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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心渡全文阅读

作者:南琋     蒲心渡txt下载     蒲心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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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邺风初起

    清晨的阳光微微透过琉璃瓶时,童昱晴刚刚从她温暖的小窝里极不情愿地爬出来,但也没办法,今天……

    咚、咚、咚

    “小姐,裘小姐来电,您看……”

    童昱晴蹙起了一双拂云眉,眼中却闪过一丝宠溺,也没顾上梳妆就下楼去聆听姚嫂口中裘小姐的教诲了。

    童昱晴拿起话筒后连眼睛都懒得睁,直接嗔道:“裘大小姐,我求求您,您的嘱咐小的已经在心里铭记三百二十遍了,您让小的倒着背都行。今日午时到邺津火车站代您迎接白乔煊白公子,不可怠慢,并向他表示您因病未能亲自相迎的歉意……”

    嘟、嘟、嘟

    童昱晴怒气冲冲地盯住话筒,恨不得将眼神中的锋芒穿过电话线刺到裘意悠的身上。

    “是悠悠吗?”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突然从童昱晴身后响起。

    童昱晴回身,见父亲不知何时已然起身,忙放下话筒上前问安。童枫毅稍抬抬手,说道:“你也该动身了……”

    “是,父亲,孩儿这就去准备。”

    “等等……”

    童昱晴困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父亲,等着他的后话,却没想到童枫毅沉默良久后只是微微拂袖,让她离去……

    邺津火车站

    当裘家大小姐极其重视的贵宾白乔煊出现时,童昱晴已经在候车厅的贵宾室等了一个下午,两个时辰。虽然童昱晴耐得住性子,但在一个地方百无聊赖地待这么久,也实在是折磨。

    所以当白乔煊颇具绅士风范地向童昱晴伸出手,礼节性地道歉时,童昱晴眼未睁、手未动,依旧保持着刚刚手托腮、阖目休息的姿势。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位小姐怒气未消,白乔煊正措辞打算解释,贵宾室外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显然不是一个人的,也显然不是过往匆忙的路人的。这声音显然将“睡梦”中的童昱晴惊醒,她立时从沙发上站起,整理了一下晶紫暗花藤纹织锦缎礼服,漫步走出贵宾室。

    然而出现在童昱晴眼前的并不是她意料中人,甚至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众多兵士让童昱晴与这个男子中间隔有一段距离,她并不能看清他的相貌,但他的衣着气质却是她所熟悉的,深青色的军装,肩上配有立式肩章,腰间是全粒面牛皮制的腰带,腰侧的佩枪是最新的摩鲁宁手枪。

    男子惯常地巡视了一下四周状况,眼中尽是不驯的乖谬与桀骜的狂悖。童昱晴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待看到男子左脸上细长的疤痕后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连忙暗示随行的人去督军府报信。

    “白公子!”男子笑对白乔煊打了声招呼,童昱晴随之转身,发现白乔煊也走了出来。

    “卢少爷,没想到能在邺津见到您,在下真是不胜荣幸!”白乔煊面带微笑,客气地问候来者,心里却转了好几个念头,想着该如何脱身。

    卢敬武又怎会猜不出他的心思呢?更何况今早的事情才刚刚发生……尽管已经获悉白裘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今早也已试探过白家的态度,但无论如何,卢敬武决不能让白家为裘家所用。想到此处,卢敬武把心横了一横,言道:“白公子,我记得贵府在邺津好像没有别院吧,不如今晚就赏脸到寒舍下榻歇息?”

    自从得知这个不速之客就是蒲西督军卢天胜长子卢敬武,童昱晴表面上不甚在意,实则每一根神经都在被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牵引着。听到卢敬武想把白乔煊劫走,童昱晴心中一惊,思虑急转,上前言道:“卢少爷!小女子鄙姓童,是白公子的朋友,今日特来迎接远方的好友,竟不知卢少爷大驾光临邺津,有失远迎,万望勿怪。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不如让昱晴略尽地主之谊,为二位洗尘。”童昱晴明眸皓齿,谈吐之间大家风范尽显。卢敬武和白乔煊再愚钝,也当即猜出了她的身份。但对她的出现,两人却各有心思。

    白乔煊先是惊讶于面前这位小姐的身份,他竟不是父亲多次念及的裘督军的女儿,而是蒲东财政司司长童枫毅的千金,再是对她的解围救场甚是感激,她这么一邀请,卢敬武应或不应都不妥。

    而卢敬武此时心情也甚为复杂,本以为可以顺利带走白乔煊,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童昱晴,如今他只能尴尬地笑道:“原来是童小姐,请恕在下眼拙。洗尘就不必了,既然白公子到了邺津,你们想什么时候聚在一起不都可以嘛。今晚就让他陪我喝几杯,您也知道,在下来一次邺津不容易。”

    童昱晴见拖延之计行不通,只能说道:“卢少爷此话在理,不过依您之意只想邀白公子一人作陪吗?您也太不给昱晴面子了,您别看昱晴是个女子,其实我的酒量很好的……”

    “好啊,既然童小姐肯赏光,那就更好了。来人!”

    四个戎装兵士齐刷刷两两站在白乔煊和童昱晴身边。

    “请白公子、童小姐上车!”卢敬武哪里有时间跟童昱晴虚耗,既然今天注定要得罪白家,如果再达不到目的,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于是白乔煊和童昱晴就被分别“护送”上了两辆不同的车。卢敬武又召来随行副将杨濯,对他吩咐几句,自己便也上了车,任凭另两辆车中交错重叠的叫声在显得空荡的火车站中回响……

    一路上车窗都被黑色窗帘挡着,所以当车门打开时童昱晴觉得光亮直刺眼眸,待适应了光线,童昱晴才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带到了邺津城外的一处普通宅院,四周一片荒芜,了无人烟。

    “童小姐,”没等童昱晴观察清楚自己身处何地,迎面就走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公子哥,步履气质有五六分像卢敬武。

    “手下都是些战场杀伐的粗人,对童小姐真是照顾不周。童小姐您快请进。”

    童昱晴见来人脸上堆满了假笑,心中的厌恶更添几分,不过童昱晴一点也不心急,毕竟邺津是裘家的地界,就算卢天胜有本事在邺津埋下一个暗桩,建了一处私宅,裘家也一定能找到这里。她只是有些担心被卢敬武带走的白乔煊……

    童昱晴说:“卢三少,您客气了,你们天军不远千里光临邺津,本应由我童家略尽地主之谊,却要您来破费,照顾不周的是我们才对。”

    来人吃了一惊,随即笑道:“童小姐慧眼,卢某还未及表明身份,您就认出我来了……”

    “卢敬鹏蒲西督军卢天胜第三子,十五岁便随父兄出征,您长得与令兄如此像,昱晴怎会认不出?”

    卢敬鹏摇头笑道:“童小姐所言极是。时间仓促,也不知准备的菜肴合不合童小姐的心意?”

    童昱晴见那长长的一张桌上,尽是山珍海味,淡然一笑:“其实只要有真情实意,清粥简菜足以。只有对着外人或有所求或有所欲,才要用这华而不实的菜肴。”

    卢敬鹏一怔,他早就听闻邺津童家有位千金,虽是女儿身,但十三岁起就协助父亲童枫毅处理公务,素有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名。以前他总以为这是童家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传出来的虚言,可现在他才明白,是自己错了。

    “三少,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清楚我们在此是为了什么,不过是等令兄和白公子的消息。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反正我是没有胃口,你呢?”童昱晴眼波清澈如水,却令卢敬鹏微微心惊。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蒲东未来的督军夫人果然名不虚传,童小姐好胆魄!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众所周知,自古以来蒲州分多和少,蒲江就是这最大的症结。这是天意,非我们人力所能改变。如今蒲州一分为二,蒲西是我卢家,蒲东是裘家。多年以来两地边境小打小闹是有的,却从未大动干戈。这与历代蒲西督军相比,我父亲是否已经给足了你蒲东面子?”

    童昱晴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悠然道:“如此说来,我们是否应该对你们感恩戴德?感谢你们如此深明大义,让我们只患疥癣之疾,不至病入膏肓?”说着童昱晴眼锋一转,凌厉如刀,“你们不大动刀兵是因为你们根本不敢在这种内乱不断的时候攻打我们蒲东!三少,我们都已经说过要开诚布公地谈,你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呢?”

    “你!”卢敬鹏毕竟是一介武夫,怎么说得过日日与文书为伍的童昱晴呢?只能拍案而起,气得直颤。

    “好了三少,别这么大火气,大怒伤肝。还是坐下来与我说说你们不计代价潜入邺津到底有何打算?”童昱晴淡淡一笑,顺手给卢敬鹏也斟了杯茶。

    卢敬鹏慢慢坐了下来,脸色铁青,却始终不发一言。

    童昱晴也借机细细回想蒲西的政局形势,她品了品茶香后笑道:“我想你们打算在今晚最后试探一下白乔煊的态度,如果他怒气已消还好,如果他还是不肯退让,你们是不是准备对白家动手了?”

    卢敬鹏依旧面色阴沉,童昱晴只能自说自话,她佯装叹道:“可惜呀,你们得到的消息是不谙世事的裘家小姐来迎接白乔煊,本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掳走他二人。却没想到临时换了人……”童昱晴笑着在卢敬鹏眼前摆摆手,媚眼如丝,如聊家常般笑道:“哎……考虑了这么久,想好怎么对付我了吗?”

    卢敬鹏狠狠地盯着童昱晴,“你以为我拿你没法子吗?我就是把你了结于此又如何?!”

    童昱晴竟然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三少真是一语中的呀!那我们就说说你把我了结于此会如何。早在令兄出现之时,我便派人去督军府送信,想必现在远军和警备署的人已经将整个邺津围成一个铁筒,而且以我对邺津布防的了解,他们应该也离此处不远了。你若现在对我动手,怕是为时已晚。”

    童昱晴生得极美,娇小的鹅蛋脸上,眼如春杏,鼻若琼瑶,唇似仰月。只是此时落在卢敬鹏的眼里,尽是讥嘲。他一跃而起,旋即将童昱晴白皙的玉颈握在手中。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只要再稍稍用力,你便再也没有资格嘲讽我的处境了。”卢敬鹏的声音里充斥着被点燃的怒火。

    童昱晴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烈火烧起一样,她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意识的时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如……你……哥……的……意。”

    卢敬鹏猛地一慌,手上顿时松了力气,怒问道:“你什么意思?!”

    “咳咳咳……”童昱晴伏在桌上用力地喘息,良久之后冷笑道:“本应来迎接的裘意悠,突然变成了我童昱晴,你大哥只能放弃以裘意悠为质逼督军就范的打算,可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我,他就把我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你。你若是留不住我,他就可以在你父亲面前说你难堪大用,连一个弱女子都无法应对。你若是杀了我,那就更妙了!我父亲和督军一定会为我报仇,举兵踏平蒲西!可是你父亲现在根本没有做好和蒲东一决生死的准备,你好好想一想,他到时若是不敌远军,会怎么办呢?”

第二章 棋转子动

    “会……会……怎么办……”

    童昱晴听到卢敬鹏竭尽全力压制的颤抖声音,看着他愈发苍白的面色,再添一剂猛药,“你不是你父亲最疼爱的儿子,他为了保住他在蒲西来之不易又摇摇欲坠的地位,大可以不要你这个儿子,而你大哥则铲除掉了眼下最有力的劲敌,你说你是不是你大哥的好弟弟,就这样乖乖地把自己的脑袋送到他的铡刀之下?”

    童昱晴就这样轻快地将一段段冰冷的现实摆在卢敬鹏的面前。卢敬鹏明明知道童昱晴是在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可他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因为他与大哥之间的确没有多少兄弟之情,不能祈求大哥在父亲面前对他“口”下留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我放了你,顺便还要挑起蒲西内乱。我承认我的确无法拒绝蒲东未来督军夫人的帮助,我们来谈谈条……”

    卢敬鹏话没说完,房外突然传来打斗声。卢敬鹏再次握住童昱晴的脖颈,不过这次他却在童昱晴的耳边低语:“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全身而退,你若同意,我也让你毫发无损如何?”

    童昱晴飞快得砸碎桌上的高脚杯,又用碎片在卢敬鹏的手臂上一划。

    “你干什么?!”卢敬鹏疼得大嚷。

    “我记得送我到这来的那个人是你父亲身边的得力副将杨濯,现在让你的人放一个远军将士进来,我让他们全力攻击杨濯,却不致死。他随你父亲征战多年,深得信任,他都应对不了的局面,你一个刚入沙场不到两年的人又如何应付呢?我想他会为你说句公道话。至于你身上的伤,该说我狡诈就说我狡诈,该说我恶毒就说我恶毒,这就不用我教你了吧?还有,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大哥若是今日还不能回转白家的心意,那这就注定是他在你父亲面前的大罪,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卢敬武听着童昱晴的部署,愈发觉得她心思缜密,不好对付,可是如今的情形已经不容他深思,只能按她说的去做……

    蒲州南境最大的出海港口,横跨蒲东、蒲西两地,是历代蒲东、蒲西督军的必争之地。因为必争,所以谁也不可能真正争到,这个港口就渐渐成了蒲州境内一处微妙所在。既然双方为此大打出手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就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共同推举出一个第三方,维护双方各自的利益,又不至于引发争端。白荣海就是裘卢两家最新推举出的“掌舵人”。原本是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可是这云淡风轻的美景总是转瞬即逝。

    八个月前卢敬武奉父命到白家湾护送一批军备物资入金都,恰巧碰见裘泽远的部下,两人言语不和吵了起来,双方的随从更是剑拔弩张,但终究是看在白家的面子上各退一步。

    那天正赶上大雪,车在路上走得极为艰难,正当卢敬武心烦意乱之时突然有一个人倒在了车前,惊得他以为撞了人,赶忙命人下车查看,却发现是一个心智不全的人滑到在地,他一气之下命手下将那人暴打一顿,扔在路边。

    可他万万没想到被自己下令重伤的是白荣海的胞弟白荣川,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白荣海竟然因此与他们卢家断绝了往来。当他得知白裘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时,恨不得将府中所有的器物砸个粉碎。父亲倒是显得比他从容镇定得多,当即命他携厚礼去白家致歉,可他连白家的大门都没进去。此后父亲动用在白家湾的各种关系,在白荣海面前把软话好话说尽,却没有任何效果。就这样,事情拖延到了今天,白乔煊就要来邺津议亲,他们也决定做这最后一搏。

    卢敬武知道时间紧迫,必须赶在天亮之前了结此事,但又怕在邺津行事被人发现,露了踪迹,所以选在距离邺津三十里的一片荒地给白乔煊下最后通牒。

    和童昱晴一样,因为不见光线,白乔煊在卢敬武打开车门的时候很不适应周围的光线。等他能视物时,卢敬武已粗略地布置好一桌酒席。说酒席都是好听的,其实只有一桌一壶两杯,连座椅都没有,只能席地而坐。

    “白公子,这一日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了,晚上你本该有美酒佳人相伴,却让我带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是我对不住你,来,我先自罚三杯!”说着卢敬武就举起酒杯连干了三杯。

    白乔煊知道他肯定还有后话,索性沉着脸闭口不言。

    “几个月前手下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误伤了你的叔父,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在此向你赔罪,望你们白家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这些跟我一样有眼无珠的东西吧。我再干三杯。”卢敬武赔着笑脸又喝了三杯。

    白乔煊扫了一眼被拖着跪在自己身旁的几个人,打着马虎眼:“卢少爷此话说得奇怪,我们白家只是蒲州中的一个小商户,怎敢怪罪督军大人的手下?难道这些兄弟贵体有伤,那可实在不是我们白家所为,请卢少爷明察。”

    “白公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说这帮畜生现在还好好的,就是你真把他们的腿打断,我也绝不敢有二话。我的意思是不要为了一个误会,坏了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们卢家讨不到好不说,你们白家不是也断了一条财路吗?其实这道理你们也都明白,今天晚上就给我一句准话,要怎样你们才肯对我们重开港口?我们出比裘家高双倍的价钱?要不行三倍?五倍?或者你说多少都可以。还有我再从蒲西找最好的郎中,到贵府照顾你叔父。还有今后你们白家的……”

    “卢少爷,卢少爷……您也太看得起在下了,家中父亲犹在,哪里轮得到我做主?”白乔煊适时地打断了卢敬武。

    “白公子这是谦虚了,你是家中长子,又帮你父亲料理了几年公务,这些年令尊什么事不要找你商量?”卢敬武呵呵一笑。

    “既然您知道乔煊在家中的地位,当然也能猜到断绝和你卢家的关系,乔煊是支持父亲的。”白乔煊说这话时直视着卢敬武,仿佛丝毫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卢敬武眼中风云几变,但脸上的笑容未变,“白公子年少气盛,看问题总是那么草率,再好好想想,态度是可以转变的嘛……”

    白乔煊仍然盯着卢敬武,眼神丝毫未移,斩钉截铁地说出三个字,“不可以。”

    卢敬武脸上的笑意未减,只是缓缓站起了身,白乔煊也随他站了起来,两人彼此注视,谁的视线都没有游移。

    僵局还是由卢敬武打破:“既然如此,那……”

    白乔煊那仿佛凝住的视线突然向卢敬武的右后方转去,这让卢敬武本能地警醒,拔出腰侧的手枪向右后方指去,却发现除了在四周巡视的天军什么都没有。须臾之间,他感觉小腿处倏的一下,这才明白自己中了白乔煊的计,不过此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白乔煊在他转身的瞬间已经拔出了他藏在靴中的枪,将枪口对准了他。

    周围的天军见状连忙围了过来,纷纷枪指白乔煊,空气冷凝到了极点。慢慢地,卢敬武转过身,眯着眼睛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白乔煊,忽而仰天大笑:“小子,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不过也对,能够怂恿自己父亲倒向裘氏的人,应该不是泛泛之辈,不过你以为凭你,就能杀得了我卢敬武?还是你以为像现在这样,以我为质,今晚就能逃过一死?”

