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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琋     蒲心渡txt下载     蒲心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万幸之中

    裘泽远和童枫毅相视一眼,又纷纷狐疑地看向童昱晴,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童昱晴把昨天裘令赫约见她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裘令赫最后跟她说的那一番话。

    半晌过后童枫毅说道:“我们并未打算处置令,司中刚刚撤了一位副司长和一位部长,邺津治安在这个时候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而且我也已经查明,令是被你叔父拉拢的,不是他笼络你叔父背叛裘氏。你不能因为令赫的一番说辞就对令心生芥蒂。在……”

    “在确定他们两个谁是继任者之前,我不能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抱有任何感情。这话您已经告诫我许多遍了,我记得。”童昱晴无奈地说道,“不过父亲,这三个月您一直在游山玩水,您身边的亲信也都一直为我所用。您是怎么查到这些事的?”

    其实这件事童昱晴一直都想向父亲问清楚,却苦于没有机会。

    童枫毅笑道:“的确不是我查到的。你来猜猜是谁?”

    童昱晴苦笑道:“财政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童枫毅摇摇头,“不是司中的人,而且是与你很亲近的人。”

    “与我很亲近的人?嗯……是母亲吗?可是母亲从来没有插手过司里的事啊?是因为这次情况特殊您才让母亲去查的吗?”

    童枫毅哈哈大笑,摇了摇头,“不是你母亲。”

    “不是母亲?不是母亲那还能是小呀?”童昱晴玩笑道。可她却没想到这次童枫毅反而不笑了。看到童枫毅和裘泽远的表情,童昱晴震惊道:“难道真的是小?!可是……可他……”

    “可是什么呀?就是你弟弟查出了所有的事情。当时我说要休假的时候,我相信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我不是真的休息,而是要暗中调查内奸。那我又怎么可能在明里暗里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查到什么证据呢?可是小就不同了,他才十岁又不在司里任职,他跑到哪里去‘玩’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听过父亲的解释,童昱晴不敢相信也只能相信了,只是没想到弟弟小小年纪就能办好这么难做的事情。过去的三个月父亲的确是日日沉迷山水,而昱却不是日日陪在父亲左右。几乎一瞬间,童昱晴想通了所有事情。裘叔叔和父亲对叔父早有防备,但他们并不认为叔父会过分到通敌叛祖。从蒲西到邺津那么多道关卡,没有人能做到瞒天过海。卢敬武自以为毫无声息地潜进邺津,固然有叔父给他放水,其实是裘叔叔有意安排。而裘叔叔放卢敬武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白乔煊的态度。如果所料不差,白乔煊给卢敬武的答复应该是令裘叔叔满意的,不然那天晚上只怕卢敬武和白乔煊都不可能竖着走出邺津。想到此处,童昱晴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白乔煊自以为裘叔叔和父亲是从最初就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殊不知这种信任只是他那晚对卢敬武如同赌注一般的答复赢来的。如果他讲得稍有偏差,只怕如今蒲州的局势就会大改。可是转念一想,身处他们这种位置,谁又不是在赌呢?万幸的是裘叔叔和白乔煊这一次都赌对了,他们在不知彼此心思的情况下心照不宣地结盟了,而这种联盟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世上最牢固的联盟。至于昱能查出裘令和刘振宁的事情,只怕还有自己的功劳。如果不是自己被送到那处私宅安置,卢敬武也不至于暴露出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让他们和叔父的关系这么早就暴露。

    “这次任务他完成的非常出色,一点也不逊色于你。不过这次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只做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也该到财政司和你一起历练了。”

    童昱晴再一次被父亲的话惊到,“父亲,小才只有十岁,让他现在就进财政司是不是太早了?”

    “一点也不早,我当年是刚满十岁就进财政司。他十岁的生日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就让他像你当年一样先去后勤部吧。”

    童昱晴突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无力,点头应是后便起身向两位长辈告辞,也不想再去找裘意悠,直接回府去了。

    坐在车里仰望着挂在漆黑天幕上的几点星子,童昱晴想起了不知是谁说过的,“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

    压抑许久的苦涩在心底翻涌泛滥,这四者从来不是难并,而是像天与地、冰与火,根本不在同一个时空,根本没有相汇的交点……

    “小姐,白公子来访,说是来找您的。”姚瑶轻轻拍了拍沉睡中的童昱晴。

    童昱晴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看见窗外的天色,猛然坐了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正了,小姐您要起身吗?”姚瑶被童昱晴方才的动作惊到,小心翼翼地问道。

    童昱晴忙掀开被子,“起!当然要起,再不起真是太不像话了。”一边说着一边暗责自己怎么能昏睡到这个时辰?不过想起昨夜的确翻来覆去许久才入睡,她也就没有那么自责了。

    净手洁面后,童昱晴才反应过来姚瑶为什么进来叫醒她,“你……你刚才是说白乔煊来了吗?”

    姚瑶点头应是,童昱晴忙接过姚瑶手中的娟帕,急道:“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替我接待他。我自己梳洗就好了。快去!”

    姚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大步走向门口,又听童昱晴说道:“等等……”

    她转过头看向童昱晴,童昱晴却又挥挥手,“去吧。”白乔煊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自己编什么谎话他都会看穿,何况她也答应过他要坦诚相待。

    白乔煊见去通报的是姚瑶,回来见他的还是姚瑶,想到昨晚在车中瞥到的那张交错即逝的面容,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

    “你家小姐还没起身?我是不是吵醒她了?”

    “没有。小姐已经起来了,正在梳妆。她命我来接待您,您坐在这儿稍等片刻,奴婢去给您沏壶茶来。”

    白乔煊拦下姚瑶,笑着说道:“你不必忙了,在这儿陪我说会儿话就好。你也坐。”说着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姚瑶连忙摇头,“奴婢不敢,侍女怎么能和客人坐在一起呢?童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让老爷、夫人看到肯定要骂死我了。”

    白乔煊见姚瑶吓成这个样子,暗责自己有些鲁莽,“是我疏忽了,不好意思。”说着自己也站了起来。

    说来奇怪,他在家也是用惯了侍女的人。可是不知怎么,他不想让童昱晴身边的人受自己的“委屈”。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致,猜想今年的第一场雪应该马上就会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童府啊?”白乔煊问着毕恭毕敬站在自己左后方的姚瑶。

    “回白公子,奴婢出生就在童府。”

    “哦?那你从小就侍候你家小姐了?那你对她应该很熟悉,她对你怎么样?”

    “小姐对奴婢很好,私下里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她几乎不会让我干什么活,但在老爷夫人面前就不行了……”姚瑶想着童昱晴对她的好不禁笑了起来,又忽然记起童昱晴叮嘱过她不能向外人提起她们之间的秘密,连忙闭紧了嘴巴。

    看到姚瑶的反应,白乔煊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童昱晴走到大厅看到的景象就是姚瑶不知为何,紧张地捂着嘴巴,而她身边的白乔煊却笑得乐不可支。

    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又和煦,透过明镜般的落地窗打在白乔煊一身洁白如雪的西装上,将他整个人都融入了金黄的暖阳里。而他爽朗的笑声又为这份温暖增添了一份快乐,让童昱晴冰冻了一夜的心渐渐溶化。

    童昱晴走过去含笑问道:“你们做什么呢?”说着打了一下姚瑶,“怎么这么尊卑不分?站在这里也不给白公子倒杯水?”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施“淫威”,白乔煊更想笑了,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笑道:“是我不让姚瑶去的,你别怪她了。既然你收拾好了,那我们就走吧。”

    “走?去哪?”童昱晴问道。

    “去还债。”白乔煊又笑了起来,拉起童昱晴就往外走,又对姚瑶说道:“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嗯?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我?姚瑶……”姚瑶眼看着童昱晴被白乔煊越拉越远,直到最后听不见二人说话的声音,她才依依不舍地回房。

    姚瑶满怀心事,突然发现父亲在自己房里,不禁被吓了一跳……

第十七章 紫玉之髓

    姚管家淡淡地问道:“小姐和白公子走了?”

    姚瑶无精打采地回道:“嗯,走了。”

    “身份尊贵却谦和有礼,即便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如此,白公子这样的人品在公子哥中的确并不多见。”姚升赞道。

    姚瑶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姚升看见女儿的神色不由长叹一声,揽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样的男人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高攀得起的,更何况他还是裘小姐的未婚夫。且不说裘小姐的倾城之资足以让全天下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算她没有这样的容貌,她也是督军大人的独生爱女。你从小跟在小姐身边,应该清楚督军有多疼爱他的女儿,他怎么会容许女婿和其他女人有任何瓜葛?你就听爹一句话,彻底断了对白公子的心思好不好?”

    一场湿雾在姚瑶的眼中愈布愈浓,等姚升说完一席话,这阵迷雾已经酝酿出了蒙蒙细雨,雨水在姚瑶越来越白的面颊上滴落地越来越急,姚升心疼地将女儿抱进怀里,如哄婴儿一般轻轻地拍着她。

    待姚瑶渐渐收起了泪水,她抽泣着对父亲说:“我明白……您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姚瑶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心,仿佛这样就可以守住它。

    “可是我不甘心,我好恨……为什么她既有尊贵的出身又有那么美的容貌?为什么她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白公子的心?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而我连喜欢白公子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

    姚升惊恐地堵住女儿的嘴,“这些事你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怎么可以说出来?隔墙有耳!万一被别人听见,我们一家都别想活了!”

    姚瑶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姚升又问道:“过去三个月你随在小姐身边才能日日见到白公子。你的心思小姐知不知道?”

    “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小姐知不知道,还是小姐不知道?”

    “小姐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她早就会跟我谈了,也不会让我再见到白公子。”姚瑶面如死灰地答道。

    姚管家松下一口气,叹道:“那就好。不然我们在童家真就呆不下去了。虽然小姐一向待你很好,但是在这件事上,她是绝不可能回护你的。”

    “我知道,在裘意悠和我之间选择,所有人都会选择她。”姚瑶恶狠狠地说道。

    姚管家握住女儿的手,“至少爹爹一定会选择你。在外人面前一定不能露出马脚,还有爹想跟你商量一下,督军的贴身副将郑峰好像……”

    “爹!我可以答应您不再对白公子抱有幻想,但我绝对不会接受郑峰,您想都不要想!”姚瑶怒道。

    “好好好,只要你对白公子敬而远之,这个郑峰我们就先不考虑,其实爹也舍不得你这么早就嫁给别人。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爹先走了。”

    姚瑶又一下子抱住了就要出门的父亲,哽咽道:“爹……谢谢你……”

    姚管家拍了拍女儿的手,“傻丫头,跟爹还这么客气?快去休息吧……”

    白乔煊拉着童昱晴出门之后随口问道:“中餐西餐?”

    童昱晴面色发窘,哼唧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白乔煊又说道:“今日难得休息,我也是快到巳初才起的身。没吃早点就来找你,现在有些饿了。”

    白乔煊总有办法让自己即使犯了错也没有那么愧疚,童昱晴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来选地方吧,我无所谓。”

    “童大小姐,您想了这么久就回我这么一句话?今天这地方我是绝对不会选的,你若还不想吃东西我们就先去晁碧湖欣赏一下风景。”白乔煊揶揄道。

    “好好好,那我们先去mavis cafe吃点点心吧,吃完我们再去晁碧湖。”

    白乔煊拉开车门,“请,童小姐。”

    童昱晴笑而不语,等白乔煊上车后说道:“看来你最近心情不错,应该是受某个人的影响吧。”

    白乔煊挑着眉假装思考了一下,“所以要来谢恩呀,也不能总是临时抱佛脚对吧?”

    童昱晴哈哈一笑,连着摇头,“不敢当不敢当,我可没有佛祖那么伟大。”

    “反正你现在可是我必须供着的活宝。今天您想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玩什么,我都一定奉陪到底。”

    “那你现在就别再说话,专心开车。我可不想你在我这儿出什么意外。”

    “遵命!不过好像是你先跟我说的话吧?”白乔煊斜睨着童昱晴笑道。

    “你……”白乔煊看着童昱晴气得发红的面色又哈哈大笑起来,而童昱晴被白乔煊逗了半天,昨晚郁郁寡欢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mavis cafe在邺津南郊,因为位置偏僻又价格不菲,很少有人关顾,这也是童昱晴选择这里的原因。白乔煊选了一个靠窗又偏僻的位置,外面的人几乎看不到他们。在这一点上两人的心思是一样的,他们都不想被一些不速之客或不速之事打扰今天的好心情。

    吃好之后童昱晴朝白乔煊身边的箱子努努嘴,问道:“什么东西啊?下车后你就小心翼翼地抱着。”

    白乔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把箱子慢慢地抱起又缓缓地摆在童昱晴面前,随后示意童昱晴打开箱子,童昱晴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也学着他的动作慢慢地打开箱子。

    童昱晴只觉得自己被一束柔和的紫光晃了一下眼睛,她震惊地看向白乔煊,语无伦次地问道:“这……紫玉髓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白乔煊又含蓄一笑,“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喜不喜欢。”

    “这……你是要把它送给我吗?”童昱晴难以置信地问道。

    “摆在你面前的东西不是送给你那是送给谁啊?”白乔煊反问道。

    童昱晴摇摇头,把箱子推向白乔煊,“不行……这太贵重了。鸽子蛋大小的紫玉髓都是少见的了,这么大的紫玉髓我见都没见过。更何况这块紫玉髓色泽呈深紫红色,半点杂质都没有,是紫玉髓里上品中的上品。这根本就是一个无价之宝,你自己收藏吧。你要感谢我,多请我吃几顿玩几次就可以了。”

    白乔煊又将箱子推回给童昱晴,“我又不是收藏家,况且我对紫玉髓并不感兴趣。它放在我这儿一点用处也没有,给你还可以打磨成耳环、项链或者手镯来戴。”

    童昱晴又推了回去,说道:“那你送给悠悠啊……这不是正好吗?”

    白乔煊抱住箱子笑道:“它要是白玉我就送给悠悠了,可它不是紫色的嘛?不要再跟我争你要不要它了,你要是不要我就直接把它当垃圾丢在这儿了。”

    “你……”童昱晴再一次被白乔煊堵得说不出话来。

    白乔煊笑着把箱子合好,问道:“你想要什么首饰?我命人打磨好再给你送去。”

    童昱晴耷拉着脑袋,“那就一副手镯吧。不过说好了,我只要一副手镯,打磨好手镯后剩下的紫玉髓你自己处理,否则我绝不会收。还有,以后你可不能再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了!”

    白乔煊见童昱晴已经让步,自己也让出一步,“好。其实你也不必在意这块紫玉髓是否贵重。我可比你想象中狡猾多了。用一个我并不在意的东西就买下了你这张能言善辩的嘴,以后我就不愁没人在悠悠面前帮我说好话了。”

    童昱晴见白乔煊一脸坏笑,忍不住想伸手打他,白乔煊怎么会老老实实地让童昱晴得手?童昱晴往右扇他就往左闪,往左扇他就往右闪,就这样左躲右闪中童昱晴连白乔煊的衣服都没碰到,她不禁懊恼地叫了一声,惹得白乔煊捧腹大笑。

    “在外面听着声音我就觉得有些熟悉,没想到真是你们。”

    童昱晴看见裘令走了进来立即坐直了身子,面上露出常日里挂着的微笑,“好巧啊令哥,你也来这儿喝咖啡呀?”

    白乔煊也瞬间止住了笑意,站起身来给裘令让出了一点位置,“一起坐吧令哥。”

    裘令想到自己没进屋前两人的欢声笑语,又看看空无一物的桌子,笑道:“你们已经吃完了吧?我还有朋友在外面等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许久未见好好叙叙旧吧,我先走了。”

    走到门口裘令又回过头对童昱晴说道:“对了昱晴,我还没谢你在父亲面前为我求情。改日我再设宴答谢。”

    童昱晴一头雾水,思虑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他与叔父有所瓜葛的事,他以为是自己求情才让他免于受罚吗?他这一问是真心感谢还是有意试探?

    童昱晴一时无法判断,斟酌再三后她笑着回道:“不必客气令哥,都是一家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裘令走后房中寂静了好一会儿,白乔煊看着童昱晴和昨晚一样沉郁的面色,试探着问道:“昱晴,昨天……”

    “乔煊,我们先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好不好?等我们游过晁碧湖,晚饭时我再同你说那些人那些事好不好?”

    白乔煊颔首默许,马上转移话题,“对了,昨日我收到家父来信,说舍妹想来邺津小住一段时日。”

    “你妹妹要来呀?我记得你跟我提过,她今年九岁,叫阿茵是吧?”

