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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琋     蒲心渡txt下载     蒲心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冰雪微融

    裘泽远的面色一会儿如鲜血一样红,一会儿又比宣纸还要白,他想要追上父亲,却连站都站不稳,一下栽倒在地上,只能爬着去追越走越远的父亲,就在他跌跌撞撞地拖住裘纪渊的那一刻,却又被裘纪渊一脚踢开。裘闵氏想要上前来扶儿子,但看到夫君凌厉如锋的目光又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裘泽远摔在地上倒是让他的心神清醒了许多,不管父亲怎么踢开他,他都一次又一次死死地抱住父亲。

    终于,裘纪渊怒斥一声:“裘泽远!让你舍弃那个贱人随我一起守卫祖宗基业你不肯,让你舍弃万里河山去陪着那个贱人你也不肯,你到底想怎样?”

    裘泽远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裘纪渊又一脚踢开他,斥道:“我一生果断英毅,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窝囊东西?!”

    辛黛不忍见裘泽远被如此责骂羞辱,想要上前求情却一点力道都没有,软软地跌回母亲的怀里。

    辛蓝氏哭道:“孩子,你别再乱动了……”

    裘纪渊看了一眼辛黛,低头问道:“裘泽远我问你,你是铁了心要把那个野种当作你自己的孩子了?”不等裘泽远回答他又接着说道:“好,就当他是你的孩子。若是女婴还好说,但若是男婴,他就是你的长子,自古以来立嫡立长,他便是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选,你是打算将我裘氏祖宗基业交给一个杂种吗?!”

    裘泽远原本只是怕没了这个孩子,他会永远失去,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

    思虑良久后裘泽远答道:“父亲,我不会让这个孩子染指储位,我会把江山交给我和的亲生孩子。”

    裘纪渊见儿子还没有为了这个女人糊涂到极点,想到他毕竟不是真的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更何况如今战事紧急,再僵持下去只怕贻误战机,便松了口答应儿子暂且留下那孽种的性命。

    裘泽远又问及父亲对原野的态度,裘纪渊说道:“那人本就要交由你处置,你自己都不想为自己报仇,别人还管他做什么?人在城郊监狱地底的暗室关着,应该还剩一口气呢,你自己去领吧。”

    裘泽远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多谢父亲!”

    “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枫毅和黛。若是没有他们,我不可能轻易放过你。”

    这也许是裘纪渊这些日子以来唯一感到慰藉的事了,不管日后有多少明枪暗箭对着泽远,都会有一个为他宁上刀山的兄弟挡在他面前;不管日后泽远是富是贫,是贵是贱,都会有一个为他甘下火海的女人陪在他身边……

    辛黛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渐渐消失不见,心下一松不由滑坐在地上,昨晚辛黛走后不久,这处偏僻的别苑就热闹了起来,前前后后来了两拨人,一拨人说是奉童少爷之命前来保护她安全的护卫,另一拨说是奉督军之命前来叮嘱她“养病”的兵士,辛黛瞬时明白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已经被裘纪渊知晓,他们送来的汤药必是滑胎药无疑。幸好有童枫毅派来的人与他们周旋,否则她一个人不可能保住她的孩子……

    “,是我,开门。”辛黛听到裘泽远的声音,悬了一整夜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裘泽远见辛黛原本宛若仙姿的身形如今憔如老妪,一双手像是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浸过一样冷,心如刀绞,不由将佳人轻揽入怀,自责道:“是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辛黛有些不自在,轻轻推开了裘泽远,见裘泽远身后还有两人,顿时泪如泉涌。

    “母亲!”辛黛飞奔过去抱住同样泪流满面的辛蓝氏,母女二人哭成一团。

    等两人情绪渐渐平复后,裘泽远对辛黛说道:“,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我会将这院内所有人都遣散,只留下你母亲和妹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辛黛知道裘泽远这样做一定是因为这院里有裘纪渊或是童广霆的眼线,自己怀孕的消息只怕也是他们传出去的,若是裘纪渊明的不行来暗的,随便让人在她的饮食中做些手脚就会要了她孩子的性命,更是防不胜防。想到此处,辛黛急忙答应下来。

    裘泽远又对辛蓝氏和辛黛说道:“辛伯母,儿,我能想到真心对好,又能善待那个孩子的人只有你们了。如今前方战事吃紧,我不可能时时守在身边,所以你们一定要保证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日夜须臾不离。另外除了我亲自带来的食材、药材、衣衫、器件……其他人带来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让碰,如果我真的有事不能来,我会告诉那人特殊的暗语,儿,你一定要记得辨别这人到底是不是我派来的人。若不是,还想擅闯,那你就立即放出这种信号弹,我安排了亲信在附近驻守,他们看到信号会立即赶来救你们。”

    辛黛握住一颗信号弹,神色凝重,认真地点点头,说道:“泽远哥,姐姐在我在,孩子在我在,我一定为替你守住她们,不会给任何人伤害她们的机会。”

    娇嫩鲜艳的粉红染上了杜鹃的发梢又缠在了锦带的衣角,这年的暑气甚是逼人,裘泽远放下手中提着的大小包裹,拭了拭鬓角的汗,踌躇着要不要进屋坐坐……

    虽然已经决意留下那个孩子,但是看着辛黛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裘泽远还是觉得刺眼,前几次都借故放下东西就离开了,但是许久不见辛黛,又担心她的身体。还有儿,父亲自从说要让她代姐出嫁,这几个月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准备他们的婚事,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绝父亲,父亲本就已经极为不满,若他再在这件事上忤逆不从,他都不敢想象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裘泽远重重一叹,多思无益,该来的还是会来,总不可能逃避一辈子。

    “泽远哥,你来了,东西怎么都放地上了?是太沉了吗?”裘泽远刚待敲门辛黛便推门出来了。

    裘泽远指指她手上端着的一小盆火红锦带,笑道:“在屋里放得好好的,拿出来做什么?”

    辛黛笑看看那一簇簇盛放的花骨朵,又看看眼前人,回道:“锦带喜光,我带她出来晒晒太阳,屋里的阳光哪里有外面的好呀?”

    裘泽远拎起地上的两个冰裂纹瓷罐,辛黛看到之后眼睛都亮了,喜问道:“是梅姨酿的冰镇青梅汤吗?”

    裘泽远见辛黛还像小时候一样一见到青梅汤就两眼放光,不由笑道:“你呀,一点都没变。”

    辛黛面色一红,嗔道:“人家喜欢喝嘛。”

    “知道你喜欢喝,才给你酿了这么多,不过一次不要喝太多,凉的伤胃。”

    辛黛惊问道:“你自己酿的呀?!”

    “嗯,我想着你姐姐……和你都爱喝,就跟梅姨学着酿了两罐,知道你畏热,冰镇的那罐是给你的,你姐姐有身孕不宜沾凉,温热的那罐给你姐姐。”

    辛黛接过那罐冰镇的青梅汤,抱在怀里,即使他只是在想起姐姐的时候顺带想起她,她也觉得好满足好幸福。

    裘泽远见辛黛的房门紧闭,问道:“你姐姐在休息吗?”

    辛黛点点头,说道:“近日姐姐总是嗜睡,每日夜里睡五个时辰,午后也能睡上两个时辰。”

    辛蓝氏听到人语声,悄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说道:“泽远来了?在午休,等她睡醒,你留下一起用晚膳吧,我现在去准备。”

    裘泽远忙拦住她,劝道:“伯母不必忙了,身边不能没人,晚膳我和儿来准备就好。”

    “这么多女人在,怎么能让你动手呢?你去休息吧。”

    辛黛见母亲和裘泽远争执不下,忙道:“母亲,您去守着姐姐,方便她醒之后照顾她,晚膳就让我和泽远哥去做吧。”

    辛蓝氏知道小女儿还是想同裘泽远多些时间相处,便不再和裘泽远争,叮嘱几句便回屋去陪辛黛了。

    晚膳过后裘泽远给辛黛和辛黛讲了讲外面的见闻,从邺津趣事聊到蒲东奇闻,从当今风雅才子的文章聊到古时豪迈词人的巨作。没有家族负担,没有爱而不得,没有欺瞒背叛,三人就像回到幼时一样谈天说地,不知忧愁为何物。

    不过没聊上一个时辰,辛黛就倦意缠身,裘泽远怕她累着便让她先去睡了,守着她睡去之后裘泽远也准备回府,却被辛黛拦了下来。

    两人到辛黛的房间坐下后,辛黛说道:“泽远哥,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裘泽远见她神情凝重,不由问道:“怎么了儿?”

    “泽远哥,八月初八眼看就要到了,你想好如何应对我们的婚事了吗?”

    裘泽远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辛黛蹲在他面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眉心……

第四十七章 道高一尺

    裘泽远惊得抓住她的手又急忙放开,可辛黛却又牢牢握住他的手,说道:“不要再为难了,我已经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把婚事变成亲事就好了。”

    裘泽远一头雾水,婚事和亲事不是一回事吗?辛黛笑了笑,接着说道:“把我们两个喜结秦晋之好的婚事变成出嗣入继的亲事,从此我便是你的亲妹妹裘黛,世间再无辛黛其人。”

    裘泽远猛然起身,惊道:“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一生就这么毁掉!”

    辛黛摇摇头,眼中的秋波就如古潭深水一般平静,“我自己的一生是成是毁,不是由旁人评断的,而是在我自己是喜是悲,是乐是伤。在你看来,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于我而言却是幸福美满。我既可以保全家族的尊荣地位,又可以永远守在我爱的人身边,何乐而不为?”

    “可是你这一生都不能像平常女人一样生活……”

    “所谓平常,不过是这世上多数人的生存之法,多数人的是非对错未必就是真正的是非对错,我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违背我自己的心愿?就像你对姐姐,在世俗之人眼中,姐姐不忠不贞,违背伦常,大逆不道,但在你眼中,她依然是无价珍宝,完美无瑕,不可取代。你会觉得委屈吗?就算真的有那么些许不甘,留她在身边的隐隐之伤也要比放她远去的锥心之痛要好上百倍不是吗?你能为姐姐忍受多大的屈辱,我便能为你承受多少心酸。”

    裘泽远看到辛黛眼中的坚毅,感动不已,但他还是不能答应她,于是说道:“儿,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清楚,你说了不算。”

    裘泽远见她还是如此执拗,便顺着她的话说道:“你也知道我说了不算,所以就算我答应你,父亲也不会答应。他要的是儿媳,不是女儿,他已经有了六个女儿,不缺你这个女儿。”

    “只要你答应我,我便有办法说服裘叔叔。”

    裘泽远痛苦地抱住头,像是一头困兽在嘶吼,“不可以!我不能答应,你应该嫁给一个家世显贵、文武双全的男人,应该嫁给一个真心实意爱你的男人,应该嫁给一个让你一生无忧无虑的男人,你那么美好,不该将你最宝贵的年华留给我这样的人。”

    “家世显贵、文武双全,你是蒲东督军之子,德才兼备,放眼蒲东,没有人比你的身份更尊贵。真心实意,就算你不能像爱姐姐那样爱我,也会将我当作妹妹一样疼爱。让我一生无忧无虑,这只是一种祝福而已,世上哪有那种没有半点忧愁的人呢?既然陪在你身边有忧愁,嫁给别人也要烦心,我为什么不选择你呢?”

    “你……你先说服父亲再来同我讲吧,父亲同意我便同意。”裘泽远见辛黛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索性拿裘纪渊做挡箭牌,让先她冷静下来,期许着一切还有转机。

    可是裘泽远万万没想到,他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成了父亲要挟他答应辛黛入继的话柄,他不知辛黛到底是如何说服父亲的,只知道再度见到父亲时这件事已成了一道军令,父亲说身为人子,他可以不从父命,但身为将领,他必须服从军令。他再去找辛黛时,辛黛却躲着不见他,只托人说八月初八裘氏祠堂见。

    面对这个消息惊愕茫然的不止裘泽远一人,童枫毅从父亲那里听说这个消息后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听父亲连说了三遍,才反应过来父亲在说什么。

    “您是说儿不嫁给泽远了,她要过继到裘家?!”童枫毅牢牢抓住座椅两侧的扶手,仿佛就要把那藤芯捏碎。

    童广霆微微颔首,说道:“这是黛自己提出来的,她对泽远倒是用情到了极处。”

    童枫毅猛然站起就要往外跑,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喝令:“站下!”

    童枫毅的身形顿了一顿,不过须臾便又举步往外走,却被门口的守卫挡了回来。他不得不转过身来,冲到坐在原处动也未动的童广霆面前,悲道:“父亲,我可以听您的话,娶别的女人为妻,可以忍痛看着儿嫁给泽远。因为我相信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起害我之心,但是您不会。我也相信泽远会善待儿,让她一生无虞,只要她过得好,我怎样都无所谓。可你们竟为了家族基业,葬送儿的一生!我断断不会答应!这次不论您是否同意,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阻止这件事。”

    说完童枫毅拿出抽屉里的手枪,将枪上膛后就往外冲,门外的守卫见少爷拿了枪出来,纷纷吓得往后退,但又畏于童广霆的命令……

    他们几乎在一瞬间想到,要是被少爷打中不过一死而已,但违逆老爷只怕会生不如死,又纷纷围了上来,童枫毅喝令他们让开,但是十几个人没有一人敢动,童枫毅的眼中渐渐涌现出杀机,他慢慢将枪对准了他正前方守卫的头,那人的瞳孔逐渐放大,甚至忘记了呼吸,旁边的守卫眼见童枫毅的手指慢慢钩动扳机,吓得屏息静气,就在众人的心悬到喉咙的一刻,童枫毅手中的枪发出“咯噔”一声轻响,童枫毅茫茫然地看着手枪,又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他竟然不知在何时将枪里的子弹都拿走了……

    童广霆终于不再坐在原位不问世事地沏茶品茗,他慢慢走到儿子面前,将儿子拉回屋里,又随手关上了房门,童枫毅刚要动弹就听父亲说道:“你若想让门外这么多无辜的人因为知道了你对辛黛的心思而枉死,就尽管把门打开。”

    童枫毅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后他慢慢收回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又听父亲低沉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样的道理,你若想辛黛因为你的肆意妄为而枉死,就尽管走出家门。”

    童枫毅的眼中充满了愤恨不解,但是童广霆就像没有看到一样接着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我是在吓唬你还是真的会这么做?童枫毅,你不是爱辛黛吗?爱她就剥夺她在这个世上生存的权利,这是爱她吗?是要她入继裘家享一生荣华,还是要她香消玉殒不得善终,你来决定。”

    说完童广霆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将大少爷房间的门窗锁死,十二个时辰你们要轮流在大少爷门前守着,直到八月初九。要是大少爷在谁值守的时候溜出了家门,谁就最好立即咬舌自尽,免得落到我的手里,生不如死!”

    “是!”众人齐声应道。

    童枫毅听到外面的声音,绝望地滑坐在地上,今天已经是八月初三,还有不到五天的时间,就是儿入继裘家的日子,他要怎样出去,阻止这场悲剧呀?

    他想尽各种办法,但是无论哪种办法都会牵及无辜。还有,就算他不顾其他人的性命,他要怎样说服儿放弃入继裘家?毕竟这主意是儿自己提出来的,要是他冲破千难万阻,儿自己不同意怎么办?

    童枫毅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被这千万种可能与不可能炸开,就在他崩溃之际,忽听门外传来童柏毅的声音。守卫们想着老爷只说不准大少爷出来,没说不准别人进去,便放童柏毅进去了。

    “哎呦!我的好兄长,您做了什么错事?能把一向疼爱您的父亲大人气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只有我这可有可无的次子才会受这无妄之灾,没想到您这尊贵的嫡长子,好日子也是说不见就不见呐……”

    童枫毅看到童柏毅阴阳怪气的样子就心烦,索性闭上眼睛,冷声说道:“我做错事,父亲罚我是理所当然的,你这个时候还是离我远一点吧,免得牵累了你。”

    童柏毅咬牙切齿地想着你牵累我牵累得还不够多吗?!但面上仍笑着说:“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父亲经常教导我们,兄弟之间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兄长受责,我岂有不为兄长排忧解难之理?”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还没等童枫毅把话说完,童柏毅便接道:“兄长难道不想出去找儿吗?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在裘泽远身边改名换姓地呆一辈子吗?”

    童枫毅的目光比深渊中的玄冰还冷,“我警告你,你平常怎么胡闹,我都能容你,但你若是拿儿开玩笑,毁了她的清誉,我绝不放过你!”

    童柏毅忙拱一拱手,说道:“不敢不敢,兄长误会我了,我动谁也不敢动您心尖儿上的人呐,我只是想帮兄长一把,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兄长若是不愿,那我走便是了。”

    说罢童柏毅便佯装往外走,不出所料,童枫毅果然已经思虑不得这到底是不是陷阱,说了一句:“你等等……”

第四十八章 魔高一丈

    童柏毅笑道:“兄长有何事吩咐小弟?”

    “你有什么办法既保住门外那些人的性命,又能让我出去?”

