见了么?您妻子的绝唱,真美好啊。“
“你想要什么?“欧文先生咬牙问道。
“我要你交出你身下这台机器的通行口令。“
“绝无可能。”
“那真是太遗憾了。我本来以为我们能做朋友的,你漠视生命的样子真的很让人欢喜。”伊莱耸了耸肩,轻快的跳下栏杆,弯腰从地上拾起了那颗黄铜弹头,抛上半空中。黄铜弹头在半空中滴溜溜转了几圈就瞄准了欧文先生的眉心。
欧文先生脸色发青。
伊莱端详着欧文先生的脸色,一边述说着自己的言论:
“我喜欢人。真的,我很喜欢人,他们的情感是多么的复杂而奇妙。我能感觉到你的恐惧,你在颤抖。但让你颤抖的并不是你将要死去的这个事实,而是这在你脑门前面子弹带给你的源源不断危机感。”
伊莱打了个响指,那弹头迎着欧文先生的眉心又靠近了几分,但却在将要触碰前停下。欧文先生的脸色变得有些吓人。
伊莱眨眨眼戏谑道:
“当我把这个过程拉的足够长,甚至迎来死亡这件事情本身对你来讲都会成为一件幸福的事情。”
欧文先生握紧了手枪,他现在决定给自己太阳穴来上一枪。
彭!
一道流光闪电般穿过黑夜,伊莱胸口上插了把刀子。伊莱愕然的瞪着胸口的刀子,向后退了两步,便从栏杆上翻了下去,面朝下的砸在湿漉漉的地上,
伊莱先生还没来得及弄懂就近是谁帮助了他,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踉踉跄跄的扒着栏杆站起,按着差分机前段的按钮。齿轮滚轮在面前转动,火花闪烁中,一行行数字在他眼中形成一句句文字。
机器在哀鸣,程序在跳动。终于一切如他所愿,现在只要他输入自己的通行口令,便能开启机器的自毁程序。
在伟大之恩死亡前,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妨碍猎人们的猎杀行动。欧文先生郑重的敲打起按钮,可就在这是他听见了一道女声。
不,不是一道女声。
非常奇怪的,那更加像是两位女子说的言语重叠在了一起。她们有着不同的声线,可是说出的言语确实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样。
她们说道:
“停下你的行动,然后,张开你的眼睛。”
这道声音是那么的奇特,就像是流水,冲刷掉了欧文先生所有其他的思绪,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但他非常迷惑,就像是有人突然说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言语,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张开眼睛?我不是睁着的么?
肩膀传来触碰的感觉,欧文先生浑身一颤,就像是从噩梦中醒来。
入眼便是一男一女木偶般相对而站。而自己正对着差分机,可是面前的程序却不是自毁程序,而是发射程序。
欧文先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脚跟踢到了栏杆,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响声。这响声似乎惊动了不远处的两人。
“就差一点啊。”伊莱发出一声感叹。他伸手压住礼帽,咬牙切齿的看着对面的女人。
希瑞女士睁着双异色的瞳孔,黑色的小礼服外面隐约可以看见女仆装的虚影,就像是两个人融合在了一起一样。
她嬉笑着说道:
“啊。欧文先生,你面前这位伊莱先生操纵了你的五官。”
说罢希瑞女士的双眼锐利起来,紧紧的盯着伊莱:
“你付出了一个双生子的代价想要换猎人们的性命,真是好算计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希瑞女士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欧文先生却猛地站起,抬手对准差分机就是数枪。为了猎人们猎杀伟大之恩的行动不受到影响,他决定先行破坏掉x-0的操作系统。
呼啸的子弹打在突起的按钮上,破损的金属碎片四溅飞起。在打空了手枪的弹夹后,随着几阵闪烁的电火花后,疯狂转动的齿轮停止了。