    白乔煊回道:“没错,但阿茵是她的乳名,她本名叫白嘉茵。嘉言之嘉,绿茵之茵。”

    “白嘉茵……好名字,你妹妹一定是一位美人。”

    白乔煊笑着摆摆手,“她还那么小,能看出什么美不美的?”

    童昱晴又笑问道:“这件事你跟裘叔叔说了吗?”

    “还没,我打算明天去督军府再同他讲。”

    “也好。”童昱晴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笑道:“坐得久了腰有些不舒服。”

    “那我们现在去晁碧湖?”白乔煊也站了起来。

    童昱晴露出灿若朝霞的笑容,欣然接受了白乔煊的提议……

第十八章 晁碧湖畔

    一个个娇小纯白的精灵在白乔煊和童昱晴到达晁碧湖的那一刻不早不晚地降落,童昱晴伸出玉手,满心欢喜地迎接着一点点融于掌心的沁凉舒适。这温馨的一幕落在白乔煊眼中也是说不出的安慰,难得万般凄苦中还留一丝甜……

    其实自从昨天听说童柏毅和刘振宁被撤职,裘令又被传去督军府后,白乔煊已经将自己到邺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除了猜不出到底是谁将事情查清楚,其他事情他都猜出了大概。不过事到如今,他已不想追究裘泽远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从何而来,因为裘意悠,这一切都已不再有意义。

    眼前这个眉眼俱笑的女孩子让白乔煊想到昨晚自己在去督军府的路上见到的情景。童昱晴坐在车里仰望着天空,面上无喜无悲,眼中亦是无欢无怒,他在那样一张明丽的面容上看不到任何生气。她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总是被人提着,逗别人开心,却从来没有自己的情绪。

    同是富家千金,为什么裘意悠和童昱晴一点都不同呢?裘意悠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都十分随性,喜欢就欣然接受,讨厌就直接赶走,从不做任何违逆自己心愿的事情。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而童昱晴就正好相反,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自己的喜怒。无论工作是缓是急,是难是易,她都对它们没有偏见,都会尽全力将它们做到最完美。无论她喜不喜欢裘令和裘令赫,她都会对他们笑脸相迎,不主动也不回避。在她的世界里,没有愿不愿意,只有应不应该。

    “雪花这么白,这么干净,她们是不该降落到世间的。”童昱晴的一句话拉回了白乔煊飞到远方的思绪。

    “哦?那她们应该降落到哪里?”

    童昱晴笑指着天空说道:“她们就应该在云端之上,哪里也不去,好好和白云作伴。”

    “哈哈哈……我刚刚还在想你和悠悠那么不同,为什么会是好朋友?原来你也是一个相信童话的女孩子。”白乔煊笑指指童昱晴。

    童昱晴的笑容渐渐消失,“哪个女孩子没有浪漫美好的梦呢?可惜我的身份不容许我做梦……你要知道千军万马的守候才能换来一个的天真烂漫的裘意悠,如果我和悠悠一样,那远军的人数至少要翻一倍。”说到这里童昱晴又笑了起来,不过白乔煊却再也笑不出了,他凝视着童昱晴久久不语。

    “你能得到这个有成千上万的人守护的珍宝,一定要好好珍惜。悠悠她有时候是很直白,甚至有可能会伤害到你,但她对你绝不会有任何恶意。不像有些人笑里藏刀,让你防不胜防。面对这么简单的人总比面对那些人轻松多了吧?”

    白乔煊点点头,郑重地承诺,“你放心,我会的,我会像督军一样,一生一世将她捧在手心里,无论什么事都随她的心意,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童昱晴玩笑道:“这么严肃呀……搞得像我要嫁女儿,跟女婿讨承诺一样。我可不要,这话你还是留着跟你的岳父大人说吧。”

    白乔煊付诸一笑,转而说道:“本来想来晁碧湖畔走走的,如今下雪了还走吗?”

    “走啊,就是下雪才更应该走呢。雪中漫步多惬意呀,我都好久没有闻到这么好闻的空气啦。”说着童昱晴伸了一个懒腰。

    就这样白乔煊和童昱晴围着晁碧湖走了起来,晁碧湖虽然不是邺津最大的湖,但从头走到尾也要花上两个时辰,童昱晴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再加上昨晚休息得不好,走了一个时辰便有些乏了。

    可惜因为晁碧湖离市区很远,平日里鲜有人烟,长椅并不是很多见。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才发现一条长椅,童昱晴欣喜若狂地扑了上去。

    雪渐渐小了,直到白乔煊再也感受不到她们的踪迹,他才搓搓手笑道:“我以为你的体力会比悠悠好很多呢,没想到你和她一样这么弱不禁风呀。”

    “哪有?要不是见你累了,我可以马上走回车里。”童昱晴狡辩道。

    “是嘛?那我们不坐了,现在就回车上?”说着白乔煊起身就要走。

    童昱晴眼疾手快地拽住他,求饶道:“好了我的白公子,我承认我有点体力不支可以吗?您好好坐一会儿,也让我歇歇吧。”

    白乔煊看着童昱晴可怜兮兮的模样咯咯直笑,“你这样也不行啊……”

    童昱晴嚷道:“我又不用去打仗,这样怎么不行啊?”

    “就算不用你去打仗,你的体力也需要锻炼呐。明早起你陪我去晨跑吧。”

    童昱晴瘪起嘴来,“不去!你要人陪找悠悠啊,这么好的机会干嘛放过?”

    白乔煊讪讪地说道:“悠悠啊……虽然她现在没有那么抵触我了,但是要说拉着她去跑步,只怕我还没有那个能耐说服她。我更不想因为一点小事让她对我刚刚好转的态度退回原点。”

    “你拉不动悠悠就来找我呀!白乔煊,我看我是对你太好了吧?”童昱晴瞪着他说道。

    “昱晴……好昱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看在紫玉髓的份儿上你就原谅我吧。”白乔煊双手合十连连对童昱晴作揖,童昱晴本来也没想怪他,见他这副滑稽模样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可白乔煊却突然回过味来,嗔道:“本来是你不想锻炼,现在怎么反倒是我的错了呢?”

    童昱晴笑容一滞,不敢直视白乔煊的目光,半晌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好吧好吧,我答应你。我前世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呐?今生竟碰到你们这两个冤家!”

    白乔煊听她言下之意,似乎还有一个人逼她,便问道:“两个冤家?还有一个是谁啊?”

    童昱晴垂头丧气地回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那位父亲大人了。小时候被他逼着练轻功,长大了还要陪你晨跑……”

    白乔煊有些惊讶,“轻功?你懂轻功啊?你父亲为什么要逼你练轻功啊?”

    “为了逃命啊……父亲说像我们这种身份的人,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我们死。他不指望我拥有盖世武功,只希望我拥有尽快脱离险境的能力。”

    白乔煊说道:“你父亲说得有道理啊。你不需要拥有打败刺客的能力,只需要比刺客跑得快就可以了。因为你身后一定有无数的人可以帮你清理刺客。既然你从小就练轻功,身体应该很好才对,怎么才走了一个多时辰就累得不行?”

    童昱晴叹道:“自从两年前进财政司后,我就再没练过轻功了,身体自然没有以前好。”

    “哦……那你不要陪我跑步了,重新把轻功练起来就好。我在地上跑,你在天上飞,怎么样?”

    童昱晴十分无奈地看着白乔煊,非常不情愿地挤出一个“好”字。

    咕噜、咕噜……

    童昱晴随着声音看向白乔煊的肚子,本来很想笑,但又想到自己说过会在晚膳时告诉他所有事情,尚未展开的笑意凝在唇边。

    “一会儿我们去吃城南的那家火锅吧。”童昱晴闭着眼睛说道。

    “好,刚好可以去去身上的寒气。”白乔煊搓着双手答道。

    “比起身,我想我现在更该暖的是心。”

    白乔煊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童昱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听到童昱晴说:“你不必担心。我会慢慢适应的,父亲说的对,我早晚要独自面对背叛、面对绝境、面对生死。只是现在,我还没有习惯……”

    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悄无声息地从童昱晴的眼角滑落,而这颗玉珠恰好落在白乔煊看似波澜不惊的眼中,白乔煊抬起手想要接住那滴泪珠,却终究在碰到它的前一刻放下了手。他慢慢地闭上双眼,一阵阵寒风将他的衣衫一层层打透,他却并未感到有多冷,因为比**更寒冷的是心灵。孤独永远都是每个人避无可避的绝境,在这个绝境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救自己。不过他相信自己,也相信童昱晴,就算未来的风雨会让他们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他们也绝不会在困境中迷失自己,丢掉最初的那颗心。

    晚上童昱晴和白乔煊并没有吃到火锅,而是被叫去督军府共进晚餐。晚宴之上裘泽远当众训斥了裘令,又对裘令赫旁敲侧击了一番。之后又提前宣布了童昱进入财政司的消息,在场许多人的反应都与童昱晴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的一样,一边难以置信,一边坦然接受。

    童昱站得笔挺,有模有样地端起酒杯,“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财政司,我都是最小的那一个。日后还请各位长辈、各位兄长、各位姐姐多多指点,小……昱在这里先干为敬。”

    童昱晴看着从未喝过酒的弟弟将满满一大杯酒灌进肚子里,泪水一瞬间溢满了双眼,却又硬生生地被她逼了回去,她笑举着酒杯,说道:“当然要好好‘指点’了,放心,有姐姐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童昱见眼眶红红的姐姐说出这样一番别有深意的话,配合着戏谑道:“不敢不敢,姐姐您别公报私仇就好了。”惹得在座众人哄堂大笑。

    童枫毅见到一双儿女都如此懂事理,明进退,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不由独自饮下一杯酒。裘泽远看看裘意悠心无旁骛的笑颜,又看看白乔煊滴水不漏的笑容,心中也如打翻了五味瓶。转眼之间,孩子们都已经这么大了,从前总觉得他们还小,可如今他们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连小昱都要进财政司了。他只觉得枫毅第一天进财政司时的紧张彷徨还历历在目……

第十九章 各安其位

    “裘叔叔,我本想明日拜访之时再同您说,不过今日恰好来了,家人又都在,我就提前向您请示吧。”说着白乔煊将一封信递给裘泽远。

    裘泽远匆匆看过后说道:“既然你妹妹想来,就让她来吧,正好你下榻的驿馆空着那么多的房间,你亲自为你妹妹挑一间,有什么需要置办的……”裘泽远的余光快速地扫过裘意悠,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便接着说道:“你就带着悠悠去采买,费……”

    裘意悠抢道:“父亲,我哪里会置办什么物件?不如让昱晴……”

    裘意悠听父亲言下之意是想让她和白乔煊单独出去,心里有些不情愿,本想说让昱晴替她去,可是她左看看童昱晴劝诫的目光,右看看父亲和白乔煊失望的眼神,将“替”改成了“陪”。

    如此一来无论是裘泽远还是白乔煊,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们原本也不指望裘意悠真的做什么,只是希望她能有一个恰当的态度。

    可是不知为何裘令赫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个和谐的局面,“只怕这样有些不妥吧?”

    这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裘令赫的身上,裘泽远眉心微蹙,“有何不妥?”

    裘令赫慢慢放下餐具,有条不紊地说道:“按道理讲悠悠才是乔煊的未婚妻。当初因为悠悠抱恙在身才让昱晴代她去接乔煊。如今悠悠好好的,只是置办一些摆设,再说还是接待她未来的小姑,为何还要拉上昱晴?昱晴夹在他们中间算什么?她不需要上班工作吗?”

    从裘令赫开口说话,童昱晴就不停地给他使眼色,可他都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越说越不妥。

    裘令正愁如何挽回他在裘泽远眼中的形象,没想到裘令赫这么不长脑子,竟敢当面顶撞裘泽远,暗讽裘意悠百无一能。他如获至宝,马上接过话头,“令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质疑父亲的决定吗?还没当政呢你就如此不把父亲放在眼里,日后掌权了还了得?还不快向父亲请罪?”

    裘令赫沉着脸一言不发,童枫毅见苗头不对刚待出言调解,裘泽远就示意他不要讲话,开口问裘令赫,“令赫,你也知道悠悠从来没有独自处理过什么事情,只是来了一个客人请昱晴陪同去接待,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今日酒有点喝多了吧?”

    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应该趁裘泽远还没有真正动怒之前顺着他搭的台阶一步步走下来,可是今晚的裘令赫并不明智,他看见梯子不仅不想顺着它走下来,还想一脚将它踢翻。

    “父亲,我很清醒,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您疼爱女儿我可以理解,做父亲的没有一个会不爱自己的女儿……”

    童枫毅和黛纷纷看向裘泽远,果然,尽管裘泽远面色丝毫未变,但他藏在桌下的拳头却越攥越紧。

    童枫毅疾声喝道:“住口!”

    “枫毅,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他今天能说出什么话来!”裘泽远强抑住怒火,冷声说道。

    裘令赫扯了扯领带,豁出去的夷然不惧,“凡事都要有一个度吧?悠悠今年十六,已经不小了,您都已经给她定亲了,可她连自己的日常起居都打理不好,连一个女人最起码该会的料理家务都不会。您是想一辈子把她捧在手心里,永远都不让她落地吗?如果您想这样,那为什么还要帮她定亲?您是想让白乔煊像您一样一辈子对她言听计从吗?拖累他一生?还是想让昱晴永远跟在她身边,除了为财政司劳心伤神,还要像仆人一样照顾好您女儿的衣食住行?太过分了吧?凭什么我、裘令、白乔煊、童昱晴要为了蒲东大局、远军大业尽心尽力,上要对得起祖宗基业,下要对得起黎民百姓,小昱只有十岁就让他独自面临清查内奸那么危险的局面,而她裘意悠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一切便信手拈来。就因为她是督军千金吗?”

    “裘令赫,我怎么对我的女儿是我的事,你没有资格置喙。你若不想操心劳力,大可以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我们裘氏没有你这么不懂进退、不知好歹的子孙。”裘泽远说完示意两个贴身副将将裘令赫拉出去。

    裘令赫用力挣脱两人的束缚,“我今天就去蒲江前线,我是不是裘氏子孙,不是你说了算!”

    情感上童昱晴很想去追裘令赫,劝他回头,可理智清醒地告诉她在这个时候没有恰当的理由可以回护裘令赫,解铃还须系铃人。

    一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戏因为裘令赫的一番话再也演不下去,裘泽远遣散了众人,让黛好好照料裘意悠,不要让她多想,并将童枫毅单独叫去了书房。

    “你真的打算放弃令赫?”童枫毅看着裘泽远依旧阴沉的面色问道。

    裘泽远喝下整整一杯水,平静了许久后反问道:“你觉得呢?”

