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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象持     大照圣朝txt下载     大照圣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〇二章 甘原·甘兹郡王之病(一)

    甘兹郡国的郡府设在甘原,就在甘兹郡国偏北部,离圣都很近。一是拥有靠近京华帝都的地利,二是借助甘兹郡国的物产丰饶,甘原早就已经是非常繁华的所在了。

    腊月是一年中最闲适的时节。农人们正在窝冬的最后一个月,所有耕种的活计都要等到立春甚至惊蛰之后才能陆陆续续启动,腊月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认认真真地准备过年。家家户户都忙活着准备年货,一家有一家的过法,有的人家最重视杀猪宰羊,有的人家热衷于腊肉糟鸭,有的人家最喜爱蒸炸酱晒;一地也有一地的习俗,在甘原,家家户户都习惯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去甘原城里采买最后一批年货,顺便穿的齐齐整整的逛一逛最热闹的年集。

    于是,腊月二十八的甘原城里头也就很热闹了。各家商铺都摆出所有的好货吸引买主,也动用所有的伙计来招揽客人。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都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上谷新酿的好葡萄酒,是董家新法酿的好酒哟。上用的哎,就连咱们甘兹郡王殿下可能还没尝过呢。”酒铺的伙计穿的花枝招展的,拉住一个壮硕青年男子道:“咱家还有迦南郡国产的果酒呢,是这几年世面上才新出来的特殊酒品,甘甜的很哪,女眷们最爱喝了,可是后劲儿却大的很。快些买回去,除夕之夜一盅一盅的把你那新媳妇儿灌醉喽,到时候你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么,哈哈哈,明年家里头就可以添人丁啦。”

    “肃丽的好米好麦好粮食啊。”米店的老伙计手里端着一个分了很多格子的方形粮食盒子,指着其中一排摆着油亮崭新的米麦格子道,“那新肃丽郡王殿下别看年岁不大,倒还真是个有福气的,这不么,人家刚刚到肃丽郡国就藩,今年肃丽的米麦就是百年未有的大丰产呀。皇帝陛下最宠肃丽郡王,中秋大宴上又下恩旨,轮番减免了肃丽郡国各县的税赋。又是大丰产,又是大免税,肃丽的米麦价格真正是好的很,真的是物美价廉呀。”

    “云中郡国的好玉石珠宝。皇帝陛下喜得蓝瞳大王,宫里宫外都开始流行蓝色。咱们这里有正宗云中产的蓝珠儿,云昭仪娘娘佩戴同款啊。”

    “湫水郡国的绸布。最新的织法。皇帝陛下御赐云昭仪的暗花锦,日光下祥云纹,烛光下星月纹。独家专售,售完即止啊。”

    “妫琉山的顶级山货。”

    “三叶岛的海货。三叶岛洋流消失后上岸的第一批海货哟。人间珍馐,从未尝过的鲜味啊。”

    ……

    与民间的热闹红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甘兹郡王府里头因为逄世桓的重病而异常萧条。逄世桓是少年承袭王位的郡王,性情爽直豪迈,又是最得隆武大帝逄图俐和当今陛下逄图攸两代皇帝圣宠的第一号宗室亲贵,历来最喜欢热闹,往年的时候,一到中秋、春节这些重要年节,甘兹郡王王府门

    口都是车马喧腾、人声鼎沸,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贵客,有送礼的,有赴宴的,有打秋风的,有要官职的,王府里头管事的人无论哪个层级都极有面子,有的在王府外头大声指挥,有的在王府后院里暗自索贿,有的则趁着机会铺排自己的小私事儿。偌大的王府几百号人,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是清闲的。可是,自从今年入冬以来,往年这时候应该早已热闹的有些不堪的王府却随着逄世桓日渐沉重的病情而越来越冷清了。这固然有逄世桓病重需要静养、访客不便前来拜访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逄世桓的世子与几位公子正在闹家务,旁人不愿意来趟这个浑水、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到了腊月二十八民间正在大赶集这一天,甘兹郡王府简直门可罗雀了。

    正午刚过,王府里的两个俊仆从侧门出来,其中一个手里端着一个盒子对另一个道:“大世子说今天就不回府了,就在这里伺候殿下汤药。我回去把世子换洗的衣物给交接了,你回去把画姬乔装一下带进王府去。”画姬是大世子逄麓新近宠爱上的一个美艳侍女。

    “啊?!老王爷都已经这样了,大世子也太……”

    “禁声。主子的事,岂是我们奴婢们可以议论的,好好干好活计要紧。再说了,咱们主子算是顶孝顺的了,你看看其他人,连点人性也没有。”

    “我只是不明白,大世子什么女子没有尝过,怎么对这个画姬这么上心?看上去,一刻也离不开似的。”

    “那自然这个画姬是有些与众不同喽。”

    “哦?说来听听啊。大世子最宠你,你必是知道的。”

    “画姬这名字,是大世子给她起的,这个你总知道吧?”

    “知道啊。”

    “可你知为何么?”

    “这却是不知。”

    “说起来也算是一段有趣的轶事了。这侍女与大世子每次缠绵,若是能够得趣情动,她的身上就会泛上一种独特的红晕,大世子觉得那红晕‘线条蜿蜒,色分五重,神韵如画’,所以赐名她‘画姬’。大世子对这独特的红晕迷恋无比,每次与画姬缠绵,为了让画姬情动得趣,都要想尽办法去费力‘耕耘’,有时候甚至要吃药助性,可那画姬却是个极冷淡的人,十次里头倒有七八次无法情动,自然也就没有那如画的红晕了。越是如此,大世子越是着迷,越是要奋力搏击,倒好像是不服气似的。现在啊,大世子眼里哪里还有别人,一心一意都在画姬身上呢。”

    “说的人心里怪痒痒的。贵人们的心思真够难猜的,不喜欢那些香软的身子,倒喜欢什么劳什子红晕。那能有什么乐子可寻的?”

    “你个呆子。咱们世子什么女子没有经过手?你还说的什么‘香软的身子’,咱们世子什么香的、软的没有见过,早就腻歪了。现在都是找些没见过的、没玩

    过的,尤其是一时半会降服不了的,那才对他的胃口呢。”

    “怪不得四公子要去圣都里猎艳呢,还带回甘原来了。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吧。”

    “那还不太一样。四公子刚刚知晓男女情事,正是烈焰高炽的时候,最喜欢花活繁多、手段新奇的女子。他带回来的那个叶遥,是圣都里头出了名的‘满床飞’,对付四公子这样的嫩雏儿,自然不在话下了。”

    “哎。咱们说笑归说笑。可按天伦,可真是不像话。老殿下正在病重的时候,几个儿子不是把玩红晕,就是弄‘满床飞’。说句不该说的,幸亏老殿下现在不清醒,若是清醒着,就算病不死,也得被他们这几个儿子活活气死。”

    “千万别提‘死’字!王府里头正忌讳这个呢。前儿,侍药宫女半夜撞见一只野猫,说了一句‘吓死我了’,恰好被王妃听见,王妃震怒,说是不吉利,硬是当场活活打死了那个宫女。”

    “这个我也知道,当真是冤枉了那个宫女。嗨!这人呢,可真说不上,有时候想想怪没意思的。那宫女虽是老殿下身边的人,但仗着长的俊俏,心比天还高,终于攀附上了二公子,偷偷摸摸的事儿做了不少,想必功夫下的估计也很够了,此前一直听说二公子打算把她正式讨过去,只是碍于老殿下病重,不便提及,只等着过了这一阵,再办好事。没成想,一只野猫就把她的命都送了。再说咱们老殿下吧,平日里,精壮的就跟猛虎一样,谁成想,才这么年轻就……”

    “嗨!”

    这确实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逄世桓的病确实是“气”出来的。朝廷的“推恩令”施行之后,他的几位公子就开始和他要封地,他自然不会同意,于是家务事闹的越来越大。加上世子逄麓实无人主之相,平日里纨绔的很,为人很是促狭,又不大友爱兄弟,所以到了关键时候根本弹压不住几位兄弟。而逄世桓原本就是个银样枪头,看上去阔朗豪迈、大说大笑,可实际上色厉内荏、十分优柔,治家历来松软,在他身体康健的时候,家里尚能勉强唬的住,现在一下子倒下去、眼看着没有康复之望,而且“推恩”是朝廷明诏天下的旨意,名正言顺,几个儿子有恃无恐、毫无顾虑。每日里,几个儿子也都来探视,但并不是侍奉汤药、照顾起居,而是索要封地,骂骂咧咧、大声吵嚷都是常有的事儿。逄世桓生性风流、体健多产,子嗣很多,每天从早到晚,一个一个公子前来索要封地,话里话外、明着暗着地埋怨、指责,再加上这些公子们的生母、外戚们添油加醋,原本应该静养,可是根本静不下来,于是逄世桓的病就越“养”越重。皇帝派来的太医们会诊之后都说“不大好”“熬过冬春,或有转机”。太医的话都比较隐晦,但也有规律可寻,话虽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甘兹郡王快要下世了!

第一〇二章 甘原·甘兹郡王之病(二)

    越是这个时候,几位公子争的就越丧心病狂。

    逄世桓养病的地方在王府后花园里头的一个别院,叫“韵菡轩”,为的是躲清静。韵菡轩引一汪温泉的水,灌注到墙体和地板下面,营造出一方温室暖房,原是冬日里最适宜居住的所在,可就是在这温室暖房里头,逄世桓也还觉得冷,骨头缝里老是觉得有风。于是韵菡轩里又添了几盆炭火。宫女、内侍们都热的待不住,可逄世桓仍旧冷的发抖。

    一直在旁侍奉的柳王妃和世子逄麓实在热的受不了,趁着逄世桓昏睡过去的当口,挪步到韵菡轩前殿去歇息、透气。

    “你父王怕是不行了。我看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柳王妃道。甘兹郡王的正妃柳氏,体态丰腴,仪态端庄,但眉目间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戾气,使她看上去颇为尖利。

    “二郎他们怎么处置啊?父王这个样子,怕是理不了什么事了。”

    “哼!”柳王妃眉头皱的更紧了,望着逄世桓养病的后殿,不耐烦的说,“他就是这样一个软塌塌的性子。我那可怜的循儿被毒杀,凶手明明白白放在那里,他都不敢将其绳之以法。现在他这个样子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还指望他能替你出头么?”