    “这有何难?这两天我闲时便来找兄长请教司中事务,父亲见我们兄弟二人如此勤奋好学,定不会阻拦,三日后我会突发肠疾,反复不止,等到戌时兄长再次陪我解急时换上我事先为你备下的家仆衣物,扮作仆从出府办事不就成了吗?至于那些人,父亲不过是说说而已,等木已成舟,父亲就是杀了他们又能如何?兄长还是想想怎样劝说儿吧。”

    童枫毅并非不明白童柏毅是想让他触怒父亲,从此失势,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暇顾及其它,只能暂且借童柏毅之力,脱身之后再从长计议……

    虽然辛黛过继的缘由不可为人所知,过继仪式也不会有外人参加,但是出嗣入继毕竟是家族大事,其中的礼仪规程需要辛黛和辛蓝氏提前修习,在裘纪渊的命令下,两人提前十天回到辛府,准备相关事宜。裘泽远原本反对二人回府,怕辛黛无人照拂会出意外,但是裘纪渊的一句“我才不会让那贱妇在这个时候死,让她的脏血污了黛入继的吉日。”让裘泽远难以接受之外又倍感安心,不管父亲是否憎恨,至少在此期间他不会要了的性命。

    八月初六,童枫毅和童柏毅的计划顺利进行,顺利到童枫毅没有遇到任何府内护卫便走出了童府,之后又顺利地找到一个黄包车,顺利地来到辛府。

    辛兆勋已经被重新启用,在督军署与裘纪渊商议军政要务并未归来,辛蓝氏见童枫毅深夜来访,惊问道:“枫毅,你不是生病了不便见人吗?怎么……”

    辛蓝氏打量着童枫毅身上怪异的衣着,又看看他光清整洁的面容,不解童广霆为什么要说儿子身染疹疾不能示人,还没等问清因由却听童枫毅问道:“辛伯母,儿呢?”

    “儿?说来也奇怪,今日申时儿匆匆忙忙出府去了,没说去哪儿也没让人跟着,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刚已经派人去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你若想辛黛因为你的肆意妄为而枉死,就尽管走出家门……

    爱她就剥夺她在这个世上生存的权利,这是爱她吗……

    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吓唬你还是真的会这么做……

    肆意妄为……无辜枉死……

    爱她……

    你应该知道……我真的会这么做……

    父亲的话反反复复,无止无休地回响在童枫毅脑中,震得他头晕目眩,胆颤心惊,他猛然转身向外跑去,却被不太合身的裤腿绊了一脚,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他顾不上身体的剧痛,飞快地爬起来像一阵风一样卷出了辛府……

    儿,儿,等我,求你等我,求求你等等我……

    从辛府到童府一刻钟的车程,穿着不合身衣物的童枫毅硬是用脚力给跑出来了,他的狼狈不堪可想而知,就是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下人”,疯了一样冲到童府正门想要擅闯竟然无人阻拦!童枫毅就这样闯进了童广霆的书房。

    “父亲!”童枫毅推开房门后一口气没上来,一下扑到了地上。

    “呀!”童枫毅意识飘忽之时听到一个女子的惊叹声。

    那女子正是童枫毅心心念念的辛黛,辛黛今日申时被昔日有过一面之缘、一饭之恩的小女子茂儿邀到城西的一处小酒家相聚。

    茂儿当年虽为辛黛搭救但是毕竟没有一技之长可以维持生计,之后不久又流落风尘。三日前她“偶然”为童广霆所识,将她安排到财政司去做些零活,之后茂儿又“偶然”从童柏毅口中得知当初搭救过她的是辛家二小姐,做人理应知恩图报,于是茂儿在童柏毅的帮助下给辛黛送去消息,约她相见。之后童广霆又在城西“偶遇”两人,将两人邀到童府盛情款待。辛黛原本见天色已晚想要请辞,但是禁不住童广霆再三“挽留”,便陪着童广霆赏诗作画,直到童枫毅闯了进来……

    辛黛被地上这个蓬头垢面的人吓了一跳,又听他口中似乎喃喃地叫着父亲,于是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待看清这人的面容,她不由惊呼道:“枫毅哥?!”

    “枫毅哥,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辛黛扶起气喘吁吁的童枫毅,又搀他坐下。

    童枫毅虽然身上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但是思绪却越来越清晰,从三天前父亲把他锁在房中的那一刻起,童柏毅来找他,这三天陪他演的戏,到他今天异常顺利地赶至辛府都是父亲和童柏毅有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要他清楚地明白一件事:父亲可以随时随地要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这一次父亲可以请儿赏诗作画,下一次他就可以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童枫毅连喝了六杯水,又喘了许久,半晌后他对辛黛说道:“父亲要我跑几圈练练身体,说这样身上的病去得快些,我便从这里跑到你家,又从你家跑了回来。”

    “那你穿着家丁的衣物做什么?”辛黛指指他身上脏兮兮的衣裤。

    童枫毅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说道:“父亲想让我借此机会体会一下他们平日里的辛苦。”

    “儿,你先回府去吧……不……”童枫毅说着又看看父亲,“父亲,我先送儿回府可好?”

    童广霆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笑道:“你跑了许久也该累了,就让司机去送吧,儿,你说呢?”

    “叔叔说得有理,枫毅哥你换身衣服洗洗睡吧,让别人送我就好了。”

    童枫毅知道父亲还是不相信他,怕他在路上对儿说些什么,他苦笑道:“那儿你路上小心,明日就待在家里,好好准备后日的入继仪式吧……”

    对不起儿,在你的幸福与性命之间,我只能选择你的性命……

    辛黛总觉得今日之事事有蹊跷,但童枫毅这样说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也不便再多问,只能先行离去。

    童枫毅目送着辛黛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直到最后连影子也望不见,他才回过头来,童广霆走过来将书房的门掩上,刚要开口便听儿子说道:“父亲,您的老谋深算着实令孩儿甘拜下风。我这就回房去,在儿入继礼成之前不会踏出家门一步。”

    说完不等童广霆开口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童广霆见儿子走回自己的房间,大声叫人拿酒来,知道他是真的准备放弃辛黛了,悬了几天的心稍稍落地,等到后日之后,他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静静地看着儿子成婚、生子,然后把家业都交给他了……

    黛在裘泽远的坚持下没有改名,随六位姐姐的名字从楠从草,只是改了姓氏,成为裘家七小姐裘黛。裘纪渊在入继仪式过后赠予裘黛黄金百两,白银五十两,玉石十座,甚至将祖传的红宝石夜明珠和石榴石夜明珠都交给了她,要知道这两颗夜明珠是八百年前的遗世珍宝,历代督军只会传给继任者,裘纪渊将原本要传给裘泽远的东西传给了裘黛,足见他对这个女儿的器重与喜爱。

    童枫毅和何彦君的婚期也订了下来,就在十二月十二。

    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荼蘼花落,红染枫林,雪舞霜冻,转眼间已是冬至时分。

    自从裘黛入府之后,裘闵氏就渐渐将府中的大小事务交给她来打理,冬至节也不例外。古人云:冬至与岁首并重。裘黛第一次主持如此重要的节日,紧张之余更觉兴奋,总想弄出一些新点子,为大家添些别的乐子。所以除了安排好拜天祭祖的典礼和在那之后的宴席,裘黛又将投壶与吟诗作赋加在了宴饮之后,众人休息娱乐之时。规则很简单,男女两人一组,男子投壶,投中者可要求其他人吟诗一句,不中者则由同组女子吟诗一句,所吟之诗必须与冬至有关。

    除了辛蓝氏在东郊照顾黛,裘童辛三家人都在各自拜天祭祖后到督军府参加宴席,裘纪渊为显宽厚,仍准黛唤辛兆勋父亲,所以在外人眼中,黛与嫁来裘家并无两样,但是其中万千滋味,只有黛自己心中清楚……但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看向裘泽远,为了这个男人,就算没有姓氏、失去尊严又如何呢?

    童枫毅看着黛,他能体会到她心中滴着血却落在蜜罐里的复杂感受,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办法站在她的身边,逗她开心了……

    童柏毅看了看神游天外的裘泽远,看了看看着裘泽远的裘黛,又看了看看着裘黛的童枫毅,心中冷笑,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

    “黛,这次冬至节你办得甚好,有条不紊,有规有矩,有你坐镇督军府,泽远日后在前线也可以后顾无忧了。”裘纪渊赞道。

第四十九章 狂风暴雨

    “父亲过誉了,为兄长解忧是儿分内之事。”裘黛恭谨地回道。

    “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玩的尽兴。”裘纪渊对在场众位晚辈说道。

    众人齐声应是。

    待在场长辈都到房中叙话后,裘黛命人将壶摆到院中。

    于是裘泽远与裘黛一组,童枫毅与曹璐一组,童柏毅与潘茹一组,辛睿霖和他的夫人一组,开始了投壶吟诗的游戏。

    第一轮由裘泽远开局,他拿起箭矢,毫不费力地瞄准壶口,猿臂轻伸便将箭矢投入了壶中,引来一阵喝彩。几缕阳光洒在他俊美绝伦的面庞上,将他精雕玉琢般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芒,惹得裘黛目眩神迷。

    “儿,你来点人吟诗吧。”裘泽远轻声说道。

    裘黛这才如梦初醒,点了童枫毅与曹璐吟诗,童枫毅笑指指她,说道:“就知道你要点我,我便借杜子美之句献丑了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

    曹璐接道:“子美的《小至》,下句应是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我记得可对?”

    “曹姐姐记得不错,枫毅哥,到你投壶了。”裘黛笑道。

    童枫毅拿起箭矢一笑而掷,箭矢擦到壶口前沿掉在地上,曹璐抱憾垂首,“差一点就进了……罢了,我便再吟一句星辰列位祥光满,金石交音晓奏清。”

    “更有观台称贺处,黄云捧日瑞升平。”童枫毅接道。

    裘泽远笑道:“权载之的佳言妙句正应了今日吉祥之景!柏毅,到你了。”

    童柏毅瞧也未瞧壶口一眼,随手就扔,自然不中,开口便吟道:“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人。”

    童枫毅眉头一紧,这小子想做什么?虽然杜子美的词句中“泥杀”为一词,大家也都明白这句只是诉子美心中客居之苦,但是在这吉日里念“杀人”多有不祥。那么多的诗句他不念,偏偏念这一句。

    童枫毅能想到的,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一时间没有一人说话,场面十分尴尬……

    “潘小姐是不记得下句了吗?”还是童柏毅自己打破了僵局,佯作问道。

    潘茹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只能说道:“真是忘了,还请童二少赐教。”

    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小厮,童柏毅看到那人后在心中暗笑,不必我赐教,自会有人让你们明白。

    “启禀少爷,小人有要事禀报。”那人跪在裘泽远面前朗声说道。

    “过来说话。”裘泽远将那人叫到一旁,裘黛和童枫毅面面相觑,纷纷看着不远处的裘泽远。

    半晌后那小厮领了裘泽远的命令离开,裘黛和童枫毅走到裘泽远身边,裘泽远以手抚额,愁道:“刚刚那人来报,说原野死了……”

    “什么?!”还没等裘泽远说完,裘黛便惊呼道。

    “儿你先别慌,听泽远把话说完,原野不是放出去了吗?他是怎么死的?”童枫毅扶住裘黛的香肩,柔声安慰道。

    “不知道,有人在城东的树林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因为他在被父亲关押的时候身上的外伤太多了,所以也看不出他到底死于何因,只能请法医鉴定了。”

    “那畜生死就死了,还费力气检查他的死因做什么?”童枫毅想到若是原野从没有出现过,那辛黛就不会离开泽远,儿也不会入继裘家……想到这一年来的种种痛苦,种种割舍,都是拜原野所赐,他便恨不得拿原野的骨头去喂狗!

    裘泽远迟疑着说道:“我怕若是知道了,没办法向她交代……”

    “你有什么要向她交代的?!人你也放了,孩子也给她留下了,她还想怎样?!我看你就是太纵着她了!”童枫毅气道。

    院外突然传来隐隐的吵闹声,此时童柏毅走了过来,问道:“出什么事了?兄长,您怎么还跟泽远哥吵起来了?你这样不是为难黛吗?”

    童枫毅当然知道童柏毅是在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但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他不能也不该跟他计较,于是他理也未理童柏毅,继续对裘泽远说道:“你也不想一想,黛如今在城郊私宅足不出户,你不告诉她,她从哪里得知原野的死讯?”

    “少爷!”一个小厮突然从院外跑进来,脚下一个趔趄跌在地上,裘泽远斥道:“家中有贵客在,什么事如此惊慌?”

    “裘泽远!”一个尖利的女声仿佛要划破裘泽远的耳膜,是……她……

    裘泽远看着被众人包围用尖刀抵住自己脖颈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的黛,背脊像是生出一根根骨刺一样,戳心地疼,他已经知道她要开口说些什么了,果不其然,是一句句剜人心窝的话语……

    “裘泽远,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放了他的!你说过会放他一条生路的!你为什么要骗我?!”黛凄声质问,泫然欲涕。

    裘泽远只知道摇头,口中喃喃念着:“不是我……”

    “你杀了他,还妄想让我陪在你身边?!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他的尸身,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黛嘶声怒吼,全然不顾院中越聚越多的人。

    裘纪渊、童广霆和辛兆勋等人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辛睿霖见妹妹只穿了一件单衣站在院内,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恐惧,因为裘纪渊的面容越来越狰狞可怖……

    裘黛走到黛身边,把自己的风衣披到黛身上,低声对她说道:“姐姐,原野真的不是泽远哥杀的,他已经放了原野,何必再去杀他?我们也是刚刚得知原野的死讯。这里是督军府,今日纪军中有头有脸的将领都在此处,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实在不妥,先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黛甩开裘黛的手,哭笑道:“家?我哪里还有家?父亲……不,辛兆勋已经为了他们的家将我从族谱中除名,我已经没有姓氏了,更没有家,没有你这个妹妹。再说你不是也已经为了裘泽远入继裘家了吗?你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为了他骗我更是不在话下!”

    “够了辛黛!要为你那野男人哭丧,滚出去哭!这里没有什么人欠了你什么,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们几个,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拖出去!”童枫毅怒喝一声。

    围了三层的人刚要抓住黛,便被一声“住手!”给喝住了。

    “泽远!”

    童枫毅刚待再劝就被裘泽远止住了,“枫毅,这事你不要管了。”

    裘泽远穿过重重人群一步步走向黛,眼中含泪,心中含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我杀的原野,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黛状似疯狂,猛然将手中的尖刀抵在裘泽远的心口,厉声质问道:“你要他死,何须你亲自动手?!未来的督军,钩钩一根小手指就有无数条狗向你摇尾乞怜,若不是你,原野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道伤口?!”

    童广霆和童苑氏在看到黛的第一时间便开始疏散人群,将闲散人等都带去后花园中的望月楼,奈何今日来访之人太多,让这五十多人在一瞬间消失在这个院中是根本不可能的,还是有人看到、听到了裘氏最隐秘的耻辱……

    “孽障!”辛兆勋见那不孝女又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篓子,上前大力打落了黛手中的尖刀,又一掌将她扇到地上。

    辛蓝氏发现女儿不见后,马上赶来督军府,想要告诉裘泽远,可到院中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夫君将女儿打在地上,她连忙跑上前来抓住夫君的手,痛哭流涕地求他不要打女儿,她现在还怀着身孕呢……

    辛兆勋又转头训斥妻子,辛睿霖和黛又去劝父母,裘泽远听着他们无止无休的吵嚷,心绪越来越乱,突然拔出腰侧的佩枪,当天就是一发,喝道:“住口!”

    院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雪花飘落的声音……

    裘泽远仰头看了看正翩跹起舞的如梨花般的雪花,又低头看了看伏在地上的黛,半晌后他缓缓蹲在她身前,将手中的枪递给了她,面对她茫然失措的目光,他笑道:“既然你认定是我害死了原野,那便杀了我吧……”他万般留恋地抚着她如雪花般晶莹剔透的面颊,“死在你的手中,对我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裘纪渊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不知不觉中拿起一根投壶用的箭矢,可就在裘纪渊向黛投出那根箭矢的一瞬,童柏毅高喊了一声“小心!”,然后飞快地挡在黛面前,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众人纷纷吃了一惊,裘泽远回身死死地护住身后的黛,童枫毅最先回过神来冲到弟弟身边,命人去请大夫,又和几个家丁将童柏毅抬进东厢房里。

    裘纪渊见自己本来想杀黛却不想误伤了童柏毅,对黛更是恨之入骨,于是怒喝一声:“来人!在后院备马,将这个永世不得超生的贱人五马分尸!”

第五十章 千钧一发

    裘泽远将黛紧紧地抱在怀里,同样喝道:“谁敢乱动?!”

    黛在裘泽远怀中瞥见童柏毅刚刚滴在雪中的血迹,想起自己刚刚在树林里看见的原野满布血痕的尸身,心上仿佛生出一道道裂痕,鲜血喷涌而出,就要将她整个人淹没殆尽……

    “血!血……”裘黛看到有鲜血从姐姐身下流出,映在洁白的雪上格外的红,不由惊叫道。

    “去请大夫!快去!”裘泽远大声喊道。

    “谁都不许去!”裘纪渊的一声喝令又让众人不敢动弹。

    裘泽远见黛的面色越发惨白,心乱如麻,他不敢擅动,怕自己一离开,父亲就会杀了,他又不敢不动,怕血尽而亡……

    “泽远,只怕是要生了,必须马上请稳婆来,不然会没命的……”辛蓝氏哭道。

    说完辛蓝氏不顾夫君的阻拦在冰天雪地里爬到裘纪渊的脚下,不停地给裘纪渊磕头,哭求道:“督军,我知道是我们家对不住泽远,对不住督军的厚爱,但请您看在我们辛家为您效忠二十多年的份儿上,救救,救救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要对她赶尽杀绝,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不等裘纪渊发话,辛兆勋便拉起跪在地上的妻子,将她打昏后,把她推到儿子怀里,说道:“睿霖,你母亲糊涂了,你先带你母亲和小城回府去。”

    辛睿霖知道,父亲是怕督军因为黛迁怒于他们,他也怕母亲、妻子和儿子没了性命,于是二话不说便带他们回府去了,想安顿好他们之后再回来帮父亲应对督军。

    “儿,去请稳婆。”裘泽远见家丁在父亲的严令下无一敢擅动,只能去求黛。

    裘黛将自己的风衣给姐姐后,冻得直打颤,滴滴晶泪刚刚流出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干,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她看看站在不远处面色阴寒的裘纪渊,又看看在裘泽远怀里疼得瑟瑟发抖的姐姐,只能朝裘纪渊跪下,言道:“父亲,儿失礼了。”说完便向外跑去……

    辛兆勋刚要去追回女儿却被裘纪渊拉了回来,辛兆勋不解地看向裘纪渊,都说女人心似海底针,他却觉得裘纪渊的心思更是深不可测,他不是不让人去请稳婆吗?为什么偏偏让黛去请?