身下的机器深处随着连锁反应而出现崩溃,在几声低沉的炸裂声后,紧随着从反应炉中传出几声垂死的呜咽。这凶猛的巨兽缓慢停止了呼吸。
欧文先生满意的松了口气,伸手丢掉手枪,背靠着栏杆缓缓坐了下去,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对着希瑞女士遥遥喊道:
“女士,接下来就交给你解决了。”
希瑞女士没有回话,她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欧文。随后弯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领,将他远远的抛飞出去。
欧文先生在飞出来之前只能听见一句“别让其他人来阻碍我。”而后他腾空而起,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短暂的几秒后,他落到了地上。伴随着背部传来剧烈的着地感,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当视线变得清晰,首先映入欧文眼中的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苍白面具,接着便是眼眶后面好奇的打量目光。
无面者紧张不安的对着后方的安保部门成员挥舞着手。几个安保部门成员快速的靠近。
我出来了?欧文心中一喜,而后他惊异而慌乱的抬头望向远处。
x-0安静的立在不远处的黑暗中,街灯昏暗的灯光迷离的照在钢铁的躯壳上,而更多的则笼罩在深邃的黑暗中。在钢铁的上方,并没有希瑞女士与伊莱存在的迹象。
就好像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般。欧文先生瞪大了双眼。他缓慢的从地上坐起,对着身旁的无面者谨慎的询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你本来在上面靠着栏杆抽烟,而后接下来你飞了起来。“无面者老实的回答道。
欧文先生沉默了会,想到希瑞女士的话,下了指令:
“谁都不允许靠近那儿。也不许其他人接近那儿!“
而此时在那x-0机器上方,伊莱正低头望着身下这台死去的机器,面容先是冰冷,而后他安然的轻叹口气,耸耸肩:
“多好的杀死猎人们的机会啊。竟然被你识破了。让我猜猜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你检查了我的墓地,墓穴中的尸体不翼而飞。这让你知晓了我还没有死去这个事实。”
“不。那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希瑞女士眯着双异色的眸子,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当协会告知我猩红羔羊全灭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而后我向上申请了调用猩红羔羊的四级资料。多亏我报告书写的手疼,我得以知道你们第三阶层的基质是精神层面的双生子。其中只有一方存在现实中,当一方死去,另一方才会从虚无中出现。”
“困扰我的事情就从那刹那改变了。问题不在于你们是不是还存在着,而是你们藏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知道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北约克市区的霍乱,亚楠昂安克市区调往北约克区的猎人,失去独子的欧文先生,本地安保部门保存在武器库深处的x-0,失去孩子的安娜女士,属于同一道路的伟大之恩还有海之圣教背后的神明。如果把所有的这些用链子穿在一起,这些都是你们计划中的部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封寄给出色事务所检举活化机器所在地区的匿名信笺也是你们写的,以及欧文先生的独子一个人去找活化机器这件事情背后也有你们的推手。”