    “母亲说怎么办啊?”

    “现在看,只有一条路:让他再写遗折,跟陛下说明白,绝不允许分割甘兹郡国。”

    “父王的折子上了好几道了,也都说的明白决绝。可陛下也只是反复慰言‘好好养病’,到底是同意父王所请、还是同意二郎他们所请,一直并无明旨啊。母亲,‘推恩’可是朝廷明诏天下的旨意,是陛下登基后新政的重要举措之一,我听说陛下的决心很大的。我怕陛下不会同意父王所请吧?”

    “新政怎么了?‘推恩’又怎么了?颁布新政的明诏里说的清清楚楚,是不是‘推恩’,如何‘推恩’,悉由各郡王自行决定,那可不是那群王八羔子们想要封地就能给封地的!”柳王妃越说越有气,“他懂什么朝政啊,还不是雒渊概给出的主意么?!”这个他说的是皇帝,柳王妃继续道:“雒氏累世豪门,却无法封得王爵,雒渊概心里早就仇视世袭郡王们了。现在好了,正好打着新政的旗号,对郡王们痛下杀手。他这一招太狠了。本来就不剩几个世袭罔替的郡王了,‘推恩’一出,用不了多少年,这几个郡王的家里也就七零八落了。”

    逄麓对朝政隔膜的很,有些接不上话,于是把话题转回来,道:“陛下一直没有恩准父王所请,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吧?虽然雒渊概有自己的小九九,但我看就是陛下,对待咱们宗室们也并不友善,好像故意为难咱们似的,说不定,他正巴不得二郎他们申请‘推恩’呢,这样正好把咱们甘兹给分了。二郎他们背后,说不定就是陛下呢。没

    有他的怂恿纵容,谁敢?”

    “你这些话,又是听北边儿说的吧。”柳王妃道。“北边”指的是北陵郡王逄图修。

    “儿子觉得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呢。”逄麓皱眉道,“原先我也不信。陛下做亲王的时候,对待咱们宗室,那是多么宽厚仁德啊。可是,等他一登基,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先帝苛待宗室,但还只是严厉些,可陛下却好像是一心刁难宗室。就像母亲说的一样,一个‘推恩’的旨意,几个老牌子宗室郡王家里,就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了。”

    柳王妃动了气,提高声音,声色俱厉道:“北边儿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和他们天天搅和在一起。若是受了他们的蛊惑,着了他们的道儿,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你不要天天阴阳怪气的说酸话儿。”

    逄麓嘀咕道:“你不是刚刚也说朝廷和陛下的不是么?!”

    “你!”柳王妃语塞了,气的脸通红,但却无从辩驳。因为她确实经常说朝廷和皇帝的不是。她的抱怨另有一番道理。此前,她被称为“王后”,虽非“皇后”这个“后”那么尊贵、母仪天下,但在甘兹郡国以内,她却是“一国之母”,也是无与伦比、高高在上的“后”,而且就算觐见圣都里的“皇后”,她也隐隐然有一种“几乎可以平起平坐”的感觉,底气很硬。但新政要求,郡王之正妻不再称“后”,改称“王妃”,如此一来,她这个“王妃”的心里就觉得很不对味了。

    逄麓看母亲动了真气、开始一个劲儿的咳嗽,心下不忍,道:“儿子错了,请母亲千万不要生气。千错万错都是儿子无能,弹压不住二郎他们。母亲千万不要生气。”

    可柳王妃却气难平,一句话也没有,脸色铁青。贴身侍女忙上来替柳王妃捶背顺气,可柳王妃依旧没有转圜的样子,闭着眼睛,看也不看逄麓一眼。

    逄麓忙道:“母亲啊,现在父王这个样子,眼看着咱们国内就要出大事,母亲千万别和儿子一般见识,还得保重身子,主持大局啊。要是母亲出了什么事,国内可真要一乱到底了。”

    这是逄麓深悉其母秉性的表现。这还要从柳王妃的出身说起。柳王妃出身于大郜时期原湫水郡国王室柳氏的旁支,虽也算是王室宗室,但从其祖父时起,由于经营不善、人才匮乏,家道已开始中落,其父更加颟顸糊涂,几个兄弟也不太争气,眼看着绝无中兴之可能。后来,逄氏骤起,逄世桓之父获封甘兹郡王王爵,且与北陵郡王南北呼应,逄氏俨然第一豪门。原湫水郡国王室柳氏为了交好逄氏,遂决定从宗室之中遴选贵女,嫁与当时甘兹郡王的世子逄世桓。可是,柳氏王室是传承数百年的老王室,宗室之人极其看重门第,娶媳嫁女,首推累世王室的老宗室,最瞧不起“暴发户”。新封的甘兹郡王虽是新贵,但仍为

    柳氏王室宗室们所瞧不起。而彼时的柳迎儿,出落的十分美丽且精明强干、十分好强,为了拯救其没落的家族、也为了替自己争一口气,柳迎儿遂力排众议,同意嫁往甘兹,一时成为柳氏王室的笑柄。很快,老甘兹郡王薨逝,世子逄世桓承袭王位,柳迎儿就成了响当当的甘兹郡王王后。再后来,逄世桓的堂兄逄图俐建立大照,在宗室之中最宠信逄世桓,她也就成了诸郡国中最“硬气”的王后。尤其是,逄世桓看上去豪迈疏朗,其实骨子里只占一个“疏”字,对内对外都不怎么上道,也不怎么上心,于是柳迎儿正好独揽家政之大权,成为甘兹郡国宗室之中实质上的主心骨。

    所以,逄麓上面一番话,其实正合柳王妃争强好胜的本心。果然,柳王妃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来,睁开了眼。

    逄麓忙道:“母亲饶了儿子吧。您老人家的身子骨要紧。”

    柳王妃拍拍贴身侍女的手,道:“行了。我顺过气来了。你给我倒一盅茶来,口干的要命。”然后转脸看着逄麓道,“你呀。早就跟你说,要留心朝政,留心朝政,可你就是不听,天天就知道跟着那些宗室纨绔们瞎玩儿。你是要承袭王位的,以后甘兹都要靠你治理,宗室们都要靠你来辖制。你父王就是毁在‘玩’上,国事荒废的厉害。如今看来,不管是国事,就是家里的事,他也没弄清楚。二郎他们请封之祸,根由都在你父王自己身上。这些,你都知道么?”

    逄麓不爱听这些,心里也不服气,他常说的一句话是“陛下以前可是第一纨绔,现在照样当皇帝”,但现在这个情势下,无论他心里再怎么不服气,嘴上却是要服软的,于是道:“儿子明白。”

    “你不明白!”柳王妃仿佛又上了气,贴身侍女连忙将茶递上来。柳王妃明白侍女的好心,微笑着又拍拍侍女的手,然后又转向逄麓,拉下脸道:“你根本就不明白!北边儿天天怂恿你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你却蒙在鼓里、甘为其用。你还说你明白?”

    逄麓想要争辩几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虽然面儿上忍住了,但眼神里却掩饰不住自己的真实情绪。柳王妃道:“哼。我谅你也不会服气。别的我就不说了,我就问你。北边儿天天在你身边说这说那,可北边的几位公子,可曾闹家务了么?他们要求‘推恩’了么?”

    逄麓猛的一惊,北陵郡国内,从未听说过几位公子要求“推恩”分割郡国的事情,遂道:“这倒没有。”但他仍是不太甘心马上认错,又道,“可能,可能是因为王叔身子骨还康健着吧。一旦王叔到了父王这个时候,难保几位公子……”

    柳王妃道:“这不是根由所在。就算北陵郡王倒下了,他们哥几个也不会这么闹的。北陵那边儿,希图的可不是‘推恩’这个事啊。”

第一〇二章 甘原·甘兹郡王之病(三)

    “那是什么呢?”逄麓问道。

    柳王妃道:“我一个深宫妇人,对朝政哪里能够尽知呢?我只是感觉而已,北陵郡王绝非甘于人臣之人。至于他想干什么,我也说不清爽,但绝不会仅仅限于北陵郡国一国之内。他治家,那是一把好手,几位公子都是一条心。说起来,可真是让人羡慕啊。我没有那样的好命,哎。”

    “母亲也别气馁。我看北边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别看面子上头他们万众一心的,其实背地里的事儿谁又能知道呢。儿子就听说,王叔不大宠爱王妃,北陵王妃一直未能生出嫡子,每日里苦的跟什么似的,终日以泪洗面。父王独宠母亲,对母亲言听计从的,北陵王妃她哪有母亲的日子舒坦呢?”

