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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照圣朝全文阅读

作者:象持     大照圣朝txt下载     大照圣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照圣朝全文阅读

楔子

    惊蛰。

    圣都。

    元丰殿。

    雪很大。没有一丝风。雪花缓缓地垂直落下。

    红墙琉璃瓦的巍峨的宫殿,被厚厚的白雪掩映着,肃穆庄严。

    两排明黄色的宫灯从南面渐渐拐了进来。

    打着宫灯的仪仗很长。

    仪仗渐渐走近了。

    宫灯上写着“长秋”。

    这是未央宫正殿长秋宫的仪仗。

    这是皇后的仪仗。

    常皇后姿态端庄地坐在銮舆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娘娘来了。”

    元丰殿里值守的内侍和宫女纷纷嘀咕着。

    “皇后娘娘驾到!”还是看管鹿寨的钩盾令(1)春佗反应最快。春佗高声报唱。这是皇后驾到时应有的仪礼,但春佗有意提高声量,倒好像是为了让什么躲在黑暗处一些看不见的人知道似的。

    隆武大帝今日后晌在御苑的鹿寨里赏梅花鹿的时候,忽然头昏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于是被南宫卫士(2)和内侍悄悄地抬到了御苑西北角的偏殿元丰殿。隆武大帝吩咐下来:只是小疾,不是什么大事,不得声张,除了宣召一位太医侍奉之外,不得告知任何人知晓。

    隆武大帝还专门嘱咐:“尤其不要告诉皇后。大雪天的,不要去烦扰她。”但不知道为何,常皇后终究还是知晓了。

    隆武大帝斜躺在大靠上悠悠地对常皇后说:“这些宫人们太不懂事了。我(3)不打紧的。哪个多舌的,又去烦扰告诉了你?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我就怕你巴巴地往这边来。”

    常皇后看来也是着急赶来的,脸上和头上一点妆容珠翠都没有,只是戴了一顶暖帽,披了一件紫色貂绒的厚厚的大氅。

    常皇后没有回应皇帝,只是笑了笑,静静地脱下大氅,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然后慢慢跪到皇帝的大靠旁,笑着说:“怎么不打紧呢?龙体欠安,我听说你都站立不稳了,哪能是不打紧的?多亏了春佗机敏,差人来告知我。我可要好好赏这个春佗,我看他还是很晓事理的。”常皇后笑着开始给隆武大帝按摩头顶。隆武大帝也笑了,脸上的神情很放松。

    这是大照圣朝的开国皇帝隆武大帝逄图俐和他的原配皇后常皇后。

    十三年前,四十一岁的逄图俐作为大郜圣朝的卫尉卿 ,利用睿宗皇帝英年早逝、3岁的小皇帝周端和20岁的太后无力控制政局之机,毅然发动了雪夜政变,夺取了皇位,建立了新朝,国号大照,年号隆武。从那时起,逄图俐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人敢叫了。

    逄图俐虽是篡位建国的皇帝,但却也是文治武功样样辉煌、官威民望都极高的一代明主。逄图俐以极其高超的政治智慧和丰富多变的周旋手腕,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就消弭了困扰大郜圣朝百年之久的一系列政治痼疾,又通过大力革新,成功建立了一整套与大郜圣朝以及此前更早的王朝们不同的政体,运转十分畅通。因此,大照圣朝虽然建国才十三年,但却是政通人和、上下一心,已经呈现出了盛世的景象。无论是在朝廷、官场还是民间,逄图俐一律都被尊称为隆武大帝。这种“大帝”的称谓,此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无论什么人,在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的隆武大帝面前都觉得束手束脚,但常皇后在隆武大帝跟前儿却很随意。常皇后是隆武大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童年小友,又是出身华贵的象廷郡王府的郡主,身份地位和感情基础都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在没有大臣和奴婢们的时候,常皇后就更加随意一些。

    隆武大帝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脸色显得有些暗红,嘴唇也很白,看上去很不舒服。隆武大帝呷了一小口药汤,慢慢说:“节气都到了惊蛰了,怎的还能下这么大的雪。圣都今年这天儿啊,可也真是怪了。今天的雪可真是大啊。我印象中,圣都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吧?”

    常皇后用一方素净的白手帕轻轻擦了一下皇帝沾着药汤的嘴角,慢慢说:“是啊。我记得,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雪,还是咱们老五出生的那一天。那场雪可真是大呀,足足下了七天。圣都毕竟处在偏北的地方,就是地气寒啊。哎,说起那场雪,要不是那场雪,咱们的老五也不会……”

    常皇后口中的老五,是隆武大帝的第五个儿子,也是常皇后为隆武大帝生的第二个儿子,出生那一天,正赶上圣都突降百年不遇的大雪。这场大雪导致皇宫内外交通断绝,圣都内外消

    息封禁。逄图俐就是利用这个时机,断然发动了宫廷政变,逼迫小皇帝周端禅让退位。大雪给逄图俐带来了皇位,但也夺走了他刚出生的儿子。

    就在逄图俐政变成功、自己忙于迅速清肃异己和控制反对势力的当晚,刚刚出生的第五个儿子不幸染上了风寒。本来风寒并不是什么要命的症候,几副汤药就足以治愈,但由于雪下得太大,圣都里行路实在艰难,又是政变之夜,处处封禁,等太医几经请示和周转赶到的时候,老五已经夭折了。这是常皇后和隆武大帝心里一直的心结。尤其是常皇后,虽然她完完全全地支持逄图俐,无论是逄图俐平日里想尽办法延揽各路势力,还是他在睿宗皇帝驾崩后预谋夺位自立,常皇后都全身心地理解和支持。但无论怎么说,逄图俐毕竟是夺了人家孤儿寡母的江山,而且还是自己旧主的江山,从道义上来说,这总有一个极大的缺憾,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常皇后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这是上天对逄图俐和自己的惩罚,心里也总有一个念头:“夺了一个孩子的江山,失去一个孩子的性命。这可能就是天道公平吧?”出于道德愧疚、畏惧天命的心理,常皇后一直小心呵护着被逼退位的小皇帝周端。逄图俐几次想要斩草除根,杀掉周端,都被常皇后以各种理由保护了下来。后来,为了保护好周端,常皇后恳求把周端从宫外接到皇后寝宫长秋宫西侧紧邻着的华祥宫居住,以便亲自照料周端的起居饮食,也防止周端被人所害。逄图俐最初坚决反对,但常皇后最终还是想办法劝服了他,理由也很堂正:“一来,周端毕竟是旧主,安置在宫外,难免过于寒酸,恐落人口实;二来,大郜圣朝的故旧仍旧还有很多,将周端养于宫外,难保那些故旧不希图通过拥立旧主复辟以谋取非分富贵,将周端养于宫内,名为尊崇旧主,实为圈禁幽闭,便于监视控制;三来,陛下自大照圣朝建国之初即崇尚倡行德政,将周端养于宫内,使其安享尊贵,正可以彰显陛下的如天之德。”

    这一条一条的理由,一遍一遍的恳求,终于让逄图俐心动了。就这样,周端被封为“祥国公”,接到了华祥宫,在常皇后的照料下,不问世事,平安成长,如今已经十六岁了。但无论皇后如何补偿和愧疚,上天却似乎真的在惩罚隆武大帝,隆武大帝自登基以来再无生育。

    “好了。这都是人各有命。说起来,老五总是和我们无缘。”隆武大帝坐了起来,因为起的有些猛了,脸都涨红了。隆武大帝用手擦了擦嘴上残存的药渍,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接着说,“你跟我说过,老五生下来的时候肚脐上有一个红色的鹿形胎记,所以我们就在御苑里建了鹿寨。说来也怪了,我每次看见鹿苑的梅花鹿都觉得真是亲切啊。昨天,图攸为了给我赔不是,专门送来了一只白鹿。这个图攸啊,一味地讨好纵容宗室,公开地和我推行的弃郡国制、行郡守制的国策唱反调。近来,闹的越发不像话了,和几个外郡的郡王天天混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勾当。宗室们,特别是那些分封郡王们对新国策抵触的很厉害。图攸作为唯一的亲王,又这么不晓事理,闹的我很心烦。前几日我狠狠训了他几次,他还跟我当场尥蹶子了。好歹,昨日图攸总算是想过来了,在我跟前嚎啕大哭,承认错误,还送来了这只白鹿。这个图攸啊,我真是没法说他。不过啊,他送来的这只白鹿,还着实是一只瑞兽,我也当真是喜欢。今天后晌啊,我一直在鹿寨赏玩这只白鹿,大概是在雪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就有些头昏了,实在是不打紧的,你也不用担心忧虑。……我跟你说啊,那白鹿啊,通体是雪白的,但两对鹿角却是血红色,一双眼睛啊,黑得跟一对宝石似的。明天我让他们送到你的长秋宫里去养着。”隆武大帝所说的图攸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大照立国之后,封为了永诚亲王。

    常皇后点了点头,说:“历朝历来尚白尚红,从未听过还有白体红角的梅花鹿。如此说来,那倒真是难得的瑞兽了。养在长秋宫里也好,你就不用老往鹿寨里跑。这里毕竟是偏殿,照料起来总是不周全。”

    忽然,隆武大帝额头的青筋暴突起来,满脸涨得更红了,眼睛大大地瞪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痛苦的吼声。常皇后吓坏了,大声唤着太医,但却没有任何人应答。忽然,元丰殿外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因为下着雪,脚步声不明显,但却很整齐,听上去人应该很多。门被推开了,永诚亲王逄图攸一身戎装地走了进来,身后带着一群武将。隆武大帝一手抓着自己的喉咙,一手指着永诚亲王,费力地说着:“图攸你,图攸你,图攸……”隆武大帝发出了一声狂

    吼“啊……”,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常皇后抱紧了隆武大帝,惊恐地大声唤着太医,可是却没有任何太医进来,连元丰殿里的内侍和宫女也没有人进来。图攸仗着剑,冷冷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隆武大帝,眼睛里毫无暖色。

    图攸的左侧站着卫尉卿窦吉,窦吉走上前去验看一番,大声说道:“陛下驾崩了……”语气冷极了,丝毫不掩饰里面的兴奋。

    图攸后面站着的光禄卿 雒渊概走上前去,面向常皇后说:“皇后娘娘,陛下是如何驾崩的?皇后娘娘可要做个见证啊。”

    常皇后是在政局中打拼多年的人,朝局中的蛛丝马迹她无不尽知。今天发生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甚至比隆武大帝本人还要清楚。她早就提醒隆武大帝要提防永诚亲王逄图攸,但隆武大帝却始终不以为然,深信这个亲弟弟绝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二心,直至最近,隆武大帝从各个渠道都了解到,逄图攸正在频繁地密会皇室亲贵和外地郡王,这才略有警觉,但一直未有任何实质的针对永诚亲王的行动。

    常皇后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常皇后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毫无疑问,这是永诚亲王逄图攸杀兄篡位来了。

    常皇后的心思极速地转动着:隆武大帝有一个太子和三个皇子,但逄图攸是太尉 ,又是威望素著的开国功勋亲王,既然能够带兵进入宫中御苑的元丰殿里来,那么,太子和皇子们肯定早就在其控制之下了。常皇后心里清楚,到了这个时候了,无论再做什么挣扎都是徒劳的,稍有不慎就会令逄图攸大开杀戒。自己被杀掉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但如果逄图攸杀掉了自己、然后把隆武大帝之死嫁祸到自己身上,继而污蔑太子和列位皇子,那隆武大帝的血脉将遭遇灭顶之灾。为了保护好隆武大帝的血脉,常皇后明白,现在必须忍耐,过了眼前的难关,再徐徐缓图未来。

    常皇后的眼泪流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戚戚而又毫无犹豫地说:“陛下偶感风寒,不治而暴崩。”

    “暴崩?!”卫尉卿窦吉明显不满这种说法。

    常皇后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迅速调整说法:“陛下偶感风寒,久治不愈,今夜驾崩。”

    光禄卿雒渊概说道:“好!隆武大帝偶感风寒,久治不愈,今夜驾崩。记档!还要记上,这是皇后娘娘亲眼所见,亲口所说。”这是在吩咐负责起居注的史官把隆武大帝驾崩之事记录在案,而且要写明是皇后所见、所说。光禄卿雒渊概接着说:“皇后娘娘,隆武大帝驾崩前,高喊永诚亲王之名,意思是让永成亲王承继大统。皇后娘娘,隆武大帝可是此意?”

    常皇后毫不犹豫地说:“正是!”

    光禄卿雒渊概大声说:“记档。此句也要注明为皇后娘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口所说。”

    永诚亲王逄图攸浑身紧绷的肌肉都松弛下来。逄图攸长舒一口气,握在剑柄上的手松下来,慢慢地抚着短须,说道:“皇嫂快起来。皇兄不幸驾崩,还要请皇嫂主持国事,以安天下人心啊。”

    常皇后再一次毫不犹豫地说:“我乃深宫妇人,岂敢干预国事。陛下……,先帝既有遗命,还请永诚亲王早日登基。国不可一如无君。”说完,常皇后竟然带头跪拜了下去,高呼万岁。

    永诚亲王逄图攸本想再做作退让一番,但光禄卿雒渊概抢先一步跟着常皇后跪了下来,高呼道:“请陛下即刻入承大统,早定天下人心。万岁!”

    元丰殿内外人等听得此声,全都跪了下来,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就像是雷霆一般,震得元丰殿直晃。

    永诚亲王逄图攸长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死去的隆武大帝和跪着的常皇后,慢慢踱到殿门口,拼命掩饰着兴奋,正色说道:“皇兄驾崩,实乃大照圣朝之大不幸!既然皇兄生前有旨意,那我只能勉力为之吧。”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照圣朝在暴雪中迎来了第一位皇帝,又在暴雪中送走了第一位皇帝,迎来了第二位皇帝。

    光禄卿雒渊概即刻拟旨,宣告天下。

    永诚亲王逄图攸遵先帝遗旨继位,年号定为“崇景”。

    大照圣朝的崇景时代就此开启了。

    注:

    1、钩盾令:宦官官职。主管近池苑囿游观之处。

    2、南宫卫士:皇帝的禁卫军。

    3、我:皇帝在最正式的典礼和诏书中自称朕,平日里都自称我、吾、予等。皇后、太后、诸侯王也都自称我。

第一章 迦南

    迦南郡是大照圣朝最南边的郡。

    迦南郡守的郡府设在泰罗多。

    虽然刚刚过了惊蛰,但泰罗多天气已经很热了,铺天盖地的都是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花卉。

    每年的这个时候,迦南郡守融铸都要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泰罗多的林子里捕猎。这是他八年前到迦南郡任郡守之后养成的新喜好。泰罗多林木茂盛,最不缺的就是奇花异草和珍禽异兽,当然也不缺好的猎手。在泰罗多,几乎家家都有猎手。在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挑选几个泰罗多最好的猎手,带着他们和自己的儿子们一同进林子里捕猎,这是融铸最喜欢做的事。

    今天,融铸的心情格外好。他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在泰罗多林子兜兜转转了一整天,出猎的收获颇丰,捕猎了好几车的各色猎物。融铸的大儿子融崖今年十六岁,生的十分伟岸雄壮,性格豪迈豁达,已经颇有男子汉的气概了。二儿子融雍十二岁,容貌俊秀,气量雅达,喜爱读书,终日手不释卷,就连到林子里打猎也是随身带了一箱子书,对那些难得一见的珍稀草木和飞禽走兽一概没有兴趣,只是专注地读着自己的书。小儿子融答奴还不满六岁,长得虎头虎脑,古灵精怪,灵秀异常,当然也最受融铸夫妇的宠爱,整个打猎的队伍里就是他最活跃,前前后后地跑,看到什么都要问一问,一整天都不知道疲惫。

    “答奴,不要乱跑,别忘了给你阿姊摘花回去。”融铸大笑着对融答奴喊着。融答奴的阿姊,是融铸唯一的女儿,叫融湫,今年十四岁了。融湫最爱那些花花草草,一年四季收集各色花卉。每逢惊蛰之后的这个打猎季,融湫总是让融铸在进林子里打猎的时候顺便给她采摘那些难得一见的珍卉。

    “我知道了,阿翁。”融答奴边跑边说。

    其实,在林子里采摘珍卉这样的事,并不需要融答奴自己去做,一来他只喜欢那些活动的猎物,对这些花草毫无兴趣,二来他也不认得什么是珍卉,什么是普通花草,随手应付着摘了些花草,大多都是泰罗多里常见的草木,实在算不上什么珍卉。融崖早在出发进林子之前,就已经安排几个专门的猎户和兵曹来做这事:“今年的雨水好,林子里的花草生发的也多,你们多采些,给楸来看”。那几个猎户和兵曹已采摘了一大车,五颜六色,码放地齐齐整整,有几株绿蕊丹槿,是极其珍稀的奇珍,他们整株采挖出来,用湿土包住根,打算拿回去,让融湫在郡守府里移栽培育。给融湫的东西还不止是这些,融崖还在一丛茂盛的凤尾竹下面不小心捉到了一只小孔雀,融崖原本想扔掉它,但融答奴却喊着说要送给阿姊。融崖当然就爽朗地答应了。那只小孔雀也放到了堆放花草的大车上,蜷缩在绿蕊丹槿的旁边,瑟瑟发抖。

    天色渐渐地晚了,夕阳已经开始下坠。融铸带领着融崖、融雍、融答奴和一干人等骑着马在森林里往郡府赶。

    尿急的融答奴大声说了一句:“我要尿尿去。你们可谁也不许跟着我过来”。融答奴自己一下子跳下那匹小小的迦南驹,一溜烟跑到灌木丛里面去了。

    “答奴尿尿都知道避着人了。这个小子。”融崖说。他的语气诙谐,但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融答奴,眼睛一直盯着灌木丛。

    忽然,融答奴大叫了一声“啊呀”!

    融铸和融崖飞身下马,一个箭步冲进了灌木丛。融崖顺手从随从手里拿过来一把强弩。

    等融铸和融崖冲进灌木丛,只见融答奴正惊恐地跌坐在地上,对面青色的大岩石上站着一只大花豹。花豹可能是被突然出现的融答奴给激怒了,正怒目圆睁地看着融答奴,等看到融铸和融崖带着这么些人也进来了,更是气恼,仰天长啸一声,一个纵身腾空而起,向融答奴飞扑过来。融答奴吓得捂住了眼睛,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

    融答奴听得“扑通”一声,过了一会,那花豹竟然还没有压到自己身上来。融答奴慢慢睁开眼睛,发现那花豹已经趴到了他前面几尺的地方,猛地抽搐了几下,一动不动了。原来大花豹已经被融崖用强弩射死了。一支粗壮的弩箭射穿了花豹的喉咙,花豹立时毙命。

    融崖仔细看了看花豹,说道:“父亲,这只花豹长得倒是漂亮呢。通体像天上的云一样洁白,花斑却是金色的。迦南的林子里,奇怪的东西还真是不少啊。”融崖大大咧咧地走到融答奴身边,一手把融答奴抱起来,扛到了肩上,然后边指挥随行兵曹收拾花豹,边打趣道: “答奴啊,你看你,还自己逞能要一个人单独去尿尿呢。不就是一只花豹么,你怎么把裤子都吓尿了。”

    “我才没有尿裤子。”融答奴在融崖的怀里挣扎着大叫起来,手脚并用地踢打融崖。融铸、融崖和随行的兵曹都哈哈大笑起来。忽然,融答奴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几下,说:“嘘嘘嘘,别说话,别说话。你们听,什么声音。大哥,你快放我下来……”说完,从融崖的肩上蹦了下来。

    岩石的后面果然发出一阵嘤嘤嘤嘤地叫声,像是一个婴儿。

    一个

    兵曹顺着声音找过去,揪出来一只小花豹,小花豹和那只被射死的花豹一样,同样也是白底金斑。

    “哦。这肯定是那个畜生刚刚产下的小崽子。嗬。这个小孽畜。”那个兵曹笑了几声,举起来就要摔死小花豹。

    融答奴大喊道:“不要摔,不要摔,你不要摔死它。这还只是一只小花豹吗?它又没有咬我,你摔死它作甚么?!怪可怜的,快放了它吧。”

    融崖笑着说:“是呀,这不是吓的答奴尿裤子的那一只,放了它吧。”兵曹们都哈哈地笑了。

    融铸看了一眼小花豹,说:“答奴,阿翁知道你的善意。可是,这只花豹的母亲已经被射死了。你放了它,它也是活不了的。不如现在就摔死它,它还能少一些痛苦。”

    “那我留着,我用羚羊奶来喂它。”融答奴脱口而出。

    融崖摸了一下融答奴的脑袋,亲了一下答奴,说道:“答奴,你可真够大胆的。还从来没有见过养花豹的,迦南的花豹可是最凶猛的野兽啊。等它长大了,可不光是要吓得你尿裤子,它可是要吃人的呀!”

    “我说过了,我没有尿裤子。再说了,这有什么的呢,不就是一只小花豹,它的牙还没有长出来呢。大哥,你可真是胆小啊,亏你还跟着阿翁打仗呢。哼!……阿翁,我求求你了。等我把它养的稍微大一点,就把它放回林子里来。阿翁啊,阿姊都有那么多花草了,还有了一只小孔雀,我还什么都没有呢!我想要这只小豹子,我想要这只小豹子。”融答奴抱着融铸的腿,晃悠着说。

    融铸平时最宠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儿子,听融答奴如此坚持,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于是伸手把融答奴抱到怀里,笑着说道:“答奴,难得你的这一片善心。你来养它呢,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花豹可不是那么容易养活的。阿翁可以同意你来养它,但你要首先答应阿翁三件事。否则,阿翁是不会同意的,我们就放它在林子里算了。”

    “好的,好的,好的。我都答应阿翁。”

    “答奴,你可不要说大话呀。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随便说话哟。你先听阿翁说。第一呢,你不能让它到处跑,免得它伤了人,虽然它还小,但毕竟是花豹,伤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第二呢,你不会喂养猎物,所以得向老猎户们时时请教,不许把它养死了;第三呢,你养它个一两年,等它能自己捕食了,就立刻放它回林子里来。就这三点。你想想清楚,你能做到吗?”

    “我能我能我能。”融答奴撅着小嘴大声地说。还不等父亲反应,融答奴就一下跳了下来,跑过去抱起了那只小花豹。融答奴用头顶着花豹的小脑袋磨了一会,然后对着小花豹又是亲又是贴脸,爱不释手。小花豹软软的,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两眼呆呆地看着融答奴。

    融答奴心里欢喜极了,眼睛看着那只小花豹的眼睛说:“喔噢,你可真漂亮、真是小啊,跟一只小猫似的。你不用害怕,等我把你喂大了,你就长大了,就变成大猫了。嗯呀!你就叫大猫吧。我的大猫,你可要乖乖听我的话呀。”说完,把小花豹紧紧搂在了怀里。

    融雍看到了这只小花豹,喜欢得不得了,缠着父亲和大哥再给他找一只,融铸哈哈大笑道:“雍儿,小花豹是没有了。这样吧,我让将作(1)用我们射杀的花豹的骨头,给你做一只骨笔和一只骨笛吧?”

    融雍喜出望外地说:“太好了,阿翁。”说完又去看他的书去了。读书写字和吹笛是融雍最喜欢做的事。阿翁说送给他骨笔和骨笛,这比送给他一只小花豹,更要让他感到高兴。

    等回到郡府,融答奴已经迫不及待了,抱着自己的小花豹,招呼着随行兵曹带着给融湫采摘的一大车珍卉和那只小孔雀,急急忙忙往姐姐融湫住的院子里跑。

    “阿姊,阿姊,你看,我给你摘了这么多好看的草。你看,还有一只小孔雀呢。大哥捉了他,本来要扔掉的,是我给阿姊求下来的。阿姊你看,你都还喜欢吗?”融答奴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小花豹,一边指着那一车的珍卉和那只小孔雀说。

    融湫看着满车的花草,开心的笑了。她尤其喜欢那只漂亮的小孔雀,小孔雀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经非常漂亮了,一身五彩斑斓的雀翎闪闪发光,一双美丽的眼睛如两泓秋水。融湫抚摸着小孔雀说:“这些花儿也好,这只雀儿也好。真没想到,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雀儿。要不是答奴,大哥就要把这么漂亮的雀儿扔掉了。阿姊要谢谢答奴。”融湫又指着答奴怀里的小花豹说:“从哪里弄来的猫?谁家送来的?以前还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猫呢?个儿还挺大的呢。”

    “哈哈。阿姊,这可不是猫。这可是一只小花豹呢。它的阿母差点吃了我,被大哥一箭给射死了。本来一个兵曹差点要把它给摔死,可是我实在太喜欢它了,就把它求了下来。我答应阿翁,把它养大一点就把它放回林子里去,免得伤了人。阿姊,你来帮帮我吧,我们一起养它们吧,养你的小孔雀和我的小花豹,好不好,好不好?”

    “答奴,你一下子救了两只漂亮的小动物呢。答奴可真是善良的孩子。阿姊替这只小花豹也谢谢答奴。我们的小答奴这么善良,又这么勇敢,阿姊一定会和小答奴一起把小花豹给养活的呀。”融湫用手摸着答奴的脑袋,微笑着说。

    融答奴把头靠在融湫的肩膀上,乐呵呵地说:“我就知道阿姊最疼答奴了。不过呢,阿姊,咱们可不能再叫它小花豹了。要是别人听见了它叫小花豹,会怕的。阿姊,你觉得它像猫,我也觉得它像猫呢。我早给它起好名字了,我就叫它大猫!我们就叫它大猫,好不好,阿姊?”

    “大猫?嗯,这个名字倒是贴切呢。别人听了也不觉得那么害怕。不过,答奴,你还是要多小心啊,不要让它咬着你,更不要带着它到处乱跑,千万别伤了别人。等大猫稍微长大一点,咱们就把它送回林子里去,好吗,答奴?”

    “答奴知道的,阿姊。阿翁也是这么跟答奴说的。”

    新鲜的猎物做成了一桌子美味,融铸带着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饭,坐在一起听融答奴兴高采烈地讲打猎的趣事。

    郡府家吏融二走了进来。融二行了个礼,恭敬地说:“老爷、夫人,大公子射杀的花豹已经解完了。老爷吩咐做的骨笔和骨笛,也都已经做好了,请老爷和夫人过目,看看做的这个样子行不行。”跟着融二进来的下人托上来一个盘子,一边放着骨笔,一边放着骨笛。

    融铸在悠哉地吃茶,点了点头,没有理会。融铸夫人走上前来,拿起笔和笛子,看了一下,惊讶地说:“这可真是奇了。你们猎的这只花豹,骨头竟然是蓝色透明的,就跟蓝碧玺一样?这可和你们以前猎的花豹的骨头不一样呢。”

    融崖说:“阿母,这是一只白底金斑的花豹,长得真是漂亮极了。没想到它的骨头也这么漂亮。迦南这个地方,奇怪的东西可真是多啊。”融崖是八岁跟随父母从圣都搬来迦南的,迦南与圣都是完全不同的气候,植被生灵也都差别很大,从搬来的时候那天开始,“迦南这个地方,奇怪的东西可真是多啊”,就成了融崖的口头禅。

    融二接过话来说:“夫人,这只花豹的其他骨头也都是蓝色透明的。将作们先按老爷的吩咐做了这两个物件过来,请老爷过目。其他的骨头,匠人们正在分解清洗,等清洗干净了请夫人一并过目。小人斗胆说一句,依小人的见识,如此漂亮的物什儿,好像夫人的珠宝里也没有这么耀眼闪亮的呢,不如给夫人和小姐打磨几件珠翠,戴着玩儿吧?”

    融夫人不置可否,放下骨笔和骨笛,说:“这确实是非常漂亮的东西。不过打磨珠翠么,还是再说吧。等你们把东西都收拾停当了,我再去看看。”

    融雍早就等不及了,拿起骨笔和骨笛,转身跑了出去。

    春天的迦南,已经很热了,吃撑了的融答奴依偎在父亲的怀里,被父亲轻轻揉着肚子,有点昏昏欲睡了。

    这个时候,融雍又从外边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骨笛,不太高兴地说道:“这只骨笛根本不响,你们是不是做错了。样子也怪怪的,我不要了。我还是喜欢我的竹笛。不过呢,那只骨笔,我倒是喜欢的紧。喏,融二。”说着把骨笛递给了融二。

    融二仔细查看了下骨笛,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不过还是赶紧说:“二公子莫生气。大概是将作们没有做好。时间确实也是太紧了些。明日我让将作们再修一修,保证修好这只骨笛就是了。”

    融铸夫人拿过骨笛,检查了一下,说道:“不就是一只笛子吗,怎么会做不好?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对啊,怎么会不响呢?这么漂亮的笛子,雍儿你都不要啊?我来试试。”说完拿起笛子,试吹起来。

    竟然没有吹响!

    融铸夫人仔细查看了骨笛,说道:“将作们做的,确实是没有不妥啊。怎么会不响?”