    童枫毅吁了一声,“我可不敢随意猜度督军大人的心思,这万一猜错了也被赶出邺津怎么办?我可不像令赫,离了邺津我可活不了。”

    裘泽远随手扔了一个苹果给他,气道:“去去去,有多远滚多远。”

    童枫毅笑嘻嘻地接住苹果,坐在沙发上大口咬了起来。心里想起了他父亲在世时对他说过的话,裘童两家之所以能在风雨飘摇的蒲州携手走过近百年,是因为裘氏历代督军不仅视童氏为辅臣,还将童氏视为亲族和挚友,裘氏一代先祖裘生就立下了永不对童氏起疑的誓言,并告诫后世子孙代代相传。而童氏一代先祖童乐临终遗言便是要童氏子孙代代效忠于裘氏,视裘氏为主为友,永不相叛。先祖留下遗命并非难事,难在裘童两家的继任者如何做到无论面对何种境遇,都能对彼此绝对信任,永不相弃。父亲说他和裘叔叔并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意见一致,但他们能在三十年间互相扶持,共拓河山,在于他们都能认清自己的位置。无论他们的意见有多大分歧,最终做决定的必须是裘叔叔本人,即使最终的方案父亲并不满意,他也会绝对服从裘叔叔的指令。裘氏于童氏先为主公后为友人。裘氏也必须给予童氏应有的尊重与权力,无论父亲的意见裘叔叔有多反对,他都必须对父亲的意见有理有据地辩驳,只要有一点他不能说服父亲,他就要继续更改,直到他将父亲真正说服,亦或是赢得父亲的让步。童氏于裘氏先为友人后为辅臣。只有裘童两家的在位者摆好自己正确的位置,他们在蒲东的地位才会永远不变。

    童枫毅少时并不十分清楚父亲所言何意,那时的他只觉得自己和好兄弟永远不会有分歧,更不需要用权术来维护他们之间的友谊。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和事夹杂在他们中间,他和泽远都清醒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温室里的鲜花,是需要精心维护的。他们也越来越清楚父辈们的每一句教诲,背后都有一片沧海桑田。

    如今在裘令赫的事情上,童枫毅决不能在裘泽远明确表明态度前发表任何意见,一来继承人的问题永远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他不能也不该有任何偏向。二来童柏毅刚刚犯下大错,虽然这并不直接和他相关,但童柏毅毕竟和自己血脉相连,自己难辞其咎。三来无论裘泽远放不放过裘令赫,都有道理,也各有利弊。所以不管裘泽远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支持。

    裘泽远见童枫毅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吃着苹果,对他心中所想也猜到一二,于是慢悠悠地沏好一壶茶后说道:“令处事严谨,危急关头向来都稳如泰山、镇定自若,在警备署这几年也颇有建树,可是他太容易被旁人左右,从这次他轻而易举就被柏毅拉拢就能看出来。卢天胜对他许下一个空头承诺,他就敢背祖忘宗,也足见他大义不明,心智不熟。还有你看他今天迫不及待对令赫落井下石的德行,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小人嘴脸。这样的人做一个警备署署长也许还可以,可是让他做统领一方的督军,那指挥权和领导权还不都落在旁人手里?旁人若对他忠心耿耿倒也罢了,可万一是趋炎附势的小人,那裘氏迟早毁在他手里。”

    童枫毅一本正经地看着裘泽远,又拿起一个苹果吃了起来,只大声地“嗯”了一声。

    “至于令赫……虽然他生性鲁莽,心浮气躁,有时做事顾头不顾尾,但他敢于担当,不论对错,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虽然他今天顶撞的是我,但我心里清楚他是对事不对人,讲求的是一个理字。而且他在军中这几年,立下了不少军功,远军上下都不乏对他的赞美之词。”

    裘泽远说到此处便看向童枫毅,喝着茶不再说话,童枫毅笑呵呵地放下苹果,“小时候国文先生……”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瞥了一眼裘泽远的神色,没想到裘泽远也困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刚开始讲就停了下来,两人相视一眼后裘泽远才反应过来童枫毅在想什么……

第二十章 眸中微澜

    “说吧……我不至于那么敏感吧?你提起国文先生,我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荀老先生的影子……”裘泽远双手缓缓转动着青花瓷杯,“不该想起的人我也不愿再想起。”

    童枫毅见他嘴上说着不想实则思绪已经飘远的样子,忙嘻嘻哈哈地岔开话题,“荀老先生说过‘但是’前面的都是废话。所以刨去那些废话,你想说的就是一句话作为督军人选,令不如令赫。”

    裘泽远递给童枫毅一杯茶,笑道:“在你看来呢?”

    童枫毅把刚要递到嘴边的茶放了下来,猛摇头,回道:“我没有想法,这件事您怎么吩咐,我怎么办。”

    裘泽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指着他的鼻子开骂:“我看你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那你说我叫你来干嘛?你连一句有用的话都不说,坐在这儿干嘛?”

    “哎,这罪名我可不担啊。你要怪就去怪先祖定下的规矩,我让你去,你敢吗?”童枫毅辩驳道。

    “你……你把吃的苹果都给我吐出来!吃了几个还我几个。”裘泽远说不过童枫毅,便像小孩子一样胡搅蛮缠起来。

    童枫毅抬手打了一下裘泽远指着他的手指,“行行行,你先把你对他们两个的想法跟我说完,我再回府给你取苹果好不好?泽远小弟弟……”

    童枫毅的一声“呼唤”让裘泽远顿时“不寒而栗”,他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忙道:“现在谈确定继位者还为时过早,不过我担心的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他们的结局不是早就注定了吗?一生一死,无论谁掌权都不可能放过另外一个。但无论谁生谁死,都不会牵连到你,你担心什么?”

    “死亡对于死者而言是结局,但是生者呢?我担心的是活着的那一个怀着一颗怎样的心开始他的执政生涯,以一个怎样的形象树立在世人面前。如果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弑兄或杀弟,那他这一生就很难再去相信旁人,得到他人的助力。高处虽不胜寒,但更可怕的,是孤立无援。到时候如果他的心性不稳,是他坐督军这个位置还是位置反过来操控他就很难说了。还有昱晴,比起令、令赫我更心疼的是她。你现在对昱晴的要求是对他们两个不偏不倚,直到他们其中一个得位,让昱晴嫁给他。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她,这样她虽然体会不到男女之间真心相爱的快乐,但也不会有痛失所爱的风险,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以后的生活?对于她丈夫而言,昱晴只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到他的女人,他心上的人是昱晴还好,若不是昱晴,那她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你也不想昱晴的一生只为童氏和蒲东活着吧?”

    童枫毅久久地凝视着裘泽远,他知道他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他始终都把自己视为最好的兄弟。

    一时间童枫毅又是感动又是惭愧,缓了半晌后方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再观察他们三年,三年之后我会确定督军人选。确定之后我会亲自处理掉另外一个,这样所有过错都会归结到我的身上,不会给新任督军留下任何有关于此的污点。此外我会另设一个圈套给未来督军,然后由你去通知昱晴,让她提醒他如何应对。这样那个人对昱晴就不可能只抱有敬重之心,最起码他会感念昱晴的搭救之情,不会对她没有一点真心实意。还有这些事不要让昱晴知道,她承担的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再让这些污秽之事负累她的心。”

    童枫毅点点头,转而又想起今天裘令赫的话,“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到时候我们再仔细商量对策。还有你也别只担心昱晴的将来,悠悠的将来你又真的考虑清楚没有?其实你……”

    裘泽远抬手打断了童枫毅的话,“其实我心里明白令赫今日所说句句在理,只是我心里……我心里还没做好准备,虽然给她定下了亲事,但在我心里她还始终是个孩子,我总想把最好的最完美的给她。”

    “可你也不能跟着她一辈子呀……”

    裘泽远长叹一声,“我知道。我会请黛从明天开始教她处理一些基本的内务。”

    童枫毅见裘泽远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往事,轻声劝道:“别再想了,早点休息吧。对了,苹果你要几个?”

    裘泽远见童枫毅拿着几个苹果玩杂耍,笑道:“一车!”

    “是!督军!”童枫毅说完连忙赶在裘泽远丢来的“**”砸到他身上之前关上了书房大门……

    晚宴之上裘令赫闹的这一出虽然没有真正触怒裘泽远,却令在场的小辈个个坐立难安。散场之后裘令立即回到自己的府邸和幕僚商量如何利用今晚之事彻底拖垮裘令赫。童昱晴一边为裘令赫的冲动惋惜,一边油然而生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白乔煊觉得今晚这场闹剧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他不在晚宴上拿出那封信,也许就不会给裘令赫留下话柄。矛头的焦点裘意悠更是感到无比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如此无能,父亲也不会在旁人面前颜面尽失。

    “昱晴,”童昱晴刚刚走到童府门口便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躲在树后的裘令赫,她越发生气,气他今日如此鲁莽冲动。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竟然敢当众顶撞督军,不要命了吗?”童昱晴将裘令赫拉到一旁的墙角,压低了声音疾声问道。

    裘令赫双手扶在童昱晴的肩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和白乔煊单独相处?”

    “什么?”童昱晴被裘令赫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糊涂了。

    “白乔煊是悠悠的未婚夫,你如今这样是在引火烧身。”裘令赫平静地解释。

    “你在说什么?我又怎么了?你今天是不是看谁都不顺眼啊?!”童昱晴仍然没有听懂裘令赫的话。

    “你可以不爱我,可以不爱裘令,可以不爱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但你不能去爱白乔煊!”裘令赫索性挑明了说。

    童昱晴这才明白裘令赫所言何意,但她更加感到莫名其妙,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爱……”说着童昱晴又用余光扫了扫周围,确定无人后才挤出那三个字。

    裘令赫不答反问:“你今日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

    “你跟踪我?!”童昱晴几乎被裘令赫气得跳脚。

    裘令赫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道:“一个人的语言会说谎,动作会说谎,表情会说谎,但是有一个地方永远都不会说谎,那就是眼睛。昱晴,你眸中的波澜已经出卖了你心底的秘密。也许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看向白乔煊的目光中,是带着光亮的。你从来没有用那种目光看过我,或者其他任何人。”

    裘令赫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那种情绪化作一个个细小的漩涡,搅乱了童昱晴原本水波不惊的心。

    但童昱晴还是理智地摇头,“不可能,我将来的夫君只可能是你或者裘令。”

    裘令赫苦笑道:“你的夫君?只怕……”

    “令赫哥,你不该这样想,督军没有对你做出任何处置,你自己不能灰心。”童昱晴斩钉截铁地说道,也不知这话是对裘令赫的安慰,还是给自己的暗示。

    “罢了,如今的局面不是我能控制的,多思无益。我今日就是来提醒你,且不说白乔煊现在的心在裘意悠身上,就算他也爱你,你们又能怎样?裘氏不会放过你们,童氏不会接纳你们,整个蒲东都不会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够了!我自己的心思我自己清楚,我会守好自己的心,做好自己的事。反倒是你,今日如此冲动,有没有想过后果?”

    “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可顾忌的。”裘令赫头靠在墙上,仰天自嘲。

    “那我呢?你也不管我了吗?”

    裘令赫猛然看向童昱晴,眼中闪烁着比星辰还要耀眼的光彩,“你在乎我?”

    童昱晴肯定地答道:“在乎,我在乎身边所有人的安康喜乐。”

    裘令赫有些隐隐的失望,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快乐的,因为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关心即将失势的他。

    “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裘令赫不愿让谈话再继续下去,因为他想留住童昱晴刚刚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也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最近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切不可再出差错。”说完童昱晴就飞快地从侧门溜回了府中。

    邺津火车站贵宾室

    “悠悠,这是刚刚从南边运来的青枣,脆嫩多汁,口感极佳,你试一些。”

    童昱晴见裘意悠又要拒绝白乔煊递来的水果,清咳了一声。

    她今天亲眼目睹了白乔煊口中所说的已经缓和一些的关系,不得不佩服白乔煊的耐心。他能在裘意悠连续拒绝了苹果、阳桃、蜜橘、柳橙后依然不觉挫败地给裘意悠递送水果,裘意悠如果再拒绝实在太过不近人情。

    裘意悠听到童昱晴的咳嗽声,有些不情愿地接过青枣,放了一颗在口中。白乔煊见状十分欣喜,感激地看向童昱晴,可童昱晴却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窗外的车道……

第二十一章 站台乌龙

    裘令赫已经离开一个月了,她原本以为他那天晚上说要去蒲江前线的话是气话,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就得到了裘令赫远走的消息。也不知是为什么,她心中竟然有些发慌。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警告,她清楚自己对白乔煊的与众不同只是因为他们志趣相投,她相信以自己的意志不可能让自己对他的感情变了味道。可不是因为裘令赫的一番话,这种不安又从何而来?这些日子童昱晴始终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车来了!”白乔煊突然出现在窗前打断了童昱晴的思绪。

    童昱晴忙站起身来穿好披风,却见裘意悠还坐在原处,不由催促道:“悠悠,穿好衣服,我们该出去了。”

    “昱晴……不如你代我去迎人好了,我……我怕冷……嗯不是……我还没准备好……”裘意悠找着各种不出门迎客的借口,越说越没有底气。

    童昱晴刚待出言相劝,白乔煊便说道:“那悠悠你就在屋里等着吧,我让蒂儿进来陪你,稍后我再领小妹来见你。”

    “今天之前我还怕你对悠悠没有足够的耐心,不过现在我一点都不担心了。你做的比我好多了。”走出贵宾室后童昱晴对白乔煊说道。

    “悠悠是一张白得不能再白的白纸,也是一朵美得不能再美的鸢尾花。她值得被人呵护。说实话,我觉得即使和她就这样相处也要比面对那些人轻松多了。”白乔煊感叹道。

    童昱晴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人,心有戚戚然地点点头。

    白嘉茵下车后就上蹿下跳、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哥哥的踪迹,可惜九岁的小女孩儿个子还没长起来,被埋没在一群成人堆里找人没那么容易。而且她左跑右跳的可忙坏了随行的人,她的贴身女佣兰姨好不容易按住了她,忙劝道:“小姐,车站鱼龙混杂,我们忙乱事小,您要是被坏人带走事就大了。”

    白嘉茵乌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搂住兰姨的脖子,一下就跳进了兰姨的怀里,咯咯直笑,“那兰姨你抱着我找好不好?”

    兰姨连忙抱稳了这位小祖宗,这时忽听一个随从兴奋地喊道:“小姐您看,少爷在那里。”

    白嘉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到一黑一红并肩而立的两人,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楚他们的容貌,但也能隐约感受到男子丰神俊硕,女子明艳动人。她忙叫嚷着要下来,兰姨无奈地放下了她,并示意几个手脚麻利的随从紧紧地跟着白嘉茵。

    此时白乔煊也注意到有一队人马正疾速向他们奔来,待他们靠的近些时他才看清是自己府中的人,他立即弯下身来往人群中寻探,果然看见一抹熟悉的粉红身影,童昱晴见白乔煊的动作也跟着他一起弯下腰往前看。白嘉茵看到哥哥已经发现她了,沮丧的同时立即转移了目标,还没等童昱晴回过神来就跳进了她的怀里。童昱晴被撞得身体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带着白嘉茵向后仰倒在地上,她紧紧地将白嘉茵护在怀里,只希望不要伤到她,然后闭上眼睛等待背部传来剧痛。

    然而她并没有等来疼痛,而是等来一阵暖风,她感到有人从身后托住了她,没有让她摔倒在地上,于是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乔煊关切的目光,她的心竟然颤了一下,连忙逃离了白乔煊的怀抱和他无处不在的目光。

    白乔煊看着面色酡红的童昱晴,也略感尴尬。白嘉茵看看抱着她的童昱晴的神色,又看看哥哥异样的表情,捂着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哥哥,嫂嫂害羞了。”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又是这样一个称呼,童昱晴的耳垂都红得发紫了。

    白乔煊气得拎着妹妹的帽子就把她从童昱晴的怀里拽了出来,厉声训道:“胡说什么?!出门之前父亲没有嘱咐过你老老实实乖乖听话吗?没认清楚人就乱叫!兰姨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兰姨!……”说着他转身又要去训兰姨。

    童昱晴见状忙劝道:“乔煊,阿茵第一天来邺津,你就不要发这么大的火了。”

    白乔煊听童昱晴这样说不由想起他第一次拜访督军府时童昱闯祸的情景,暗声感叹真真是风水轮流转。

    童昱晴见白乔煊的面色逐渐缓和,便蹲下身来将被哥哥吓得楚楚可怜的白嘉茵揽进怀里,柔声安慰道:“阿茵乖,不哭了……姐姐是童家的昱晴姐姐,不是你未来的嫂嫂,你嫂嫂正在屋里等你呢。她给阿茵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姐姐现在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不要!”白嘉茵撅着小嘴气哼哼地说道,显然还对刚才哥哥训她的事耿耿于怀。童昱晴给白乔煊使了一个眼色,白乔煊无奈地抱起妹妹,轻声哄道:“好了,刚刚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在你刚来的时候就骂你。回到住处你再慢慢罚我好吗?”说着他朝白嘉茵眨眨眼睛,忽然从左手中变出一颗糖来。

    白嘉茵显然已经动心了,可仍是板着一张小脸说道:“你什么时候都不该骂我。”

    “嗯,对,我什么时候都不该骂你,我们阿茵最乖了是不是?我们现在要去见你悠悠姐姐了,还不能改口叫嫂嫂呢。”白乔煊笑把糖塞到妹妹的手里。

    白嘉茵哼了一声,将头扭向另外一边。白乔煊见她已经偷偷地将糖放进嘴了,一边忍着笑,一边拉起妹妹的小手准备进屋。可没想到小阿茵甩开了他的手,跑到了童昱晴的身边,嚷着要跟着昱晴姐姐走,还朝白乔煊做了一个鬼脸。

    童昱晴哭笑不得,真是跟没长大前的昱一模一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大厅,白乔煊命其他人留守大厅,领着童昱晴和白嘉茵进到了贵宾室。

    也不知蒂儿怎么了,童昱晴只见她面容沮丧地向裘意悠请辞。蒂儿告退后,白乔煊笑着介绍,“悠悠,这位是舍妹嘉茵,嘉言懿行之嘉,绿草如茵之茵。家中一向称她的乳名阿茵,你也这样称呼她好了。阿茵,这位是……”

    “这位是裘氏意悠,情投意合之意,余韵悠然之悠。你的未婚妻子,我未来的嫂嫂,这次没错吧哥哥?”白乔煊看着裘意悠越来越红的面色,真是想堵住妹妹这张惹祸的嘴,不过这次又好像和刚才有些许不同,白乔煊恼火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感激和喜悦。

    童昱晴见裘意悠的头埋得越发深,谈笑解围,“没想到阿茵小小年纪竟也是出口成章,乔煊,你们白府真是好家教。”

    白乔煊笑而不语,童昱晴又提醒裘意悠拿她身后的玩偶,裘意悠这才想起童昱晴帮她准备的那堆东西,于是随手抓了一个,努力挤出笑容递给白嘉茵,“阿茵,这个是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谢谢悠悠姐姐。”白嘉茵礼貌地接过洋娃娃,却又转手递给了哥哥。

    白乔煊和童昱晴对两人的表现都很满意,心照不宣地笑了。

    “还有很多礼物都在你的房间等着你呢,我们现在就去你的房间好吗?”裘意悠笑对白嘉茵说道。

    白嘉茵笑嘻嘻地应好。

    童昱晴按照白乔煊形容的样子果然布置出了令白嘉茵十分满意的房间,不过这功劳还是要归结到裘意悠的身上。如他们所愿,白嘉茵非常感激也非常喜欢这位未来的嫂嫂。

    四人一起有说有笑地用过晚餐之后白乔煊兄妹二人送走了裘意悠和童昱晴,白乔煊还特意嘱咐童昱晴一定要亲自送裘意悠回府,童昱晴白了他一眼,说没他之前也是这样,用不着他操心。

    白乔煊忙赔着笑脸亲自送童昱晴上车,目送着她们离开后回过身来却撞见妹妹别有深意的目光。

    他拍了一下妹妹的小脑袋,笑道:“坐了一天的车累傻了?想什么呢?”