    “他什么都没以为,卢敬武!”一个醇厚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却覆盖了整片荒地。

    卢敬武被这声音惊了一下,不过片刻就恢复镇静:“裘泽远?”

    “是我,我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卢敬武,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今夜你放了乔煊,我放你回你的蒲西,绝不在路上为难你;第二条,你不放乔煊,我们在此决一死战。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之后再无声响,只余秋风打落叶的声音,格外荒凉。

    卢敬武只觉心惊肉跳,裘泽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他显然对自己的到来早有准备,就算听到他的声音也无法判断他人身处何处。派出去的探子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也无法得知裘泽远带来了多少人马。还有既然连自己的行踪裘泽远都了如指掌,那三弟敬鹏很可能也被他发现了。他如今的处境如何……

    片刻之后卢敬武明白,自己如今已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我放白乔煊,只是我弟敬鹏现在还……”

    “不急,再等等,他们快到了。乔煊,去替我尝尝蒲西的酒如何?跟我们蒲东的比味道如何?”

    白乔煊哑然一笑,老爷子还真有闲情逸致。不过既然是未来岳父大人的吩咐,他还是要遵从的,于是他举起刚刚在桌上他动也未动过的杯子,饮尽了杯中酒。

    “回督军大人的话,这酒是好酒,香浓醇冽,不过这酒杯似金非金,似铜非铜,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就算是琼浆玉液盛在这酒杯里,都会跟着变成凡品。”

    白乔煊此言何意裘泽远和卢敬武心里都清楚,只是如今一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人心急如焚,谁也没有再说其他。这反倒让白乔煊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方才的答话是否合裘泽远的心意。不过没等他思忖多久,卢敬鹏就到了,只不过是用一个麻袋装着,被人扔到了卢敬武旁边。

    卢敬武既惊又怒,奈何此时实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与远军对抗,只能忍气吞声。

    随卢敬武一同前来的副将壮着胆子上前解开麻绳,将卢敬鹏放了出来。

    如众人所料,卢敬鹏脸上的颜色甚是好看,被拿掉嘴里塞着的破布后骂骂咧咧地没让人听清楚一句话,不过大意还是可以领会的,是在骂裘童两家奸诈。这令在场的远军将士忍俊不禁,也令在场的天军将士连大气都不敢出。

    “滚吧!卢敬武,天就快亮了,你最好快点儿,天亮时要让我发现你还在我蒲东境内,兵戎相见,就不是我的过错了。”裘泽远的声音又回响起来。

    天亮之前?怎么可能?他们一行人乔装打扮从金都到邺津一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卢敬武冷静地想了想,乔装打扮行路的时间要比逃命的时间多上太多,如果没有路障,而且只是离开蒲东境内,五天时间应该就可以。可除去今晚仅剩的时间,他们这五十人还要抵御远军五天四夜,只怕就算平安回到蒲西,这五十精锐也会损失殆尽。卢敬武狠狠地咬了咬牙,下令立即撤退。

    待卢敬武的人走远之后,白乔煊被一名军官请上了车,往邺津方向驶去。

    白乔煊心中疑惑,不知裘泽远如今身在何处,却又碍于身份不敢询问。坐于副驾驶的军官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开口道:“白公子,天色已晚,督军命我先送您到驿馆歇息,明日午后他会派人为您接风,晚间将于督军府正式宴请您。其他事宜白公子就不必挂心了,督军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多谢将军提醒,将军贵姓?”

    “白公子客气了,免贵姓严,名秉志,是督军的贴身副官之一。此次您在邺津的衣食住行都由我来安排,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命我去办。”

    “如此就有劳严兄了。”白乔煊此时身体疲惫不堪,心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在没有试水之前,远军的军事安排还是先不要过问的好。这次他为了维护白氏的尊严建议父亲暂时断绝与卢氏的来往,对于这个决定,他在心里并不是没有犹疑,但毕竟裘家刚刚救下他唯一的叔父,于情于理,此时站在裘家的阵营都更合适些……

第三章 百年裘童

    坐落于邺津南部的童宅,刚刚由旧式四合院改建成新式西洋楼,这令这里的常客裘泽远还有些不太适应。此时天边的鱼肚白才晕开一些,童家的小厮和侍女还在打扫庭院,准备早膳。守门人见督军来访,连忙赶着去向管家报信,裘泽远却命人拦住了他,自己下车在庭院里散步,靠近童家大门的这幢楼现由童家仆人居住,院落中央是一处小型菊花式喷泉,再往北便是主楼,现在童家的主人们尚未起身,裘泽远也不便再往里走,索性就在喷泉处止步,静听水花四溅的声音。

    童宅虽只有民宅之名,但别说是邺津人,就是整个蒲东的百姓,都知道这座府邸在蒲东的地位。因为它的地位,在蒲东也没有人敢称童宅为宅,统统尊称童府。如今这童府的主人,就是掌管蒲东财政大权的财政司长童枫毅。若要说这童枫毅与现任蒲东督军裘泽远的渊源,还要从百年之前说起……

    百年前的蒲州外有强敌入侵,内有军阀混战。一时哀鸿遍野,百姓苦不堪言。当时的蒲东督军却不顾百姓死活,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勾结外敌一味西征,意欲将整个蒲州收入囊中。时有一人,在蒲东北界鸣山举兵,对外声讨督军傅仁久,不为富贵只为求生。这一句“不为富贵只为求生”将长时间被军阀压榨的蒲东百姓的怨气与斗志激起。短短半年时间就聚集了足够与傅家军对抗的力量,之后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推翻了傅家政权,那人也成为了新任蒲东督军。从前大家并不把名字当作一回事,可是现在身为一方督军怎能没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呢?奈何此人从小就是孤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索性取裘为姓,以生作名。从此蒲东就开启了裘家当政的时代。自古以来明君都会有几位能臣辅佐,童乐就是裘生倚仗的“钱袋子”。童乐原是邺津城中做布料买卖的小贩的儿子,与裘生的相识源于一起盗窃案。其实案情并不难查,无非就是裘生没有足够的衣物过冬,偷走了童家的几块布料裹在身上,童乐见被巡警逮住的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却瘦骨嶙峋,奄奄一息,便央求父亲放过了他。十余年后裘生起兵,便想起了这个微时故友,找他来做自己的管账人。

    百年光荫,足以消磨最初的深情厚谊,也足以缝合曾经的鲜血淋漓。裘童两家能在这百年乱世间同舟共济,足见历代先人的旷达睿智。作为裘童两家的后人,裘泽远和童枫毅是幸运的,他们生来便可享受祖上留下的丰荫。他们同时又是不幸的,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他们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每说一字都要斟酌再三。

    如今便有一件事让裘泽远踌躇不定,所以天才蒙蒙亮便来童家找童枫毅商量。这件事也压在童枫毅心头,所以裘泽远并没有欣赏多久景致便被打断了。

    “泽远?你怎么在外面站着也不进来?姚管家,你去看看外面的人是怎么当的差!督军来了也不通报一声。”童枫毅喝道。

    “不必了,姚管家。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你还睡着,我一大早就上门来打扰,没好意思叫醒你。”裘泽远呵呵一笑,眉眼间竟有少年般的狭促。

    童枫毅见他话说的正经,脸上却是这幅表情,不禁也起了诙谐之意,便道:“既然督军大人如此体恤,那我先回去吃过早饭再来招待督军吧!”说着便转身要进屋去了。

    此时从楼中走出一位贵妇,虽只着锦芙睡裙,未着粉黛,亦显雍容气质。

    “瞧瞧你们两个,都多大的人了,还如小孩子一般嬉闹。早间秋风凉的很,泽远快进屋里来吧。姚管家,快命人准备早膳。”童夫人何彦君言道。

    “还是嫂夫人体贴,不像有的人那么不近人情。”裘泽远边往里走边抱怨。

    童枫毅刚待回嘴,何彦君便接过话来:“好了,你们那么有童趣,一会儿餐桌上再斗吧。泽远,你一大早就登门,只怕不是为了和他斗嘴的吧。茶水我已经命人备好了,二位请吧。”她随即打开了书房的大门,等两人入内后,又随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何彦君转过身来,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姚嫂,还是老规矩。”

    姚嫂点头应道:“是,夫人。”

    书房之内

    裘泽远和童枫毅的面色都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波澜,半分也不见方才的嬉戏神情。

    “你若是想铲除祸根,我不会反对。”童枫毅说道。他此话说得没头没脑,裘泽远却完全理解他所指何意。

    童枫毅以手扶额,叹道:“昨晚昱晴回府时已是深夜,但她还是跟我说了卢天胜那处私宅的事。且不说那宅院布置得如何奢华,单是这处宅子的位置就令人心惊。邺津东郊!他能替卢天胜在你背后插一根钉子,万一哪天打到了邺津,里应外合,蒲东危矣!以往他做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也就算了,可是这次,他太出格了!”

    裘泽远拍了拍童枫毅的肩膀,“索性一切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不必太自责。”

    “可是……”

    “别可是了,我早就说过他是他,你是你,他的罪过不是你的过错。有时间罪己,还不如帮我想想对策……”

    昨晚另起风波,童昱晴却不敢因此对工作有所懈怠,她进入财政司工作两年,从司中后勤的琐事到战略制定的大事,童枫毅都要她去学。可是偌大的财政司,别说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面面俱到地把握,就是久经世事的童枫毅,都未必能事事处理妥当。所以童昱晴做事从不敢有任何闪失,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也只能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今天一整个上午她都在研究邺津历年的税收情况,盯着各种数据指标,她只能仰天长叹“呜呼哀哉!”

    正当感叹之际,房外传来敲门声,童昱晴连忙整理好桌上的文件,说道:“请讲。”

    门外很快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小姐,我是苗雯,司长让我请您去贵宾室一趟。”童昱晴收拾好文件,存档锁箱后走出了机要室。她边锁房门边问苗雯,“什么人来了?”

    苗雯道:“回小姐,是白乔煊白公子要来,但还没到。”

    童昱晴思虑几转,不是说今日晚间在督军府迎接白乔煊吗?再说昨晚的风波裘叔叔和父亲不需要处理吗?怎么这个时候让白乔煊到司中来了……

    童昱晴转过身时见苗雯背对着她站在距她九尺以外的位置,不禁暗叹一口气,转而又笑道:“走吧……”

    “雯姐,跟你说过多少次在我面前不要那么紧张,你跟在父亲身边做秘书这么多年,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你就是进机要室里找我,我也不会告诉父亲的。”童昱晴边走边说。

    “小姐信任是苗雯的荣幸,但这规矩不可废。裘童两府的书房,督军署和财政司的机要室,这四间屋子非得督军或司长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即死。就算小姐宽容,苗雯也是瞒不过这监守的人的。”苗雯一丝不苟地说道。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就依你吧。”说着童昱晴便敲了敲贵宾室的门,走了进去。

    “父亲,您唤我来所为何事?”童昱晴说着坐在童枫毅右手边的金丝楠木圆椅上。

    童枫毅打量了一番女儿的神色,赞道:“刚经历了一场变故还能神色如常,喜怒不形于色,很好。”

    童昱晴笑道:“我昨晚回家时,见您只问我被带到了哪里,一点也不担心我是否受伤,我就知道这是您和裘叔叔设的一个局。你们原本就知道卢氏兄弟要来,所以才让悠悠装病,让我替她去接白乔煊。顺便还要看我是否能够应付卢敬鹏。看来,您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了?”

    童枫毅眼中的赞许淡了几分,正言道:“刚夸你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我且问你,如果昨晚要你面对的不是卢敬鹏,而是卢天胜。你可有办法全身而退?”

    童昱晴瘪起嘴来,嚷道:“父亲,您总是对我这么苛刻。那卢天胜是蒲西督军,您和裘叔叔尚且要绞尽脑汁对付他,遑论我了。”

    “你也知道轻重啊?那还得意忘形?”

    “悠悠还是督军的女儿呢,怎么也没见裘叔叔要悠悠知轻重。”童昱晴小声嘟囔着,却还是被童枫毅听见了。

    童枫毅立时剑眉竖立,沉声道:“你说什么?!”

    童昱晴见父亲面色不对,连忙撒着娇说道:“哎呦我知道啦……我不能和悠悠比。”

    咚、咚、咚

    童枫毅本想再叮嘱女儿几句,但见门外有人,遂不再多言。

    童昱晴问道:“可需我回避?”

    “不必。”童枫毅答道,转而扬声道:“请进。”

    午后的阳光上化作一个又一个光斑,如孩童般在雪白的墙壁上你追我赶地嬉闹着,惹得童昱晴不得不抬手遮住视线。一道颀长的身影突然遮住了这些恣意的光点,童昱晴安然,缓缓地放下手,向外看去……

    面如冠玉,眉长入鬓,目似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抹朱,一身白色西服衬得本就昂藏的身躯更显挺拔。童昱晴暗赞,好一个白公子!

    这边白乔煊也在细细打量着昨晚相助自己的童昱晴,只觉她有别于往日所见的深闺淑秀,即使她直视着自己,自己也很难从她的眼眸中窥测出她所思所想。

    “白家湾总事白乔煊见过童司长、童小姐。”

    童枫毅上前扶起白乔煊,亲和地说道:“乔煊,昨晚让你受惊了,休息得可好?”

    白乔煊见童枫毅眉目温润,心中的紧张散去几分,答道:“谢司长关心,乔煊一切都好。只是昨日下午让童小姐在火车站久等,实在抱歉。”

    童昱晴昨晚回家后已知昨日清晨卢天胜派人拦截白乔煊的事情,本就对昨日误会白乔煊感到愧疚,今日他再行道歉,童昱晴更不敢再有所怠慢,起身回道:“这件事白公子不必再挂怀,昱晴也有礼数不周之处,请您见谅。”

    “哪里哪里,在下还要感谢童小姐站台解围之情。”

    “那更是不必,昨日还是督军未雨绸缪,解了你我之困。要谢也当谢督军才是。”

    ……

    童昱晴和白乔煊你来我往的寒暄着,待他们把客套话说尽,童枫毅说道:“都坐下说话吧,我有一件事要通知你们。”

第四章 初访裘府

    “从明天开始,我会离开财政司,三个月后再回来上任,在此期间司中所有事务交由你们二人共同代理。”

    童昱晴和白乔煊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看向对方,看到彼此和自己一样的惊讶表情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

    “父亲,您的意思是……是要我们在这三个月里代行您的权力?”

    童枫毅点点头。

    “可是父亲,我虽然跟在您身边工作两年,对管理财政司知道个大概。但真的要我接手财政司,我现在还担不起这份重任呐。”

    “又不是要你一个人来担,不是还有乔煊吗?”说着童枫毅看向白乔煊。

    其实白乔煊心里也和童昱晴一样七上八下,不明白童枫毅此举究竟为何,童枫毅的决定一定就是裘泽远的决定。至今他连这位未来岳父的面都没见过,就得到如此重托。裘泽远真的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吗?绝对不是,雄踞一方的督军怎么会如此轻率?就算他是他认定的女婿,也不会连面都没见就将蒲东的财政大权交于他手。那会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试探他的忠心?那也不必把整个财政司都交给他,只需要给他一个相对重要的位置就可以……还有昨晚卢敬武能顺风顺水的进入邺津,证明他在邺津有一个实力不容小觑的暗桩。不过裘泽远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和卢敬武面前,显然也是早有准备。按理说裘泽远和童枫毅当务之急应该是除掉这个奸细或者叛徒,所以这个时候……

    白乔煊顿觉醍醐灌顶,答道:“司长信任,委以重任,乔煊不敢推辞,唯有竭心尽力,为督军、为司长分忧。”

    童枫毅见他耳聪目明,谈吐得体,没有一般人被给予重托时的惶恐不安,不禁对这个年轻人又高看了几分。转眼又见女儿仍是困惑不解,一脸忧郁,自感这两年的培养还是没有让她真正成熟。果然童昱晴随即又问出了一个让两人都哭笑不得的问题。

    “父亲,自古以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您要我们二人共同代行司长之职,那我们如果有意见不合之处该听谁的?”