    融答奴看大家都吹不响骨笛,觉得很奇怪,一下子来了精神,赶忙从融铸的怀里骨碌下来,拿起骨笛说:“我来试试,我来试试。”大家都笑笑,没有理他。

    融答奴把骨笛放到嘴边,随意吹了一下。骨笛竟然发出了清灵悦耳的声音。大家都颇为惊讶,转过头来都看着融答奴。

    融答奴兴奋极了:“我吹响了,我吹响了。你们看,你们看。”

    融铸夫人和融雍又走过来,试着吹了几次,却依然还是怎么也吹不响。

    融夫人笑了,拿着骨笛,说:“就像崖儿说的,迦南这个地方,奇怪的事情真的是多呀。看来,这只骨笛和咱们的小答奴才是有缘分的。雍儿,你就把骨笛让给答奴吧。”

    融雍心里很别扭,但还是同意了,嘴上说:“我本来也不想要。答奴拿走就是了。”

    融答奴把笛子插在腰带上,说:“这只骨笛也是我的了。谢谢阿母,谢谢二哥。我去喂大猫去喽。”蹦蹦跳跳地跑掉了。

    注:

    1、将作:工匠。

第二章 大猫

    不过,融答奴的好心情很快就没有了。麻烦事来了。

    大猫无论如何也不肯吃融答奴喂给它的羚羊奶。不光不吃,而且连看也不看融答奴一眼,闭着眼睛只管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融答奴急坏了,自己吆喝着找来好几个老猎户试了无数次,却总也还是不行。融答奴开始嫌弃仆人们送来的羚羊奶不新鲜了。仆人们换了新挤出来的羚羊奶,可大猫还是不吃。过了一会,又换了新挤出来的水牛奶,大猫也依然嘴都不张,躺在那里丝毫不动。

    老猎户们都说:“答奴公子,从来没有人养得活花豹的。这是林子里最凶猛的野兽,不服人管教的。我们以前也活捉回来过花豹,可是,没有一个不是不吃东西最后饿死的。”

    融答奴快要急哭了,找了融二来想办法。融二说:“大概老爷的担心是对的,这只小花豹是养不活了。三公子还是把它放了吧。”

    融答奴极其地不情愿,但是他更不愿意活活看见大猫饿死,心里已经软下来了,打算同意融二的说法。等融二退下了,仆人们也都散去,各自做事去了。

    融答奴还是有些不甘心,蹲坐在大猫身边,一边哄着大猫,一边自己又试了好几次,最后融答奴都和大猫躺在一起了,大猫却还是理都不理他。融答奴决定陪着大猫躺一会,明日就把它送走。

    融答奴心里安慰着自己:“可能到了林子里,大猫自己就会找东西吃的吧。”融答奴侧躺在大猫身边,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熟睡的大猫。

    融答奴躺的有些累了,翻了一下身,结果被腰间插着的那只骨笛硌了一下。融答奴抽出骨笛,晃了一晃,跟大猫说:“我的大猫,这是你阿母的骨头做的笛子,你看它多么漂亮呀。家里的其他人,谁都吹不响它,只有我能吹响。大猫,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很有意思?大猫,我明天就把你送回林子里去。我现在给你吹一支泰罗多山曲吧,给你送送行。好么,大猫?大猫,你可要记得想答奴呀。”

    融答奴摸了摸大猫的脑袋,然后举起骨笛吹起了泰罗多山曲。融答奴吹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原本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大猫猛地睁开了眼睛。大猫的眼睛里闪出晶莹的蓝光。融答奴有些吃惊地看着大猫,继续吹着山曲。融答奴吹完泰罗多山曲第一句的时候,大猫艰难地站了起来。融答奴感到有些震惊,也很高兴,于是继续吹,大猫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叫声,摇晃着靠近答奴,眼巴巴地盯着答奴。融答奴兴奋极了,不再吹骨笛,伸出手去抚摸大猫。可大猫支棱了几下耳朵,听不到笛声,又闭上了眼睛,继续趴到地上,又一动不动了。

    融答奴明白,是骨笛的声音让大猫睁开眼睛并站了起来,于是赶紧又吹了起来,这次因为着急,索性没了什么曲调,只是一串一串的乱音。但大猫又猛地睁开眼睛,依旧盯着融答奴。

    融答奴懂了。大猫喜欢这只笛子的声音,这只笛子只要一响,大猫就会睁开眼睛看自己,也会动起来,还会朝自己这边走。融答奴赶忙唤来廊下站着的一个仆人,自己吹笛,让那个仆人给大猫喂羚羊奶。

    大猫眼睛一直盯着融答奴,竟然乖乖地吃了。

    等喂完大猫吃完羚羊奶,融答奴已经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融答奴对着大猫一直不停地吹骨笛,有时候有曲调,有时候是乱吹,但大猫都专注地看着答奴。过了好一会,大猫轻轻叫了一声,走过去趴到了融答奴盘着的腿上,把小小的脑袋搭到了融答奴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融答奴的脸。融答奴高兴极了,紧紧抱住大猫,眼睛里泪光闪闪地说:“这下子,你真是我的大猫了。我不用把你送回林子里去了。我的大猫。”

    融答奴一会抱着大猫在郡府里跑来跑去,一会又把大猫放到地上,自己带着大猫到处乱转。融答奴带着大猫去看融湫,融湫正忙着在郡府花园里栽种那些从林子里挖来的绿蕊丹槿,那只小孔雀就站在融湫的旁边,融答奴就带着大猫去和小孔雀又玩了一会。夜深了,融湫把挖来的绿蕊丹槿都栽种完了,领着小孔雀,带着融答奴和大猫,把融答奴送回屋去睡觉。

    融答奴把大猫抱到自己的床上,楼着大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融答奴还没有完全睡醒,但觉得脸上痒痒的。融答奴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大猫正在蹭他的脸。融答奴一把抱住大猫,用头抵住大猫的脑袋说道:“你这只坏大猫,以后我都睡不了懒觉了。”

    融答奴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就是从心底里面知道,大猫是想听骨笛的声音,所以放下大猫,又吹起了泰罗多山曲。大猫果然乖乖地歪到融答奴的身上,很高兴的样子,毛茸茸的身体一拱一拱地使劲往融答奴身上钻,好像唯恐离融答奴太远了似的,就像一个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婴儿。

    融答奴下床了,先是给大猫喂了一顿新鲜的羚羊奶,然后带着大猫去正厅陪阿翁阿母、大哥二哥和阿姊吃饭。

    融湫看了一眼乖乖的大猫,微笑着说:“我们的小答奴真是好本领,就用了一晚上的工夫,就驯服了这只小花豹。连泰罗多的老猎户今天都说不可思议呢。”

    融答奴昂着头,很骄傲的样子,说:“阿姊,它的名字叫大猫,不叫小花豹。”

    “对对对,”融湫笑着说,“阿姊都忘了,这是小答奴的大猫。昨夜我在栽种绿蕊丹槿,没有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驯服大猫的呢?”

    融铸也觉得奇怪:“是呀,答奴。你知道吗,泰罗多最好的猎户,也从来没有人能够驯服花豹。‘不驯如豹’,迦南人都这么说那些不好打交道的人。”

    融答奴一边大口嚼着早饭,一边嘟囔着说:“刚开始的时候,大猫也是不理我的。我给它吹骨笛,它就听我的了。你看,现在我都甩不掉大猫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我还是被大猫舔醒的呢。”

    融夫人若有所思地说:“这可能就是缘分吧。大猫的母亲因为要伤害答奴而被答奴的大哥杀了,但是大猫却因为答奴的善良得救了。这只骨笛我们都吹不响,只有答奴能够吹响。看来大猫和骨笛就该是我们答奴的。”

    融二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一进正厅,融二直接走向融夫人,说:“夫人,花豹已经解完了,也清洗完了,现在我抬进来,请夫人过目吧?好东西还真是不少啊。”融夫人点点头。

    融二招

    呼了一声,一排下人各自托着东西进来了。

    第一个仆人手里拿着一整张白底金斑的豹皮。融夫人说:“这可真是一件稀罕物件。白得这么脆生,金斑的金色又这么纯正。只是可惜了,迦南这么热,这件豹皮却是用不到啊。”

    融铸说:“等下次进圣都的时候,我呈给陛下吧。圣都地气太寒,冬日又长,陛下常年征战,腿上有寒疾,应该会需要的。”

    融夫人点点头,对着第一个仆人说:“晾干后,稍微清理炮制一下,收起来吧。圣都里将作大匠的手艺精巧至极,回头让他们自己去裁制。”

    后面几个仆人托上来了一堆蓝色荧光的骨头。融夫人挨个看了看,都放下了,嘱咐他们先存放好,暂时没有想好用来做什么,叫他们先不用乱动。

    最后一个仆人走过来的时候,融二自己接过来托盘,郑重地说:“夫人,您请看,这两个珠子是从那只花豹的眼睛里剖出来的。这可真是融二这辈子没有见过的奇事。那只的花豹的这两只眼睛外边包着一层薄薄的皮,剖开之后,竟得了这么两颗蓝色的珠子。请夫人过目。”

    融夫人看着托盘里放着的两颗蓝色的珠子,不由得赞叹:“这可真是从未见过的啊。花豹的眼睛里竟然藏着这么漂亮的蓝珠。这两颗蓝珠可真是漂亮啊。以前你见过吗,老爷?”

    融铸走上前来,也被两颗珠子吸引了:“这确是奇事了。泰罗多人捕杀的花豹也不算少,剖解得也很多,可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在花豹的眼睛里剖出珠子来的。而且这两颗珠子也……”

    不用融铸说,大家聚拢来的时候也都注意到了。这两颗珠子实在是太美了。它们的形状是没有一丝瑕疵的纯粹的圆,而且通体莹润。不过,这两颗珠子并不像花豹的骨头一样是透明的,珠子好像分了层,外边的一层是透明的,包在里面的好像是另一个更小的珠子似的。但也说不清楚,因为如果仔细看,珠子好像又不是分层而是一体的。最奇妙的是珠子的光。乍看的时候,珠子和此前看到的骨头是一个颜色,亮蓝色,闪着荧光。可是珠子的颜色又好像隐约在变动,蓝色是基色,不同的颜色轮闪着。但是同样的,也说不清楚,因为这些颜色变化很难捕捉,也很难辨别分明。

    融铸拿起来,贴近了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吧,这都是漂亮的玩意儿。夫人,你让将作们给你做一对儿坠珠吧,或者放在卧房里把玩也行。”

    融夫人却说:“算了。我就不用了。雍儿和答奴都有了物件,崖儿和湫也应该有吧。崖儿、湫,你们来,你们各自挑一个珠子,拿回去玩吧。”

    融湫当真是喜欢,但并不伸手去挑珠子,只是说道:“谢谢阿母。”

    融崖却并不喜欢这些东西,随随便便地说:“我就不要了。两个珠子都送给湫吧。湫,这样你就可以做一对儿首饰了。”

    融夫人想了一下,说道:“崖儿,我看你还是也挑一个吧。一来,这只花豹是你射杀的,理应有你一份。另外,这只花豹看上去不是一只普通的花豹,你就看这两个珠子吧,我们何曾见过这么纯圆和光彩的宝物。所以,我想他们肯定是有些灵异之气的。就像你说的,迦南这个地方,奇怪的事情可真是多啊。你随身戴着,这个珠子肯定也会庇佑你的。”

    看到融崖还是不太情愿,融夫人猜到,这是因为融崖生性阳刚威猛,怕戴着个珠子被伙伴们笑话,于是接着说:“湫,你做一个配珠,让你大哥挂在胸前的衣服里面,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再说了,崖儿,你先戴着,等你婚配了,可以给你未来的夫人啊。”

    融崖点点头,说:“好的,阿母。”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声:“你怎么可以拦我?快带我去见郡守大人。快带我去见郡守大人”

    融铸心里有些不快了,心里想:“这是什么人,也太没有规矩了!”因此,慢慢踱到正门。

    那人只穿着布衣,衣服已经很脏了,脸色也很不好看。大概是门上的兵曹觉得此人衣冠不整拦住了他,所以那人与兵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看到郡守大人走了出来,门上的兵曹更加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来,拦着那人。

    融铸轻轻推开了门上兵曹伸出去的手臂,向前走到那人的跟前,一脸严肃地说:“急什么?!你是谁?在郡府门前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那人躬下身子,娴熟地行了礼,然后稍稍靠近融铸,贴近融铸小声地说道:“郡守大人,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隆武大帝驾崩了。永诚亲王继了位。皇后让我给您带来一封密信。可否借一步说话。”

    融铸一下楞在了那里。

    隆武大帝驾崩了?!

    永诚亲王继位?!

    隆武大帝怎么驾崩的?!

    为什么不是太子逄稼继位?!

    为什么没有圣旨诏告天下?!

    圣都发生了什么?!

    融铸稍微定了下神,赶紧领着那人来到后花园里的小书房,说:“这里很安全了。有事,你请尽管讲吧。”

    那人没有说一句话,解开所有外边的衣服,把最里面的小衣也解开,从小衣里面的一个薄薄的夹层里拿出一张拇指大小的软皮,然后递给融铸。

    那张软皮上写着:“攸杀帝篡位。速援。”

    啊?!

    永诚亲王可是隆武大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这么多年来,隆武大帝对这个亲弟弟顾爱有加,永诚亲王对隆武大帝这个皇兄也是无比尊崇,怎么会是永诚亲王杀兄篡位?会不会是有人有意挑拨或者试探?融铸想,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圣都的政风不像迦南郡这般简单。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问问这个人。融铸想,不能!言多必失!情况不明,多言一句,那怕说错一个字,很可能都会酿成巨祸!

    但信使却并不容融铸细想:“信已送到。小人去了。”

    融铸有一刹那,想杀掉这个信使,以绝后患。但一闪而过的仁慈,又让融铸的心软了下来。融铸皱着眉头轻轻一摆手,吩咐这个信使从后花园的角门出去,并嘱咐他莫再声张。融铸心想:“问之无益。杀之也无益。还是静观其变吧。”

    还没等融铸走出书房,前院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更大了。“圣旨到,融铸接旨!”是一个内侍的尖利的声音。

    铸迅速来到前厅,看到千里迢迢来传旨的,是内侍春佗。融铸在圣都的时候,认得此内侍,但内侍迁转都很频繁,如今这个内侍成了什么职位了,融铸就一无所知了。融家其他人早就已经提前退到后院去了。融铸向春佗递上一个恭敬的眼色,然后跪了下去,说:“臣融铸接旨。”

    “郡守大人,您客气了。这里不是圣都,郡守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郡守大人快快起来吧。这是圣旨,请郡守大人自己看吧。”春佗很是客气,屈前几步,边说话边双手扶起了融铸。

    融铸连道几声:“有劳黄门(1)了。”融铸接过来圣旨,两手一抱拳,把春佗请进了正厅。马上就有下人上来来给春佗上茶和点心。等春佗坐下来,端起茶盏慢慢饮茶,融铸才若无其事地打开圣旨。

    圣旨很长,一共有几个意思:

    一是隆武大帝因病驾崩;驾崩之时,常皇后侍奉在侧。

    二是奉隆武大帝遗旨,永诚亲王继位,年号定为崇景;六十日大丧之后举行登基大典。

    三是常皇后、太子逄稼及隆武大帝的其他三个儿子已经跪拜新君;其他宗亲也都跪拜了新君。

    四是常皇后仍称为皇后,加尊号宣仁,称宣仁皇后,居所由未央宫改为奉德宫。

    五是太子逄稼仍为太子。崇景皇帝明确诏告天下,自己万年之后,大照圣朝的皇位仍然传于太子逄稼。

    六是鉴于国有大丧且边境不靖,为防邻国趁机骚扰,各郡国的郡王和各郡的郡守,一概不得移驻一兵一卒。若有违抗,杀无赦。

    七是着各郡国郡王入京奔丧。郡王府诸位世子不得入京,在原地驻守。郡王入京不得带兵,仅允许携左都侯一人及卫士百人。限各位郡王于大丧三十日前到京。

    八是着各郡守之嫡子入京,替父奔丧并守灵,各郡守留守在郡,一律不得轻动。各郡守之嫡子进京不得带兵。接到圣旨后,即刻随传旨的谒者(2)一同起身,返回圣都。

    春佗特加说明,陛下派出四个宣旨特使,领着四路人马,各负责一个方向的郡国和郡,分头宣旨,为便于行事,每路人马先到离圣都最远的郡来宣旨,然后一路回京,并随行带回替父奔丧的其他郡守的嫡子。迦南郡这个方向上的郡国和郡是最多的,路途也最远,因此,为了不耽误大丧之期,明日一早就需要启程返回圣都。

    这个内容如此丰富的圣旨,更加让融铸一头雾水了。

    首先的一个难题就是:现在应该马上悼念先帝,还是应该祝福新君继位。如果是太子逄稼正常继位,那么,悼念先帝就是应有之义。但现在是隆武大帝的弟弟永诚亲王超乎常理地继位,圣都政局如此波诡云谲,自己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很可能就决定了融铸一家未来的生死,不得不谨慎啊。尤其是,融铸是隆武大帝的旧臣,更是宠臣,而且融铸夫人还是是隆武大帝的常皇后的亲侄女。有这样的背景,融铸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就更加为新君所关注和猜忌。

    第二个让人想不通的是对郡王和郡守的不同态度。逄图攸允许郡王入京而严禁郡守入京,明显就是信任郡王而提防郡守。郡守之嫡子入京,明面上的理由是替父奔丧,其实是扣做人质。这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永诚亲王继位不合常理,太子逄稼未出任何变故,却凭空由皇帝的弟弟继承大统,而且理由只有一个,“奉先帝遗旨”,这就实在是说不上“名正言顺”了。而皇位继承,最怕的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一旦各地郡守起兵反抗,那立刻就会天下大乱;如果这些郡守集中在圣都,一旦联手,圣都就是风云乍起、局面难以控制了。为稳定朝局,命各郡守驻守在原地,而命各郡守之嫡子到圣都里去替父奔丧,那么这些郡守们的举动就要大受牵制。通过这些手段来控制各地势力派郡守是可以理解的。但为何只下旨要求各郡的郡守留守并将嫡长子送往圣都为质,却要求郡王进京奔丧而世子留守呢?在大照圣朝里有两种地方政体,一种是世袭罔替的逄氏郡王主政的郡国,一种是不世袭的郡守主政的郡,郡国制与郡守制共存。要是说到兴兵作乱的能力和名分,那些逄氏宗亲的郡王们比郡守们更加有实力啊。这些逄氏宗亲的郡王聚集到圣都,一旦串联起来质问新君继位的法统,危害和杀伤力可比这些异姓郡守大得多了。难道是逄图攸因为担心郡守对他不效忠吗?

    一时半会,融铸也理不出头绪了。融铸决定取中庸,说话表态都适可而止,且看春佗能否主动说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融铸先是礼节性的平静地哀悼了隆武大帝,表示事起突然,让臣民措手不及,也万分痛惜。然后又询问了大丧事宜,得知大丧一切顺遂,融铸又表示了对新继位的崇景皇帝的极高赞许。当然,融铸少不了表态坚决拥护崇景皇帝。但是,从头到尾,春佗都似神游天外,除了反复强调“明晨即需返圣都”之外,一句实在的话也没有透露出来。

    融铸看状,只好作罢,着人好生安置春佗及随行的南宫卫士 。等融铸将春佗和南宫卫士送入了专门的驿馆,融铸赶紧回到郡府后院,找融夫人商议。

    融夫人倒是镇定,听完融铸详细的陈述后,慢慢说道:“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你哪里也去不了,只能静观其变了。皇后娘娘的密信不知真假,但无论真假,‘速援’一事都远远说不到,也绝不能贸然赶赴圣都。不过呢,有两件事情是极其可疑的,第一个,就是那信使既然是来送密信,为何敢在郡守府门口大声喧哗?第二个,皇后求援,为何不向紧邻圣都的象廷郡国里的我父王求援,反而要向距离圣都最远的迦南郡求援呢?”

    融铸听了,点了点头,说:“我也是心中甚为起疑。”

    融夫人紧接着说:“现在有明旨,郡守不得进京,这可是不能违抗的。我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崖儿明日就要起身进京,我得去给他收拾一下。等崖儿去了圣都,自然有消息传回来,事情慢慢就会明白了。到时候再作打算也不迟。”

    融铸点点头,说:“夫人说的是。稳妥起见,我再去找玄阳教宗问问吧。”

    注:

    1、黄门:融铸不知道春佗的职位,故而笼统地尊称他为“黄门”。

    2、谒者:传达旨意、引荐臣工觐见的近侍。这里泛指传旨的内侍。

第三章 玄阳教宗

    玄阳教宗是白教的第五十六代教宗,住在迦南雪山山顶的白教教廷白上宫。玄阳教宗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智慧通天彻地,掌握着白教秘密功法,在全国上下,是神一样的存在。玄阳教宗与融铸关系极好,常对融铸进行指点。迦南雪山就在泰罗多,但迦南雪山高万仞,而且上山下山的交通道路极不便利,就算是一些熟悉山路的猎户上去下来一趟也需要整整两日。好在玄阳教宗曾经交给融铸一盒龙涎香和一个白教专用的雪玉香炉,融铸如有急务,只需将龙涎香点燃置入雪玉香炉,玄阳教宗顶多两个时辰就可骑着他的白色神鹿到达。

    融铸点起龙涎香并放入雪玉香炉,看着龙涎香的白烟直直地飘出了窗外,于是起身赶往驿馆,他打算陪同春佗一同进餐,以尽地主之谊。但等融铸到了驿馆,春佗却并未亲自现身,只是派一个南宫卫士出来说,春佗一路颠簸导致身子不适,就不与郡守大人一同进餐了。如此生硬地拒绝了融铸的盛情,在官场是很不常见的。但融铸倒也不愿强求,很平静地又折回郡府。等他到了郡府的时候,玄阳教宗已经骑着白色神鹿到了好一会了。

    玄阳教宗须发雪白,仙风道骨,身上穿着纯白的教袍。融铸详细地介绍了春佗宣读的圣旨,但出于谨慎计,融铸没有说信使送来的那封信。玄阳教宗静静地听完,用手抚着雪白的长髯,说道:“融大人,你说的这些,我已经知晓了。这些倒不是什么大事,人来人往,帝位更替,本来就是世间的必然法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更担心的是,恐怕天下要大乱了。”

    融铸点头道:“圣都里的朝局如此翻动,确实不是大吉之象啊。”

    玄阳教宗却摇了摇头说:“我的意思,并非单单指这个。我之所以说天下要大乱了,倒不是因为圣都里皇位发生了更替,也不是因为圣都里朝局的复杂诡谲,而是因为得到了更明确可怕的天兆。”

    听到这个,融铸肃然而起了。

    玄阳教宗继续说道:“白上宫修筑在迦南雪山山顶的雪池正中的岛上。近日,雪池的水位突然间下降了一半,原先澄澈的水质也变成了一片混沌的墨黑色。融大人,迦南雪山高耸入云,雪池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历来都是人间命数的影像,如果雪池水量充沛、水质澄明,则人间大治。反之,如果雪池水量不足、水质混浊,则人间混乱。水量越少,水质越黑,则大乱越严重、大乱时限也越长。据教廷经书的记载,上一次雪池水位下降、水质变黑,还是一千多年前百年大乱时发生的事情。”

    融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叹气道:“哎!天命无常啊!隆武大帝好不容易开创的盛世基业,看来是保不住了。”

    玄阳教宗没有接融铸的话,稍顿了一下,说道:“融大人,我今日原本也打算要来见一见你的。我明日也要暂时离开白上宫了。”

    “哦?难道陛下也下旨,要求教宗去圣都么?”

    “哦,这倒不是。圣都里有白教派驻的圣都主教,足以应对各种教务了。雪池的变化我已通过白教秘法告知了圣都主教,让他上奏朝廷了。我离开白上宫,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要到北边去。雪池不仅仅是人间命数的影像,更是白教教宗心力和法力的影像。雪池的水量不足、水色墨黑,我的心力和法力也已不足,心智已经被扰乱了。我要去北边寻一块洁净的雪域静修。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融大人。大乱之世,融大人要好自珍重啊。”

    “教宗也好自珍重。后会有期了。”融铸抱拳鞠躬道。

    在送玄阳教宗出门的时候

    ,融铸忽然间想起了射杀花豹的事情,花豹身上的奇特之处如此之多,是否也是一种预警,他想说与玄阳教宗听一听?但转念又想,这么一件小事情,与纷繁复杂的政局相比、与初见端倪的人间大乱相比,显得实在过于琐碎了。

    融铸正在踌躇之际,玄阳教宗敏锐地看出了融铸的心事,便问道:“玄阳斗胆问一句,融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想要说么?”

    “哦。倒不是大事。小事一桩,只是有些蹊跷。原想跟教宗请教的,只是事情太小了,我便有些犹豫。并不是我有何疑虑,也并不是我不和教宗托底,还望教宗莫怪啊。”

    “但说无妨。”

    “昨日,我与崖儿猎杀了一只花豹,通体雪白,斑点金黄,这是在迦南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奇的是,这只花豹的骨头是蓝色,有如蓝碧玺一般绚烂。还有花豹的眼睛,竟是两颗浑圆辉煌的蓝珠子。不知教宗可知晓这是什么花豹?这难道也是怪象灾祸的预兆吗?”

    说完,融铸命人将雪豹解下来的皮毛、骨头、蓝珠都拿过来,请玄阳教宗过目。

    玄阳教宗一一验看之后,抚着自己雪白的长髯说道:“融大人好福报啊。从外观来看,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可并不是寻常的迦南花豹,而应该是迦南雪豹。迦南雪豹与海中的金龙、妫琉山的紫凰同为天地形成之初,造化特设的三大神兽,以彰显天地的造化之美。其中,海中金龙、妫琉紫凰从未现世,只在远古时有记载。迦南雪豹却于我教创立之初现世,并成为我教前五代立教教宗的坐骑。我教前五代立教教宗幻化而去之后,迦南雪豹也就消失了。从第六代教宗开始,世间再无人见到过迦南雪豹了。教宗的坐骑也就不再是迦南雪豹,而是改成了白色神鹿。我此前,只是在教廷经书上读到过迦南雪豹的记载和图画,并未亲眼见过。如果不是融大人射杀到一只,我原本以为迦南雪豹已经像海中金龙和妫琉紫凰一样遁隐不再现世了。只是玄阳觉得奇怪的是,迦南雪豹是世间至灵之物,有如神灵,灵异至极,白教经书记载了诸多迦南雪豹的神迹,迦南雪豹自带灵光护体,不惧一切刀兵水火。前五代教宗之所以能够备受推崇、后世历代教宗无法望其项背,与他们的坐骑,那只迦南雪豹是分不开的。如此神灵般的神兽,竟然能够被融大人和大公子射杀,也真是奇事一桩了。可见这只迦南雪豹必是与大人有一段奇缘啊。但迦南雪豹身上解下来的这么多奇异灵物,那是玄阳闻所未闻的。就连教廷的经书也无一字记载。”

    听完玄阳教宗的话,融铸十分惭愧,连忙说:“既然迦南雪豹是白教前五代祖师的座下灵兽,那我处理的实在太过莽撞了,千不该万不该把迦南雪豹猎杀,更不该将它剖解而开。另外,这只迦南雪豹还产下了一只小迦南雪豹,原本打算让小儿答奴喂养的,如此看来,这甚为不妥,我即刻送与教宗。在教宗即将北上静修之前,我们得到了这一只小迦南雪豹,未尝不是为教宗所准备的。请教宗将它带走,让他助教宗一臂之力。等教宗将其养大,教宗可以把它收为座下坐骑了。看来,这是命中注定的。”

    玄阳教宗笑了:“融大人不必愧疚。我已经说了,想来这两只迦南雪豹是与郡守有一段奇缘的。迦南雪豹是灵兽,只与有缘之人相遇。融大人的好意,玄阳领受了。不过,白教讲究缘分因果,迦南雪豹实在非我缘分所系,不敢愧领。”

    融铸说:“那我就把他们送到教廷吧,如何处置,悉听教廷处置。”

    玄阳教宗摆摆手道:“不必。想来灵兽再现,必有再现的道理。迦南

    雪豹既是灵兽,自然不可能随便让人射杀,也绝不可能轻易让幼子落入人手。因此,玄阳以为,这是上天赐予融大人的一段缘分,大人好生照料即可。至于这缘分是什么,玄阳法力有限,实在不敢妄断。大人,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融大人还是顺其自然地好。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这可能并不是迦南雪豹,而只是一只白化的迦南花豹。如果是这样,那就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融铸无奈,只得点头。

    送走了玄阳教宗,融铸回到后院。待融铸向融夫人把玄阳教宗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之后,融夫人说道:“这也是真是千古奇遇了。如果真如玄阳教宗所说,天下将要大乱。还有那两只雪豹,虽然玄阳教宗说,它们可能只是白化的迦南花豹,但我宁愿相信它们是真的迦南雪豹。或许,那两只迦南雪豹真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福物。明日崖儿就要去圣都了,我看正好带上一颗迦南雪豹眼睛里的灵珠吧,有此灵物庇佑,崖儿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到了傍晚的时候,未等到融铸去驿馆,春佗就提前派人过来说:“春佗钩盾令身体不适仍未缓解,且有加重迹象。春佗钩盾令请卑职过来转告郡守大人,请郡守大人恕春佗钩盾令不能领受郡守的盛情美意了,春佗钩盾令打算就在驿馆早早歇息,郡守大人不必烦劳再到驿馆里去了,免得郡守大人白跑一趟,春佗钩盾令也会心下不安的。”

    融铸拱手送走了来报信的南宫卫士。春佗的这个意思,其实正合了融铸的心愿。与那个春佗去驿馆里周旋相比,融铸更愿意在家里与家里人一起好好吃一顿饭,送一送明日即将启程赶赴圣都的融崖。

    融崖忽然被召去圣都替父奔丧,既不能派人陪同,也未说明归期,家里人人都十分担心,家宴的氛围并不欢快。等到融湫把用青色璎珞编好的灵珠拿给融崖的时候,融夫人详细地跟家人说了玄阳教宗关于迦南雪豹的一番话,专门对融崖说:“崖儿,隆武大帝离奇驾崩、永诚亲王继位,圣都不比往日了。你这番去圣都,务必随身戴着这颗灵珠。希望这颗灵珠能够保佑你一切平安。你在圣都若有事,可以去找你外祖父象廷郡王。其他的人不要随便去找。”

    然后对融湫说:“湫,你自己也要随身戴着。”又对融雍和融答奴说,“你们俩一个有骨笔,一个有骨笛,也都要保护好了。答奴,你还有大猫,好生看护好了,千万不要有差池,那或许真的是一只神兽。玄阳教宗不同意我们把它送给他,也不同意我们把它送给白教教廷,那我们就暂时留在郡府里。玄阳教宗说,迦南雪豹只与有缘人相遇,看来,大猫是和答奴有缘分的。答奴,你一定要把它喂养好了。等玄阳教宗从北边静修回来,咱们再把大猫还给教宗,看教宗如何处置。”

    融崖、融湫、融雍都点了点头,融答奴没有完全听懂,但是也跟着点了点头。但有一些话,融答奴还是听懂了,他知道了,大猫不是花豹,而是神兽迦南雪豹,而且这只大猫和他是有缘的,阿母他要好生照顾大猫。融答奴暗暗下着决心,他一定要把大猫养好,等玄阳教宗回来的时候好还给教宗。

    一家人少不了一番嘱咐和不舍。融铸最后对着几个孩子说:“好了。世道不安宁。玄阳教宗说,人间可能会有百年大乱。无论是崖儿在圣都,还是你们几个在泰罗多,都要多加小心,谨言慎行,切莫招惹是非。明白么?”

    几个孩子都郑重地说:“孩儿明白。”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春佗就和南宫卫士们来到了郡府,带着融崖一起出发了。

第四章 琉川

    迦南郡往北,紧挨着的是琉川郡。琉川郡郡府所在的地方就叫琉川。

    春佗一行一踏入琉川的边境,就远远地看到琉川郡守华冲带着一大堆人马在那里恭候。华冲看见春佗,赶忙急行几步向前,端端正正地行过大礼之后,便拉着春佗的手,怯生生而又热情万分地说:“钩盾令大人鞍马劳顿。钩盾令大人鞍马劳顿。这个融铸,怎么也不给大人多配些兵曹随行,也好照钩盾令大人的起居。这些个南宫卫士,粗手大脚的,哪里能够做得了这些事?”