    白嘉茵拉着哥哥的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兄妹俩不约而同地扑到软软的床上,笑闹了一会儿后白乔煊笑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白嘉茵懒懒地翻了个身,趴在哥哥的怀里,“我的房间都是嫂嫂布置的吗?”

    白乔煊微皱眉头,“都说了还不能改口呢,怎么又忘了?”

    白嘉茵对哥哥的反应有些不屑一顾,“这里又没有外人,我称呼什么你不都能反应过来是谁嘛?那我换个称呼,这些都是裘意悠布置的吗?”

    白乔煊听到妹妹的答话眉头皱得更紧了,“要叫意悠姐姐或者悠悠姐姐,我们白家出来的孩子可不能这么没有教养。”

    白嘉茵翻过身来自己躺着,不耐烦地说道:“我叫她嫂嫂也好,叫她裘意悠也罢,重要的不是我对她是否尊敬,也不是她对我是否友好。而是她对你的态度如何,我还是刚才那个问题,我的房间是她布置的吗?”

    白乔煊没想到妹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只能委婉地回道:“当然是,你房间的每一件陈设都有她的心血。”

    “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竟会顾及我的感受?看来她对你真的很用心。”白嘉茵冷笑一声。

    白乔煊再也受不住妹妹的阴阳怪气,坐起身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二十二章 人小鬼大

    白嘉茵也翻坐起来,面对着哥哥说道:“我不喜欢那个裘意悠。我是小,但我不傻,我有眼睛,看得出来。她是很美,但她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都不是她准备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心意,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白乔煊一时间竟找不到说辞来反驳妹妹所说的话,白嘉茵又说道:“这间屋子若不是昱晴姐姐帮你们布置,她只怕连需要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吧?今天若不是昱晴姐姐拉着她来,她只怕连见都不会见我吧?人在心不在!你知不知道我这半天对着她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有多累?不过我都已经这样了,你只怕比我更不好过。”

    白嘉茵打量着哥哥阴沉的脸色,又贼兮兮地笑了起来,白乔煊见她一副欠揍的表情,打了她一下,嚷道:“笑什么?我这样你很开心呀?”

    “哈哈……不过我今天也发现你并不是死到临头毫无出路呀,你身边还有一颗卟呤卟呤闪耀的明珠。”白嘉茵一双大眼睛也跟着卟呤卟呤地眨着。

    白乔煊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妹妹,真是个人小鬼大的小丫头,不过可绝不能让她生出这种想法,“你别乱说啊。童昱晴是童家长女,更是裘督军钦定的儿媳,未来的督军夫人。”

    白嘉茵看着哥哥,笑意更深了,“我又没说是昱晴姐姐,你急什么?不打自招了吧?”

    白乔煊一把握住妹妹娇小的手指,压低了声音说道:“这话在外人面前可半个字都不能提起!否则你我小命不保不说,还会牵连我们整个白家!”

    白嘉茵笑嘻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这不是没有外人吗?你紧张什么?别转移话题,连我都能看出来,明明你和昱晴姐姐相谈甚欢,脾气秉性也更为相投,你真的不喜欢她?”

    “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我是裘意悠的未婚夫,她是未来的督军夫人。我和她之间永远都不可能。”白乔煊笑叹一声。

    “那这么说你也是喜欢她的对不对?如果抛开这些既定的事实,可以随你心愿选择的话,你会选择裘意悠还是童昱晴?毕竟你们的婚约都有一个‘未’字,可谁又知道未来还有多久才来,又会不会出现变数呢?”

    “一,既定的事实我们不可能抛开。二,我很清楚我爱的是裘意悠而不是你喜欢的童昱晴。三,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个小脑袋里怎么那么多鬼主意?我可提醒你,你要是在这儿给我惹祸,我立马送你回白家湾!”

    白嘉茵连忙扯住哥哥的衣袖,来回摇摆,嬉皮笑脸地说道:“哎呀……你不喜欢我说我就不说了嘛,我刚来邺津还不想回去呢,在家连个陪我玩的人都没有。”说着她又立即化作可怜状,等着白乔煊松口。

    “那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能在第三个人面前提起刚才说过的话。”白乔煊再一次嘱咐道。

    白嘉茵立即双手合十,不停地点头。

    “我去叫兰姨侍候你洗漱安寝,今儿早点休息,明晚我会带你去督军府拜谒。”

    白嘉茵又问道:“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白乔煊回道:“该准备的我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你只要遵守礼节,不失礼数就好。”

    “知道啦!保证好好表现!保证不给你丢脸!”

    白乔煊看着妹妹古灵精怪的模样,心里暖暖的,在邺津城内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不管发生什么,至少还有一个亲人在他身边。

    白嘉茵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锅里的斑鱼片,等斑鱼片稍稍卷起花边,她立即下手想把它捞上来,却再一次和另一个人的筷子撞到了一起。她怒气冲冲地盯着那双筷子的主人,那人也分毫未让,横眉怒目地看着她。

    白嘉茵手上突然发力,想把斑鱼片硬抢过来,可那人也用力争夺,于是无辜的斑鱼片刹那间被绞成碎末,两人见状都“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到桌上。

    “昱晴姐姐……”

    “乔煊哥哥……”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搬救兵。这些日子,童昱晴和白乔煊已经无数次被这两位小祖宗拉进他们的夺食大战、争饮大战、抢话大战……可他们总不好训斥别人家的弟妹,于是这段裘令和裘意悠已经听腻了的话再一次萦绕在他们耳边。

    “昱,你年长阿茵一岁,又是一个男子汉,让着妹妹一些。”童昱晴看着弟弟说道。

    “阿茵,不要总和你昱哥哥抢,那不是还有那么多斑鱼片吗?够你吃的。”白乔煊说着把一碟斑鱼片都放进锅的两边。

    “一人一半,谁都不许再争了。”白乔煊看着两个活宝说道。

    “哼!”童昱和白嘉茵恶狠狠地看着对方,又各自把头甩向一边。

    安抚好这两个小朋友,裘令和白乔煊都松下一口气,笑为童昱晴和裘意悠夹菜。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和相处,裘意悠已不像裘令赫刚离开时那样百无一能,虽然她还不能像童昱晴一样谈笑自如,但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白乔煊,不再对他的存在感到抵触和不安。

    白乔煊看着裘意悠将他夹给她的的菜一点不剩地吃掉,心里美滋滋的,又给她夹了些许,不过这次裘意悠摇摇头,“吃不下了,你不要只顾着给我夹菜,自己也吃一些。”

    听着裘意悠柔声细语地同他讲话,白乔煊的心里又不知生出多少片鸢尾花丛,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飘飘欲仙,不亦乐乎。

    “喂喂,你美丽温柔善良可爱的妹妹还没吃饱呢,你也不知道照顾一下?你的眼里除了嫂……除了悠悠姐姐还有没有我了?!”白嘉茵拿筷子敲着哥哥的手臂抱怨道。

    一下从极乐世界掉落回烟火人间,白乔煊的态度自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不仅没有给妹妹夹菜,还直接把原本属于妹妹的斑鱼片捞了大半到自己的碟里。

    “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饿了眼里哪还有别人?”白乔煊一边晾着斑鱼片一边说道。

    白嘉茵见自己的斑鱼片转眼间就在别人的碟里,哪里肯依?连忙伸手想要抢过哥哥的碗碟,没想到白乔煊一个高举碟盘就让妹妹扑了空。

    眼看白嘉茵就要哭闹起来,白乔煊又一个斜倾让晾好的斑鱼片都稳稳地落进妹妹的碗碟里。

    裘令连连拍手称赞,童昱晴见白嘉茵呆住的表情也跟着笑道:“你哥哥还是疼你的嘛,快吃鱼吧。”

    白嘉茵嘟着嘴巴,“这还差不多。”

    童昱见不得白嘉茵得意,冷冷地哼了一声。

    “昱!吃你的饭!”童昱晴连忙赶在两人开始争执之前阻止了它的发生。

    裘令笑道:“以前昱可是家里的小霸王,这回真是棋逢对手,有人掣肘了。”

    白乔煊笑向裘令拱拱手,“令哥,您说的太对了,这位小公主已经折磨了我足足九年,如今终于有人可以替我报仇了。”

    白嘉茵面含愠怒地看着哥哥。

    “两个小孩子胡闹,怎么你们两个也跟着起哄?”童昱晴说道。

    “好好好,不说了。说点别的,也不知这次来访之人是何方神圣,竟能劳动父亲和童叔叔亲自去火车站迎接,还对外保守得如此严密。昱晴,你知不知道什么内情?”裘令问道。

    “我能知道什么?我也是跟你们一样今日午时才知晓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裘叔叔和我父亲的行事风格,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说过不一样的话?你从裘叔叔那里打探不出的消息,我就能从父亲那里得知?笑话!谁能从他们用铁水灌注过的口中探知他们想要保守的秘密,我就对谁拜服得五体投地。该你知道的无需你问他们也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你要是知道了就不怕他们……”童昱晴将右手横举到脖颈,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她的动作没有吓到裘令,反倒把白嘉茵吓得小脸发白,白乔煊忙开口道:“阿茵,昱晴姐姐开个玩笑,你也吓成这样?”

    童昱晴也注意到自己现在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忙往自己口中塞着吃食,又淡淡地扫了裘令一眼。

    裘令知道此时的确不该再探究此事,也埋头吃了起来……

    辛城在督军府门前站定,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犹疑,童枫毅见他止步不前,轻声劝慰道:“放心,你的弟弟妹妹们都不在,府上只有你的小姑母和我的夫人。”

    裘泽远也在一旁劝道:“自从你小姑母知道你要来,她就一直心绪难平,今天更是想直接到火车站去接你。快进去见见她吧,别让她等急了。”

    “夫君,二位叔叔说得有理,我们进去吧。”辛城的夫人楚言也说道。

    走进这座熟悉的府邸,辛城看见儿时自己很喜欢在上面刻字的青砖珑瓦。即使他费了很大力气还是徒劳无功,但还是自娱自乐玩得很开心。还有自以为能掩住自己身体的庭廊画栋,每次藏在那后面,他都得意于长辈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督军府前院的景致竟是没有半分改变!不过转念一想也有道理,裘叔叔和小姑母都是固执至极的人,他们想要留住旧日之痕也很正常。当年他还小,不懂得长辈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过如今他自己已历经人事,所以他十分清楚裘叔叔和小姑母舍弃的是什么,守护的又是什么。

    黛在楼中已经坐不住,何彦君也不知如何再安慰她,便陪她一起出门去迎。刚待出门便看到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她兴奋地握住黛的手,“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 故人归来

    可是这次黛反而不走了,何彦君回头看向她,发现她秀目之中已是一片汪洋,一时间何彦君竟找不出任何话语劝慰她,自己反而被带的鼻子发酸。裘泽远从远处看见黛微微垂眸,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从小就是这样,每每难过之时她总是习惯把自己悲伤的情绪按捺回去。他却从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的人变成了害她遍体鳞伤的人。

    辛城看到不远处立着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努力想把心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和眼前这个人重叠在一起,可惜十六年的光荫还是带走了很多美好的事物,比如,一个女人的青春。

    从九曲水池到新楼正厅这段不长的距离,辛城却觉得走过了十条蒲江那么长的路,当他站定在黛面前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在不停地颤抖,还好有楚言在他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跪了下来,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辛城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再也止不住地哽咽起来,连一句问安的话都说不完整。

    在场诸人见辛城如此模样,无不悲从中来,就连裘泽远和童枫毅两个饱经世事的男人都红了眼眶。

    情绪最先稳定下来的还是当年的局外人,何彦君一手搀扶着泪如雨下的黛,一手抚着楚言的背,对楚言说道:“孩子,扶你夫君起身吧,我们去那边坐下说。”

    楚言从怀中抽出丝帕擦拭了一下面上的泪水,抚着辛城的手臂想搀他起来,可辛城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在冰冷的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说道:“侄儿辛城拜见姑母,姑母万福。”

    楚言见状,便随夫君一起向黛行子侄之礼,“侄媳辛楚言拜见姑母,姑母万福。”

    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露出了坚强而隐忍的笑容,深弯下腰将两人扶了起来,笑道:“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先用膳吧。小城,姑母记得你幼时最爱吃青笋了,准备了很多,也不知你如今的口味变没变?”

    “没变,煎炒蒸煮,无论怎么做,只要有青笋他总是吃得最开心了。”楚言柔声说道。

    “那就好。初次见面也不知楚言你的喜好,如有不周之处请多担待。”何彦君笑对楚言说道。

    “叔母您客气了,夫君的喜好就是楚言的喜好。”楚言甜甜一笑。

    四个长辈见他们小夫妻夫唱妇随,心里都感到十分宽慰。

    用过晚膳后,何彦君对众人说道:“你们到楼上叙话,我在大厅守着,等令他们回来。今晚就让悠悠到我们府上去住吧?”

    童枫毅和裘泽远相视一眼后,童枫毅对妻子说道:“也好,你……”

    “你放心,我会安置好悠悠的。”何彦君说道。

    童枫毅哈哈一笑,调侃道:“我当然知道你能处理妥当,我是想说外面风大,你多穿一件披风再带他们回府。”

    “知道了。”

    何彦君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暖的。多年夫妻,童枫毅的品性她再清楚不过。晚宴散后,她窝在沙发里,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那年梨花树下,那人紧紧地抱住她,苦苦哀求着她不要离去,可惜父命难违,她还是坐上了嫁来邺津的花轿。

    那晚洞房花烛,她哭得瑟瑟发抖,却发现盖头外面那人也是一脸沉郁,她又恨又怕地等了很久,只听见一个空洞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你就是何彦君?”

    她以为他会问她为何哭泣,她以为他会为了她在大喜之日像哭丧一样地哀嚎而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竟问了这样一句话,她忘记了哭泣,恶狠狠地反问道:“你娶的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要娶的是何氏长女,却不知道是你。”他的回答令她瞬间恢复了平静,半晌过后她凄惨一笑,感叹道:“我也是。我知道我要嫁的是童氏长子,却不知道是你。”

    一句过后又是一阵寂静,她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个拆散她和爱人的人,发现这人的眼中除了一片死寂还是一片死寂,她的任何情绪投到他眼中都惊不起任何波澜,一瞬之后她仿佛有些懂了,他的背后应该也有一段悲凉的往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童枫毅坐到了她的身边,“今夜过后你我就是夫妻,我想你答应我一句话。”

    “什么?”她隐约感觉到他要的承诺也会对她有利。

    只见他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声音暗哑,“我不多想你不多问,我们一起,安度余生可好?”

    她注视着这个冷眼看着窗外清冷月色的男人,突然之间对他的憎恨没有那么强烈了,也许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父母之命,也许在他的心里也藏着那样一个难以割舍的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又何苦为难他呢?