    童枫毅无奈地看着女儿,没有答话。反倒是白乔煊答道:“自然是听童小姐的,我初到财政司,对司中事物还不甚了解。如果有行差踏错之处还请童小姐包涵指点。”

    听到白乔煊如此答话,童枫毅既未应允又未否定,这让童昱晴更是一头雾水,她清楚,以往父亲对她的问题都会很有耐心地解答,但凡不答的,就是要她自己领悟其中关窍,所以为今之计只能先应承下来,待回府后再细细思量。

    督军府和童府是同时开始改建的,但是督军府的工程离完工还有些时日。这不仅是因为督军府的规模更大,更因为裘泽远是一个极为恋旧的人,他下令原有的主建筑都要保持原样,只许改建一些配景。这让工程师们十分头疼,怎样令中西合璧自然和谐着实是一个难题。好在裘泽远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并不急在一时。白乔煊到邺津时,督军府中的新主楼刚刚建成,裘家主人也入住不过十日。这新楼恰好可以用来接待白乔煊。

    夜晚的秋风原本格外凄凉,但一切哀婉遇见督军府富丽堂皇的景象都会被化解,一如白乔煊这几日焦躁不安的心。当他在督军府门前站定,看着用汉白玉石镶饰的“督军府”三个大字的时候,他顿感心安。为了让白家在蒲州无人敢小觑,哪怕立时粉身碎骨又如何?

    严秉志见白乔煊在门口驻足良久,出言提醒:“白公子……”

    白乔煊回过神来,笑对严秉志说:“我们走吧。”

    “过了正门,就是前庭院了。白公子请看……”严秉志奉命向白乔煊介绍督军府的布局。“东厢房为承启处,西厢房为内账房;东耳房是厨房,西耳房是库房;东西门房分别为卫兵室和电话室、传达室。”白乔煊看这雕梁画栋,朱漆廊柱,虽已现岁月之痕,却未减半分肃穆。

    说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过了这道仪门,就是督军、黛姑姑和小姐原来的住处了。堂屋是督军住,东屋是小姐住,西屋是黛姑姑住。”

    “黛姑姑?是督军的妹妹吗?”白乔煊在家时就听父亲说过蒲东督军的夫人早逝,逝世前只为督军留下一个女儿。众人都劝督军续弦,但督军与夫人感情深笃,宁愿自己从此无子也不愿再续娶。只是夫人过世之时裘意悠尚在襁褓之中,不能没有家人照顾。督军的妹妹就主动请缨,为照顾督军日常起居,抚养裘意悠,终生不嫁,此人便是裘黛了。

    “正是,关于黛姑姑,秉志有一点要提醒公子,黛姑姑虽是督军的妹妹,按理说于裘家而言是一个外人,但自从她决定为裘氏终生不嫁,督军便答应将她的名字永远留在裘氏族谱之上,所以这些年黛姑姑实际上就是督军府的女主人。”

    “多谢严兄提醒,小弟会把握好分寸。”

    “这是严某分内之事。近日督军府还在扩建之中,您在这前院走动就好,免得被重物误伤。今日督军在新建成的洋楼等您,您随我往这边来。”两人正要往庭廊里去,却听到身后有孩童的笑声传来,便纷纷向来路看去……

    严秉志笑道:“该是童家小少爷到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阵“疾风”向他们吹来,一个十余岁的小男孩一下子就躲到了白乔煊的身后。

    随即而至的是一阵尖锐的叫声,“童昱!你小子敢做就敢当!做完就跑算什么男子汉!”

    白乔煊和严秉志面面相觑,严秉志忽而反应过来,把藏在白乔煊身后的小男孩拉了出来。

    “童小少,你又对你姐姐作怪了?”

    童昱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细声细语地对严秉志说:“秉志哥哥,你小点儿声,我把我姐的礼服弄坏了,她这会儿正满世界找我算账呢。被她抓到我就惨了。”童昱说着做了一个惨死的鬼脸。

    严秉志对这个自幼便十分调皮的童家小少爷感到万分无奈。还好今天是家宴,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不然这位童小少非得被扒掉一层皮不可。白乔煊见眼前这个小男孩便是童枫毅的儿子,听说他把童昱晴的礼服弄坏了,不由想起自己家中同样顽劣的小妹。心想自己和童昱晴还真是同病相怜,本想把他抓住送到童昱晴面前,可初次见面又不好给这位小少爷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便想着为他们姐弟俩解围的办法。

    白乔煊蹲了下来,让自己和童昱变得差不多高,“你是童昱对吧?我叫白乔煊……”

    “你就是白乔煊?”童昱听到白乔煊的名字显然又惊又喜,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左摇右摆,央求道:“乔煊哥哥,你快带我跑好不好?我姐姐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她见我和你在一起,一定不会打我的。”

    白乔煊原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听到童昱这么说,一把将他抱起,往内院中跑。

    这场景让严秉志一愣,没反应过来就听白乔煊对他说道:“严兄,快跟着来啊……”严秉志赶忙追了上去。

    白乔煊边跑边问童昱:“小,你怎么知道你姐姐见到你和我在一起不会收拾你啊?”

    童昱嘿嘿一笑,搂着白乔煊的脖子亲密地说道:“乔煊哥哥你是今天晚上的主角,姐姐向来注重礼节,一向不会在客人面前失仪。她现在衣着不整,碰见你一定会躲得远远的,自然就不会追着我不放了。”

    白乔煊感叹道:“这么聪明的小脑袋,怎么里面尽是歪脑筋呢?明知道你姐姐会为难,为什么还这么干?”

    童昱撅着小嘴哼了一声,说道:“上次我玩的时候不小心把父亲给姐姐的公文弄坏了。姐姐非但不帮我保密,还跟父亲告密,害得我挨了打。我就想趁这次家宴让姐姐也出一次丑。”

    白乔煊笑叹了一声,带着童昱跑出了庭廊。往前已经能看到张灯结彩的新洋楼,他便就地放下了童昱,对他说道:“小,今天乔煊哥哥‘救了你一命’,是吗?”

    童昱用力点头。白乔煊接着说道:“有恩就要还。乔煊哥哥要你也为我做一件事。一会儿你去找黛姑姑,问她借一套你姐姐能穿的礼服,你亲自给你姐姐送去。你姐姐现在应该在你意悠姐姐原来住的那间东屋。”

    面对童昱惊慌失措的眼神,白乔煊又道:“你就跟你姐姐说,乔煊哥哥今天第一次正式拜访督军府,给每个人都备了一份礼物,请她务必笑纳。相信哥哥,你姐姐一定不会再收拾你。”

    童昱将信将疑地照做了,结果果然如白乔煊所料,姐姐本来扬起来的手在听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缓缓落下,转而对刚刚进门给她送衣服的人说道:“辛苦你了,还要你回家跑一趟。衣服先放你这吧。”说着瞪了童昱一眼,“省得这小鬼头又坏事!”

    白乔煊处理好童昱的问题后继续往洋楼走去。过了方才那段长长的庭廊,这边的景致显然已成西式风格。由大理石铺成的道路两边,栽着灌木丛。正值秋季,看不出种的是什么花,却有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在草丛间暗自绽放。再往前行去,一个九曲水池映入眼帘,水池中央竖着一个古希腊阿波罗神像,设计精妙,可见用心至极。

    水池距正厅仅几步之遥,白乔煊已能听到厅中众人的交谈声,他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举步走入正厅……

第五章 夜宴笙歌

    裘泽远和童枫毅听人传话说白乔煊已至,便从议事厅中出来相迎。白乔煊见从二楼并肩走下来的两人,一人身着玄青弹墨飞龙纹长衫,身形修长,浓眉如峰,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口中叼着一支烟斗,举手投足皆不怒自威,一行一止中尽显绝世英姿。另外一人穿着却有些怪异,明明是同那人相当的年纪,却穿了一件黑白印花西装,显得圆润的身形更是滑稽。此人的眉眼明显比那人温和许多,他边走还边嫌弃身边人吐出的烟雾刺鼻。白乔煊下午已见过童枫毅,想着能和他一起同行的必是蒲东督军裘泽远了,忙上前行后辈之礼,言道:“白家湾总事白乔煊见过督军,督军安好。”他转而又向童枫毅致礼,“司长安好。”

    裘泽远蹙起一双浓眉,童枫毅在一旁呵呵一笑,说道:“乔煊,今晚是家宴。我们要见的可不是什么总事。”

    白乔煊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忙改口道:“乔煊见过裘叔叔、童叔叔。”

    裘泽远眉间阴雨消散,“这才对嘛,什么场合就是什么身份,在这里不必太拘谨。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叔叔说,能办到的我都会帮你。”

    “多谢裘叔叔。”

    原本在楼中分散的各人见宾主都已到一楼正厅,纷纷停止了交谈,往厅中聚集。

    裘泽远亲自为白乔煊逐一介绍:

    童柏毅,财政司副司长,童枫毅胞弟。

    裘令,邺津警备署副署长,裘泽远之子。

    裘令赫,远军少校,裘泽远之子。

    ……

    虽然名义上裘令与裘令赫都是裘泽远的儿子,但是这两人并非裘泽远亲子。他们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站在权力中心的边缘,除了因为出身裘氏之外,更是因为裘泽远无嗣。而老督军生有七女一子。裘泽远并没有直系侄儿,所以只能从他堂兄弟的子嗣中选择督军继承人,入选者纷纷出嗣入继到裘泽远的名下。

    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为了争权夺位,父子相残、兄弟相煎的例子比比皆是。当年听说裘泽远开始考虑从堂侄中培养继位者时,他十几位堂兄弟心思各异,无论是眼前一亮,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未来督军的人,还是知晓其中厉害,想要远离权力中心的人,都顿时与其他兄弟心生嫌隙。

    在十五年的明争暗斗中,有人主动离开邺津,甚至离开蒲东;有人勾结外寇,败露后被满门抄斩;有人党同伐异,无所不为,终是害人害己;有人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胜出,光鲜亮丽地继续争斗。

    裘令和裘令赫就是目前为止仅剩的两个胜出者,能够在众多的兄弟中存活下来,他们的心智手腕都不相上下。当他们刚刚听说裘泽远和童枫毅让白乔煊代任司长之职时,都对这位未来的妹夫多了一份心思。

    论血脉,只有裘意悠是裘泽远的嫡亲女儿,那么裘意悠的夫君在蒲东的分量可想而知。白乔煊初到邺津就被委以重任,更是印证了他们的想法。白乔煊已经成为他们必须争取的势力。

    正当众人寒暄之际,童昱晴领着弟弟步入了新楼大厅,见各位长辈都已到场,心中不免有些惭愧。

    童枫毅见一双儿女才到,责问道:“昱晴,不是让你和小酉正到吗?怎么现在才来?”

    白乔煊随着众人目光看向大厅西侧的时钟,他们晚了将近一刻钟,刚想出言为他们解围,便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枫毅哥,昱晴这孩子向来最懂礼数,定是司中有事情耽搁了,再说家宴哪来那么多规矩,孩子们都来不就好吗?”

    “就是,真不知你怎么想的!有气不对着外人,对孩子发什么火?”另一位夫人说道。

    裘泽远不禁同情地注视着童枫毅,童枫毅忍不住对妻子说:“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对孩子们发火了?我不过问了一句,你看看你们回了多少句?这些孩子就是被你们惯的。”

    眼看父母就要争起来,童昱晴连忙上前去救火,在父母耳边轻声说:“父母亲大人,还有外人在这呢,有什么账我们回家再算好不好?”

    童枫毅夫妇对视一眼,纷纷偃旗息鼓。何彦君转身对裘黛说道:“黛,厨房那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命人请意悠出来,开宴吧。”

    厅内众人都眼含笑意看向白乔煊。白乔煊本来心里就有些忐忑,被众人的目光一盯,心里更是没有着落,但是面上不敢露出半分破绽,只能佯装口渴,从侍者手中拿过一杯果汁做掩饰。

    “乔煊,陪我去客厅坐坐。”裘泽远说道。其他人都识趣地留在大厅聊天。

    “你叔父身体恢复得可好?”裘泽远又点了一支烟后问道。

    “自从叔父被裘小姐救回来以后,一直在大夫的护理之下,被照顾得很周到。但那天他寒气入体,再加上他身体底子本来就弱,痊愈还需要一些时日。”

    “我再从邺津派几个西医去看看你叔父的病情,中西医会诊,你叔父的病会好得快一些。”

    白乔煊十分欣喜,“裘叔叔费心了,我代叔父多谢您的好意。”

    这时裘黛走到裘泽远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裘泽远面色微变,问道:“悠悠真病了?”

    白乔煊听到裘意悠身体抱恙的消息,不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却说不清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裘泽远向来宠爱这个独生爱女,听说她不舒服,自然不会勉强她下楼,只能对白乔煊更加热情,请他见谅。

    还好在场的人都是机智灵敏的高手。一场宴会并未因女主角的缺席而起任何波澜。

    晚宴之上,裘泽远居于主桌主位,裘黛、童枫毅夫妇、童柏毅夫妇坐在他的左手边,右手边分别是白乔煊、童昱晴、童昱、裘令、裘令赫。

    其他人也纷纷在自己的坐位落座。

    冷盘、松茸山珍汤、香草牛肉、酱烤鳕鱼、清蒸加吉鱼、奶香虾球、清炖狮子头、什锦素花、麻婆豆腐、软浓小米饼……十八道主菜、十种配菜、花式的点心、爽口的瓜果,对此熟悉的人都知道,今晚宴会的规格仅次于国宴规制。

    白乔煊虽然不清楚具体事宜,但是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待遇非同一般,浮躁的心情因此安定几分。

    “来,大家举杯,欢迎乔煊到督军府做客。”待酒菜上齐后,裘泽远朗声说道。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向白乔煊致意后饮尽杯中酒。

    “多谢裘叔叔盛情款待,多谢各位。”白乔煊说着连干了三杯酒。

    裘泽远和童枫毅都在场,裘令和裘令赫都不敢太过张扬,大家幸而能好好享受一顿美餐……

    餐饮过后,裘泽远回房换了一身利落的西装。舞乐奏起,裘泽远走到何彦君面前,“童夫人,能请您跳一支舞吗?”何彦君先是一愣,泽远并不喜欢西洋舞式,以往宴会他都不会邀人跳舞,转而又明白过来,意悠不在,这是在给白乔煊一个台阶下。

    裘泽远这一带头,童枫毅邀自家弟妹,童柏毅邀裘黛,裘令与裘令赫也各自邀请在场名媛。白乔煊和童昱晴见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彼此……

    一个踏步律动,一个舞步轻盈;一个身如玉树,一个柔若细柳;一个俊美绝伦,一个清丽无双。两人自从见面私下虽未深交,却一次次配合默契,这让两人都对彼此心生亲近之感。一曲舞毕,两人眼中淡淡的笑意都不知不觉地延到唇边……

    “今日天色已晚。我还有公事要办,你们年轻人自己尽兴吧。”裘泽远说道:“昱晴昱,你们陪好乔煊。令令赫,你们想继续留下来玩或者回家都随你们的意。”

    “哎,督军大人,您叮嘱他们吃好玩好,怎么唯独忘了我啊?”童枫毅恬不知耻地指指自己。

    裘泽远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你啊……你想留下玩?做你的美梦去吧!还不快跟我上楼?”

    童枫毅低头“哼”了一声,耷拉着脑袋乖乖地随裘泽远上楼进了书房,留下众人哄堂大笑。

    待厅内的长辈全部散去,裘令和裘令赫都如狼似虎地扑向白乔煊,童昱晴见势忙上前帮白乔煊解围,笑道:“两位好哥哥,从明天起我和白公子就要接管财政司了。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呢。你们二位现在灌他酒,我一会儿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了。今晚我先跟他说清楚财政司的事情,你们改日再约他出来可好?”

    裘令和裘令赫两人本就想迎娶童昱晴,让这个在未来有机会左右蒲东财政大局的女子成为自己的贤内助。二人平时费尽了心力讨好童昱晴,但她总是跟他们打太极,从不肯正面回应他们的好意,更不肯央求他们做半点事情。今天她一开口,两人谁都不愿拂了她的颜面,连连点头答应,各自回府。

    白乔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若有所思,蓦然瞥见一个身影悄悄地向童昱晴身后靠近,定睛一看放下心来,暗示童昱晴注意身后,童昱晴想都没想便开口道:“童昱,今天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别不知好歹,赶紧去找母亲和黛姑姑,早早睡觉!不然我现在就去找父亲,告诉他你今天干的好事!”

    童昱的“豪情壮志”一下被一盆冷水浇得冰凉。瘪着嘴嘟囔了一句,“乔煊哥哥,都是你。”

    白乔煊不禁被童昱的天真逗笑,童昱晴揪住童昱的一只耳朵,训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今天要不是你乔煊哥哥,你半条小命早就没了,你还有脸来怪人家?!”