    这话说的就很中听了。柳王妃果然笑了,道:“北陵王妃确是可怜人。”

    有了这个台阶,话就好接了。逄麓道:“母亲,北陵王叔没有嫡子,等他百年之后,肯定要由一个庶出子来承袭王位,可是到底谁来承袭,就是个绝大的问题。所以儿子觉得,别看现在他们好似都不争不抢的,其实背地里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呢。咱们现在虽然难,二郎他们闹的是凶了一点,可毕竟我是嫡长子,法统所在,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要父王不松口,我的这个王位谁也夺不去。退一万步讲,就算陛下有心分割甘兹,恐怕也不能得逞。”

    柳王妃侧脸看着逄麓,道:“这几句话说的倒是在理。看来,你也不是天天就知道玩儿,心里还是琢磨正事的。”

    逄麓得了表扬,心里很畅快,道:“母亲,宗室子弟,虽然纨绔了些,但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而且也总有出色的人才。我说句不该说的吧,宗室子弟们,天天最关心的,就是继承家产、承袭爵位这些事,所以对与此相关的事就格外关心,见识、手段都是很了得的。儿子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学了不少本事,而且,也交了不少好朋友呢。”

    柳王妃觉得逄麓说话的样子很浅薄,说的话也透着邪气,但今天却不想再批评他,于是应付道:“那就好。现在是特殊时期,你要多注意言行,别让人说出什么来了。等承袭了王位,大权独揽,名分一定,以后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到时候,咱们就能松口气,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逄麓道:“是,母亲。儿子一定注意,母亲尽管放心。”

    柳王妃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劝解二郎他们啊。你父王眼看着就不行了,这个当口,他们要是还这么闹下去,朝廷里掌权的现在都是雒渊概那几个居心叵测的人,内乱一起,容易被人利用,恐怕是要出大问题啊。到时候,就算你承袭了王位,如果他们到圣都里头举着‘推恩’的旗帜在御前撞钟、叫天屈,雒渊概他们若是有心纵容他们,那可就麻烦了。”

    逄麓道:“母亲必是有良策的。母亲尽管吩咐就是了,儿子一定照办。”

    柳王妃道:“我

    现在也是苦无良策啊。我若是有良策,岂会让他们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柳王妃没有主意,逄麓就更加手足无措了。母子二人再次陷入沉默。柳王妃心里烦闷,方才又动了气,精神就有些委顿,于是闭着眼睛养神。逄麓枯坐在那里,心里想着昨天听来的新花样,打算晚上好好用在画姬身上,希望能够让画姬得趣、现出神秘红晕。

    过了一会,王妃的内侍首领走了进来,道:“王妃,世子,圣都里来了宣旨特使,说是有陛下的圣旨。”

    柳王妃和逄麓都一惊。逄麓道:“莫非是陛下有了明旨?”

    柳王妃略一沉思,没有接逄麓的话,而是转向内侍道:“我们到正厅去接旨。”内侍首领道:“宣旨特使知道咱们殿下有恙,格外体谅,来的时候就说不用在正厅接旨,他到养病的地方来传旨就是,此刻就在殿外了。”

    柳王妃忙道:“快请进来。”

    圣都来的宣旨特使也是一个内侍,进得殿内,并无多余的客套,只道:“有旨意。请甘兹郡王逄世桓接旨。”

    柳王妃道:“甘兹郡王殿下重疾在身,已无法起身,也无法言语,恐不能自己前来接旨了。”边说边垂泪。

    宣旨特使道:“无妨。这一点,陛下也有明旨,若是甘兹郡王不便接旨,也不用强求,请王妃或世子接旨也是一样的。”

    柳王妃道:“谢陛下隆恩。也谢过特使大人了。”

    柳王妃与逄麓跪下接旨。

    宣旨特使道:“甘兹郡王有大功于社稷,突罹重疾,至今未愈,朕心甚忧。特赐朕常持如意一柄,如朕亲临。另着管遄前往侍疾。”

    柳王妃和逄麓都大感意外。意外的不是皇帝亲赐常持如意,这虽是“殊恩”,但毕竟算不得多大的恩典。但着管遄前来侍疾,那就是不得了的恩典了。一来,管遄因侍奉云昭仪顺利生产而立下大功,已任命为迦南郡守,只等喜饶小郡王满月、云昭仪大安之后即可赴任。所以,管遄虽是从医道上起来的,但却已跻身封疆大吏,成为一等一的勋贵,地位非比往日,除了皇帝,其他人等已“用不起”这样华贵的郎中。二来,更重要的是,由于皇帝极其宠爱新晋昭仪的云姬和新出生的喜饶小郡王,因此特命管遄于宫中继续照料,据传,云昭仪和喜饶的日常饮食、起居、作息等等全部细节,均有管遄负责照料。当此之时,皇帝竟然舍得让管遄离开云昭仪母子身边、到甘原来给甘兹郡王看病,这份恩情,就真正是“天恩”了。三来,甘兹郡王久治不愈,柳王妃早就想请管遄来帮忙医治,但苦于上述两个原因而无法开口。皇帝此举,真正是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了。

    因此,柳王妃颇为感恩,于是发自肺腑的叩谢道:“谢陛下隆恩。”

    宣完圣旨,宣旨特使就卸下了方才端着的架子,恭恭敬敬给王妃和世子行完礼,道:“陛下为了殿下

    的病,焦心的很。日日夜夜念叨不停。管遄大人原本是要侍奉云昭仪娘娘和喜饶郡王的,但陛下实在担心殿下的病情,所以特准管遄前来侍疾、开方,希望能够药到病除。”

    柳王妃道:“陛下的隆恩如天之厚。也有劳特使大人一路劳顿。给特使大人备了些薄礼,直接送到驿馆吧。王府里头这段时间忙乱的很,招待不周,礼物也薄,还请特使大人不要责怪。”

    宣旨特使笑道:“王妃客气了。奴婢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王妃美意。”

    柳王妃道:“有劳特使大人了。不知管遄大人安在啊?”

    宣旨特使道:“就在王府门外。管遄大人说,未得殿下和王妃允准,暂不敢入内来。”

    柳王妃道:“这是哪里话?!逄麓,速去迎接管遄大人。”

    宣旨特使道:“那奴婢就退下了,不叨扰王妃和世子了。”

    柳王妃道:“逄麓,送送特使大人。”

    管遄很快就由逄麓引着走进来了。他原本就与权贵宗室及其家眷们很熟,今天又是奉特旨来“救命”的,双方自然格外热情非常。

    柳王妃亲自走到殿外迎接,道:“管遄大人亲临鄙国,有失远迎了,还望管遄大人勿怪。”

    管遄是何等伶俐的人,在权贵宗室跟前惯于伏低做小,看到柳王妃亲迎又是如此客气的语气,急忙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端端正正行了礼,道:“折煞在下了。折煞在下了。”

    柳王妃赶忙扶起管遄,道:“快起来,快起来,万万使不得。咱们都是熟透了的,哪能行这么大的礼?这不就是见外了么?”

    管遄道:“应该的,应该的。”

    柳王妃道:“管遄大人重任在肩,实在不敢劳动大人大驾。我实在感到不安啊。”这个“重任”指的是侍奉云姬和喜饶。但以朝廷重臣的身份侍奉后宫嫔妃坐月子,说出来总不是个体面的事情,所以柳王妃特意不明言,只是一带而过。这就是很体贴的表示。

    管遄对于柳王妃在人情上的通达和周到很承情,忙道:“这都是陛下的隆恩。原本在下是在侍奉云昭仪和喜饶殿下的,但陛下为了殿下的病情实在日夜难安,因此特遣在下来给殿下请脉开方。”

    有了管遄自己铺设的台阶,柳王妃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问候云昭仪母子了,因此道:“陛下的隆恩如天之厚。大人的高谊,我们感之不尽。大人,云昭仪和喜饶郡王,可还好吧?”

    管遄道:“好的很。好的很。”管遄知道,这个时候,柳王妃最关心的是甘兹郡王的病情,最想的是请自己尽快给甘兹郡王请脉,其他都是虚情。但碍于自己现在封疆大吏的身份,深通世故的柳王妃无法主动启齿,因此,请脉一事就只能自己主动提起了,于是道:“殿下的病怎么样呢?还请王妃先说一说,我好心里有个底。有些话,殿下面前恐不能尽言吧。”

第一〇二章 甘原·甘兹郡王之病(四)

    柳王妃道:“我们殿下的病,哎,实在是每况愈下了,太医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也都听出来了,怕是不中用了,左右不过拖日子罢了。不怕大人笑话,我和逄麓已经开始给我们殿下预备后世了,心里头早已放弃了。未成想今天能见到大人,大人是仁心圣手,我们殿下总算有救了。”边说边垂下泪来。

    管遄道:“王妃言重了。殿下和在下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定竭尽毕生所学,为殿下和王妃解忧。殿下是有大福的人,身子的底子又好,一定会康复的。王妃莫要焦急。国中的情形,在下多少知道一些,一切还要王妃主持大局呀。王妃千万要珍重。”这句话就显出管遄洞悉世态人心的上乘功夫了。

    果然,一句话说完,柳王妃就收了泪,用热巾擦了擦脸,道:“大人从圣都赶来,一路鞍马劳顿,今日先歇息歇息,明日再看不迟。”

    管遄忙道:“多谢王妃体谅。不过,歇息就不必了吧。云昭仪娘娘和喜饶郡王那边儿的差事在下还担着呢,所以还得赶紧回圣都去。在下还是现在直接去觐见殿下吧。请脉看病要紧。”

    柳王妃道:“那就有劳大人了。”于是和逄麓带着管遄来到后院的温室暖房。

    韵菡轩设计的极为精巧,如果不是因为多添置了几盆炭火而过热,室内真的是温暖如春,而且由于专门的设计,室内通风良好,气韵流畅但又丝毫觉不到风行的轨迹,置身其中,真的是通透和畅。

    逄世桓躺在榻上,已经瘦的脱了形,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柳王妃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殿下,陛下隆恩,特意派了管遄大人来给你诊病来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吧。”

    逄世桓完全没有反应。侍从在侧、日夜不离的左都侯高岚道:“王妃、世子、大人,殿下刚刚睡着。根据这几天的情形,殿下一睡总要两三个时辰的样子,一时半恐怕唤醒不过来。您看……”高岚的意思是请示,需不需要上点参汤之类的,把甘兹郡王灌醒。原本高大英俊的左都侯高岚因为这几个月日夜不离的贴身侍奉,已经瘦了好几圈,形容憔悴,风采大减。

    柳王妃转身看着管遄,道:“大人,你看……”

    管遄忙道:“不必叫醒殿下。病中之人,最需好的睡眠,千万打搅不得。殿下尽管睡着,在下给殿下诊脉就可以了。”

    柳王妃道:“大人不需要问些话么?”