    裘纪渊吩咐家丁各自散去,又命妻子回房休息,之后对辛兆勋说道:“随我到望月楼看看……”

    望月楼里的五十几人早已从最开始的骚动不安变成了沉默无言,童广霆和童苑氏试图活跃气氛的几句玩笑也再兴不起一点波澜,众人都在焦灼地等待着前院那场浩劫的平息。

    曹卓将军最先看到了不远处的裘纪渊和辛兆勋,但是他心中的忧虑更甚,就算不被灭口,他们这五十多人在邺津的日子也不长了。果然,裘纪渊让辛兆勋留下,叫走童广霆后并没有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裘纪渊和童广霆来到后花园中视野最开阔的居宁湖,确保无人在旁也确保只要有人靠近就会被发现后两人才开始讲话。

    “望月楼中除了辛兆勋和我的夫人,总共五十四人,十二家人,六位将领,七位财政司高层,其他人都是他们的家眷,你准备怎么处置?”童广霆问道。

    裘纪渊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太阳穴,但还是觉得头痛无比,半晌后痛声叹道:“十三个人?!都是我的能臣爱将,我上哪里再去找像他们这样的人?!”

    童广霆也皱紧了眉头,努力嘲弄道:“十三个,你六我七,我应该比你更头疼好嘛……”

    裘纪渊苦笑一声,不过须臾便冷静下来,问道:“你记得谁知道,谁不知道吗?”

    “我又不是神仙,当时的情形那么乱,我怎么知道谁知不知道?”童广霆摇头笑道。

    “那就只能让这五十四人都消失了……”

    “你想杀了他们?他们只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还不一定是真的知道了,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啊,你……”

    “我说让他们消失,没说杀了他们,你想多了。”不等童广霆说完,裘纪渊便接道。

    童广霆松下一口气,又听裘纪渊说道:“不过在泽远面前,你便说我把他们都杀了,让泽远知道,为了那个女人,他身上背负了多少人命和血债。”

    “那其他小辈呢?”

    “对枫毅和黛我们可以说实话,他们都是真心为泽远好,知道该让泽远知道些什么。至于柏毅……”

    “我明白了。”童广霆已经知道裘纪渊想说些什么,有些话就不必说破了,“那我现在就去安排我的家丁,连夜将这十二家人送走。”

    裘纪渊拦住他,“等等,要走就走得彻底一点,让所有与辛黛有关的人和物都在邺津消失。”

    童广霆问道:“什么意思?”

    裘纪渊回道:“除了裘童两家人,在邺津所有知道辛黛存在的人都要离开邺津,从此邺津再也没有什么辛家和辛黛。”

    童广霆诧异地问道:“你……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两家的家丁和辛家人全都走?”

    “对。”

    “这怎么可能?送走这十二家人我们已经是损兵折将,再送走家丁,我找谁来督办此事?万一监管不力,他们在半路走漏了什么消息,那我们不是得不偿失吗?”童广霆觉得裘纪渊的命令简直没有人可以办到。

    “让家丁先送走这十二家人,十二家人送出邺津即可。之后我再令纪军将两家的家丁送走。尤其是我家的几个家丁,必须要送出蒲东才行,他们知道的太多了。让他们兵分三路,一路向南,一路向北,一路向东,总之不论去哪儿,就是不能向西,你明白吗?”

    童广霆点头,西面就是蒲西,当然不能让这些知晓裘氏丑闻的人往蒲西走,他又问道:“那辛家呢?黛呢?虽然她已经过继到你们裘家,但这血缘是斩不断的呀。”

    “裘辛两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没脸再见我,我也不愿再见他们。我已经为他们的女儿折了六位将领,还差他们家的两个吗?若是刚出事时我便有此决心,也不会牵累这十三个人。这次我不能再犹豫了,就让他们的离开还我们裘家彻彻底底的清净吧。至于黛,你也说了,她已是我裘家的人,她一心向着泽远,在这世上我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像她那样无所顾忌地维护泽远了,为了泽远,我也不会让她离开裘家。”

    “那辛府的人也马上送走吗?”童广霆问道。

    裘纪渊静默片刻,说道:“让黛和泽远再见他们一面吧……”

    “好,我亲自去跟望月楼里的人说清其中厉害,若是出了意外我去处理。等安置好这些人,我再送辛家的人。”

    “辛苦你了兄弟!”裘纪渊一把搂住童广霆的肩头,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

    “去去去,去看好你那宝贝儿子吧,让他少给我惹点祸,我也不必这么辛苦!”童广霆无比嫌弃地推开裘纪渊,自己去干那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阿平万分无奈地看着在西厢房门外来回踱步的裘泽远,他已经在这里走了一个时辰,无论自己怎么劝都不肯回房等着。这冰天雪地的,再冻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呐?!

    “的情况怎么样?”裘泽远拉住走出来的一个稳婆,焦急地问道。

    “少爷呀,少奶奶她怀着身孕,怎么能让她奔波劳碌又在雪地里待那么久啊?胎儿早产就是因为她被寒毒所侵,只怕就算生下来了,她也会元气大伤,孩子也会有先天不足,少爷您心里要有数啊……”说完稳婆便端着一盆鲜红的血水跑去换水了。

    “,……”

    阿平见裘泽远惊慌失措间就要开门进屋,连忙牢牢地抱住他,劝道:“少爷,您不能进去啊……产房不吉,会冲撞了您的……”

    “放开!放开!阿平!”裘泽远狠狠地打着阿平拦着他的手,但是无论怎么打,阿平都不松手,他顺势跪了下来,“少爷,少爷,我求求您了,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为黛姑娘想想吧,要是您进产房的事让老爷知道了,黛姑娘能讨着好吗?”

    裘泽远慢慢放下举起的手,阿平吁了一声,也慢慢放开了裘泽远……

    不能进屋,裘泽远只能在外面守着,他听到黛撕心裂肺的惨叫,看着一盆又一盆澄清滚烫的水、飘着血腥气的水被端进端出,听着形形**的声音说着各种各样的话,思绪逐渐飘远,飘回了那段静谧美好的岁月……

    那一年他首披战甲,意气风发;那一年她金钗年华,倾国倾城。他本答应她,凯旋归来后为她备下厚礼,却被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摄了心魂,回来后大哭大闹了一场,又把自己关在房中一日一夜,哪里还记得她的礼物?可她却没有恼,还亲手为他绣了一个荷包,庆他首战告捷。他从来都是不戴荷包的,但那个荷包却从未离过身……

第五十一章 永世裘辛

    裘泽远沿着冰冷的墙,慢慢坐在地上,在心中默默地念着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是不是我念到一万遍,你就会顺利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是,我念,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

    裘纪渊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裘泽远坐在门前缩成一团,见他安然无恙,没有闹得太过,裘纪渊也没有上前劝阻,直接回去陪童广霆安排送人的事情了。

    淅淅沥沥的雪花渐渐变成鹅毛大雪,映得原本暗沉无边的天际如烈焰一般炽热火红,这便是新生与死寂的颜色,如此灼热逼人,焚心蚀骨……

    当一丝清晨的光束投射在那片火红的一刻,一声婴儿的啼哭将裘泽远唤起,裘黛推开门,也不知她脸上是泪水、汗水还是已经融化的雪水,裘泽远只知道她倒在他怀里的一瞬间,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泽远哥,姐姐生了,生了一个女孩,你不必再担心了。”裘黛躺在裘泽远的怀里开心地哭了。

    裘泽远问道:“你姐姐怎么样?”

    “不好了!不好了!少奶奶气陷了!大夫!快去请大夫啊!”

    裘泽远和裘黛听到屋里稳婆的惊叫声,急忙扑到黛床前,阿平这次根本来不及拉住裘泽远,只能随跟裘泽远一起进了这个充斥着血腥气的房间。

    “,!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阿平,愣着干什么?!去请大夫啊!”

    阿平见事已至此,只能先去请大夫。

    裘泽远不停地摇黛的身体,稳婆忙止住他,“少爷,这个时候不能晃少奶奶。”

    裘泽远忙收住手,一只手轻轻地握住她的玉手,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浸满汗水的青丝,一遍遍地叫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裘泽远感觉辛黛的手动了一下,他忙握紧她的手,轻声唤道:“……”

    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两张殷切焦急的面孔,她的声音就像是漂浮在云海中的一点星辰,“儿,泽远……”

    “我在呢,,我在”

    “姐姐,姐姐……”黛握住被裘泽远握住的黛的手,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

    “对不起……”

    儿,对不起,姐姐没有早点发现你对泽远的心意,一直占着你梦寐以求的位置,让你失去家人,失去一个女人所有的尊严,还为了自己迁怒于你,姐姐对不起你。

    泽远,对不起,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我曾经也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可惜原野出现了,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感情,我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待在你身边。为了他,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我也不想这样的。在这世上,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

    可是这些话黛再也没有力气说出来了……

    她只能耗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吐出她最后的牵挂,“孩子……”

    “孩子很好,是个很漂亮的女儿。稳婆,把孩子抱来。”

    稳婆按裘泽远的吩咐将孩子抱给黛看,黛好想抱一抱自己的孩子,抱一抱她和原野的孩子,但是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孩子在她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直到原野的样貌与孩子的样貌重叠在一起,这个被裘泽远爱了一生的女人永远闭上了眼睛……

    “,……”裘泽远想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也想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可是他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颤抖的自己……

    裘黛的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黛白藕般的玉臂上,她不停地摇着姐姐,就像小时候,只要她对姐姐撒娇,姐姐就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她叠声叫道:“姐姐,姐姐,你醒一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女儿啊……你还没有为她取名字呢……你醒一……泽远哥!”

    裘黛哭求着黛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裘泽远心神俱散地站了起来,直到裘泽远直愣愣地倒在地上,她听到“咣”的一声巨响才看到身后只剩下一口气的裘泽远……

    此时阿平正领着昨晚刚为童柏毅治好箭伤的吴大夫来为黛看病,见状连忙将裘泽远扶到榻上。阿平和其他几个家丁又跑去给督军和夫人报信,裘闵氏接到消息后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跑了过来。

    裘纪渊正与曹卓将军话别,听到阿平的汇报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直接命他回去照顾裘泽远,仿佛阿平说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此时天边的雪花渐渐稀疏起来,裘纪渊和童广霆与每一位被此事牵累不得不离开的爱将道别,众人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看着自己手里沉甸甸的盘缠和妻子手中厚厚的银票,想到一家老老小小、上上下下的性命,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言。

    裘纪渊最后说了一句:“各位都是我的肱骨之臣,是我裘纪渊对不住你们了!”说完他对着众人深深一拜。

    曹卓连忙扶起了他,“督军折煞我等了,日后山高路远,还望督军珍重。”

    众人齐声说道:“督军珍重。”

    裘纪渊看向童广霆,童广霆说道:“时候不早了,各位该上路了。”

    裘纪渊目送着最后一家人离开后,转身奔向前院,刚到西厢房门口正好遇见拎着药箱往外走的吴大夫,急忙问道:“长松,泽远怎么样了?”

    吴大夫面露为难,拱手说道:“督军,请恕长松无能,少爷悲急攻心,昏厥过去,我已经为少爷试过各种办法,可少爷就是醒不过来,只能请您另觅贤能了。”

    裘纪渊原本以为没什么大事,没想到竟会严重至此,急道:“长松,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这邺津城中哪里有比你医术更高明的人呐?你……”

    吴大夫打断了裘纪渊的话,说道:“督军过誉吴某不敢擅领,我的确已经为少爷用尽了我毕生所学。中医的确不可再为督军解忧,不如您试试西医?”

    裘纪渊并不是推崇西医之人,但为了儿子的性命,只能采纳吴长松的建议。

    可惜吴长松向裘纪渊推荐的西医与他一样,对裘泽远的病症一筹莫展

    裘纪渊听不懂这位西医说的话,问道:“他说什么?”

    裘纪渊环顾四周,却发现身边都是和他一样听不懂外语的人,还是守着裘泽远的裘黛说道:“医生说泽远哥的身体很正常,他看不出是什么病。”

    话音未落,裘黛几近干涸的眼眸中又落下两行清泪,“父亲,请医生离开吧。兄长这是心病,只有姐姐才是他的解药,可是如今,解药已经不在了……”

    黛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裘泽远身旁还躺着刚刚过世的黛,裘纪渊怒火冲天,喝令家丁将黛的尸身和她生下的孩子扔出裘家。

    “父亲,请您息怒,姐姐的后事和这孩子的生死还是等兄长醒后,由他来定夺吧……”裘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想厚葬黛,保住这个孩子。

    裘纪渊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不过对黛,他还是想给她两分颜面的,于是说道:“黛,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在这里好好照顾泽远。”

    “父……”

    “黛!你一向乖巧懂事,深明大义,不要让父亲觉得看错了你。”裘纪渊的声音利若冷锋,尖似寒冰。

    童枫毅将受伤的弟弟送回府后又赶了回来,见裘纪渊正为了黛母女的事暗责黛,忙上前劝阻黛,“黛,不要违逆督军的命令。”

    裘黛感觉童枫毅狠狠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转头看向他,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感心安,于是她坦然跪下,向裘纪渊请罪,允诺不再管姐姐和外甥女的事。

    童枫毅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说道:“裘叔叔,您在此守着泽远,黛和那孩子的事就交给侄儿来处理吧。”

    裘纪渊微收眼睑,童枫毅得到默许后立马让自己的心腹将黛和孩子送走,藏到一个隐秘之处……

    童枫毅和裘黛原本以为他们的安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一切还是逃不出裘纪渊的手掌心。

    当裘纪渊出现在孩子的藏身之处时,童枫毅和裘黛齐齐跪倒在地,向裘纪渊苦苦哀求。

    他们完全没有看到,裘纪渊经过这十天的煎熬,鬓边皆已染上霜华,身形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挺拔,他慢慢坐到主位之上,眼中苍凉空旷,仿若无物,当窗外的夕阳映照在他眸中的一瞬,他不适地微阖双眸,言道:“儿,你以为当日我为何不准其他人去请稳婆,却独独没有拦着你?”

    裘黛一怔,抬头看向裘纪渊,她这才发现这十天他就像老了十岁一样,但她还是不懂裘纪渊的用意。

    裘纪渊无奈地摇头,“我是为了泽远的将来,为了你的将来,为了你们的将来……”

第五十二章 随风而逝

    “雪中送炭要比锦上添花让人刻骨铭心十倍百倍。别人不敢为他冒的风险,你敢为他冒,别人不能为他做的事,你能为他做,他能不记得他的心愿是谁帮他达成的吗?泽远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你对他这样好,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你对他的心,会接受你成为他的妻子而不是妹妹,你还不明白我的用心吗?”

    裘黛泪如雨下,叠声说道:“我懂了,我懂了父亲……我知道您是真的心疼我,我知道……”

    裘纪渊又看向童枫毅,问道:“枫毅,知道为什么那日我明知道你要保住黛和那个孩子,还默许你违抗我的命令吗?”

    童枫毅已经隐约猜到裘纪渊的用意,他觉得自己的心一时在万丈玄冰里冻着,一时在炎炎烈焰里烤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当然知道那个女人是泽远一生最大的魔障,也是你们的心病。你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是旁人能比。将心比心,若是你父亲出事,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我不想为难你们。但小情在大义面前真的是微不足道。我根本不在乎黛和那个孩子是生是死,我在乎的是泽远,是整个蒲东的将来。如果泽远真的再也醒不过来,那我只能将江山交给我从未谋面的某个侄儿。且不说从未接手过蒲东政事的新任督军能否治理好蒲东,枫毅,你应该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你的命运与泽远的命运是休戚相关的,新任督军只会起用他自己的兄弟心腹,不可能像泽远那样器重你,轻则大材小用,重则身首异处。那时的你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时候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又拿什么来护住这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童枫毅深深俯下,悲声说道:“以前是枫毅不懂事,枫毅听裘叔叔的吩咐。”

    “如果泽远醒不过来,那我们这些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枉然。你们都回去吧,大家齐心协力让泽远早日醒过来。枫毅,你不要带着孩子东躲西藏了。黛,你也不必总是偷偷溜出府去看孩子了,这个孩子以后就交给你来抚养。”

    童枫毅和裘黛听裘纪渊的意思是同意留下这个孩子了,由衷地欢喜,连连向裘纪渊道谢……

    “怎么又背了这么多的柴回来?”女子帮丈夫将二十捆干柴卸下来,话是埋怨,但情是牵挂。

    “就要入冬了,不是怕你和宝宝冻着吗?”男子笑道。

    “那也不必砍这么多柴回来啊,前日背上的伤还没好呢。”

    男子一笑而过,转身才看见妻子只穿了一件单衣,忙道:“现在秋风凉的很,怎么穿的这样少?我们快进屋去吧。”

    男子和女子携手走进一个草屋,一个粉粉嫩嫩的人儿在榻上咯咯笑着,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双小手不停地向男子挥来挥去,男子一下抱起女儿,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女子在一旁也是笑语不断。一家人其乐融融,简简单单地吃过晚饭后,一起坐在窗前看夕阳西下,宝宝一会儿趴在父亲的身上,一会儿又钻进母亲的怀里,男子抱着妻子和女儿,看着院外的景色,心中无限满足,悠悠念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女子回首看了看丈夫俊美的侧颜,又看了看怀中活泼可爱的女儿,心中也被一片宁谧填满,接着念道:“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愿你我情意悠长,相守终老。”女子说道。

    “与子情意悠长,同卿共守终老。”男子许诺。

    ……

    为什么美好的事物总是消散得这样快?裘泽远在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容后就在梦中想到自己是在做梦,但他还是不愿醒来,因为他知道梦里梦外,天差地别……

    是什么东西在他身上动来动去,还压着他的胸口?梦真的该醒了吗?