伊莱拍着手,他脸上流露出赞叹的神情。
“很不错。”
“那么你准备在这里将猎人们杀死在通道中。”
“确实。“伊莱坦然的点点头。
“但是这台x-0已经损坏。你已经失败了。”
“或许吧。”伊莱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恼怒,或者说计划落空后的绝望疯狂,相反,他交叉着十指,平静无比。
这诡异的一幕让希瑞女士皱起了眉头。
伊莱平静的开口述说,就像是开始讲述起某个发生在漫长事件之前的故事:
“你知道么?这世界并不是如我们所看到的这般简单明了,清清楚楚,事实上真相早就被隐藏在深邃的过去之中。就像是黄金被掩埋在泥土与尘埃深处。无数的人或是出于保密,或是出于私心将真相一层层的掩盖起来。而我们在我们伟大母亲的教导下侥幸得以复原过去的某个奇迹。”
“用人的灵魂作为底料,用情绪作为模子,用死亡作为火焰,即便如此,在付出了不知道多么恐怖的代价之后,我们所能得到的也只是遥远过去奇迹的某种简单的劣质品。”
“可即便如此这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简单事物,或者说,他轻易的就能超出人们的想象。所以被冠以奇迹之名。”
希瑞女士的心脏正在狂跳着,即便伊莱的言语是那么的难以理解,她依然能轻易的感受到背后的信息是那般的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她不准备听伊莱接下去的言语了。希瑞女士左手虚握,便从空中捏出一把女士的刺剑。深邃的剑身似乎闪过一张又一张人的面容。
她踏踏的迈步朝着伊莱前冲而去,瞄准了伊莱的眉心。
可是伊莱摊开右手,一颗米粒大小的金色半透明颗粒正放着光亮,释放出惊人的灵性波动。金色的光芒如同流水般扩散着。
希瑞女士半蹲下身,像是炮弹一般前冲。手中的刺剑撞在伊莱身前,划过了伊莱的脸颊,带出了几抹血丝。
伊莱惊险的躲了过去,他前伸右手,握住了希瑞手中的刺剑,金色的光芒与黑色的烟气一阵交织,剑身轻易的破碎了。
希瑞女士丢下了短剑,像猫一样踩在栏杆上,黑色的烟气翻腾的从她周身冒出。
伊莱摸了下脸颊的伤口,看了眼指尖的猩红痕迹,急促的高声颂唱起来。
“我窥见星空的奥秘,
我窥见人心的深邃。
两者都令我渺小,
于是祈求奇迹加诸我身,
…”
任凭希瑞女士如何抢攻,伊莱依然能守住自己的要害。即便希瑞女士用人性基质封住了伊莱的嘴,可是伊莱依然靠着灵性在空气中震荡出声音。
“万能的许愿啊,
请令我面前的这台机器发射。
以此奉献三,
三中的一,
二中的一。“
金色的光华晃了希瑞的眼,就像是流星划破夜空。这金色的光芒冲刷过破损的差分机,冲刷过坍塌的机器。
就像是时光倒流一般,一切恢复如初。飞快旋转的齿轮飞快旋转咬合,滚筒飞快的转动着,一连串数字在闪烁的火光中组合成一段段言语,随即分散。
差分机刻入机器内质的逻辑被抹去,差分机无法解析跳动的逻辑。就像是有一个来自于更高层次的意识强行介入其中。仅仅凭借着意志,便无视了基础的逻辑与物理法则,强行拖着差分机在跑偏的路上越行越远。
疯狂旋转的齿轮在这时停止,耀眼的蓝光跳动在炮管深处。
希瑞女士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疯狂,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羽毛,将毛尖狠狠插入了脖子。随后将沾了血的羽毛就在空中书写起来:
“我赞美你,
天上的太阳,
阳光下的飞翔的羽翼。
便赐予我勇气,
胜过绝望的勇气。
请破碎我眼前的机器。“
羽毛的毛绒燃烧起来,从希瑞女士的手中消失,化作了灰尘。可是那行字却留在了半空中。就像是无穷远处有个意志投来了一瞥,凭着信物赋予了绝望中的勇气。
在希瑞女士痛苦的嘶吼中,她背后的衣服破碎了,光洁的后背生出一对丑陋的羽翼。漆黑的骨架上蒙着垂死之人的痛苦面容。每一张面容都大张着口,说着的是同样的言语:
“勇气!”