    白乔煊看到童昱的惨状,笑道:“罢了罢了,童言无忌,我又没有怪他,让他上楼去休息吧。”

    童昱晴闻言放开手,童昱悻悻地跑上了楼……

第六章 以心换心

    童昱晴莞尔一笑,却见白乔煊忽然起身向厨房走去。她本还不明所以,但见白乔煊出来的时候左手一盘紫香糯米糕,右手一盘剥好的荔枝。童昱晴不得不佩服白乔煊的观察力,他不仅看出她最喜欢吃的糕点和水果,还看出她并未完全吃好。从她进入财政司那天起,父亲就告诉她外面的饭局从来都不是让她去吃饭的,宴席之上有太多比宴席本身更重要的东西,她要学会留意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看似平常的言语中探究弦外之音,从看似微小的举动中观察家教品性。所以从那以后在大型宴席之上,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其他人的喜好、习惯和言行上。同样地,今天她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白乔煊身上,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白乔煊也同样在观察她。

    童昱晴接过白乔煊手中的盘子放到桌上,缓缓说道:“如果我眼力不错的话,你最爱吃的主菜是鱼,各种鱼你都喜欢吃。配菜是蚝油蛋炒高丽菜,糕点是绿豆凉糕,水果是香栾。”

    “鱼是小昱的最爱,蚝油蛋炒高丽菜是你叔父的最爱,绿豆凉糕是黛姑姑的最爱,香栾是你叔母的最爱。”童昱晴听着白乔煊的话,明白今天晚上她的功课是白做了。

    “你如此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怎么唯独算漏了对我坦白的后果呢?难道你不怕我对督军说你心机深沉,不值得他的女儿托付终身吗?”

    白乔煊笑着摇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童昱晴的问题,而是说道:“从我们白家决定将我‘嫁’来邺津那天起,白府上下明里暗里就未有过片刻安宁。这原因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所以我并不确定这个决定对于我们白家而言是福是祸,就在今天早晨我还在想着白家是否该修复与蒲西卢家的关系。”

    白乔煊毫不避讳地对童昱晴诉说着他曾有的异心,这让童昱晴更为诧异。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我脑袋里是不是哪根弦搭错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非常清醒,比我今早茫然不知前路的状态要好得多。”说着白乔煊低头品了品杯中茶香。

    “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现在改了主意,我已然决定与卢家彻底翻脸,从此同你童家一样,效忠于裘氏。”白乔煊放下茶杯,将一块紫香糯米糕递给看似发呆的童昱晴。

    童昱晴思索着接过糕点,边吃边问:“是要你代理司长之位让你改变了主意?”

    白乔煊挑了挑眉,接道:“没错,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你接触家族事务两年,我比你时间还要久,已经六年。我从十二岁起开始跟随父亲打理杂务,十六岁开始正式担任白家湾总事。虽然你的经验比我少,但是从昨晚到今晚,我能感觉到你的灵敏机变和处事能力并不比我差。我们都清楚,像我们这样的人,予以旁人信任有多难。我们自己尚且如此,那裘督军和童司长只会比我们疑心更重。他们都能放下戒心选择相信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死心塌地地效忠呢?”

    “我怎么不觉得他们已经信任你了呢?”童昱晴笑道,“单论今日宴席的奢华和裘叔叔的盛情吗?那我可以告诉你今晚的场面虽不常见却也在情理之中。”

    白乔煊听童昱晴言外之意还是不相信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深,“因为我已经向卢敬武言明我的态度,所以你觉得我们白家已是喂到你们嘴边的肥肉,我不想效忠也要效忠,是吗?”

    童昱晴并不觉得这句笑言有多好笑。白乔煊打量着她的神色,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言道:“你想想宴席之上裘副署和裘少校说过的话,再想想督军是怎么答复他们的。”

    童昱晴恍然大悟,方才裘令和裘令赫言语之中多多少少都流露出想要拉拢白乔煊的意思,当时童昱晴的心神都在白乔煊的回话上,并没有注意到裘泽远的一句看似例常的训话切记,做好你们的分内之事,其它的事不要插手,在我这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做事不必畏首畏尾,却也不要以为身居要位就可以为所欲为。

    “只怕你们总是听督军说这样的话,没注意到督军说这话时的眼神,尤其是裘副署和裘少校,他们好像极为畏惧督军,听这话时都是低着头的。督军说其他话时都是目视前方,唯独说到‘做事不必畏首畏尾’时是看着我的。”

    童昱晴笑道:“的确是我疏忽了。每次我们聚在一起裘叔叔都会叮嘱我们一遍,让我们时刻谨记自己的责任。”

    童昱晴见白乔煊品过茶香就没再拿吃的,便顺手递给他一块糕点,接着说道:“说重点吧,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到底想做什么?”

    白乔煊看着童昱晴,准确地说是盯着童昱晴,盯得童昱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他迷雾般的眼波中,不得不去想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做错了。直到她再也忍不住,就要出言道歉时,白乔煊忽而笑了起来,童昱晴更感莫名其妙。白乔煊笑够了之后问道:“哎,累不累啊?”

    童昱晴不明所以。白乔煊又解释道:“我问你这样一直猜人心思累不累?”

    童昱晴被道破心思不禁脸色泛红,白乔煊往后靠了靠,让自己的姿态更随意一些,假装没有看到童昱晴的尴尬,片刻后说道:“这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事情。我在邺津无依无靠,你是我选择信赖的人,我希望你同样可以相信我。我想我们之间坦诚相对,以后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就直接来问我。”

    童昱晴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思索良久,问道:“为什么是我?”

    白乔煊对她这一问显然早有准备,想都未想便答道:“于公,你我处境相同,经历相似。我们都肩负蒲东的未来,都是督军和司长信任之人,也都是裘令和裘令赫必须争取之人。于私,你是我未婚妻身边唯一的姐妹,你可以帮到我很多。”

    童昱晴原本凝神静气地听着白乔煊的理由,可听到后来不禁也和白乔煊一样眼含笑意。

    “你要是让我做出卖意悠的事,想都不要想。我可警告你,你的这些九曲心思可一分都别用在意悠身上,她和我可不一样,猜不透你这些隐晦用意。”

    白乔煊笑对童昱晴拱拱手,“不敢不敢,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欺负督军的独生爱女,不敢欺瞒您童大小姐的好姐妹啊。”

    童昱晴气得向白乔煊丢了一个靠枕,嗔道:“贫嘴!”

    白乔煊笑嘻嘻地接住靠枕,这一来一往,将方才紧张的气氛稍稍冲散一些。

    童昱晴又道:“除了你方才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意悠也会是你效忠的一个理由。”

    “为什么?”

    童昱晴十分肯定地回道:“意悠的美丽足以令天下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也不会例外。”

    “难道她比你还要出色吗?”

    童昱晴笑道:“你不必恭维我。我的容貌与意悠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你见到她就会明白。”

    白乔煊笑了笑,并没有太在意童昱晴说的话,转而又正辞问道:“我记得意悠应该是比你大吧?怎么你倒像是个姐姐处处护着她呢?”

    “意悠的确是比我大,但只不过大一岁而已。因为我们年龄相近,裘童两家关系又近,我们从小就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我不护着她,我护着谁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意悠难道没有承担什么事务吗?”

    童昱晴笑叹道:“裘叔叔哪里舍得让意悠去做那些烦心事啊。裘叔叔好像只想让意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不愿让她经历半丝风雨。从小到大,我都没听裘叔叔拒绝过意悠的要求。我就没有意悠那么好的命了,自小母亲就教我处理家事,长大了父亲又要我进财政司。唉……到现在我还对父亲的决定一头雾水,父亲怎么会认为我现在就可以接掌财政司了呢?”童昱晴自言自语中忽然回想起今天下午的一幕,看向白乔煊,“你是不是已经明白裘叔叔和我父亲的用意了?今天下午你半句推辞的话都没讲。”

    “如果我所料不错,童司长这三个月应该不是想休假,而是要去调查昨晚之事。但就算是调查也无需他亲自出马,而且他这么大的动作很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我猜想督军和司长应该是想调虎离山,将那个或者那些暗桩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司长身上,方便督军真正行暗访之事。”

    童昱晴思索着白乔煊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说的我也想过,但是连我们两个都能想到的,卢天胜和暗桩肯定也都能想到,我总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一时又想不出其中关窍。不管怎样,我们两个最近行事一定要谨之又谨、慎之更慎。”

    白乔煊点点头,“就当这次真的就只剩我们两人孤军作战了,除了彼此,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我们以静制动,如果这个时候谁想趁机扰乱财政司最好,这样我们就有端倪可寻。我有一种感觉,昨晚之事应该与裘令或者裘令赫有关,只怕督军和司长也对他们起了疑心,看来很快就会知道你的未婚夫是哪位了。”白乔煊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再次充满笑意。

    童昱晴苦笑道:“其实我也怀疑他们,但又想到裘令两年前就是因为勾结外辱被灭满门,他们不会再甘冒大险重蹈覆辙。”

    童昱晴说着又叹道:“重利之下只怕什么样的风险人们都甘愿去冒。平心而论,他们二人的能力都不弱,只要假以时日多加磨练,谁做督军都是百姓之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人做督军一人为辅臣,大家共享江山,同守太平不好吗?难道非要你死我活方能罢休?”

    白乔煊笑叹道:“到底是个女人,永远不会理解男人心中的宏伟蓝图。称霸天下,俯瞰河山,这是每个热血男儿都有的梦想。我们会心甘情愿为了心中的梦想流尽身上的热血。何况你也知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从他们决定踏入这场战争开始,结局就早已注定……”

第七章 初现端倪

    厅中鎏金般璀璨的灯光映照在这个正诉说着澎湃心潮的男子,童昱晴顿时感觉到他绝不仅仅是她从表面看到的英姿俊逸、精明干练的男子,他内心的世界要比她想象中广阔得多,只是她还不知道,那里是苍茫蔚蓝的天海,还是连绵起伏的山川?

    白乔煊见童昱晴目光中夹杂着钦佩与哀悯,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说过会坦诚待你,决不食言。我也有登顶的夙愿,这几年我随长辈游历于蒲东、蒲西两界,能明显体会到两地百姓生计大不相同。蒲东的百姓虽说算不上富足,但温饱至少是可以满足的,无业可从的流民很少。相比之下,蒲西百姓的生活就苦上太多。不说边境常受战火纷扰的人,就是天子脚下的金都,沿街乞讨的人都并不少见。说到底这并不是两地本身的差别,而是因为蒲东虽有外伐却无内乱,蒲西,却是内外交困了上百年。战争带给在位者的是成败,带给普通人的只有痛苦。我总想着若有一天我能够大权在握,我一定不会发动任何战争,我要走遍我统辖境内的山川河流、城镇村寨,我要我走过的地方,只能看见父慈子孝,听见婴孩啼语,闻到炊香四溢,决不允许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景再在我眼前出现。”

    白乔煊说着又苦笑,“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太不切实际,我永远都不会主动去争那个位置。如今我能想到也能做到的,唯有尽心辅佐好督军而已。”

    童昱晴知道白乔煊方才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习惯使然,这些年她一直对蒲西抱着敌对仇视的心态,听人如此客观地分析蒲州战局,今日还是头一回。童昱晴恍然发现自己对白乔煊的话无从应答,更对白乔煊多了一分敬畏。她思之再三后说道:“已经很晚了,你随我回府,我拿财政司的资料给你看可好?”

    白乔煊应声说好,再没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今晚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完全取得童昱晴的信任,只能今后身体力行,才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童昱晴刚想命人来收拾桌上的点心、水果,便又想起自己的糗事,笑问道:“喂,你到底喜欢吃什么?”

    白乔煊看着童昱晴因佯装愠怒而嘟起的娇唇,不由想起刚刚离开的童昱,这么看才像是姐弟,笑道:“我这人一向对吃的不是很在意,可以说你看到的都是我喜欢吃的。”

    面对童昱晴并不相信的眼神,白乔煊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非有意欺瞒。好吧,如果真说有偏好的话,我只一样忌口,就是不吃酸食。”

    “不吃酸食?”童昱晴哈哈笑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和我一样忌讳酸食的人!不谈那些国家大事,就吃这一点,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白乔煊不由也笑了起来,“言之有理!从小到大,家里的长辈见我不吃酸食都说我挑食,他们哪里知道我吃一次酸食有多难受?我总算是找到一个知音了!以后再有人逼我吃酸食,我就可以说人家童家小姐也不吃,你敢逼她吃吗?”

    童昱晴见他演得像模像样,笑得前仰后翻,一扫先前沉郁难解的心情……

    接掌财政司已有月余,童昱晴终于体会到当家人的艰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以往即使休息在家也总是整天整天地把自己圈在书房。不过所幸一切辛苦还是有回报的,就算这回报微乎其微,只是这一个多月财政司正常运转,没有因为父亲的离职而起太大波澜。

    不过说到波澜,在他们接任之初还真是不太平静。司中高层是以她叔父为首的老臣,虽然他们对她和白乔煊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接掌财政司并不信任,但是他们一向尊重童枫毅的决定,所以大体上还是支持他们工作的。问题是出在司中低层,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童枫毅的离职是由于不满裘泽远安排白乔煊到财政司就职,有意冷落童氏的人,所以故意闭门不出让裘泽远难堪。一时之间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心惶惶,人心不定,工作自然出差错。这差错就体现在述职报告上。白乔煊本想通过这些述职报告迅速掌握财政司的运行状况,可看了如同废纸的报告后却只能眉头紧锁。童昱晴恼怒之下拿着一叠废纸去找人,结果却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哎,你说童小姐这是发的什么疯,这个时候要述职报告?以往司长在的时候也没有这规矩,她在这逞什么能啊?每人一份她看的完吗?”

    “谁知道啊?以前童家是督军的左膀右臂,可现在司长都已经跟督军闹翻了,也不知道她还卖弄什么。这财政司迟早都要改姓白,白公子都还没说什么,哪里就轮到她了呢?”

    ……

    听完这些话,童昱晴终于明白述职报告“迟如树懒,淡若流水”的原因了,怒火反而平息了不少。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刚待开口,就听身后传来白乔煊的声音,“童司长,您让我整理的会议资料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过目?”

    什么会议资料?童昱晴一头雾水地看向白乔煊,白乔煊眨了一下眼睛,将手中的文件递给童昱晴,童昱晴翻开后看见一排遒劲有力的字:不必动怒,开会时恩威并施就好。

    童昱晴不由觉得好笑,假装批复文件一样在纸上写道:是,白司长。

    写完后她平淡又不失威严地回身看向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说道:“都回去工作吧。”

    白乔煊温言道:“我们也该回去了。”童昱晴笑着应好。

    他们把将近两千份报告分给各自的秘书先筛选一遍,挑选出来有价值的交给白乔煊过目的不过两百份。童昱晴又凭借近两年的经验从这两百份报告又筛选出五十份,就这五十份报告与白乔煊商讨了财政司近几年有关国库、税收、法案等各方面的问题,并到实地考察。只分析报告这一项工作,两人就忙碌了半个月的时间,所幸经过这半个月的早出晚归,白乔煊已经对财政司的情况熟悉很多。

    这天晚上,白乔煊放下手中的公文,用力抻了一个懒腰,“终于批完了!”

    童昱晴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是啊……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白乔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童昱晴会意,说道:“天大的事也等我睡醒再说。不然我真是没有精神应对那些人了。”

    白乔煊笑了笑,“也好,对付他们需得周密布局,不能出半点纰漏,还是明日再议吧……”

    五天之后童昱晴和白乔煊在财政司召开了一次中层会议,白乔煊唱红脸,童昱晴唱白脸,合演了一出戏。白乔煊歌功颂德,将上上下下的领导齐齐捧上了天。童昱晴含沙射影,把明里暗里的小鬼通通逼现了形。

    之后他们的眼神都紧紧地盯着这些被扫地出门的暗鬼,希望看到他们情绪激动、骚动不安的样子,可别说是破口大骂、痛哭流涕,他们连一丝情绪起伏都没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地走出了会场。

    一般情况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颜面尽失是一件无比可耻的事。正常人应该感到羞愧,甚至是愤怒。可是这些人显然并不在意,这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已经提前知道这件事,并且丝毫不担心自己今后的生计。

    对于童昱晴和白乔煊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好在他们已经能够确定,那个他们苦苦追查的暗桩,势力已经浸入了财政司高层。因为他们只在高层会议上出示过这份暗鬼的名单,也就是说能提前告知安抚住这些人的只可能出自财政司高层。除去童昱晴和白乔煊只剩下九个人。想到此处,童昱晴和白乔煊悬着的心都稍稍安定下来。

    童昱晴说道:“在座各位,知道刚刚那几位为什么会离开吗?我想你们应该清楚,从我和白司长代任司长那天起,司中就流传一种谣言。那些人就是最初在各部门散播这个流言的人。司长之位由何人出任,是高层的事,与你们无关。我和白司长有无能力担当大任,也无需你们劳心。不要以为之前我在司中宽厚待人会成为你们放肆的借口。如果再让我发现有人搬弄是非,绝不仅仅是请你离开这么简单。”

    待童昱晴发泄过“怒火”,白乔煊连忙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各位都是财政司的肱骨之臣,是我和童司长的前辈,我们刚刚接手财政司,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向各位请教。多事之秋,还请各位与我们共同勉力。”说着他站起身来,向大家鞠了一躬……

    散会后白乔煊先回到办公室,部署着对九位高层的监视事宜。童昱晴收拾完开会文件后回来看见白乔煊凝眉工作的样子,唇边微含笑意,可惜她自己没有发觉。

    白乔煊听见声响机警地望向门口,见是童昱晴松了一口气,说道:“昱晴,你回来的正好,我们商量一下……”说着示意童昱晴进屋关门。

    童昱晴顺手将门掩好,笑道:“你猜我刚刚回来的路上听到了什么?”