    管遄道:“不用。脉上都有。脉比话好。”

    柳王妃起身,道:“大人,请。”

    管遄一躬身,坐到榻前。

    甘兹郡王的脸色差极了,黄的一点血色也没有。原本猛虎一般的壮硕躯体小了一半,平躺在榻上,像一个干瘪的枯木似的

    。甘兹郡王张着大嘴喘气,口气中带着一丝甜丝丝的怪味。

    管遄搭手号脉,变换了好几个位置,眉头越皱越紧,神情越来越严肃。

    柳王妃和逄麓眼巴巴看着管遄,心里凉了一大半。因为管遄是举世公认的神医,几乎有着起死回生的神力妙法,常常能够将一些濒死之人神奇地治愈,圣都里的亲贵、宗室中多有得他之力延命增寿的。而且,管遄诊病以“快”著称,号脉往往只在须臾之间,从未有过长时间诊脉而没有结论的时候。看他眼下这越来越踌躇的样子,柳王妃和逄麓都判断,甘兹郡王怕是真的难以回天了,好在两人对此早有预期,而且心思都在和兄弟们闹家务上,因此能够忍住悲恸、未曾垂泪。

    这是柳王妃和逄麓的心思。而管遄真正的愁,其实并不是因为甘兹郡王病势太沉、难以救治。事实上,恰恰相反,管遄一搭脉就已诊断完了。甘兹郡王的病,病势来的快,身子倒下的也快,下世的征兆几乎一应俱全,在寻常郎中看来,确实是已到最后关头、难以救治、顶多拖日子而已。但在管遄这样的绝代圣手来看,甘兹郡王之病其实绝不是必死之症。甘兹郡王的病因,并非躯体硬伤等外因所致,也非背痈等疑难内因而起,而是源自“生了大气”而导致的异常憋闷、肝气郁结。甘兹郡王自出生就是贵胄,一辈子舒朗痛快惯了的,忽然之间犯了肝郁重症,寻常汤药手段绝难化解。说白了就是“心病”。治疗“心病”,最常见的思路当然是用“心药”来医,但这却恰恰是目前最难办到的。而且治疗心病的“心药”往往都很难得到,否则,如果病人的心结很容易了却,病人也就不会得“心病”了。因此寻常郎中对付“心病”往往以“顺气”“通郁”为主,但药石的功力不能治根,效果大多不好。

    而治疗“心病”,却是管遄的独家绝技。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出身于世代神医之家的管氏,独有一套外人不知的秘法、妙方,但最重要的却是他自己的钻营和努力。这里边儿有一个浅显易懂却常为人忽视的道理:寻常百姓,每日为生计所迫,续命糊口尚且难以做到,心绪没有一天痛快的,偶有乐事已是天赐之福,所以,他们虽然时有烦心之事,但能够烦到得“心病”的,却十分罕见,即便得了“心病”,因为家境艰难,因此也不为人重视。恰恰是那些富贵闲人们,尤其是那些世家出身的宗室贵胄,自小未遇烦难,一辈子闲适、痛快,若遇较大变故,或失却皇帝宠信,或家中出了不孝子孙,或不得钟爱之人,往往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因此而得上“心病”,且极难治愈。管遄自少年时便志存高远,一心只在攀附权贵、扶摇直上,所以早早洞悉了这个“富贵病”现象,于是遍查古方,又请教了族中大佬,再加上自己的超高悟性和着意

    用力,独创了一套与传统“顺气”路子大相径庭的疗法,多年来不断完善,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近几年,管遄经手的“心病”,几乎都是药到病除,从未失手过。管遄能够普遍得到权贵宗室们的喜爱,和他治疗心病的独门秘法不无关系。

    甘兹郡王的病虽重,但还没有到不治之症的程度。他是极健壮的底子,从病倒到现在,除了日渐萎顿、食欲不振、气息渐弱之外,身体并无非死不可的大症候。管遄认为,这一切的根由在“食欲不振”,进食若是少,精神自然委顿,如果再加上用药不当,或者乱补,或者乱泻,用不了一个月,气息自然减弱,看上去就是要下世的景象。在这个时候,如果再一味“顺气”“通淤”,无异于在茫茫大海的破船上凿了一个大洞,只会加速病人衰落、直至必死。

    管遄对于医好甘兹郡王的病,有着十足的把握。但正因如此,他才无限烦忧。因为,皇帝将他从侍奉云昭仪和喜饶郡王的身边调离,前来为甘兹郡王诊病,是有指令的。但这个指令,让管遄摸不着头脑。

    逄图攸召见他时,除了要他代为慰问甘兹郡王之外,似乎不经意、又似乎是有意的,淡淡说了一句“恐怕世桓现在还死不了吧”。管遄觉得皇帝这话大有文章,但无论如何不能参透,当然也不能直接请示皇帝这句话是何意。

    为此,他专门拜见并请教了丞相雒渊概。雒渊概说:“这有什么不好解的。陛下这句话的旨意很明确啊:甘兹郡王现在还死不了。否则,也不会把你从云昭仪和喜饶殿下身边调离出京啊。所以,你这次去,一定要用尽毕生之所学,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医好甘兹郡王。”为了让管遄更加明了,雒渊概专门又解释道:“这关系到朝局。新政千头万绪,虽已显现成效,但毕竟尚未稳固。现在朝局依然扑朔迷离,一切的一切,都要以‘稳’为前提。甘兹郡王若是此时薨逝了,他的几个儿子必会大闹、特闹,到时候,陛下新政里的‘推恩令’就会成众矢之的,引发意想不到的大麻烦,进而导致新政这个大局受阻。这是陛下所不想看到的。只要甘兹郡王康复过来,这个乱局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到时候,朝廷无论是措置甘兹的家务事,还是其他的新政事务,也就从容的多。若是甘兹郡王现在就薨逝了,那可就麻烦了。朝廷里头,现在糊涂的人不少,乱出主意的人很多。但朝政是个大棋局,每项举措、每个臣子都是棋子,每个棋子之间又都是相互关联的,寻常人等哪里能够看得明白?你明白人,刚刚位列封疆,陛下和朝廷里头都在盯着你看呢,你可得一步一步都走对喽,千万别犯糊涂。这一次奉旨去甘兹侍疾,就是你第一次接受考验。”

    对于雒丞相的开诚布公,管遄感激不尽。

第一〇二章 甘原·甘兹郡王之病(五)

    听了雒丞相的话,管遄心中大亮,自忖已经完全明白了圣心,也更加激发了上进之心,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展示一下起死回生的绝技,让皇帝陛下、雒丞相和整个朝廷,看看自己的医术,更要看看自己在政治上的修为。

    考虑到甘兹郡王是嫡亲的宗室,为稳妥计,当然也是因为管遄与熟悉宗室事务、现在已荣升光禄卿的逄烈极为亲密的交情,管遄又专程去拜见了逄烈,顺道无意间也请教逄烈关于皇帝陛下那句话的意思。谁料想,逄烈给出的解释,却与雒渊概截然相反。逄烈道:“陛下让你去,那都是为了面子上的事罢了。毕竟甘兹郡王是嫡亲的皇室宗亲,又一直独得圣宠、圣眷优隆。陛下历来都优待宗室,因此肯定要表示表示对他有一些特殊的恩典。你刚刚位列封疆,又在宫里值守,这个时候派你去走这一趟,算是很够意思了,陛下的情谊也就完全尽到了,这样呢,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你看问题,绝不能只看到这一层,一定要看得更深才行。现在,甘兹郡王的生死以及他们一家子的事儿,已经不单单是甘兹郡王一家之事,甚至也不单单是皇室宗室内部之事,实际上,可是关系着朝政的走向啊!我跟你明说了吧,陛下想要趁着甘兹郡王那边儿闹家务事,揪住世子和几位公子不孝之过,借宗室家法之名,严惩他们一家,一举褫夺甘兹郡王一脉的世袭王位。”管遄听闻大为惊讶,惊呼“啊…”。逄烈道:“你可不要惊讶。当今陛下可是位不世出之雄主,雄才大略绝不亚于先帝隆武大帝。在削藩这个问题上,今上与先帝其实是一个主意。削藩是应有之义,只是早晚的事罢了。我知道,你是觉得陛下还保留了甘兹他们几位老郡王的世袭罔替特权。但请你想一想,这么一位雄主,怎么会允许在圣都近侧还有一个世袭大郡国呢?保留世袭罔替的特权,不过就是权宜之计罢了。削藩这种事儿,急不得,推的急了,逼反了那些世袭郡王们,局面就大坏了,这就是先帝隆武大帝失去宗室支持的根由。今上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再犯错,因此决定一步一步来,伺机而动,各个击破。如今,甘兹郡王眼看着要薨逝,儿子们又这么不孝顺,这不正是天赐良机么?此前,陛下已经召集我们几个秘密议过了,决意要在甘兹郡王薨逝后,以诸子不孝为名,将诸子降封,褫夺世袭王位。你在品一品陛下的话,‘恐怕甘兹郡王现在还死不了吧’,你好好琢磨琢磨,这里面明显是嫌甘兹郡王死的慢啊。派你这么一个圣手去,当然是让你尽快了结他呀。之所以派你去,是因为这种事,也只能你去,这都是因为陛下信任你。一是信任你的悟性,陛下深信你必能体谅他的苦心。二是信任你的医术,陛下深信你能做的漂漂亮亮、毫无破绽。所以,你此去,万万不可卖弄医术医好了甘兹郡王。要是医好了他,陛下的部署就被你打乱了。而你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从此也就万劫不复了。”