    “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只是同样的话你能答应我吗?”她冷声问道。

    这一次童枫毅不再看着窗外,而是回头看向她,她被他眼中的清冷盯得有些怕,刚待改口却又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可以。但无论你做什么事,在那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后果,否则就算我放过你,我的家族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的家族。”

    后来……

    “童夫人,小姐她们回来了,已经走到庭廊,您看……”何彦君的思绪被前来禀报的胡管家打断。

    她连忙起身穿上自己的枫叶色风衣快步往外走,赶在他们还没出庭廊之前拦住了他们,待她说明了来意,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母亲,府中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悠悠去我们府上?”童昱晴一脸不解。

    “是啊母亲,父亲还好吗?裘叔叔呢?”童昱也跟着姐姐搭腔。

    “伯母,我姑母呢?她不在府上吗?”以往就算不见父亲和童伯父,姑母总是会陪在她身边的。可这次连姑母都不见了踪影,裘意悠的心就像是被掏出了一个无底洞。

    裘令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阁楼,见那里依旧灯火通明,没有任何异样,心中也觉得奇怪,但想想今日裘泽远和童枫毅的行事,隐约猜到应该与今日来访之人有关,遂没有多言。只是暗暗提醒自己如果接触到此人,切不可大意。

    白乔煊见前面三人问了那么多,何彦君只答了一句“一切都好,你们只管回府休息。”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也如其他人一样愁眉不展。

    白嘉茵抬头看看哥哥跟苦瓜一样的脸色,又看看其他人的脸色,奇怪道:“不就是请悠悠姐姐到童府留宿一晚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苦大仇深的?我来邺津都快客居一个月了,也没见父亲和哥哥担心呐?”

    “多嘴!”白乔煊刚要教训妹妹,何彦君忙抱起这个小福星,赞道:“阿茵说得太对了!不就是去我们府上住一晚吗?悠悠又不是没住过,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吗?快往回走,我亲自送你们回府。”

    何彦君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控制五个人怎么想,一路上只能逗着小阿茵,调节气氛。

    回到童府何彦君安置好裘意悠后准备躺下休息,却在刚要关门的时候看见女儿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看到她后童昱晴贼兮兮地笑道:“母亲,今晚我想和您一起睡。”

    “你来是想和我一起睡觉?我要是放你进来了只怕我今晚就不用睡了吧?回去睡觉!明天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童昱晴又是沮丧又是担心,何彦君却不再给她辩驳的机会,直接把她关在了门外。

    刚刚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里,童昱晴突然被一道影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放下心来。

    “悠悠,你真是吓到我了!”童昱晴压低了声音惊呼道。她又仔细打量着裘意悠的装扮,试探着问道:“你……你是想偷偷溜回督军府吗?”

    裘意悠拉住童昱晴,点头应道:“嗯!不回府看看我实在是不能安心,你陪我回去找我姑母好不好?”

    童昱晴锁着眉头思虑再三后说道:“不妥,且不说两家府上的护卫我们避不开,就是避开了,裘叔叔、黛姑姑和我父亲也未必在督军府上。说到底我们现在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晓,如果贸然行动发生意外,我自己脱身已经很困难,更何况还要带上你?为今之计只能等,方才我听母亲的意思,等到明天我们就能知道事情原委,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睡觉!”

    裘意悠走来走去,十分焦急,“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在理?可是我现在怎么睡得着啊?”

    童昱晴到裘意悠的房间将她的睡衣拿了过来,让裘意悠换好,又在书柜里找了一本极厚的书扔给裘意悠,之后她替裘意悠盖好被子,安顿好一切后她自己也钻进了被子里。

    裘意悠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示意裘意悠把书翻开,“卷一零五,你读给我听。”

    “《资治通鉴》?你竟然喜欢这本书?”

    童昱晴懒洋洋地说道:“不喜欢,父亲要我看的,不得不看。”

    裘意悠想到童枫毅对童昱晴严苛的管教,再一次庆幸自己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好父亲,可是父亲现在……

    童昱晴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催促道:“快读吧!以往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春,正月,秦吕光发长安,以鄯善王休密驮、车师前部王弥为乡导……”

第二十四章 一探虚实

    裘意悠读了一会儿觉得好生无趣,渐生倦意,于是拍拍身边的童昱晴,“你来读一会儿吧,我有些乏了。”

    童昱晴接过厚重的书卷,继续读道:“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劲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读到此处童昱晴迷迷糊糊中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又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刚刚读过的话……

    “草木皆兵!”

    裘意悠见童昱晴突然坐了起来吓了一跳,“怎么了?什么草木皆兵?”

    童昱晴激动地握住裘意悠的手,“悠悠,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也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想,如果裘叔叔他们真出事了,我母亲怎么可能会面无忧色?”

    裘意悠听童昱晴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可又想到姑母,狐疑道:“那你说会有什么事情让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姑母离开我呢?”

    童昱晴仔细想了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觉得只有今日中午得到的消息有些可疑,她思索着说道:“会不会与今日来访之人有关?今日裘叔叔和父亲亲自去接人,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事情。这说明此人对蒲东至关重要,黛姑姑如果被留在督军府招待客人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有什么客人连我们也不能见?”

    童昱晴左思右想也没理出头绪,“不知道……我听母亲的意思,明天我们就能知道事情的原委。难道此人明日能见,今晚就见不得?那今晚为什么见不得呢……他们今晚要做什么吗?还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商量?黛姑姑如果和他们在一起,应该不是公事……不是公事就是私事,长辈们能有什么私事瞒着我们?悠悠,这几日你姑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裘意悠闭目思索了片刻,回道:“最近姑母做事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别的也没有什么。”

    “唉……想了半天我们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姜还是老的辣,他们要想隐瞒我们什么事情,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童昱晴深叹一声,盖好被子准备睡觉。

    一个念头从裘意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却没能捕捉到它,转头见童昱晴已经渐入梦乡,她也躺了下来,安慰自己只要到了明天,一切都会清楚……

    第二天清晨裘意悠和童昱晴早早就醒了过来,辰初便用过早膳准备回督军府,何彦君拦住了她们,等裘泽远派人来请她们过府,才陪着她们一起前往督军府。

    在督军府门口她们碰见了闻讯赶来的裘令和白乔煊兄妹,童昱晴看了看裘令和白乔煊的面色,知道他们昨晚一定也没休息好。

    裘意悠迫不及待地跑回主楼,看见裘泽远和童枫毅正在门口等着他们。她提起袍脚飞快地奔向裘泽远,焦急地问道:“父亲,出什么事了?昨晚为什么不让我回府?”

    裘泽远笑着替女儿拢了拢莹白缕金凤纹披风,轻声说道:“没事,家里来了客人,父亲这就带你们去见他们。”

    众人进到正厅看见一对陌生的男女,纷纷看向裘泽远,裘泽远笑着介绍道:“小城,言儿,这位是小女意悠。”

    辛城夫妇向裘意悠见礼。

    ……

    等辛城夫妇认遍在场诸人后,裘泽远又笑向众人介绍他们的身份,“这位是我故交之子辛城,这位是他的夫人辛楚言。”

    裘意悠脑中嗡的一下,突然想起昨晚自己没有抓住的思绪是什么,她喃喃地问道:“父亲,悠悠刚刚没听清楚,这位公子贵姓?”

    裘泽远看着裘意悠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担忧起来,可是她并不知道辛氏的事情啊……

    辛城见裘泽远一直不回答裘意悠的问题,看向童枫毅,可惜童枫毅低着头并没有看他,气氛突然间冷凝起来,只有白嘉茵天不怕地不怕地插嘴,“这位公子姓辛,立十辛。”

    裘意悠的面色越发苍白,口中却分毫未乱,“辛公子,辛夫人,幸会。”

    童昱晴在听到辛城姓氏之时也突然反应过来这个辛城只怕和裘意悠的母亲脱不了干系,但是她要比裘意悠镇定得多,有说有笑地和辛城夫妇打了招呼。其他人不知道辛城和裘泽远到底有什么关系,只知道他在裘泽远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自然毕恭毕敬,不敢有所怠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着,只有裘意悠借口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去了。

    午膳之时黛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昨晚哭肿了的眼睛也已经消肿。旁人不仔细看,看不出任何端倪,可是她微红的眼睑却没有逃过童昱晴的法眼。

    辛城用膳时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他抬眼看去发现是裘意悠,于是笑道:“裘小姐您休息好了?快来一起用膳吧。”

    众人纷纷看向裘意悠,裘意悠淡然一笑,并未答话。

    这时楚言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一阵作呕,辛城忙抚着妻子的背帮她顺食,眼尖的何彦君试探着问道:“言儿这是有身孕了吧?”

    黛听到何彦君的话惊喜地问道:“真的吗?言儿你有喜了?”

    黛说完这话心中旋生悔意,裘令、白乔煊和童昱都奇怪地看着她,童枫毅夫妇面色微凝。她连忙看向裘泽远,眼含歉意,裘泽远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他并没有怪她。裘意悠和童昱晴见到黛对楚言可能怀孕的过激反应,更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唯一没有多想的就是白嘉茵,依旧乐此不疲地吃着自己最爱吃的鱼。

    见其他人都因为自己的失态而停筷,楚言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用过膳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裘泽远对楚言说道:“不必,我让家里的专用医师来给你检查。”说着他转头吩咐胡管家,“去把莫芬叫来。”

    “如此便有劳裘叔叔了。”辛城向裘泽远道谢,又转对黛与何彦君谢道:“多谢黛姑姑、童伯母关心。”

    莫芬来给楚言检查过后确定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黛虽然喜出望外却不敢流露分毫,反倒是童枫毅夫妇格外高兴,何彦君嘱咐着楚言孕期的各种注意事项,童枫毅又让女儿去采办一些孕妇用品。

    “不劳烦童小姐了,我去吧,言儿的喜好我最清楚了。”辛城说道。

    “女人的东西永远都是女人最了解,昱晴去方便一些,你们两个一同去吧。”童枫毅说道。

    “不如我也一同前去吧?可以帮辛公子提些东西。”白乔煊说道。

    “不必麻烦白公子了,买东西实在不必兴师动众。”辛城又说道。

    “哪能让客人亲自提东西,这不是显得我们督军府没人了吗?”白乔煊说完这话,裘泽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三人一同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裘泽远发话后无人再作辩驳。

    离开督军府,车上只有三个人,童昱晴见白乔煊并没有要开口探寻的意思,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上的辛城,恰巧辛城也看到了镜中的她,她借机问道:“辛公子不是蒲东人吧?”

    辛城暗自庆幸昨晚已经和长辈们串好“口供”,他故作轻松地答道:“童小姐好眼力,辛某的确不是蒲东人,而是濂吟州人。”

    “噢?没想到裘叔叔在濂吟州也有故交,我竟然一直不知道!”童昱晴说话时一直盯着辛城的眼睛,想从他的目光中探究虚实。

    可是辛城的眼波温润如水,并没有异样,“我也是近日才从家父那里得知他在蒲东有一位故友,不过父辈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情,我也不甚清楚。”辛城直接回答了童昱晴想要问的下一个问题。

    辛城将话答得如此滴水不漏,童昱晴也不好在白乔煊面前贸然提起裘意悠与辛氏的牵连,于是转换了话题,“昱晴见公子与尊夫人伉俪情深,定是十分清楚她的喜恶,稍后采办物品时还要请您多指教。”

    “童小姐客气了,其实内子的喜好很简单,只要清雅简致的物件就好,要说偏好,她喜欢紫色多一些。”

    “紫色?那不是同你的喜好相同吗?”一直没有开口的白乔煊突然说道。

    辛城问道:“童小姐也偏爱紫色?”

    童昱晴叹道:“嗯,真是太巧了,昱晴竟与尊夫人的喜好相同。”

    “那稍后就劳烦童小姐为内子的装扮费心了。”

    “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昱晴分内之事。”

    从孕妇的衣装到物件,从婴儿的物件到衣装,三人足足逛了两个时辰才置办齐全。冬日的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等他们从店里出来,天色已经黑透,童昱晴算着督军府的晚膳时辰已过,便提议到邺津最大的夜市铜鼓街去吃些小吃,顺便请辛城四处逛逛。

    可是刚到铜鼓街,白乔煊就发现距街口不远处围着一大群人,像是出了什么事情。眼下年关将至,只怕有些不轨之徒趁机作乱。想到自己如今还是邺津警备署代理署长,白乔煊忙上前一探究竟,童昱晴和辛城也随他走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情定三生

    铜鼓街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处,如今又出了乱子,白乔煊和童昱晴顾忌到辛城的安危,不敢直接亮明身份上前查探。白乔煊只能厚着脸皮硬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可在外面围着的人没有一个不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三人被挤着推着,寸步难行。

    辛城见人群中挤得厉害,怕童昱晴受伤,便让她走在自己和白乔煊中间。三个人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走到了前处,看到了正在发生的惨剧。

    一个身强体壮的大汉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一个趴在地上的男子。那男子却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忍受着壮汉的暴行。童昱晴推测他应该是为身下牢牢被他护住的小女孩受刑,因为现场除了路人的嘈杂声,骇人的怒骂声和鞭打声,只剩下了小女孩哀哭求饶的声音。

    从大汉的怒骂声中,童昱晴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地上的男子应该是从蒲西游荡来的卖艺人,他护着的女孩是大汉买来的丫鬟。这个丫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主人大怒,主人教训她的时候卖艺人不知深浅地回护她。

    “你一个从蒲西来的穷卖艺的竟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你真是找不着北了!知道老子的兄弟是谁吗?!在蒲东连童家都敢得罪,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童昱晴本想回身同白乔煊一起找附近的巡警来处理残局,突然听见身后的人提起童家,气得凤目圆睁。

    仗势欺人也就算了,竟还敢牵累童氏的名声?!

    白乔煊来不及拉住童昱晴,她已经冲了回去一把扯住那人已经沾满血迹的鞭子,白乔煊见事态危急,连忙放出随身携带的信号弹,召集人手来此处增援。

    伏在女孩身上伤痕累累的男子转过头来看向这个挺身而出的人,他原以为会是一个七尺男儿,没想到牢牢拽住恶人皮鞭的竟是一个灿若云霞的紫藤仙子。他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又觉得她眉眼之间有凌云劲竹之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凌云劲竹真志士,紫藤花蔓俏佳人。

    他唇角缓缓上扬,如此形容她真是再恰当不过。

    “无论此人所犯何罪,自有警署律法来管教他。怎样都轮不到你一介布衣在大庭广众之下滥用私刑!”童昱晴义正言辞地说道。

    “呦呵?!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从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你这么想救他们,那老子就连你一起打!”说着他用力拽过皮鞭想把童昱晴摔到地上,可是他刚一用力,整个人就一个大马趴“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火冒三丈地看向前方,却发现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不是刚刚那个口出狂言的小丫头,而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

    白乔煊冷眼看着这个趴在自己脚下的人,眉头微挑,不屑地问道:“不服啊?不服起来打呀。”

    壮汉爬起来握着拳头抡向白乔煊,却连白乔煊的衣服都碰不到,片刻之后他刚刚舞鞭的手腕就被白乔煊折断了。正当他惨叫之时警备署的巡警赶到了,他们看到白乔煊纷纷想要致礼问候,却看到白乔煊暗示的目光。

    于是今夜值班的队长便示意手下假装不认识白乔煊等人,遣散人群后向他们例行问话。

    童昱晴听着那个小女孩断断续续的哭诉,明白了今夜事情的原委。女孩儿名叫碧儿,三天前她母亲过世了,她在邺津又举目无亲,便想要卖身葬母。两天前那个大汉骗她说可以帮她安葬母亲,让她跟他走。可是没想到他将她百般蹂躏后根本没有帮她安葬母亲。今天她好不容易从魔窟中逃出来,却被他抓住一顿毒打。那个护住碧儿的是从蒲西来,在锣鼓街弹唱的卖艺人,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被一个壮汉打成这样,便上前去劝解,劝解不成他便提出代碧儿受过,于是便有了童昱晴三人最初看到的一幕。

    队长假装教训了一下白乔煊后便带着属下将那个壮汉压回警备署。

    等巡警离开后,童昱晴上前查探了一下卖艺人和碧儿的伤势,碧儿身上的红痕虽然骇人,但并没有见血,可卖艺人背上的衣衫已经渗出点点血迹,不及时处理伤口可能会感染,于是就和白乔煊、辛城先带他们去了医院。

    把二人送进诊室后,童昱晴转过身来向辛城道歉:“实在抱歉辛公子,我冲动之下将你牵入危局。”

    辛城忙扶起向他弯身的童昱晴,“童小姐说的哪里话,这不能怪你。”

    “多谢公子谅解。”

    半晌后三人见卖艺人从诊室里慢慢地走了出来,辛城忙上前去搀扶他,向碧儿的诊室看了看,“这位公子都已经出来了,怎么那个小姑娘还没出来?”

    他这一说其他三人都觉得奇怪,童昱晴便到碧儿所在的诊室去找她,却发现诊室中除了医生旁无一人。

    “医生,刚刚那个病人呢?就是那个小女孩。”童昱晴问道。

    “她已经走了,她让我代她向你们致谢,说是不想再麻烦你们,自己去瀛安投奔亲戚去了。”

    “她身上分文没有,怎么去瀛安呐?”童昱晴有些生气,这人怎么能连招呼都不打便只身离去?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路,既然她想走就让她走吧。”

    童昱晴回头看着说出这话的人,问道:“你是代她受过,好歹她也该向你辞行吧?你这人倒也奇怪,既然不想管她,刚才救她做什么?”