于是垂死之人的言语赋予了希瑞女士力量,无穷尽的黑气从羽翼中四散而出汇聚在希瑞女士左手,汇聚成一块像是漆黑像是宝石的盾牌。
希瑞女士舞动翅膀,裹挟起震荡的灰尘与苦痛的吼声,用盾牌狠狠砸在差分机上,重重的凿开金色的光芒,扭曲了齿轮,折断了齿条,破碎了滚筒。
可机器依然在金色的光芒庇护下喷出了蓝色的光芒,虽然只是短短一刹那,但是希瑞女士依然痛苦的搅动起双手。
她愤怒的提着盾牌朝着伊莱飞来。伊莱对着希瑞女士行了一礼,随即整个人在金色光芒的包裹下消融在了夜色中。
包裹机器的结界破碎了,欧文先生连忙望向机器方向,却陡然像是被惊吓住一般突出了半个舌头。
扭曲变形的栏杆像是被狂风摧残过。尖端上半蹲着一位女士,她后背羽翼直直的伸向穹顶那厚重的阴云,蝙蝠般的皮膜上,无数的面容绝望的高唱着垂死的言论。
她姣好的面容一分为二,一半在痛苦的哭泣,另一半却是愤怒的狰狞。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通道倾斜着向下,不知道它的终点将会延申向多么久远的深处。猎人们腰间的悬灯只能向前照亮数十米的长度,更远处,只能看见深邃的黑色。
下水道中满是流淌的污水,潮湿的水汽上浮后凝结在洞顶形成浑浊的水珠,其中的一滴从向下垂落的锋利边缘滚落,砸在了阿诺的后脖上。
冰冷的水珠带来刺痛的感觉,阿诺不由得止住了步子。就在迟疑的摸着脖子的时候,又有一阵突然而来的心悸闪电般划过。于是他不安的停下步子,仔细谨慎的打量起了周围。
洞壁并不光滑,甚至可以说是千疮百孔。x-0喷出的光束像是一把锋利的锉刀,切开了表面的掩盖,露出了潜藏的本质。道道裂纹纵横交错构成了像是图腾般的形状,而下方便是像是根须一般的地下水道。
“怎么了?”哈瑞见到阿诺停下步子,疑惑的问道。他嘴边叼着烟斗,让人奇怪的是他烟斗中并没有点着火。
“我感到有些不妙,就好像有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这样么?有不好的事情?”哈瑞重复着念了两句这言语,耸了耸肩膀,“我们所要前去面见的可是两位神明,你有这种感觉也没有办法。”
阿诺也想要无视这种感觉,可是心底传来的不安感越来越浓烈,就像是有人在敲着鼓点。他拿出了怀表,指针正疯狂的旋转着,发出刺耳的咔哒咔哒的声音。关于危险的预示如此的明显,阿诺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风先生。
前后望了望,猎人们分散的行走着。前后都有人。人的影子交错重叠在一起,就像是午夜森林树木投落的影子。
阿诺不知道风先生究竟是一直在前方行走着,还是在某个刹那间去了自己的身后,于是对着哈瑞询问道:
“你知道风先生在哪儿么?前面还是我们的后面?”
哈瑞在原地装模做样的思量了一阵,开口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
阿诺一寻思还真是,不在前面就是在后面。他尴尬的轻咳了下。
就在他想要想想办法联系到风先生的时候,却感到入口方向传来一阵汹涌爆发的灵**潮。就像是被无形的波浪冲刷,就像是被电流穿过,阿诺打了个激灵,不安的凝视着通道入口的方向。
怎么了?
地面传来越来越剧烈的震动。脚底的碎石震颤着跳动不已,就像是远处有巨大的野兽面朝着狂奔而来,恐惧与压迫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从那通道的前方传来风先生凄厉的呼喊声,这道声音高高的穿过嶙峋的洞壁,开裂的纹路,直直的钻入众人的耳中。
那声音又惊又怒:
“怎么x-0发射了?!找地方躲起来!”