    逄烈与雒渊概两人的意

    见竟然完全相反,但却都有道理、谁也驳不倒谁。而皇帝的那一句“恐怕世桓现在还死不了吧”,真正是大有歧义啊。这个“死不了”,是说皇帝不希望他死呢,还是皇帝希望他死而他却死不了呢?这两个意思可是真正大相径庭了。而且,雒渊概和逄烈俩人都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一个是追随皇帝几十年的嫡系亲信、国舅、当今的大丞相,一个是拥立皇帝有功、在宗室中极有威望的现任光禄卿,两人对皇帝的真实想法都不可谓不深知。吊诡之处在于,两人对皇帝同一句话竟然有着完全相反的理解。最让管遄害怕的是,这两人的分歧,表面上看是对皇帝那句话的理解有所不同,但实际上体现出来他们两人对于朝政走向、对于皇帝施政理念的理解不同,再深一层,这体现的其实是他们两人的政见不同。一个主张“稳”住宗亲郡王,一个主张趁“乱”削藩。那么,皇帝自己的意思是什么样的呢?削藩看来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有“推恩令”,但问题是怎么削、如何削、什么时候削,这一点,皇帝从未有过明确表示。从雒渊概和逄烈两人态度来看,朝廷核心权贵中对此的意见目前尚有分歧。这种分歧现在就集中体现为甘兹郡王身上。自己现在卷入其中,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得罪其中一派甚至两派全都得罪,而且还很可能会得罪皇帝。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来的艰辛努力,顷刻之间就会付诸东流。

    管遄一边号脉、一边苦苦思索,不经意间,号脉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一个侍女的脚步声警醒了管遄。管遄用余光发现,柳王妃和世子逄麓正在看着自己,他不能再假装号脉了。于是,他抬起手臂,小心翼翼的将甘兹郡王的手放回去、盖好,然后强忍住心神,慢慢踱出温室,来到前厅。一则由于温室过热,一则由于苦无应对良策、心中焦急,管遄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柳王妃道:“有劳大人了。温室里头太热了,害的大人出了这么一身大汗。天气还寒着呢,别着了凉。大人先更衣、落落汗吧。”自己家人生命危在旦夕,却仍能替别人考虑的如此周全,柳王妃这份人情很让管遄感动。

    管遄道:“多谢王妃体谅。不过不碍事的。还是先说殿下的病吧。”这是医者的本分,管遄如此表态,很是得体。但柳王妃却很坚持,道:“大人的心,殿下和我们都铭记在心。不过,大人还要回宫去侍奉,若是着了凉、身子不适了,那就不好了。殿下已经病了这么久了,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的。大人尽管更衣就是。”

    盛情难却,管遄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过王妃,谢过世子。”

    “来啊。”柳王妃道,“就在这里侍奉大人更衣,不要再挪到别的屋子里去了。外边的风还很硬,这么一身透汗,要是一遇到冷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侍奉好了,务必等大人的汗褪尽之后,再侍奉大人更衣,不要在身子还湿漉漉的时候就往上套。若

    是大人着了风寒,我决不轻饶你们。”

    “喏。”

    “不必……”管遄忙道。但柳王妃轻轻一摆手道:“大人不要推辞了。就在这里换,不用着急。我与逄麓正好到王府前头去瞧一瞧,家里的事还有很多等着办。大人不急的,好好在这里歇一歇,咱们吃饭的时候再见面谈吧。”

    管遄正在愁没有思路,不知如何开出诊断和方子,因此乐得有这么一段继续思考斟酌的时间,于是道:“王妃真是大慈悲的心怀,在下钦佩之至。”这就是同意了。

    柳王妃带着逄麓离开。

    随着管遄前来的侍从们送进来一个衣包,管遄对柳王妃留下来的几个宫女和内侍道:“多谢王妃美意。不过我不大习惯让人侍奉更衣。还要烦请各位在这里自便,我到侧厅去更衣,很快就回来了。”

    “多谢大人。”领头的一个内侍道:“大人直接从屏风后进入西侧厅就行了,这是相连着的。不用再从外边儿拐过去。”

    “多谢提醒。”

    管遄的侍从三七随他拐到西侧厅。三七是管氏旁支一个没落衰败之家里的小儿子,虽然家境不佳,但却天赋聪颖,因此自小就为管遄相中,带在身边,充当侍从、书童,同时也是医术上的徒弟。三七也很争气而且极为忠诚,侍奉管遄尽心尽力,里里外外打点的服服帖帖、顺顺当当的。而且三七有一点深得管遄真传,那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所以,十几年下来,三七慢慢成了管遄最贴心的忠仆,也是最得力的助手,俩人几乎无话不谈的。

    三七先检查了西侧厅的窗户都关严实,一是确保没有漏风进来,二是确保周边安全、没有耳目窃听,然后一件一件将管遄湿透的衣服往下脱,一边脱衣服、一边擦拭汗水。管遄心头烦闷,毫无思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这句话是他与三七之间用惯了一句话,意思并不是让三七给他讲一些有趣的事情来解闷,而是问三七有没有获悉有价值的信息供他参考。

    三七小声道:“听圣都里的宗室们盛传,甘兹郡王的儿子们不孝顺,眼看着老爷子不行了,都想通过‘推恩令’来分割甘兹郡国获得封地。王妃和世子当然坚决反对。两边斗得不可开交,一直打到陛下那边儿了。可是陛下一直没有表态。”

    这些消息,管遄早已知道,觉得很无聊,但他觉得毫无思路,所以也并不叫停三七,只让他继续说下去,权当是听着解一解烦闷罢了,于是随口问道:“闹分家的几个公子中间,有没有领头的呢?”

    三七道:“倒是没有听说谁在领头,几个公子虽有点各自为战的样子,但无一例外都与世子对着干,所以倒是显得世子孤立、其他公子们众志成城似的。反正只要有一个公子得了封地,其他公子就绝不可能空手而回。”

    管遄道:“那几个公子中间,谁闹的最凶?”

第一〇二章 甘原·甘兹郡王之病(六)

    三七道:“都挺凶的。甘兹郡王是最得宠的宗亲郡王,在圣都宗室中、亲贵中最吃的开。几位公子各有自己的智囊,在圣都里也各有自己的门路,现在正拼命联络各方权贵为自己说话呢。其中,四公子的路子最野,听说是与北陵郡王家走的很近,得了北陵郡王的助力。不过,我也听说,世子还有其他几位公子也都与北陵郡王家走的挺近的。所以,谁闹的最凶,实在是说不上。”

    管遄又道:“宗室里头,大家平时议论,觉得最后会怎样呢?大家觉得,是世子会赢,还是几位公子如愿以偿?”

    三起道:“这就众说纷纭了,说什么的都有。大约也和每个人的境遇、地位有关系的。”

    “怎么说呢?”

    “比方说,宗室里各家的嫡长子,自然更希望世子能够赢,毕竟地位都是嫡长子,最提防别人和他抢家产的。而宗室里各家的非嫡非长的公子,自然更希望几位公子能赢,如此他们就有了和嫡长子分家的先例了。”

    “有道理。”管遄心里更无头绪了,“如此看来,这场家务事,当真是难办啊。现在闹的这么凶,万一要是闹出大笑话来,可怎么收场啊。”

    三七压低声音道:“我看,几位公子过的倒依旧还是挺逍遥的。前几天,我听窦太尉家的二管家说,甘兹郡王殿下的四公子近来迷上了红熏馆的叶遥姑娘,堂堂一个最亲贵的宗室贵胄,也不知道是动了哪一根情筋,竟被一个算不上绝色的叶遥给迷的七魂丢了六窍,把个叶遥宠的上了天,恨不能把王府里的宝物全都送给叶遥似的。前几天,四公子竟将甘兹郡王殿下亲用的一顶大轿送给叶遥使用,一个窑姐儿,乘着郡王殿下的大轿公然在街上招摇,一时成了笑谈。更巧的是,这个叶遥姑娘原是窦太尉家大管家的老相好,大管家真金白银的养了多少日子了,正是又熟又爱又不腻、最有味道、最热络得放不下的当口,没想到这叶遥姑娘一朝被四公子宠上,立即就变了性儿,一心又扑到四公子身上了,同时,叶遥也成了四公子的禁脔,大管家连叶遥的面儿都见不上,现在叶遥索性完全不知所踪,已经音信全无了。”

    管遄笑道:“窦太尉家的大管家我是知道的,他是太尉的发小,最受太尉宠信,架子比九卿还大,颐指气使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又是事关体面的‘情事’,这一气,小不了。”然后指一指后面暖房的方向,贴近三七的耳朵,轻声笑道:“估计也得来一场‘心病’。”

    三七笑着回应道:“听他们家二管家的意思,大管家好像还挺看得开,没有闹意气。”

    管遄惊讶道:“这上面的事情也忍得下去。这个大管家是个人物呢。”

    三七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听说了,也都惊讶的不行,都说是不敢相信,还有的说‘大管家怕是强行忍着呢,档里头的事,谁能忍的下?!二管家你莫急,等大管家气死了,你就是大管家了。’”

    管遄道:“你们这帮猴崽子。”

    三七道:“二管家说,‘那还早着呢’。原来啊,他们大管家想的远着呢,因此并不着急。”

    管遄道:“争风吃醋的事,还能‘想的远着呢’。这太抬举他了吧?”

    三七贴到管遄的耳边,轻声道:“二管家后来才跟我偷偷说明白,他们大管家哪里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呀,他专门去找窦太尉哭诉,让太尉给他出头。窦太尉被他磨的没有法儿,就给他托了底,安慰他道‘别急,让他先欢实几天吧。他们家正在闹分家的家务事,但他们的家务事闹的还不够大。朝廷就等他们闹的再大些,闹到不可开交、泯灭人伦,朝廷就以‘不孝’之名褫夺他们那一支的王爵,将他们举族变为庶人,到时候,你的情仇不也就报了么?!左右不过个把月的事儿。现在就怕甘兹郡王早死或者康复,那就便宜了四公子那小子了。’”

    原来如此!皇帝要的,不是“不死”,也不是“立即死”,而是“稍晚一点再死”。这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管遄用力一拍三七的手臂,笑道:“你小子,立了大功了你!”

    三七不明就里,楞在那里。

    管遄道:“快帮我更衣,我现在去见王妃和世子。”

    三七道:“您的汗还没有落下去呢,不急吧?”