    “这位先生说的对,该帮的我们已经帮了,剩下的路怎么走是碧儿自己的事。”白乔煊劝道,又悄悄示意童昱晴,辛城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童昱晴听两人都这么说,再纠缠下去好像是自己无理取闹,又想到辛城这位客人在场,便说道:“这里离鑫荣酒店很近,我们去那里吃点东西吧,”又看向卖艺人,问道:“先生要同我们一道去吗?”

    卖艺人敛施一礼,“却之不恭。”

    童昱晴三人从下午一直忙到现在,在外面还不觉得,可一进到酒店就感觉饿得厉害。童昱晴看看其他三位,却发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她,她立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也不客套推辞,直接点了鑫荣酒店最负盛名的五道菜肴:紫金殿、火烧云、朱玉环、槐柳荫和乌云托月。

    想到在座还有一位蒲西人,童昱晴又说道:“再给这位先生做一小份面,口味清淡一些,他身上有伤。”

    侍者出去之后,童昱晴喝了一口水,突然感觉有人盯着自己,抬头发现是那个卖艺人。两人四目相对,卖艺人面色一怔,不疾不徐地说道:“刚刚小姐救人的时候,在下就觉得您英姿飒爽,如今见小姐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在下更感稀奇,平生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有您这般的英气。如果在下所料不错,您应该出身侯门将府吧?”

    侯门将府?自己无意中的行为竟然让他这么快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童昱晴暗责自己今日行事鲁莽,思索着说道:“先生说笑了,我们相处了一个时辰,我还没有向您介绍自己。小女子敝姓许,名若,若木之若,女言之。只是经常出门给家主办事,不能拖泥带水,您实在是抬举我了。”

    卖艺人从头到脚打量着童昱晴的衣着,知道她对自己有所隐瞒,但是不便拆穿救命恩人,便随着她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许小姐气宇非凡。在下也未及向您介绍自己,在下名叫卿子汀,爱卿之卿,臣子之子,汀州之汀。不知两位仁兄尊姓大名?”说着他看向白乔煊和辛城。

    “在下姓乔,单名意字。乔木之乔,惬意之意。”童昱晴听到白乔煊编的名字不由觉得好笑,取自己和裘意悠名字里中间的字,亏他想得出来。

    “林瑞,双木林,祥瑞的瑞。”辛城见童昱晴和白乔煊都用了别名,自己也随意编了一个。

    众人介绍完自己,后厨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上菜。等饭菜上齐之后,卿子汀举起茶杯,“卿某以茶代酒,敬三位一杯,多谢许小姐、乔公子、林公子救命之恩。”

    “卿先生客气。”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动筷之后,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谈的最多的还是桌上的菜肴和邺津的饮食天气。

    童昱晴见卿子汀一直没碰火烧云,随口说道:“卿先生,尝尝这道火烧云,这鲫鱼肥嫩多汁,这里面的红椒都是现摘的,十分新鲜。”

    “不必了,许小姐,我这人不能吃辣,平日里一点辣都碰不得,碰了就会起红疹。”卿子汀忙推辞道。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早知道不点这道菜了。”童昱晴说道。

    “没关系,我不吃,您和乔公子、林公子还吃呢。”卿子汀说着谈起另一道菜,“这道紫金殿,名字真是别出心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皇宫中的御用之食呢。紫茄软糯滑口,三黄鸡肉质细嫩,应该是文火慢煮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能如此喷香。”

    “想不到卿先生对烹饪也有所了解。”白乔煊赞道。

    “自己一人生活,不懂不行啊。”卿子汀自嘲道。童昱晴听他的意思似乎家里并无亲人,为了避免提起人家的伤心事,聊起了朱玉环这道菜,“朱玉环中的斑节虾是今早从海中打捞,直接空运过来的食材,粉丝是蒲东最著名的高老师傅亲手熬制的,调味的酱汁又是鑫荣几十年的独门秘方,所以鲜中透香,十分独特。”

    “这一截截晶透的玉环绕着这一对对斑节虾,品相也甚是精致。还有,我原以为这道槐柳荫是普通青菜做的,没想到真的是用柳叶编织而成,只是这味道我还真是不大习惯。”辛城说道。

    “林公子第一次吃这道菜自然是吃不惯的,柳叶虽然味苦,但是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我们每日进食的大多过油,吃点柳叶正好滋养心脾,调理肝肺。”童昱晴答道。

    卿子汀说道:“原来如此,今日卿某人真是受教了。不但品尝到了美味佳肴,还知道了一道养生之菜。只是这冬日哪里来的柳叶?”

    童昱晴回道:“鑫荣自家在温室里种植的,因为槐柳荫是这家的招牌菜,几乎四季都会有客人来点,有人还特意来邺津,就为吃这一道菜,鑫荣总不能让慕名而来的人扫兴而归呀。”

    “说起来不怕各位笑话,这四菜一汤我只知道乌云托月。”卿子汀笑道。

    “哈哈……这道菜的确久负盛名,紫菜宛若乌云悬浮于上,鸽蛋好似皎月,依托于乌云之中。”童昱晴说道。

    ……

    等几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卿子汀再次举起茶杯,“多谢三位盛情款待,让卿某在异乡品尝到如此丰盛的佳肴。卿某还要感谢乔公子、林公子担待在下有伤在身,不能饮酒。待他日二位大驾光临蒲西,卿某一定陪二位痛饮几杯,到时我们不醉不归。今时今日,天涯路远,我们有缘再见。”

    “那乔某便记下卿先生的话了,我们后会有期。”白乔煊同样举起了茶杯。

    辛城和童昱晴也跟着一起举杯,四人将杯碰到了一起,“有缘再见,后会有期。”

第二十六章 心头微悸

    白乔煊将辛城送回督军府后,送童昱晴回府,童昱晴说道:“我跟你一起去警备署吧。”

    “不必,忙了一天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点小事我处理就可以了。”白乔煊柔声说道。

    童昱晴微微一笑,“你以为我只是想去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呀?”

    白乔煊眉头微挑,笑道:“你也觉得那个卿子汀不对劲?”

    童昱晴颔首,“看来不是我多虑,你也有同感。”

    “所以现在最稳妥的做法就是立即将他‘请’出蒲东。不管他有何图谋,不在蒲东就什么都做不了。”

    童昱晴闻言笑道:“怎么请啊?我们连他的落脚之处都不知道。”

    “刚刚他离开鑫荣的时候,我已经派人暗中跟着他了。明日天明就赶他走。”

    童昱晴斜睨着白乔煊,笑拱拱手,戏谑道:“佩服佩服,白署长真是未雨绸缪。”

    “少来。那我就直接送你回府了?”白乔煊见童昱晴笑得那么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

    “好……”

    白乔煊听童昱晴的话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不由问道:“怎么了?”

    童昱晴抚着发髻喃喃道:“我总觉得这个卿子汀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他。”

    白乔煊沉吟片刻,“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有些面熟,在哪见过……”

    两人思量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童昱晴摆摆手,笑道:“不想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当街施暴的人?”

    “脏了你童大小姐的手,我还能怎么处置他?”白乔煊也开起了玩笑。

    但童昱晴却没有笑,她想了想后说道:“这样不好,还是按律法办吧。邺津城里时有不法之事发生,但不是每一件都会被我们遇到。不能因为这一次我们恰好撞到了就由我们直接处置,这样对那些受害者也不公平。”

    白乔煊听着童昱晴的话,忽然觉得那个卿子汀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童昱晴身上的英气,他从未在其他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见过。

    童昱晴见白乔煊一直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白乔煊回过神来,摇摇头,笑道:“没有,那我也不回警署了,明早按程序直接处理就好。”

    “嗯。不过我还是要查一查那个暴徒是不是真的同我家里有什么关联,若是有,我真是该提醒父亲整肃家风了。”

    “的确该查。不严惩狐假虎威之人,督军再怎么勤政爱民都是枉费。”

    童昱晴以为白乔煊还会问她一些辛城的事,可是他说完今晚的事便专心开车,没再说话也没有问话。不过白乔煊什么都不问倒是让童昱晴轻松许多。试想他若是问了,她又能回答他什么呢?说她的推测,有损裘家声誉。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仿佛又对他有所欺瞒。所以他不问对她最好。虑及此处,童昱晴又想到是不是白乔煊考虑到她的处境,所以才选择沉默,如果是这样,那他帮她保全朋友之义的用心实在值得感激。

    童府门口两人道别之时,童昱晴突然说了一句“谢谢你”。白乔煊看着童昱晴暗藏深波的眼眸,微收眼帘,嘴角弯出了一个邪魅的弧度,明知故问:“谢我什么呀?”

    童昱晴看到白乔煊的表情,瞬时明白自己的推测都是对的,故意说道:“谢你送我回家呀。”

    白乔煊听童昱晴如此回话,唇边的弧度弯得更深了,“老规矩,一个谢字可太轻了。”

    童昱晴唇边笑意更深,她故意弯下腰身,拉长了声音说道:“好,您老请慢走……”

    “嫂嫂,你看我这个‘佳’字收尾之处是不是力道不够?”童昱晴看着自己写的楷书还是觉得不甚满意。

    自从得知楚言怀有身孕,童昱晴就奉父命日日到督军府陪伴楚言,等过完年再回财政司上班。两人闲来无事便一起弹琴作画、下棋练字。今日她们就在临摹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

    楚言仔细瞧了瞧童昱晴指着的字,说道:“我倒觉得你的力道用的有些过了。此书以圆笔藏锋为主,书体似山蕴玉。本就不该锋芒毕露。”

    童昱晴思索着点点头,“嫂嫂说的有道理。詹景凤先生评此书‘圆劲古雅,意致优闲逸裕,味之深不可测’,我方才的腕力的确不妥。”说着提笔准备重写一遍。

    她刚提起笔,楚言便好像看到了什么珍奇一样惊叹了一声,童昱晴转头看向楚言,问道:“怎么了嫂嫂?”

    楚言轻轻抬起童昱晴刚刚提起的手腕,端详着她腕上的紫玉镯,赞道:“光泽淡柔明亮,色泽紫中透红,杂质几不可循。这副紫玉镯当真是一件稀世珍品,妹妹从哪里得来的?”

    童昱晴刚想回答是白乔煊送给她的,又见楚言淡然一笑,“是令赠予你的吧?”

    “为何是他送我的?”童昱晴不明所以。

    “如此贵重的信物除了有情人还有谁会舍得赠予旁人?”

    童昱晴被楚言的一句无心之语吓得一阵心悸,楚言见童昱晴半晌没有答话,以为她有些害羞,宽慰道:“嫂嫂不逗你了,祝福的话就留在日后你们办喜事时再说。”

    “嫂嫂误会了。这副手镯是我自己买来的,不是旁人送的。”童昱晴压了压心事,平声答道。

    楚言心中虽不信,但也不想拆穿童昱晴,于是说道:“原来如此……”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不等楚言开口同意,门外的人就闯了进来,童昱晴见是姚瑶,斥道:“有什么事能让你行容不整的就闯进客人的房间?还不快向辛夫人道歉!”

    姚瑶急忙向楚言致歉:“奴婢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向小姐禀报,请辛夫人海涵。”

    楚言抬抬手,“快起来吧,出什么事了?”

    “小姐,今日裘署长和白署长追踪蒲西细作,发生意外受伤了。”

    童昱晴边穿风衣边问姚瑶:“什么?!你说清楚一点,令和乔煊谁受伤了?”

    “两人都受伤了。他们已经被送回前院了,莫芬和她的助手正在为他们诊治。”

    童昱晴忙对楚言说道:“嫂嫂,我先去前院看看,您先好好休息,事情未查清楚之前,最好不要走出这道房门。”

    “你去吧,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楚言答道。

    童昱晴快步走出房间,边走边问:“通知悠悠了吗?”

    “蒂儿应该已经向裘小姐禀报了。”姚瑶答道。

    童昱晴向裘意悠的房间望了望,没见她出来,心里又实在担心裘令和白乔煊的安危,便直接跑去前院探望。

    裘令和白乔煊被临时安置在裘泽远原来的住处,童昱晴赶过去的时候见白嘉茵正在门口呜呜地哭,白嘉茵见她过来,一下就扑到她怀里,呜咽着哭道:“昱晴姐姐,哥哥受伤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整片衣衫都是红色的,哥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童昱晴搂着白嘉茵,轻声哄着她,好不容易才让她止住眼泪,童昱晴忙命兰姨带白嘉茵到客房休息,并低声叮嘱兰姨在没人通传之前,不要再带白嘉茵出来。

    姚瑶见童昱晴没有要进屋查探的意思,急道:“小姐,您不进去看看吗?”

    童昱晴转头看向姚瑶,姚瑶被童昱晴的目光盯得发虚,胡乱地说道:“小姐……我……我只是太担心……不是……我……”

    童昱晴本来没有多想,可见姚瑶如此失态,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疑虑,不过现在她不想深究,于是说道:“我们到这里有一会儿了,里面的人都没有出来过,说明他们伤得应该不重。”

    姚瑶听童昱晴如此说,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刚要回话就见莫芬和她的助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莫芬向童昱晴致礼后说道:“令公子只是左臂略有擦伤,皮肉伤并无大碍。白公子右肩中弹,贯穿伤,不过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如今子弹已经取出来了,调养几日就好。”

    “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这边我会找人照顾他们。”

    “分内之事,童小姐客气了。那莫芬先告退了。”莫芬又向童昱晴施了一礼。

    莫芬走后童昱晴和姚瑶进屋去探望受伤的两人。

    姚瑶直接冲到白乔煊的床边,轻声问道:“白公子您感觉怎么样?还痛不痛?要不要吃些东西?”

    白乔煊看着强忍泪水的姚瑶,柔声说道:“已经好多了,你不必太担心。”

    童昱晴走到裘令身边,看他想坐起来,便帮他把靠枕立好,扶着他坐起身。

    裘令对童昱晴笑了笑,看向对白乔煊一脸关切的姚瑶,又转回头来别有深意地看着童昱晴。

    童昱晴看见姚瑶对白乔煊超乎寻常的关心,心头十分不安,不自觉地摩挲着腕上的紫玉镯,裘令注意到童昱晴的新首饰,笑问道:“好漂亮的紫玉镯,从哪里得来的?”

    “还有这个闲情逸致?看来的确没什么大碍。姚瑶,你去厨房给两位公子准备些点心。”童昱晴对姚瑶说道。

    姚瑶领命出去后,童昱晴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查到了什么人?值得你们两人倾巢出动。人抓到了吗?”

第二十七章 后会有期

    “今早巳初左右,有一家做瓷器生意的老板和伙计要出城门,例行检查时被看守城门的兄弟发现了端倪,双方火拼了起来,我和乔煊听报说是蒲西细作,不敢大意,就带着人马去增援,可是没想到这伙人厉害得很,就像是军旅之人,我和乔煊就不小心受伤了,好在邺津天子脚下,远军得知消息立马赶来救了我们一命。可惜那些人都是死士,见抵抗不力统统自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搜查他们的店面了吗?”

    “派人去了,但也是一无所获。”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童昱晴以为是姚瑶回来了,没想到是裘叔叔和父亲的心腹。

    郑峰见是童昱晴,忙行礼问道:“童小姐,督军派我回来探望令公子和白公子,他们二位伤势如何?”