    华冲的精明通达和热情周到,在整个大照,那是无人不知的。春佗只是御苑里头看管鹿寨的钩盾令,并无实际的权力,更谈不上什么大的影响,但华冲却每逢年节,总会遣人去给春佗赠送一份厚礼。每次华冲去圣都觐见,也总是与春佗好好酬酢一番。因此,华冲虽然是外地的郡守,却与春佗非常熟稔。

    春佗皱着眉头摆摆手,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然后大大咧咧地说:“郡守大人给我备了什么好酒了?我可要在琉川府好好歇歇脚。”

    华冲一听高兴极了,赶忙说:“什么郡守不郡守的,钩盾令大人这就是见外了不是?每次我到圣都,都是钩盾令大人对我多加照料。我这个外郡人,在圣都里,两眼一抹黑的,全靠钩盾令大人照拂。我总想着找机会孝敬下钩盾令大人。你看,老天爷开恩,给了我这个机会了。今日,钩盾令大人难得到了琉川,一定要让我好好孝敬孝敬钩盾令大人啊。钩盾令大人如果不在我琉川郡内住上一个月,那我可真要斗胆,生一生钩盾令大人的气了。圣都里的人要是听说了,还以为我跟融铸那个老小子一样不懂事呢?有些多嘴多舌的,没准还会以为我华冲和钩盾令大人的交情变浅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华冲这一番做作极其到位,把春佗哄得十分得意。华冲这么纡尊降贵地说话,一是因为华冲做事就是这么周到,对谁都是这般春风化雨,每每让人如沐春风;二是因为华冲与春佗确有较深的私交;三是因为据华冲安插在圣都的眼线报说,春佗要被崇景皇帝大用了!

    春佗摇了摇头说:“我倒是想啊。不过陛下有严令,中途不得停留,要尽快赶回圣都。”说完跟华冲交换了一个眼色,那是一种无需多言、各自神知的默契的眼神。

    华冲:“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明白,我明白。陛下那是一日也离不得钩盾令

    大人的。要不是这次传旨的任务紧要至极,陛下是绝不会放钩盾令大人出宫的。钩盾令大人这次出来都十多日了,我估计啊,陛下正惦记着钩盾令大人呢。我明白,我明白。可是啊,钩盾令大人,好歹半个月总是可以留的吧?华冲实在舍不得钩盾令大人走啊,钩盾令大人。”

    “嗨,这次啊,半日都留不得啊。”

    “哦!这………?”

    “不过,一顿饭么,我是无论怎么着也要讨来吃的。就是陛下知道了责罚我,我也一定要讨你这个天下第一豪富华郡守一顿好饭。你快说,给我备了什么珍馐?”春佗问。

    “嗨。这哪里话说的,陛下哪里舍得责罚钩盾令大人。天底下谁不知道,陛下最信任钩盾令大人啊。钩盾令大人尽管放心,大帐中已经准备停当了。钩盾令大人,请!”边说着,边握住春佗的手,有说有笑地往大帐走。

    融崖是迦南郡守的嫡子,又是从迦南郡远道而来,自然也是客人。华冲将春佗安置妥当,吩咐了人专门先好好陪同,然后才步出大帐,到了队伍的中间,亲自把融崖热情周到地接了过来。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华冲已经如一团热火一般把融崖的父亲、母亲、家人悉数问候到了。华冲一口一个“你父亲那个老顽固”“你母亲郡主殿下”“你父亲真是好命”,用一种特殊的亲热又不落俗套的语言,把融崖也哄的高高兴兴的,仿佛这个华冲郡守是自己相处多年、极为亲近的世交长辈一般。

    等到正式开宴的时候,华冲把他的大公子华耘叫出来作陪。坐在主桌的只有四人,春佗、华冲、融崖、华耘。一番客套之后,华冲悄悄问春佗:“敢问钩盾令大人,犬子华耘一定要去圣都吗?”

    春佗看了一眼华冲,苦笑道:“这话问的!华冲大人,你说呢?”

    华冲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明白,我明白。”

    春佗问:“大人不会还没有为华耘公子备好随行东西吧?!”

    华冲说:“备好了,备好了。我明白,我明白。随时可以出发。哎。也是太匆忙了些。”

    春佗知道,其实眼线四通八达的华冲早就知晓了旨意内容,也做好了所有准备。方才的客套是做出来的。只是华冲做作得太自然了,春佗虽然明明知道是假的,但依然很舒服。春佗心想:“这个华冲,就是到了圣都做个九卿,也绰绰有余啊。放在外郡,做这么个郡守,倒

    是委屈了他。”

    酒足饭饱。春佗示意要出发了。华冲说:“烦请钩盾令大人稍等片刻。还有一事,需要请钩盾令大人定夺?”

    春佗醉醺醺地说:“嗬!大人是不是喝糊涂了,不认识春佗了,怎的说话这般客气生分了。有事,大人尽管说。”

    华冲凑到春佗耳边,小声说:“嘿嘿嘿嘿。钩盾令大人教训的是,教训的是。瞧瞧我这小酒量。我喝糊涂了,喝糊涂了。钩盾令大人莫怪啊,莫怪!是有这么个事哈。我呀,为陛下备了一样东西,是十个极品的琉川舞姬,全都调教了十年以上了,特意进献给陛下,供陛下消遣。陛下那般勤政,华冲还不知道么,华冲心疼啊。十个琉川舞姬,给陛下,消遣消遣,消遣消遣。”

    琉川舞姬的貌美、舞技尤其是秘传的绝世床技是举世闻名的。而新继位的崇景皇帝逄图攸尤好此道,在女人身上颇下得了功夫。

    春佗说:“大人倒是一番忠心侍主的诚心啊。我可以带着一起去圣都。不过呢,陛下要还是不要,我可就不敢打包票了。”

    华冲说:“带上就好,带上就好。钩盾令大人只要带上就好啊。”看到周边无人,华冲低声道:“给钩盾令大人备的东西,不便与钩盾令大人同行,已经派人提前起行,往圣都赶了。五万两金,十车酒。那五万两金呢,倒不足为奇,钩盾令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肯定是不稀罕的。只是那酒确是上佳的好酒啊,是北边上谷郡酿酒世家的老酒匠按照新法私酿的葡萄酒。钩盾令见多识广,但只怕就是宫里头,也不见得有呢。送给钩盾令大人,尝尝鲜儿,尝尝鲜儿。”这是华冲的过人之处,故意将话反着说。事实上,酒就不说了,五万两金却是极重的礼,春佗不能不领情,一手抓住华冲的手说道:“大人费心了。华耘公子跟我同行,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在圣都,大人都尽管放心。圣都有何消息,我自会遣人告知大人的。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大人早晚会有用武之地。珍重!”这话就说的很清楚了。华冲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华冲会意了,连道:“嘿嘿嘿。有钩盾令大人在,华冲一百个一万个放心。多谢多谢!拜托拜托!”华冲目送着春佗带着南宫卫士、华耘、融崖走了,队伍的中间是五辆拉着十个琉川舞姬的华丽马车。队伍的最后是华冲派来护送春佗的五百个兵曹,一直护送着春佗离开琉川郡。

第五章 妫琉山

    琉川郡再往北是妫水郡。琉川郡和妫水郡交接的地界是一大片高山,是琉川郡境内的琉川江和妫水郡境内的妫水河的发源地,因此叫作妫琉山。要从琉川郡进入妫水郡,就必须在妫琉山里走一段很长、很崎岖的山路。那妫水郡郡守可不似华冲那般周全,并未派人来迎候春佗。山路狭窄陡峭,拉着琉川舞姬的华丽马车走不动了。为了不误行期,春佗告诉十个琉川舞姬放弃那辆华丽马车,改为各自骑马前行。

    十个琉川舞姬没有任何怨言地从马车上下来了。南宫卫士们都看得傻了眼。这十个琉川舞姬长得实在是太美了。领头的琉川舞姬叫凌姬,一下了那辆华丽马车,就娉娉婷婷、落落大方地走到春佗的面前,娴熟漂亮地行了个礼说:“凌姬和姐妹们全听钩盾令大人的吩咐。一路上给钩盾令大人、两位公子和各位将军们添麻烦了。”

    看到这十个美人儿,别的人倒也罢了,华耘却是百爪挠心。华耘比融崖还要大俩月,正是阳气勃发的时候,虽然还没有娶亲,但华耘在琉川郡的时候却是一日不可无女子陪侍的,华耘的色名,在琉川郡十分有名。就在凌姬和春佗说话的功夫,华耘已经把十个美人儿都打量了一遍,最后眼睛停留在了一个没有盘发髻、简单梳了个长辫子的舞姬身上,心里开始打着长辫子舞姬的主意,身子都热了起来。

    华耘之所以被勾的动情难忍,不单单是因为琉川舞姬的美貌。琉川舞姬除了容貌和舞技享有盛誉外,还有一项绝妙的好处,那就是天下无双的床笫秘技。琉川舞姬都是琉川乐府从全国各地网罗来的佳人,自小培养长大,经历严苛的训练,练就了仙女一般的舞技,更练就了妙诀人寰的床技。琉川舞姬专奉达官贵人之家,很多舞姬最后都成了宠妾,靠的决不仅仅是容貌和舞技,而是令人欲仙欲死的床技。

    华耘是琉川郡的花王,经手的女子不计其数,其中就有很多琉川舞姬,对她们的本领是早有领教的。今天见到的这十个舞姬,是父亲千挑万选给刚刚继位的崇景皇帝准备的,但自己却此前从未见过。崇景皇帝做永诚亲王的时候,极其喜爱琉川舞姬,平日里养着无数顶级的琉川舞姬。这十个是从最顶尖的里面再精挑出来的,美貌自然不用多说了,那床笫秘技的妙处更是可想而知了。华耘心猿意马了。

    月亮上来的时候,春佗命令队伍在一个山间平地上扎营,然后埋锅造饭。为了安全起见,十个琉川舞姬,每两人一个小军帐,被围在正中间。

    半夜的时候,长辫子舞姬起身到营地之外的小林子里排溺,刚刚排完起身,后边突然冲出来了华耘,吓得长辫子舞姬差点失声叫出来,好在琉川舞姬的应变能力也是一流的,长辫子舞姬的手按住胸口,有点慌张地说:“公子好。公子,怎会在这里?”想到刚才自己在排溺,今天的月亮这么大,估计自己的身子肯定已经被华耘看到了,长辫子舞姬有些懊恼。

    “姑娘好。我是华耘。琉川郡守是我的父亲。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华公子。婢子叫云姬。”

    “你们都是琉川乐府里出来的。我常常随我父亲去琉川乐府那里的。原来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是一样的,都带着一个“云”字。可见我们是有缘分的。云姬,你说呢?”华耘早就注意到舞姬驻扎的地方排溺不便利,要想排溺必须走到军营外边,因此一直在这里等着这些琉川舞姬来排溺,好借机下手。没想到,来的竟是自己最为中意的长辫子舞姬。刚才看云姬排溺的时候,看着云姬的身体和排溺的声音,华耘早就激动勃发,不能自持了。

    “公子说笑了,婢子只是舞姬,怎敢与公子相提并论。公子保重,婢子告退了。”云姬转身就走,因为转身转得急,长辫子轻轻甩到了华耘的身上。被这长辫子一扫,华耘的性致更加高涨得不能遏制。华耘一把抓住云姬的手臂,说:“云姬,你是琉川舞姬,我是琉川郡守的公子,我们也算是旧相识。我着实是喜欢你,你以后跟我吧。我到了圣都就可以把你赎出来,你到我的府里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受苦了。”边说着边把云姬拉到了怀里。

    云姬猛地把华耘推开了,沉静地说:“公子,婢子是琉川郡进献给陛下的琉川舞姬。公子是没有办法赎买我们的。”

    “哦哦哦。那你就陪我一会吧。到了圣都,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华耘接着尝试抱住云姬。

    云姬挣扎着,发出了嘤嘤的声音。这让华耘更加亢奋,一把抱住云姬,一边拿嘴来亲吻云姬,一边拿身体来蹭云姬。云姬吓坏了,但却不敢叫出来,只能死命挣扎。华耘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把云姬推倒到草丛里,撩开小衣,冲了上来,云姬却依然不从。华耘无论如何不能得逞,气急败坏了,一把按住云姬,小声骂道:“你们是琉川舞姬,本来就要陪人睡的,我是郡守的贵胄公子,哪里辱没你了?”华耘抽出了匕首,吓唬着云姬,又一次扑了过来。

    云姬一边推挡着华耘,一边强硬地哭着说:“婢子是进献给陛下的处子舞姬,公子是不能碰我的。”

    “处子舞姬?!那我更要试试了。”华耘兴奋地抖了一下。

    “华公子,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是融崖。

    “崖弟,你别管,我要和这个舞姬玩一玩。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啊。这还是一个处子舞姬呢。”华耘历来都是和贵公子这么随意说话。

    融崖说:“不行!华公子,我们不能这么做。这个舞姬不同意,我都看到了。你不要强迫她。而且这是供奉给陛下的琉川舞姬,我们碰不得。”

    华耘有些吃惊,盯着融崖看了一会说:“兄弟,那你回军帐去。今天,我是一定要和这个处子舞姬玩玩的。我要给她开开 苞,啊

    哈!”华耘把云姬的裙子掀了起来,云姬吓得叫了出来。

    融崖走上前去,抓住华耘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硬硬地说:“不行!”

    融崖的手像铁夹子一样,又硬又紧,力道很大,华耘的性致迅速冷了下来。华耘是反应极快的人,心里明白今天的好事,无论如何是做不成了。华耘的性子很像他的父亲,转圜地极快,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体,说道:“嗨!都是我这没出息的玩意儿给闹的。兄弟别见笑,别见笑。”一边抱怨一路没有美人,一边整理着身体。云姬趁机转身跑了。

    融崖放开了手,用手拍了一下华耘的腰说:“你小子,也太色急了,进献给陛下的琉川舞姬你也敢碰。你不怕惹祸啊?”

    华耘把衣服收拾停当,拍着融崖的肩膀说:“兄长我是憋坏了,真是憋坏了。兄弟别见笑,别见笑。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啊。……你个家伙倒是耐得住啊。”华耘边说,边用手捏了捏融崖的裆部,然后大笑起来。

    融崖看华耘这般洒脱,也拍拍华耘的肩膀,笑了一声说:“你小子。”两个人于是回账歇息,一夜无事。

    大概是因为前几日下过大雨,妫琉山里的山路十分泥泞,路很难走,春佗一行走的很慢,到了第二天后晌,春佗还没有走出妫琉山。眼看着天渐渐地阴了起来,云很厚,完全遮住了太阳。山林里头没了日头,显得格外黑,就如夜间一般。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长哨,“”地响了起来,紧接着四面都响起了“”的长哨。

    忽然,从山路两边的密林里忽然冲出来一群大象,大象的身上武装着短矛、短刀,这些武装过的大象冲入人群,一阵横冲直撞,把春佗一群人冲得七零八落,整个队伍在黑暗中开始恐慌。大象离开后,天上又开始落下密密麻麻的弓箭,有几个南宫卫士被射中倒地。

    林子里传来了一群人“啊哦啊哦”的呼喊声音。

    “遇到山贼了!”一个南宫卫士喊道。

    黑暗中不断传来南宫卫士的哀嚎声。起初,这些南宫卫士还勉强能够维持队形,但随着黑暗中从天上落下的石块、弓箭越来越多,还有一些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从黑暗中冲出来,猛力冲撞着队伍,很快的,南宫卫士们完全无法列队迎战了。

    春佗是一辈子长于深宫的内侍,何曾见过这样可怖的阵仗?春佗看周围护卫自己的南宫卫士已经七零八落、自顾不暇,于是开始拼命往林子里逃跑。好在春佗尚有一丝勇气在,边跑边下令:“各自逃命!”受春佗的影响,整个队伍彻底崩溃,南宫卫士和舞姬、华耘、融崖开始往不同方向的林子里跑。

    融崖自小在山林里长大,脚力很好,在密林里的辨识力也很好。他迅速做出判断,朝着一个方向逃去。跑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完全听不到喊杀声了,融崖这才停下来。正在思忖怎么想办法和春佗等人接上头,猛听到后面几个男人在高喊:“抓住她!抓住她!嗷嗷嗷!”

    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山贼在追一个舞姬。

    融崖抽出长剑迎战。

    那舞姬已经快力竭了,看到融崖顿了一下,然后迅速跑到融崖的身后,气喘吁吁地靠着一棵大树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那几个山贼。

    冲过来的几个山贼异常凶猛。看见拿着长剑而立的融崖,一句话都没说,举着长柄斧刀就砍了过来。融崖挥着长剑沉着迎战,渐渐占了上风。就在融崖与几个山贼酣斗的时候,又有一个山贼从远处追了上来,那山贼看双方打得插不上手,直接挥着长柄斧刀冲向了那个舞姬。

    融崖看到了,但他一时没有办法抽身相救,只好闪身退出与那几个山贼的酣战,把长剑横着拿在手里,猛地将长剑掷了过来,戳穿了那个冲向舞姬的山贼,山贼立即倒地。就在这个当口,一把长柄斧刀砍了过来,融崖侧身躲闪,但已经有些迟了,长柄斧刀虽然没有砍中要害,但还是划到了融崖的大腿。融崖见到喷出的鲜血,斗志被点燃了,大声喊叫着夺过那个山贼的长柄斧刀,挥手砍下了那个山贼的脑袋。那山贼的脑袋滚到一边,但没有脑袋的身体依旧站着,腔中的血喷射出来,场面十分恐怖。其他几个山贼吓的僵愣在了那里。趁着这几个山贼发愣的间隙,融崖拉起那个舞姬开始狂跑。那几个山贼醒过神来,呼喊着从后面追了上来。

    双方都在奋力奔跑着,忽然一声螺号声响起,几个山贼听到螺号声,转身飞奔着下山去了。融崖和那个琉川舞姬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个时候,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那个舞姬扶着融崖走进一个山洞,在洞口的地方坐下。雨越下越大,山洞里的水也越积越多。随着积水越来越多,舞姬扶着融崖不断往山洞里面挪,等挤过山洞尽头一个巨大岩石的缝隙的时候,山洞一下子豁亮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有着大圆顶的穹洞,穹洞很大,很高,高高的穹顶最顶端有一个大圆口,雨从大圆口上飘进来,落进了正对大圆口的一个冒着热气的温泉里,温泉的水不深,一侧连着一条小溪,小溪往山洞的另一个方向流去。

    舞姬扶着融崖坐下来。融崖说:“我的腿被砍伤了,痛得厉害,一时半会走不了路了。你自己先去找春佗钩盾令和南宫卫士吧。找到他们后,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他们自然会来接我的。”

    那个舞姬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融崖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哎呀。你看我,外边都是山贼,你一个琉川舞姬,自己出去是没有活路的。是我考虑不周了,见谅。那就等我的腿好了,我们再一起走吧。有劳你了,姑娘。”

    那个舞姬说:“公子客气了。公子已经救过婢子两次了。应该是婢子谢公子才对。”

    “嗯?!”

    “昨晚公子在林子里从华耘公子手里救过婢子一次

    。我是云姬。”

    “哦。原来是你啊。你们十个舞姬,我看着都差不多的。”

    雨变小了,穹顶洞口外的天上渐渐有了些微光。

    云姬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成辫子,然后拿出一块帕子,说:“公子,婢子扶你到温泉边上,帮公子清洗一下吧,公子全身都是血。”

    融崖想了一下说:“不妨事的。这都是那些山贼的血,我只是被一个斧刀划伤了,不妨事的。我一会自己洗吧。我想……,我想休息一会。”云姬又垂下眼去,没有说话,默默地抬起头,看了看穹洞顶上的那个大圆口。

    已经是晚上了。但雨停了,月亮出来了。

    融崖说:“云姬姑娘。我看,天色已经晚了,山路我们也都不熟悉,我们今天只能在这山洞里歇息了,明天天亮了再做打算吧。”

    云姬点点头,把融崖身下和旁边收拾停当,扶着融崖躺下,说了一句:“公子早点歇息。有事,请公子随时吩咐婢子。”然后,自己找了一个角落,走过去躺下来,睡过去了。

    过了一会,融崖侧身看了看角落里的云姬。云姬好像睡着了。融崖挪步到温泉边,轻轻地脱掉外衣,只留下贴身的小衣,开始用云姬给他的帕子擦拭身上的血迹。大腿上的伤口倒是不重。

    云姬却并没有真的睡着,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借着穹顶洞口洒下来的微光,静静地看着融崖。融崖的容貌算不上特别英俊,但身体十分健壮精干,气质极其英武阳刚。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温泉的热气氤氲着,山洞里开始飘荡着青年男子特有的气息。

    大概是融崖救过自己两次的缘故,云姬心里很喜欢这个健壮的伟岸青年男子。融崖擦净了腿上的血,又开始用帕子擦洗自己的身子。穹洞里面,融崖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了,云姬忍不住轻轻地嗅了一下。云姬担心融崖发现她,紧张得浑身都发热发抖了。

    融崖很快擦完了身子。云姬有些失落,她真希望融崖能多洗一会。融崖转过脸来看了一下云姬,云姬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融崖挪步到温泉一侧的小溪,开始简单涮洗外衣,涮洗完外衣,把衣服搭在一个石板上晾着,然后回到刚才的地方,侧身躺了下去。

    等融崖鼾声渐起的时候,云姬悄悄地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温泉边,拿起了融崖擦身用过的帕子。云姬转脸看了一眼融崖,发现融崖睡的很沉,于是把融崖用过的帕子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下。帕子上,有血的味道,但是更有融崖特有的味道。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了上来。云姬打算用这个有着融崖身体味道的手帕擦洗一下自己。

    云姬转眼看了一眼融崖,再次确认融崖确实是在沉睡打鼾,这才轻手轻脚地脱掉衣服。云姬用右腿先试了下温泉的水深和水温。温泉的水刚好能到膝盖,水温刚刚好。云姬把两只腿站到温泉里。但云姬舍不得把帕子浸湿,她担心帕子浸湿之后就没有融崖的味道了。云姬蹲了下来,全身浸到温泉里,坐到了温泉地下平坦的石板上。等全身都泡得暖和柔软之后,云姬用手搓洗起身体来。

    温泉的水温并不太高,但云姬出汗了。云姬坐的石板的某个地方大概有一个泉眼,一阵一阵地往外冒水,没有声音,但是有震动,云姬能够感觉得到这种震动。云姬被泉眼震得感觉有些异样了,水温好像变热了似的。云姬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她觉得大概是因为泡在水里时间太长的原因,于是站起来透一口气。一阵凉风吹过来,云姬打了个冷战,感觉很凉爽。

    月亮这时候正好飘到了穹顶的大圆口处,从大圆口到温泉仿佛形成了一个光柱。云姬转过去看了一下融崖,完全看不见融崖,角落里黑透了,连融崖的身影都完全都看不见了,只是能听见融崖的鼾声。云姬往前凑了凑,想再次确认下融崖的位置,也再次确认下融崖是否真的睡着了。融崖的鼾声一下子又响起来了,而且声音好像更大了。

    云姬心里想:“就算他醒来也没关系。我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我。”

    云姬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手帕浸湿了,然后开始擦拭身子。一番擦拭之后,云姬觉得更热了。那种特殊的感觉,对于一个琉川舞姬来说并不陌生。云姬身体的热度不断升腾,好像整个温泉的热度都顺着脚底,沿着小腿、大腿,扩散到了全身。身体的热度逐渐攀升到了极致,然后忽然朝云姬的四肢和全身扩散开来,云姬情不自禁地“哼”了一下。

    在完全黑暗的暗影角落里,其实融崖早已醒来。从云姬单腿迈入温泉试水的时候,融崖就被那清灵灵的水声惊醒了。那些鼾声只是融崖假装出来的。穹顶的月亮把温泉照的通明,月光下的云姬看不见黑暗角落里的融崖,可融崖却把月光下的云姬看得分明。云姬好像是站在光柱里,穹顶上面是个月亮,云姬的身体下面也是一个月亮。在两个月亮之间,云姬的胴 体在温泉里发着明亮温柔的清辉,蒸腾着缓缓摇动上升的热气。云姬神奇的曲线很柔和,小腹很平坦,腰窝弯了进去,弧度很大。云姬的两条腿笔直,像玉石一样闪着荧光。云姬的长辫子直垂到了腰下。随着云姬手的抖动,云姬的长辫子在背后轻微地晃动。

    这幅画面比融崖夜里时常梦到的性致昂扬的春梦情景更要让融崖动情。融崖的小腹内仿佛点燃了一个火球,这火球不断的膨胀燃烧,使融崖彻底忘记了腿上的疼痛。云姬高高地扬起了头,长长的脖子形成了一道弧线,就像是一只美丽的孔雀。随着云姬的头扬起来,辫子从后背上悬空了。云姬的后背像一张拉满的弓一样弯曲着。云姬闷闷地发出了一声好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轻轻的悠长的“嗯~”……这一声闷哼,就像是一个火种点燃了融崖小腹里面热球的引信,立刻引爆了小腹里的热球,热球炸裂了………

第六章 七星伴月

    妫琉山的天气真是诡异,晴雨瞬间就能转换。昨夜已经晴天了,现在却又开始下雨。穹顶上的大圆口里缓缓飘下来雨丝。

    应该到了太阳出来的时辰了,可天却迟迟没有亮起来,穹洞里还是很昏暗。

    融崖醒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外衣已经叠好了放在了他的腿边。融崖看了一下自己勃发的身体,赶紧穿上了外衣。另一侧的云姬好像早就醒了,正在重新梳自己的长辫子。

    “公子睡的还好吗?”云姬梳好辫子,笑了一笑,先开了口。

    “还好啊。我睡得挺沉的,一觉就到了现在……大概是太累了吧。”融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坏事一样,像是在解释,但更像是在掩饰。融崖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腿已经好多了,疼痛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了,于是说:“我们走吧,去找春佗钩盾令他们去。不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情形了。现在正好是下雨天,山贼应该也不会出来的。我们顺着山路走,走出妫琉山就应该好办了。”

    云姬也站起身来,拿着手帕走了过来,说:“公子先擦擦脸吧。公子,以婢子之见,我们还是暂且先别走了。我们不熟悉妫琉山的山路,万一走迷路了,岂不是更麻烦么?而且公子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要是淋了山雨,手边又没有草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公子说,下雨天里山贼不会出来倒确实有道理的,我到山洞口边上去找些吃的去。”说完,不等融崖说话,云姬就袅袅娜娜地走出山洞去了。

    融崖楞了一会,呆呆地看着云姬出了山洞,出了一会神,这才走到温泉边,打算洗把脸。刚要把手帕浸湿,忽然意识到,这是昨天晚上云姬用来擦洗身子的帕子。融崖兴奋起来,想对着帕子做点什么,但云姬就在洞口,他担心洞口的云姬也许随时就会进来,因此不敢造次,赶紧把帕子揣到了怀里。

    云姬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些野果子,开心地说:“公子你看,妫琉山还当真是不错呢。现在都已经过了惊蛰了,可没想到这山洞口外边还有这么多的野果子。这都是去年熟透的野果子,挂在枝上有些干了,但吃起来还是很好的。公子先来尝尝吧。公子暂且先将就着些,等这阵雨停了,婢子再走远一点去找点别的吃的。现在下着雨,婢子还真是有些怕呢。”

    野果子很好吃。但融崖的心思完全不在果子上。云姬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出了云姬迷人的身段和曲线。融崖的脸很热,赶忙说道:“野果子终究是不解饿的,我去洞口打些猎物来吧。”

    “公子不要出去,雨还没有停,公子要小心你的伤口。”

    “不妨事的,我是和郡府里的兵曹们一同长大的,常常在迦南的林子里打猎,这点伤不算什么。”融崖逃也似的快速走了出去。但是不一会却又回来了,手里抱了一堆树枝。

    “我生一堆火,你烤一烤衣服吧。你看你,出去找果子,把全身都淋湿了。”

    云姬看着融崖,眼睛里放出了光辉。火慢慢点着了,但因为有水汽,开始的时候烟很浓重,很厚的烟顺着穹顶的洞口飘了出去。等火慢慢旺起来、烟渐渐少一些的时候,融崖又说:“你放心烤衣服吧,我出去打些小野兽,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我会在山洞口喊一声,不会直接进来的,你放心好了。”

    “公子不要走的太远了。毕竟腿伤还没有好。而且,……公子不在这里,婢子也挺怕的。”云姬有些害羞地说。

    “哈哈。好的。我每隔一会儿,就到洞口喊一声,这样你就知道我在旁边,就不会害怕了,是不是?”

    “好的呀。谢谢公子。公子多小心。”

    融崖出去了,云姬大胆地烤着衣服。不一会,融崖就在洞口喊一声,一会是“打了一只野兔”,一会是“打了一只狍子”,一会是“有些野核桃”,有时候也会说“我就在洞口啊”,有时候会说“雨停了”“雨又下来了”……。

    在融崖不说话的时候,云姬就在心里盘算融崖现在正在干什么、下一句会说什么,心里总是不安稳。倒不是害怕,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稳。在融崖喊话的时候,云姬的心就像被轻轻敲了一下一样,然后会回一声:“多小心”。等到回了几十声“多小心”的时候,云姬穿上已经烤干的衣服,终于忍不住了,对着洞口喊:“公子,婢子的衣服烤干了,公子可以进来了。”

    融崖稍微停了一会,说:“好的,你……穿好衣服了吗?”

    “婢子穿好了,公子。”

    融崖拎着一堆猎物回来了。看得出来,融崖是个好猎手。融崖又转身出去抱回来一些树枝。山洞里很热,融崖和云姬让火渐渐熄了。

    融崖实在呆坐的尴尬,拿起一些猎物走到温泉出口的地方,开始去皮清洗。融崖的动作很熟练。他把整理干净的猎物的肉放在身后,把猎物的皮和内脏扔到溪水里让水冲走。穹洞里有了动物的血的味道,这让云姬想到了那条混合着血和融崖身体气息的帕子。云姬脸上一红,抱着腿坐在温泉边上,盯着融崖宽阔的背和娴熟的动作,看得渐渐的痴了。

    当融崖把最后一只猎物收拾停当、把肉放在其他收拾完的猎物旁边的时候,云姬清灵灵地笑着说。“公子一定是个好猎手,打了这么多东西,又清洗的这么干净。这些猎物,够我们好几天吃的了吧?”