    管遄道:“嗨!这点子汗算什么要紧的事呢?擦一擦就可以了。咱们快快去见了王妃和世子,开了方子,咱们好回圣都去复命啊。云昭仪和喜饶殿下还在那里等着呢。”

    王妃和世子正在前厅处理日常家务。王府内侍过来禀报,说管遄大人已经到了门外了,柳王妃连忙起身,走到门外,看到管遄,一边说“有劳有劳”,一边头也不扭的呵斥随着管遄过来的几位内侍“也不拦着大人,一身透汗,外边这么冷,着了凉可怎么好啊。”

    管遄忙道:“多谢王妃,多谢王妃。不碍事的。汗已经干了,王妃不用担心。”

    “那也不急着过来。咱们吃饭的时候谈就是了。一路鞍马劳顿,大人总要休息休息。虽说大人身子康健,但也得爱惜自己啊。”

    “承蒙关爱,实在感激不尽。不过,眼下还是殿下的病更要紧。恕在下直言,殿下的病不是一般的严重啊,怕是……,实在是抱歉。”这一句是管遄在给自己做必要的铺垫,也是为了此前给甘兹郡王诊病的太医们一个台阶下。否则,“治别人所不能治”的下场,除了得到被诊治病人的感激之外,更多的是此前未能替人诊好病的郎中的仇恨和嫉妒,同行如仇家,何况还是陷别人于无能之名的这种情况?管遄这等精明的人,绝不会干这样的事。更主要的,管遄通过三七方才说的那番话,已经完全理清了思路,也自忖已经完全弄明白了皇帝陛下“甘兹郡王现在还死不了”的真实含义了:“现在”还不能死,是因为家务事还闹的不够大,因为如果他“现在”就死了,那朝廷就只能以调停的姿态出现;但他也不能康复,如果康复,那他几个儿子闹着索要封地的事情就会被压下来,朝廷也不能畅行削藩的旨意。因此,“现在”,甘兹郡王必须得活着,但也不能康复,也就是说要“不死” “不活”,留着一口气,等到家务事闹到足够大了、朝廷能够以严惩不肖子孙的姿态出面之时,他就应当必须死了。皇帝让他这个绝世圣手前来,就是要将甘兹郡王的“生”与“死”完全控制在手里。这件事的难点不在于生、也不在于死,而在于随心所遇:想要让他“生”,他就能“生”,想要让他“死”,他就马上得死,而且这些都要做的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这正是管遄最拿手的手段。他在给一些极贵的亲贵宗室诊病的时候,为了能保持与这些亲贵宗室的长期联系,总是在用药上留一手,使病人不能尽除其病、或者留一点算不上严重但又必须长期治疗的后遗症,以便于他能够经常与这些亲贵宗室接触、亲近,等到这些亲贵宗室对他完全信任了,再出手将其病彻底根治、并转为食疗保养,从而进一步加深与其的感情。通过这些手段,他才得以在圣都亲贵宗室中左右逢源、人人信任。由于他医术的出神入化、大异于常人,他的这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小心思,从未败露过,也从无有人怀疑过他。

    柳王妃原本就已经彻底失去希望了,对管遄的话并不惊讶,于是道:“哎,这都是天数,是殿下的命数。大人千万不要自责。大人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殿下若是知道了,也必是感激不尽了。只是他平日里与大人最亲近友好的,大人这一来,他竟无缘与大人相见,恐怕此生再无见面的机会了。他若知道了,倒是必会为此而伤感的。”说着又开始垂泪。

    管遄道:“王妃莫急,莫急。现在还到不了这么坏的程度。”

    柳王妃听管遄话里有活口,惊讶道:“大人方才不是说……”

    管遄叹道:“嗨!都怪我没有说清楚,害的王妃这般着急,罪过、罪过!”

    柳王妃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殿下还有救?”

    管遄道:“有救!这个王妃一定放心。”

    “我的天爷!”柳王妃这一回是动了真情了,大出一口气,瞬间已是满脸的泪。不过,柳王妃很快就深吸几口气,慢慢平息了下来,道:“大人的救命之恩,殿下和我,还有我们王府上下,终生难忘。等殿下康复了,必有重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啊。”

    管遄忙道:“王妃言重了。殿下的病,有救是有救,但也只是能够救过一口气来而已,若想要康复,确实难于登天啊。殿下的病已经病入骨髓了,我竭尽全力,也只能保得殿下一个月内无虞,过了这个月,那就要看天数了。”

    逄麓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柳王妃却十分满意似的,笑道:“这一个月的命也是大人送给殿下的。我们已经很感激了。此前的太医们都说也就在这一两天。大人能够再替殿下续命一个月,已是捡回来的一个月的命了。况且,大人圣手仁心,加上天数难以预测,一个月后,说不定殿下能够在大人的救治之下转危为安,也未可知呢。”

    管遄道:“就是这个话啊。

    什么都有可能,殿下吉人天相,又是极健壮的身子底子,一个月后出现奇迹,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医家不敢说‘万一’,所以在下方才不敢这么说罢了。王妃说的,实实在在是在理的。”

    这一下,就连逄麓也脸上泛上了喜色。

    接下来就是开方子,说医嘱。其他的倒还罢了,管遄专门嘱咐:“后面那间屋子,殿下养病的那一间,实在是太热了。殿下现在是虚透了的身子,哪能经得住这么熏蒸啊。就是身子康健的人,在里面待几天,也会虚脱出事的。”

    柳王妃道:“此前,殿下只觉得冷,所以挪到了后面那件暖房,殿下还是觉得冷,所以又不断加火炉子。大人既如此说,我马上把殿下挪出来。”

    管遄道:“挪出来倒不必的。殿下极弱极虚,经不起大挪大动。而且,那间暖房用来在冬日里养病是最好不过的了。只需将火炉尽数撤掉就行了。”

    柳王妃道:“行。马上就办。只是,殿下直喊冷,应该怎么办呢?”

    管遄道:“无妨。我这个方子里有特效药,今日中午、晚间服下后,明日殿下就不会再喊冷了。王妃尽管放心。”

    柳王妃道:“大人真正是神医啊。真真是感激不尽。”

    管遄道:“殿下和王妃一直对在下关爱有加,管遄敢不尽心?”

    柳王妃道:“哎。只是殿下还是个命薄的,若是殿下在圣都里,还能常常劳烦大人。可惜是在郡国里头病倒的,轻易挪动不得,见一次大人可就难了。”

    管遄想:若是能够到圣都里头,完全置于自己控制之内,操控甘兹郡王的生死就更容易了。只是这话却不能自己来说,否则传到皇帝耳朵里或者雒渊概他们的耳朵里,自己就是无事生非、自作聪明了。于是道:“若是能够日日见面,自是最好。”

    柳王妃抓住话头,敏锐的听出管遄的话里有活口,于是道:“若是这一个月之内,殿下身体康复情况不错,可否能够搬到圣都里去呢?”

    管遄道:“这要看殿下的情况了。主要就是看进食。如果殿下十日之后,能够觉得腹中饥饿、主动索要吃食,那就是元气开始恢复了。这时候再养上十天,能够主动下地走动了,倒是可以试一试用殿下的那辆行军用的大车,慢慢赶路。只是千万急不得,不能颠簸,一定要稳如平地才行。”

    柳王妃道:“这个不难。殿下那辆大车是特制的,稳得与平地上毫无二致。”

    管遄道:“还要做好保温。千万不能着凉见风。”

    柳王妃道:“这个也不难。”

    管遄道:“这都是王妃信任在下,才想让殿下到圣都里头去。其实在下倒觉得,还是让殿下静养为好,不必到圣都跑这一趟的。”这句话就颇见管遄的功力了。他的意思,在柳王妃听来,似乎是因为他觉得甘兹郡王命数快到了、因此不必受这一遭辛苦,这就回应了前面说的“一个月之后就难说了”。但他的真实想法却并不是说给柳王妃听的。他料定柳王妃出于“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肯定会冒险送甘兹郡王到圣都去的。所以,他这话是说给皇帝、雒渊概他们听的。万一皇帝、雒渊概不愿看到甘兹郡王到圣都,那他方才那番说辞已足以替自己开脱了。

    果然,柳王妃道:“无妨。若是殿下果真有所好转,能够进食、走动,到时候试一试也好。反正已经这个样子了。”

    管遄道:“一切听王妃的调度。”

    柳王妃道:“大人能够在这里待几天呢?”

    管遄道:“今日午后便要启程回去了。”

    柳王妃道:“这么急啊。好歹要过了今天,明日再走吧。如此赶路,大人也太辛苦了。”

    管遄道:“喜饶殿下那边还离不了人。陛下对小殿下疼爱的不行,每日除了上朝,每时每刻都要陪着小殿下。一举一动都牵动着陛下的心。一有哭闹、翻身、进食不香,陛下都要问的清清楚楚。陛下又信不过其他太医,一应细节都要问在下,由在下来操持。所以,实在是抱歉啊,王妃,殿下如此境况,在下原本应该日日夜夜伺候的,可是实在是王命在身,身不由己啊。”

    柳王妃道:“言重了,言重了。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强留大人了。只是大人回去路上一定要休息好,千万别太劳累了。”

    管遄道:“多谢多谢。那就,就此别过了。王妃保重。世子保重。”

    “大人保重。”

    “大人保重。”

第一〇三章 圣都·甘兹郡王入京(一)

    管遄回到圣都第一件事,当然是立即觐见皇帝。

    逄图攸下旨,就在英露宫漪兰殿召见。皇帝如此安排有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这是一次非正式召见,而是比较秘密的私下召见。否则,一般来说,只要是安排在宫里的正式的召见,都会安排在乾元宫。只有秘密的召见,才安排在其他宫殿。这也因人而异。在隆武大帝时期,非正式的召见次数很少,而且有资格获得非正式召见的臣子也仅仅是掌管宗室事务的宗正或者是最受宠信的永诚亲王逄图攸、迦南郡守融铸等极少数人,而且非正式召见的地方只有一个,即长秋宫,其他地方从无安排过召见臣子。逄图攸登基后,情况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一是非正式召见的次数大大增加,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有非正式召见。二是获得非正式召见资格的臣子范围大为扩大,除了丞相雒渊概、太尉窦吉等一大批深受信任的之外,三公九卿、郡王郡守、边关大将、勋贵子弟等等,很多人都接受过非正式召见。三是地方也杂。有的安排在乾元宫东阙,有的安排在御花园,有的安排在臣子的家里,有的安排在长秋宫或漪兰殿。

    第二个意思,管遄深受皇帝信任。逄图攸虽然安排非正式召见的地方很多,但只有最亲近、最受信任的大臣才有资格“漪兰殿觐见”。逄图攸登基一年来,只有雒渊概、窦吉、象廷郡王逄基、琉川郡守华冲这四位获此殊荣。此前,管遄因全权负责云姬孕期护理事宜,因此经常在英露宫漪兰殿见到皇帝并向其禀报云姬情况,但这并非“漪兰殿觐见”,只是在漪兰殿依例回禀而已。得知自己将在漪兰殿觐见皇帝,管遄心里颇为兴奋。这足以证明,自己已经成为皇帝心中最亲近的臣子了。

    第三个意思,则是为了照顾云姬。管遄目前仍然担负着照料云姬和喜饶的重任。皇帝的意思很明确,管遄觐见之后马上就开始在英露宫值守。

    “辛苦你了,管遄。”逄图攸和颜悦色道,“这一趟一去一回才两天时间。虽说甘原离圣都很近,但两天跑一个来回,你也够辛苦了。我听说,你是骑马去的,都没有坐车?”