    苗雯也说道:“小姐,司长派我来看望两位公子。”

    童昱晴回道:“你们回去告诉督军和司长,两位公子伤势不重,其他事情我会处理,不劳督军和司长费心。”

    “黛姑姑到城外佛寺进香。原本督军的意思就是请童小姐坐镇督军府,那一切就有劳童小姐了。”郑峰再次向童昱晴抱拳鞠礼。

    “郑将军不必多礼,警备署那边督军有何安排?”童昱晴问道。

    “督军已经召回章署长,将令公子调任回副署长,白公子的职务待定。在他们二位养好伤之前,都不必到任。”

    童昱晴点点头,又对苗雯说道:“代我转告父亲,请他放心。”

    “是,小姐。”

    一阵餐车滑轮的声音越来越近,郑峰转头望去,见姚瑶正带着厨房的人往这边赶来,忙上前相迎,姚瑶此时的心思都在白乔煊的伤上,根本不想理睬郑峰。一个殷勤问候,一个冷若冰霜,二人的一言一行全都落在童昱晴的眼里。

    “你们快回去向督军和司长回话吧,别让两位等急了。姚瑶,随我进屋服侍两位公子用膳。”

    童昱晴这一发话,郑峰也不好再和姚瑶纠缠,只能同苗雯一起离开了督军府。

    等裘令和白乔煊在童昱晴和姚瑶的照顾下用好午膳后,姚瑶便退了出去收拾碗碟,留下屋里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过后裘令笑对白乔煊说道:“乔煊,你的本事可不小啊。有我妹妹这个蒲东第一美人做未婚妻,还顺带着采了她身边娇艳欲滴的鲜花。”

    白乔煊忙否认道:“令哥,您就别拿小弟开玩笑了,我哪里有那个胆子动别的女人?此生得意悠一人足矣。”

    “你这么想就对了,不然让父亲知道了,不但那朵花会顷刻枯萎,连你的家族都不会有好结果。你不像我,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地守着悠悠一个女人,旁人就留着来生再想吧……”裘令说完这话便后悔了,果然,白乔煊一副听了不该听到的话的表情。

    他忙看向童昱晴,结结巴巴地说道:“昱……昱晴,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保证如果我娶了你,我这一生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不是……别的女人我碰都不会碰,想都不会想。”

    童昱晴冷笑道:“令哥,我可什么都没说,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不过你放心,如果我有幸嫁给你,我一定不会管你在外面有多少风流债。只要你没有过分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危及蒲东大局,我保证我是这世上最大度的妻子。”

    裘令傻傻地干笑,只会说“不会”,“我保证”,“昱晴你误会了”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姐姐,姐姐……”门外传来童昱的声音,童昱晴笑对两人说道:“又来了一个。”

    童昱晴出来后,童昱说道:“姐姐,我听父亲说令哥哥和乔煊哥哥受伤了,就回来看看他们。”

    “他们没有大碍,你去客房看看阿茵吧。她还不清楚她哥哥的伤势,你帮姐姐安慰一下。这个时候让着她点,知道吗?”

    “姐姐放心。”

    童昱晴送走了童昱后回过头来见白乔煊正往门外望,心中暗叹一声,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其中却没有他最渴望的那份温暖。

    童昱晴走到白乔煊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说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回主楼帮你取些东西。”

    白乔煊眸光清亮,透进童昱晴暗含哀伤的眼波,一瞬之间,两人都知晓了彼此的心意。童昱晴又走到裘令的床边做了和刚刚同样的事,说了和刚刚同样的话,可裘令却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但他捕捉不到,也猜摸不透,缺失的那一角,究竟是和风清露,还是月笼轻纱……

    五日之后

    辛城接到父亲来信,希望他能回家与家人共度新年,黛心中纵然百般不舍,却也没有理由阻止他们一家共享天伦之乐。于是裘童两府众人,除了万事都不挂在心上的裘意悠,纷纷于次日到火车站为辛城夫妇送行。

    裘意悠在督军府门口目送着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后正准备回房,却听到一个小女孩叫“姐姐”的声音,裘意悠环顾四周,看到府邸西侧的松树下站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她见四周并无旁人,确认小女孩叫的是自己,便走到她的身边,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问道:“小妹妹,找姐姐有什么事?”

    只见小女孩从松树后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裘意悠,“这是一个叔叔要我给姐姐的。”

    说完这话小女孩就跑掉了,独留裘意悠在原地发呆,过了片刻裘意悠回过神来,想问小女孩是谁要她来送礼盒的,却已经不见小女孩的踪影。裘意悠抱着满腹疑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打开礼盒,发现里面是一件白舞衣,她拿起舞衣准备换上试一下,却发现夹在舞衣里的一封信掉在了地上,她见信封上写着“意悠小姐收”,便拆开了信封……

    与此同时,火车站内,童昱晴等长辈们对辛城和楚言千叮咛万嘱咐过后,上前拉起楚言的手,“原本以为嫂嫂会等过完年再走,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你……”

    楚言忙伸出食指止住了童昱晴就要说出口的话,“长辈担忧我的孕事也就罢了,你就不要再说这事了。等我下次来邺津的时候,你陪我在邺津好好逛逛就是了,这次因为肚子的小宝宝,什么事都没做上。”

    “嗯,等下次我带着嫂嫂和小侄儿一起去玩。”童昱晴笑道。

    “说不定我下次来时就是喝你的喜酒了。”楚言开着童昱晴的玩笑,闹得童昱晴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由嗔道:“嫂嫂你好坏。”

    “哈哈……你多保重,后会有期。”楚言伸出双臂抱了抱陪伴她多日的童昱晴。

    “嫂嫂也要保重。”

    那边五个男人的临别之辞已经说完,看她们这边依依不舍的样子有些好笑,童昱最先喊道:“你们说完了没有?火车要开了。”

    白嘉茵扯了扯楚言的衣襟,娇声说道:“阿茵要嫂嫂亲亲。”

    楚言听到小阿茵的声音,哈哈笑了起来,蹲下身来亲了她一下,“再见,阿茵。”

    童昱晴也走到辛城面前,伸出手来,“辛城哥,一路顺风。”

    辛城握住童昱晴的手,“多谢。”

    读过信后泪流满面的裘意悠久久地握着这封足以令她整个世界尽数坍塌的信件。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一直喃喃地说着这一句话,可是她心里明白,就算这封信上说的不全是 实情,也离真相相差不远。

    这时窗外传来童昱和白嘉茵吵吵闹闹的声音,他们回来了!裘意悠连忙跑去锁好房门,想照着信上的嘱托烧掉信件,可是她找了半天火柴都没找到,又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打火,找到火柴也没有用,于是快速把信塞回了那件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舞衣里,然后把礼盒藏在了床底,藏好礼盒后她抬头正巧看见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头发散乱,脸上的妆都被哭花,黑一块红一块,这个样子要是让旁人看见怎么得了?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忙散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直接钻了进去。

    “悠悠,悠悠……”门外传来了黛的声音。

    裘意悠故意等了一会儿才装作被吵醒的声音问道:“姑母,有什么事吗?”

    “悠悠你在睡觉呀?哪里不舒服吗?”一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问话落在如今的裘意悠耳中,却仿佛是一把钝刀一寸寸地划在她颤抖的心上,眼泪再一次不可抑止地涌了出来。

    “悠悠,悠悠,你怎么了?听到姑母说话了吗?”黛半晌没有听到屋里的回话有些着急。

    裘意悠狠狠地咬住下唇,努力放平声音回道:“我没事,只是身子有些乏,想睡一会儿,姑母,我就要睡着了,您别再吵我了。”

    黛听到裘意悠一如往常对她撒娇的声音,放下心来,“那你睡吧,姑母回房去了。”

    裘意悠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趴在门上听到门外的确没有声音了,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滑坐到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白纻舞曲

    裘泽远站在一楼大厅望了望裘意悠的房门,对黛说道:“已经申时了,让蒂儿去叫悠悠起身吧。午膳就没用,再不用晚膳就该饿着了。还有遣人去把莫芬请来给悠悠看看吧,悠悠是不是又染了风寒,才睡了这么久?”

    “父亲,人家只是睡了个懒觉,你怎么就说人家生病了呀?我就这么弱不禁风吗?”裘意悠突然从房中走了出来。

    黛见裘意悠面色红润,一点也不像病人的样子,笑道:“悠悠起来了,快下来用膳吧。我和你父亲就等你了。”

    裘意悠甜甜地笑了起来,“正好饿了呢,姑母真好。”

    裘泽远吃着饭总觉得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想到以前有这种感觉时都是某个小仙女有求于他,于是连眼皮也未抬便问道:“说吧,有什么事要父亲帮忙?”

    裘意悠按耐住翻涌的心绪,强作欢颜地笑道:“没事就不能看看您吗?我只是在想父亲如今不惑之年都是这样风姿俊逸,蒲东第一美男子的美名也从未另属他人。年轻的时候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呢。”

    裘泽远差一点被呛到,笑问道:“今儿是怎么了?睡了一觉,嘴里跟抹了蜜一样甜。”

    裘意悠神秘地笑了起来,裘泽远和黛都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半晌后她嘻嘻一笑,同往常一样撒娇,“父亲,十天之后的除夕之夜我们是不是还会和童家一起过呀?”

    “是啊,不过这次不仅童家,乔煊兄妹也会来府上过年,不然只留他们两个守岁有些凄凉,你说呢?”

    裘意悠听到裘泽远这样说,心中更加决绝,笑道:“的确应该请他们来。父亲,我最近迷上了一支舞蹈,想在除夕之夜跳给你们看,你说好不好?”

    如此简单的要求裘泽远怎么可能拒绝?于是他欣然同意:“当然好,这几天你需要准备什么都告诉胡管家。乔煊看到你献舞一定很开心。”

    如果是往常,裘意悠一定会回一句“谁在乎他开不开心?”

    可是今天这句话她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她勉强笑着回道:“但愿如此。”

    即使夜幕已经拉开,整个督军府在一盏盏火红色灯笼的映照之下,依旧灼灼其华,熠熠生辉。

    今夜最开心的要属最小的昱和阿茵了,他们两个小家伙手里的红包多得两只小手拿都拿不住,不过难得他们今日不拌嘴了,因为两个小财迷都忙着数钱呢。

    童昱晴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毛绒暖衣,外搭了一件金色的裘皮大衣,显得她华贵非凡。裘意悠也罕见地穿了一件正红色的绒衣,上面用金银两线绣着几朵璀璨夺目的太阳花。白乔煊看着平日里不喜穿暖色服饰的两个女子今日都穿着如此喜庆的衣衫,感到怪异的同时也被她们身上的颜色所感染,整个人从内而外都像是置身在暖阳之下,半分也不觉深冬的寒冷。

    裘泽远打赏好府中的下人后,让他们都下去吃年夜饭了。厅中只剩下裘、童、白三家人。

    童昱吵嚷着:“裘叔叔,每年除夕就是吃吃饺子,放放烟花,今年有什么别的好玩的吗?”

    何彦君拉过儿子就要训斥,裘泽远笑着止住了她,“还是昱聪明,知道今年会有新意。一会儿吃过年夜饭,放过烟花,你悠悠姐姐要为大家献舞一曲。你要是和阿茵有什么好玩的也可以拿出来,我们一起玩啊。”

    白乔煊看向裘意悠,见她美目流转,面若桃花,知道裘泽远所言非虚,一时间对心上人舞姿的期待溢满了心房,只想着快点吃完年夜饭,快点放完烟花。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裘令带着童昱晴和童昱,白乔煊带着裘意悠和白嘉茵,分别在庭院的东西两侧放烟花。

    漫天焰火,正值芳华,一朵朵一簇簇前赴后继地在督军府上方的天际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海。火红的玫瑰以她魅惑之姿向人们展示她如火般炽烈的感情,金黄的菊盏以她灿烂娇颜向凡世演绎她向阳而生的倔强,晶蓝的星辰花以她曼妙之姿向世人描绘着她浓烈馥郁的思念,淡紫的风信子以她轻柔之语向爱人诉说着她辗转反侧的依恋。

    裘意悠仰望着夜幕中绚烂多姿的烟花,第一次主动低下头来,看向自己身边的人,轻轻地拉起他的手,白乔煊感觉到自己手中增添的温度,心如鹿撞,他都不敢确定这温暖的源头是不是自己渴望的那个人,直到他回过头来看向自己身边的佳人。

    “新年快乐,乔煊。”

    即使隔着噼里啪啦接连作响的爆竹声,白乔煊还是听到了裘意悠的祝语,他久久地凝视着这个令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只觉得一切美好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是在梦里。

    他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在心里大叫:“真的痛!这不是梦!”

    “新年快乐,悠悠。”他连忙牢牢握住裘意悠如柔荑般的玉手,生怕再晚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

    裘意悠露出如天上烟花一般的璀璨笑颜,拍了拍他的手,温柔地说:“我去换舞衣。”

    童昱晴见天际中正盛放着一朵硕大的紫金烟花,笑跳着想叫白乔煊他们看,正巧看见白乔煊握着裘意悠的手,柔情蜜意,不知在说些什么。

    裘令见旁边的人突然没了动静,顺着童昱晴的目光也看向白乔煊,就在他仿佛察觉到什么的时候,又听身边人笑道:“昱,你慢点跑,别摔着了。”之后不远处便再一次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差不多了,你们都进来吧,别在外面冻久了。”何彦君见焰火被孩子们放得所剩无几,便出来叫他们进屋。

    观舞的座位已经在正厅摆好,众人暖手更衣后各自落座,黛从密封的铁筒中取出收藏的苏合香,放置于香炉后点燃,苏合香的芬芳慢慢在室内蔓延。点好香后黛击了三下掌,室内的灯光逐渐熄灭。

    筝、瑟、笙、竽……诸多乐器的调音声接连响起,令人如沐春风。渐渐地,错落的乐音在不知不觉中萦绕在一起。精通乐理的童枫毅最先察觉到,这是一首白舞曲……

    随着笙竽之音,一幅金色清秋夕阳西下时,在溪流之间浣衣的女子不时向远方眺望着的画面在白乔煊的眼前浮现。

    还没盼到心上之人,这幅画就被筝瑟之弦勾勒出了他们在枫林边的木屋中相视而笑,淡然携手的景象。

    筝瑟之刚缠带着笙竽之柔逐渐盘旋而上,舞厅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位身着鸢尾裙衫,盈盈而立的女子,就像是身处云端,遥不可及的鸢尾花仙,向着远方轻移云步,就在众人想要一睹仙子芳容之际,她真的如人所愿,缓缓地转过了腰身,只是掩袖半遮娇颜,仅留下一双晶亮如星的眼眸,引人无尽遐想……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潮汐拍打海岸的声音,众人还未从这笙歌之中缓过神来,只见鸢尾仙子轻拂水袖,倾世容颜尽数展现于世人眼前。潮汐的声音愈来愈急,愈来愈近,耳边的潮汐之流已变成惊天海浪之声,翻滚咆哮着怒打在海岸边最为坚硬的礁石之上,可是这礁石上千年来都伫立坚守着这片海岸,又怎会被这不时发疯的海浪击溃?这世间最强大的两种力量在光明正大地较量着,就如仙子争挥双袖,势要将悬于苍穹万年的雪山一片片划作飞雪。

    白乔煊看着将“飞袖”挥舞得淋漓尽致的裘意悠,她的身上没有半丝平日里的娇柔之态,有的尽是坚不可摧的决绝,他只觉得如今的她是如此陌生,还好铿锵有力的迅即之音渐渐舒缓下来,裘意悠也不似方才那般刚硬,他在她的眼中再一次看到了如水柔情,轻舞慢转间仙子将水袖缓缓扬起,恰似白鹄拂过绿波,清风吹过柳叶。乐音渐淡,只见她左一掩面,后一折腰,右一倾袖,前一俯身,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右座之上突然响起掌声,众人纷纷从仙境中回过神来,跟着白乔煊一起鼓掌,灯光被点亮,乐师行过拜礼之后纷纷离去,何彦君笑看向黛,却发现她眼中似有泪光,她又看向自己的夫君,发现他也是紧锁着眉头,而他身边的裘泽远面色有些苍白,何彦君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紧张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白乔煊见四位长辈没有一人出言让裘意悠起身,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更不忍让裘意悠在冰冷的地上跪得太久,于是上前扶裘意悠起身。

    也许是一曲舞毕,裘意悠有些体力不支,白乔煊见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回房休息片刻?”

    裘意悠淡然一笑,示意白乔煊回座席上坐好,“这一夜还很长,还不到我休息的时候。”

    她此言一出,不仅在座的四位长辈,就连同座的几个晚辈都察觉到了异样……

第二十九章 前尘往事

    童昱晴叫了一声“悠悠”,可她就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向裘泽远,在裘泽远面前站定,久久地注视着他,可是裘泽远闭着眼睛斜靠在椅子上,一直不肯睁开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裘意悠突然不再看裘泽远,转过身来看向眸中含泪的黛,裘意悠看着咬紧下唇,强忍着不哭出来的黛,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不过她也忍住了泪水,含笑问道:“姨母,这曲白舞我跳得如何?”

    听到裘意悠对自己的称呼,黛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溃。多年的隐忍,多年的委屈,多年的伤痛,顷刻之间化作泪海,止也止不住地奔泻而出。

    裘泽远听到黛最初淅淅沥沥的哭声逐渐变成狂风暴雨般的哀嚎,心头如被千万根细细密密的针尖所刺,不见血迹,却早已千疮百孔。

    童枫毅面色铁青,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不知不觉掌心已现乌青。

    童昱晴等人看见这般情景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说错了一句,做错了一事便万劫不复。

    等到黛的情绪渐转平静,裘意悠又回过头来看向裘泽远,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又在地上砰砰地给他磕了三个头,每一声落在裘泽远的耳中都倍感心惊肉跳。

    之后裘意悠站起身来,字字清晰地对裘泽远说:“父亲,刚刚那三个头,是谢您十六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我心中了然,仅仅三个响头,不足以报答您待我的恩情,不过这份恩情我只能日后再报。刚刚那声‘父亲’,也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您。”

    意悠顿了一顿,深呼一口气,接着说道:“督军,我希望您亲口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是谁?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过世的?”