阿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竭力保持着冷静。目光打量了圈周围,寻找着可以躲藏的区域。在左手边有着一道贯穿的大裂纹,下方黑黢黢的。
阿诺回头想要叫上哈瑞,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迹。阿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缩进了裂缝中。
下方黑黢黢的污浊流水呼啸而过,顺着圆环状的生锈管道不知道通往何处。刺鼻的气味灌入口鼻,阿诺厌恶的皱起眉头。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了,阿诺用手扒住上方的裂纹,伸开双腿踩住管道的两侧。整个人像是耍杂技一样悬在管道的上侧。
阿诺刚刚固定好自己的身姿,眼前就看见一道耀眼的蓝色光芒刺破漆黑的通道,释放着惊人的光与热。就像是正午直视头顶上方的烈日。
阿诺难受的眯起眼睛,忍耐着。就在这时阿诺听到了一声尖锐可怕的哀嚎声,离得很近,应该是某位猎人或者下水道清洁工发出的。毫无疑问,那位可怜的人的藏身处被蓝色光柱破坏了。
阿诺直觉告诉他要往下,于是他余光看着奔涌的污水,一咬牙松开了手,甚至还朝着管道的顶端狠狠来了一脚。反作用力下,阿诺狠狠撞入污浊的水中。
就在这刹那间,蓝色的光柱刺穿了头顶的裂纹,擦着水面而过。所过之处的水面刹那沸腾。
阿诺能感受到体表传来灼烫的感觉,滚烫就像是要烧起来。
为了躲避高温,阿诺极力往管道的下方潜去。没使多大劲就到了底,背部贴住了管道。深处的污水流淌的很快,就像是有一只手拉着阿诺朝着管道更深处而去。
阿诺不敢松手。他与流水抗争着。
忽然管道下方在光束的震颤下开裂损坏,出现了个大口子。污水从开口中向外宣泄,阿诺被水流夹着冲向裂口处。
阿诺的身躯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直直的朝着下方坠落。
阿诺下意识伸出双手往四周胡乱的抓着。可是被污物覆盖的管壁无比湿滑,阿诺抓着管壁的手指一阵打滑,最后松脱了。
阿诺被向下坠落的污水冲出了裂口,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的坠落,最后像是石头般落入下方更加宽阔的管道中。
阿诺手忙脚乱的在污水中挣扎着,却被水面下方的激流打的转了几个圈,头晕目眩的被朝着更深更远的地方拖去。
阿诺在激流中被搅得七荤八素,肺部像是火烧火燎般疼痛,长久的屏气让他几乎窒息,脑门一阵阵的迷糊。
彭!
头撞在了通道的侧壁。阿诺短暂的失去了控制,恶臭的水从嘴巴的缝隙中倒灌进来。阿诺强忍住咳嗽的**,调动着梦魇之力,汇聚在肺部。
窒息感短暂被隔离了。阿诺伸手从虚无中汇聚出夜色般的长剑,狠狠的在洞壁上劈开了可以握住的裂缝。
阿诺靠着这裂缝固定住身子,而后朝着更上方再劈出一道裂缝,重复着向上大约半米,终于脱离出了激流的控制。
阿诺手脚并用浮上了水面。
在解除肺部梦魇化的刹那阿诺几乎没把自己的肺部咳出来,而后便是一连串的干呕。口鼻中残留的味道就像是腐烂的食物混合上榴莲榨成的汁水。
阿诺竭力忽视这种异味,转头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状况。
头顶上方的发光苔藓发出诡异而暗淡的紫红色光线,但是光线太过微弱了。阿诺伸手解下腰间的悬灯,将它提出了水面。伸手旋转了几圈旋钮,晕晕的光亮透过球形的玻璃罩子而出,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阿诺看清楚了周围。
这管道直径大约有二十来米,污水的左右各自有一条能供人行走的道路。而朝前与朝后看都看不到任何破口。
他被激流裹挟了很远的距离,现在已经不知道距离掉落下来的位置的长短了。
好在现在是安全了。
心还没完全放下来,脚边却好像有东西游过。
阿诺面色一变,提着长剑就往下刺去。入肉的感觉传来,而后猩红的血液扩散开来。一条半人长的丑陋鱼形生物翻着发青的肚子浮到了水面。
水下似乎有着更大的动静,阿诺不敢停在原地,他举着悬灯迅速游到了道路边,伸手爬了上去。
再回头看的时候,那鱼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在原来所在的位置,污浊的水中上浮了些许水泡。
阿诺移开了目光,他决定朝着水流来的方向行走。
沿着石板路而前,没过多久,他就皱起了眉头。
在他前方出现了分岔。两条稍小的管道汇聚成自己所在的这条大管道。
这下麻烦了。阿诺提着悬灯,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