    “谢陛下。”管遄道,“娘娘和小殿下的差事要紧,臣不敢在路上耽搁。早去早回,免得陛下为娘娘和小殿下担忧。”

    逄图攸道:“很好。你这份忠心,很好。我知道,你因为连夜骑马,大腿上都磨出血来了。你不是武将出身,毕竟还是骑不惯马。”

    “臣无能,骑马出血,实在无状,失了朝廷的颜面。请陛下治罪。”

    “哈哈。你个管遄!你不仅没有失了朝廷的颜面,恰恰相反,你替我很争了面子。臣子们若是都像你这么办差,那天下大治也就指日可待了。”逄图攸一抬手示意管遄起身,道,“世桓的病怎么样了?”

    管遄道:“启禀陛下。甘兹郡王殿下的病,病势很重,但其实并不要紧。”

    逄图攸眉毛一抬,道:“其他太医们不是都说‘不行了’么?”

    管遄道:“启禀陛下。甘兹郡王殿下的病,看上去非常重,其实不是要命的症候。从病理上来说,甘兹郡王殿下的一切症候的根源是‘不思饮食’,只要能够进食,慢慢就好了。不过,寻常的太医,都把这病看的太复杂了,按照治疗心病的‘疏郁’路子,其实就是泻,所以越治越坏。

    逄图攸眼神里有些不悦,问道:“你能把他治好?”

    “能。”

    逄图攸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没有说话。

    管遄道:“但臣不敢把他治好。”

    逄图攸一抬眼,“嗯?”了一声。

    管遄道:“启禀陛下。臣知道,甘兹郡王殿下的病牵连着朝政,臣怕这趟差事办不好,所以在赴甘原之前,分别去拜见了丞相大人和光禄卿大人,专程请教这趟差该如何办。”

    “雒渊概和逄烈?!他们怎么说的?”

    “两位大人的意见,竟然大相径庭。”

    “哦?!”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目前,新政正在吃劲儿的时候,朝廷最需要的是‘稳’,最怕的是‘乱’,而甘兹郡王殿下的病恰恰关系到朝政之稳。他若是最近薨逝,甘兹必乱,朝局也会受到绝大的影响,这不利于新政推行。因此,丞相大人指示,一定要确保医好甘兹郡王殿下。”

    “那逄烈怎么说的?”逄图攸眉头皱的更深了。

    管遄道:“光禄卿大人的意见与丞相大人的意见,截然相反。光禄卿大人认为,最大的朝政是‘削藩’,但这需要借口,也就是需要一点‘乱’的事儿。甘兹郡王殿下病重且诸公子大闹分封,正好给了朝廷‘削藩’的借口,是难得的机会。若是甘兹郡王殿下薨逝,那么朝廷就可以趁‘乱’削藩。但若是甘兹郡王殿下康复了,那么这个机会就消逝而去了。因此,为大局计,甘兹郡王不能康复,而且必须尽快薨逝。所以,光禄卿大人指示臣,此去甘原,不是‘治好’,而是‘治死’。”

    逄图攸斜靠着,面无表情的说:“倒真是南辕北辙啊。”

    管遄不明白这个“南辕北辙”是说雒渊概与逄烈两人之间南辕北辙,还是说这两人与皇帝陛下本人的旨意南辕北辙。管遄没有敢接话。

    逄图攸悠悠看着管遄,问道:“那你最后听了谁的呢?”

    管遄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这个事太过重大了,而两位朝廷重臣的意见又如此天壤之别。臣谁的意见也没有全听,各自听一半,给甘兹郡王治了个‘不死’‘不活’,也就是暂时不丧命,但是也不能完全康复。”

    “你既然觉得此事重大且朝廷的意图不明,为何不来问我呢?”

    “陛下,臣愚以为,陛下若是想明示臣,必会明示的。陛下没有明示臣,臣绝不敢、也绝不能贸然去问,否则,就是臣僭越。”

    逄图攸道:“你就不怕领会错了圣心,把差事办坏了?”

    管遄道:“臣最怕有负圣恩,所以仔细分析了两位大人的意见。臣愚以为,虽然丞相大人和光禄卿大人的意见相左,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甘兹郡王殿下的病对于朝政而言至关重要。俩人的区别在于,丞相大人要‘稳’,所以甘兹郡王殿下死不得;光禄卿大人要‘乱’,所以甘兹郡王殿下必须死。但臣以为,到底是要‘稳’还是‘乱’,甘兹郡王殿下到底是要‘速死’还是‘康复’,最应该听的,不是丞相大人的,也不是光禄卿大人的,而是陛下您的。不,不是最应该听,而是只应该听,朝政之事,无论大小,都应该只听陛下您一个人的。”

    逄图攸盯着管遄看了一阵,过了好久,才道:“那世桓的病?

    管遄道:“臣给甘兹郡王殿下开了方子,可保他一时无虞,足以续命,但也只是保证‘不死’而已,只要臣不出手,仍然是谁也治不好他。只要,只要陛下需要,臣只要调整一下方子,甘兹郡王殿下不出两日即可下世,而且绝无任何破绽。”

    逄图攸轻轻道:“很好。管遄,你很好。”

    管遄敏锐的察觉到,皇帝的话虽然是赞赏,但话里同样有隐忧,甚至有一丝恐惧,是一种对于管遄竟然拥有能够“操人生死于无形”的巨大能量的一种恐惧。

    这一点,他早就预料到了,而且也想的很明白:如果皇帝提到这一点,那就予以应对;如果皇帝不提,即便他的话里有这一层意思,但只要他不明说,自己就装作不明了。因为,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又要把事情做好,又要不让皇帝产生疑心和担忧,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实在是没有的。

    于是,管遄道:“臣幸逢明主,受恩深重,不胜惶恐。臣无以为报,惟有尽心尽力、全心全意的侍主,方能报答陛下隆恩于万一。”

    管遄虽然没有解释任何话,但有这么一句话,人情通达的皇帝已经心知肚明了。

    逄图攸道:“你说的很好。朕心甚慰,甚为朕心哪!臣子侍奉君主,做到‘忠’,不难。因为君臣分际在哪里,无论是出于怕、还是出于敬,抑或是出于功利之心,臣子忠心侍主,都并不太难。但难的是全心全意!有时候啊,臣子不全心全意侍主,是因为才具不够、领悟不到位,这个呢,虽然可气,但还有情可原,起码是能够宽恕吧。但有的时候,臣子不全心全意侍主,是因为心怀鬼胎、另有算计,那就罪无可恕了。你说你要全心全意侍主。我很欣慰,要看你日后的表现。若你果真能够如此,我决不亏待你。”

    管遄道:“谢陛下。”

    逄图攸道:“你这次处理世桓诊病一事。初心就很不错。遇到两位重臣意见不统一,你能够跳出窠臼、另辟蹊径,这很好。”逄图攸笑了,呷了一口茶,道,“不过么,你却是多虑了。”

    管遄惊出了一身汗:难道自己处置的失当了?!

    逄图攸发觉了管遄神情的变化,摆手道:“你不用惊慌。我不是说你做事做的不对。你这件事,做的很妥当,我很满意。我的意思是,其实,对于世桓是死是活,是现在死还是以后死,是朝廷让他死,还是他自己死,都无所谓。他不过就是一个无关轻重的世袭郡王而已,分量很有限的,远未到影响朝政走向的地步。不过么,你的措置确实是很妥当,对于朝廷措置,很有益处。你能如此用心,又如此忠心,这才是我最欣慰的。管遄啊,你是有大才的人。你要好自珍重,用心政事,日后,我用你的地方还会很多。你懂么?”