    “哈哈。迦南的泰罗多,家家户户都有猎户,我从小跟着父亲和泰罗多猎户们一起进林子里打猎,也算是老猎手了呢。这些猎物么,虽然没有泰罗多的那么肥美,但数量也够了。等我们吃完了这一些,我再去打一些回来好了。”

    云姬很喜欢融崖讲他自己的事情,讲迦南,讲打猎,讲一切。

    等重新生完火、烤了些猎物、吃完午饭的时候,穹洞里的树枝已经烧完了。融崖转身走出去,边走边说:“我去找些树枝,再找些果子来。”最后还不忘了说:“我还是会每隔一会在洞口喊一声的呀。”

    “婢子陪公子一起去吧,洞口的果子没有多少,我们可以走得远一些。”云姬说道。

    “也好。”

    俩人走出山洞,来到离山洞稍远一些的地方。

    时值仲春,妫琉山正是繁花满山的绝美时节。

    连日的雨水把整个妫琉山都好像清洗了一遍一样,山石和林木花草都透着清亮晶莹的光芒。林子中间穿插着一些崎岖不齐的石块,被雨水已经冲洗得一尘不染。两侧的林子里长满了苍翠粗壮的大树,这些大树的躯干都弯曲着,像是一条一条扭动着的巨龙。大树中间的山地和岩石间,长满了新冒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嫩绿的蕨草,各式蕨草的不同形状的叶片卷曲着,朝着树叶中间透下来的阳光伸展。大树的躯干上和枝条上缠绕着古藤,古藤上也钻出了浅绿浅绿的嫩叶。有些古藤从一株大树连到了另一株大树,将林子里的一株株大树连成了一张嫩绿色的网。有些古藤上面已经开出了花朵,那是一些在迦南的林子里从未见过的花。这些花并不大,但却极其旺盛璀璨,而且颜色繁多。云姬顺手摘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缀到了自己的辫稍上,然后用眼睛偷瞄了一下融崖。

    融崖也正好在盯着云姬看,俩人对视了一会,同时笑了。融崖

    的笑,让云姬感觉很温暖。云姬的笑,让融崖觉得自己仿佛瞬间就长大了,使自己充满勇气和力量,使自己无所不能。融崖觉得自己一定要保护云姬。

    云姬把辫子绕到身前,用手指着不远处他们躲雨的山洞说:“公子,你看,我们的那个山洞好像是妫琉山的最高峰。”

    融崖顺着云姬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他们躲雨的山洞被一些古藤挡住了,几乎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洞口,山洞藏在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山峰上,椭圆形的山峰傲然地矗立在那里,山峰的顶端伸出去一块岩石,看上去,整个山峰像是一个巨大的鸟头。

    融崖说:“云姬姑娘,我们去那顶上看看吧。这里可真是太漂亮了,比我们迦南泰罗多的林子还要漂亮。”

    椭圆山峰上长满了一些矮小的地柏,山路并不陡峭,融崖和云姬很快就到了山峰顶。

    山峰顶上有一个圆形的大口。融崖走到圆形大口的边上,朝下看了一下,转眼对云姬说:“云姬姑娘,你看,下面就是那个温泉。这个洞口就是我们那个穹洞顶上的洞口。”

    云姬走了过去,扶着融崖的手臂,轻轻向下探了探身,看到了正对着圆形大口的温泉。融崖感受着云姬的手的温度,有些出神。

    云姬伸头望了一下下面的温泉,赶紧又缩回了身子,也缩回了放在融崖手臂上的手。

    融崖愣了一小会,然后用手指了指那个向外伸出去的岩石,说:“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平坦的岩石像是一个伸出去的小平台。融崖几步走到了岩石上。环顾四周,妫琉山尽入眼底。融崖被壮美的景象震撼了,转身对着云姬说:“云姬姑娘,你快过来瞧瞧,实在是太美了。”

    云姬向前走了几步,俩手捂在胸口上,颤颤巍巍地停住了,声音颤抖地说:“公子,婢子,婢子害怕。”

    融崖想了一下,跨步走过来,伸出手说:“来,你拉住我的手。”

    云姬犹豫了一下,慢慢把手伸向了融崖,融崖握住云姬的手,朝着伸出去的岩石尽头走去。云姬走了几步,手使劲攥住融崖的手,另一只手也攥住融崖的手臂,身体贴着融崖的身体说:“云姬不敢再往前走了,云姬害怕。”

    融崖攥紧云姬的手,说:“你闭上眼睛,跟着我走,这样你就不怕了。”

    云姬看了一眼融崖,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融崖领着云姬,慢慢朝岩石尽头走去,边走边说:“不用害怕,还有很长一段呢。”“不要害怕,步子不要太大。”

    云姬感觉好像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很长一段距离,她的步子越来越小,迈的也越来越慢,她听见融崖说:“好了,不要走了。你别动,我扶你盘腿坐下来。”云姬用力地闭着眼睛,她感觉到了融崖的另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然后感觉到融崖轻轻按着她往下盘坐。

    云姬顺着融崖的力道盘坐下来,她的手不敢松开融崖的手臂,两只手攥的更紧了。她觉得,融崖好像也坐了下来。她听到融崖说:“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云姬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前方竟然悬空了,吓得惊呼了一声“啊”,转身抱紧了融崖,把头埋到了融崖的肩上,说:“公子!好怕!”

    融崖用另一只手握紧云姬的手臂,然后把云姬抓住的手臂抽出来,环到云姬的身后,搬住云姬的肩膀,让云姬靠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说:“别怕。有我在这里,别怕。你现在睁开眼睛看一看。”

    云姬把身体又往融崖身上靠了靠,把脸抬起来,眯着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小缝,紧张地盯着融崖看。

    融崖也正在扭着头看着云姬。他们的鼻头几乎就要贴住了。融崖嗅到了云姬的芳香的气息。融崖看着云姬的明亮漆黑的眼睛,微笑了一下,冲着云姬轻轻点了点头,轻声说:“不用怕,放心。”然后眼神鼓励云姬扭头去看前面。

    云姬也嗅到了融崖身体的气息,和昨夜帕子上的气息一模一样。云姬嗅着这气息,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也并不那么害怕了。她感受了一下融崖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和自己靠着的融崖强壮的身体,又鼓了鼓气,慢慢转过了头。

    她悬空在半空了。云姬感觉自己好像是飞了起来一样。云姬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盘旋在妫琉山上方的大鸟。她的心里彻底忘记了害怕。整个妫琉山尽收入眼帘。雨后的空气明净透亮,妫琉山的容颜清晰地展现在了眼前。

    远处的山峦徐徐地绵延着,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曲线蜿蜒的山峦像一抹由近至远、逐渐由浓变淡的黛墨染出的画。近处的山峰矗立着,白色的山岩和苍翠欲滴的松柏、娇嫩新绿的枝芽、色彩斑斓的山花相互映衬着。山峰之间的山谷里充满了蒸腾的水汽,这些水汽形成了各种各样不规则的云朵,山峦间的风催动着这些云朵在山谷里不断地变换移动。山峰之间,融崖和云姬的身边、头顶上,到处都飘着洁白的云朵,有的云朵好像触手就能碰到一样近。

    天色已经晚了,红色的夕阳开始慢慢往远处山峰的后面下坠。等到大半个夕阳都藏到山峰后面的时候,夕阳那金色的余辉铺洒到了整个妫琉山,妫琉山的山谷里蒸腾的水汽、满天飘着的云朵,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另一边的天上,一轮圆月已经升起来了。月亮的身影还很淡很淡,缓缓地在云朵中间穿行着,时隐时现。

    云姬忘记了一切,沉浸在这瑰丽奇美的景象中。

    融崖也忘记了一切,全神贯注地盯着云姬,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感受着她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上的力度,感受着云姬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芳香气息。

    就这样,他们俩一动不动地坐在一起……

    终于,夕阳完全落到了山的后面,天开始变暗了。

    云姬兴奋地转过了脸,看着融崖的眼睛,俩人又对视着相互笑了。这一次互笑,让云姬和融崖觉得,仿佛俩人已经认识很久了,又仿佛俩人心意相通。

    融崖看着云姬,轻轻的说:“云姬姑娘,我们下去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这个时候,云姬才重新意识到,自己是坐在一块悬空出去的岩石上,心里又害怕起来。她试着扶着融崖站起来,可是腿吓得完全软了,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公子,婢子怕极了,腿软得站不起来。”

    融崖笑了笑,一边扶着云姬,一边坐着直起身体,然后变成了蹲的姿势,他一只手伸到了云姬的背后,一只手伸到了云姬的双膝下,稍一用力,把云姬抱了起来。

    云姬的一只手紧紧环绕住融崖的背,被融崖抱着,回到了圆形大口的旁边。

    融崖把云姬放了下来,说:“好了,这下不用怕了。”

    云姬抿着嘴笑了一下,说:“谢谢公子。”

    融崖也笑了一下,说:“走吧,我们下去吧。天快要黑透了,我们就找不到下去的路了。”

    回来的路上,云姬又顺手采摘了些野果。云姬手上的野果太多了,融崖于是把外衣的罩衣脱下,示意云姬用这个罩衣兜住这些野果子。云姬把野果子放进罩衣,开始打结系上,忽然罩衣里掉出来一条帕子。这是云姬的帕子。云姬把帕子捡起来,放到了自己的怀里。两个人的

    脸都红了起来。云姬脸红,是因为想到了昨晚的事情,这个帕子上明显还留着云姬自己的独特气味;融崖脸红,是因为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几乎无法遏制的剧烈欲念。俩人尴尬地站着。

    忽然,一道闪电亮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响雷响了起来,天上又下起了雨。融崖拿过包着野果子的罩衣,俩人赶忙往山洞里跑。

    天已经完全黑了。融崖在洞口捡了些树枝,在穹洞里重新生了一堆火,开始烤肉。这次是烤的是一只山鸡。烤山鸡的味道美味之极,但骨头却很多。

    忽然,云姬扔掉正在吃着的山鸡,两只手捂着脖子,说:“有骨头卡住了,咳咳咳……”

    大概骨头卡在了喉咙里很细的位置,云姬无论怎么咳也咳不出来,融崖用力拍着云姬的背,可就是无济于事。云姬已经憋得说不出话了,脸胀成了紫红色,眼睛突出来,昏了过去。

    融崖赶紧抱起云姬,把云姬的身子朝上放平,躺到地上,把原本兜着野果子的罩衣叠成一个包,垫到云姬的脖子下面。融崖一手扶着云姬的头,一手按住云姬的肩膀,用自己的嘴用力封住云姬的嘴,猛地吸了一口气,同时轻拍了一下云姬的胸膛,把一块骨头吸了出来,吐到了一边。可云姬还是没有醒来。

    融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用嘴封住云姬的嘴,口对口向云姬的嘴里呼气,同时用一只手加了几成力道开始按压云姬的胸脯。

    云姬身子一顿,终于睁开了眼。融崖在黑暗的穹洞里却没有看到,只是越来越卖力地呼气、按压,呼气、按压。云姬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融崖,嘴唇生动地动了起来,舌头伸了过来。

    融崖惊坏了,把嘴唇和云姬的嘴唇分开。融崖看不见云姬,在黑暗里用手摸着云姬的头发,关切地问:“云姬,你醒来了。你可算没事了。”云姬“嗯”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闭上眼睛,又把嘴唇送了过来。

    融崖开始还有些懵懂惊诧,但随着云姬嘴舌的蠕动,融崖也动起情来。融崖猛地抱紧云姬,用唇舌疯狂迎合着云姬的唇舌。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不顾一起地热吻。

    天上的雨丝从穹顶上方的大圆口飘落进穹洞的温泉里,火堆里的火越烧越旺,穹洞里又渐渐亮了起来。

    融崖与云姬久久地吻着,互相撕扯下对方的衣服,在火堆旁激烈地结合……

    **过后,云姬平躺在火堆旁的地上,把脸放在融崖另一条没有受伤的大腿上,脸色红润,闭着眼睛。融崖用手爱抚着云姬的脸说:“云姬,你知道吗?昨晚,在你洗澡的时候,我其实就偷偷看了你。”

    云姬握住融崖的手,轻轻亲了一下,说:“公子,你知道吗?昨晚,在你洗澡的时候,其实,婢子也偷偷看了你。”

    “啊?好你个云姬。”融崖的手指滑过过云姬的脖颈。

    云姬举起那帕子说:“我喜欢你的味道,公子。这帕子上有你的味道,很好闻,混合着你的血,好闻极了。”接着,云姬把脸在融崖的大腿上转了个方向,轻轻地上下蹭着融崖说:“你现在身上的气息也好闻,也有血的味道。那是我的血。”

    融崖被云姬撩动了,抬起云姬的脸,疯狂地吻着。融崖用双手把云姬抬起来,自己也坐起来,然后用双手托住云姬,把脸贴近了云姬的胸膛,气喘吁吁地说:“云姬,你美极了,昨晚你在月光下美极了。云姬,你的身体就像是迦南雪山上圆润的山丘!你身上也很好闻,为什么会有兰花的香气……”

    云姬的身体扭动着,两手抚着融崖的头,用手上下左右来回地摩擦着说:“公子,我们琉川舞姬都有不外传之秘技,每个琉川舞姬在情动之时,都会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特殊的香气……”

    融崖吃惊地停了一下,双手抱起云姬,仔细检视着云姬的身体,探寻着兰花香气的来源。云姬的身体闪着诱人的光,融崖兴奋地颤抖了起来。他迷醉了,他把整个口鼻都紧紧贴到云姬的身上。兰花的香气更重了。融崖兴奋地浑身都僵直了。

    这个时候,穹洞里忽然大亮起来。融崖抱着云姬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雨停了,一轮满月又出现在穹顶顶上的大圆口。满月倒映到了温泉里,温泉里于是也出现了一只月亮,两个月亮上下遥相呼应着。月亮的周边环绕着七颗闪闪的星星。

    “云姬,你看,月亮出来了,边上还有七颗星星。你看温泉里多亮,就跟白日一样。温泉里还有一个月亮,我们到温泉里的月亮上去吧,我要在月亮下面,好好看看你。”

    融崖抱着云姬走进温泉,把云姬放下来,让云姬站到温泉里那个月亮的正中间。

    云姬站到了月亮上面,看起来就像是个月亮女神。云姬兴奋而幸福地流出了泪,紧紧抱住融崖伟岸的身躯,用手上下摩挲着融崖的背说:“公子,云姬是卑贱的琉川舞姬。琉川舞姬是用来侍奉男人的。但是,琉川舞姬都是琉川乐府挑选出童女自小通过独门秘法修炼床技的,并不似那些娼妓一般。对于未出道的琉川舞姬,童贞比其他的一切一切都要重要。云姬卑贱,拥有的只有童贞和秘技。云姬刚才已经把童贞给了公子了,秘技还未曾施展。现在,婢子要站在月亮上,再把自己的秘技呈现给公子。这样,云姬就完全都是公子的了。”

    融崖用力抱紧云姬,吻了一下云姬长长的脖子,说道:“云姬,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不过男人的童贞并不怎么稀罕。我是要去圣都做陛下的质子的,手头什么都没有能够给你的,现在能给你的也只有我自己了。”这时候,融崖佩戴的璎珞里的灵珠在月光下闪动了一下。

    灵珠的蓝光闪耀着,而且越来越亮,在灵珠那蓝色光辉的映照下,月亮和七星好像也全都沾染上了蓝色的光。在这一片蓝光之中,云姬的身体闪着女神一样圣洁的光芒。一股更加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浸润出来,冲进了融崖的鼻孔。……

    云姬开始运用琉川舞姬的秘技。融崖瞬间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云姬又像昨晚一样,向后方用力扬起了头,脖子弯成了美丽的弧线。越过云姬的肩膀,融崖看到了云姬那长长的辫子,辫子和它水里的影子连在了一起。融崖想到了昨晚的景象,那辫子好像又一次成了融崖小腹里热球的引信,融崖感到自己的小腹、自己整个人、整个天地宇宙都要被引爆了,融崖抱紧云姬,全身收紧了,发出了巨龙般震天动地的长吼,那吼声把整个穹洞都震得晃动起来。云姬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推到了天上的月亮,云姬用尽全部的气力,尽可能地弓起了背,让这股力量发散出去,这股力量冲出云姬的喉咙,发出高亢持久的鸣啸。

    两人在巅峰时刻的吼叫和鸣啸相互缠绕、相互应和着,融崖颈上的灵珠瞬间绽放出绚烂无比的彩光,那彩光仿佛是烈日一般明亮,又像宝石一样焕彩,耀眼到仿佛把天上的月亮、七星都变成了太阳。月亮、七星、灵珠同时绽放出烈日般的光芒。紧接着,所有的光芒又都被灵珠吸走了,灵珠变成了一只极致闪亮的光点。这光点从灵珠飞入了云姬的体内,变成了无数带着蓝色光芒的星点,在云姬的体内散列开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暗淡下来,融化了,彻底地消失了……

第七章 妫水

    融崖和云姬紧紧贴在一起。融崖抱着云姬躺下来,俩人依旧紧紧地拥着。穹洞里充盈着云姬散发出的浓重的兰花香和融崖散发出的郁烈的麝香。

    “我欢喜极了,云姬。我欢喜极了。我感觉不到我自己了,云姬。”

    “云姬也是。刚才公子把云姬送到月亮上去了。云姬飞到了月亮上去了。不是温泉里的那个月亮上,而是天上的那个月亮上。飞的比天上那个月亮还要高,还要远,飞的又慢、又快……”

    “云姬,我想融化在你的身体里面,永远不要出来,我永远不要出来……”

    “公子,你已经化在云姬里来了,公子。已经化在云姬的骨头里了,化到云姬的血液里了。云姬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公子,公子在云姬的身体里永远也出不来了,想出也出不来了。”云姬睁开眼看了一眼穹顶的大圆口,发现七星已经消失了,说:“公子你看,月亮边上的七星都不知道去那里了,公子你看……”不光七星,月亮也暗淡地看不见了。身边的火堆灭了,穹洞里彻底黑了下来。

    “我才不在乎什么七星呢,云姬。我只在乎你,我的云姬。就是现在,就是这样,永远也别变。我们永远不要走出山洞去,永远也别分开……别分开……”

    云姬慢慢闭上眼睛,和着融崖的呼吸和渐起的鼾声,沉沉地睡去了……

    天光大亮了。

    穹洞里也大亮了。

    融崖和云姬醒来了。

    融崖还是抱着云姬不放。融崖抱着云姬走到了温泉里,融崖靠着温泉的石壁坐着,让云姬慢慢地帮融崖擦洗。

    在温泉里泡了好久,俩人才疲惫地走出来。他们已经饿坏了,打算出去找一些树枝,回来生火烤肉。

    还没有走出洞口,忽然听见外边有隐隐约约的喊叫声,仔细听来,叫喊的是他俩的名字。

    “融崖公子……”

    “云姬姑娘……”

    融崖听出来了,是一队南宫卫士。

    云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紧紧抱住融崖说:“公子,我们不要出去吧。不要出去吧。云姬害怕,云姬不想出去!”云姬的心在滴血。她很清楚,只要一出去,她和融崖面对的,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融崖愣了一下,迅速冷静了下来。

    融崖的脸色沉沉地暗淡了,融崖和云姬一样明白,一旦从这里出去,他们就不再是昨晚的融崖和云姬,而是变成皇帝的质子和皇帝的琉川舞姬了,俩人很难再有在一起的机会了。但融崖心里更清楚,他是融铸的儿子,是代表融铸和整个家族去圣都做质子的,融崖很无奈,比云姬更加无奈,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他抱紧了云姬,说:“云姬,恐怕我们还是要出去的。我是迦南郡守的嫡子,我是替父亲到圣都去奔丧的,实际上就是去圣都里做质子,我要是不出去

    ,我父亲和全家就性命难保了。云姬,我对不起你,云姬,你是不是觉得我负了你了?”

    云姬其实心里也是很明了的,融崖不像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其他牵挂的琉川舞姬,而融崖却是贵胄,有整个家族要去照顾。

    云姬努力地踮起脚,忘情地亲吻着融崖的嘴唇,恨不能把融崖整个吞进自己的肚子离去,然后开始亲吻融崖的鼻头、眼睛、眉毛、额头、脸颊、下巴、脖颈、喉头、耳朵,云姬边亲吻着融崖的耳朵,边说:“公子,云姬明白你的苦楚。云姬并不怪公子。还好,我们一起去圣都,也都会待在圣都里。只要是在圣都里,就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融崖强忍着奔流的情感,深深亲吻了一下云姬的嘴唇,点点头说:“我们总还都在圣都,肯定会有见面的机会。云姬你要记住,你是融崖的云姬,无论你到了哪里,都只是融崖的云姬。我也只是云姬的融崖,我已经融化到你的身体里面去了,融化到你的骨头里去了,融化到你的血液里去了,融化到你每一个地方去了,想出也出不来了。”融崖再一次亲吻云姬,然后长吁一口气,静了静神,稳稳地踱步出去。

    云姬赶忙说道:“公子,婢子是进献给皇帝的琉川舞姬,……我们出去的时候,还是要显得生分一些才好,切不可让他们知道了婢子已是公子的人了,否则会给公子带来大麻烦的……”

    “我知道,云姬。放心吧。”

    融崖转身先走了出去,远远看见了几个南宫卫士,大声喊到:“我在这里。”稍微顿了下说,“还有一个琉川舞姬也在这里。”

    这时候云姬才走了出来,站到离融崖远一些的地方,神情又恢复成了普通琉川舞姬的样子,低着头静静地站立着。

    南宫卫士们聚拢过来了:“公子可还安好?可让我们这一番好找呀。”

    “我很好。春佗钩盾令、华耘公子和大家可还好么?”

    “都还好。那天啊,其实只是一群小的山贼,要不是我们被大象给冲散,春佗钩盾令又慌忙逃走了,一群小山贼是奈何不了我们南宫卫士的。公子,你没事就好了。钩盾令和华耘公子就在山下扎营等候着公子呢,妫水郡守也带了兵曹在护卫,一切都安好。”

    “很好。我们快去营地吧。”

    到了营地,云姬去找凌姬和其他的舞姬,十个琉川舞姬在一起,少不了一番哭泣、诉说和相互安慰。

    融崖来到春佗的主帐,看到春佗、华耘和一位年轻的郡守服饰的人正围坐着交谈,寻找融崖的南宫卫士早就向春佗他们通禀了找到融崖和云姬的经过。

    见到融崖进来,春佗说:“融公子没事就好。前天遇到的只是一群山贼,谅他们也奈何不了我和南宫卫士。”春佗握着融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这是暗示融崖不要对外人说自己当时的狼狈。

    融崖很省事地说

    :“钩盾令大人威武。我被大象和山贼给冲散了,一直找不到钩盾令大人和大家。害的钩盾令大人烦心了,也累得大家耽误行期了。融崖给钩盾令大人和大家赔罪了。”

    华耘却是百般地关怀,上下反复打量检查融崖,又是用手上上下下地摸,问融崖身上有没有受伤,又是用手按按融崖的脸,问融崖在山上可曾饿着肚子。

    等大家都坐定了,春佗对着那个年轻的郡守装束的人说:“赵大人,我们已经耽误了两日行期,恐怕要加快行程了,妫水郡我们就不多停留了。赵公子跟我一起,大人尽管放心就是。融公子已经安然回来了,恐怕,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去圣都。赵郡守大人,后会有期了。”

    这位年轻的郡守,原来妫水郡守赵洪。

    赵洪不卑不亢地称是。

    华耘很热情地走到赵洪郡守身边,轻轻一躬身,说道:“赵世叔,尽管放心就是了,家父多次跟小侄提起过世叔的才学,小侄早就对世叔万分敬仰,只是苦无机会当面向世叔请教。小侄与赵公子虽是初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十分投眼缘。看样子,小侄应该比赵公子痴长几岁,也算是赵公子的兄长了。小侄一定会照顾好赵公子的,一路上也好向赵公子多加请教,权当小侄通过赵公子间接向世叔请教了。世叔,不单单是我,就连融崖公子,小侄也可以打保票,肯定会视赵公子为自家兄弟、一路多加照看的。”说着,华耘向融崖使了一个眼色。这个时候,融崖才发现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生的粉雕玉琢,异常俊美。

    融崖朝着赵郡守稍一躬身,说:“世叔请放心。”

    妫水郡守赵洪依然十分客气,谦逊平缓地说:“不敢,不敢。华郡守和华公子过誉了,赵某实在不敢当。犬子能够与钩盾令大人和两位公子同行,是他的造化。犬子年纪尚轻、涉世不深,若有诸多不懂事的地方,请钩盾令大人和两位公子多多海涵。允儿,你过来,给钩盾令大人和两位公子行个礼吧。”

    赵允走了过来,行了一个全礼,嘴上说:“拜见钩盾令大人。拜见华公子。拜见融公子。”

    春佗只是点点头。融崖也按照礼节规规矩矩地还了一个礼。华耘却很随和地上来扶起赵允,搀着他的手说:“赵公子,我们还是独尊钩盾令大人一人吧。咱们三个小孩子之间就不要客套了。我们以后就兄弟相称。敢问兄弟贵庚。”

    “我今年十四。”

    华耘接着对赵允说:“我是琉川郡守家的华耘,十六岁,居长。这位是迦南郡守大人的长公子融崖,也是十六岁,比我小几个月。赵公子十四岁,就算我和融崖公子的小兄弟了呀。这下子,一路上我们就有伴了。我们三个互相搭把手,也可以更好地侍奉钩盾令大人,不是么?”华耘不知不觉地左一句右一句,把春佗给抬举尊崇得很是得意。

第八章 甘兹郡国

    出了妫水郡再往北,就进入了甘兹郡国。

    大照圣朝施行的是郡国与郡共存共治的政体。郡国与郡的行政体制差别很大。这也是大照圣朝所施行的独特的政治体制。

    隆武大帝从大郜圣朝夺得帝位,深知大郜圣朝政治体制的弊端。大郜圣朝见过之初,开国皇帝周待臣下宽厚大度,反而对皇室族亲并不十分信任,因此建国之后,除了太子另当别论、尊荣无限之外,其他子嗣和皇室亲贵并未得到充足的实在恩赏:最得宠的皇子被封为最尊贵的亲王,留在中央朝廷担任要职;其他皇子封为爵位次于亲王的王,留在中央朝廷做闲散宗室,靠俸禄为生,并不参与国家政务;极少数几个追随周打天下的皇室亲贵封为爵位次于王的郡王,派往各郡国施政;亲王、王、郡王都是世袭罔替。其他皇室旁支最多封得公爵的虚荣,并无实际的权力和恩赏;相反的,一些功勋卓著的文臣武将,却获封郡王,同样派往各郡国施政,成为一国之君,也同样世袭罔替。

    这种体制最初并无异样,因为这些第一代异姓郡王都是跟随开国皇帝周打天下的忠臣良将,久经考验、历尽磨难而终于随着皇帝得坐天下,对皇帝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但是经过世代演化,三世之后的异姓郡王对后世皇帝的忠贞和拥护就慢慢衰微了。实际上,就连一些皇室亲贵担任郡王的郡国,对皇帝的忠贞也值得怀疑。一个最明显的例证是,大郜圣朝统治的一百多年里,郡国起兵造反的情况多次发生,其中就不乏皇室成员担任郡王的郡国。到了大郜圣朝末代小皇帝周端的时候,大郜圣朝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多年,帝位已传十一代,各郡国的郡王和皇帝的政治关系已经非常畸形变态,一是郡国朝贡给皇帝的东西越来越少,但郡国自有的财税却越来越多;二是皇帝权威日减、实力减弱,朝廷积贫积弱,皇帝的意图很难在郡国得到完全贯彻,但郡王和郡国的实力却越来越强,很多郡国自成体系,甚至擅自更改政治运转体制,不少郡国的政治运行、治理模式与开国时候设定的体制模式已经大相径庭;三是各郡国之间纷纷通婚,且有意避开与圣都里的周氏皇室的通婚,结果,各郡国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但皇帝、皇室和中央朝廷却渐被孤立。所以,即便不是隆武大帝篡夺皇位,这些异姓郡王早晚也都会篡夺皇位的。这一点在大郜圣朝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当时很多人都预测,异姓郡王要么公推一位领袖合力推翻周氏皇帝,然后建立新朝;要么天下大乱,诸侯们相互争夺,直接建立新的王朝,但总归离不开武力,也免不了生灵涂炭。因此,当隆武大帝通过雪夜政变,和平夺得皇位的时候,很多人并不感到意外,也并没有表示反对,相反,很多人为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和大范围的杀戮而为天下人感到很幸运,拥戴隆武大帝的人也很多。

    隆武大帝逄图俐能够夺得皇位并且能够坐稳,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逄图俐本人与异姓郡王息息相关。逄图俐的远祖是大郜圣朝开国皇帝最宠信的将领逄,建国之后,得封北陵郡王,北陵郡国就位于圣都的正北面,毗邻圣都,为各郡国之首。难能可贵的是,当其他异姓郡王心怀二心、造反此起彼伏的时候,历代北陵郡王却全都对皇帝忠心耿耿,对皇帝的朝贡按时足量,而且从不参与郡王造反之事,每次还都能尽心尽力地为皇帝平叛诸王造反协兵协饷。随着皇帝实力日渐衰微,面对郡王造反,皇帝已经越来越没有实力来剿灭叛军了,后来,皇帝索性直接请北陵郡王出面剿叛,皇帝反倒负责协兵协饷。尽管如此,历代北陵郡王却从不居功自傲,每次打败叛军、夺回叛乱的郡国,都将郡国完全归还皇帝,由皇帝宠信赐封其他人做郡王。这令皇帝十分感动。皇帝当然也投桃报李,将北陵郡国的疆域一再扩大。有一次,大郜圣朝的甘兹郡王起兵叛乱,逄图俐的爷爷逄刹出兵剿灭了甘兹郡国,那次剿叛十分惨烈,北陵郡王逄刹损失极其惨重,因此皇帝特开恩典,特准北陵郡王指定一子做甘兹郡王,世袭罔替。于是,逄图俐的爷爷逄刹指定逄图俐的叔父承特恩做了甘兹郡王,逄图俐的父亲则作为北陵郡国的世子承袭了北陵郡王的王位。这样,逄氏一族就有了两位郡王。

    除此之外,隆武大帝的岳丈常德是地处圣都西北方的象廷郡国的象廷郡王。

    到了逄图俐这一代,情况就有些复杂。逄图俐的父亲生有三子,嫡长子为逄图修,生下来就封了世子,等着承袭王位,而且逄图修颇有世家贵族的风采,威武雄壮、仪表堂堂、雅量高致、胆识过人,承袭王位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逄图俐和弟弟逄图攸是一母所生,但母亲却是良娣(1),是没有继承权、也绝无可能挑战逄图修的庶出子。由于无缘承袭王位,于是逄图俐、逄图攸两人到圣都做起了南宫卫士,也就是皇帝的禁卫军。由于逄氏家族的历代忠贞,加上逄图俐因出身庶出子的屈辱而激发出来的上进心,当然也是逄图俐本人禀赋过人、天生帝王雄才,经过二十年的南宫卫士生涯,一步一步做到了卫尉卿,统领皇帝的整个禁卫军,逄图俐竟然逐渐成了圣都朝廷里隐隐然的领袖人物。逄氏家族的忠贞之名深入人心,逄图俐又极善周旋,几位皇帝丝毫未对逄图俐起疑心。谁知,睿宗皇帝英年早逝,幼子周端继位,世代忠谨的逄氏家族的逄图俐竟然果断发动雪夜政变,谋得皇位。逄图俐建立大照之后,当时已承袭北陵郡王王位的逄图修,以及逄图俐的叔父老甘兹郡王,逄图俐的岳丈象廷郡王常德,立即上书表示效忠大照和新君逄图俐,大照圣朝遂大局初定。