    裘泽远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原来是你啊,我的小宝宝……,我们的孩子是如此娇小可爱,你看见了吗……

    裘黛将孩子的衣物洗完之后回来看见那个小家伙竟然爬到了裘泽远身上,连忙过去,想抱她下来,走近之后才发现裘泽远正笑看着她,她脚下一滑差点跌在地上,还好裘泽远扶住了她。裘黛握住裘泽远的手,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落在裘泽远的手上,裘泽远又抬手拂去黛面上的泪痕,黛激动地大叫:“泽远哥!泽远哥!”

    外间的人听到动静以为裘泽远出事了,纷纷闯了进来,阿平见少爷好好地坐在榻上,而且是睁着眼睛坐在榻上,和黛一样激动,“少爷!您醒了,您总算醒了!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夫人!”

    话音未落,阿平和其他几个人就跑向四面八方,禀报裘泽远苏醒的消息。

    不到一刻的时间,裘童两家大大小小的人都聚到裘泽远的房间。

    “泽远,你让母亲急死了……”裘闵氏抱住儿子就开始哭。

    “孩子不是醒了吗,别再哭了……”最后赶回来的裘纪渊劝道。

    童苑氏说道:“泽远,伯母给你带来了两根野山参,两例洞燕,两例血燕,这些日子要吃些补品,好好补补。”

    “是啊,泽远哥,你都不知道你睡着的这十二天,我父母亲没睡过一个好觉。”童柏毅说道。

    裘泽远看到童柏毅吊着的胳膊,问道:“柏毅,你的伤怎么样了?”

    童柏毅将心中的情绪死死压住,笑道:“多谢泽远哥挂念,小弟并无大碍。”

    “泽远,你现在就不要担心柏毅了,把你自己的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童广霆说道。

    ……

    众人又说了好些话,只有童枫毅一言不发,裘泽远知道他气自己,想和他好好谈谈,于是就请其他人先行一步,将童枫毅单独留下。

    “裘大少爷,您找小人有何贵干呐?”童枫毅阴阳怪气地问道。

    “你既唤我少爷,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呀?”裘泽远同样没发出什么好动静。

    童枫毅顿生警觉,问道:“你想干什么?”

    裘泽远挑挑眉头,示意童枫毅坐到他身边,童枫毅战战兢兢地坐下,眼睛时刻盯着裘泽远,怕他搞什么动作。裘泽远嘻嘻一笑,伸手想搂住童枫毅的肩膀,童枫毅吓得一抖,裘泽远适当露出善意的微笑,慢慢将手搭在童枫毅的肩上,正当童枫毅放松警惕的时候,裘泽远的另一只手猛然抬起,童枫毅明明看到了也无法闪避,因为他已经被裘泽远死死按住,只能任由裘泽远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哎呦!哎呦哎呦……”童枫毅疼得龇牙咧嘴,缓了半晌后才骂道:“你小子躺了这么多天,力道怎么一点也没减啊?母亲给你拿了那么多补品,算是白费了。”

    裘泽远斜睨着他,“我不是少爷了?”

    童枫毅回赠了他一拳,笑骂道:“你再不醒过来,我新娘都娶回来了!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因为不舍得给喜钱,故意在那儿装睡,躲着我的婚礼?”

    裘泽远笑拱拱手,“不敢不敢,我躲谁的婚礼,也不能躲你的呀,我不是在你婚礼之前醒过来了吗?我醒就是为了我兄弟的大喜日子啊。你还不快谢谢我?!”

    童枫毅没理会他的笑语,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还行,还能算计着怎么打我,怎么跟我开玩笑,没睡傻。”

    裘泽远挂在唇边的一丝笑意瞬时消失不见,踌躇着想问的下落。

    童枫毅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直接说道:“前几日你昏迷时我瞒着裘叔叔将黛安葬在了东边树林的一个隐蔽的角落,为了不引人注目,我没有为她立碑。而且我还……还将原野葬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

    童枫毅打量着裘泽远的神色,但是裘泽远面不改色,他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只怕会被父亲暴尸荒野了。”

    “那你……”童枫毅想问裘泽远今后的打算,裘泽远却抢先说道:“先让在那里睡几年吧。父亲……父亲这几日老了许多,我不该再让他为我的事劳心了。”

    童枫毅又想问他对黛的打算,但是想了想又将话吞了回去,自己、泽远和黛,谁也经不起这般摇摆不定、熬人心血的日子了。

    黛已逝,就让他们年少时光中轰轰烈烈的爱,讳莫如深的爱都随她而去吧……

    自从八月八黛入继裘家以来,裘泽远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不敢单独面对她。尤其是她看着他的目光,他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不安。若不是今日辰时传来边关急报,赵不守信义再次侵扰蒲东边境,他就要随父出征,他也不会急着去想他和黛的事。

    他从未踏足过父亲单独赐给黛的庭院,所以也是第一次看到那颗傲然立于寒冬腊月中的娉婷婀娜的梅花树……

第五十三章 针锋相对

    风吹花落,花随风舞,摇曳生姿,暗香浮动,裘泽远的心底突然感受到久违的平静……

    “泽……兄长!”

    不知何时,身着淡青梅花纹旗袍的黛已站在不远处,裘泽远见她身上这件旗袍也是素梅花样,不由说道:“以前竟不知你如此喜爱梅花,这院里种的、身上穿的都是梅花。”

    以前的你怎么会看见我的喜好?你只知姐姐最喜鸢尾。黛收起心中的一点妒意,娇声笑道:“怎么样?我养的绿萼梅可还好?”

    “好看,与你正相配。”裘泽远还像以前哄小妹妹一样哄着她,不过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他今天来不是要同她赏花的。

    “儿……”

    “嗯?”

    “我……我……我明天就要出征了……”

    “什么?!又要打仗了?夏天的时候裘……父亲不是已经与那个赵和解了吗?怎么又要打?”黛听说裘泽远又要上战场,紧张得什么情绪都忘了。

    裘泽远真是恨自己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口舌在黛面前总是这么不听话,你不是来赏梅,更不是来让黛再为你担心的!

    裘泽远又看到黛满是关切的目光,心乱如麻,只能背过身去,将话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儿,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为你选中了一门亲事,是明合黄振朝的次子黄,年纪比你大两岁,前两年他到邺津集资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相谈甚欢。他为人谦和宽厚,样貌也是出类拔萃的,与你十分般配。我月初问过他,他还没有成亲。你若是同意,我为你们安排婚事可好?”

    裘泽远一番话说完,身后的人半晌也没有回应。他心中七上八下的,不得不回过头来,却见黛满面泪痕,哭得梨花带雨。

    “儿,儿,是我不好,我不会说话,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贸然给你说亲。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赵阴险狡诈,不同于以往的蒲西督军,我真是不知道他会从什么地方给我射上一箭。如果我出了事,辛伯伯他们已经走了,你孤苦无依的,你让我怎么放心呐?”

    黛边哭边摇头,连连说着:“你骗我,你骗我,你根本不是在担心这个,你若是担心你出事我无依无靠,那你怎么不担心悠悠呢?若你不在,她不才是真正地无依无靠?你就是想把我嫁出去,泽远哥,我就让你厌恶到如此地步吗?”

    裘泽远见黛哭成这样,心里也绞成一团,一手虚揽着她,一手为她拭泪,“不是的,黛,不是的,我没有厌恶你,我没有……”

    “泽远哥,你为悠悠取名那日,说你毕生所愿就是与子情意悠长,同卿共守终老。我知道你愿与之携手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也说过我不求你像爱姐姐那样爱我,我只求你把我当作你的妹妹,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就好了。难道你连这么一点点渺小的愿望都不肯帮我实现吗?还有,你记不记得我们送我父母离开时我父亲说过什么?他对我说,他就那么狠心地对我说,路是你自己选的,今后有什么痛苦都得你自己受着。他还说他权当从来没生养过我和姐姐这两个女儿。我已经没有我的生身父母了,难道你也不要我了吗?”

    裘泽远想起那日送别辛家人的情景,想到辛兆勋对黛的死不闻不问,也不由为黛和黛感到心寒,更不忍心再伤黛。

    “还有悠悠,她从出生起就天天跟着我,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如果我不在,你一个人能带大一个女孩子吗?或者我将悠悠带走,你忍心吗?你忍心让姐姐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与你从此再无瓜葛吗?再或者你娶别的女人为妻,让她来抚养悠悠,但是这世上除了我,你能找出第二个比我更爱悠悠,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女人吗?你能吗?!”

    裘泽远的心渐渐湿润又渐渐清明,是啊,抛开那些借口,只要悠悠在一天,他和黛就一天也不能分开。他们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人了,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不得不守护的孩子,为了孩子,他们也该永远在一起……

    裘泽远稳了稳心神,将黛面上的泪水擦拭干净,轻声说道:“黛,今后我再也不会提这件事了,以后我们一起抚养悠悠,你永远是她的姨……姑母。”

    裘黛破涕为笑,牢牢地牵着裘泽远的手,半晌后笑道:“知道了,兄长,我去为你准备明日出征的铠甲。”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一直在那里转圈,转的我头都晕了。”刚刚怀有心事嫁入童府的何彦君见到童枫毅就有些心烦。

    童枫毅看到何彦君又何尝不心烦呢?但他还是告诫自己,这个女人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他必须要和她好好过日子,于是他尽力平心静气地说道:“督军出征已经有十五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不管军务再繁忙,父子俩总有一个会派人来报个平安。不过也真是的,我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泽远这小子还真没喝上我的喜酒便出征去了,裘叔叔也不准我们改婚期。”

    说着童枫毅重重地叹了一声,何彦君听着前半段倒真有点理解童枫毅的担心,但是一听后半句,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什么叫裘叔叔不准我们改婚期啊?你的意思是他若让改,我们的婚期就要改了呗?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童枫毅赶紧跑过来捂住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心中暗怪父亲怎么给他选了一个这么不懂事的女人?

    “新婚当天我跟你说过什么?谨言慎行!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着你的性命,还关乎着我的性命,不仅关乎着我的性命,还关乎着你们整个何家人的性命!你口中的他是什么人?当今督军!他的决定是你能置喙评断的吗?!说话也不动动脑子,真不知道你在那精修学院都学了些什么?还品学兼优呢!”

    童枫毅不提精修学院还好,他这一提何彦君更火了,“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他是督军就可以随意摆布我的命运吗?!你以为你姓童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吗?!我告诉你!我何彦君虽然是个女子,但是我们何家能做到今天,拥有瀛安最大的炼钢厂,其中也有我的功劳!你别以为离了你,我就活不了!”

    童枫毅长这么大从没有遇见过这么泼辣的女人,他觉得以前所有对待女人的办法都不可能适用于眼前这个母老虎,他气得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真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不可理喻的女人!”

    “谁不知好歹?!谁不可理喻?!才成亲八天你就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以后还不得把这房梁给拆了呀?”说着何彦君抬手就要打童枫毅。

    咚、咚、咚

    何彦君听到敲门声立即偃旗息鼓,童枫毅压住怒火说道:“进来。”

    一个小厮有条不紊地说道:“启禀少爷,督军府来人传话,请少爷、少奶奶到督军府。”

    “是督军回来了吗?”童枫毅问道。

    “回少爷,小人不知。督军府的人并未说是何事。”

    童枫毅不免怅然,但是见刚到府中的新人竟比旧人还要沉稳,行事也颇有章程,便问道:“你叫什么?是哪儿的人?来多久了?”

    “回少爷的话,小人姚升,邺津人,十二月初一入府,算今儿入府二十天了。”

    童枫毅点点头,赞道:“嗯,头脑清楚,言语利落,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多谢少爷。”

    当童枫毅被督军府的管家引到府中的第三进院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在童枫毅心中油然而出,这第三进院是督军和夫人平日起居之所,外人很少到此,他只在幼时踏足几次,成年之后根本没有来过,今日出了何事竟要将他们带到此处?

    到了督军的卧房之外,童枫毅隐隐听到女人压抑的哭声,他再也稳不住,不等管家通报便推门而入……

    “泽远!”童枫毅看到背上被鲜血染得通红的裘泽远,不由失声惊呼。

    哭得不成人形的裘泽远转头看到童枫毅,也是万般心酸。

    “你受伤了吗?伤在哪儿?怎么还蹲在地上,快躺下啊……”

    裘泽远握住童枫毅的手,痛苦地摇头,“不是我……”

    童枫毅一怔,转头看向被白帘遮住的另一边,喃喃说道:“不是你……不是你……”

    “枫毅和彦君来了……泽远,你父亲叫你进去。”

    童枫毅看到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裘闵氏,脑中像被千万根铁丝左拉右扯地牵着疼,他拼着残存的理智拖起蹲在地上干呕的裘泽远,何彦君进到帘内顿感恍惚,明明前一刻自己还为了这个葬送自己一生的人和丈夫吵得不可开交,这一刻那个人却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第五十四章 心绪凄迷

    “泽远……”

    “父亲我在……”裘泽远连忙握住父亲费劲千辛万苦向他伸来的手。

    “从小到大,父亲对你都是贬过于褒,不是你真的做得有多不好,而是我想要你做得更好……”

    裘泽远抽泣着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过知子莫若父,他的话裘纪渊都能听懂,“我知道父亲,我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好,我总是不听您的话,惹您生气,以后您说什么我做什么,保证听您的话,父亲,您不要丢下我,……”

    “你听我把话说完,不要再打断我……你说你总是不听我的话,其实至今为止,你违逆我的只有一件事,只为一个人而已。父亲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无比庆幸那个女人死在了我的前面,因为我知道她再也无法左右你的决定,降低你的底线了……”

    说着裘纪渊竟笑了起来,而裘泽远却哭得更难看了,“但就算这个女人死了,我还是担心你的性情扛不起这么沉、这么重的江山,你重情重义是好事,但你决不能让这情义二字拖住你,成为你举棋不定、左右摇摆的借口,为所欲为是为君者的大忌,优柔寡断同样是!在这一点上,枫毅就做得比你好。”

    裘纪渊又将另一只手伸向童枫毅,将两个人的手叠到一起,童枫毅连忙说道:“裘叔叔,您放心,我会倾尽一生,尽心尽力辅佐泽远,永不相叛。”

    裘泽远听到童枫毅的话,也跟着说道:“父亲,我会一生一世相信枫毅,与他相扶相持,永不相疑。”

    裘纪渊听到两个后辈的话,欣慰地笑了,“好啊,你们倒是清楚我的心愿。不过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兄弟离心,大厦将倾。你们二人要牢牢地记住这八个字。”

    “是。”裘泽远和童枫毅齐声应道。

    裘纪渊又笑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和我的好兄弟说说话了……”

    其他人纷纷退了出去,童广霆坐在裘纪渊身边,抢先说道:“你跟我说点人话!我认识你五十四年,这交情你不能让我过不好年吧?别在那儿哭丧着脸跟留遗言似的,我可不搭理你!”

    裘纪渊苦笑着摇摇头,“还知道自己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啊,跟个孩子一样,我看呐,比你孩子还不如。”

    “你单独找我就是为了损我啊?你要这样,老子还不伺候你了呢!”

    “坐那儿!还跟我耍上脾气了?”童广霆原本也没想走,听裘纪渊咳嗽了两声,更不敢跟他开玩笑了。

    “我有两件事想拜托你,你能不能答应我?”

    “这辈子哪件事我没答应过你啊?就听你的话了,连我老爹的话,我也没有那么听过啊……”

    童广霆的一句笑语让裘纪渊瞬时湿了眼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凭泪水滑了出来,“第一,帮我看好泽远,守好江山,守好我们兄弟一辈子的心血。”

    童广霆点头。一辈子的交情,根本不需要再多言。

    “第二,你要好好活着,至少三十年后再来见我,别我走没两年呢你就来找我了,小心让我碰见踹死你!”说着裘纪渊仅剩的一条腿还蹬了一下。

    童广霆的眼泪猝不及防全都落了下来,他背过身去,骂了一句滚蛋之后便笑着走出去替裘纪渊叫了他此刻最想见的人……

    裘闵氏看着被毒箭所伤,只剩下一条腿仍无法保住性命的丈夫,心里的血仿佛也被放尽。

    “过来,我想在你怀里靠一会儿。”裘纪渊的温柔一如当年新婚时。

    那时满室都是暖人的红色,喜庆的红色,而如今同样是红色,却让她心如刀绞。裘闵氏轻轻地抬起丈夫的上身,让他倚在自己身上,裘纪渊轻声说道:“我走以后,你好好跟着儿子,儿子孝顺,你后福无穷……”

    一向温良的裘闵氏却突然发作,“不!他但凡有一点孝顺父母的意思,也不会到现在都不肯娶妻生子。我对不起你啊,生下来的儿子竟是这样狼心狗肺!若是当年你再纳几房妾室,也不至于只有泽远这一个儿子,让你为他操碎了心呐!”

    裘纪渊轻轻拍了拍妻子揽着他的手臂,说道:“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件事了吗?怎么又说到这儿了?你是因为生泽远的时候身上落下病根不能再育,我怎么能因为这个娶别的女人?再说哪个女人能比你垂髫之年便伴我身侧,了解我的一喜一怒,一哀一乐?只可惜,我这辈子的福气算是到头了……”

    裘纪渊感到妻子的泪珠一点一滴地落在他的发间,心绪凄迷,五十四年的岁月在眼前匆匆而过,多少金戈铁马卷起红尘滚滚,又有多少红尘往事转瞬如烟……

    裘泽远几次想进屋再看父亲一眼,都被童广霆挡了回来,直到他第九次来到门前,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母亲……”

    裘闵氏看也未看儿子一眼,目光落在对面屋檐上的几根枯枝上,“督军,薨逝。”

    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哀声悲泣。没有人看见裘闵氏痴痴愣愣地走出了这座庭院,也走出了督军府,之后再没有人寻到她的踪迹……

    裘泽远哭着哭着猛然起身向院外冲去,童枫毅急忙跑过去拦住他。

    “你要干什么去?”