    白乔煊见她兴奋得难以自抑,问道:“你是知道了什么线索吗?”

    童昱晴激动地拍了一下办公桌,“没错!我隐约听到有一个被开除的人在和他的同伙说什么周部长仁心仗义。司中高层里可只有一个周部长。”

    白乔煊听着童昱晴的话不禁蹙眉深思,“昱晴,你是在哪里听谁说了什么?详细地告诉我。”

    童昱晴见白乔煊丝毫没有放心的意思,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我是走路时无意中听到的,被开除的有十多个人,他们都聚在一起,我没注意到是谁说的。我恍然间听到他们说周部长,怕打草惊蛇走路根本没敢迟疑,也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什么。”

    白乔煊为童昱晴倒了一杯水,又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慢慢坐下,“昱晴,不要着急,慢慢想,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记起来的。”

    童昱晴见白乔煊格外郑重,不自觉地喝了一口水,告诫自己闭目凝神,仔细回想……

第八章 殊途同归

    午后的微光透过窗棂打在沙漏上,印出扇状瓶形的纹路。细沙不断地滑落,沙过留痕,人却无声,不知流沙走了多少,童昱晴睁开双眸,“是赵康生,在快到人事部的那个拐角,对李凤霞说不必担心以后的生活,周部长仁义,会为他们安排什么”童昱晴略带歉意地看这白乔煊,“对不起,我就听到这些了,其他的我不知道,也想不起来。”

    白乔煊知道,童昱晴已尽了全力,安慰道:“已经很好了。我们来分析一下事情的经过。某位高层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财政司权力交接不太稳定的时期鼓动亲信散播流言,挑拨裘童白三家的关系,让原本躁动的人心更加不稳,以此获取某种利益。那么如果我们两个处理不好这件事情,会导致什么后果?”

    童昱晴思索着说道:“往小了说我们两个地位不保,司中高层必然再行变动。往大了说司中高层频繁变动必然导致人心涣散,影响……”

    童昱晴惊恐地睁大眼睛,白乔煊点头接道:“影响蒲东的经济大局,危及督军的行政大权,前线远军补给难以为继。”

    “难道那个暗桩……”童昱晴难以置信地摇头,仔细想想整个人都觉得不寒而栗,“不可能……周兴再过分应该也只是想自己在财政司攫取点小利。周家是如我们童家一样的蒲东旧族,虽然周家没有我们童家的资历久、地位高,但他们也效忠裘氏三十多年了,裘叔叔一直待他们不薄。还有周……”

    白乔煊摆摆手打断了童昱晴过于情绪化的想法,“你在这件事上完全是当局者迷,还是让我说给你听吧。”

    童昱晴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也明白白乔煊说得在理,便没有打断他,听他说道:“我是说怀疑某位高层,但我并没有针对周兴,你的思路已经被你无意中听到的话带偏了。这个人能在会上让十多个性情不同的人统统缄口不言,他最得力的两个手下却在走廊里说出他的身份,还恰巧被你听见,这真的是一个巧合吗?”

    听白乔煊如此分析,刚刚走廊里的那一幕再一次浮现在童昱晴眼前,“我不确定……那依你之见,这是真正的暗桩故意让手下说给我听的?他想误导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周兴身上,等我们精疲力竭之时,周兴还是毫无动静,却不知他已经趁机安顿好那十多个人了?这样的话,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断了。”

    白乔煊接道:“所以我们现在最妥当的做法,依旧是对九位高层全面布控,守株待兔。”

    “九位?算上周兴应该是八个呀?”

    “财政司现在一共有十一位高层,除去我们两个,不是……”白乔煊说着反应过来,问道:“你把童副司长也排除了?”

    童昱晴难以置信地盯了白乔煊一眼,“难不成你连我叔父也怀疑?你忘了是谁帮我们在司长的位置上站稳脚跟?这些日子如果没有叔父的鼎力相助,你能这么快熟悉司中上下的情况吗?我能这么快找出散播流言的人吗?”

    白乔煊不答反问:“就因为他是你的叔父,你就不怀疑他吗?你方才所说,哪一件不是他的分内之事?即使我们应该心怀感激,但有什么理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童昱晴的眼神从难以置信变成了愤怒,“白乔煊,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我的叔父?叔父为童氏、为督军、为蒲东效力二十余年,从无大错。从老督军到我的祖父,从督军到我的父亲,哪一位不是对他赞赏有加?何况当年叔父小小年纪就主动请缨到蒲西为质,不要说是我们家里人,就是远军数百万的将士,又有哪一个不是对他感激涕零?你初到邺津,半分功劳都还没有,不说礼敬前辈,竟然还要怀疑他?”

    白乔煊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立场,的确没有办法辩驳童昱晴激烈的言辞,遂不再争辩,“罢了。我不与你争,更何况我们在你父亲面前约定过,倘若我们有意见不合之处,听你安排。我们先去请示督军,请他准许以战备期为由为每位高层增派保护人手,我们自己再从暗中布置一些人手。这样明里暗里的布控,那人全身而退的机会很小,就算他脱身,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省去我们许多麻烦。”

    童昱晴本以为白乔煊那天晚上对她说的信任她的话只是想让他自己在邺津更快地驻扎下来,但经过一个月的相处,童昱晴能够感受到,白乔煊那晚说的话并非戏言,他是真的信任她。一个心思缜密,疑心甚重的人能够主动相信自己,童昱晴也不愿再与他置气,说道:“就按你说的办,我今晚就去请示督军。你来安排暗处的人手。”

    白乔煊欣慰地点点头,还好,童昱晴虽然看重家人,但是在大局面前不会糊涂。

    繁星如许,晚风清凉。童昱晴坐在车里却一点也未觉得惬意,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滑过。无论过程如何,她和白乔煊的目的还是相同的,他们必须拔出这根嵌在财政司高层中的钉子!

    “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行过处,辨不出紫陌红尘。”

    童枫毅哼唱着小曲儿载兴而归,刚到家门口,便见姚管家行色匆匆地跑来迎他,不悦地问道:“昱晴又回来找我问财政司的事情了?”

    姚管家笑着为童枫毅拉开车门,“回老爷,不是小姐。是裘小姐,来寻小姐的,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可惜小姐不在。”

    和童枫毅一同归来的何彦君责道:“昱晴不在你们就让裘小姐等着?不会去催昱晴快些回来吗?不会劝裘小姐先回府休息吗?”

    “遣人去请过小姐了,可被小姐的秘书挡回来了,秘书说小姐吩咐除了督军或老爷找她,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她和白公子有要事商议。奴才也劝过裘小姐了,可裘小姐不肯回府,说就在府中等小姐回来。”

    “唉……这姐妹两个,真是一样的执拗脾性。”这细声细语有如女声的一句话让童枫毅夫妇稍稍一愣,相视一眼后都不可思议地看向童昱。

    童昱理直气壮地叫道:“看什么?母亲大人,我学得像不像?”话音未落便一溜烟儿钻进房里,大喊着:“意悠姐姐救我,意悠姐姐救、救……”

    何彦君反应过来童昱是在笑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怎么肯轻易放过他?还没等他跑到裘意悠身边便揪住了他的衣服,把他生拉硬拽地拖到身边狠狠地打了屁股。

    “让你学我!让你笑我!心思不用在正途上,倒学会戏弄母亲了?”

    裘意悠一向心软,见平日里活泼可爱的弟弟这般狼狈,于心不忍,出言劝道:“童伯母,昱也不是有心的,您就饶了他吧。”

    何彦君原本也没想把童昱怎么样,便顺着裘意悠搭的台阶走下来,对童昱说道:“看在你意悠姐姐的面子上,这次就先饶了你。以后再敢不学好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童昱连忙从母亲的“魔掌”中逃离出来,跑到裘意悠身边,撒娇道:“意悠姐姐你最好了,你和乔煊哥哥一样,都是大好人。”说着在裘意悠脸上香了一下。

    裘意悠看见童昱原本很欣喜,但是当她听见白乔煊的名字时不由身体一僵,不过这一瞬的变化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童枫毅见意悠和昱这般亲昵,心里也十分高兴,说道:“悠悠,昱晴这段时间很忙,晚上也不知什么时辰才能从司中回来,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你的房间休息一会儿,晚饭的时候我让姚嫂去叫你。”

    因为裘童两家亲密无间,两座府邸都为彼此留出了特定的房间,以备客人留宿或小憩。

    “不必了,童伯伯,我不累。我最近新得了一幅竹林图,印象中与府里书房里那幅余子墨的金镶玉竹图有些相似,想着您一定喜欢,就给您带来了。”裘意悠边说边将放在沙发上的画伸展开来,可画还没展开一半,裘意悠的手腕就失了力道险些把画砸到地上,还好姚管家眼疾手快,接住了画轴。

    裘意悠面露尴尬,说道:“都是我不好,连一幅画都拿不稳。”

    童枫毅忙宽慰道:“怎么是你的错呢?这事本就应该让下人来做,刚刚没伤到你吧?”

    裘意悠摇摇头,童枫毅放下心来,说道:“别站着说话了。夫人,你先去准备晚膳。昱回房去读书。姚管家,你把画拿到二楼书房门口。悠悠,你随伯伯去书房可好?”

    裘意悠心虚,避开了童枫毅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点头应好。

第九章 往事之痕

    书房门口,童枫毅接过姚管家手中的画,低声命他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督军除外。随即领着裘意悠进入书房,随手锁上了房门。

    童枫毅笑呵呵地亲手展开裘意悠带来的画,细细欣赏后赞道:“清华其外,澹泊其中。都说子墨先生的金镶玉竹出神入化,不想这斗笠竹画得更是精妙细致,浑然天成。”

    裘意悠压了压复杂的心情,跟着笑道:“童伯伯是赏竹林图高手,您说画得好,那就是真的好。意悠也没有白跑这一趟。”

    童枫毅看了一眼明明忧心忡忡却在强颜欢笑的裘意悠,索性摊开来直说:“悠悠,你从小就无忧无虑,你父亲也从来没有教过你人情世故这些惹人心烦的东西。你有事找伯伯就直说,伯伯一定会帮你。”

    裘意悠被道破心思,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白,支支吾吾地说道:“童伯伯,我……我……”

    童枫毅收起画卷,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见她左右为难,不知所云的样子,笑着逗她,“你这孩子,与伯伯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再这样犹犹豫豫,稍后你伯母准备好晚膳,伯伯可不等你了。”

    本就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再被童枫毅这么一激,裘意悠紧张之下也横下心来说道:“伯伯,我……我今日的确是来找您的。我想向您请教一个人。”

    童枫毅看着裘意悠阴晴不定的神色,想着她一定是来向他打听未婚夫白乔煊的事,便放下心来喝了一口茶,笑问道:“哪个人呐?”

    “我母亲。”

    童枫毅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不过转瞬又平淡如常。

    裘意悠短短三个字,便令童枫毅在电光火石间忆起无数往事。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都觉得自己早已忘记,可如今他明白,那些人、那些事,早已融入他的血脉,想要忘记,怕是永无可能……那些天真无暇的时光恍如隔世,那些痛彻心扉的日子又近在眼前。但不管是欢喜还是哀恸,都决不能让后辈知晓!想到此处,童枫毅定了定心神,含笑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你母亲的事了?”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母亲的事情。可从小到大,只要我提到母亲,父亲就特别伤心。后来姑母告诉我,父亲是世上最爱母亲的人。母亲过世,是父亲永远的伤痛,让我不要去戳父亲的伤口。我也不愿父亲难过,这几年没在父亲面前提起关于母亲的一个字。不能问父亲,我就去问姑母,可无论我问多少遍,姑母只回答我同样的话:你只需要知道你父亲很爱很爱你的母亲,也很爱很爱你。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童枫毅的思绪随着裘意悠的述说再一次飘回到那段时光,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再想起往事不会再如少时那般锥心,却不想刺骨的寒冷还是那样清晰。他自己都是如此,泽远在意悠提起母亲的时候该是何等痛苦啊……

    童枫毅叹道:“悠悠,你姑母说的没错,你知道这些就足够了。裘童两家再亲近,也终究是两家。无论为友还是为臣,你都不该从我这里得知你母亲的事情。”

    裘意悠原已想过童枫毅会婉拒她的请求,但是想到在白家湾听到的只言片语,她便不寒而栗,心绪不宁。

    “童伯伯,我求求您。以前我还小,不懂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情。让父亲伤心的事情我更是不愿意提起。可如今你们已经为我指定亲事,我都是要嫁为人妇的人了,难道连生身母亲的事情都不能知道吗?这事不说让外人知道,就是对着白家,我也没有颜面。就算我的颜面不值一提,那裘氏呢?这让蒲东百姓怎么看待裘氏?怎么看待父亲呐?”

    裘意悠情真意切、言辞犀利,大有童枫毅不答应便有罪于天下的架势。这令童枫毅十分惊讶,平日里乖巧胆怯的裘意悠竟然也明白他们的身份地位所带来的荣耀与束缚!泽远并不期望意悠懂得这些,可从小耳濡目染,意悠不可能什么都不明白。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身为督军子女,意悠本该比昱晴清楚更多的事理,肩负更多的重担。

    “悠悠,你说得的确有道理。但今日无论如何我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你先回府去,过几日伯伯去寻你如何?”

    裘意悠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不过她还有另一重担忧,“伯伯,那您能答应我不将我今天向您询问的事告诉任何人吗?包括父亲和姑母。”

    “为什么?”

    裘意悠低下头回避了童枫毅探究的目光,可她这个举动更加重了童枫毅的疑心。

    “父亲自不必再说。至于姑母,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我也能感觉到每当我提到母亲,姑母也如父亲一样伤心为难。这世上我只有父亲和姑母两个亲人,我不愿他们再因我伤神。所以伯伯,答应我好吗?”

    虽然裘意悠这话说得入情入理,但是她另有心事又怎能瞒过久经世事的童枫毅呢?正当童枫毅思索着该如何答话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吵闹声。

    两人纷纷看向房门,童枫毅出言询问:“是什么人在外喧哗?”

    看守在书房外的人小心回道:“回老爷,是小姐和白公子。他们说有要事求见老爷。”

    童枫毅看了一眼面若桃花的裘意悠,笑着说道:“悠悠,你还没见过乔煊吧?今儿倒是在伯伯府上见到了。他来的也正好,让他送你回府去吧。”

    裘意悠面色越发红润,娇羞地嗔了一声,“伯伯……”

    童枫毅不敢再逗她,走到门前打开房门,皱眉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我在休假!有事你们两个自己商量,你们实在无法决断就去找督军。”

    白乔煊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童昱晴,悄悄在她身**了握她的手腕,童昱晴回过神来,回头看向白乔煊,看到了他眼中的理解、安慰与鼓励,强自定下心来,对楼上的童枫毅说道:“父亲,我们今天来不仅仅是为了公事,还有家事。”

    在书房里躲着的裘意悠听到童昱晴的话,不免有些担心,也顾不上白乔煊在场便走了出来。

    童昱晴和白乔煊刚刚都各怀心事,到府后只想着尽快见到童枫毅,姚管家也未来得及向他们禀报裘意悠来访之事。猛然见到裘意悠,两人都有些惊讶。

    白乔煊仰望着裘意悠,他不知曹子建邂逅洛神时究竟是何心情,他只知眼前这个女子姿可胜皎月,貌可比天仙。虽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却如清水芙蓉,惊为天人。绸缎般的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弯如新月的峨眉蕴藏着淡淡忧思,如瑶泉的眼波不染半分凡世烟尘,琼鼻秀挺,樱唇欲滴,皓颈秀项,如玉脂般雪凝的肌肤与及地白裙浑然一色……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哪个女子一见钟情,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定力,也相信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绝色,所谓美丽,不过是用妆容配饰装扮而成。如今见到裘意悠,才明白什么叫作仙人天资。

    这就是我未来的新娘吗?白乔煊先是为裘意悠的绝代娇容而惊喜,再是为既成的事实而欣喜。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只知道怔怔地看着裘意悠。

    童枫毅看到白乔煊望着裘意悠的眼神,稍稍放下心来。不出意外,意悠的一生会按照泽远的期许幸福平安地度过。

    童昱晴见父亲暗示她的神色,也跟着父亲一起看向白乔煊,见他痴痴愣愣,半点也不见平日里精明干练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但出于礼貌还是未动声色。

    时间仿佛都随着白乔煊的出神而静止。还是裘意悠无法忍受长时间的安静,无法忍受白乔煊凝住的眼波,出言问道:“昱晴,出什么事了?”