    一来由于大郜的帝气早已衰微,诸异姓郡王早就不服大郜朝廷和周氏皇族的统辖,二来由于逄图俐勇武异常、威望素著,诸郡王以及其他朝廷重臣对其倾心已久,因此大照立国之后,很快稳定下来。那些异姓郡王陆续表态效忠大照和逄图俐,但逄图俐深知异姓郡王之害,为了逄氏子孙后代的江山永固,于是下定决心变更政体,铲除异姓郡王,遂联合逄氏各王、逄氏近亲宗室、岳丈象廷郡王常德及常氏宗亲,向那些异姓郡王毅然发起了削藩的攻势,明确要求取消异姓郡王的郡王封号。其中有些弱势郡王惧怕逄图俐的庞大势力,于是接受收编,主动放弃郡王的世袭封号,改称侯,举族迁到圣都,这些郡王虽然失去了郡国和王位,但也避免了被剿灭,只是从郡王变成了大照圣朝中央朝廷的要员,同样能够安享尊荣;而多数郡王却进行了激烈的反抗。只是,这些郡王大多是世袭亲贵出身,自小长于郡王府的深宫妇人之手,坐享其成、垂拱而治尚可,反抗老谋深算、身经百战的逄图俐却完全不是对手,因此,逄图俐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就收服了所有异姓郡王,一举清除了导致大郜圣朝政局动乱、皇权势弱的政体痼疾。当然,这些郡王,有的是靠计谋和政治交换而收服的,有的则是通过激烈的武力剿灭的。那是血雨腥风的五年,也是英雄辈出、名臣辈出、名将辈出的五年。

    在收服那些异姓郡王之后,逄图俐又对政体进行了进一步的修改:

    一是精简王爵的封号。取消了“王”这一级的封号,王爵除了太子之外,只设“亲王”“郡王”两个爵位,其中“亲王”是王爵中的最高爵位,原则上只赐封皇帝自己的最受宠或最有功绩的皇子,但是实际上,逄图俐的皇子除了嫡长子逄稼被封为太子外,其余三个儿子都没有获封亲王,只是称为“皇子”。只有逄图攸,因为是逄图俐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加之又是大照圣朝开国的第一元勋亲贵,因此破例封为亲王,居于中央朝廷,任太尉,是爵高位重的第一尊贵宗室。

    郡王则分为两种,一种是跟随逄图俐打天下的大郜圣朝时期就得封的郡王,例如北陵郡王逄图修、老甘兹郡王、老象廷郡王等人,这些人依旧赐封郡王,封国就在原地,封号也丝毫不变。另一种是其他一些立有功勋的皇室,这些皇族郡王,被赐封到那些离圣都较近的被收服的原郡国。

    二是试行郡守制。逄图俐将那些离圣都较远的郡国改行郡守制,不再分封郡王,而是将那些在建国和收服异姓郡王中涌现出来的名臣名将派往各郡任郡守,郡守的任命权统归皇帝,不得世袭;不仅不世袭,而且可以随时调换。但郡守的权力却与郡王几乎丝毫不差。只是进贡给中央政府和皇帝的财货、兵士等,不再称作“朝贡”,而改称“税赋”。

    郡国的数量少于施行郡守制的郡的数量。由此可知,逄图俐对郡国制度的疑虑和对郡守制度的信任。

    这种世袭的郡王与不世袭的郡守共存共治的崭新政体,运转得相当顺畅。得益于这种政体的稳定和高效,大照圣朝国力日强,民力日丰。这都归功于逄图俐的雄才大略、坚定意志和超高智慧,因此,逄图俐被臣民们万分拥戴而被尊称为“隆武大帝”,用“大帝”的名号,来区别于此前所有的皇帝。

    迦南郡、琉川郡、妫水郡属于后一种情况。

    而甘兹郡国就属于第一种情况。甘兹郡王逄世桓作为大照圣朝功勋卓著的开国郡王,尊荣无限。无论是先帝隆武大帝,还是原先的永诚亲王、现在的崇景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各种特恩、特赐层出不穷,所得的宠信和赏赐是别的郡王所远远无法比拟的,但凡甘兹郡王逄世桓有所请有所求,几乎无一例外会得到恩准。这些荣宠,就连隆武大帝的同父异母兄长、累世尊贵的北陵郡王逄图修也都望尘莫及。

    春佗对此是一清二楚的。进入甘兹郡国之后,春佗即嘱咐南宫卫士,要低调行路,务必不要声张,也不要扰民,尽快行过甘兹郡国,回圣都复命。当然,春佗的话,说的却是很漂亮的,“不能让陛下等得太久”,丝毫不提是因为担心自己得不到礼遇的缘故。

    但是春佗却大错特错了。

    甘兹郡王逄世桓派出了郡国主管礼仪的长史甘鞠,专门在甘兹郡国国都甘原的边境等候。

    长史甘鞠看到春佗,态度恭敬地说:“钩盾令大人 一路劳顿了。殿下命下官在此恭候钩盾令大人多时了。下官是甘兹郡国的长史甘鞠。”

    春佗心里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了。

    但春佗想,自己毕竟是崇景皇帝派出的宣旨特使,职权类似于钦差大臣,必须的威仪无论如何是要端出来的。而且,春佗实在不知道甘兹郡王是出于何种用意,竟然对一个宫里的内侍如此礼遇。事情未明晰,春佗的心里着实泛着嘀咕。

    春佗很稳重地下了马,对着长史甘鞠说:“殿下实在太抬爱了。春佗只是陛下的宣旨特使,郡王殿下如此礼遇,春佗不敢领受。有劳长史大人了。只是我们在妫琉山里头遇到了山贼,耽搁了几天。如今已经误了行期,不能在甘兹郡国里长待,恐怕要辜负殿下和长史大人的美意了。春佗与长史大人已经见面,见面即算是领了殿下的盛情了。我们在此饮几杯清茶,就此别过,如何?如此,长史大人也好向郡王殿下去复命。”

    长史甘鞠并没有接话,只是十分客气地说:“钩盾令大人只怕要多耽搁些时辰。”

    春佗有些气恼。虽说甘兹郡王历来备受尊崇,但无论如何没有强迫皇帝陛下的近侍与郡国的长史在这里费时周旋的道理。春佗的脸上有了恼色。春佗正要硬顶回去,只听长史甘鞠接着说:“殿下就在前面,正在等候钩盾令大人的大驾。钩盾令大人看能否拨冗赏脸?”

    闻听此言,春佗更加震惊。堂堂甘兹郡王竟然来国都边境迎候自己一个钩盾令。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理,非常之理恐招致非常之祸。春佗刚才心底里泛起的受宠若惊和气恼的情绪全都被这非常的礼遇惊吓地无影无踪了,心里剩下的就只有紧张和担忧。但自己就在甘兹郡国,甘兹郡王就在前面,说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一遭了。

    “有劳长史大人带路。”春佗马上堆出了笑容。

    很快就看到了甘兹郡王逄世桓的赫赫仪仗。穿过长长的仪仗卫士(2),春佗终于见到了逄世桓那特有的华丽军帐。逄世桓追随父王老甘兹郡王和隆武大帝征战多年,平日里很多出行习惯都与武将颇为相似,只是比一般的武将更加煊赫奢靡,也更加华丽气派。这军帐就是只有甘兹郡王才能享受的特殊军帐。说是军帐,其实还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宫殿。甘兹郡王的军帐搭建在高高的木台上。春佗走过一层一层的木质台阶,看到每一层台阶的两端都站着仪表堂堂的卫士 。到了军帐的门口,春佗发现,甘兹郡王军帐的前面正燃着昂贵的顶级熏香。紧挨着军帐的一周,站着三层衣着华美的执戟卫士。甘兹郡王的军帐是用迦南林子里特有的楠木所制,散发着特殊的馥郁优雅的气味。

    春佗躬身进入军帐,里面更加让春佗大开眼界。军帐里的摆设完全是王府正厅的气派,一应设置全都是郡王的规制。军帐的正前方有一个高台,甘兹郡王逄世桓正端坐在上面,下面站着一些甘兹郡国里的文臣和武将。

    春佗按照内廷的规矩,跪下来行礼:“奴婢叩见

    甘兹郡王殿下。”

    甘兹郡王逄世桓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春佗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春佗站起身来,恭敬地侧立着,说道:“殿下折煞奴婢了。这不是奴婢该得的礼仪。奴婢怎么当得殿下来迎接。”

    “我说了,你不必多礼。赐座赐茶。”一个内侍搬了一个圆凳过来。

    “谢殿下恩赏。”春佗挨着圆凳的边,坐了下来。一个宫女端来了一杯茶。

    逄世桓一挥手,命军帐内的人都出去了。

    “春佗,陛下跟我说过了。这次是你立了大功。所以我特意过来,也是谢谢你。”

    这没头没脑、直率的有点莫名其妙的话,让春佗心里一紧。

    “你是陛下宠信的人儿,如此拘谨作甚?我还能吃了你吗?”甘兹郡王走下了高抬,坐到了春佗旁边的靠椅上。春佗赶忙站了起来,甘兹郡王挥挥手说:“坐下,坐下。我就是想与你说说话。贴近点岂不是更便宜么,坐在那劳什子的高台上,那是唬外人看的,现在就你我两人,用不着这些虚礼。”

    甘兹郡王比隆武大帝小十岁,今年四十四岁。因为年轻时在军营打熬得好筋骨,后来又安享富贵,因此保养得极好。也正因为在军营里常年厮混,因此性情也格外豁达亲和,并不是那种谨言慎行、仪容规整有礼的寻常宗亲装模作样的样子。

    春佗又坐了下来,说:“殿下有何旨意,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尽力去做,绝不辜负殿下的盛情。”

    甘兹郡王大笑起来:“哈哈哈。春佗,你已经做了天底下最应该做的事了。我理应感谢你。不只是我,所有的逄氏郡王都应该感谢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春佗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指他协助逄图攸毒杀隆武大帝一事。看来,永诚亲王毒杀隆武大帝,也是得到了甘兹郡王的大力支持的。

    近几年,隆武大帝的性情大变,开始对逄氏郡王猜忌反感起来,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收回了好几个郡王的封号,这几个郡王有的被赐死,有的被降为侯爵,召回圣都,然后又将其所在郡国改行郡守制。一些旁系出身的逄氏郡王十分恐惧,担心哪一天隆武大帝把自己的封号也褫夺了,甚至还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因此终日惶惶不安,渐渐地,就对隆武大帝颇为不满,心生怨恨。尽管如此,但隆武大帝对甘兹郡王却是无比信任的,尤其是与北陵郡王逄图修相比,隆武大帝更是明显地偏向着甘兹郡王逄世桓。春佗想,无论如何,隆武大帝都绝不会做出赐死甘兹郡王或者褫夺甘兹郡王封号的事情来。那为什么逄世桓如此痛恨隆武大帝?甘兹郡王逄世桓和崇景皇帝逄图攸又有何牵连?如此机密紧要之事,实在不是一个在御苑里看管鹿寨的钩盾令所能知道的。而且,这是皇室内部的事情,又是涉及到毒杀皇帝这样的秘闻,还是装糊涂最为稳妥。

    逄世桓的性格舒朗粗放,看春佗装做一头雾水的模样,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做的所有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你还装什么糊涂?春佗,你原先是乾元宫里的黄门侍郎(3),但却因犯了偷盗之罪,被先帝鞭笞一顿,罚到鹿寨去看梅花鹿去了,这让你在宫里内侍们面前颜面尽失,做不起人来。你是不是就因此对先帝怀恨在心?”

    春佗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当然,你敢于毒杀先帝,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永诚亲王,哦,不,陛下,允诺让你做乾元宫的中常侍(4),赐金五十万两,又恩荫你的子侄十人加爵,你才最终同意在白鹿的红角上做手脚,涂抹了‘九叶一花’剧毒,是这样吗?”

    春佗紧张地看了下四周,不说话了。春佗已经明白了,崇景皇帝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甘兹郡王了,甚至很有可能,在这事情发生之前,甘兹郡王已经参与谋划和设计了。春佗心下有了判断:甘兹郡王是自己人。

    “不过,春佗啊。你做此事,虽是为了私情和私欲,但却是有益于大照圣朝、有益于逄氏家族的公德。你这是为国除害。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心怀愧疚啊,春佗。”甘兹郡王站起来,神色阴沉地说,“陛下已经告诉我了,你是陛下最信任的内侍。既然如此,那我也就跟你说个明白,也便于你日后更好地服侍陛下。先帝是靠我们逄氏宗亲的支持才打下了天下,可是谁知道等他坐稳了乾元宫里的那个宝座,却要反过头了一个一个剪除我们这些逄氏郡王,反而重用那些异姓郡守。先帝近来还和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几个郡守商议,要废掉所有郡王,彻底废止郡国制,全面施行郡守制。就连我和北陵郡王这些嫡系宗亲,也都不能幸免。如果是这样,大照圣朝和大郜又有什么分别?哼,先帝老了,心智糊涂啦,也是被丞相他们给迷惑了!早年,我们拼尽全力追随他,清除异姓郡王,花了多少金钱精力,死了多少宗室亲贵,可到头来,怎么又倒回去了?先帝不向着我们,却向着那些外人。如果按照先帝这样的做法,大照早晚会重蹈大郜的覆辙,我们的子孙早晚会成为周端那样的下场。甚至连周端都不如,逄氏宗亲将会沦为庶民或者被灭族。如果是这样,我们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所以,我说,你春佗做的是公德,是为国除害啊!”

    甘兹郡王把事情讲的如此透彻,春佗心里稍稍感到托底了一些。

    “不过我今天来见你,倒不是完全为了此事。我是想问你几件事。让别人来问呢,我实在是不放心。这些问题事关重大,你要如实回答。”

    “殿下尽管吩咐,奴婢决不欺瞒殿下。”

    “第一件事,你去迦南郡宣旨的时候,见到融铸,可曾发现他有何异样吗?在迦南的时候,是否见到宫里的人或者象廷郡王的人?”

    “奴婢在迦南未曾见到宫里的人,至于象廷郡王的人,奴婢平日里与象廷郡王毫无接触,实在无法辨识。至于融铸有何异样,奴婢也没有看出来。不过嘛,奴婢也说不好,不见得说的就对。殿下,奴婢觉得融铸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好像并不十分震惊。”

    甘兹郡王眼睛一闪,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刚才说的这一点很要紧。融铸是先帝担任卫尉卿时候就宠信的人,融铸夫人又是常皇后的侄女,因此,我们不能不对他有所防备。第二件事,你派人去看了迦南雪山上的雪池了,雪池里的水真的是水位下降、水色墨黑了吗?”

    “禀殿下,奴婢从圣都出发前,陛下单独给奴婢下了一个旨意,玄阳教宗给圣都主教传来消息,说是雪池的水位突降、水质转黑,圣都主教向陛下禀告了此事。因此,陛下命奴婢到迦南郡除了宣旨之外,还要去雪池,验明真伪。遵照陛下的旨意,到了迦南郡,奴婢传完旨之后,就拒掉了所有的应酬,自己去了雪池查看。玄阳教宗传来的信息千真万确。奴婢去验看的时候,雪池的水已经降到连原来的一半都没有了。我听白教教廷的人说,雪池里的水位还在一直往下降。至于水的颜色,则是真真切切的墨黑色。”

    “甘兹主教也跟我说了这件事情,我还不相信。听你一说,看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了。真是晦气的怪事。还有第三件事,你在妫琉山里滞留了两日,这是为何?”

    “是因为奴婢在妫琉山遇到了山贼。奴婢无能,当时吓得逃跑了,随行的迦南郡守融铸的公子融崖走失了。我们在山里找了他两日才找到。而且那几日妫琉山上经常下雨,山路泥泞难行,这前后加起来,就比正常行路耽误了好几日行期。”

    “好。你在妫琉山滞留的几日里,有一日夜间,也就是满月的十五那一天,月亮周围出现了七星,而且忽然间亮如白昼,七彩耀天。我听报来的信说,当时妫琉山里还出现了龙啸凤鸣之声,响彻云霄,整个妫琉山都能听得到。这是否属实,你可曾亲见亲闻?”

    “满月那天,月亮和七星闪耀的天象,奴婢是亲见的。忽然之间有一刻,月亮和七星大放光彩、亮如白昼,也是属实的。至于龙啸凤鸣之声,一点不虚,奴婢当时就在妫琉上里,是亲耳听到的。龙啸凤鸣,响彻云霄。而且,殿下,月亮和七星亮如白昼之时,正是龙啸凤鸣之时。二者在时间上完全吻合。”

    “哦。这两个都是闻所未闻的祥瑞,而且两大祥瑞还同时呈现。这就是当今陛下上应天命的征兆了。这是大吉的征兆,足见陛下大灭亲之举得到了上天认可。有这两个来自天上的祥瑞,那来自地上的雪池里的怪事也就不值一提了。我就放心了。”甘兹郡王长舒一口气,然后笑着说,“还有一件小事。听说琉川郡守华冲为陛下准备了十个绝色的琉川舞姬,是么?这个华冲倒是伶俐得很啊。”

    “是的。十个琉川舞姬,个个都是绝色。”

    “哦?!好了,春佗。我想知道的,就这么几件事情。我备了酒菜,你和随行和南宫卫士尽情享用吧。我就不陪你们了。稍候我去看一下这十个琉川舞姬,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华冲那老小子,竟然敢再大丧期间就呈献上去。要是果真有好的,我就去向陛下讨几个过来。琉川舞姬的秘技,那可是天下闻名哟。哈哈哈。不过,春佗啊,这些秘技,你可就无福消受喽,哈哈哈。”

    春佗陪着逄世桓,也哈哈大笑起来。

    春佗随着逄世桓走出军帐。帐外远处站立等候的臣属、随从、卫士都拥了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甘兹郡王和春佗往阶下走。甘兹郡王摆了摆手,说:“我去春佗那里看一看,你们就不用跟着了。高岚跟着我就行了。”

    一个高大英俊、衣着华贵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说了一声“诺”,站立到了甘兹郡王的身后。这是甘兹郡王的左都侯高岚。

    春佗说:“殿下,这里比不得王府里面,还是多跟着些卫士妥当。”

    “这是我自己的郡国。我难道还不放心么?即便有什么事,高岚一人足矣。”边说着,边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高岚对旁边一个卫士说:“你去钩盾令大人那里,向管事的南宫卫士通禀一声,就说甘兹郡王殿下要去他们那里看一看,让他们预做准备。”那个卫士一躬身,旋即飞奔而去了。

    等甘兹郡王一行到来的时候,华耘、融崖、赵允和南宫卫士令(5)已在列队迎候了。一看甘兹郡王到来,呼啦啦跪了一片:

    “恭迎殿下亲临!”

    “起来吧。我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你们这一路辛苦了。这几位是?”

    华耘抢先一步去上前来,说:“禀殿下,臣是琉川郡守华冲的儿子华耘,这位是迦南郡守融铸大人的儿子融崖,这位是妫水郡守赵洪大人的儿子赵允。今日未曾奢望,能够得见威名远播的开国功勋郡王甘兹郡王殿下。这真是我等晚辈的无上荣耀。”华耘的脸上洋溢着无比敬仰的表情。

    “拜见殿下。”融崖和赵允也躬身行礼道。

    甘兹郡王被华耘几句话哄得开心极了,哈哈大笑道:“华耘!你倒是挺像你父亲华冲的。虎父无犬子啊。华冲郡守可还好么?”

    “多谢殿下记挂。家父一切都好。家父常念叨,忘不了当年跟着殿下四方征战的那些日子。家父常说,现在囿于一郡不得脱身,不能日日侍奉殿下左右,实在是终生憾事。”

    “我相信,你父亲说的都是真心话。当年,我与你父亲不知一同杀伐过多少大战。你那时还小,不曾见过,不能理解你父亲的一片心啊。”

    “在下虽不曾亲见,但日日都听家父提及,因此早就对殿下万分敬仰神往。华耘只恨不能早生二十年,好追随殿下。”

    “哈哈哈。好小子!”甘兹郡王大大咧咧地拍着华耘的肩膀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融崖说:“你是融崖?你小的时候,我倒是见过你的。没想到一转眼长这么大了,生的好精壮。你父亲还好么?”

    “家父一切都好。承蒙殿下记挂,臣代家父叩谢殿下!”融崖说道。

    “你父亲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民政多一些,还是军政多一些,还操练军士么?”甘兹郡王好似无心地问着。

    “家父日常主要忙一些民政。迦南郡民风淳朴,军政上的事情不多。家父近几年也不怎么操练军士了,只是打猎的时候多。”

    “你父亲倒是挑了个好地方。我也想打猎,只是甘兹郡国没有好的林子。哎!还是打仗的时候好,四处都可以走一走。现在呢,安稳倒是安稳了,只是除了甘兹郡国和圣都,我哪里也去不了,想想真是无趣啊。”甘兹郡王也拍了拍融崖,然后转向赵允说:“你是赵洪的公子吧?”

    “臣赵允,拜见殿下。”

    “你父亲是雅士,是为数不多的文臣做了郡守的,十分难得。没想到,赵洪生了这么一个仙童一般俊俏的公子,你可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啊。原来都说北陵郡王是个活神仙的骨肉,今日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玉骨仙风啊。看来,赵洪还是好命啊。”

    就这么说着话,他们已经步入了春佗的军营。

    春佗向前一步说:“殿下,您是进军帐里面先稍坐坐,还是直接去看……”

    “不坐了,直接去看琉川舞姬吧。”甘兹郡王痛快地说,然后转向华耘、融崖和赵允说,“你们几个小子,都跟我一起过去吧。南宫卫士们就不用去了,你们一个个都是粗人,别把那些琉川舞姬再给吓着了。”

    于是春佗引着甘兹郡王,后面跟着高岚和几位公子,往琉川舞姬那边走去。为了迎候甘兹郡王,春佗带来的南宫卫士们已经神速地架起了一座简易大帐,大帐门口的南宫卫士看到甘兹郡王,高声道:“郡王殿下驾到!”

    琉川舞姬都站在帐内,一边站了五个。等到大帐的帘子打开,甘兹郡王迈进来的时候,十个琉川舞姬齐齐跪了下去,说:“奴婢恭迎郡王殿下!”云姬站在左边五个的最里面,下跪的时候可能是用力过猛了,一条长辫子甩到了前面的地上,长长的一条拦在地上的红毯上,非常显眼。

    逄世桓进来了。十个琉川舞姬都低着头,她们的脸面、身段,什么也看不着,只有最里面的琉川舞姬的一条长辫子拖在红毯上,引起了逄世桓的注意。他朝云姬的辫子径直走去,俯下身去,捡起长辫子的梢头,缓缓拉起辫子,说:“嗬!好长的辫子。你先起来吧。”然后随手松开了辫梢。云姬跟着站起来了。

    云姬的脸慢慢露出来了,甘兹郡王心里“咯噔”一下。云姬因为辫子意外甩了出去、又被甘兹郡王捡了起来,脸已经羞得通红,就如情动之时的红晕一般明艳。云姬没有上妆,脸上泛着象牙一样的乳白色的釉光。云姬的头发没有梳发髻,只是梳了一条长辫子,头发黑亮顺滑,紧紧地贴在头上。头上没有戴任何珠翠。

    这是一种逄世桓从未见过的素雅清淡的美。在这种素雅清淡的美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风韵和情致。逄世桓浑身都热了,春风得意、御女无数的他,已经多年没有这般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逄世桓的眼睛里放出了兴奋的光彩,亲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禀殿下,婢子叫云姬。”

    “云姬……真好听的名字啊。”甘兹郡王忘情地说,眼睛紧紧盯住云姬。

    春佗这时候说:“你们几个也都起来吧。殿下,请看,这就是华冲大人进献给陛下的十个琉川舞姬。”春佗看出甘兹郡王已然忘情,担心甘兹郡王若是性致起来、临幸了云姬,那可就无法对陛下交代了。因此,春佗如此举动和说话,实际上是变相提醒甘兹郡王,这十个琉川舞姬可是归陛下所有的,未经陛下允准,任何人不得触碰她们。

    逄世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定了定神,转过身去,挨个端详那剩下的九个琉川舞姬。这九个琉川舞姬果然也都是绝色之人,单论样貌身段,哪个也不比云姬差,而且这九个琉川舞姬都略施了些粉黛,梳起了高高的发髻,发髻上还簪了碎花步摇,因此个个看起来都是灿若桃花、婀娜多姿。可是,在逄世桓的眼里,这九个琉川舞姬艳丽的风姿,反而更加衬托出云姬的超凡脱俗和清丽素雅来,云姬就像是在一大堆各色杂花里长出来的一朵圣洁的白莲花,亭亭玉立、濯然耀眼。在逄世桓看来,这九个琉川舞姬黯然失色了。甘兹郡王的目光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云姬的身上。

    融崖也注意到了甘兹郡王的异动,甘兹郡王眼中的奇异神情,让融崖心中十分厌烦、愤怒,他的脸渐渐地涨红了。

    但云姬却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她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关注着融崖那伟岸挺拔的身躯,虽然她与融崖隔着一些距离,但云姬还是能够嗅得到融崖身上特有的阳气十足的气味,那是从融崖身上不同地方同时散发出来的混合在一起的迷人的气味。那是一种与其他人完全都不一样的气味。云姬心里十分确认这一点。大帐里的男人很多,但云姬细细地从中辨别着融崖的气味。融崖身上的气味与甘兹郡王、春佗、华耘、赵允、高岚都不相同,与世间其他男子身上的气味都不相同。那是融崖特有的气味,是云姬迷恋的气味。在甘兹郡王细细端详那九个琉川舞姬的时候,云姬又开始从融崖散发出来的各个身体部位混合的气味中,仔细地辨别哪一种味道来自融崖身体的哪一个部位。淡淡的果香味,那是融崖嘴里呼出的气息的味道;幽幽的楠木香味,那是融崖头发的味道;若有若无的桂木的香味,那是融崖腋下的味道;麝香……麝香……。那如有若无的麝香,让云姬想到了他俩在妫琉山穹洞里摄人心魂的忘我结合,云姬觉得自己的小腹坠胀着,无法遏制的情动了。

    刚刚把目光转回到云姬的逄世桓,忽然发现云姬的脸上飞起了神秘的红晕,空气中弥漫出特殊的兰花香味。逄世桓被撩动的不能自持。他走上前去,直勾勾盯着云姬,看也不看别人,说:“春佗啊,这个琉川舞姬很好,我留下了。过几日,我也会到圣都,到时我向陛下当面请罪,并请陛下将她正式赐给我就是了。你们都出去吧,让云姬服侍我即可。”这是表示,他要马上临幸云姬。

    云姬猛然一惊,被吓懵了。众人也都轻轻 “啊”了一声。这可是琉川郡守进献给皇帝的“贡品”,虽然皇帝尚未临幸她们,但名义上,她们已经是皇帝的“私产”了,甘兹郡王怎敢中间就截了去,供自己享用?

    可是,谁也不敢开口。甘兹郡王逄世桓可不比别人。他是最受宠爱的郡王,先帝和当今陛下不知道赐给他过多少稀世珍宝、美女佳人。虽然他今日举动,确实属于恃宠而骄、目无王法,行为严重失当,可在场的人无人敢言。那华耘是琉璃蛋儿一样圆滑的人,绝不会为了一个琉川舞姬得罪甘兹郡王,而且华耘认为,自己如果阻止甘兹郡王现在临幸云姬,当今陛下不见得会因为自己的义举赏赐自己,甚至都不可能知道此事,就算有赏赐,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而当下,自己就有可能受到甘兹郡王的严厉惩处,华耘默默地往外走。赵允是个孩童,并不知晓男女之事,自然也不会言语。春佗是早已见惯了郡王们胡作非为的,何况还是这个荣宠无限的甘兹郡王逄世桓,自然也就不说话。高岚更不待言。凌姬和那几个琉川舞姬也默默地往外走。

    “殿下万万不可!”忽然,融崖站出来说,声音很大。众人惊呆了,全都停住了脚步。云姬睁大眼睛看着融崖,眼神里洋溢着爱意、感激,更洋溢着欣慰。

    逄世桓是我行我素惯了的,性致所至,从不抑制。自他懂得男女之间那世间极乐之事起,何曾在性致到来之际受过这等喝止。他先是惊了一下,转而变得有些恼怒。

    “大胆!我的事,你这个小子,也敢管么?”逄世桓的语气并不严厉,用的是一种长辈训斥晚辈的口吻。他这是给融崖留了面子,希望他知难而退、适可而止。同时,逄世桓也不希望过分动怒,以免扫了自己的性致。而且,他知道,自己毕竟是僭越了,因此多多少少也有些心虚。

    华耘和春佗上前来,拉着融崖往外走。可融崖却执拗地说:“殿下万万不可啊!她可是琉川郡守大人进献给皇帝陛下的琉川舞姬啊。还望殿下三思!”

    “我说过了,过几日,我自己去圣都向陛下讨了这个云姬来。陛下必会准了的。今日先行让她服侍就是了。这下行了吧,你个小子?”

    “不行!”融崖的口气很生硬。

    “嗯?!”甘兹郡王被噎得满脸通红。

    “殿下,现在正值大行皇帝的大丧之期,普天之下都在为先帝哀悼。陛下有旨,大丧期间,停止一切饮宴歌舞。就是寻常百姓家,也都在追思先帝,心有戚戚,停了一切婚嫁喜庆事宜。殿下是皇亲国戚,堂堂宗亲,怎可当众猥亵一个琉川舞姬?何况这个琉川舞姬还是进献给陛下的?在下期期以为不妥。为殿下名声计,为皇室颜面计,请殿下三思而行!”

    融崖这番话说的已经非常重了。这相当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扫了甘兹郡王的脸面。而且融崖说的这些道理是万万驳不倒的。甘兹郡王虽然可以凭着皇帝的无上宠信,先行临幸然后去向皇帝讨了这个琉川舞姬来,这可能也确实并不是什么难事,皇帝应该也不会拒绝,但是,如果有哪个御史将“大丧之际当众猥亵”的罪名安到甘兹郡王头上,那“大不敬”“僭越”“不知检点胡作非为”这些罪状,是万万推卸不掉的。到时候,即便皇帝不给什么严厉惩处,但这些丢尽脸面的罪状一旦公诸天下,作为地位最为尊贵的甘兹郡王,那脸面上可怎么挂的住?