    “我去杀了赵那个阴毒卑鄙的小人!我要杀了他!父亲说我优柔寡断,的确是我优柔寡断才会中了那赵的圈套!让他们有机会来暗杀父亲!我再也不会摇摆不定了,我现在就当机立断杀了赵那个狗贼!”

    裘泽远不顾童枫毅的阻拦,拼尽力气往外冲,童枫毅毕竟不是军旅之人,比不过裘泽远一身的蛮力,索性松开了他,裘泽远失去阻力一下跌到了地上。

    “你去!去杀呀!你怎么还像条废狗一样趴在地上?!杀赵?”童枫毅冷笑一声,“我看你现在连只鸡都杀不了!杀鸡还得找准时机一刀下去干净利落呢,更何况是杀赵这个蒲西督军!我问你,你现在去,想怎么杀赵?他能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着你去杀他吗?!我看赵说得一点也没错,你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裘泽远这一摔,还真把自己摔清醒不少,听到童枫毅骂自己的话,想到还在房中躺着需要入殓的父亲,心中的狂风暴雨渐渐平静,眼中的锋芒却越来越尖锐,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到童广霆面前,平声说道:“童伯伯,我知道现在是该由我和枫毅撑起这片天的时候了,但我还是想请您在离休之前帮我召集人手,聚拢人心。”

    童广霆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纪渊的儿子,欣慰地点头,恭敬地向裘泽远施礼:“既然督军心中已有打算,老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新年原本是一年当中最盛大的节日,但是今年年底,整个邺津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愁眉紧锁,不敢张扬。赵知道裘纪渊中了他亲自调制的无药可解的毒药之后,五日之内必死无疑,于是在蒲东边境大肆宣扬督军已死的消息,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涣散。尤其是被赵占领的昭宁,将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百姓无人护佑,老人自生自灭,男子全部被杀,女子被逼为娼,孩子被迫为奴,哀鸿遍野,人间炼狱不过如此。边境民不聊生,都城邺津也并不安宁。裘纪渊之死与裘泽远不无关系,这引起了几位沙场老将对裘泽远的极度不满,他们都认为裘泽远心浮气躁,不足以担当督军之位。另外,冬至晚宴之后一大批将领不知所踪,生死成谜,令许多官员心生疑窦,不知所措。外有强敌,内有非议,初掌大权的裘泽远和童枫毅已经十日不曾回府了,他们不是在督军署与各级将领一起商议军务,就是在财政司与各部部长一起商议政务。

    这日晚间,裘泽远和童枫毅正在商量说服老将同意裘泽远亲征的办法,其实童枫毅也并不赞成裘泽远亲征,因为裘泽远还没有子嗣,如果他此时亲征再像裘纪渊一样发生意外离世,裘氏根本无以为继。

    童枫毅还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完,童广霆便推门而入,裘泽远上前迎他坐下,问道:“童伯伯,他们怎么说?他们就算不服我,总应该听您的劝吧?”

    童广霆面色微黯,裘泽远恍然发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不妥,自从他上任之后,童广霆再也没有以叔伯的身份训诫过他,就是为了在他心中,在众人心中树立他督军的威仪。他也不该再在公事上视童广霆为长辈,而该视童广霆为忠臣。如果他自己都不将自己视作督军,那么还指望谁信服自己的命令呢?

    童广霆见裘泽远明了自己的暗示,面色稍缓,说道:“回督军,我同几位老臣转达过督军渴望手刃赵贼,为父报仇的意愿……”

第五十五章 同病相怜

    “其他都好说,只有一点,督军无嗣,是众人所虑之处。不知此事督军可曾思量?”

    裘泽远沉吟片刻后说道:“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考虑此事,我此生不可能再有嫡亲之子,所以想尽早从我的堂侄中选择继承人,将他们入继为我的子嗣。我翻阅过族谱,祖父生前共有十五个儿子,其中三位嫡子,十二位庶子。嫡长子早夭,嫡次子战亡,战亡之时并无儿女,父亲是嫡幼子,除去……除去在硕纪之乱中被杀的两个庶子,其他十位庶子被分封到蒲东各地。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我已经没有嫡亲的叔父在世,那嫡庶之别在我选择继承人时就并不重要。我想以长幼之别作为我选择继任者的条件,所有三岁以下的孩子都有资格入选,因为那么小的孩子还没有记忆,由我抚养成人后未必挂念生身父母,我为他人作嫁衣的风险极小。而且以长幼为尺可以缩小选择范围,目前我堂侄中是三岁以下孩子的只有二十六个,否则我如今在世的堂侄有五十七位之多。再说要与亲子生离,父母未必肯付出这种代价,这二十六位还会再减。之后我再亲自甄选这些幼子,能在我身边留下五个也就足够了。你们以为如何?”

    童枫毅刚待开口就被父亲按了回去,童广霆赞许地看着裘泽远,说道:“督军的考虑甚是周全,这件事就交给老臣去办吧。”

    “能得伯伯相助,此事必定无错。”

    童广霆笑道:“督军过誉,我这就去把那二十六位小少爷和他们的父母请来邺津,先堵住悠悠之口。待督军得胜归来,再由督军定夺入继之事。”

    裘泽远颔首,童广霆又问道:“明日就是除夕了,督军有何打算?”

    “外敌未除,父亲新丧,明日我也未必回府,一切从简就好。”裘泽远的忧思又挂上了眉宇。

    “督军此言不妥,已经劳累了这些时日,您都五日未曾回府了,索性明日也不出征,就回府歇息片刻吧,不然黛又该为您忧心了。”说着童广霆瞥了儿子一眼。

    童枫毅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可他还是为黛感到不值。

    裘泽远见童枫毅突然把头低下,笑道:“怎么了枫毅?跟我一起熬这么多天,累了?那你今晚就回府休息吧。你新婚不久,我便将你扣下,的确有些不近人情。”

    童枫毅分辨道:“你胡说什么呢?裘叔叔刚刚过世,我还要为他守孝呢……”

    童广霆截住儿子的话,说道:“督军是体谅你,你谢过之后退下便是,何须多言?”

    童枫毅知道父亲想拉他回府,再警告他一遍,不准他再管泽远和黛的事,心中越发不爽,说道:“父亲,泽……督军和我还有好多政事,您就别管我们了。”

    裘泽远见这对父子就要为这点小事吵起来,连忙说道:“枫毅,今日已经很晚了,我也有些乏了,你回府休息吧。”

    童广霆不等儿子再辩,向裘泽远请辞后直接拉着儿子往外走去,童枫毅赶在父亲开口之前说道:“父亲,我知道你又想告诫我离黛远一点,我发誓我这次不想让泽远收养继子不是为了黛,泽远还这么年轻,他不该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从此断子绝孙,这样对他不公平!”

    童广霆冷哼一声,笑道:“公平?妄你身为童家之主,还能说出如此幼稚的话!这世上哪里有公平二字?你生来富贵,而有人生来低贱,每个人打从娘胎肚子里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你还在这里妄谈公平?你也不想一想,是泽远的私事为大,还是边境的战事为大?就算他现在娶妻生子,那见到这个孩子,还未必是个男孩也要一年以后。邺津这些老臣等得了吗?就算我们这些人等得了,那边疆那么多身处水深火热的百姓等得了吗?后嗣一日不定,泽远便不能出征。他若不亲征,怎么镇得住势如破竹的敌军?!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财政司长,难道如此简单的取舍都不会做吗?!或是你觉得我还没有彻底放手,你仍有退路可走?”

    童枫毅这一次是真的羞愧地低下了头,童广霆拉开车门后又说道:“你这几日再加紧一些,初二那天何家有人要来,不管你怎样忙,那日还是要露一面的。”

    童枫毅刚想问何家什么人要来,童广霆便踏入车中扬长而去,独留童枫毅,置身于扬起的尘烟之中……

    何彦君送走前来探亲的母亲和妹妹后,见童枫毅正在更衣,拦住他问道:“刚回来又要走?政务还没处理完吗?”

    童枫毅边戴圆帽边说:“是啊,今日我是忙里偷闲才能回家来见岳母和小妹,泽远还在督军署等着我呢,我得赶紧走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何彦君连忙堵在门口,将门关上,转身说道:“你先听我说完再走,你这一走又不知要几日才能回来。我的一位故人病危,我想回瀛安见他一面。”

    童枫毅打量着何彦君阴晴不定的脸色,隐约猜到是什么人,沉吟片刻后说道:“可以,不过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不该发现的人察觉。你有信得过的人随着吗?”

    何彦君原本以为她新婚不久就要回娘家,需要和童枫毅费许多口舌,没想到童枫毅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悸动,只点了点头。

    “那你这就随我一起出府吧,也可省去许多麻烦。”童枫毅拿过妻子的风衣递给她,见她还愣在原处,不由嗔道:“愣着做什么?和我一同出府,我就同父亲说你我夫妻多日不见,想让你留在督军署陪陪我,也省得他盘问你的去处。这样还没等众人发觉,明日清晨你也已经回来了。”

    何彦君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更衣随童枫毅光明正大地走出童府……

    待翌日清晨童枫毅再次见到何彦君时,她和昨天判若两人。虽然衣着还是昨日那件枣红霜花风衣,但内里的人却神思涣散,仪容皆乱,尤其是那双杏眼,肿得不成样子。童枫毅无比庆幸左右并无旁人,连忙将妻子扶回房中,回手将门紧锁。

    童枫毅将一杯温水递到何彦君手中,何彦君却盯着那水面喃喃道:“他死了,他死了……”

    豆大的泪珠就这样从何彦君眼中滑落,落在同样扶着水杯的童枫毅的手上,虽然明知妻子口中的那人是谁,但他对那人并没有什么感觉,一丝恨意都没有,因为他根本不爱他的妻子,何彦君在他眼中顶多是一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可怜人罢了。他们同样是舍弃心爱之人,与原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成婚的懦者。试想若是黛走在了他的前面,他又会怎样呢?他不敢想象那种彻骨之痛……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明明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为什么他到死还要让我好好活下去?他要我怎样好好活下去?永远背负着他的死,好好活下去吗?我就是一个杀人凶手!”何彦君将那杯水打落在地,晶莹剔透的碎片就像是他们已逝的爱,再难重圆。

    童枫毅想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妻子起来,何彦君却像疯了一样狠狠地捶打着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娶我?蒲东那么多的女人,你为什么偏偏要娶我?!”

    童枫毅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却又听她哭笑道:“而我又为什么要嫁给你?如果我没有嫁给你,他的病不会这么快就恶化,他不会这么快就死掉。如果我没有嫁给你……”

    何彦君再说不下去,没有这样的如果……他已经死了,是你害死的……

    童枫毅忙抓住何彦君狂扇她自己耳光的手,好不容易才让她冷静下来,却又听她喃喃说道:“父亲说如果我不嫁给你,督军会以忤逆之罪灭了我何家满门,而他也会在那之前要了瀚文的性命。我是为了我所爱之人的性命才嫁给你的……可如今我嫁给了你,还是保不住瀚文的性命……”

    童枫毅心中大恸,我也是为了我所爱之人的性命才娶你的……

    “为什么我是何耀华的女儿?为什么我要为了家族赔上我的一生,为什么……”

    童枫毅听何彦君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忙试探妻子的鼻息和脉搏,知道她还活着,松下一口气,不等将她安置到榻上,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童司长,督军派属下来问您怎么还不到议政厅议事?”

    童枫毅忙应道:“就来了,你回去请督军稍等片刻。”

    ……

    何彦君醒来之时天色已经黑透,但她的头脑却比早间清楚许多,她竟然毫无顾忌地对童枫毅说了那么多足以令何家抄家灭门的话,他们成婚不过一月,她怎么就对他推心置腹了呢?

    “你醒了……”何彦君望着窗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推门而入……

第五十六章 大梦归来

    猛然听到童枫毅的声音,何彦君既羞愧又紧张,但也没有办法,童枫毅已经坐到了床边。

    “醒了就起来喝杯水吧,睡了这么久应该口渴了。”说着童枫毅伸手想将她扶起来。何彦君看到他伸来的手一下弹坐起来,夺过童枫毅另一只手中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将一大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咳咳咳……”

    童枫毅见她如此也没有再帮她顺气,而是将一碗鸡汤递给她,说道:“你一天不曾进食,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粥和鸡汤,还做了一些小菜,不知你的口味,就都备了一些。”

    何彦君也不说话,又想将一碗鸡汤一次都喝光,可是刚刚递到嘴边就被鸡汤的味道熏得直呕,童枫毅忙拿回那碗鸡汤,递给她一碗清粥,结果何彦君闻到粥的味道还是想呕,童枫毅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吃什么都不行?胃里不舒服吗?我去请大夫给你看看吧。”

    何彦君连忙抓住童枫毅的衣襟,摇头道:“我有些想吃辣的东西,你能不能帮我弄来一点?”

    “辣的?粥和鸡汤这么清淡的东西,你都吃不下,再吃辣的,你的胃能受得了吗?”

    何彦君回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也许是赶路太过疲惫,并无大碍。”

    童枫毅只好给何彦君拿来一碗香辣面,这一次何彦君非但没有呕,还将一大碗面全部吃光,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你……”何彦君想着无论怎样,昨晚和今早的事都该给童枫毅一个交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童枫毅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为难,于是说道:“你先自己在这院中走走吧,不要直接躺下,胃里容易积食。泽远还在等我,我得赶紧回去了。”

    “哎……”何彦君刚想解释便听童枫毅接着说道:“昨晚你我夫妻在督军署休息,并未踏出督军署大门半步。今早我们都睡过头了,你今日一天都在房里为我织冬衣。午膳和晚膳都是我亲自送进来的。记住了吗?”

    何彦君接过童枫毅手中已经织完一半的冬衣,认真地点点头,童枫毅又说道:“新婚之夜我同你讲的话都是真心话。我真的想同你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也希望你能安安心心地做我的夫人。如果你还想向我解释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为人更相信父亲的眼光,你一定会是我的好妻子,将来也会是孩子的好母亲。”

    何彦君望着童枫毅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半晌后她转身望向皎洁月光投映在窗台上的镂花倒影,唇边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之后的日子也是喜忧参半。后嗣之事解决后督军旋即出征,用了八个月的时间将赵彻底打败,其实赵也不算死在了督军手中,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死在了自己的猜忌之中。而昱晴也在那之后出生,我父亲认为大局已定,便彻底放手,不再过问任何事务……”

    隐去自己与妻子各自深埋在心底,永不愿为人所知的感情,童枫毅将他们鲜衣怒马时,悲欢离合事尽数向后辈坦白。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就连鲜有愁思的白嘉茵都沉浸在往事中难以自拔……

    还是前来服侍众人洗漱的侍女拉回了众人神游天外的思绪,白乔煊最先反应过来,微整仪容之后立刻走过去遣退了端着浣洗器具的侍女。

    众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才发现此时天边已经大亮。裘令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督军亲子,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加倍努力,渴望得到督军的青睐,却没想到自己能有机会追逐储位还与意悠的身世有关……

    童枫毅看了一眼神思不属的意悠,沧桑的声音里透露出沉重的疲惫,“悠悠,你想知道的,伯伯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我也想让你告诉我一件事。是什么人告诉你你的身世的?又是谁让你在昨晚穿着你身上的这件舞衣献舞的?”

    童昱晴见意悠的目光直愣愣的,用力摇了摇她,却没想到意悠就像是一块没有生机的白玉一样,任童昱晴如何摆弄,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童枫毅见状连忙唤来裘泽远,何彦君和黛也闻声赶来,裘泽远见到众人千呼万唤仍不见醒转的意悠,心中像是起了熊熊烈火,就要将他体中的血液全部烧干,可就在他猛然抱住意悠的一刻,恍然听到一个如同天籁的声音,“你不要不要我。”

    裘泽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看到众人欣喜若狂的神情,知道自己没有听错,泪腺一瞬间不再听话,不过他顺势低下头掩饰过去,再仰首时已露出暖暖的笑意,“傻孩子,父亲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永远都是父亲的女儿。”

    意悠如花蕊般绚烂的面庞露出缕缕愁思,美如秋波的眼中也泛起点点星光,哀声道:“我不是你的女儿……”

    裘泽远面色微黯,不过转瞬释然,他试探着问道:“你想改姓为原吗?你若想……”

    “我不姓裘,更不会姓原。从今天起,我姓意名悠。”意悠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字一句如碎玉落石般清脆。

    还没等裘泽远反应过来,意悠又走到白乔煊面前,说道:“乔煊,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宽容和照顾,我已不是裘家的女儿,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希望你今后能找到一个与你家世匹配、两情相悦的女子。”

    意悠同样没有等白乔煊作答,便走到童昱晴的面前,说道:“昱晴,有些话我想同你单独说。”

    童昱晴看着意悠一本正经、认真严肃的神情,心中有些忐忑,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意悠。众人又何尝不是担忧?但是想到意悠与童昱晴的情分,想着也许童昱晴的劝说,意悠应该会听上几分,便都没有阻拦二人密谈。

    裘泽远看到白乔煊神不守舍的模样,万般无奈,上前劝道:“乔煊,悠悠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介意,等她稍缓几日,我自会劝她的。”

    白乔煊心中了然,意悠绝不是随便说说,她一直在找机会推脱婚事,如今正好可以借着身世之事全身而退,也可以让自己不失颜面地离开……

    但不管他和意悠的婚事如何,裘泽远还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于是白乔煊向裘泽远施了一礼,道谢之后便携了妹妹离开。

    裘令也借机告退,裘泽远看着眼下乌黑的黛,猜到她一夜未眠,却不知自己也没比她好到哪里。

    “兄长,你面色不好,回房休息片刻吧。”还是黛先开口劝道。

    裘泽远心中酸楚,愧疚难当,但是多年身处督军之位,他早已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于

    是他颔首,独留黛凝望着他的背影……

    意悠房内

    童昱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意悠的神色,但无论如何看,都无法看出意悠此时的心事,童昱晴也不敢轻易开口。

    也不知就这样沉默了多久,意悠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一下穿透了童昱晴身上的鹅黄银丝毛绒暖衣,冻得她直打颤,而意悠明明站在风口,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童昱晴见她如此,忙上前将她从窗边拉回来,又关上窗户,回身握住意悠的手,焦声说道:“意悠,你不要这样吓我,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意悠直愣愣地盯着刚刚被风吹起的,仍在飘荡的月白轻纱窗帘,缓缓说道:“原来如此。”

    “什么?”童昱晴不懂意悠的意思。

    “原来这十六年我一直活在他为我编织的梦里。原来这么多年他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童昱晴这才听出意悠口中的“他”是谁,忙劝道:“悠悠,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裘叔叔对你多好啊!他那么疼你、爱你,连你皱一下眉头,他都会心疼。他也从来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你都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有多羡慕你!”