    裘泽远瘫靠在椅背上,万念俱灰,唇边却带着一分笑意,“你都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我要亲耳听到您的解释。”意悠笃定地答道。

    童枫毅见好好的一个除夕之夜就这样被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毁了,压在心头多年的愤恨都凝在眼前这件白舞衣上。他猛然掀翻面前的茶桌,任凭滚烫的茶水浇落在他手上,烫出点点伤痕,也不顾散落一地的碎片是否会将他割伤,径直冲向意悠。

    意悠被童枫毅突然爆发的怒火惊了一跳,吓得直往后退,可童枫毅半点也不想饶过她,一步步逼向她:“解释?他需要向你解释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当年的真相?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视你如己出的姨母?要不是他们,你早在娘胎肚子里就已经死了!你非但不知感恩,还联合外人拿这件事来对付他们!你果然跟那对奸夫**一个德行,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别说童昱晴等人,就连从小和童枫毅一起长大的裘泽远,亲如夫妻的何彦君都没见过童枫毅发这么大的火,说过这么恶毒的话。

    童枫毅把意悠吓得跌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想继续斥责意悠,却被身后一人用力拉了回来,猛地一拳砸在他的脸上,那人拎住他的领带狠狠地道:“你做什么?!悠悠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你何苦为难她?!”

    童枫毅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腔怒火的男人,忽的冷笑一声:“她无辜?她的确无辜,但你又何辜?儿又有何辜?凭什么你们为了她孤苦一生,却要反过来被她指责?”

    裘泽远刚待回嘴,就听到不远处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枫毅哥,你错了,即使没有悠悠,我和泽远也注定一生孤独。”

    童枫毅和裘泽远听到黛仿若洞悉一切的话语,心中顿生悲凉,久久无语。

    厅中忽然静了下来,静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童昱晴被刚刚的情景惊到整颗心都在颤抖,但她毕竟不知其中原委,还是最先冷静下来,走到意悠身边扶她起来,也不知是意悠的身体抖得厉害,还是自己本身就在发抖,童昱晴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地晃动,就像是暴雨中被吹打的落叶,没有依凭。

    只是短短一刻的时间,裘泽远却觉得像是过了一年,他忽而笑道:“岁已经守过了,我先回房休息了。嫂夫人,麻烦你陪黛待一晚。枫毅,孩子们想知道什么,你来告诉他们吧。”

    童枫毅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裘泽远打断:“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知道真相,不用避嫌,不用欺瞒。”

    裘泽远又走到意悠面前,抚了抚她的髻鬟,柔声说道:“悠悠别怕,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父亲,我都不会怪你,”接着他又用力扶住她的肩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怪你……”

    三人走后,童枫毅的目光从厅中每一个晚辈面上扫过,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意悠身上。

    泽远终究还是毁在了她的手里……

    半晌后童枫毅收回目光,回身却被地上的茶杯碎片绊到,还好冬日里穿的鞋子够厚,没有伤到足部。

    他无声地哀叹,小心地绕过碎片去拿扫帚,童昱晴和童昱见状连忙帮父亲打扫残局。

    父子三人收拾好后各自落座,童枫毅罕见地点了一支雪茄,他望着自己吐出的烟雾,它们先是愈来愈浓,又一圈圈、一丝丝地散开,远方的记忆在迷雾中一点点地向他走来,该从何说起呢?当年……

    当年,四十年前,不,除夕已过,应该是四十一年前,时任蒲东督军的裘纪渊在蒲江边界与蒲西流匪作战时大获全胜,正当清点俘虏之时一个女人突然冲过来跪在裘纪渊面前哭求他放过她的夫君。虽然他的夫君在人群中怒骂她,让她快滚,但是裘纪渊能明显感受到那个男人并非不爱她,而是为了保护她。于是他命人堵住男人的嘴,俯身问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你夫君扰乱我蒲东边境,是我裘纪渊的敌人。你若说不出让我饶恕他的理由,我连你一起处置。”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政治大事?但是为了夫君和孩子,她还是抽泣着说道:“夫君都是为了我和孩子才做这些事的,他若是不去抢粮食我和孩子就快饿死了,你要杀就杀我,饶过我夫君吧……”接着她就不停地给裘纪渊磕头,不停地说“求求你”。

    裘纪渊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忽而转头看向她的丈夫,示意兵士将他口中的布拿走,“你夫人并没有给出一个足矣令我让步的理由,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说服我,我便放了你和你的家人。你若不能,我杀你全家。”

    “裘督军,你明明不打算杀我们这些人,何苦来吓我们?”

    裘纪渊没想到这个男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打算,不由觉得好奇,笑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你们?别忘了,你们是我的敌人。”

    “你继任督军以来蒲东渐入政清人和的佳境,唯一的隐患便是蒲西,所以你应该不会舍得我们这些蒲西反贼就这样在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死去。而且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不是你真正的敌人,我知道一些其他俘虏被放生的先例。”

    裘纪渊见此人临危不乱,谈吐清晰,不像是胸无点墨之人,于是将他单独带到房中,与他详谈了一番。

    那一次谈话令裘纪渊身边多了一个谋士,也令辛兆勋寻得了自己的知音。他们两人倒是相谈甚欢,却苦了在门外等了半天的兵士和俘虏。两人走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裘纪渊发话将此次被俘之人尽数充军,随他一起返回邺津,从此他们都是蒲东军人,他们的家眷也都是蒲东百姓。

    此后辛兆勋很快就凭借自己过人的胆识和满腹经纶的学识,赢得了裘纪渊的青睐和童广霆的赏识,仅仅半年便襄助裘纪渊在蒲西战场上斩杀八名蒲西大将,俘兵上千人,为纪军立下汗马功劳,如此辛家一跃成为继裘、童两家族之后的第三大家族。

    更令人咂舌的是两个月后,裘纪渊的夫人和辛兆勋的夫人在同一天同一时刻临产,分别诞下了一个男婴和一个女婴。而立之年的裘纪渊当时已生有六女,对这一胎的期盼自然非比寻常。而此次果然如他所愿,裘氏后继有人。大喜之下,他将这一年来所有的喜事都归因于刚刚出生的两个孩子,认为这两个孩子是上天赐予蒲东、赐予裘氏的福星。裘纪渊和辛兆勋一拍即合,为两个福星定下了亲事,让他们喜上加喜,福上添福。这两个孩子便是裘泽远和辛黛。

    小泽远从小便继承了父亲玉树临风的气质,小黛也继承了母亲倾国倾城的容貌。

    小泽远从不像小枫毅那样顽劣,他要是有调皮的时候,也一定是扛不住小枫毅的软磨硬泡外加威逼利诱,所以他们两个要是闯了什么祸,第一个挨揍的一定是小枫毅。而小黛除了容貌倾城,女红、琴艺、舞技也非常出众,和小泽远之间互谦互让,相处得十分融洽。

第三十章 青梅竹马

    福泽深远,黛蛾如。正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黛出生之后,黛对自己唯一的妹妹十分疼爱,几乎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小儿,泽远和枫毅自然也时常见到小儿。泽远爱屋及乌,对儿也如待一样温柔似水。时间久了,儿总是喜欢黏在黛和泽远身边,但是泽远总要有与单独相处的时间呀,于是就总拜托枫毅照顾小儿,起先枫毅并不乐意守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嫌她碍着他去爬山、爬树、游湖、摸鱼……总之就是嫌弃她让他什么都玩不了。可是后来他这个嬷嬷的活儿做的久了,没有小儿哭闹的声音在耳边乱晃,他反而不习惯了。于是就变成他主动接上小儿,和泽远、黛一起出去玩。

    无忧无虑的童年总会过去。虽然四人也时常聚在一起,但是自从童枫毅和裘泽远陆续进入财政司和督军署,他们之间交谈的就不仅仅是吃喝玩乐。尤其是童柏毅被送去蒲西以后,他们的眉宇之间多多少少都染上了一缕愁思。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辛黛第一次和裘泽远吵了起来……

    那一天应该是下了初秋里的第一场雨,雨水淅淅沥沥地顺着辛府西厢房的脊雕流落下来,将裘泽远的青衫尽数打透,但他还是不停地敲着房门,直到一个梨花带雨的泪人儿打开了门,他本想出言相劝,却听她质问道:“柏毅只有五岁呀……裘叔叔、童伯伯和父亲怎么忍心把他送到蒲西?!你们成天操练军队,却连至亲骨肉都保不住吗?”

    裘泽远拿出方绢想要擦拭辛黛面上的泪珠,辛黛却将头转向一边,“你走吧,柏毅的今天也许就是我的明天。既然你根本无法保护我,我也不会奢求你毫无意义的怜爱。”

    “,你听我解释……”裘泽远话还没说完,辛黛已经把他关在门外。

    屋里的辛黛以为裘泽远已经离去,却没想到他蹲坐在她的房门口,直到她再次出门时才发现他在外面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她虽然心下不忍,却更因为他如此逼迫她而生气。她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对他的哀求听而不闻。最终还是小儿来找姐姐时发现了已经发烧的裘泽远,将他送回了督军府。

    裘泽远迷迷糊糊中好像感觉到一双柔软的小手在抚摸他的额头和脸颊,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稚嫩、熟悉的面孔。

    “泽远哥哥你醒啦!”小黛惊喜地叫道。

    裘泽远想说“水”字,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可聪明的黛立即明白了他想要什么,她想要扶他起身喝水,却怎么都抬不起他。没办法,她只能去厨房取了一个汤匙一点点地喂他。

    小黛见她的泽远哥哥一直愁眉不展,不由问道:“泽远哥哥,你怎么会在姐姐门前蹲着呀?姐姐不在吗?”

    裘泽远看着天真无邪的小黛,笑着点点头,“对呀,泽远哥哥去的不是时候,正巧你姐姐出去玩了。”

    小黛不知想到了什么,嘟起了小嘴,“也不知童伯伯把柏毅哥哥送到了哪里?蒲西是什么地方呀?离这儿远吗?”

    “儿想柏毅哥哥了?”

    小黛点点头,“嗯。姐姐、泽远哥哥还有枫毅哥哥虽然待我很好,但我还是最喜欢和柏毅哥哥一起玩。”

    裘泽远想到柏毅只比黛大一岁,他们两个在一起能玩的、能说的的确会比和他们更多。

    “儿,泽远哥哥是不是很没用啊?弄丢了你的柏毅哥哥……”

    小黛看着裘泽远从来没有过的悲伤神情,心中很不舒服,忙说道:“不会呀,裘叔叔不是说了嘛?柏毅哥哥总会回来的。再说你会陪我放风筝,给我烤红薯吃,你的用处大着呢,怎么会没用呢?”

    裘泽远原本满腔愁绪,可听到小黛的答话,瞬间就被她的童真逗笑了。

    于是童枫毅听说裘泽远生病的消息后火急火燎地赶到督军府时看到的情景就是一脸炭黑的裘泽远和一个手捧红薯咯咯直笑的小家伙。

    在那之后,辛黛很快就原谅了裘泽远,但是只有童枫毅清楚地知道裘泽远没有什么对不起辛黛的地方,反倒是辛黛恃宠而骄,不将裘泽远放在心上。

    从裘泽远这一代开始,外来的思想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蒲州人。女子开始有了自己的名字,街上的建筑不仅仅只是园林庭院,人们之间的联系无需仅凭信件维系……

    裘纪渊洞察秋毫,为了稳定政局,从各个方面开始进行优化改革,其中一个方面就是教育。裘纪渊公开招募外来学者,为裘童辛三家的孩子们授课。几轮筛选过后,一个名叫原野的留洋博士被裘纪渊选中。

    彼时裘泽远已过二十不悔,也已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能够独当一面。听父亲说还要请人教他们读书,虽然表面上不敢违逆父亲的决定,但是心里对这个什么留洋博士并不是很服气。童枫毅的想法跟裘泽远的差不多,所以两人初次见原野时只是跟他虚与委蛇,他在上面说,他们在下面处理自己的公务。反倒是童柏毅、辛黛和辛黛听得比较认真。

    裘泽远偶尔抬眼看原野几眼,发现他明明看见他和童枫毅对他爱搭不理,却不出言管教,不由想起少时对他们十分严苛的荀老先生。那时候他要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儿,可是要挨手板的。

    下课之后,他拦住了想要直接离开的原野老师,义正言辞地说道:“原老师上课时明明知道我和枫毅不仔细听讲,却置之不理。下课后也不布置教案作业,监督我等学业。您这位老师当得还真是轻松啊。”

    原野扶了扶眼镜,唇角含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裘先生也说了,您刚刚没有仔细听我授课,那么我说了什么,您自然是不知道的。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我没有义务回答您与课业无关的问题。请您将路让开,我要回家了。”

    童枫毅见这个原野竟敢在他们面前如此张扬,不由想出言训斥,却见辛黛走到裘泽远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让他放原野离开。裘泽远虽然不满原野言语之间的桀骜不驯,但是更不愿拂了辛黛的心意,便让原野如愿离去。

    原野走后,辛黛无奈地看着裘泽远,“人家原老师已经说了外面世界的主流思想是自由、平等。人家给了我们自由,我们也应该报人以平等,不是吗?再说我们小时候挨荀老先生的板子挨得还不够多啊?现在有一位通情达理的老师,你们对人家横眉竖眼的,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吗?”

    “那你把他今天讲的重点给我说一遍好不好?”裘泽远笑看着辛黛,目光温柔似水,绵里含蜜。

    童枫毅重重地清咳几声,“还有这么多人呢哈,说情话……哎呦!裘泽远你就知道踢我!有本事你别跑啊!”

    辛睿霖看着童枫毅的狼狈模样,笑得前仰后翻。童枫毅一个飞腿向他踹过去,结果被他一闪扑了个空,摔到了地上,辛睿霖笑得更厉害了,站在角落里的童柏毅看着趴在地上的童枫毅暗中冷笑。

    只有辛黛走过去扶童枫毅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枫毅哥,你没摔坏吧?哥,你也真是的,枫毅哥都摔成这样了你还幸灾乐祸。”

    “我的傻妹妹,他那皮糙肉厚的还能有摔坏的时候?他要是能摔坏反倒好了,我和泽远也能有几天消停日子。”辛睿霖笑道。

    童枫毅听到辛睿霖说这样没心没肺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和他算账却被辛黛拉住了,“好了好了,再不走泽远哥和姐姐就要走远了,我们快去找他们吧。”

    ……

    之后裘泽远和童枫毅认真听了几堂原野讲的课,发现他所描述的世界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他所阐述的思想有很多在他们的观念里是离经叛道的。但是作为王者,他们从小就被告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们应该求同存异地对待这世界上新奇、冲突的万物。

    而且他们发现原野的确有他孤傲的资本。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之事经他描述后顿时不再是死板的历史,而是一段段妙趣横生的故事。此外原野固然桀骜,但他并不趋炎附势,有时还能给裘泽远和童枫毅提出一些他们意想不到的建议。渐渐地,他成为裘泽远和童枫毅的“谏议大夫”,时时伴在他们左右,指摘他们的不足之处。

    除了裘泽远和童枫毅,辛黛对这位留洋归来的老师也是情有独钟。他的幽默风趣给她二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了太多欢声笑语。他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也燃起了她对未来广阔世界的憧憬。原野对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学生也是格外眷顾,时常送给她新奇的礼物,给她讲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

    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整整漫过了一圈年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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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心渡介绍:
这世上的爱,有的有始有终,有的有始无终,有的无始,亦无终……
童昱晴——蒲东财政司长童枫毅之女,自出生便被童枫毅和蒲东督军裘泽远定为下任蒲东督军夫人。严格的家教让童昱晴从小就识大体、懂大局,事事以蒲东大局为重,以家族利益为先。
白乔煊的到来打破了童昱晴原本平静的生活,可肩头沉重的担子和根深蒂固的意识不容许她越雷池半步。与循规蹈矩的童昱晴相比,她的好姐妹裘意悠就显得有些“离经叛道”。她的敢爱敢恨令她身边的人都头疼不已,也令一段往事浮出水面……
她以为将往事揭开,是给所有人一个了断,却不知这只是一场灾难的开端。这场无声的风暴席卷过蒲东所有人的生命,也带走了童昱晴的至亲。
在经历几番权力更迭、阴谋博弈、爱恨交替之后,童昱晴和白乔煊都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并订下“四十年之约”,承诺在生命的尽头与彼此再会……
蒲心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蒲心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蒲心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