    白乔煊这才灵魂归窍,童昱晴贼兮兮地笑道:“没什么事啊。有事也没事了。我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怎么样了。”语音未落人已经飘进了厨房。

    “我回府还未及更衣,先回房去了。”童枫毅说道。

    裘意悠对这父女俩的“识趣”真是深恶痛绝,连忙拦住童枫毅,“童伯伯,我身子有些乏,就先回府歇息了。”

    童枫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也好,乔煊,你送意悠回府去吧。路上小心。”

    “不必了,我是坐家里的车过来的。有人等在府上,就不必劳烦白公子了。”裘意悠焦急地说道。

    “我要遣那人去你童叔叔府上取些物件,就让乔煊送你。”童枫毅根本不再给裘意悠挣扎的机会,直接问白乔煊,“乔煊,没有不方便吧?”

    白乔煊又怎会说有?就这样,童枫毅半请半迫地将不情不愿的裘意悠送上了白乔煊的车……

第十章 与生俱来

    童枫毅回过身来就见女儿在身后等着自己,不等他出言拒绝,童昱晴便双手合十,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娇声央求道:“这件事绝不是我和白乔煊能处理的。如果您听完觉得我们能处置却来打扰您,您怎样罚我,我都没话说。”

    童枫毅白了女儿一眼,“去书房说吧。”

    都说女人的脸色就像天气一样善变,童昱晴比天气还要善变,软语相求的可怜瞬时就变成眉开眼笑的讨好。

    其实童枫毅根本没想为难两个孩子,今天见到他们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准备问个究竟。这些日子对他们的请求视而不见,一是为了锻炼他们的处事能力,二是磨练他们的耐性,三是自己终日“不务正业”的样子必须通过他们的忙碌焦灼透露给某些人。

    事关财政司机密,童枫毅除了锁上房门,又将显少使用的铜门放了下来,铜门左下方是一个小型的传音器,用来确保房内的声音不被外面任何人窃听到,并且便于外面的人在紧急情况下将消息传递给房中人。这道铜门是他父亲那辈开始使用的,原本设于旧宅书房。重建新楼时他最头疼的就是这道铜门了,铜门嵌于天花板内,纹路复杂,机关精巧,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摘取下来。他不得已只能放弃原有的那道铜门,重新取铜铸造一块新的铜门。新铜门由他亲自设计,并没有采用家族族徽上古四大神兽之首的青龙,而是以两柄对称的灵芝式如意为主要构图。因为并不是真正的如意,没有纯银鎏金、蓝宝石、碧玺、珍珠这些材料点缀,这柄如意无论远观近看都不够璀璨耀眼,但是以铜铸成的如意却比那些华贵之物更加牢固朴实。色泽暗淡的物件一般都不讨小孩子的喜欢,当时童昱晴和童昱都不大喜欢父亲的设计,只有何彦君觉得这两柄如意十分讨喜。

    不过如今童昱晴倒有些理解父亲当初为何坚持不采用那些装饰。一来铜门并不常用,无需过多装饰。二来修建铜门的用意是为了在紧急关头启动铜门到房门之间的机关,除掉擅闯者,保住机密,那些装饰在关键时刻非但无用反而碍事。

    待童枫毅锁好铜门,童昱晴已经沏好普洱茶,乖乖地等在座位上。

    “父亲,我和白乔煊已经查出了藏在司中高层里的叛徒,就是……”

    童昱晴刚要说出贼人的姓名,童枫毅便摆摆手说道:“说话没头没脑的。什么高层里的叛徒?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过问司中事务,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您真的只是带母亲和小游山玩水啊?就一点都没有关注财政司里的动向吗?”童昱晴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童枫毅没好气地嗔道:“不是告诉你们我在休假吗?好不容易偷闲我怎么会浪费时间去查司里的事?”

    无言以对的童昱晴只能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给父亲讲了一遍。

    “虽然刘振宁处事很谨慎,并没有派直系下属去安顿那些人,但我们还是查出了他管家送信给他内兄的踪迹。乔煊说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事情,奸细不可能托不相干的的人去安置,所以对各位高层的亲信也布控了。这刘振宁也算是小心翼翼,他内兄并不是邺津的豪门望族,如果不是我们布控严密,对与八位高层有关人等的所有行踪都不放过,他光明正大地通过妻子给内兄送去一封家信,任谁都不会想到是为了安顿这些人。”

    “你们是何时查出刘振宁送信的?”

    “昨日上午。我们也是在今日刘振宁内兄及内弟分头接转那十几个人时才发现的异样。父亲放心,我们的探卫处事谨慎,并未被他们发现。”

    “昨日上午……”童枫毅阖眸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玛瑙玉戒,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童昱晴见父亲出神,连唤了几声,却不见童枫毅有任何反应,不得已只好轻轻推了他一下。童枫毅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既然你们已经查出刘振宁,那就将他逐出财政司,赶出蒲东就是了。这还需要来问我怎么做吗?”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可乔煊却提议我们先假装没有查到他,一来刺探他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鱼,二来可以通过他给卢天胜那边设下**阵,传递假消息给他们,让他们自食恶果。等利用完他,再逐他出蒲东。我认为乔煊的主意甚好,就想先留下刘振宁。您认为如何?”

    童枫毅深深地盯了女儿一眼,“一进门就乔煊长乔煊短。我是要你们二人共同代理司长之职,不是让你给他当副手,也不是让你来当他的说客。自己一点主见也没有,一出问题就来找父亲。忘了我两年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面对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童昱晴自责地低下了头,不敢与父亲直视。

    “女儿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您说您和母亲不能陪伴我一生。您破例让我进入财政司,是想让我日后做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人,不像寻常女子那样一生只能依靠父亲、丈夫和儿子。”

    每当童昱晴不堪重负之时,身为父亲的童枫毅心底深处都是一阵阵地抽痛,但想到蒲东和童氏的未来,童昱晴注定要背负家族的荣辱,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血脉未必是这世上最重要的联系,却一定是这世上最难以摆脱的牵绊。如果他在世时她都难以承受,他不在了又有谁来护佑这对姐弟?现在自己赋予她荆棘,总有分寸在。若来日他人为难,即使是生死之搏,她也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

    童昱晴不知父亲的心思,只见父亲的脸上仍是乌云密布,接着说道:“凡事以童氏利益为念,以蒲东大局为先。女儿一直谨记于心,律己言行。”

    “既然没有忘记,就该知道怎么做。乔煊有更加严密妥帖的方法,你放手去做便是。日后再问我这么有欠思虑的问题,看我怎么罚你!”童枫毅疾言厉色,半分心软的心思也未流露。

    童昱晴知道生活中父亲为人疏朗豁达,工作中却是雷厉风行。自己方才犹豫不决的态度的确犯了父亲的大忌。她不敢再有所迟疑,便压下心中的恐惧,出言道:“父亲,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是我和乔煊所疑虑的。刘振宁是两年前经叔父引荐审核,由您批准进入财政司高层的。当日安排监控时我出于叔侄之情并未对叔父布控,如今想来……”

    童昱晴再说不下去,今日确定刘振宁是奸细时,她拦住了想要去查探刘振宁底细的白乔煊,因为她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她进入财政司后参加的第一次例会,就是为了欢迎刘振宁召开的。也因为是第一次参加例会,她对会上的一切都具有强烈的好奇心,将那里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包括刘振宁的履历。

    “放肆!你叔父为蒲东立功之时,你还不知道蒲东是什么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后辈去质疑一位功勋卓著的长辈了?这不会又是那个白乔煊的主意吧?!”

    童枫毅疾言厉色,这不禁令刚刚受过一番教训的童昱晴又是一阵心悸。慌乱之下她想也未想便出言道:“父亲误会了,这次不是乔煊对叔父心有疑虑,而是昱晴自己思虑不周,错怪了叔父,请父亲原谅。”

    “罢了。现在你还是代理司长,我不愿对你有任何责罚,令外界生疑。这件事查到刘振宁为止,不要再去牵连他人。还有很多比这更重要的事等着你们去处理。听父亲的话,尽快了结此事,不要浪费过多精力在这上面。”

    “是,父亲。”

    位于铜门左下方的传音器中传来当家主母何彦君的声音,“你们父女两个聊完了没有?我和昱都已经饥肠辘辘了。”

    童枫毅看了一眼显得如释重负的女儿,眉眼间渐渐变得温润起来,他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抻了一个懒腰,那神情就好像刚刚睡醒午觉的小胖猫一样。看到父亲又变回了那个只会令人心安的慈父。童昱晴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笑问道:“我敬爱的父亲大人,我沏的茶怎么样?水平是不是比以前的大有提高呀?”

    睨视了一眼桌上的普洱茶,童枫毅甩过头去开门,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跟我亲手沏的比还差远了。”

    回过头瞥见童昱晴佯装委屈的表情,他又撂下一句,“不过已经得我五分真传了。”

    当晚秋的清风滑过心若湖时,涟漪迭起正如绮罗绫。此时的邺津华灯初上,落日余晖洒在这匹绫罗绸缎上,让本就晶莹的湖水更添迤逦。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希文的文章当真是字字珠玑,实至名归。”刚刚步入小舟的裘黛见到童枫毅UU小说之作后赞道。

    童枫毅夫妇听到声音纷纷向外望去,何彦君见到好姐妹立时眉开眼笑,起身相迎,“希文惜文,自然惜墨如金。”

    “我也好久没有出来散散心了。这些日子日日听闻你们一家到处游山玩水,好不艳羡。今日正好你邀我至此,我也好忙里偷闲,尽享壶中日月。不然真是不知该怎么向兄长告假。”裘黛眼眸微闭,用力品了品湖中央清新怡人的空气。

    童枫毅看着裘黛心旷神怡的样子,顿时有些后悔将她约至此处。刚待开口便听妻子说道:“今日把你从家里‘解救’出来的可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说着她朝童枫毅努努嘴……

第十一章 心若若心

    面对裘黛略带惊讶的目光,何彦君没再说什么,她拿起自己湖绿色的风衣,带着船夫一起朝将裘黛送至的大船走去,没过多久大船就驶离了小舟。

    小舟上只余裘黛和童枫毅两人,一站一坐、一动一静,默然无语。裘黛一会儿抬头望望东边天际愈来愈明的月亮,一会儿低头看看西侧湖中活蹦乱跳的小鱼。童枫毅则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方才写下的词句,仿佛入定。半晌过后,裘黛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美景值得欣赏了,便拽过何彦君方才坐的暖垫,坐到了童枫毅对面。

    “枫毅哥,你今日寻我来所为何事?”见童枫毅仍没有开口的意思,裘黛只好主动问道。

    童枫毅像是才回过神来,眉目含笑,悠哉悠哉地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分壶。之后亲手为裘黛奉茶,裘黛虽然觉得这样安静的枫毅哥十分滑稽,不过也明白此时不宜说笑。

    待闻香、品茗之后,裘黛感叹道:“我不敢说你这些年其他什么地方大有长进,不过这茶道之功真是已经炉火纯青。”

    “茶道可不是功夫,世人只知茶具、茶叶有优劣之分,殊不知这茶品最重要的在于煮茶之人。若每个人烹茶时都能做到一私不留、一尘不染,一妄不存,任再粗俗的茶具,再劣质的茶叶,亦能烹制出最甘醇的茶水。”

    “是我们太久没有聊天了吗?我竟不知原来那个整日嘻嘻哈哈,专逗我们开心的枫毅哥已经参悟到道家的空灵境界了。”裘黛惊叹之余笑说道。

    是太久了……这些年我们两人各有家业,若无大事,我们怎么会有机会再至此处谈心?

    童枫毅将蕴藏忧伤的眼睛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转瞬后又平静地看向裘黛,笑道:“悠悠最近怎么样?和乔煊相处的还开心吗?”

    “唉……就是不温不火的样子。你也知道悠悠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孤僻,不愿与人交往,除了能与兄长和我,还有你们一家这些平日里就亲近的人说说话,她谁也不愿理会。再加上兄长什么事情都为她安排好,她更是什么事都不想,有时与旁人说话直来直去,容易伤人。不过我看乔煊这孩子倒是对悠悠十分上心,虽然平日都要忙到很晚,但是几乎每晚都来看看悠悠,给她送些时兴的小物件,陪她在园子里走走坐坐。”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就不必如此称呼了吧?”既然今晚注定要触及往事,或早或晚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果然,裘黛的面色一僵,原本清澈见底的眼眸渐渐被一层淡淡的水雾笼罩,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岸边的灯红酒绿也照不到心若湖的中央,童枫毅其实并不能看到裘黛的面色,但他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好看,心绪所致,两人都没有想到对方并不能看清自己,纷纷将目光投向舟外。

    也不知纹变幻了几番,裘黛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空荡的湖中央显得越发飘渺,“我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视泽远哥为亲生兄长,视悠悠为我的侄女。”

    童枫毅听着她如此空荡的声音,心中只觉一阵窒息,那块仿佛已经搬走许久的巨石又沉沉地压在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暗自强吸了几口气,却不知自己的声音也是一样的空洞,“对不起。我实在不该重提旧事,惹你伤心。”

    “没关系。我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血泪早就在多年前流干,如今只是触及痂查,与当年相比,实在是无关痛痒。何况我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如今每日都能看见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和他一起分享喜悦,承担痛苦。除了没有得到他这个人之外,他的一切不都是我的吗?我知足了……”

    “儿……”童枫毅沉浸在往事之中,不知不觉地唤起了儿时的称呼。

    “我真的没事,和泽远相比,我受的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童枫毅忽然很想喝酒,就像当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从此注定孤寂一生,他却无力阻止时,只能借酒精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痛苦,忘记自责,忘记去爱也忘记去恨。奈何小舟之上只备了茶,情急之下他随手将上好的铁观音扔进壶中,把已经凉透的清水倒了进去,也不将这似水如茶的东西倒进茶杯里,直接对着壶嘴把一壶苦中带涩的“凉茶”灌进了腹中。

    “砰”的一声,童枫毅将空壶一下砸放在小茶几上,吓了黛一跳,但童枫毅并没有给她埋怨的机会,说道:“我怀疑悠悠好像知道了一些以前的事。”

    黛的心不由狂跳了几下,脑袋嗡嗡作响,半晌后冷静下来,疾言道:“不可能!当年知情甚深者都被送出了蒲东,就连只知道些皮毛的人也都被送出了邺津。这事是由童叔叔亲自督办的,他老人家办事一向稳妥,不可能有所疏漏。悠悠几乎足不出户,就算出门也有贴身侍从跟着,如果有异常,不可能没人来向我禀报。你怎么会觉得悠悠知晓了旧事?”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大概一个月前,悠悠假借探望昱晴之名到我府上,实际是来问我她母亲的事情。你也知道这孩子一向简单,不藏心事,那天却总是闪烁其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还特意叮嘱我,让我不要将她向我询问之事告诉你和泽远。她若没有心事,为什么要隐瞒你们呢?”

    “难道悠悠真的知道了些什么……”裘黛只觉得双腿发软,身上一点力道也没有,“不行!决不能让悠悠知道!泽远辛辛苦苦将悠悠抚养长大,如果悠悠知道真相后责怪泽远,离开裘家,他这一生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悠悠自己也会受到伤害,这更是泽远不愿意看到的,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污糟之事毁了悠悠的一生。我和泽远已经遍体鳞伤,决不能让他们再搅乱了悠悠原本平安喜乐的生活。”

    童枫毅原本就是想提醒黛,让她对意悠的言行留神。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他不想再多提旧事惹黛难过,遂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多留心悠悠,如果她和乔煊的感情不错,就趁早让他们成亲,免生枝节。”

    “嗯,我会留意,处理妥当。”

    童枫毅取出了存于暗箱中的“萤火袋”,将袋中的数十只萤火虫放生。顿时漫天荧光闪烁在心若湖中央,宛若繁星,灿如灯塔。在远处等待的大船看到这边的绚烂萤火,缓缓向他们靠拢。见到此情此景,黛不由赞道:“枫毅哥,你还真是像小时候一样会玩,什么古灵精怪的点子你都想得到。”

    秀眉清栩远如黛,笑靥倾城灿若花。见到黛重展笑颜,童枫毅揪着的心渐渐舒展开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时时黏在他和泽远身后,处处需要保护的小妹妹了……她终究还是长大了……

    “你觉得我们拨一百万银元可以吗?”

    童昱晴盯着手中的账单,细细算着账目,却半晌没听到回话,不由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见那人目光怔怔地落在窗外,叫道:“喂!我问你一百万银元可不可以?”

    那人虽然回过神来,却问道:“什么一百万银元?”

    “拨给平的钱呐。”

    “平怎么了?为什么要拨钱?”那人仍是不明所以。

    童昱晴不禁动了怒气,嗔道:“我跟你说了这么久你竟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平今年闹旱灾,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我算了赈灾款项,问你这些钱够不够。”

    “哦……”那人从童昱晴手中接过账单,看了片刻后问道:“没有算棉衣、被褥这些钱吗?”