    意悠的眼中泛起点点泪光,摇头道:“他疼我爱我宠我惯我,不过因为我是辛黛的女儿,如果我不是从辛黛的肚子里爬出来,在他眼中,我只怕和这些年来向他献媚的那些女人一样,连尘埃都不如。”

    童昱晴揽住意悠,哄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如果?你不要想那么多。不管裘叔叔是为了什么,他养了你十六年,他对你的好都是真的,不是用什么如果,就可以抹杀的。难道你要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不认他了吗?听我的话,从这道门走出去之后你还是你,还是裘意悠,督军唯一的掌上明珠。我们这些人,裘令、白乔煊兄妹还有我们童家人都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意悠惨淡一笑,“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有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本事,但是我没有。已经脏了的水,我不可能再把它当作清水喝下去……”

第五十七章 坚定不移

    “同样的道理,我也不可能再将他,当作我的父亲。”

    童昱晴被意悠气得直跳脚,她怒责道:“你不把裘叔叔当作父亲,难道想认那个原野作父亲吗?!”

    意悠冷笑一声,目光冷冽如剑,“原野?从督军到姨母再到我,我们所有人的痛苦都是因他而起,我认谁作父都不会认他作父。童伯伯说的一点也不错,他和辛黛就是一对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狗男女!可惜呀,我就是这对畜生的女儿,所以,我也是个小畜生,哈哈哈哈哈……”

    童昱晴原本深恨原野和辛黛,但是看到意悠为了他们状似癫狂的样子,又生了恻隐之心,软语劝道:“你别这样说,他们……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意悠的眼泪被童昱晴的一句话全部引了出来,她边肆无忌惮地哭着,边狠狠地打着自己,“为什么当初我没有跟辛黛一起死掉?为什么原野和辛黛要把我生下来?现在我生无颜面对督军,死又怕督军和姨母承受不住打击,随我而去,他们生下我就是为了让我承受这种痛苦的折磨吗?!他们生下我就是为了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童昱晴心中从昨晚忍到今早的酸楚再也难以控制,尽数化作泪水奔泻而出,她抱住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意悠,不断地抚着她的背,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后意悠渐渐冷静下来,却喃喃道:“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我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他们要瞒着我?我曾经无数次问过他们我的母亲是谁,督军想起母亲心痛难忍,为什么姨母和童伯伯也不告诉我?他们说过不会骗我,他们倒是没有骗我,他们只是瞒着我而已,瞒了我整整十六年而已……”

    童昱晴扶住她,轻声宽慰道:“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他们想让你开开心心地长大。”

    意悠将头埋在童昱晴怀里,又是半晌无语,再抬起头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平声说道:“我应该好好活下去,好好守在督军和姨母身边,为他们养老送终,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不该再为难他们,也为难自己了,是吗?”

    童昱晴的嘴角上扬,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揽着意悠说道:“嗯,这才是我的好姐姐。”说着她又想起一事,问道:“那白乔煊呢?你是不是也可以重新接受他?”

    意悠看向童昱晴,童昱晴见意悠盯了她半天也不说话,莫名有些心虚,只好垂下眼帘回避她的注视。意悠笑着凑到童昱晴眼下做了一个鬼脸,吓得童昱晴一下跳了起来,气打了她一下,嗔道:“干嘛吓我?”

    意悠捧腹大笑,“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童大小姐花容失色,我真是佩服自己的本事。”

    “你……”童昱晴一时语塞。意悠摊摊手,揽着童昱晴坐下,笑道:“我刚刚心事难解倒是忘了正事。我找你来其实是想问你,你喜欢白乔煊吗?愿意嫁给他吗?”

    童昱晴的面色瞬时红得像苹果一样,不过她还是很快理清已经绕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反问道:“枉我好心宽慰你那么久,你心情好转过来就是专门戏弄我的吗?你明知白乔煊是你的未婚夫,而我未来的丈夫只可能是裘令或是裘令赫,怎么还拿这种话来开玩笑?”

    意悠正色道:“你觉得我的样子像在跟你开玩笑吗?”

    童昱晴无奈道:“怎么你们都这样?你是这样,裘令赫也是这样,我不过是和白乔煊比较谈得来而已,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喜欢他呢?”

    意悠忙揽住她,问道:“你是说令赫哥也发现你对白乔煊的感情了?那他有没有责怪你?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童昱晴挣开意悠的手,嗔道:“什么谁对谁的感情啊?我做错了什么,他要责怪我呀?你别再胡思乱想了,根本没影的事。就算我对白乔煊有好感又怎样?我只是欣赏他的才华与能力,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嫁给他吧?”

    意悠叹道:“昱晴,你有资格掌控邺津乃至蒲东的财政大权,也有能力辅佐督军成就丰功伟绩,但是你面对自己的感情怎么这么糊涂啊?你真的清楚你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吗?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连令赫哥都察觉到了你对白乔煊的不寻常,我还真当自己是在乱点鸳鸯谱。你仔细想一想,他初到邺津执掌财政司的那三个月,你们二人忙得焦头烂额,我只见过你一次,其他时间我连你的人影都见不到。而那唯一一次你是为了谁来找我?你再想,白乔煊和令哥为蒲西细作所害受伤的那一次,你匆匆忙忙地赶去,日日夜夜地守着,又是替谁来唤我去看谁一眼?你什么时候像关心白乔煊一样关心过裘令赫或是裘令?还有,不只我和令赫哥察觉出异常,就连蒂儿也要我小心提防,她说她在外听说了好多你和白乔煊一起工作时的奇闻异事,也听姚瑶说你为白乔煊挨了童伯伯的训,我们一同到火车站接白嘉茵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你不小心跌在白乔煊怀里时的神情,那一次我还为保住你的名声,训斥了蒂儿……”

    一幅幅零零碎碎的画面随着意悠的话在童昱晴的脑海中浮现,那一次她是担心白乔煊因为得不到意悠的青睐而消沉才来劝意悠的,那一次她是担心白乔煊因为得不到意悠的关心而失望才去找意悠的,那一次她是担心白乔煊被父亲责怪才揽下猜忌叔父的罪名的,那一次她是因为和白乔煊游玩了一天而被裘令赫误会的,还有那一次她在白乔煊怀中心如鹿撞的感觉是真实的……

    童昱晴遏制住自己可怕的思绪,连连摇头,像是这样就可以平复已经被搅乱的心潮,“不可能,我明明知道那人是我不该爱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傻傻地爱上他?我又不笨,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意悠扶住童昱晴乱晃的头,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说道:“爱上一个人哪分你是精是明,是蠢是笨?要说精明,唐玄宗是否精明?可他还不是为杨贵妃折了大唐江山?”

    “不行,我不能爱白乔煊的。就算我真的爱他,我也不可能把他放在江山之上。就算他再好,他也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一个男人与裘童两家百年来的情谊相比,与我们童氏基业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裘童两家在我们这一代联姻是我们祖辈定下来的,我不会违逆先祖、督军和父亲的意思,我不会跟你抢男人,不会因为我的一点私心,毁了我们童家在蒲东的根基。”童昱晴死死地握住意悠的双手,不知是要让意悠相信自己还是让自己不再犹豫。

    “昱晴,你真的要为了家族毁掉自己一生的幸福吗?你就不能为自己活着吗?”意悠还是无法理解童昱晴,她的眼中明明有隐忍的泪水,她做出那番决断明明是那么痛苦,她为什么要这样逼自己?

    “我本就是为家族而生的,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将裘童两家紧紧地连在一起,若是裘童两家因我而生出嫌隙,只怕不等父亲来责罚我,我自己就会先毁了我自己。”童昱晴说完便像逃命一样地逃出了意悠的房间,不再给她动摇自己的机会……

    自从初一那日意悠挑明解除婚约之事,白乔煊就一直在思虑自己的未来。他来邺津的缘由是与意悠订婚,如果这桩婚事作罢,他便失去停留在邺津的理由,那他就只能重回白家湾,守着一隅之地过一辈子了……

    白乔煊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出现他回到白家湾的景象,亲族一定会对他冷嘲热讽,父亲会对他失望透顶,他会像往常一样被困于大大小小的订单之中,奔波于大大小小的县城之中。他的雄心壮志会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被磨得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点不剩,变成一个没有斗志的老者。

    不行,我不甘心,我不能就这么碌碌无为地混日子!既然已经踏足邺津,就不能再回去!

    打定主意后白乔煊又开始想各种能让自己名正言顺留在邺津的理由,还有意悠,不管她是不是督军的女儿,她都是他梦里的女人,他不想就这样失去她。

    如果他还能迎娶意悠,那么以督军对意悠的感情,绝不会忍心让意悠离开邺津,他是意悠的夫君,自然也不会离开邺津了。

    白乔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但是难就难在怎样让意悠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否则督军顾及意悠的心意也不会轻易同意他们的婚事。可要怎样扭转意悠的心意?白乔煊已不是初识意悠,他了解意悠的性情,她的心意不是可以轻易扭转的,至少他并没有自信让意悠在短时间内喜欢上他,那就只能借助他力……

第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

    意悠会听谁的劝呢?她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对裘泽远的态度难以辨明,那就只有两个人的话,她会听了。

    想到此处白乔煊连忙更衣,出门后听隔壁竟然没有动静,便推门而入,兰姨见白乔煊突然进来,忙上前致礼,白乔煊问道:“兰姨,怎么只有你在,阿茵呢?”

    “小姐在房中待得烦闷,去找您您又不理,便去童府找童少爷玩去了。”

    白乔煊一愣,问道:“阿茵找过我吗?”

    “找过呀,小姐这几日天天去敲您的房门,您没听到吗?”

    白乔煊心中生愧,这几日他日日在房中想自己的事情,完全忽略了妹妹……

    他转而又想到一事,问道:“阿茵这几日都去童府吗?”

    兰姨笑道:“是呀,小姐和童少爷倒是很玩得来呢,两人不像刚认识时那样拌嘴了。”

    白乔煊没再说什么,只是原本打算先去请童昱晴帮忙,如今只好先去买些礼品拜访黛了……

    可惜白乔煊没有想到他到督军府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督军领黛姑姑到宗祠去了,他想不通,年节已过,二人去宗祠做什么?

    同样不明白的还有黛,她也不知道裘泽远在这个时候为何带她来裘氏宗祠,但在裘泽远身边多年,她已经养成了裘泽远不说她便不问的习惯,于是他们一路安安静静地到达祠堂,又恭恭敬敬地向列祖列宗行了拜礼。

    待她为先祖敬过香后,裘泽远说道:“儿,我们成婚吧。”

    黛以为是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出现幻听了,她环顾四周,看到裘家五代先祖的牌位,看到宗祠两侧屋宇清晰的轮廓,看到屋檐旁树梢上的积雪……一切都是这样清晰,你怎么就做上梦了呢?

    裘泽远揽住望天看地、左顾右盼,就是不看他的黛,直视着她凝满泪水的眼眸,又说了一遍,“儿,我们成婚吧。”

    黛猛然抓住裘泽远的衣襟,急道:“泽远哥,你不要再说了,再说你就会消失不见了。以前就是这样,我梦见你说要娶我,然后不等我抓住你,你就消失了,我的梦就碎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无尽的自责与酸楚在裘泽远心中泛滥开来,这个女人到底为你付出了多少?裘泽远将黛紧紧按在怀里,任凭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衫,半晌后裘泽远劝道:“别再哭了儿,以前都是我不好,我欠你太多了……”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黛哭得更凶了,像是要将半生的委屈都倾泻出来。裘泽远不敢再劝,只能抱住她,轻轻地哄着她。

    等黛的情绪稳定下来,天边的日头已上三竿。裘泽远扶她坐了下来,自己蹲在了她面前,“儿,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姐姐,也害了你,我不能再错下去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黛哭得头中一牵一牵地疼,只知道点头,可她刚刚点头却又摇摇头,说道:“泽远哥,你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欠我什么,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裘泽远赧然一笑,说道:“那我们不提往事,说说我们的喜事,你想要中式还是西式的婚礼?”

    黛想了想后说道:“我们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婚事就不要大办了,请家里人吃顿饭,更改一下族谱就好了。”

    “那怎么行?这也太委屈你了。”

    “你听我说,我是真的不想大办,我的身份本就尴尬,当年父亲已然为姐姐撤换了全部的家丁,我不想因为我而令督军府再起风波。还有我们的往事已被几个小辈知晓,这些事无论因由如何,总是些不光彩的事,我不想让他们时时刻刻都想起。至于我,你这些年不操持家事,不知道办一次盛大的筵席要花费我多少心血,我实在不想费力声张。”

    裘泽远清楚这些都是借口,黛是顾及裘氏的颜面才不想办婚礼的。但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

    “泽远哥,还有一事是我最担心的。”黛又说道。

    裘泽远握住黛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担心这妹妹突然变成妻子的事情我没办法向众人解释。其实并不难,只要编一个故事就好了。原配去世后,妻妹入府照顾小姐起居,入裘氏族谱,以裘家小姐身份视人,多年来宽厚平和、恭贤攸德,与督军日久生情,是以敬告历代先祖,恢复原籍,纳为继配。”

    黛看着裘泽远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但仍是担心,“那还是于裘氏名声有损啊。”

    裘泽远站了起来,摇头说道:“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你不也说过人活一世,不能为了别人的眼光活着吗?”

    黛想到多年前自己决意留在裘泽远身边时对他说过的话,暗中感叹真是一报还一报,遂也不再纠结,上前几步从裘泽远身后环抱住他,笑道:“好,管他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

    白乔煊没见到黛就只能去找童昱晴,没想到小厮却说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他便想找姚瑶问清楚童昱晴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然严重到要闭门谢客!可回话的小厮又告诉他姚瑶姑娘正在照顾小姐抽不开身,白乔煊便觉出了几分异样,答谢过小厮后默默离开。

    小厮见白乔煊走远,松下一口气,赶去给小姐回话,童昱晴听说白乔煊走了,心中五分失落五分释然,回头看向魂不知丢到哪里去的姚瑶,长叹一声:“不要再妄想远在天边,望都望不见的东西了,守住眼前的才最是要紧。”

    姚瑶想到父亲告诫过自己的话,又想到童昱晴劝说自己的话,心中一片惨淡,想都不能想,那这辈子的牵绊算是彻底断了……

    之后几天白乔煊或是送白嘉茵到童府玩,或是到童府接了童昱去外面逛,总之不管怎样,每日必到童府,每日都托人问童昱晴的安,却也没有见到童昱晴一面。

    直到正月十六众人重理公务,白乔煊借着一纸公文名正言顺地站到童昱晴面前,说道:“童小姐,承阳雪灾,督军命我前去赈灾。这是赈灾物品的清单,上面有物品种类、名称、数量、单价及总价,请您一一核对,确定无误后请您配合拨款。”

    童昱晴看着白乔煊一脸严肃的样子,接过单据重新算了一遍拨款金额后签字盖章,将单子递回去时问道:“你何时启程?我听说承阳雪灾十分严重,有些低矮的草屋都被埋到了雪下,你落脚之处选好了吗?一定要注意安全。”

    白乔煊看向精神饱满、面色红润的童昱晴,反问道:“童小姐这是病体痊愈了吗?开始关心起在下的安危来了。”

    童昱晴知道他知道她骗了他,一时语塞。白乔煊见童昱晴低着头也不说话,说道:“你若是怕我对姚瑶别有居心,你直接告诉我,我不见她就是了,你带着她,主仆二人一起躲着我算怎么回事?”

    童昱晴摇头道:“不是……不是因为姚瑶……”

    “不是为了姚瑶,那你为什么躲着我?除夕那日还好好的,我做了什么值得你好几日闭门不出,就是为了躲我?”白乔煊语声一顿,又问道:“还是出了什么事?也没有啊,除了那晚意悠的身世被揭开,也没出什么大事呀?再说多少年前的旧事跟我们又没多大关系,你到底怎么了?”