    管遄兴奋的脸都红了,道:“臣叩谢陛下天恩。臣决不辜负陛下的信任和期许。”

    逄图攸道:“好啦。你一刻不停的走了两天,也乏透了。今日早些歇息吧。”

    管遄道:“谢陛下。不过,陛下的恩情,臣却不敢领受。昭仪娘娘和小殿下那边,臣已经两天半没有诊过平安脉了,臣实在不能放心。请陛下恩准,允许臣现在给昭仪娘娘和小殿下诊诊脉。”

    逄图攸道:“难得你的忠心和勤谨。那就准了吧。”

第一〇三章 圣都·甘兹郡王入京(二)

    管遄成了一时无两的风云人物。

    一来,他精心照料云昭仪和喜饶小郡王,云昭仪产后迅速恢复,还没等到喜饶小郡王满月,云昭仪就已经光彩照人了,而且那时一种有别于生产之前少女青涩之光的另一种更加迷人的光彩。更令人惊奇的是喜饶小郡王。养的跟小老虎似的,胖墩墩、圆滚滚的,刚出满月,看上去已经像是出了百天的孩子似的,一双亮蓝色的眼睛已经很清亮了,就跟蓝色碧玺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也不爱哭闹,仿佛很懂事的样子。只要一看见逄图攸,小嘴就一抿一抿的,好像是在笑,喜的逄图攸每天都不想离开英露宫半步。

    说起来喜饶养的壮实,还引出了一个典故。由于喜饶天生一双亮蓝的眼睛,因此宫里的人都叫他“蓝瞳大王”,但当然都是偷偷叫,有一次,两个内侍在英露宫的院子里聊天,说“咱们蓝瞳大王长的跟陛下一模一样的,就跟小老虎似的壮实”,恰被皇帝听到了。按律,奴婢们私下给嫔妃或者皇子起绰号,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就是不被杖毙,也会被打板子、立即逐出宫去,俩内侍吓的魂不附体。可是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出其不意的没有惩罚他们,不仅没有惩罚,而且还很喜欢“蓝瞳大王”这个名字,连道“好好好”,还跟云姬说:“刚才你宫里两个奴婢叫喜饶‘蓝瞳大王’,说‘蓝瞳大王’长的跟我一模一样。蓝瞳大王这个名字,我觉得挺好听的。老百姓家的小孩子,取个好听好记的小名字,一个是图好养活,一个是自家人叫起来显得亲。蓝瞳大王,这个小名字,我听着就挺高兴的。我看就允许他们以后叫喜饶蓝瞳大王吧?你觉得呢?”皇帝这么好的兴致,云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笑着道:“陛下觉得好,我也觉得挺好的。我常常听到他们偷偷叫喜饶蓝瞳大王,我还真是觉得挺好听的呢。”这下就定了。宫里很快就传开了,皇帝陛下特许宫里头的人称呼喜饶殿下为“蓝瞳大王”。不出几天,宫里宫外就都一样了,“蓝瞳大王”的名号就此开始流行。

    但此后生产毕竟不是什么扭转生死的稀奇事,只是因为生产之人地位特殊,因此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已。但另一件事就不一样了,那就是甘兹郡王逄世桓的病。经过管遄开的方子,已被诸位太医确定为“不行了”的甘兹郡王竟然起死回生,渐渐好转了,虽然仍属重病之中,但已经可以略进肉糜等食物,半个多月后,竟然可以在人的搀扶之下下地走路了。整个圣都为之震惊。管遄“天下第一圣手”的名头从此再也无人敢于挑战了。就连那些被管遄比的相形见绌的太医们,也都心悦诚服,不仅没有生出“同行如仇家”的嫉妒心和仇恨心,反而对管遄大加赞赏,纷纷攀附,想要拜入门下学艺。当然,这些太医们姿态如此谦逊,除了管遄确实医术出神入化之外,还因为管遄获得了皇帝陛下的格外恩宠,作为候任在京的新任迦南郡守,竟然已经可以与雒渊概、窦吉、逄烈、融铸等人一样,参与核心政事的讨论了。管遄的圣眷之隆,令人惊叹。

    这一天,管遄正在宫里值所中接见几个上门来以求教之名、行攀附之实的年轻太医。这几个年轻太医毕竟稚嫩,拍马屁的话说的极其生硬,管遄听的正烦,但又不能在

    脸上显出来,只能耐着性子苦苦应付。这时,得到皇帝陛下特准,可随时进出宫的管遄近随侍从三七进来道:“大人,有急事。”说完用眼睛瞥几位年轻太医。这几个太医忙道:“打扰打扰。回头我们再向大人讨教。”管遄笑盈盈地回说:“好说好说。”

    三七道:“柳王妃派人来说,甘兹郡王已经可以主动索食了,而且也可以下地走动了。柳王妃想请教大人,甘兹郡王是否可以进京来,这样便于请大人就近诊治?”

    管遄道:“这倒是个麻烦事了。”

    三七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带着疑问。

    于是,管遄道:“给他诊治到不是什么麻烦事。可蓝瞳大王刚刚满月,陛下原来说过,等蓝瞳大王满月后,我就可以去泰罗多就任迦南郡守了。可若是甘兹郡王来京,我可就走不了了。”

    三七笑道:“大人,您是想去做郡守想的痴了。我看哪,陛下如此看重蓝瞳大王,最快也得等到蓝瞳大王百天之后才会放您走呢。”

    管遄呆了一下,旋即大笑,道:“妙妙妙!果然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三七啊,你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哈哈哈。你说的没有一点错。”管遄又忽然想到皇帝酝酿对付甘兹郡王一系的事,虽然皇帝上一次说他不在乎甘兹郡王是死是活,但管遄明明白白看得出来,皇帝就是希望将甘兹郡王何时死完全控制在手里,如此想来,就算没有喜饶之事,皇帝也不会放管遄走的,因为只有他能够将甘兹郡王的生死完全操控在手且无人能够察觉。但这一点,却是不能说与三七听的,于是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再给你信儿。”

    三七道:“是,大人。柳王妃那边急的跟什么似的。我先回去把他们稳住。”

    管遄道:“对。你让他们不要着急。就说我还在宫里值守,需要等下了值才能回信。什么实在信儿也不要跟他们说。”

    三七道:“好嘞,您放心就是了。”

    三七走后,管遄立刻去乾元宫求见皇帝,说是需要“独对”。

    逄图攸正在东阙批折子,听了管遄的求见,于是遣散内侍、只留了一个雪傩在旁伺候,单独召见了管遄。

    “有什么急事么?”逄图攸放下笔,问道:“我晚膳前肯定回英露宫的。你这么急,什么事啊?不是英露宫里出什么事了吧?”

    “没有没有。娘娘和小殿下好的很。”管遄是个谨慎人,纵然大家都叫喜饶为蓝瞳大王,管遄在人前,尤其是在皇帝和云昭仪面前,依然毕恭毕敬的称之为小殿下。

    “那是什么事呢?”

    “陛下,是甘兹郡王那边的事儿。”管遄道,“甘兹郡王王妃派人来说,甘兹郡王已经能够主动索食了,也能够下地走路了。所以,他们想问问,能不能把甘兹郡王送到圣都里来,以便于臣就近诊治。”

    “求生啊,倒也是人之常情。你怎么看呢?”

    “臣的愚见,甘兹郡王到圣都里来,似乎更好控制一点。他若是在甘原,总是有变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山更比一山高。万一他们在甘原碰到咱们不知道的医者,趁势把他给治好了。那朝廷趁机削藩的大政,可就错失

    一次天赐良机了。到了圣都就不一样了。只要他进入圣都,就只会请我诊脉开方,那时候,就万无一失了。”

    逄图攸道:“很好。那就让他进京来吧。”

    “陛下圣明。”

    “可也不能再拖太久了。”逄图攸道,“顶多再有三个月。”

    “臣明白。请陛下放心就是。”

    “你这一边我很放心。我不放心的是世桓那几个公子那边。”逄图攸摇着头,道:“逄麓是个怂包,那几个公子原本还有些血性的,如今看来也不行。事关分封大事,怎么也没见闹出个样子来啊。”

    自从管遄与逄图攸说透甘兹郡王之病之后,逄图攸在处理甘兹内乱这件事情上就只信任管遄了。逄图攸认为,在几位最受信任的大臣中,雒渊概太有主意、难以操控,逄烈对于朝政略显生疏、总是对圣意揣摩不到位,窦吉忠心有余、能力不足且喜欢蛮干,融铸性情刚正不阿且有先帝隆武大帝一脉色彩、不能完全信任,其他九卿更是不足以谋,只有这个新贵管遄,虽说是靠医道起家的,但一来颇具悟性、一点就透,二来背景不厚、易于辖制,是一个可共谋、共商的人才。因此,在讨论甘兹郡王一事的时候,逄图攸就不再有任何遮掩了。

    管遄略一思索道:“陛下,其实这也不难。几位公子闹家务的气焰有所下降,根由还是因为甘兹郡王的身体在好转。以甘兹郡王王妃的精明强干,必会趁势向大家宣布,甘兹郡王身体已经无大碍、康复在即了。几位公子并不知真假,自然知难而退,再图别法。所以,要想破这个局,臣只要私下跟他们说,甘兹郡王只是暂时好转、但其病已深入骨髓、命不久矣,臣料定他们会立即重新闹起来。”

    逄图攸轻轻点点头,旋即又道:“闹起来不难。真要是我们想的,要把世桓给气死。怕也是不容易。”

    “这个也不难。甘兹郡王的身子虚透了,现在只是刚刚调起来一口气而已。只需要寻个几位公子都在的场合,找个合适的人把几位公子的气儿挑起来,高声言语几句,臣以医治为由给甘兹郡王下一根银针,泻掉他的底气,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薨逝。这样,是不是就很像那么回事了?”

    “好好好。就这么办。”逄图攸道,“快让他进京。让他的世子逄麓和几位公子都来。然后,这个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回头,我在让逄烈去宗室里走动走动,提前说一说他那几个不孝子的劣行,做一做铺垫。”

    “陛下圣明。”

    “哦,对了。”逄图攸道,“你安心现在圣都里待着。一来还有甘兹那边的事,离不开你。二来,英露宫那边也离不开你。还有一条么,我在想,最好你还是在圣都里待着,有些事,还是和你商量起来,我更放心。我看九卿里有什么好的职位可以给你的,暂时呢,倒是都还占着呢。你不用急。先把手头的事做好了。这件事,你先谁都不要说,先机密一些好,懂吗?”

    这是天大的喜事。管遄道:“谢陛下隆恩。”近来,管遄与皇帝已逐渐亲近,再多的客套话就没有必要了。

    逄图攸道:“这都是你自己挣来的。好好干吧。”

    “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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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照圣朝突发帝位更迭。同时,乱世征兆与盛世征兆同时显现,天象紊乱。大照圣朝面临着重重危机,政局、民情、国运进入了大开大合、波诡云谲的激烈变动时期。在此期间,一群少年应势相聚,顺势而起,因缘际会,风云骤起,共同见证、演绎、创造了一段瑰丽恢弘的神奇历史。大照圣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照圣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照圣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