    “这是旱灾,又不是水灾,房屋亭台并没有损失,百姓不缺御寒之物,要这些做什么?”

    那人抚着额头,叹道:“我听错了,那……”

    童昱晴不等他说完便抢道:“白乔煊,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心不在焉?”

    白乔煊放下手中的账单,以手扶额,沉默半晌后拿起自己的黑色风衣说道:“换个地方说吧。”

第十二章 黛洢黛懝

    童昱晴静静地看着波澜不兴的明镜湖,今夜无风亦无云,因而圆月完好无缺地印在湖面上,银辉闪耀,清奇绝俗。

    “你若一直闷头苦思,就真要错过这番奇景了。”童昱晴一双修长如细竹的美腿荡来荡去,慢悠悠地说道。

    白乔煊终于抬起头来,却没有心情欣赏美景,他长叹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和意悠相处了。相识月余,一直都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我再多的问题也问完了。昨晚我问她有什么心愿,她说想我快点走,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我当时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讨她的欢心。”

    童昱晴神色微凝,从小和裘意悠一起长大,她的喜好脾性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就连她的父亲和姑母也不例外。她表面上看起来毫无主见,什么事情都听从父亲的安排,其实心中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顺从父亲实际上是因为她父亲的安排都合乎她的心意,她没必要反驳。但是只要她不想要的东西,没有人能逼她去要。只要她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她去做。如今这个道理放在人的身上也是一样。

    “你这就受不了了?我被裘大小姐伤害的次数可比你多得多了。你是她的未婚夫,如果你对她的了解还不如我,那你们以后天长日久的怎么相处啊?”

    白乔煊回头看向一脸戏谑的童昱晴,靠在椅背上,“真的是这样吗?她只是在和我闹着玩,并不是真的讨厌我。”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像你这样身如玉树、貌比潘安的公子哥,哪个女孩子会不动心呢?你与悠悠相比只是差了些家世。不过在蒲东哪有比她家世更好的呢?更何况你是裘叔叔钦定的人,所以不要那么悲观。这样吧,这两天你先别去找她,我替你去看看她,正好我也好久没见她了,顺便帮你探探口风。”

    白乔煊原本愁眉不展,听过童昱晴玩笑着恭维自己的话,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抒怀,笑拱拱手,“如此就多谢童司长了。”

    童昱晴白了他一眼,笑道:“比起谢,我更喜欢实在一点的东西。”

    白乔煊哈哈笑道:“我记住了,事成之后一定双手奉上。”

    “成交!”

    “父亲?您怎么也来了?”童昱晴处理完司中事务后到督军府来找裘意悠,不想碰到了同来督军府的父亲。

    “什么叫我怎么也来了?许你探望你的朋友,就不许我来探望我的朋友了?”

    “您来找裘叔叔只怕不是为了找他玩吧……”童昱晴笑嘻嘻地揶揄着父亲,差点撞到出门相迎的黛。童昱晴抬头看清眼前之人,刚待出言问候,对方便开口道:“昱晴也来了?是来找悠悠的吧,她在后花园呢,你进去吧。”

    “我知道了黛姑姑。”童昱晴回头朝父亲做了个鬼脸,就朝后花园去了……

    童昱晴循着琴音找到了独自在花园里弄乐的裘意悠,见她正弹得起兴,并未打扰她,待她一曲终了才现身,裘意悠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欣喜地回过头,“童司长,什么风把您这位大忙人给吹来了?”说着她拉着童昱晴坐在自己身边。

    “哎……这小厮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讨好老板呐,不然哪天您老不高兴,下旨废了我可怎么办?”童昱晴忽闪忽闪地眨着大眼睛,谄媚地摇着裘意悠的手。

    裘意悠甩开童昱晴的手,“去去去!我哪有那个资格免了你?我还怕你哪天不管我了呢。”

    童昱晴哈哈一笑,“说真的,许久不见,你的琴艺真是大有长进。尤其是花蕊散回风、关山临却月这两段,真是将风回曲水和月上东山的意境描摹得淋漓尽致。”

    面对童昱晴的溢美之辞,裘意悠毫不谦虚,“这两段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练到这个程度,可是枫荻秋声那段的节奏我却总是把握不好,不是慢一点就是快一点。”

    “不着急,慢慢来嘛。你又不急着给谁表演。”童昱晴偷偷瞧了一眼裘意悠的面色,见她神色未变,不由又为白乔煊暗自惋惜。

    “这段日子你忙坏了吧?我听说童伯伯真的什么都不管了,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你和白公子。”

    听到裘意悠对白乔煊的称呼,童昱晴心里又是一沉,“你也知道我们忙得昏天暗地啊。难得裘大小姐如此体察民情呀。”

    裘意悠拍了一下童昱晴的肩膀,“又胡说,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童昱晴又赔着笑脸说道:“好了我知错了。你既然知道我们每天有多忙,那也应该明了白乔煊对你的心意吧?”

    裘意悠面色一黯,并未答话,童昱晴接着说道:“说实话,这些日子与其说是我和白乔煊共同打理司中事务,不如说是我们一起被围在一个困局里。上至督军下至百姓,哪个人不知道我们只是代理司长?让我们两个连二十岁都不到的人撑起整个蒲东的经济大局,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司里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如果不是白乔煊在我身后支持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三个月的时间。我童昱晴别的本事没有,可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白乔煊是一个有魄力、懂担当、可信任的人,他值得你托付终生。就算你不相信我的眼光,总该相信裘叔叔吧?白乔煊是他亲自为你挑选的人,裘叔叔不可能拿你的终生大事开玩笑。”

    裘意悠低着头,半晌过后才答话,“不是他有什么不好……他很好,非常好,对我也很好……可,可是……”裘意悠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什么,童昱晴却并未相催。

    裘意悠看了一眼在远处站着的侍卫,童昱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于是走到留守的侍卫身边,吩咐他们不必在这儿守着。

    “已经没人了,有什么事说吧。”

    童昱晴见裘意悠还是一脸为难的样子,揽着她的肩膀说道:“有什么还不能对我说呢?你一个人也想不出办法解决,说出来让我帮你出出主意。”

    裘意悠看着自己唯一亲密的朋友,是啊,如果这世上连她都不能相信,自己还能去相信谁呢?

    “你记不记得我年初的时候去了一趟白家湾?”

    童昱晴点头,“怎么会不记得,你突发奇想要随远军一起去采办物资,结果却采来了你一世姻缘。”说着童昱晴又是一笑。不过她见裘意悠仍是秀眉紧锁,遂不再逗她。

    “我若是知道白家会因为我救了白荣川而向父亲提亲,当时定不会那么好心救他了。”裘意悠低头叹道。

    “你真的如此厌恶白乔煊?”

    裘意悠摇头,说道:“先不说他。当时我在白家湾想买一些饰品给姑母、童伯母和你带回来,那个店家问我是不是辛黛辛小姐的女儿?”

    “辛黛?”童昱晴蹙起眉头思索着,“这名字和黛姑姑的好像啊……他是不是把你当成黛姑姑的女儿了?你和黛姑姑的确长得很像,别人误会也很正常。”

    裘意悠摇摇头,“我当时也以为我自己没听清,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像裘黛裘小姐?他说不知道我说的人是哪位,还特意将‘辛黛’这三个字写下来给我看,我当时看到这个名字便细细问了他这位辛黛的事情。他说自己其实并不认识辛黛,只是二十多年以前到邺津送货时见过她一次,她当时走在街上,引来很多人的围观,他好奇之下也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觉得她极美,向人打听了她的姓名……”裘意悠停顿了一下,“他说……我的穿着样貌和那个女子像极了,又是从邺津来,就以为我是她的女儿。”

    童昱晴的玉臂放在桌架上,手托着香腮,想了半天后说道:“对于你的母亲,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在我的印象中,裘家只有裘叔叔、黛姑姑和你三个人。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像也问过父亲,我的母亲叫何彦君,那你的母亲叫什么,又在哪里?父亲说她就是夜晚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我当时还小,不懂父亲的意思。长大之后我才明白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便再没提起这段伤心事。如果那个店家口中的人真的是你的母亲……我好像有点明白你担忧的是什么了。”

    “为什么无论是谁,都不肯告诉我们我母亲的事情,连提起她都噤若寒蝉。为什么裘氏族谱之上连极远的旁支妻室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却唯独没有我母亲的姓名?如果我母亲已经过世,为什么裘氏祠堂之上没有她的牌位,连一支供奉她的香火都不曾有过?还有辛黛的名字和姑母那么像,不看姓氏,黛黛,简直就是亲生姐妹的名字。我的母亲和我的姑母怎么可能是血亲呢?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辛黛不是我的母亲,要么……姑母不是我的姑母……可如果姑母不是我的姑母,那她又会是谁?跟我又是什么关系?跟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第十三章 习以为常

    裘意悠越想越乱,痛苦地闭上眼睛,童昱晴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急,黛姑姑对你那么好,不可能不是你的姑母。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不是,你就不认她了吗?今晚我回府替你去问问父亲,他和裘叔叔从小一起长大,对你母亲的事情应该一清二楚。”

    “没有用的,我问过了,童伯伯什么都不肯说。”

    童昱晴有些惊讶,“你已经问过我父亲了?什么时候问的?他怎么说?”

    裘意悠又将她何时何地去找童枫毅的事原原本本地给童昱晴讲了一遍。

    “看来我们的父辈真的有事情瞒着我们……”童昱晴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又突然想起今天来找裘意悠的目的,“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心烦意乱,不是因为不喜欢白乔煊这个人才不理他的吧?”

    裘意悠胡乱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很不好,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真的没有心思去应对一个陌生的人。”

    “我知道你一向随性惯了,从小我就羡慕裘叔叔和黛姑姑那么宠你,什么事都随你的心意。可是这次不同,你面对的人是你的未婚夫,何况还是一个很出色,对你又好的人。我也不是要逼你去做什么,只是希望你对他的态度稍稍缓和一点,不要那样针锋相对,好像你很讨厌他的样子。”

    裘意悠思虑着点点头,又似乎想到什么,忽地拉住童昱晴的手腕,气道:“好啊……这么久都不见你来看我,寻我一次还是给别人当说客。这么快就被人家收买了?”

    面对裘意悠的“责问”,童昱晴有点心虚,嘴上却毫不示弱,“要不是你对人家那么差劲,害得人家处理公务时都心不在焉,我怎么会当什么说客?再说我不也是为你好,你还有脸来怪我?”说着她伸手去捉裘意悠的痒痒。裘大小姐自然也不甘示弱,反手去抓童昱晴,两个人闹着闹着就如儿时一样滚到了地上……

    目送着童昱晴离开后,黛回头看向童枫毅,“兄长在寝房等你。”

    童枫毅走到黛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黛同样将声音压到只能让童枫毅听到,“我也不知道,他已经在寝房待了一天,午膳和晚膳都是我送进去的。”

    “你没问他吗?”

    黛微微摇头,“你也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我问了也是白问。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呢?我想应该是蒲西那边又出了事,他才找你来商量。”

    童枫毅点点头,不再多言。

    走到二楼裘泽远寝房门前,黛敲了敲门,裘泽远竟然亲自过来开了门,对二人说道:“黛,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不必在门口守着。枫毅,你进来。”

    童枫毅进房之后,裘泽远还特意在门后听了一会儿,确认门外没有人后才直起身来。

    “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为什么不去书房说?还不让人在外面守着?”

    裘泽远抬手示意童枫毅噤声,走到床头柜前转动了一下嵌有裘意悠照片的相框,童枫毅被惊得连忙后退了几步,因为裘泽远的床正在快速向他移动。他刚要询问缘由,又看到了裘泽远噤声的示意,他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裘泽远在空出的地面上像迈舞步一样按着机关。片刻后,裘泽远向他靠拢,他再一次瞪大眼睛看着床原来的位置,那里正一点点向下凹陷,形成一级级的台阶。还没等他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裘泽远已向刚形成的台阶处走去。下了几级台阶后见童枫毅还愣在原处,裘泽远不由出言道:“过来呀。”

    童枫毅压下满肚子的疑问随裘泽远走进了连他都不知道的暗室。不过等裘泽远点亮了暗室里的灯,童枫毅瞬时明白了裘泽远建这个暗室的用意。

    这暗室四周墙壁的壁纸都是白色的鸢尾,置身其中就好像处于一片仙语蝶飞的纯白海洋。墙壁上、桌几上、架案上,到处都是一个婴儿、一个女孩儿、一个少女、一个女人的照片。懵懂可爱的、灵动俏皮的、清纯靓丽的、成熟妩媚的……无论什么时期的照片,里面都是一个笑容灿烂、完美无瑕的女子。

    看遍了裘泽远小心翼翼珍藏的照片,童枫毅开口问道:“除了你自己,没人知道这个暗室吧?”

    裘泽远原本抚摸着照片的手一滞,淡淡回道:“如果你指这个暗室,那设计师和工人都知道。如果是这里的布置,那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不过现在,你成了那第二个人。”

    若是其他事或者其他人,童枫毅必会调侃裘泽远一番,不过看着照片中笑靥如花的女子,莫说调侃,他连最简单的微笑都挤不出来。

    裘泽远见童枫毅没有一丝表情地站在那里,不出言玩笑也不开口询问,还以为他只是担心自己伤心,反而劝道:“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今天把你请到这里不是让你跟我一起怀旧的。”说着他递给童枫毅一封信,童枫毅狐疑地打开了信纸,刚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吃惊地看向裘泽远,裘泽远投以他安慰的目光,示意他先将信读完。

    泽远贤弟惠鉴: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长亭一别,已有数年。伏惟珍摄,不胜祷企。白驹过隙,发染尘霜。红尘往事,不足挂怀。今犬子远洋归来,欲携妇至贵府代父探望姑母,以解血脉牵思之情。所请之事,务祈垂许。盼即赐复。

    兄睿霖字

    裘泽远看着读过信后怔怔的童枫毅,并未出言打扰他。因为他清楚枫毅的感受,惊讶、欣喜、心酸、彷徨……前尘往事纷纷涌到眼前,原以为这一生不会再有任何牵连的人和事,再一次和他们有了交集。这种心情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小城已经成婚了……那个整日跟在我身后,咿咿呀呀叫着我枫毅叔叔的小孩子已经成家了?”童枫毅恍恍惚惚中只喃喃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裘泽远并未答话,转而问道:“你觉得让小城以什么身份来访比较合适?”

    童枫毅稳了稳心神,思虑一番后说道:“如果是几年前,孩子们还不大懂事,随便说一个身份都不会出问题。可如今,不说令、令赫和昱晴,就是悠悠和昱,都清楚我们两个家族的族谱,上至先祖下至旁支,族谱上记录得清清楚楚。让小城冒充我们的亲族必会引起孩子们的怀疑,行不通。那就只能说是你的故交之子,至于具体是什么故交,你闭口不言谁又敢问?”

    “我印象中小城和令、令赫差不多大,他们有没有见过?”

    童枫毅暗叹,真是一遇到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事就什么都忘记了……他反问道:“小城不走,他们哪里有机会来邺津争夺储位?”

    裘泽远恍然想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直接把话头转回到上一个问题,“那个……故交之子这个身份可以。但其实这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问题是……”

    “问题是怎么将这件事告诉黛。”未等裘泽远将话说完,童枫毅就接过话来。

    “嗯,这才是我今日寻你来最主要的目的。我要怎样告诉黛,才能将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她为你受的伤害还少吗?童枫毅心里想着,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照实说,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对她的触动都不会小,毕竟与至亲分离了将近二十年,任谁都会在重逢时失态。这么多年她为你默默付出了那么多,你不会在这个时候还要求她冷静自持吧?”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裘泽远无言以对童枫毅的指责,片刻过后才接着说道:“那我今晚就将此事告诉黛,让她心里有个准备。待睿霖回信告诉我小城具体什么时候到邺津,我再通知你。你回去也要知会彦君,当年对她隐瞒实情,是因为她初到邺津不能全然信任她,她也从未问过,可如今她已经是我们的至亲之人,你不必也不该再对她有所隐瞒。”

    童枫毅抚着额头,唇边似笑非笑,好像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他笑道:“彦君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么多年,即使我们不说,她也未必不知道。不过当年的事,她猜肯定是猜不透的,我回去会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实情。”

    裘泽远颔首应许。

    童枫毅扫了一眼满室的照片,胸中似有一口气透不出也落不下,于是他对裘泽远说道:“开门,我要出去。”

    裘泽远按下开启暗室的机关,“你先走吧,我再陪陪。”

    如果不是背对着他,如果不是攥紧了拳头,童枫毅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将拳头抡到裘泽远的脸上,可是不能……于是他头也不回,飞快地逃离了这个令他窒息的暗室。

    二十多年了……他还是宁愿活在自己的梦里,宁愿醉死在这个自己编织的世界里也不肯回过头来看看他身后的黛。黛又何尝不是像他一样?他们都爱的纯粹,爱的彻底,爱的足以毁天灭地,可总要有人为他们的任性埋单,这个人只能是你,童枫毅暗暗地告诫自己。

    儿,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这样默默地守护着你。泽远,如果不出意外,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早已习惯她对你已经习惯了的爱……

第十四章 顺藤摸瓜

    童枫毅到后花园时恰好看到童昱晴和裘意悠滚到地上,两个大家闺秀不顾形象地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嬉笑打闹,着实不成体统。不过见她们笑得这么开心,又不忍心上前打扰她们。当年他和泽远一起疯闹的时候,可比她们放纵多了,因为这事他们没少挨打挨骂,却还是玩心不改。比起他们,黛黛就安静多了,十分讨长辈们的欢心……童枫毅将自己的记忆定格在那段年少飞扬、无忧无虑的时光,不许自己再往下想。

    等裘意悠和童昱晴闹不动了,纷纷平躺在草地上时,童枫毅才走过去叫人。裘意悠和童昱晴都被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站好。童枫毅看着两个孩子滑稽的模样,“噗”的一下笑出声来,裘意悠和童昱晴茫然地看向彼此,这才明白童枫毅忍俊不禁的原因。初冬的草地上虽没有郁郁葱葱的青草,却不乏略显苍白的枯草残枝,刚刚两人不管不顾地滚到草地上,浑身上下都像长草了一样。不仅如此,裘意悠的头上多出了两个“犄角”,童昱晴的脸上也长了几条“猫须”。两人瞬间都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童枫毅在这里,两人又不好意思离开。童枫毅又怎会看不出她们的心思呢?于是他下了一道“赦令”,“快去洗漱更衣!堂堂裘童两家的大小姐,怎么可以如此无状?”