    童昱晴被白乔煊问得头疼,想想自己前些天做事的确欠妥,就算他们私下不见,为了公事还是一定要见的,她这么躲着根本不是办法,于是回道:“你没做错什么,也没有出什么事,那些日子我又不是单单不见你,我是任何来访之人都没见,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跟我计较了。”

    白乔煊一双剑眉蹙成一团,嗔道:“你别给我戴高帽,大人大量是对毫不相干之人端着的架子,你我之间还须如此见外吗?既然你不想同我说,我也不再问了。临走之前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童昱晴忙抬手止住他,说道:“你若是为了和意悠的婚事就免开尊口,我不会再插手你们二人之间的事。你能娶她就娶,她愿嫁你就嫁,与我无关。”

    “还说不是针对我,你这不是冲着我又是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突然这般厌恶我?”白乔煊嚷道。

    “好好好,你觉得我是针对你也好,厌恶你也罢。总之我以后不会再管你的事了,你快去忙你赈灾的事吧。”说着她就把白乔煊往外推。

    “你这算什么?把话说清楚行不行?”白乔煊边说边被童昱晴推着往外走,没想到刚走到门口,门便被人从外向里撞开,白乔煊闪避不及,被门撞了个正着,直接向前栽去,只听“咚”的一声……

第五十九章 问心有愧

    童昱晴的后脑传来剧烈的疼痛,一时间天旋地转,无数金星在她眼前越转越急,与此同时她隐约感到唇边多了一丝温度……

    白乔煊的瞳孔瞬间放大数倍,他惊得立即直起了身子,离开了那个他不该触碰的旖旎之处,却见童昱晴仿佛被砸晕了过去,又忙俯下身子,将童昱晴抱起,揽在怀里,“昱晴,昱晴……”

    此时闯祸的人也扑了过来,叠声叫着:“姐姐,姐姐……”

    童昱晴渐渐醒了过来,她抬手揉着发痛的脑袋,白乔煊见她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急道:“昱,你怎么这样冒失?还不去请大夫来?”

    童昱这才反应过来,忙跑去请莫芬。白乔煊又对童昱晴说道:“昱晴,你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来了。”

    童昱晴被砸得半点理智和力气也不剩,一直在白乔煊怀里懒懒地趴着,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

    莫芬很快就赶了过来,摘下童昱晴绾发的紫玉笄,给童昱晴后脑受伤处做了热敷,叮嘱道:“童小姐的意识清醒,还能看清房中之物,应该并无大碍。只要每日做两次热敷,再好好休息上十日,即可痊愈。”

    童昱晴慢慢说道:“有劳你了。”

    莫芬浅浅一笑,向三人致礼之后先行离开。

    童昱晴扶着头上的热巾,神志渐渐清晰,慢慢直起身子,离开了白乔煊的怀抱,白乔煊见她要起身,便想扶她坐下,却没想到童昱晴甩开了他的手,自己坐了下来。

    白乔煊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童昱突然惊呼一声,又把童昱晴和白乔煊吓了一跳,童昱晴的头又痛了起来,斥道:“昱!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下来?以前你在家中,我们都不跟你计较,如今你身在财政司怎么还是这样毛手毛脚?今天是我,你能逃过一劫,倘若你今天是在父亲面前失仪,你这层皮是不是又保不住了?”

    童昱被说得低眉顺眼,童昱晴也不愿再训,便问道:“这么急急忙忙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若说不出个眉目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童昱忙摆摆手,又出去扫了一眼门外是否有人,确定没有人后回来房将门紧锁,凑到童昱晴和白乔煊跟前,悄声说道:“刚刚我在父亲的办公室听父亲的密探向父亲报告,说昨日裘令赫在边疆起兵谋反,已被窦宏将军镇压击杀。”

    童昱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失声惊呼:“裘令赫死了?!”

    童昱点点头,童昱晴几乎在一瞬间想通了所有关节,裘令赫再糊涂也不会在自身实力尚未成熟时就起兵谋反,而且还是在边境,在那里造反根本不能直接摘下督军的人头,只能任凭消息传到督军耳中,这不是等着督军派人来剿灭他吗?还有,窦宏的驻地与裘令赫的驻地相距千里,他是如何这么快得到裘令赫谋反的消息,仅仅一夜之间就令裘令赫败北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裘令赫根本无意谋反,他落入了窦宏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被窦宏趁乱杀死。而能让窦宏心甘情愿为之效命的人除了裘令赫的死敌裘令,还会有谁呢?

    窦宏是何时开始依附于裘令的?裘令又是如何收服窦宏的?她竟然全然不知!裘令这次下手又快又准又狠,直接扭转了双龙夺嫡的局面,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又即将发生的?想到此处,童昱晴仿佛落尽了无边无际的寒潭之中……

    不行!即使督军除了裘令已再无他选,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裘令就这样为所欲为,她必须要阻止他!

    “你要去做什么?”白乔煊突然挡在童昱晴面前。

    “我要去找裘令,我不能让他伤害督军……”

    白乔煊用力将童昱晴推回座位,顺势牢牢握住她的双手,劝道:“你清醒一点!一刻之前,不要说你想找他理论,就是你去打他骂他,我都不会阻拦,可如今裘令已经不是于蒲东而言可有可无的人,他已是毋庸置疑的未来督军,是你要辅佐一生的主君,更是你要相伴一世的夫君!谁都可以忤逆他,唯独你不可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待窦宏的战报光明正大地传回邺津,再等督军的处置,你到那时才可以有所作为。”

    童昱晴一双秀目渐渐拢上一层薄雾,凄声问道:“裘令目无尊长,残忍弑弟,难道我连质问他的权利都没有吗?”

    白乔煊暗叹一声,“这一天早晚都要来,只是如今来得早些。难道裘令不杀裘令赫,裘令赫就不会杀裘令吗?他们之间本就是非莫辩,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再说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代表你自己,还代表着童氏的态度。你这个时候去指责裘令,岂不是与童叔叔的意愿相背?”

    童昱晴眼中隐含疑惑,白乔煊耐心地解释:“一般来说,密探向主公禀报极为隐秘的消息时是不会容许第三个人在场的,可是今日童叔叔竟然允许昱在场,还允许他来通知我们这个消息!这就说明他还是支持裘令的,所以才会让我们提前获知消息,有所准备,不至于在裘令面前失态……”

    眼前的一切都蒙上浅浅的灰色,童昱晴心中了然,白乔煊说得有理,父亲只怕也不会同意她贸然行事,这世上的事远远不是非黑即白那样简单,她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家族着想,决不能行差踏错。只是……

    “你们等一等,姐姐,乔煊哥,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令赫哥这事跟令哥有什么关系?”童昱的话打断了童昱晴的思绪。

    白乔煊说道:“昱,你若相信我,你现在就回去,当作什么都没听说过,该做什么做什么,等裘令赫一事的处置公文发到你面前时,无论你父亲和姐姐说什么,在外人面前,你都只管点头就是。”

    童昱看向姐姐,见姐姐颔首应许,便默默离开了。

    白乔煊见童昱晴双手扶额,说道:“走吧,别在这里冥思苦想了,也想不明白什么。酉时已过,我们去用晚膳吧。”

    不等童昱晴拒绝,白乔煊拿上她的黑色风衣,拉起她就往外走,童昱晴脑中昏昏沉沉,便任由白乔煊将她带到了mavis cafe。

    白乔煊点好餐后遣退店中屈指可数的几人,将店门关闭,又为一路痴痴愣愣、不言不语的童昱晴绾起青丝,安顿好她之后开了一瓶霓菲古堡干红葡萄酒,刚想往童昱晴的杯中注酒,又想起一事,问道:“你头上的伤感觉如何?能饮酒吗?”

    童昱晴接过红酒瓶二话不说就往白乔煊和自己的酒杯中注酒,白乔煊还没举杯,童昱晴就已自己饮过一杯,白乔煊无奈,放下酒杯静静地看着童昱晴,直到她自己连饮五杯后方夺过红酒瓶,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酒不是这样喝的。”

    童昱晴泪如雨下,声如玉碎:“你还想要我怎样?你知不知道从我懂事起,我就特别害怕我的失策会令亲族丧命,所以我没有一刻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要是无益于江山的事情,我绝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就像我从不会推脱我与裘氏的婚约。可有些事我根本不敢细细思虑,当年裘令被裘令赫和裘令联合揭发勾结外辱,裘令的确与卢天胜有来往书信,但是那么隐秘的信件是如何落在裘令赫和裘令手中的?那到底是裘令的罪证还是裘令赫和裘令的伪证?今日的局面和那日是何其相似?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们兄弟之间为了督军之位争得你死我活,活下来的那一个就不会噩梦缠身吗?我们这些人对他们的行径装聋作哑,难道就真的是为了江山?你是为了江山吗?”

    白乔煊仰首将杯中酒饮尽,想都不想便答道:“当然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还有白家上上下下百余人的性命。”

    童昱晴冷笑起来,也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白乔煊,“我也是,我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江山那么远,百姓那么多,我护佑得过来吗?他们的生死存亡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裘令和裘令赫就不是我蒲东的子民吗?我们不也为了所谓的江山,舍弃了他们吗?所以呀……我们不过是舍少取多,这江山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

    童昱晴面若红霞,又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大杯酒,站得愈发不稳,“你瞧,我为自己找的借口多好呀……说这种恬不知耻的话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我都可以想象,如果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我心里仅存的那点愧疚都会一点不剩,我会面带微笑,端端正正地坐在胜利者身旁,义正言辞地说谁谁谁不忠不孝、大逆不道,被满门抄斩也是罪有应得。然后再向全蒲东的人通报他的罪行,让我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更加光辉璀璨……哈哈哈哈哈……”

    白乔煊见她笑得前仰后合,马上就要跌倒,忙上前扶她坐下,没想到她又哭了起来:“令赫死前一定特别特别恨我,他说他爱我,是真的爱我,他要我相信他,可是我连一句信他都不肯对他讲……我的心怎么那么硬啊?!他都要死了,我却连一句宽慰他的话都不肯说,他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了呢……”童昱晴泣不成声。

    白乔煊本对裘令赫没有什么感觉,于他而言,裘令赫和裘令谁生谁死都一样,可是看到童昱晴为裘令赫之死宛若疯癫的模样,不由心生凄凉。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如果连亲人故友都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那生时富贵贫贱又有何分别?

    不过斯人已逝,他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走的,于是他也不顾是不是惹人厌,上前抓开童昱晴浸满泪水的玉手,盯着她说道:“你难过不是因为不得不做违心之事,而是因为你心爱之人离世。难道你不知你不该在这个时候爱上裘令赫吗?”

    童昱晴气得一掌拍在他身上,怒嚷道:“原来我说了这么半天都是在对牛弹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爱上裘令赫了?!”

    白乔煊故意指指自己的双眼,答道:“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呀。”

    童昱晴欲哭无泪,一刻也不想再和这种有眼无珠的人待在一起,起身就要往外走,白乔煊忙拦住她,赔笑道:“童大小姐息怒……我在这里看你哭了这么久,不过是想让你的痛苦都发泄出来,身体是有承受极限的,眼泪再多就要伤身体了,所以故意气一气你,让你把余火都化作怒火发泄到我的身上。你瞧,你把我当作出气筒,用完之后转身就走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呀?”

    童昱晴又要发作,白乔煊抢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承阳,你有什么火,等我回来再发好不好?”

    童昱晴瞬间没了恼火,只余担心,轻声问道:“你要去几日?”

    白乔煊揉了揉童昱晴的头,笑道:“这就醉了不是,现在怎么知道要去几日,那不还要看灾情如何吗?”

    童昱晴也跟着摇摇头,“是糊涂了……”

    白乔煊打量着她的神情,像是平复了不少,便试探着问道:“我们吃点东西?”

    童昱晴没精打采地点头。

    说是吃东西,但两人谁都没有多大胃口,只吃了蓝梅香草忌廉饼和龙眼玫瑰露椰奶喱两份甜点,其余时间都是在飞觥献中度过的。

    两个千杯不倒的人喝了十余瓶酒,却都是越喝越清醒,童昱晴觉得无趣,放下酒杯说道:“有的时候千杯不醉也不是什么好事,连借酒浇愁的福气都没有。”

    白乔煊唇角微微扬起,“借酒浇愁愁更愁,还是清醒的好……”他边说边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透过那妖冶魅人的红色仿佛看到了意悠袅袅婷婷的身姿,他慵懒地笑道:“昱晴,如果不为家族而活,你最想做什么?”

    童昱晴刚刚凉下来的眼眸再次温热起来,我心爱的人……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说爱你呀……

    “没想过,也不敢想,想了也是痴心妄想。”

    白乔煊目如寒星,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无趣。我就想过,若无束缚,我必要横刀快马,不计生死,把整个蒲州都打下来,什么蒲东督军、蒲西督军,统统不复存在,蒲州只有我一个督军,我要把整个江山都捧到我心爱之人脚下,任她取夺。”

    童昱晴笑声清朗,“果然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男子有这样的野心也不足为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做你的首辅大臣如何?”

    白乔煊笑道:“自然是好,你操持政务我便可以逍遥度日,云游四海了。不过以意悠和你的交情,只怕她不会忍心让你如此辛劳。还是得我劳心劳力呀。”

    童昱晴也不知想到什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到时候会不会被我们折磨成一个弓着腰、弯着背的小老头呀?”

    白乔煊不甘示弱地说道:“那你们不还得被我喂成两头小母猪呀?”

    童昱晴气得想揍他,“你说谁是母猪?!”

    白乔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说着:“你……”

    “好呀!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当我是病猫呀!”说着就去抓白乔煊的“死穴”。白乔煊抵挡不住连连求饶,童昱晴非但不理反而抓得更凶,白乔煊被逼急了也反手去抓童昱晴的痒……

    也不知是谁先罢手,两人都筋疲力尽地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童昱晴愣愣地盯着房顶悬挂的玉兰罩花灯,隐隐听到白乔煊沉重的鼻息,他竟然睡着了!童昱晴忙悄悄地翻身,双手托着下颌,静静地打量着白乔煊的睡相。明明仰着身子,两腿却非要斜到一边,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这样貌还是子都之美,剑眉浓重如峰,英挺的鼻梁如雕刻般棱角分明,只是那薄唇紧抿,像是在梦里还隐含怒意。

    这就是我爱的人……这一刻明明离我这么近,却终究不属于我。乔煊,你的心里是不是也有我呢?

    童昱晴缓缓俯首,她的气息渐渐与他的气息缠绕在一起,那两瓣薄唇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可就在她的凉唇要覆在他的薄唇的一瞬,他薄唇微启,喃喃叫了一声:“悠悠……”

    童昱晴的美梦顷刻间支离破碎,与此同时断裂的还有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童昱晴忙起身背对着白乔煊,跑到不远处的角落里将自己缩成一团,望着窗外扬扬洒洒、飘落无声的雪花,也如雪花般无声地落泪……

    童枫毅漏夜赶至督军府,却见胡管家正在书房打扫一个花瓶的碎片,他见裘泽远正站在窗边不知在瞧些什么,于是轻咳一声,裘泽远见童枫毅已至,便叮嘱胡管家快些打扫。

    胡管家能在众位家丁中脱颖而出,十余年来身居管家之位从无动摇,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听裘泽远如此说,立即收拾好残局,出去之前还顺带将铜门关上,又将书房房门合紧。

    童枫毅叹道:“你拿花瓶出气做什么?那青釉暗刻缠枝花卉瓶是我花了千两黄金托人花了五年时间才寻来的,你说砸就砸,早知道还不如我自己留着了。”

    裘泽远不耐烦地说道:“你若心疼,我赔你千两黄金就是了,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我问你,这一路上有没有跟着你的尾巴?”

    童枫毅白了他一眼,“俗气!古董是能用价钱来衡量的吗?!再说以他现在的本事,他的尾巴能让我发现了吗?”

    裘泽远余怒未消,骂道:“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不成?!还敢剪除我们的耳目,他是想造反吗?!”

    童枫毅施施然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地说道:“是。”

    裘泽远原本就在气头上,看见童枫毅不以为意的样子,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他造反,你很高兴是不是?你到底怎么想的呀?!”

    “我还能怎么想?他让裘令赫以谋反的罪名不声不响地死在边疆,说明他已然具备察觉并且剪除敌方耳目或是将其收为己用的本事,那我们身边的人很可能已经不干净了,这个时候你让我派什么人去查他到底有没有跟踪我?就算查了,得到的答案也只可能是没有。这不是打草惊蛇吗?还有这次他毫不避讳地将我们在边疆的人杀得一干二净,说明他根本不怕得罪我们,已经做好随时与我们翻脸的准备。”

    裘泽远问道:“你都明白,怎么还如此气定神闲?”

    童枫毅回道:“既然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我又何必生那份闲气?怒火还伤肝,再为你口中禽兽不如的东西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更不值得?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先稳住他,再寻个时机为他和昱晴操办婚事,向他传达我们的善意,让他觉得这个位置迟早是他的,他夺不夺都无所谓,这样江山才能安定平稳、绵延昌盛。”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一掀而过,他随意杀弟的事我们理都不理?还要溜须拍马地去讨好他?!”

    “你现在不讨好他,还能去讨好谁?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再说他们之间迟早要死一个,令这次下手干净利落,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把柄,就说明他不是你眼中那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他十分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再说,督军之位本就该由对敌人铁石心肠,对百姓仁爱宽厚,又能禁得住血雨腥风的人来担当,如此说来,他是不是比令赫更适合当这个督军呢?你在苛求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手上又是那么干净、滴血不占的人吗?你何必那么计较无碍大局的事情呢?”

第六十章 时移世易

    裘泽远看向童枫毅的眼神极为陌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无情?一条人命在你眼中就什么都不是吗?令赫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呀……”

    “如果他只是一个孩子,我当然会为他讨回公道。但他不只是一个孩子,他更是储位的争夺者!成王败寇,他没什么值得同情的。还有,你从小到大都是家中的独生爱子,无论是财富还是权位,你不争不抢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你当然不会理解兄弟之间相争相夺,骨肉相残的悲哀,在这一点上,你没有资格指责令。”

    “好好好,我不理解,我也不想理解。我们就事论事,你说我除了裘令别无他选,我怎么就没有别的选择了?论文韬武略、经纶济世,乔煊哪一点不在裘令之上?他又何以不能成为未来的督军?”