    逄世桓又气又恼又无奈,一时气急,竟不知如何训斥反驳融崖。

    左都侯高岚适时走了过来,伸出手,握住融崖左手的前臂:“公子慎言。快快退下吧。”边说,边加了几成力道。

    融崖心里只想着将云姬救出,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见左都侯高岚加了力气,伸出右手,也箍住了高岚的前臂。俩人不断加大力道,脖子上的青筋已经暴起来了。

    左都侯高岚知道,僵持的时间越长,甘兹郡王就会越尴尬,必须当机立断,迅速把融崖带出军帐,尽快成全了甘兹郡王的好事。于是高岚撤下抓着融崖的那只手,顺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向融崖挥去。高岚此剑,并不是真的想要刺伤融崖,只是想用自己的剑风把融崖逼出帐外,一旦融崖出了军帐,自己马上和几个南宫卫士一起上手,把融崖强行带走。可融崖现在哪里虑得到这么深,他一心一意都只在云姬身上,看着高岚的剑挥了过来,立即也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反刺回来,这个反刺与高岚虚刺的一剑却是不同的,这是融崖万分情急之下刺出的一剑,力道和位置都是致命的。高岚一惊,迅速调转剑锋格挡。俩人就这样,在大帐内挥着剑打将起来。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云姬的眼里全是泪水,既是因为感激欣慰,更是因为担忧融崖的性命和安危。

    被融崖和高岚这么一闹,逄世桓高昂的性致迅速地冷了下来。原先撩动得他情动不已的兰花香味也忽然间没了踪影,逄世桓自觉十分无趣,大呵一声:“够了!成何体统!高岚退下。”

    逄世桓深悔,自己怎么被一个琉川舞姬迷得心神不宁,惹来这么一场没趣?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云姬,觉得这个舞姬似乎也并不像刚才那般能够魅惑自己了,然后目光转向昂首而立的融崖,心里深恨这个不晓事理的孩子。他疾步走到融崖面前,瞪着融崖说:“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面前拔剑放肆!”

    融崖却丝毫不怯懦,仗剑而立。融崖英气逼人的脸通红,一对剑眉倒立,一双鹿目圆睁。这气势把色厉内荏的甘兹郡王也震慑了。

    甘兹郡王狠狠瞪了融崖一眼,甩手而去:“哼!狗崽子就是狗崽子。老狗和母狗在那里干涉国事,狗崽子就敢干涉皇室家室。真是一家子下贱胚子!”

    “请殿下慎言!臣的父亲是朝廷任命的郡守,外祖父是象廷郡王,母亲是象廷郡国的郡主,并不是什么下贱胚子。如果臣有错,殿下尽管惩罚。但殿下绝不能无故辱没臣的父母!”融崖正在高涨的情绪中,丝毫不肯让步。融崖自小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母亲,受外祖父象廷郡王和父亲融铸的影响,他历来视家族荣耀高于一切,如今听得甘兹郡王无端辱骂父母,怒气一时不可遏制。融崖心想,就是当下一死了之,也要与甘兹郡王争下这口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逄世桓并不惧怕融铸,但对象廷郡王却颇为忌惮,因此心下先软了下来,只是口气却不放松:“哼!到了圣都再与你见分晓!早晚把你们全都收拾了。高岚,走!哼!真是败兴!”

    春佗走上来连连致歉,甘兹郡王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说:“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我为各位备了上好的酒菜,你们好自为之。圣都见吧。”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春佗回来了,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吩咐凌姬:“看顾好你这几个琉川舞姬,不要到处乱跑,进圣都之前再也不要见什么人了,免得再生枝节。”

    华耘和赵允拥着融崖走出大帐。华耘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用手重重拍了几下融崖的背,眼睛里很是有些钦佩。这是华耘本人绝不可能有的胆量和勇气,这也是常人所不能有的胆量和勇气。华耘觉得,融崖日后必成大器,因此下定决心与融崖深交。

    云姬也在凌姬的安慰下平静下来,其他的琉川舞姬们谁都没有敢说什么话。

    甘兹郡王赐下的酒菜异常丰盛,但所有人都食之无味。简单吃了几口,春佗就与大家启程奔赴圣都了……

    注:

    1、良娣:亲王、郡王的妾。亲王、郡王的妻妾分三个等级,分别为妃、良娣、孺人。

    2、卫士:与南宫卫士不同。南宫卫士是皇帝的禁卫军。卫士是郡王的警卫人员。

    3、黄门侍郎:宦官官职。层级较高。

    4、中常侍:宦官最高长官。

    5、南宫卫士令:卫尉的中高级军官。

第九章 圣都

    圣都里一派繁华景象。

    这是九朝古都,也是千年古都。经过一千多年的沉淀积累,加上九个王朝一代一代君主的不断翻修、扩建、完善,圣都的规制、规模、繁华,都远非其他郡国或郡所能比拟。

    融崖出生在圣都,并在这里一直长到八岁,但自从八岁跟随父亲融铸离开圣都到了迦南郡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圣都。而八岁以前的记忆,融崖已经很模糊了。因此,当春佗一行走进圣都南大门的时候,圣都的雄伟和繁华,令融崖目瞪口呆了。

    一条笔直的大道从圣都的南门开始,向前笔直地延伸,一直往北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连接到皇宫南门。皇宫与圣都南门离得太远,只能隐约可见的高大的红色宫墙、灿烂的琉璃瓦。大道两边种着排列整齐的粗壮笔直的龙柏。这是一种圣都特有的柏树,天生就带着贵气。龙柏的整体树形呈圆锥形,树干笔直,侧枝盘旋而上,像是一条一条缠绕在树干上的龙。大道两侧的龙柏都已经成林,从南往北望去,两排龙柏呈现出特殊的美感,威严、肃穆、规整。现在已是惊蛰之后二十几天了,正值仲春,但圣都偏北且处于大高原之上,因此地气颇寒,到处都还是冬末春初的景象,大多数花木还都没有一丝绿色,只有大道两侧的龙柏却是苍翠欲滴的。这些龙柏都是有着几百年树龄的巨木,极其高大茂盛,两侧的龙柏林把林子后面的一切都遮掩的严严实实。大道上整洁如镜,一尘不染,更加凸显了大道尽头那高耸的皇宫的威严。大道上有许多来往的人,穿着冬装。

    华耘骑在马上,对融崖说:“崖弟,你以前来过圣都吗?”

    “我八岁以前是在圣都的。家父以前是先帝担任卫尉卿的时候的南宫卫士令 ,所以我是在圣都出生的。不过八岁之后我就随父亲到迦南郡去了,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你来过吗?”

    “我每年都会随父亲进京来的。你呢,允。你这么小,估计是没有来过的吧?”华耘问道。

    “耘哥哥,我没有来过。不过我不喜欢圣都,这里太冷了。也不好玩,到处只有树,没有花。人也穿的笨重,不漂亮。”赵允说话的声音十分动听,笑起来非常可爱。

    华耘却说:“哈哈哈,允啊。圣都可是千年九朝之都。这些几百年的龙柏把圣都的真实样貌都遮住了。我可告诉你,圣都好玩的地方可多了。等我们安顿好了,哥哥带你去玩啊。你喜欢玩什么呢?”

    赵允说:“我喜欢抚琴。听说圣都里抚琴的圣手不少,耘哥哥给我找几个琴师吧。”

    华耘说:“抚琴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既然你喜欢,圣都的琴师很好找,到时候我到宫里乐坊去帮你找几个来就是了。”

    华耘又转身对融崖说:“崖弟,你喜欢玩什么?千万别告诉我,你也喜欢抚琴,那可太没有意思了。而且,你这副威猛的样子,也实在不像是个喜欢抚琴的人呐。”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只要能够操练剑术就可以了。”

    “果然是个没有意思的傻弟弟。你上次在林子里坏了我的好事,你可要在圣都里补偿我啊。圣都里最有名的月华楼,你一定要请我去。话说回来啊,崖弟,上次林子里我差点得手的那个云姬还真是美丽啊。不过她们很快就都是陛下的了,与我们无关喽……”

    说到云姬,融崖的心里猛然跳了一下,也猛然痛了一下。从融崖和云姬离开穹洞、与春佗接上头之后,他们又走了快十天才到的圣都。期间除了甘兹郡王滋事时近距离见过云姬外,融崖一直没有机会亲近云姬。这十几天里,春佗担心再出差错,因此加强了管制,加了三倍警戒,晚上警戒的力度则更大。同时,凌姬对琉川舞姬的管制也更严了。每日,融崖和云姬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偷偷互相看一看,但就连这互相偷偷的看一看,也是非常短暂、稍纵即逝的。警戒的南宫卫士太多了,华耘和赵允又时刻待在融崖的身边,稍有不慎就能被人发现。融崖每时每刻地思念云姬,尤其是看到月亮的时候,融崖总能想起穹洞里月亮上的云姬,想起穹洞里自己和云姬在一起的时候极致美妙的感受。融崖觉得自己长大了,云姬使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就像华耘所说,“她们很快就都是陛下的了”。一想到自己的云姬很快就将归崇景皇帝所有,融崖就觉得像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一样,痛得难以呼吸。但融崖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有时候融崖会想:“大概皇帝只是看云姬跳舞,而不会宠幸她们,毕竟她们是琉川舞姬。”有时候他又会想:“毕竟我们都在圣都,总有见面的机会。”但无论如何,这近十日的隔绝,是绝难忍受的。

    “总要找些机会尽快见面才好。”融崖想。

    见面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春佗向皇帝复命之后,很快就回来了,并带回了皇帝的旨意。旨意是两道,一道是针对这些替父奔丧的各地郡守的嫡长子的:着各郡守嫡长子即刻赴太庙奔丧守灵,待六十日大丧结束后,再行安置。所有替父奔丧的郡守嫡长子都住在太庙以东的太学。

    另一道旨意不是公开的,专门针对这些琉川郡守华冲送来的琉川舞姬:大丧期间,宫廷内外停止一切饮宴歌舞,新来的这些琉川舞姬暂住乐坊,学习宫廷礼

    仪,待六十日大丧结束后再行安置。

    巧的是,太学与乐坊均在太庙以东,太学居南,乐坊居北,中间只隔了一个育林苑。

    育林苑占地很大,是专门为皇宫培植珍稀花卉的地方,但也是太学和乐坊共用的地方。乐坊的乐工在育林苑各式花卉之间排演,太学的学生在育林苑里休憩。只不过,一般来说,乐坊的乐工大多在育林苑中间那汪名为珍卉泽的小湖的北侧,太学之人则大多在珍卉泽的南侧,双方互不干扰罢了。

    南宫卫士将融崖、华耘、赵允和十个琉川舞姬一起带到太庙以东的甬道上。一个领头的南宫卫士对其他的南宫卫士说:“这就到地方了。甬道东面有三个门,南边这个是太学的门,你们几个将三位公子带到太学去,交给那里的值班博士就是了。北边那个是乐坊的门,你们几个将十位琉川舞姬带到乐坊去,交给值班的坊工就是了。不要走错了,中间的门是育林苑的门,和太学乐坊都通连着,送到那里去,可是没有人和你们交接的。三位公子、凌姬姑娘、各位姑娘,就此别过吧。一路照顾不周,请多多海涵。”

    这几句话让融崖和云姬喜出望外。终于可以找机会见面了。

    华耘表现的异常开心,搂着赵允说:“允,你看,我说去乐坊给你找琴师,没想到我们就住在乐坊的旁边,省了我好大的工夫呀。”

    趁着这个间歇,融崖冲着云姬偷偷伸出三根手指,云姬明白这是“三更在育林苑相见”的意思,云姬幅度很小但是很明确地点了点头。两队人很快就分开了。

    融崖、华耘、赵允三人拐进了太学。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地方。正北是一个七楹的正殿,正南正西正北又有若干厢房。一个南宫卫士说:“三位公子,这是太学的博士们授课的地方太学宫,公子们的住所还在东面。”南宫卫士领着三位公子穿过长长的太学宫的天井,穿过东墙上的一个月门,来到一个值所。那个南宫卫士接着说:“这就是三位公子和其他公子们要住的地方了,我去找值班的博士。”博士找来了,南宫卫士们和三位公子互相行礼后告别。

    “我是今日的值班博士,桑中博士。三位公子应该是替父奔丧的郡守大人家的公子吧,烦请三位公子报一下家世和名讳。”

    华耘、融崖、赵允各自报了家世和名讳,桑中博士说道:“好了,你们三位是最后赶到的三位公子,其他郡守家的公子比你们提前五六天都到了,现在都在太庙守灵呢。我来跟你们说一下守灵的规矩,然后领你们去你们住的学院。”

    守灵的规矩很简单:白天,所有替父奔丧的郡守家的公子都要在太庙守灵,无一例外。从戌时开始算作晚班守灵,晚班守灵不再要求全部公子都在太庙,而是分成六班,分别在戌时、亥时、子时、丑时、寅时、卯时这六个夜间的时辰在太庙守灵,不守灵的其他公子回自己的学院休息。第二天辰时开始继续白天守灵。

    其他已经到来的郡守家的公子们已经排好了晚上守灵的时辰,融崖、华耘、赵允来的最晚,因此分别编入其他人的守灵班次,从即日起开始值班守灵。

    融崖心里想着三更与云姬在育林苑相会的约定,因此着急地问道:“桑中博士,我们排班的时辰可曾安排好了么?”

    桑中博士说:“三位公子的排班时辰都已经排好了,在这里,你们请看。”

    融崖拿起值班守灵的排班表,寻找自己的排班,排班表上写着“融崖:亥时”。

    “还好!”融崖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子时。否则就要和云姬失约了。

    赵允却一脸不高兴,只听得他说:“我是子时值守。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辰,在太庙里守着驾崩的皇帝,实在是太怕人了。怎么办?”

    华耘呵呵笑了两声说:“允,你还真是胆子小呢。我来和你换值好了。我是卯时值守。正好是晚间值守的六个时辰里面最后一个时辰,离子时最远,应该也是阴气最轻的时辰了吧?你看好不好?”

    融崖松了一口气,如果赵允要求和他换值,融崖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这个华耘,虽然好色了点,但可真是急人所急的热心肠人。”融崖心里想。

    “多谢耘哥哥。多谢耘哥哥。”

    桑中博士乐得见他们各得其所,因此也就同意帮他们换值,把赵允的值守时间改为卯时,把华耘的值守时间改为子时,然后说:“好了,那我带你们去你们的学院。”

    桑中博士边走边说:“太学在大郜圣朝的时候是一个偏宫,宫院规制不高,但房间却甚多。隆武大帝登基以来,提倡贵族子弟集中教养,于是专门把这所偏宫划出来,改为了太学。但此前太学里面的子弟都是圣都里亲王和其他皇室贵胄的世子、公子,他们只在太学宫里上学,并不住在这里,这么多的宫院一直都空着。这次守灵,列位郡守的嫡长子都来了,陛下下旨,为每位公子分派一个独立的宫院,称‘学院’,为便于管理,各位公子的学院名称就是公子们来的郡名。”说话间,来到了一所宫院,上面写着“迦南学院”,毫无疑问,这就是融崖的住所了。

    桑中博士接着说:“融公子,这就是你的迦南学院了。请公子进去休息一下吧。陛下有旨,学院里一律不配宫女和内侍,只配

    童子一人、仆人两人。守灵期间,公子们的日常起居和值守排班等一切事务由太学的值班博士署理。值班博士的值所就是刚才公子们进来时月门里面那个地方。公子们如果有什么生活琐事可以请仆人们去做,如果有什么笔墨间的事情,可以遣童子来做。如果找值守博士,可以自己直接去值所,也可以遣童子来交涉。陛下还有严旨,大丧守灵期间,公子们一概不得擅自行动,不得离开太学,但可以去育林苑休憩散心。融公子,请进去吧。我还得带华公子和赵公子去琉川学院和妫水学院去。三位公子今日白日里可以尽管休息,今日白日就不值守了,三位公子从今日晚间开始值守。到时候,请公子们提前一刻到博士值所,会有南宫卫士带你们去太庙的。”

    融崖一拱手说:“华公子,赵公子,就此别过了。”

    华耘热情地说:“崖弟,你先进去,我一会就会来找你玩的。等我把允和自己安顿好了,我就带允来找你玩。”

    赵允则优雅地笑着朝着融崖行了个礼。

    目送华耘、赵允和桑中博士离开,融崖转身走进了迦南学院。

    这是一所雅洁的小宫院。院子里什么都没有。正北是正房,东西各有两排厢房,进门的左右两侧还各有一个小屋。每个房屋都有前廊,各个房屋之间通过前廊来连接。融崖走到院子正中间,西厢房里走出来一个童子,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脸庞白净俊雅,身段高挑细长,躬身问道:“请问公子可是迦南郡守家的公子融崖公子么?”

    “我是融崖。”

    “拜见公子。我是公子的童子,叫普光。日后就专门服侍公子了。公子但凡有事,尽管差遣普光就是了。”

    这时候,东厢房里走出来两个中年人,都是仆人的装束,态度十分恭敬,躬身行礼后,说:“还是普光的耳力好。公子恕罪,我们俩失礼了。我们是公子守灵期间的仆人,公子守灵期间,一应琐事尽管交给我们就行了。”两个中年人,一个干瘦,自己说叫黄大,另一个略胖,自己说叫胡夏。紧接着,黄大和胡夏就开始张罗着给融崖收拾房间,安排饭食。普光则领着融崖来到北面的正房,进了正厅,普光说:“公子,这就是迦南学院的正厅了,公子可以在这里会客,也可以在这里就餐。西面的暖阁是公子的卧房,东面的暖阁是公子的书房。我住在西厢房最北的一间,便于公子召唤。黄大和胡夏一起住在东厢房最南的一间,免得吵到公子。小厨房在黄大和胡夏的房间的后面。东西厢房还各有一个客房,但守灵期间公子不能留宿外客。院子里比较空,公子看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公子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尽管吩咐普光就是了。陛下有旨,公子们都是贵胄,远离父母来圣都守灵,务必优待。” 普光说话十分有条理。

    “很好。其他的,我暂时没有什么要用的。院子里,空着很好,正好我可以用来练剑。你们就不要在院子里添置什么东西了。”融崖说,“对了,过一会,我有两位朋友可能要来。是两位郡守的公子。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这里吃饭。”

    “好的公子,我去吩咐黄大和胡夏准备。我们先备下两位公子的饭食就是了。”

    “很好,普光。你下去吧。”

    过了一会,融崖的随行行李也到了。行李里就是一些换洗衣物,普光十分妥当利落地把这些衣物都铺排存放清爽。

    果然,华耘很快就带着赵允来了。赵允已经梳洗过,换上了一件漂亮的花衣,看上去更加俊秀了。

    “崖弟,你看允,这么一收拾,更漂亮了。简直比那十个琉川舞姬还要动人,你要是在来的路上早一点换上这么一身花衣,哥哥我估计就不会一路上天天盯着那几个琉川舞姬,早就对你动心了。”华耘没有正形地说。

    赵允没有说话,羞得红了脸。

    华耘接着说:“允,不过我提醒你啊,这种花衣,你在这里穿穿也就得了,去太庙守灵的时候,可千万别穿。正值隆武大帝大丧期间,举国哀丧,都是要素净的孝衣的。穿这种花衣,可是大不敬的罪,你知道么?”

    赵允感激地点点头,说:“谢谢耘哥哥。”

    华耘又堆上了坏笑,说:“再说了,你穿这么一身俊俏的花衣出去,万一被哪个皇室宗亲看上了,要把你收了去,我可抢不过他们,我不是亏大了么?”赵允又羞得红了脸。

    华耘接着喋喋不休:“这些学院怎么一个个都是一模一样的,真是没有什么意趣。我那个琉川学院,清苦的让人待不下去。我今天可是要在崖弟这里吃饭的。允也不许走。我可不想回去跟那三个陌生人一起待着,无聊透顶啊。还有一个多月啊,哪里也去不成,就白天黑夜的在这里守着,白天在太庙里守灵,晚上不是在太学里待着就是在太庙里值守。一个月啊,这可怎么消磨啊?允啊,我要找不到女子,肯定要去找你的,你可得准备着点啊,哈哈哈哈……”

    幸好融崖已经做了一番安置,普光很快就带着黄大、胡夏端上来一桌子饭食。饭食倒是很精致,还配了酒,酒也很甘醇。但是,融崖却食不甘味,心里只想着晚上就要和云姬见面,急的有如猫挠。华耘却只管天南地北不停地说。吃完了饭,还要饮茶,迟迟不肯离开。

    ……

第十章 乾元宫

    乾元宫是皇宫里皇帝召见大臣的正宫。

    就在融崖和华耘、赵允在太学的迦南学院吃饭饮茶的时候,崇景皇帝正在这里召见光禄卿雒渊概和主掌天象星历的大典星。

    光禄卿雒渊概道:“陛下,雪池水位下降、水质变黑,怎么能和天下兴衰相互联系。陛下,白教日渐衰微了,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白教毫无建树,历代教宗也并没有显过什么过人的神迹,白教只是徒有其名、徒有其表罢了,疏衍主教转达来的玄阳教宗的话不能全信啊。而且,雪池再灵验,也是地上的征兆,倒是天象更值得注意。满月之日,月与七星同现,亮如白昼、七彩耀天,那可是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见的;再加上妫琉山上出现的龙啸凤鸣,这些可都是明明白白、从未有过的大吉之兆啊。”

    大典星反驳道:“陛下,光禄卿大人说的话没有道理。几千年来,雪池都是天下公认的人间命数的影像,怎么能说两者没有关系呢?至于月与七星同现、亮如白昼,那是从未有过的天象,史书中从未记载过。如此反常怪诞,怎么就能断定这是大吉之兆。至于什么龙啸凤鸣,更是道听途说之事。”

    崇景皇帝摆了摆手说:“你们不要闹意气,大家一起来议议嘛。不过呢,妫琉山上龙啸凤鸣之事,那是春佗亲耳听到的,随行的南宫卫士们也都确认无误。他们都说,那声音响彻云霄啊。大典星,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你还是要相信的,不要太过执拗。月与七星同现、亮如白昼嘛,虽然没有出现过,可总比月食这样的天象要好的多吧。我想,总归不是坏事呀。”崇景皇帝明显是相信吉兆一说的,但他还是替大典星圆了个场,“不过大典星说的雪池的事情,还是要信的。祖宗们留下来的,我们不能不信。雒渊概以后不要再妄议雪池了。至于雪池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是要再好好查一查。话说回来了,在这个当口,玄阳教宗怎么就消失了,就留了一句话,然后就彻底消失了?雒渊概,你传旨给圣都里的疏衍主教和白上宫的迭庐宗座(1),要他们务必尽快找到玄阳教宗,我要和他当面聊一聊雪池的事情。”

    雒渊概心里想,崇景皇帝逄图攸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决断、喜欢和稀泥的老好人,这与他的兄长隆武大帝那种雷厉风行、果决睿智的帝王气质,差的可真是太远了。

    确实如此!崇景皇帝逄图攸的容貌、身量、气度,甚至连言谈举止的样子都很像隆武大帝逄图俐,但做起事情来却总是优柔寡断、不置可否、左右摇摆。逄图攸继位才不到一个月,这种性格缺点已经显露出来了,很多王公大臣都感到了这一点。不过对于光禄卿雒渊概来说,崇景皇帝的这个缺点,却正是他所需要的,也是他所乐见的。皇帝优柔,大臣才有决断施展的空间。如果皇帝是隆武大帝那样强势有主见的雄主,在他面前,王公大臣们和内侍奴仆毫无二致,那可不是雒渊概这样心怀屠龙术的人所想要的。

    雒渊概心里嘲笑着逄图攸的优柔无能,接过话来说:“陛下英明。正如陛下所言,既然月食是灾祸的示警,而月如白昼是月食的反面,那自然就是福瑞的象征,更别说还有七星护月。大典星,你可别忘了,咱们的国号可是‘大照’,陛下的年号又是‘崇景’,月如白昼,七星闪耀,这不正合着大照和陛下的国运么?月如白昼,光照天下,正是说大照国祚绵长,说陛下的圣明光辉普照万方、泽被天下;七星闪耀,正是说陛下身边群贤毕至,这都是盛世的气象。这怎么还不是吉兆呢?”

    作为主掌天象星历的大典星,他心里很清楚,奇怪的天象,从来就不是什么吉兆。反常既是妖,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光禄卿雒渊概有意把天象的吉凶和国号以及皇帝年号捆绑在一起,大典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其他的话来辩驳了。

    等大典星知趣地退下,逄图攸看着雒渊概说:“好了,来议一议正事吧。你说说如何安置皇嫂和先帝几个儿子吧。”逄图攸口中的皇嫂,就是隆武大帝的常皇后,也就是现在众人改称的宣仁皇后。

    “喏,陛下。”雒渊概一侧身,正色说道:“臣的意思,还是要宣仁皇后离宫另居,嫂嫂叔叔同居皇宫,总也不是个说法吧。至于先帝的几个儿子嘛……还请陛下早做定夺。养虎遗患啊,陛下。为陛下计,为陛下的后世子孙千秋万代计,陛下一定要早下决断。”

    雒渊概这是怂恿逄图攸幽禁宣仁皇后,同时处决先帝子嗣。

    逄图攸皱着眉说:“皇嫂还是住在宫里吧,就在奉德宫里吧。奉德宫在宫里的东北角,离乾元宫这边还远着呢,不妨事的。先帝尸骨未寒,我若是将先帝的皇后谴出宫去住,宗室们会非议我的。至于太子逄稼么,也不能处置的太狠绝。我总是不忍心啊。太子逄稼是我看着长大的,比我才小五岁,我与他名为叔侄,但感情可不是一般叔侄能够比得了的。虽然先帝对不起我,对不起逄氏宗亲,但逄稼却是个至仁至孝的孩子,而且也没有什么异心。我继位之后,逄稼没有丝毫犹豫,就跟宣仁皇后一道带头表示了臣服,这也是朝局迅速稳定下来的原因之一呐。逄稼还多次说要放弃太子封号,请我将他改封为亲王或郡王,奏请我在自己的儿子中另择一子立为太子。逄稼做这些事,可都是情真意切啊。而且,你和图修、世桓他们催着我对先帝下手,我实际上是心有不忍的。不管怎么说,先帝都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不过呢,那都是情势所逼,我也没有办法,做了也就做了,勉为其难吧。不过,现在你们又要我处置逄稼和先帝其他子嗣,我可实在是不忍心。”

    雒渊概知道,逄图攸的妇人之仁又来了。但这是没有办法的,逄图攸对这些逄氏宗亲确实是无比呵护。他在做永诚亲王的时候,别说是太子逄稼,就是其他旁支逄氏子孙,遇到大小难处,也都乐于找这位尊贵的亲王来求助,而且几乎全部都会得到他的帮助。这与隆武大帝对宗亲严厉管教、绝无偏私,形成了鲜明对比。当然,逄图攸的性格特点,或许也是一种无人能及的优点。例如,皇室宗亲们无一例外地乐于亲近

    永城亲王,甚至毫无异议地接受了他非正常次序的继位。逄图攸继位以后,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逄氏宗亲的非难或质疑。这是让雒渊概非常震惊和百思不得其解的。政变之前,他曾经设想过各种危机和应急措施,到了最后,竟然全都没有用上,朝局就稳定下来了。这不能不说是逄图攸自己的功劳。

    虽然雒渊概对皇帝的妇人之仁无可奈何,但雒渊概却不想这么快就放弃,于是说得:“先帝其他三子呢。绝对不能尽留啊。陛下,逄稼暂且不说。其他三子,难保不会起拥立之心啊。”

    这句话就打动皇帝了。因为逄图攸本人就是由于得到逄氏宗亲和几位在外郡王的拥立而非正常继位的。

    皇帝软软地问:“那你看应该怎么处置呢?”皇帝这种软软的语调,与长相雄壮威武的外貌极不相称,但这种极不相称的软软的语调,正是逄图攸已经放弃自己立场的特殊信号。这是雒渊概长期与逄图攸接触,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雒渊概冷冷的说:“全部鸩杀。臣来安排这一切。总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是了。”

    “此举欠妥。”逄图攸这次却很果决,“宣仁皇后和逄稼都在,他们可不是傻子。你怎么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我背着一个鸩杀先帝皇子的罪名,还怎么面对天下臣民和逄氏宗亲?雒渊概啊,你一个文臣,不要总是这么斗鸡眼似的,整日里就知道杀、杀、杀,总要想些看得过去眼的办法吧?”

    雒渊概听出来了,皇帝最后一句话,实际上是明确表示同意雒渊概想办法除掉先帝其余三子了,只是处理方式上还要商榷。说来说去,其实宗旨就是一条:不能让天下人怀疑到皇帝身上去。

    雒渊概心里放心了,郎朗地说:“喏,臣明白!”

    “好。你去把北陵郡王、甘兹郡王他们叫进来吧。我们议一议政体的事情。”

    秘密召见郡王,商议政体变更,才是今天下午逄图攸在乾元宫里要谈论的正题。

    雒渊概带着几个郡王鱼贯而入。除了北陵郡王逄图修和甘兹郡王逄世桓,还有扶风郡王逄顷,丹朱郡王逄隆、海西郡王逄弩、上谷郡王逄宁。逄顷、逄隆、逄弩、逄宁这四位郡王,是隆武大帝立国之后新分封出去的逄氏宗亲郡王。

    大照全国,除了这几个郡王之外,还有一个象廷郡王常基,也就是宣仁皇后的兄长、迦南郡守融铸的岳丈。今日,常基没有获邀出席朝政。

    逄图攸先开了口:“这里都是咱们自家的郡王,没有外人。我们今天议一议政体的事情吧。”

    在列的,除了象廷郡王一人外,其他所有郡王都在,所以,皇帝口里这个“外人”是谁,那就不言而喻了。

    甘兹郡王逄世桓性子直,第一个开口说:“陛下,我看还是咱们此前多次商议的,取消什么劳什子的郡守制,恢复郡国制。不过呢,不能恢复到大郜圣朝的异姓郡王制度。异姓郡王是万万分封不得的。要分封郡王,就必须是分封逄氏宗亲,异姓绝对不得封王。”

    这个宗旨其实是逄图攸此前和几位郡王商议过很多遍的,原本并无可议论的,只是逄图攸做事情就是这种风格,摇摆不定,拿不定主意,所以需要这几位宗亲郡王来帮他吃一颗定心丸。

    北陵郡王逄图修一声不吭地坐着。他比隆武大帝还大三岁,比逄图攸大十六岁,如今已经是五十七岁的老郡王了,在逄氏诸王里是岁数最大的。加之,他是开国皇帝和当今皇帝的同父兄弟,而且北陵郡国的疆土最大,国力最强,因此,他在朝会或其他召见中历来都是最后一个发言,以示地位最为尊贵。除了最后发言,还有一个显示北陵郡王特殊身份地位的地方,那就是白玉盏。北陵郡王生性极洁,饮食器皿皆只用白玉所制之物,如无白玉器皿,北陵郡王宁愿不食一物、不饮一滴水。如此挑剔怪癖,既是他天性使然,也是他从小长于豪奢考究的北陵郡王府所养成的娇贵习惯。对于这一点,隆武大帝和崇景皇帝都特加恩裳,特许他在御前使用白玉器皿。宫里还专门为北陵郡王准备了专供其一人使用的白玉器皿。这个荣宠,就连甘兹郡王逄世桓也无法享有。当然,这也是北陵郡王所受荣宠唯一超过甘兹郡王的地方。

    扶风郡王逄顷,丹朱郡国逄隆、海西郡国逄弩、上谷郡国逄宁,依次表态支持甘兹郡王的建议。这时候,轮到北陵郡王来发言了。

    北陵郡王逄图修轻抚了一下胸前的长髯,慢慢品了一口白玉盏里的茶,说道:“世桓说的都对。可是,这些新封的郡王怎么来选呢?封谁?”