    童昱晴狠狠地瞪了一眼明明幸灾乐祸却假装一脸严肃的父亲,拉着裘意悠飞快地溜进了房里……

    时间从来都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安逸闲适时你觉得它飞逝如流沙,匆忙劳碌时你也会觉得它就像鸟儿划过天际,不留一丝痕迹。三个月的期限已至,童昱晴和白乔煊没白天没黑夜的生活也暂时划上了一个句号。对于在过去三个月里童昱晴和白乔煊在财政司的作为,童枫毅未置可否,就好像这三个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还是按照两人的安排有条不紊地继续着。童昱晴又重新回到了以前无论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的生活,而白乔煊则被安排到了裘令的身边,与他一起暂代邺津警备署署长之职,时间同样是三个月。原本白乔煊和童昱晴以为让他们二人共代司长之职只是裘泽远和童枫毅为了找出内奸的计谋,可如今他们似乎明白了长辈们的用意,除了清查内奸,他们应该也是为了考察白乔煊的能力,看他到底是适合从军还是从政,以安排他日后的容身之所。

    这天童昱晴正翻看司中各人的履历,她的侍女姚瑶突然赶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并偷偷塞给她一封极短的密信。

    见字如面,万分紧急!请妹速至永德路178号210室一叙。

    没有落款,童昱晴却已从笔迹看出那人是谁。她虽然对裘令赫的用意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赶紧收拾好文件,赶去他安排见面的地点。

    为了隐匿行踪,童昱晴并没有用财政司里的司机,而是自己叫了一辆黄包车吩咐他去永德路180号,然后确定没人跟踪后自己走到了178号。

    可她在178号里并没有找到210室,因为整个二楼都是一个废弃的仓库,正当她困惑之际,突然被一个人拽了过去,还没等她惊呼出声,那人便捂住了她的嘴。她定睛一看堵住她嘴的人正是裘令赫,暗暗放下心来。她示意裘令赫她会安静不出声音,裘令赫便放下手,他又再次检查了一下是否有人尾随或窥探,确定没有后走到一堆麻袋面前把它们一个一个搬开,童昱晴这才看到麻袋后面有一道门,裘令赫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请童昱晴进去。

    掩好麻袋锁好门后,裘令赫转过头来向童昱晴道歉:“不好意思,委屈你来这么粗鄙的地方。但事情紧急,我实在来不及去准备什么。”

    “没关系,最起码你打扫出了能入座的地方。”说着童昱晴指指房内唯一干净的两把椅子,又道:“有事就快说吧。我们在这里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

    “你手中的纸条先给我,我烧掉它,免得谈完后把它忘了。”

    童昱晴边说边将字条递给裘令赫,“它到我手中时还是被密封的,你派来的送信人和姚瑶应该都没有打开过它。知道字条内容的应该就我们两个人。”

    “只是应该,不是一定。不过如果我们两个被发现,也只可能是他们二人的问题了。”裘令赫说着已经点燃了纸条,亲眼看着它彻底变成一小堆灰烬后才落座。

    “我接下来说的话也许你听着会有些逆耳,但请你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后,你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童昱晴颔首。

    “三个月前,卢敬武在白乔煊到达邺津的那天晚上悄无声息地潜入蒲东,劫走了你和白乔煊。我知道无论是父亲还是童伯伯,都怀疑是我或者裘令勾结蒲西制造内乱。我当时唯一清楚的,就是出卖蒲东的人不是我。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出内鬼以证清白。于是我从卢天胜在东郊的那处宅子入手,查出了房东是一个叫张顺的人。这个张顺只是一个普通的庄稼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富丽堂皇的宅子?于是我又理了理张顺的人际关系,发现张顺的一个表妹是明和于记钟表公司老板于连生的八姨太……”

    听到此处,童昱晴已经大概知道了裘令赫今天找她的用意,不过她已经答应过不打断他,便由他继续将事情的经过说完。

    “于连生还不是此事的关键,关键的是他的妹夫!于连生的妹夫是财政司高层刘振宁,而刘振宁又是由童副司长引荐进入财政司。我对你叔父绝没有不敬之意,只是一步步顺藤摸瓜找到他这里,我不能就此罢手。你也知道我和裘令明争暗斗了多年,实不相瞒,在他身边有我的内应。这个内应三年前就告诉我裘令与刘振宁过往甚密,当时我并未在意,以为他只是想在财政司拉拢一个人脉,可是如今我不能不注意,因为我查了裘令近一年来的踪迹,他和刘振宁经常相聚,其中每个月月初都要到鑫荣酒店相聚,而在鑫荣酒店的聚会童副司长参加了六次……你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

    “明白。多谢你提醒我,我会注意,也会提醒家父和督军。你自己也要一切小心。”

    裘令赫原本以为童昱晴会厌恶他怀疑她的叔父,却没想到童昱晴没有一丝想要护短的意思,还应答得冷静理智、天衣无缝。她太过风平浪静反而让他内心不安。

    “昱晴,你相信我说的,没有怪我?”裘令赫探究着询问。

    童昱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浅然笑道:“令赫哥,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觉得你查到我叔父,我就会怪你。我们将来都是要身处高位的人,任何人都不可尽信的道理,你明白,我也明白。”

    童昱晴又在心里暗叹,其实这个道理我也刚刚懂得,亲如叔父都有背叛家族的一天,在这世上我还敢全然相信什么人呢?

    裘令赫摇头苦笑,“你才是那个一定会身居高位的人。而我,成则与你并肩而立,共拓河山。败则……我若败了,沙场之上马革裹尸应该是我最好的归宿了吧……”

    其实道理谁都明白,可真听人把话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滋味。童昱晴一阵心酸,站在门口原本不想回答,却在握住手柄的一刹那心中堵得发慌,“不管别人怎么样,我童昱晴,会倾我毕生之力忠于裘督军。”

    说完童昱晴便打开门,可还没等迈开脚步,她就重重地跌入了裘令赫的怀抱里,裘令赫从她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半晌无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在童昱晴的耳边萦绕。童昱晴并未作任何挣扎,这让裘令赫甚是意外,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纠结于这个问题。平日里已有太多真真假假、纷繁复杂的人和事需要他辨认,他不想在此刻,还要绞尽脑汁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童昱晴听见一个沙哑中略带哽咽的声音,“我知道现在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会真正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我实在是怕,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对你说了。夺位之路,是我自己选择的,为了督军之位无论生死成败我都无怨无悔。”

    裘令赫放开童昱晴让她转过身来,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即使她低着头并未看他,“可是昱晴,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从你我很小的时候,我……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漂亮的话。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不仅仅因为你是童家小姐……”

    童昱晴压了压心中五味杂陈的感受,一语未发便匆匆而去……

第十五章 因果轮回

    之前查出在司中造谣的人可能与叔父有关时,童昱晴还心存着一丝侥幸,强迫自己认为一切也许只是刘振宁的阴谋,与叔父没有半点关系。可是昨天听过裘令赫的话后童昱晴心中最后的那一点火苗也被浇得一干二净,正想着如何劝服父亲暂且罢免叔父的职务,等事情调查清楚再另行安排。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始料未及,童枫毅没有通知任何人就下达了罢免刘振宁的命令,并且“劝说”童柏毅回府“休假”半年。得知这个消息后童昱晴立即跑去找父亲,想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父亲不是对叔父深信不疑吗?怎么会突然……

    童昱晴跑到童枫毅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房内传来“砰”的一声,她吓得一抖,也顾不上敲门便夺门而入,只见办公室里站着两个面色通红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和叔父,两人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争吵,那一声巨响也应该是其中一位盛怒之下推翻公文的结果。

    面对突然闯入的童昱晴,童枫毅和童柏毅都有些错愕,不过这样的表情在这两人的面上尚未停留便已消失不见,以至于童昱晴只注意到父亲对她的一顿痛骂,“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这两年你在司中都学了些什么?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吗?还是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司长就无视我的存在!”

    童昱晴被父亲骂得不敢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目光,所以她没有注意到父亲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紧紧盯着的并不是她。

    半晌过后办公室里才响起童昱晴低若蚊蝇的声音,“父亲,昱晴知错了。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童枫毅没好气地摆摆手,“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你来找我什么事?”

    童昱晴看了一眼同样面色铁青的童柏毅,并未答话。

    童枫毅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向弟弟,暗叹一声,“柏毅,你先回去吧。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这不是最后一次,你到底会把我怎样?”童柏毅全然不顾兄弟之情,说出了一句让童枫毅和童昱晴都不寒而栗的话。童昱晴震惊地看着叔父,只觉得他现在看着父亲的目光如果是一把利剑的话,足以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等这股冷得不能再冷的寒风刮出办公室后,童枫毅走过来抱了抱发呆的女儿,“我们去你裘叔叔家,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了。”

    督军府书房内

    裘泽远见童枫毅将童昱晴带来不禁有些惊讶,看向童枫毅的目光也带着疑问。

    童枫毅品了品裘泽远刚刚为他沏好的大红袍后说道:“以前瞒着她是因为她还小,可如今她已经长大了,迟早要面对这些事情。晚知不如早知,早知不如不知。”

    裘泽远不再废话,问道:“柏毅还是不肯罢休?”

    童枫毅平静地摇摇头,可是淡然之下难掩绝望,“没关系。我们不是早就料到他不会回头了吗?”

    童昱晴听着父亲和裘叔叔如同哑谜的话,困惑不已,却又不敢出言询问。这时裘泽远将自己的大叶黄花梨木皇宫椅挪到童昱晴面前,“昱晴,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裘叔叔给你讲几件事情,听完之后你心中的疑问自然就会烟消云散。三十年前,蒲西的督军还不是卢天胜,而是一个叫冯勇骏的人。这个冯勇骏生性勇猛、能征善战,却穷兵黩武,他的野心就是吞并蒲东,称霸蒲州。我们的军队,当时的番号还不是远军而是纪军,在七次大会战中败阵五次,如果这仗再打下去,纪军就将全军覆没。我的父亲和你的祖父商议之下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议和,原本他们觉得冯勇骏只是贪财好色,议和的代价于蒲东而言都是无关痛痒。可是没想到冯勇骏竟然提出要蒲东送出一个质子才肯罢休。你也知道,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出任何闪失。而当时你的父亲又已经在财政司里历练了一段时间,如果将他送到蒲西,那你祖父十余年来花在他身上的心血就白费了。所以唯一有分量又合适的人选只剩下你的叔父。我记得当时他只有五岁……”

    讲到这里童昱晴已经猜到个大概,根本没有什么叔父主动请缨到蒲西为质的事情,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哪里会懂得这些?

    “他被送走的那天哭得撕心裂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和父母分离,更不明白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可是我明白,你父亲也明白,我们却都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裘泽远有些哽咽,缓和些许才接着说道:“后来冯勇骏被自己的部下背叛,身首异处。你叔父趁着蒲西大乱才逃了回来。他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们以为他发生意外失语了,可就在我们为他请来大夫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说话,他说只是太久没有回家与我们有些生疏,我们本就对他怀有愧意,听他这么说都对他越发的好。我和你父亲原以为这场噩梦会就此结束,却没想到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你叔父在众人面前,尤其在长辈面前对你父亲毕恭毕敬、有礼有节,私下却总是对你父亲冷嘲热讽,还扬言会把在蒲西遭遇的一切统统还给他。起先你父亲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你叔父颐指气使地命他……”

    “泽远,你不必跟孩子说得那么仔细。”童枫毅突然打断了裘泽远的话。裘泽远回头看向显得疲惫不堪的童枫毅,无声地叹息。

    “总之,你叔父从他十一岁回来那年起,就一直对你父亲、对我甚至对蒲东都心怀恨意。这些年他做了很多违背童家祖训的事,中饱私囊、结党营私、玩忽职守……这些我和你父亲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替他收拾残局。可是这一次,他勾结外辱,企图拖垮财政司、摧毁远军,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任由他放肆下去。这才停了他的职,让他回家闭门思过。”

    裘泽远的一席话,让童昱晴的一个心结慢慢打开,另一个心结却越系越紧。叔父的行径固然可恨,却并不是毫无来由。如果当年他没有被送去蒲西为质……童昱晴心头苦笑,没有这样的如果,当年的战局哪怕只有百分之一获胜的可能,老督军和祖父也不会选择议和,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送人质去蒲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以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为质。可是送了人质,蒲东就太平了吗?用一时的安宁换来一个对家族恨之入骨的亲人,难道就是对蒲东最好的抉择吗?如果叔父的仇恨真的已经深入骨髓,那么以他对蒲东、对裘氏、对父亲三十多年的了解,就算不能令远军灭亡,令远军元气大伤是完全可以做到的。真要是那样的话,一切不又回到三十年前了吗?这完全是一个死局,没有任何一点可以让童昱晴突出重围。

    正当童昱晴苦思冥想之际,一双有温度又有力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抬起头来看向这双手的主人,喃喃喃道:“父亲……我……”

    “什么都不必说了,昱晴,父亲完全理解你刚刚在想些什么。但是父亲要你记住,当年老督军和你的祖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当然,你的叔父在他五岁的时候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是我们终究对你叔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们可以,也应该在细枝末节的问题上迁就他,但决不能拿祖宗基业和蒲东上万万百姓的性命来补偿他一个人的痛苦。如果他还是不肯回头,那我们就只能让他从现在起就开始闲居在府了。父亲在时是这样,父亲若不在……”

    童昱晴心下猛然一慌,惊恐地看向童枫毅,看到的却只有父亲平淡如水的目光,“你是童家长女,又是未来的督军夫人。这样的话你必须听进去,这样的事你也必须承受得住。”

    童昱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童枫毅却不再理会女儿的情绪,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父亲若不在,你也要为你叔父养老送终,让他寿终正寝。”

    “父亲……”

    “好了。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父亲也都告诉你了。你先去找悠悠玩一会儿吧,父亲还有事要和你裘叔叔商量。”童枫毅实在不忍心再目睹女儿饱受煎熬的模样,有些劫难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来渡,假装不知道,装作看不见也许是唯一可以减少心痛、维持理智的办法。

    童昱晴又何尝不明白父亲说的句句在理?可是残存的感性告诉她不要变成一个没有知觉的人。不过童昱晴终究是童枫毅的女儿,装糊涂的本事的确得童枫毅的真传。

    她强自理开千缠百绕的心绪,冷静地问道:“裘叔叔,父亲,既然你们已经查出叔父勾结卢天胜的事情,那也应该知道令哥纠缠在这件事里了,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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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心渡介绍:
这世上的爱,有的有始有终,有的有始无终,有的无始,亦无终……
童昱晴——蒲东财政司长童枫毅之女,自出生便被童枫毅和蒲东督军裘泽远定为下任蒲东督军夫人。严格的家教让童昱晴从小就识大体、懂大局,事事以蒲东大局为重,以家族利益为先。
白乔煊的到来打破了童昱晴原本平静的生活,可肩头沉重的担子和根深蒂固的意识不容许她越雷池半步。与循规蹈矩的童昱晴相比,她的好姐妹裘意悠就显得有些“离经叛道”。她的敢爱敢恨令她身边的人都头疼不已,也令一段往事浮出水面……
她以为将往事揭开,是给所有人一个了断,却不知这只是一场灾难的开端。这场无声的风暴席卷过蒲东所有人的生命,也带走了童昱晴的至亲。
在经历几番权力更迭、阴谋博弈、爱恨交替之后,童昱晴和白乔煊都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并订下“四十年之约”,承诺在生命的尽头与彼此再会……
蒲心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蒲心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蒲心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