    “你发什么疯?!意悠不是你的女儿,白乔煊更不是你的女婿!若白乔煊有资格问鼎蒲东,那岂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做这蒲东之主了?你这是要把江山社稷拱手让人吗?!当初你为辛黛断子绝孙,我忍了,你现在竟然还想把整个蒲东都送给她的女婿?!裘泽远我告诉你,不可能!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所欲为,毁了裘氏传承百年的基业!”

    “我就随口一说,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好好的,说什么生呀死呀的?多不吉利?再说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对黛心存那么大的敌意?”

    童枫毅听到黛的名字就像有千万只臭虫爬到他身上一样觉得恶心,于是他摆摆手说道:“说储位的事,别提那不相干的人。”

    “不选白乔煊,我还可以从近年来出生的堂侄中挑选可用之才,重新培养……”

    童枫毅忙止住他,说道:“不说培养督军需要花费的心血和时间,你觉得裘令会放过被你选中的孩子吗?这些年来为了储位,裘家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不再让其他无辜的孩子牵扯到这场是非中,是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

    裘泽远沉默不语,半晌后长叹一声:“若是令羽……”

    “令羽重情,他就是看透这个位置带给他的失过于得,不忍兄弟相残才举家离开蒲东的。他已经走了,追忆只能徒增伤感,于现实半分无益。令还是有情可原的,最起码他从没有做过鱼肉百姓的事情。你就退一步吧……”

    又是一阵寂寂无声,裘泽远徐徐瘫坐在椅上,他以手扶额,叹道:“我终究不适合这个位置……原本我还打算这几日就召令赫回来参加我和黛的婚礼,可是……”

    “什么?!”童枫毅与黛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一样的反应,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裘泽远见童枫毅双眼都快要睁出来,又重复了一遍,“这些年我欠黛的太多了,再不偿还只怕苍天难恕。”

    童枫毅暗暗失落又隐隐释然,叹道:“你总算是想通了……”

    裘泽远自嘲道:“四十不惑,若是我到这个岁数还想不通,就真是痴傻了。”

    “还知道自己是个傻子呀?倒还不傻嘛。”童枫毅笑道。

    裘泽远清饮一杯香茶,驱散脑中那一片混沌,缓缓说道:“明日着邺津警备署副署长裘令颁发公文公告裘令赫谋反、窦宏平叛始末。同时裘令改任蒲东都统,择日与童氏嫡长女配婚。窦宏平叛有功,擢升为督军署参谋,即日到任。”

    这一来明里捧了裘令的身份,让他稍安勿躁,暗里将他在军中的心腹改为文职,卸了兵权。一明升一暗降,也是在提醒裘令,到底谁才是蒲东之主。童枫毅暗叹,若裘泽远全身心地投在督军之位,只怕也不会发生这段兄弟相残的惨剧……

    裘令赫之死结束了蒲东储位空悬的局面,许多人的命运也随之拨转。白乔煊从承阳赈灾归来后被裘泽远提为蒲东协统,仍与裘令工作在一起。童昱晴被童枫毅提为财政司副司长,填补童柏毅的空缺,并且安然接受了父辈为她和裘令订下的婚期,静待入主督军府之日。裘泽远已不能全然掌控蒲东政局,索性甩开这个他本不愿背负的包袱,将大半的政务都交给裘令来打理,自己则专心筹备与黛的婚礼。众人听说裘泽远与辛黛的婚事,无不祝福,只有意悠偷偷在房中哭了一夜。

    这天裘泽远正和辛黛剪着婚宴那日需要用的喜字,忽听外面有碗碟落地的声音,裘泽远悄声对辛黛说道:“悠悠这几日总是怪怪的,以前她从不藏心事,她想要什么我一眼就能看穿,可我现在真是看不透她的心事了。说她疏远我们,她又每天都学着给我们做喜欢的菜肴,那双小手这几日都被她折腾得不成样子,不是刀伤就是烫伤的,我看着都心疼。说她亲近我们,她又说什么后半生日日像仆从一样守着我们,这些日子她都没有唤过我父亲,看我的眼神也透着疏离。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辛黛脑中闪过意悠听说她和泽远要成亲时的悲恸错愕,手中的剪刀一下偏了方向,刺破了中指,裘泽远见状忙放下手中的剪刀和红纸,轻轻为黛吹着伤口。

    窗外春风和煦,黄鹂啼鸣,阳光被懵懂的绿意剪成一点一点的光痕,映在裘泽远身上这件雪青弹墨鹤纹长袍上分外温和,正如辛黛心中久违的宁谧……

    “一点小伤并无大碍,我去取药箱简单包扎一下就好。”辛黛恬淡一笑。

    裘泽远忙拦住她,“我去取,你坐在这儿别动。”

    裘泽远小心翼翼地为黛包扎好后又拿起剪刀和红纸,说道:“这几日你就好好养手,这些小事我,来做就好。”

    辛黛心里的蜜都要从眼中溢出来了,柔声说道:“那我看着你剪。”

    裘泽远宠溺地揉着她的青丝,就像小时候她对他撒娇时一样,一个“好”字拖得无限长……

    午膳时裘泽远和辛黛一如既往地夸赞意悠亲手做的并不合口的饭菜,意悠也是一如既往地恭谨疏离。仿佛她一直都是督军府里的一个侍女,沉默周到地服侍督军和夫人用膳。

    就在裘泽远和辛黛以为意悠又要像前几日一样恭敬地告退时,她却走到裘泽远和辛黛面前,将两个绣工极差,几乎认不出是什么图案的香囊递给辛黛,“这是意悠送给姨母与督军的新婚贺礼,是一对花开并蒂的香囊,请督军、姨母笑纳。”

    辛黛忙接过香囊,又将其中的一个递给裘泽远,裘泽远看也未看便夸道:“好漂亮的并蒂莲,辛苦你了悠悠,我和你姨母都很喜欢,你……”

    裘泽远本想问她绣香囊时有没有伤到手,却听意悠说道:“督军谬赞,意悠愧不敢当,若督军没有别的吩咐,意悠这就退下了。”

    裘泽远暗叹一声,便随她的心愿让她离开了。意悠刚走,裘泽远立即对辛黛说道:“这孩子第一次碰针线,手上一定有伤,她现在待我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多问,你晚些去给她送些伤药吧。”

    辛黛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我会去的,也会劝她的。”

    裘泽远也握住掌心的温暖。他何其幸运?无论何时何地转身,身后都会有一个人温柔相待。

    你是原野和辛黛的孩子,你的父母曾经对他们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没有什么可委屈的。他不是你的父亲,他要娶你的姨母了,你的姨母为他苦苦守了十六年呐,一个女人一生当中能有几个十六年?这是她应得的,不是吗?再说她含辛茹苦地将你拉扯大,于你有大恩,做人决不能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你绝不能像那对狗男女一样厚颜无耻!你该做的就是祝福他们,用尽你的余生偿还你身上的罪孽……

    可是我好痛啊……像扒皮挫骨那样痛……我不想……

    你不想?你有什么资格生出这种妄念?!你除了是辛黛的影子,什么都不是!扒皮挫骨?!好,我便扒了你的皮,挫了你的骨,让你这一辈子再也无法面对他!

    于是泪流满面的意悠拿起一把剪刀照着自己的左臂就是一划,豆大的汗珠瞬间从她的鬓间滑下,鲜红的热血从她的左臂倾泻而下,染红了她的白裙,也染红了地面洁白的理石。为了不让自己惨叫出声,她还咬破了自己的白唇,口中尽是血水和泪水的咸腥。

    你应该清醒了吧?他不可能属于你……意悠身上的气力越来越弱,但意志却越来越坚定,你不能死,你死了他怎么办?若是这世上连辛黛的影子都不在了,他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在世上吗?你要挺过来,你要为了他,苟延残喘地活着……

    辛黛敲了半晌的门也无人来应,心头不由发慌,忙取来备用钥匙将意悠的房门打开,刚推开门一个鲜血淋漓的人突然倒在她脚下,她“啊”的一声惊呼出声,将裘泽远和当值的几个家丁都引了过来,裘泽远刚跑到楼梯中央就瞥见倒在血泊中的意悠,顿时惊得心神俱散,直接从楼梯中央飞过去,将她抱了起来,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辛黛看清满身是血的人是意悠时,也被吓得不知所措,还是几个家丁机灵,见状忙跑去请莫芬。

    等莫芬来时裘泽远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在战栗,待莫芬检查过意悠的伤口,确定只是划破手臂,没有伤到筋骨时,裘泽远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快去查!彻查刺伤小姐的凶手!”裘泽远怒吼道。

    “不必查了,我就是。”上过药后醒来的意悠忍着手臂上的剧痛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说道。

    众人纷纷怔住,辛黛忙在裘泽远发作之前将家丁遣散,待房内只剩他们三人时,裘泽远冲到意悠身边,悲怒地质问:“悠悠,就算你恨我令你失去双亲,你怎么能拿你自己来伤害我?!你是想让我死都无法面对你的母亲吗?!”

    意悠看着裘泽远悲痛欲绝的样子,那双桃花眼中又一次蓄满泪水,她想摇头,像以前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却再也没有那样的勇气,索性闭上眼睛,不听不看。

    裘泽远多日来的隐痛在意悠合上双眼的一刻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他猛然拎起躺在榻上的意悠,按住她疯狂挣扎的头,逼迫她睁开眼睛,直视自己,尖利如锋的目光仿佛是在盯着此生最强劲的对手,“你到底想怎样?你就这么恨我吗?!”

    意悠的伤口在二人拉扯时又被撕裂,火红的鲜血再次涌了出来,她却仿佛失去知觉,仍与裘泽远针锋相对,“我想让我从来没有存在在这个世上!你能做到吗?!你说我恨你?对!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留下我这个孽种?!你留下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保住你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了吗?!她不还是片刻不留,就去地狱找她那个奸夫了吗?!”

    啪!

    意悠惨白的脸上瞬间红肿起来,她用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抚着自己火辣辣烧起来的左脸,绝望之中竟萌生出一丝笑意,她冷嘲道:“果然,你疼我、宠我全部都是因为她,只要我有一丝丝地冒犯她,你就会在瞬间,把我从天堂拉进地狱。”

    裘泽远还没有从那一掌中回过神来,他直直地盯着自己刚刚打在意悠脸上的手,一遍遍地想着,我刚刚打她了吗?可是看到意悠脸上鲜明的五指印,裘泽远的心又一次拧在一起。

    “你恼我恨我,怒我骂我,我都没有怨言,我欠你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但是你怎么能用那么恶毒的语言,咒骂你的母亲?她是因为生你才死的……”裘泽远忆及往事再也说不下去,早已泪流满面的辛黛忙上前扶住他,轻声劝道:“泽远哥,你先回房歇息,我来跟悠悠谈……”

    裘泽远走后,辛黛重新为意悠清洗包扎过伤口,又帮她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裙,为她打理好后缓缓坐到床边,注视着面容姣好、苍白憔悴的意悠,将她发间的一缕青丝绾到耳后,柔声说道:“悠悠,虽然你不是我亲生,但你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你的一悲一喜,泽远看不懂,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你根本不恨泽远,你是在恨你的父母,甚至恨你自己,因为你觉得他们对不起泽远,连你也难辞其咎。你觉得你无颜以对他这么多年来对你的疼爱,是不是?”

    意悠将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团,不言不语,辛黛又接着说道:“这还不是最令你痛苦的事,真正让你不惜自残也要剜去的,是你对泽远的爱意,是不是?”

    意悠觉得自己的脑海就要被滚烫翻涌的泪水浸满,她都不知自己是真的在摇头还是已经出现幻觉,辛黛见意悠的面色被她憋得血红,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也忍不住声泪俱下。

    “悠悠,你也许会觉得姨母说这话是为了自己,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是泽远心爱的女人,我们能得到他的怜惜疼爱都是因为你的母亲、我的姐姐。就算如今泽远转念想娶我,他对我的感情也不过是愧疚怜惜之情,他从来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女人来爱。你是我的亲甥女,我不想看到你重蹈我和你母亲的覆辙,我们的一生都毁在爱上不该爱的人身上,你母亲为此赔上性命,我为此耗尽我的余生,我不忍见你也是如此。还有如果你真的爱泽远,就应该希望他平安喜乐,这么多年他都是把你当作他的亲生女儿来抚养,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或是一直与他针锋相对,你让他这后半生心何以安?你又于心何忍?”

    意悠抱头痛哭,抽泣着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安安稳稳地嫁给白乔煊,他就会心安?”

    “只要你过得好,他就会心安。”辛黛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意悠,轻声宽慰。

    一缕夕阳映照在窗边洁白如雪的鸢尾上,羽翼上的光斑令翩跹起舞的白蝶熠熠生辉,意悠看着霞光万道的夕阳将那白蝶渐渐托起,平静地说道:“我会如他所愿……”

    身着玄青缕金如意纹云绫锦袍的童枫毅缓步从这座自己走过无数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府邸走过,入目的尽是喜庆的红色,门外石狮上佩戴的赤红绢花,门口牌匾上悬挂的鲜红绸布,相送一路摇曳生姿的粉红月季,主楼各房点亮的大红灯笼,还有廊间、厅内、柱上、地上、窗上、门上张贴的正红喜字……各种各样的红色令童枫毅眼花缭乱,不知所感。

    “虽然省去了六礼,但这场面还是红红火火的。听说这些都是泽远和黛二人亲手布置的,真是一点也不逊色于我们当年那场尽是繁文缛节的婚礼。”身着金黄彩绣牡丹纹宋锦旗袍的何彦君感叹道。

    童枫毅心中本就压着一口气,听何彦君如此说更是愤然,他挑了挑眉头,冷声说:“很好吗?普天之下只怕只有黛肯受这样的委屈。”

    走在童枫毅身后的身着浅紫刻丝藤纹云雾绡旗袍的童昱晴听父亲如此说,不由说道:“父亲又不是黛姑姑,又怎会知道黛姑姑是委屈还是欢喜?人家大喜之日,父亲怎么尽说些丧气话?”

    女儿的一句话让童枫毅哑口无言,还是何彦君回身对女儿说道:“你父亲不过感叹一句,你哪来那么多话?”

    身着藏蓝缕金腾云纹漳缎长袍的童昱凑到童昱晴耳边笑道:“原来姐姐也有挨骂的时候呀……”

    可还没等他笑完,他的右耳就被童昱晴揪了起来,正应了损人不利己这句俗语,他连连求饶,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何彦君见一双儿女闹成一团在一旁暗自偷笑,却见夫君仿佛皱了一下眉头,以他的心胸应该不至于生儿女的气呀?想到这里何彦君忙问道:“枫毅,你怎么了?”

    童枫毅摇了摇头,“也不知这几日怎么回事?这眼睑总是跳个不停,搅得我有些心神不宁。”说着他又摆摆手,笑道:“许是这几日筹备昱晴的婚事,迎来送往太过忙乱,应该没什么大事。”

    童昱晴闻言亲昵地挽住父亲,娇声笑道:“父亲若是忙不过来,把我的婚期延后几日不就好咯?您也不至于太辛苦。”

    童枫毅戳戳女儿的额头,嗔道:“都是要为**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出嫁之后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童昱晴眼中杏波几转,将不该唤起的记忆掩去,面上仍是笑靥如花,带着一个参加婚宴的人该有的喜气。

    因为前来相祝的都是熟人,婚宴也没有中规中矩地设在主楼正厅,而是摆在了后花园望月楼前的一处空地。此时正是满园春色的风景,娇嫩可人的粉红桃花、素雅清新的洁白樱花正迎风起舞,置身其中的人仿佛能被一瓣瓣调皮的精灵洗涤俗尘。晚风清凉,刚刚送来十里香的馥郁芳香,又迎来白玉兰的淡淡幽香。花香袭人,流水也不负深情,今晨落下的细雨搅动了居宁湖的一池春水,流水潺潺,清净自然,胜过无数丝竹之乐、管弦之音……

    众人在此良辰美景处依次落座,一对由红绸牵连的佳偶徐徐走来,待二人在香案前站定,礼乐奏起,赞礼官高喊:“一拜天地!”

    身着吉服,头戴冠玉的裘泽远慢慢牵引着凤冠霞帔的辛黛转身,二人齐齐敬拜天神地公。

    “二拜高堂!”裘泽远和辛黛都湿了眼角,十六年蹉跎岁月,两人的双亲已无一人在世,他们只能对着香烛敬告天上的父母,他们不再是孤苦无依的漂泊之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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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766/ 第一时间欣赏蒲心渡最新章节! 作者:南琋所写的《蒲心渡》为转载作品,蒲心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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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心渡介绍:
这世上的爱,有的有始有终,有的有始无终,有的无始,亦无终……
童昱晴——蒲东财政司长童枫毅之女,自出生便被童枫毅和蒲东督军裘泽远定为下任蒲东督军夫人。严格的家教让童昱晴从小就识大体、懂大局,事事以蒲东大局为重,以家族利益为先。
白乔煊的到来打破了童昱晴原本平静的生活,可肩头沉重的担子和根深蒂固的意识不容许她越雷池半步。与循规蹈矩的童昱晴相比,她的好姐妹裘意悠就显得有些“离经叛道”。她的敢爱敢恨令她身边的人都头疼不已,也令一段往事浮出水面……
她以为将往事揭开,是给所有人一个了断,却不知这只是一场灾难的开端。这场无声的风暴席卷过蒲东所有人的生命,也带走了童昱晴的至亲。
在经历几番权力更迭、阴谋博弈、爱恨交替之后,童昱晴和白乔煊都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并订下“四十年之约”,承诺在生命的尽头与彼此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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