    北陵郡王问的这个问题,是一个谁也不敢插嘴的问题。这个问题一说出来,其他郡王都接不上话了。

    雒渊概见场面有些冷,说道:“陛下,分封郡王,说到底是陛下和几位郡王殿下的家事。臣并非逄氏宗亲,不知当不当说话?”

    逄图攸道:“既然让你来,自然是没有拿你当外人了,但说无妨。”事实上,雒渊概不光不是外人,还是一等一的皇亲国戚。他是逄图攸的皇后雒渊葳的亲哥哥,是正儿八经的国舅。而且雒氏家族是世代豪门,说起尊贵,他可一点也不比几位郡王差。最关键的是,他是当今皇帝最宠信的心腹。逄图攸对他,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雒渊概看到在座的郡王都颔首点头,接着说道:“臣叩谢陛下和几位郡王殿下的恩典。依臣看,取消郡守制度,恢复分封郡王制度,这是既定宗旨,也是几位郡王殿下和王公大臣们拥戴陛下继位的初心。先帝万般皆好,只是心思太过难以捉摸,对于宗室尤其刻薄。到了晚年,愈加猜忌、厌恶宗室。因为一些区区琐事,就连续褫夺了几位郡王的封号,把那些分封郡国强行改成了郡守制。这几年,先帝更是变本加厉,竟然打算全面取消郡国制,剥夺全部分封郡王的封国和封号,就连北陵郡王殿下和甘兹郡王殿下这样的开国功勋郡王也要改封为亲王,移居圣都闲养起来。陛下在潜邸的时候,多次为自己的几位世子请封郡王,但是一个都没有获准,

    导致几位世子竟然形同庶人。这一来一去,郡王的数量就很凋零了,总共也就不超过十位,其中还有一位是常氏。”这也正是象廷郡王没有参与此次朝会的原因。

    雒渊概舔了下嘴唇,稍顿了一下,接着说:“陛下多次向先帝力谏,为逄氏江山万万年计,应多封逄氏宗亲为郡王,多行郡国制,少行郡守制。但先帝却执迷不悟,对陛下口出恶语,私下里还表示出废黜永诚亲王之意。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逄氏宗亲,几位郡王终于决定拥立陛下。”雒渊概非常识趣地省略了毒杀隆武大帝的过程。

    雒渊概看着几位郡王都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自己的说法,于是接着说:“因此,将郡守制改行郡国制,是陛下决意要做的政体变更,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就是把大方向定了。“至于该分封谁去做郡王,臣以为,应当分为两类。”

    这就说到了关键,各位郡王都直了直身子,认真地听着。

    雒渊概说:“第一类,是陛下的皇子,除嫡长子逄秩以外,其他皇子均可封为郡王。”逄秩是雒皇后所生,是雒渊概的外甥,雒渊概把逄秩单独撇出来,是预备着逄秩以后要封为太子的打算。

    “第二类,是陛下欣赏的有功勋的宗亲,这是恩出于上的恩典,非臣等所能置喙。”这一句是一语双关的,意思是暗示,自己作为臣子不能插嘴分封郡王之事,在座各位郡王同样也是皇帝的臣子,因此也没有权力插手封谁去当郡王。

    雒渊概停了下来。雒渊概的话,将皇帝的儿子们都做了妥善布置,这无疑使得崇景皇帝很舒心。但在座的其他郡王却颇为不满。他们冒着灭门的风险,拥立逄图攸的了帝位,结果,所有的好处却都给了逄图攸一人,自己一无所得,这岂不是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

    雒渊概把握着节奏,等这几位郡王脸上都显露出很不满的表情的时候,才慢慢说:“还有一类,不过不是分封新郡王,而是扩大现存诸郡国的属地,也就是,将一些相邻的施行郡守制的郡,划归到相应的郡国去。这一类是专给几位在座的郡王殿下的。”

    这一招十分高明,一方面封赏了在座郡王的拥立大功,另一方面却没有增加分封郡王的数量,这使得在座郡王们和逄图攸都不用再为分封何人为郡王而操心。郡王的数量越少,现有郡王的地位越尊贵,郡国疆土越大,现有郡王的实力越强。因此,在座郡王心里都很认同。

    最为高明的一点,就连皇帝都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到,那就是,如此一来,分封郡王的数量大大减少,由于逄图攸诸皇子在分封郡王的排序中最靠前,因此新增的分封郡王几乎全部都是皇帝的儿子,其他逄氏宗亲获封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这样一来,逄图攸一脉的实力大大增强。

    这几乎是两全其美、一举多得的上上策了。皇帝既可以满足逄氏宗亲恢复郡国制、取消郡守制的要求,又能够名正言顺地将权力独揽在自己手里,大大拓展皇帝手中的权力。这是深谋远虑的超高权谋。但雒渊概觉得,这个深层的意思,逄图攸可能是考虑不到的,但自己也没有必要去跟皇帝说。

    各位郡王纷纷开口表示赞同。终于达成了皆大欢喜的结局。变更政体的大方向和总原则就这么定了,剩下的就是选人、分配封地的事。而这需要慢慢来谈,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清楚的。于是皇帝说道:“好了,天都黑下来了。大丧期间,不能饮宴歌舞,留你们几位郡王在宫里,也是白白拘住了你们。你们回王府去吧。”这些郡王在圣都里面都有自己的王府,他们乐得皇帝放他们出宫去,于是跪拜行礼之后,各自回府了。

    雒渊概单独留了下来。

    皇帝的兴致很好,对雒渊概说:“你把可以分封的宗亲列个清单,把可以转赐给几位郡王的地方也拟一个单子。这样,我们心里就有个数了。等你拟完了,我们再商议吧。我打算,大丧之后立即开始施行改良后的郡国制。在正式施行之前,先不要跟郡守们说,免得横生事端。那些个郡守,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还好,你已经虑到了这一层,把他们的嫡长子全都弄到圣都里来了。投鼠忌器,谅他们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你这一招啊,很高明啊。不过,还是要把这些郡守们安置好,他们都是先帝手上历练出来的能臣名将,劳苦功高啊。如果处置的太仓促或者素简了,也有些说不过去,会生出麻烦来的。起码的尊崇、名位,是一定要有的。另外,至于象廷郡王常基如何处置,今日未曾商议,你也一并考虑清楚吧。既然是取消异姓郡王,象廷郡王早晚也是要褫夺封号的,但他又不是寻常的异姓郡王,如何处置,还是要更为谨慎一些。宗旨呢,就是一条,不能把象廷郡王给逼反了。你记下了?”

    雒渊概称是。这也是皇帝打算结束今天召见的暗示。

    雒渊概觉得,逄图攸实在是窝囊,干什么事情都是这么前怕狼后怕虎,方才说的这几条,也是莫名其妙,不光是没有头绪,而且很多指令简直就是前后矛盾,无法操作。但雒渊概心里也很雀跃,有这样窝囊的皇帝,自己大权独揽的时候终于要来了。

    皇帝站起来,笑了一下,说:“华冲进献了十个琉川舞姬。听春佗说,这十个琉川舞姬都还很是看的过眼。时值大丧,国家礼仪为重,我又是新继位的新君,名声要紧啊。所以,大丧期间,她们就不要进宫里来了,就在乐坊里待着吧。我抽个空,去乐坊看看她们吧。另外,我的那些药啊,你要快些配好。”

    雒渊概笑着,没有应答。皇帝又说:“另外,让春佗做中常侍吧,在乾元宫里伺候。你们俩,一个在外边、一个在宫里,相互帮衬着,商量着,把最近几件事情处置好。”

    皇帝竟然将一个内侍与自己相提并论,而且听皇帝的意思,似有要重用内侍参与朝政的意思,心里很不高兴。但他只是冷冷地应诺着,默默退下了……

    注:

    1、宗座:白教中仅次于教宗的宗秩,类似于副教宗,掌管白教日常事务。

第十一章 育林苑

    初到圣都的第一晚,华耘觉得实在是穷极无聊,他只愿意待在迦南学院,和融崖在一起,感觉才有些意思。他带着赵允在迦南学院里,一直磨着不想走,吃完饭就是喝茶,而且玩的花样极多。一会是不断地换茶喝、换点心吃;一会又去一件一件地验看融崖带来的衣物行李,说是衣物都太过俭朴,不适合在圣都这样的地方穿,盘算着给融崖如何添置几件;一会又拉着赵允憧憬大丧期满之后在圣都里的热闹生活,给赵允详细介绍圣都里的独特景致和月华楼里的花魁……

    融崖去太庙值守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普光进来提醒融崖,华耘这才带着赵允恋恋不舍地离开。走出迦南学院正厅们之前,华耘忽然一改没有正形的语调,板起脸来,异常郑重地说:“崖弟,你在太庙值守的时候要加着小心。圣都可不比外边那些郡,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藏着无数的机关窍门,天子脚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政事世势十分复杂,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崖弟,别忘了甘兹郡王那件事。他也到圣都里来了。你可明白么?”

    融崖点点头,没有说话,同时用手拍拍华耘的背,表示感谢。

    送走了华耘和赵允,融崖照着桑中博士的说法,在差一刻到亥时的时候来到博士值所,与在那里等候的其他郡守的公子汇合,由一队南宫卫士带着,穿过太学宫的广场,到太庙去值守。

    太庙有太常卿(1)总揽一应故事。事情并不多,也很简单,就是在隆武大帝的灵柩前跪着守灵,每隔半个时辰焚化一炉香。

    太庙的规制很高,正殿后面的宫殿里供奉着逄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除了逄图俐的牌位外,从逄图俐的父亲开始往上十代都被追尊了帝号,每个追尊帝号的祖宗都有一个牌位,除此还有追尊的皇后,配享的先贤、大臣等等。供奉列祖列宗神位的大殿在正殿的后面,是一般人无缘见到的。

    隆武大帝的灵柩停放在太庙的正殿。这个正殿,平时是专供皇帝皇后和祭祀的王公大臣休憩办公的地方,十分宽敞。由于隆武大帝的灵柩尚未下葬,因此他的神位尚未摆放进列祖列宗神位所在的大殿,而是立在正殿里灵柩的前面。

    太庙内外一片素白。

    晚间值守在太庙里的,除了几位郡守家的嫡子,还有一些逄氏宗亲,但融崖一个也不认识。其他几位郡守家的公子大约是比融崖早来了两天的缘故吧,与那些逄氏宗亲很熟悉的样子,他们跪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亲切地闲聊,时不时还有一些说笑声。这些值守的公子、宗亲的轻松随意,与停着皇帝灵柩的灵堂的庄严肃穆形成了鲜明对比。

    夜间并没有人来拜祭。所谓值守,只是形式上必备的礼节和丧仪罢了。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做,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而且融崖心里盼望着即将与云姬在育林苑里的私会,因此,在融崖看来,这一个时辰过的简直度日如年。

    子时终于到了。华耘和几位郡守家的公子跟着一队南宫卫士进入了停着隆武大帝灵柩的太庙正殿。融崖与华耘交换了个眼神,华耘冲着融崖做了个鬼脸,咧着嘴笑了笑。融崖也冲着华耘笑了笑,然后跟着南宫卫士和几位公子出去了。

    南宫卫士带着他们到了值所,与值所的博士交接清楚,转身离开。几位公子都困极,互相问安后,就分头回了各自的学院。

    融崖与值所的值班博士说:“博士,我是迦南郡的融崖。今日我刚刚赶到圣都,对圣都还十分不适,有些想念迦南了。我现在毫无睡意,想去育林苑走一走好么?拜托博士能够通融通融!”

    那个博士倒是儒雅通达的人,笑着说道:“融公子尽管去好了。育林苑本就是太学的休憩之所。只不过,现在已是子夜时分,育林苑里除了西北角的角门上有人值守外,空无一人。公子去育林苑一定要小心。育林苑里林木葱郁,道路并不清爽,公子切莫迷路了。对了,有一句话我得提醒公子,育林苑里栽植的奇花甚多,这些奇花很多都是有毒的。而且,越是艳丽绝美的花朵,所含的毒性也就越大。往年,总有淘气的新来的乐坊小乐工偷摘花朵而中毒的。公子一定要小心。还有,育林苑里,晚间并不点灯,公子回迦南学院拿一盏灯笼再去吧。”

    融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深夜去育林苑竟然没有被阻拦,而且御林苑里深夜并没有人。这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融崖谢过博士,赶紧跑回迦南学院取灯笼。普光和黄大、胡夏都还没有睡,正亮着一院子的灯,在等融崖回来。普光看到融崖迈进大门,急行几步,拿着一个大氅过来了:“公子来自迦南,那里的气候,四季温热,想来不适应圣都的寒气。披着大氅吧,别着凉了。”

    融崖披上大氅,却没有进屋,跟普光说:“普光,我今日刚到圣都,确实百般不适,也甚是思念家乡父母家人,此时一点睡意也没有,你给我取一盏灯笼,我去育林苑走一走,散散心。”

    普光迅速取来两盏灯笼,一盏给了融崖,一盏自己拿着,准备陪同融崖一起去育林苑。

    融崖笑笑说:“普光啊,你不用去了。夜里寒,你和黄大、胡夏都早些休息吧,我自己去就行了,去去就回。”

    普光没有坚持,点头称是,将融崖送出大门。

    融崖飞一样地跑起来,出了月门往右拐,跑过一段小街,穿过另一个门,就赶到了育林苑。

    今日没有月亮,育林苑里果然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融崖打着灯笼,只能一直往北走,因为南宫卫士说过,乐坊在育林苑的北边。

    育林苑

    里的林木甚多。现在已经是仲春,虽然圣都的地气寒,但春日的温暖已经开始露出端倪,而且育林苑很多地方都做了特殊设计,引来温泉营造出温热的小气候,所以育林苑里此时已经盛开了许多艳丽的花卉。幸亏值所的博士提醒过,要不然,融崖肯定会折上几支送给云姬。

    顺着林木之间的土路,融崖一直往北走,边走边寻找是否有云姬。走了好一会,到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小湖。绕过小湖,见到一大片奇石,各式各样的奇石堆积在一起。天气太黑了,奇石的形状看不甚清楚,但通过灯笼的光能够看到,有的已经搭成了假山,有的却还散落着。就在融崖打算越过奇石堆继续往北走的时候,听到了他最想听得声音:“公子,婢子在这里。”

    这是云姬的声音。声音很小很小,但在寂静的夜里,融崖听的清清楚楚。融崖寻着声音找过去,原来云姬藏在了一个假山的山洞里。山洞的门口长了几株紫色的花朵,枝叶繁盛,花朵艳丽,几乎挡住了山洞这一侧的入口。

    “这估计就是有剧毒的花呀”,融崖心里想着,侧着身子小心地躲着那些花朵,只让大氅轻轻刮过花朵,钻进了山洞。

    灯笼的光映照着云姬。云姬的眼睛里闪着迷人的光彩。

    融崖扔掉灯笼,冲上去,猛地抱起云姬,力气大的都要把云姬的骨头箍断了。

    云姬踮起脚,双手捧着融崖的脸,一声都不说,眼睛里盈满了泪。融崖扔掉自己的大氅,钻进云姬的大氅里,然后抓起云姬放在自己脸上的手,重重地亲吻着,一边说道:“你这几日还好吗?我想死你了,云姬。你还好吗?”

    “云姬也想公子。婢子都还好。只是看不见你,婢子心里很慌。那甘兹郡王可曾对你做什么了吗?”云姬抱紧了融崖。

    融崖把刚才扔到地上的灯笼捡起来,举到云姬的脸上,说:“没有,我并没有见到他。我很好。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来,让我看看你,让我好好看看我的云姬。”

    云姬却赶紧吹灭了灯笼的蜡烛,然后抱着融崖说:“小心被人看到。育林苑这么黑,假山上全是小洞,可是遮不住光的……”

    黑暗中,融崖炽热的嘴唇贴了上来。

    融崖双手捧着云姬的脸,嘴唇在云姬的脸上游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甚至是鼻孔。融崖把舌头钻进云姬的鼻孔里,又用嘴完全含住云姬的鼻子开始品咂,云姬的鼻孔里满满都是融崖的味道。这是云姬期盼已久的味道。

    云姬把嘴唇迎了上来。两个人缠绕在了一起……

    激烈的**之后,云姬躺在融崖的怀里休息。过了好一会,云姬说:“公子,婢子必须要回去了。”

    “为什么,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待到天亮之前再回去。育林苑里什么人都没有。”

    “公子,婢子和凌姬姐姐住在一个房间,回去晚了,她会注意到的。我们只能明天再见了,公子。”

    融崖紧紧地抱着云姬,紧紧地,越来越紧。

    云姬轻轻拍了拍融崖的背,融崖慢慢地松开了。

    云姬轻轻在融崖下巴上亲了一下,说:“婢子真得走了,公子。”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

    “还是在这里。”

    “还是在这里。”

    “你也可以打个灯笼来。小心不要碰那些艳丽的花朵,那是有剧毒的。”

    “好的,公子。”

    四周一片漆黑,融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云姬地从另外一个洞口离开了。融崖又一次点着了灯笼,回到了迦南学院,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的白天,王公大臣们到太庙里来拜祭。皇帝丧仪的环节非常繁琐,虽然有太常掾(2)的导引,但融崖还是有几次差点犯错。一个好心的太常掾发现了,提醒融崖说:“融公子,宫廷的礼仪很多,尤其是大型皇帝的丧仪,更是繁琐无比,而且一点也错不得。我看公子的样子,应该来圣都觐见的次数不多,对于宫廷的礼数也不是很熟悉。”

    融崖不好意思的说:“大人说的是。还请大人多多指点。”

    那个太常掾道:“公子客气了。不怕公子笑话,如果公子犯了错,我们也是要吃挂落的。我看,要不这么吧,在白天的时候,公子就不要跟着大家在正殿里拜祭了,人多眼杂,一旦犯了错可是躲不过去的。不如请公子到大院门外,专门迎接来拜祭的王公大臣们吧。按照规矩,迎候也是公子们应做的差事。大院门外迎候,礼节就少的多了,而且也不像大殿里头要求这么严格。只是大院门外比较寒冷,不像大殿里头这般温暖,所以是个要挨冻的差事呢。很多公子都不愿意去大院门外做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融崖感激地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我不怕冷,就怕犯错了,影响大家一起受责罚。我愿意去大院门外做事。多承关照。多谢大人!”

    于是,融崖来到正殿前的大院门外,与其他几位公子一起,专司迎候前来拜祭的王公大臣。这些来拜祭的王公大臣们都是在大院门前下轿,先由太常掾接上,然后交给一位公子,由这位公子引领进正殿,在灵柩前行祭拜礼,然后由公子引领进正殿西暖阁,喝一杯太常(3)准备的茶,然后再回到大院门外上轿离开。

    在这些不间断的迎候礼送的繁琐程序中,白天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了。夜间亥时的值守依旧是无所事事。

    值所里的博士更换了,融崖依旧用同样的

    理由征得了博士的同意,也依旧用同样的理由支开了普光和黄大、胡夏,在同一个时间来到了假山的山洞。依旧是黑暗中的缠绵。依旧是无限的美妙旖旎……

    融崖用大氅裹住自己,然后又裹住云姬,云姬的背朝向融崖。长时间的激烈缠绵,让云姬的浑身松软的几乎无法站立。

    就在这个时候,山洞外面很远处飘过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人声并不高。融崖紧紧裹住云姬,把云姬贴到自己身体上紧紧抱着。

    那两个人声越来越近了。两个人停在了假山边上。

    “刚才好像听到了这里有猫的叫声。”

    “可不是么。现在都仲春了,猫也开始不老实了。”

    俩人都是公鸭嗓子,应该是两个内侍。

    “别说猫了,那几个郡守的公子我看也已经耐不住了。有几个公子,已经开始托人帮他们找姑娘偷偷带到他们的书院里去了。他们那些有根的人就是好啊,时时刻刻都晓得如何逍遥。”

    “嗨,这些郡守的公子还是及早行乐吧,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别说郡守的公子,就是那些郡王殿下们,以后又能怎么样呢?有的,眼看着不是就要遭殃了么。”

    “是呀。就拿这个北陵郡王来说吧,那也是世代郡王出身,先帝和陛下的亲兄弟,还不是明日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你说说啊,春佗怎么如此大胆,敢这么对待北陵郡王。”

    “这算什么,春佗做的大胆的事多着呢。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要不然,春佗怎么能直接从鹿寨的钩盾令成了乾元宫的中常侍了呢?不过啊,这个北陵郡王也是罪有应得。他的先祖灭了那么多郡国、并了那么多疆土,害的多少宗室亲贵被阉入宫为奴,也真是造孽多端了。嗨,你看看我,又念叨起这些事情来了。咱俩都是没了根儿的人了,还管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这些都不关你我的事了,富贵有命,天命无常,这都是命数里的,强求也没有什么用。咱们啊,还是照着春佗说的做,自己得些实实在在的富贵的好,其他的那些劳什子,谁还顾得上呢?咱们这些没有根的人啊,死了也见不上祖宗。”

    “嗨,说的也是呀。哎?我记得紫星罗兰就在这片假山附近啊。怎么找不到了呢?不会被人看着好看搬走了吧?”

    “不会的,大丧期间,宫里都不摆花,没有人进出这个育林苑的。再说了,谁这么大胆啊,连育林苑里头这些含着剧毒的花也敢搬走啊?!谁不知道育林苑里,越艳丽的花,越是毒性大啊。”

    “新来的那些琉川舞姬们可不知道紫星罗兰是剧毒啊。”

    “不可能,乐坊的乐工肯定会告诉她们的。你可别忘了,这是琉川郡守进献给陛下的绝色舞姬,要是被毒死掉一个,那些乐工还活不活了?再说了,那些琉川舞姬都是新近才来的人,谁这么野性,敢乱跑到育林苑里来?咱们再分头找找。”

    一个人往山洞这边走来,灯笼的光几乎照进了山洞。融崖一手握在了剑柄上。

    “在这里,在这里。我就记得他们是长在这里的么。你看。”洞口的这个人高声说道。另一个人也走了过来,两人放下灯笼,在山洞口忙活着,听上去好像是在摘什么东西。只听得一个人说:“小心着点,这花可是奇毒。用大绸巾包着摘,可千万别碰到那些蕊了。”

    “明日咱俩在西暖阁值守。千万可别忘了,这是给北陵郡王的,不要弄混了。你天天糊里糊涂的,可别犯浑啊。”

    “还是用白玉盏吗?”

    “那当然,北陵郡王只用白玉器具,宫里边谁不知道啊?春佗把北陵郡王饮茶的盘龙白玉盏已经拿到西暖阁了。明日把这紫星罗兰花蕊里的毒放入那盏茶里就是了。我可再给你说一遍,千万不要弄混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俩人灯笼的光渐渐暗淡、消失了。

    再一次激烈缠绵之后,融崖用大氅包裹着云姬,俩人就这样抱着,一动不动。

    融崖想着刚才听到的他们的对话,说:“没想到那个春佗这么毒辣,竟敢谋害北陵郡王。”

    “嗯。那个春佗今天还来乐坊了,说陛下这两天可能会过来 ,让我们好生准备。”

    “啊?!不是说大丧期间宫内外停止一切饮宴歌舞吗?”

    “春佗也这么说了。陛下不允许我们在大丧期间进宫,但陛下会自己到乐坊里来。春佗还专门跟凌姬说了,要我们到时候给陛下好好展示下琉川舞姬的风姿。”

    “他什么意思?难道是……”

    “春佗专门跟凌姬说了,陛下看完歌舞后,会在乐坊里稍事休息,让凌姬挑两个秘技最好的,到时候侍寝。春佗说的很直白,要秘技最好的,不要舞技最好的。”

    “哼!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春佗,果然没有一点人性!狗奴才!凌姬挑的是谁?难道是……是你么?”

    “不是。不是我。是凌姬她自己和蝶姬。”

    融崖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如果凌姬永远不挑你,那就好了。我们可以每天在这里幽会,也是很好的。”

    云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收拾衣衫。俩人又温存了一会,各自离开了。

    注:

    1、太常卿:官职名。太常是九卿之一,掌宗庙事。太常卿是太常的最高长官。

    2、太常掾:官职名。太常的中级官职。

    3、太常:九卿之一,掌宗庙事。

第十二章 太庙

    第二日恰好是大丧满月的日子,也是大丧正中间的日子。太庙里面来祭奠的人很多。

    快到晌午的时候,融崖看到远处车马喧腾地来了一大队人马,仪仗很长,不像是普通的王公。太常官员高声报唱:“北陵郡王殿下驾到,乐起!”紧接着,太庙里响起了王公祭奠时专用的乐曲。

    可迟迟见不到北陵郡王的车驾,只有一队一队的仪仗。等过了好一会了,才看见一顶华丽异常的大轿子缓缓过来了。三十二人抬的大娇,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宫殿。大轿停下了,一对卫士和一对内侍走上前去,有的放脚凳,有的列队恭候。一个魁梧英俊、服饰华贵的卫士走到大轿门口,朗声说到:“殿下,太庙到了。”

    轿子里没有声音,轿子的侧旁开了两扇门。原来这轿子并不是常规的软布或面部帘子围起来的,而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门窗。

    紧接着从大轿子里走出来四对美丽的宫娥。四对宫娥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貂绒做的护领,罩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的十分合身的外衣,手里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帕子,头上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暖帽,佩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的耳坠、戒指、发簪。这四对宫娥,就像是冰雪里雕刻出来的仙子一样,超凡脱俗,娴雅端庄。

    四对宫娥过后,又出来两个童子。这两个童子也是一身纯洁的白色,就像两只仙鹤一样轻盈雅洁。

    等四对宫娥、两个童子都站定了,才看见里面缓缓地迈出来北陵郡王逄图修。他穿着一身纯粹得没有一丁点瑕疵的白色、做工无与伦比的精致的服饰。融崖是个不甚讲究服饰的男子,但就连他这样的粗犷之人,也都能明显感到北陵郡王衣着的极致精美。仲春和煦明亮的阳光,照在北陵郡王披着的纯白无瑕的大氅上,大氅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出不同的暗藏的花纹和图案,随着北陵郡王步幅的摆动,花纹和图案不断变化着。逄图修的相貌十分阔朗威仪,身量高挑,腰身挺拔,头上戴着白玉雕成的冠冕;头发灰白,一丝不苟,鬓角分明,有如刀裁。略长的椭圆脸庞,眼睛细长明亮,鼻梁高挺圆润,嘴唇方阔周正,耳朵圆长饱满。最妙的是他胸前那茂密的长髯,飘逸顺滑,随风轻摆。逄图修整个人顾盼神飞,仪态万方,无处不在的富贵气息里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仙风道骨,加上北陵郡王身边的宫娥、童子、卫士,看上去简直就跟天神下凡一般。

    融崖心里想着:“就连玄阳教宗,也没有这般的风采。怪不得母亲常说北陵郡王天生王侯风姿呢。”

    太常掾早就跪了下去行了礼,起身后毕恭毕敬的笑着说:“殿下还是这般举世无双的风采。殿下请。迦南郡守融铸家的融崖公子导引殿下进去。”

    逄图修微笑着,左手轻抚了一下胸前的美髯,并未说话,径直往前走去。融崖听到自己的名字,遂上来迎候引导,随口说了一句:“给殿下请安!”

    北陵郡王用一种充满关爱的温暖眼神看着融崖,带着笑意,说道:“你就是崖儿啊。我与你父亲早年间在平叛的军营里相处得十分投缘。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你,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父亲和母亲可还好吗?”

    “叩谢殿下挂念。臣的父母亲一切都好。常听他们念及您。臣母常常夸赞殿下的天生王侯风姿。”

    逄图修拉起融崖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然后以一种祖父般慈爱而又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你父亲是当世绝少的正人君子,崖儿你要多向你父亲学习。”北陵郡王说的这些话,都是常听到的客套话和说教,可是以北陵郡王特有的口吻和神态说出来,却让融崖感到十分温暖亲切、如沐春风。

    融崖忽然想起昨晚在育林苑听两位内侍说的,春佗要加害北陵郡王。出于对北陵郡王一见如故的好感,还有对春佗差点安排云姬侍寝的仇恨,融崖决定告诉北陵郡王紫星罗兰剧毒的事情。无奈现在北陵郡王和融崖的身边簇拥着一群卫士、宫娥和童子,说话实在不便。

    逄图修开始抬腿迈上太庙正殿的台阶,卫士们和其他随从人员不能上台阶,只能停在阶下。趁着北陵郡王一个人在台阶上拾级而上的时机,融崖低声说:“殿下一会多加小心,如果有人拿着盘龙白玉盏给殿下吃茶,殿下千万不要吃,里面有紫星罗兰的剧毒。”

    北陵郡王神情丝毫没有变化,仿佛没有听见融崖说的这些话一样,但握着融崖的手加了几分力气。融崖明白,北陵郡王这是暗示他已经明白了。

    几步就进了正殿,逄图修有条不紊地行完了程序繁冗的祭奠礼,然后随着融崖进入西暖阁。西暖阁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等着侍奉的内侍。一个内侍恭敬地迎了上来,行过礼之后,说道:“殿下请稍坐,奴婢给殿下去倒茶。”

    融崖心里紧张起来,逄图修却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朝着那个内侍点点头表示同意。茶倒来了。但用的却不是白玉盏,而是一个金盏。融崖觉得很尴尬,也很奇怪,昨晚明明听的清清楚楚,今日等北陵郡王祭拜完到西暖阁时用白玉盏上茶,茶里放入紫星罗兰的剧毒。怎么会是金盏,那茶里还会有毒吗,北陵郡王会怎么处理呢?如果碗里没有毒,那北陵郡王又如何看待自己呢,他若是责怪自己莽撞不稳重倒还是其次的,如果指责自己在太庙正殿的西暖阁里污蔑内侍给郡王下毒,这可是挑拨皇室贵胄的重罪,那可就麻烦大了。

    融崖头上有些冒汗,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住手!混账东西,怎么如此不省事,怎能如此侍奉北陵郡王殿下?!”

    这是昨晚那两人中一人的声音。融崖警觉起来,猛一转头,走来一个白面的内侍。

    白面的内侍接着说:“殿下不要见怪,这是些刚进宫的不省事的奴婢,不大懂规矩。”狠狠瞪了一眼端着金盏的内侍,责怪道:“北陵郡王殿下是天下闻名的雅洁之人,从不用金银的器具,只用白玉做的餐饮茶具,就连先帝和当今陛下也专门为殿下备好了一整套专用的白玉盏,你们怎么能这么不懂事?真是该死。”

    逄图修只是微笑,丝毫没有表示,

    左手轻抚着长髯,眼睛微微下垂,一眼也没有看融崖。

    白面内侍斥退了端着金盏的内侍,冲着西暖阁里间儿说:“冬佗,用殿下专用的白玉盏给殿下上茶。”边说着,边殷勤的过来侍奉,嘴里轻轻地说:“殿下依旧好神采啊。怪不得先帝和当今陛下天天念叨殿下是神仙的风姿呢。殿下可真是天生贵胄的绝世神采啊。依奴婢看啊,刚刚那个狗才做事不周全,倒不像是因为不晓事,反倒像是因为看见殿下的身姿忘乎所以了呢!”

    逄图修依旧只是轻轻一笑,轻轻说了一句:“不碍事。”

    后面又出来一个内侍。用茶盘托着一定茶盏。

    白玉盏!刻着盘龙的白玉盏!

    白玉盏通体纯白晶莹如冰雪,盏壁极薄,外围雕着一条盘龙。那盘龙活灵活现,措置的十分巧妙:龙头上的角和龙的尾巴分别从白玉盏的两侧弯曲着突出来,正好形成了两个把手,龙的身段中间的两只龙爪错落着伸出白玉盏的下端,恰到好处地构成了白玉盏的底座,白玉盏的杯体呈现完美的花萼状,圆润流畅。

    可是,融崖却丝毫没有心境欣赏这个白玉盏的玲珑精致。融崖盯着看了一眼白玉盏,又看了一眼北陵郡王。可是北陵郡王却只是垂着眼,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白玉盏端了过来,白面内侍说:“天气冷得不得了。殿下一路过来,劳顿得紧了。别看现在都是仲春了,可咱圣都里的地气寒。大院门外太过空旷,风的力道还大着呢,就跟刀子似的,吹的人脸上生疼生疼的。殿下快喝杯茶,暖暖身子吧。”一边说,一边接过茶盘,递到逄图修面前。

    逄图修轻抚了下长髯,说道:“先放在这里吧,我稍后再喝。”

    “喏。”白面内侍虽然口中答应着,但却并不把茶托放到几案上,仍旧托在手上,说道:“不过殿下趁热喝最好,放的久了,冷着喝下去,用您自己的五脏六腑去克化,可是最伤身的了。”

    “我知道了。”逄图修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融崖打算来解北陵郡王的围,于是走了上来,接过茶盘,说:“我来给殿下端着,你先下去吧。”

    白面内侍稍微楞了一下,但马上平静下来,说:“不慌,不慌。殿下尽管安坐,一点不用着忙的。要是茶凉了,奴婢再进去给殿下换一杯热的就是了。总归是要饮一杯再离去的。但,奴婢打死也不敢给殿下饮了冷茶。”

    白面内侍说“总归是要喝一杯再离去的”,是有缘由的。按照圣都里的规矩,丧礼期间,祭奠之后饮茶是为了去除厄运、换死为生,原本只是一个民间的习俗,久而久之却成了圣都里人人信之不疑的信念,大家都相信祭典之后若不饮茶将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厄运,一般人家的丧礼,祭奠之后的这杯茶,是没有人敢不喝的。久而久之,这个习俗就被皇室所采纳,成了皇室礼仪之一。不过,皇帝大丧,祭奠之后饮茶就不光是图个吉利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皇家威仪所系、关系重大的规程,王公大臣、皇子、后妃,如果在大行皇帝灵柩前祭奠完了之后不饮茶,就是严重的失仪,将要被参劾、革职、申斥。逄图修是身份尊贵的皇兄,而且又历来讲究仪礼周全、礼节一丝不苟的世家贵族气派,如果在隆武大帝大丧期间,内侍一直礼让却无缘无故拒不饮茶,那是既无法解释、也无法理解的咄咄怪事,势必引来朝野的猜忌和非议。

    白面内侍和逄图修默默僵持着,场面渐渐的就有些尴尬了。就在这时候,甘兹郡王逄世桓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生的十分俊俏可爱。逄世桓和融崖四目相对了一下,双双挪开了眼睛。逄图修与逄世桓是熟透了的堂兄弟,两人简单致了礼,逄世桓转脸对那个孩童说:“循儿,快来见过叔祖父。”然后转身对逄图修说:“王兄,这是我那个大世子给我生的小孙子,叫逄循。”

    逄循十分听话,像个小大人似的,有模有样地行了礼,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逄图修,过了一小会,忽然奶声奶气地说道:“叔祖父,你是神仙么?”

    逄图修哈哈大笑了:“好循儿,好孙儿!别人恭维我也就算了,你这般小的年纪,也如此说,叔祖父我倒是不能不相信了。哈哈哈。世桓啊,循儿倒是有你小时候的模样,这长相脾性与你十分相似啊。世桓好福气,你后继有人啦。我还真是喜欢这个小孙儿了呢。”说着把逄循抱了过来。

    这时候,给逄世桓和逄循的茶也递上来了,是两个御用的上好的金盏。逄世桓顺手端起来喝掉。逄循看了看两只金盏,又看了看融崖手里托盘里放着的白玉盏,说:“我不要这只金盏,我要这只缠着龙的玉盏。”

    逄世桓笑着说:“你个小东西,好大的胆子。这是你叔祖父专用的白玉盏,岂是你个小毛崽子能够擅用的。快喝了这金盏里的茶。不得无礼。小心我回去打你屁股。”

    逄循撅着嘴说:“我不嘛,我不嘛。叔祖父是神仙,又这么喜欢循儿,肯定会同意我用这只白玉盏的。”

    逄世桓平日里最娇惯这个小孙儿,只要逄循提出想要什么,逄世桓就是找遍天下,也会想方设法替他找到。加上逄世桓与逄图修熟稔至极,于是逄世桓想请逄图修开个特例,赏逄循使用这只白玉盏,于是,摆摆手苦笑着说:“王兄啊,你看你看,没办法没办法,哈哈哈。这个循儿,嗨!哈哈哈。”

    融崖注意到,北陵郡王的眼波快速流转了一下,但转瞬就恢复了正常。逄图修笑着说:“咱们是一家人,不妨事的。难得循儿和叔祖父喜欢相同的东西,看来我们祖孙俩是有缘分的。循儿,你尽管饮用就是。”

    逄循一听这话,一下子从逄图修的怀里挣脱下来,还没等融崖反应过来,就急忙端起白玉盏,一仰头喝了下去。融崖震惊万分,没想到情况在瞬息之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融崖等着逄循的反应……

    可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融崖十分庆幸,看来白玉盏里没有做手脚,这个小逄循不会有事了;同时,融崖也感到十分尴尬,刚才向北陵郡王秘密通报的消息竟然是假的。

    就在逄循饮茶

    的时候,逄图修端起那只原本给逄循的金盏,左手按着长髯,仰头喝了下去。

    逄世桓说:“循儿,快谢过叔祖父。你叔祖父从不用金银器具,只用白玉盏。为了你个小东西,今日破天荒地破了例了。”

    逄循十分懂事地扑上来,给逄图修行了个大礼,说道:“循儿叩谢叔祖父恩典。叔祖父,循儿想求叔祖父个事儿,但又怕叔祖父不答应。”

    逄图修故意逗着逄循,说:“叔祖父要看循儿求的是什么事情喽。循儿要是不乖,叔祖父可是不会答应的。”

    逄循抱着逄图修的大腿,摇晃着说:“神仙叔祖父,循儿最乖了,最听叔祖父的话了。叔祖父,求求你,把这只刻着龙的白玉盏也给了循儿吧。循儿好喜欢。求求你了,神仙叔祖父。”

    逄图修哈哈大笑道:“好孙儿!这算得了什么。难得我的循儿喜欢,尽管拿去就是。叔祖父回头再派人给你送去一整套白玉器具,如何?”

    循儿高兴坏了,抱着白玉盏跳起来,大声说:“叔祖父就是活神仙,就是活神仙。”

    又稍坐了一会,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都站起身,踱出西暖阁,然后拱手告别,分别由不同的郡守家的公子导引着,往外走去。

    “还好,甘兹郡王并未当众发难。”融崖心里庆幸地想。

    而面对北陵郡王,融崖心里却颇为尴尬。融崖导引着北陵郡王往他的大轿那边走,不知该说些什么,默默送北陵郡王到了大轿前,行过礼,送北陵郡王登上大轿离去,心事重重地又站到大院门前,迎候着其他王公宗亲。

    后晌的时候,象廷郡王常基来祭奠了。象廷郡国地处西北,与夷狄杂处,多高山茂林之地,因此马贼、流寇、夷人侵扰甚多,相应的,战事也甚多。象廷郡国再往西就是一片茫茫荒漠,除了商旅的驼队,无人敢穿越这“死亡之海”,穿越荒漠的商旅驼队大多在象廷郡国内歇脚,备货备粮,象廷郡国里来往人等极其复杂,治安警戒也就十分紧要。正因如此,象廷郡王虽然也是累世郡王的世家贵胄出身,但却自幼长于军旅之中,与夷狄商旅之人常年厮混,成年之后又多方征战,打熬的一副好身躯,性情豪迈豁达,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却将养的极好。融崖站在大院门外远远看去,外祖父象廷郡王常基的身材高大挺拔,虎背熊腰,异常威武,一头纯白的银发利利落落地束在威武庄严的王冠内,身上是西北人常穿的毛氅,一条长长的佩剑斜在腰间,迈着稳重的四方步,像一座小山一样往这边走来。象廷郡王的随从并不太多,但都是雄壮的西北军士打扮,走路虎虎生风。这是与北陵郡王的极致讲究和仙风道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雄壮风韵,也是融崖所熟悉和更加喜爱的。

    融崖远远地迎了上去,跪下行礼道:“大父(1)好。我是融崖。”

    常基看着融崖,稍微呆了一下,然后忽然一把揪起了融崖。融崖也是初长成的男子了,可在象廷郡王常基的手里,却就像是一只轻盈的小羊羔。常基俩手举了举融崖,哈哈大笑地说道:“你母亲来信说你长的像我。我看,也不是十分像么,你看你,瘦弱的跟个小鸡子似的。你爹在迦南郡湿热的林子里,都给热气熏蔫儿了吧,怎么把我的崖儿养成这个样子了。你裤裆里那个小鸡子儿要是也这么瘦,你娶了媳妇人家可要埋怨你哟。哈哈哈哈。”融崖心里暖暖的,他自小就最爱这个大说大笑、雄狮一般的外公。融崖紧紧缠着外公的粗壮手臂说:“大母(2)好么。舅舅们好么?”

    “都好,都好。你临行时,你父母亲可好,我的那俩小外孙和湫,可还好?”

    “都很好。都很好。”

    “你怎的这般瘦弱,崖儿?”

    象廷郡王常基身旁一个黑衣卫士插话说:“殿下,天底下谁能像您这样天生神力啊。融崖公子已经是十分伟岸雄壮了,我们这些卫士都不及他呢。殿下您看,融崖公子除了身量不如您壮硕,那眉目、举止,哪一点不是和您一模一样的?”然后转向融崖,说:“融崖公子,我是霍旌。”

    “啊。你是霍旌大哥?你怎的变了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

    “哈哈。公子已经**年没有见过霍旌了吧?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还没你现在的年纪大呢。”霍旌微笑着说道。

    “你霍旌大哥已经是大父的左都侯了。你要向他多多请教。”象廷郡王常基笑着说。

    “都是殿下厚爱提携。”霍旌一躬身说。

    “崖儿,你在太学里住的可舒心么?哦,雒渊概对你们的那些安顿我已完全知晓了。你们都被监视了,你可明白么?”象廷郡王常基就是这么雄浑而又精细的人,一切细微之处,他都能准确掌握。这与他示以外人的豪迈狂放是完全不同的。

    “我在太学里一切都好,大父请放心。”

    “很好。现在是大丧期间。今日又是大丧满月之日,太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你是替你父亲来守灵的,职责重大,我就不在这里与你多说了。大丧期间你也不能离开太学和太庙,你若有事,遣那个童子普光来告诉霍旌就行。普光和那两个仆人是我偷偷帮你安插进去的,否则雒渊概他们给你安排的就都是他们自己的眼线。对普光他们,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谢谢大父。”

    “大父再跟你说一句最紧要的话:现在圣都里政局风云变幻,朝局万分复杂,你在圣都期间,不要乱说乱走乱动,千万不要惹上祸端。还有一个月,大丧就过去了,到时候你再到大父这里来住,我自有安排。”

    象廷郡王常基摆一摆手,没有让融崖导引他进去祭奠,而是另指了一位公子来导引他。刚进入太庙不一会的工夫,象廷郡王就祭奠结束,匆匆而去了。

    象廷郡王的到来,让融崖心里感到很踏实。这是他从迦南郡起身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踏实……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注:

    1、大父:祖父或外祖父。

    2、大母:祖母或外祖母。

第十三章 育林苑·家世

    亥时之后,融崖和云姬如期在育林苑假山的山洞里幽会。但是两人今日都有心事,只是柔情地温存着。融崖用大氅包裹着云姬,云姬把头放在融崖的胸膛上,俩人静静地说着话。

    融崖说:“你还记得昨日我们在这里听到外边两人说的话吗?”

    云姬说:“哪一句?”

    “就是说春佗要在北陵郡王的白玉盏里放紫星罗兰的事情。”

    “记得啊。怎么了?出事了么,北陵郡王?”

    “这倒没有。不过,我今天犯了一个大错。今日北陵郡王来太庙祭奠,正好由我负责引导迎候他。北陵郡王见到我之后,就说与我父亲母亲交好,而且北陵郡王对我特别亲切和善,我心头一热,就把昨晚听到的事情告诉他了,提醒他要多加小心。可是,谁知道,那白玉盏里面根本就没有放什么毒。我实在是太冒失了。我好懊恼。”

    “哦?大概他们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吧。北陵郡王喝了那白玉盏的茶,没有中毒,是么?”

    “北陵郡王倒没有喝。”

    “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的。北陵郡王并没有喝白玉盏里的茶,但是甘兹郡王的小孙子逄循,十分喜欢那个白玉盏,闹着要用白玉盏喝茶,北陵郡王于是就将白玉盏里的茶赏赐给逄循喝了。但那个逄循,喝完之后,竟然丝毫也没有什么事。你说我是不是太冒失了点?”

    “也不能这么说吧。事情也可以往好处想啊。公子你想啊,逄循喝了茶之后,没事总是比有事要好的多吧。公子肯定也不希望逄循中毒,是不是?”

    “这肯定是的。”

    “公子之所以懊恼,是不是因为你担心不北陵郡王会嫌弃你行事莽撞、有欠稳重,是不是?”

    “是的,不过不光是这个担心,我还有别的担心。我是担心,那些内侍都是陛下宫里的奴仆,我说他们给北陵郡王下毒,其实就是将陛下也隐含在里面了。我与北陵郡王并不熟稔,但北陵郡王和陛下确实亲兄弟啊。疏不间亲啊。何况还是皇室宗亲之间的事情。我担心,如果北陵郡王指责我离间他与皇帝的兄弟情义,那我的罪可就大了,还可能会连累我的父亲。”

    “北陵郡王既然当时没有指责你,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云姬说道。融崖细细一想,也确是如此的,一下子就释然了,融崖开始与云姬亲昵,但云姬却感到万分疲乏,无论如何也调不起情绪。融崖感到了云姬的异样,停了下来,轻轻吻着云姬的鼻头说:“云姬,今天你是没有性致么?”

    云姬自己也很愧疚:“公子,婢子是不是扫了公子的兴了?今日婢子疲乏的很。公子稍等一会,云姬很快就可以了。”

    融崖笑了一下,抱紧了云姬道:“我

    的傻云姬呀,你今日身子疲乏,我们轻轻抱着就很好啊,不一定要怎么样啊。我可不是华耘那小子啊。我能抱着你,看到你,嗅到你的气息,这就很好了。”

    云姬感动至极,说:“公子待云姬可真好。云姬要是能够每日都与公子在一起就好了。”

    融崖搂紧了云姬,说:“肯定会的,云姬,肯定会的。”

    云姬把头靠在融崖的肩上,接着说:“婢子今日排演,几次差点昏厥过去呢。”

    “啊?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我前几日的力道太过霸道,害的你疲累了?还是因为山洞里面太冷,你着凉了?”

    “公子无论怎样,云姬都是真心喜欢的。我猜,可能是有些着凉了吧。嗯,对的,大概是着凉了。”

    融崖把大氅裹得更严实了一些,说:“那我们就这么抱着说说话好么?”

    云姬点点头。

    “你跟我讲讲你们琉川舞姬的事情吧。琉川舞姬怎么会那么著名呢。我在迦南的时候,常听兵曹们说起琉川舞姬,每次说起来,那些兵曹都流口水啊。关于你们琉川舞姬的传说很多呢。”

    “哦?有什么传说呢?我猜,大概都是关于秘技的吧。”

    “嗯。是的。话都不好听,我不想说。”

    “说来听听啊,婢子也想听听你们怎么说我们琉川舞姬的。”

    “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婢子不生气。”

    “比如,有人说,训练一个琉川舞姬,要耗损一百个精壮男子,最后训练到能够让男子一触即溃,就算出师了,是么?”融崖问道。

    “这倒是没有的。琉川舞姬都是选用处子来训练的,直至训练出师,都不许破身的。”

    “不破身,怎么能练习秘技的呢?”

    “这就是琉川舞姬的秘密技法了。其实,说破了,道理也十分的简单。琉川舞姬每日排演的舞技,其实就是秘技的修习基本功法。这和修习武功的道理是一样的。”

    “哦,原来是这样。就这么简单么?”

    “当然,教习师傅还要辅之以别的功法。那个说起来就很复杂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的,回头婢子再相信跟公子介绍。公子还听过别的传说么?”

    融崖又说了几个怪异的传说,也都被云姬一一否定过了。

    融崖说:“看来,琉川舞姬也没有太特别的地方呀。”

    “要说特别的地方,倒还是有的。”

    “那说来听听啊。”

    “比如,琉川舞姬是不能受孕生子的。”

    “啊?这是为何?”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婢子也不是很明了。听教习师傅说,大概是琉川舞姬的修习功法所致的。总之,琉川舞姬不

    能受孕生子。所以,公子,云姬即便与公子日日在一起,云姬也不能给公子生养孩子。那么,公子,……如果,云姬是说如果,如果公子日后能与云姬日日在一起,但云姬不能为公子生养,公子还会像现在这般待婢子么?”

    “又说傻话了。当然会啊。”融崖用额头轻轻顶了一下云姬的额头。

    “公子真好。公子,你也说说你吧,婢子还只是知道公子是迦南郡融郡守的嫡长子,其他的都一概不知呢。”

    “我的父亲是迦南郡郡守,母亲是象廷郡王的郡主,也是先帝皇后常皇后的侄女。今日在太庙,我还见到了大父象廷郡王。他今天到太庙里来祭奠。我有两位弟弟,二弟叫融雍,三弟叫融答奴。有一个妹妹,叫融湫,和你差不多大。”

    “他们一定都很可爱吧。融湫小姐一定很美丽贤淑吧。出身这么高贵,真是一个女子的福气。像我们琉川舞姬,个个出身都非常卑微,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登堂入室的。云姬的出身就很卑微,父母亲在婢子三岁的时候就因为瘟疫去世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云姬是在贩卖奴隶的集市上被琉川舞姬的教习师傅看到后买下来的。”

    云姬缓缓地讲着,融崖听着很不是滋味,心疼地安慰道:“我一定找到机会,云姬,相信我,我一定找到机会,把你从宫里弄出来,咱们日日在一起。到时候,我就再不让你受苦了。相信我,好么?”

    “婢子相信公子。”

    “云姬,别叫我公子了好么?你也别自称婢子了好么?”

    “那云姬叫你什么?又自称什么呢?”

    “你就自称‘我’,不是很好么?你就叫我崖,嗯,不好,还是显得生疏。叫我崖哥?也不好。……对了,你叫我融郎吧?就跟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样,好不好?”

    “可是我们没有拜堂,我怎么叫你融郎?”

    “那还不简单,我们现在就在这里拜堂。”说着,融崖拉起云姬的手,一起走出山洞,看着天上一弯细细的月亮说,“看,云姬,月亮,我们的第一次,就是在月亮上合二为一的。现在,我们在月亮的下面拜堂好了。”说着拉着云姬跪了下来。俩人学着别人家婚嫁时的样子,行了三拜之礼,然后回到山洞里,又一次抱到了一起。这一次,融崖竟然没有感到欲念,只有满心的爱意。

    融崖说:“云姬,我们拜过堂了,这里就是我们的洞房。我就是你的郎君。”

    云姬说:“我们每一次在一起,都是山洞里。在妫琉山也是山洞,在这里也是山洞。”

    俩人又消磨了些时光,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回去。

    融崖躺在床上,嗅着浸染了云姬淡淡兰花香的手指,睡去了……

第十四章 太学·廷尉

    融崖晨起后,总是在吃饭前先演练几套剑术或者拳脚功夫,这是自小跟随父亲融铸在军营里养成的特殊习惯。

    迦南书院的院子空无一物,正合着融崖的心意。

    几套拳脚剑术下来,融崖已经是大汗淋漓了。普光早已经在走廊下看着融崖习练,等待着给融崖盥洗更衣了。融崖把剑插回到鞘里。这个动作竟然让融崖想到了自己与云姬在一起的时候,身体竟有了反应。

    普光走过来,先是递上一条大巾,然后带着融崖去沐浴。之所以去沐浴,不单单是因为融崖练武出了汗,更是因为去太庙为先帝守灵必须要沐浴更衣。从院子里走到沐浴的屋子里有一段距离,衣服与身体的摩擦,让融崖更加勃发。融崖在普光面前脱完衣服,走进浴盆,状况仍未消退。融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普光笑了,说道:“公子的阳气好重。大丧期间,在太学里拘着不能出去,每日里的拘束也太多,公子是不是想女人了?”

    融崖爽朗地笑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说:“嗨,这不争气的东西。”融崖忽然想,这句话可真像是华耘的口吻。融崖撇了一下嘴。

    普光接着说:“听说好几位成年了的公子都快守不住戒律了呢。还有人去博士那里送礼物,央求放他们出去一两个时辰。公子们都是血气阳刚的年纪,这倒是也是难免的。在太学里拘上一个多月,想来确实是难熬的。”

    象廷郡王昨日跟融崖交代过,普光是他专门安排给融崖的,因此融崖对普光十分信任,说道:“普光,你年纪尚小,这些男女的事情倒也是懂得挺多的。”

    普光一边给融崖搓洗,一边说:“普光也已经十四岁了呀,公子。”

    融崖说:“哦。倒也是开始明白男女之事的年纪。你可曾有过女子,普光?”

    普光说:“也有过的。”

    “你喜欢与女子在一起么?”

    “还好吧。公子呢?”

    “我也有过。男人有了女人,才能称得上男人。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才能算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看来,公子一定是幸运的男人。”

    “是的。哈哈哈。”

    洗漱完,吃完饭,更完衣,融崖准备离开迦南学院到博士值所跟其他公子一起去太庙。正准备出发,忽然听得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进来一队南宫卫士,领头的南宫卫士说:“公子,失敬了。廷尉(1)大人下令,请公子今日不必去太庙守灵了。请公子跟我们到太学宫里走一遭。廷尉大人要问公子的话。”

    融崖心下有些紧张,猜度着,这是所为何事?是北陵郡王告了自己的状?还是他和云姬的事情败露了?思来想去,他和云姬的事情,完全不可能有人知晓,唯一一次有可能被撞破,就是那两个内侍寻找紫星罗兰那一次,但最终还是没有正面撞上。因此,融崖想,还是北陵郡王去陛下那里告自己状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他们是同父所生的至亲骨肉兄弟啊。融崖深悔自己的莽撞。

    融崖一躬身道:“好。我进屋更换一身衣裳,马上就出来。”转身带着普光到了正厅,融崖贴近普光的耳朵说:“普光,此事暂时不用告诉象廷郡王,待事情明了后再说,以免扰乱了象廷郡王的心神。我不在期间,你见机行事就是了。”普光默默点了点点头。

    融崖走出正厅,跟着南宫卫士到了太学宫。太学宫里早已有一群人在那里等着,有的是文臣的装束,有的是南宫卫士,有的则是内侍,还有前几天值守的几个博士

    廷尉杜贡端坐在太学宫正中间。其他的人分列在两边。

    杜贡开口说话了:“融崖,我是廷尉杜贡。奉旨,今日有些话要来问你,你要如实作答。”

    “喏,廷尉大人!”

    “融崖,你每日晚间在太庙值守是何时?”

    “亥时。”

    “你从哪一日开始在晚间值守的?”

    “三日前。三日前,我刚到圣都,从那日晚间开始值守。”

    “你值守几时结束?”

    “亥时结束。子时开始时,下一班值守的就来了,我们交接之后,我的值守就结束了。”

    “夜间值守结束之后,你去了哪里?”

    融崖心想:糟糕。既然廷尉如此问话,看来并非是北陵郡王告了自己的状。估计是他和云姬的事情败露了。云姬说过,她和凌姬同室而居,凌姬是万分警醒机敏之人,这几日云姬屡次夜间外出而且昨日还差些昏倒,保不齐这个凌姬就会起疑心、然后严厉排查。云姬原本是处子,只要凌姬验身,就会一目了然。而且每次俩人在一起,融崖在忘情之时,总会有些揪抓的动作,难免会在云姬身体上留有印记。如果是这样,云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云姬是没有根基的琉川舞姬,而且归皇帝所有,如果背地里偷情,罪状可就重了。

    融崖的心里急速地转着:到底是应该死不承认呢?还是应该说是自己强迫的云姬,从而为云姬减轻罪责?要么就索性承认两人两情相悦,恳求廷尉大人奏请陛下法外开恩,成全了他们的美事?

    可是,廷尉杜贡没有工夫等融崖胡思乱想,见融崖迟迟不答话,追问道:“融崖,我正在问你,你亥时值守之后去了哪里?你要如实作答。”

    融崖看到旁边站着的几个博士,心想:这几个博士是前几晚值守的博士,每次自己去育林苑和从育林苑回来,这几个博士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去育林苑的事情,无论如何是欺瞒不过去的。因此说道:“这几晚,南宫卫士把我从太庙送到太学值所,与值班博士交接后,我就去了育林苑,之后回迦南学院。”

    “去育林苑做甚?”

    “去散心。我初来圣都,十分思念父母家人,以致晚间无法入眠。因此,每日从太庙值守回来,我都会与值班博士请示后去育林苑散散心。”

    “只是去育林苑散心么?”

    “是。”

    “如何散心?”

    融崖阒然心惊了一下,“如何散心”这个问题,更是明白地表明,他和云姬的事情败露了。

    “就是走一走,看一看育林苑的珍稀花卉。”

    “育林苑里并不点灯,如何看育林苑的花卉?”

    “我每次去育林苑都打一盏灯笼。”

    “都见到些什么花卉?”

    “具体花卉的名字,我并不识得。”

    “一种都不识得么?”

    “不识得。”

    “你可知花卉的秉性?”

    “不知。”但融崖忽然想起了桑中博士的话,于是补充道:“只是知道越艳丽的花,毒性越大。”

    “嗯!”

    “除了看花,还做什么?”

    “其他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来来回回闲逛一下。”

    “育林苑里遍植珍卉,大木葱郁,晚上又没有点灯,路都是很难走的,你能够找得到路?”

    “育林苑的路很乱,我也并不识得什么路,只是乱走罢了。”

    “确定只是乱走么?没有明

    确的路线和去处么?”

    “是的。我八岁以前在圣都,但从来没有来过太学,此后就离开圣都去迦南郡了。这是我八岁之后第一次回到圣都,也是生平第一次到太学和育林苑,白日里一直在太庙守灵,不曾在白日里去过育林苑,因此并不识得路。这几日是月末月初,夜里又没有月光,所以,在育林苑里只是乱走,并没有固定的路线。”

    “每次可有固定的去处?”

    融崖心想,情形已经大致明了了,肯定是他和云姬的事情败露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个问题,就要问和谁在一起了。在刚才这一问一答之间,融崖也慢慢琢磨出了头绪,哪怕存在一丝侥幸,只要不被明确问到私情,融崖就绝对不能主动承认他和云姬的私情。即便被问到了,也要予以否认。如果融崖主动承认私情,那么云姬立马就得被处死。因为现在是在大行皇帝停灵的大丧期间,就连当今陛下崇景皇帝尚且停止一切饮宴歌舞,作为皇帝的琉川舞姬,云姬竟然敢跟守灵的公子在太庙附近私通,这是罪不可恕的大不敬之罪。融崖虽然同罪,但他是贵胄公子,同罪但却不同罚,罪责另当别论,重则流放、轻则训斥,就算是有更重的罪责,但总能有转圜的余地,也总能免于一死;可是云姬就不同了,这次的十个琉川舞姬,是琉川郡守私下进贡给皇帝的“贡品”,无论皇帝是否接纳宠幸,这十个琉川舞姬都是皇帝私有的奴婢,如何处置,只听皇帝一人旨意。云姬在大丧期间犯下这么严重的大不敬之罪,皇帝即便出于自己的脸面,也会立即处死她的。只有融崖拒不承认,云姬才有一丝生存的希望。而一旦融崖承认,云姬立时就得毙命。

    厘清了这些头绪,融崖心里就从容得多了,脑袋也清爽机敏多了,因此,听到被问“每次可有固定的去处”的时候,融崖说:“没有。育林苑的路尚且找不到,更谈不上有固定的去处。”

    廷尉杜贡稍微停了一下,示意书记官清楚地记下来。

    然后问道:“在育林苑期间,可曾与什么人见面?”

    融崖想,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了,还好在被问到这个问题之前,他已经想清楚了利害关系,因此毫不犹豫地说:“没有。都是一人闲逛的,未曾遇到任何人。”

    廷尉杜贡说:“好了。我的话问完了。”然后对两边陪坐的人说,“各位大人、各位黄门,可还有什么话么?”

    诸位都回说没有。廷尉杜贡说:“好。问话就此结束。”

    融崖心想,暂时应该没有事情了,待回去之后,探访一下云姬乐坊那边的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是融崖的判断错了,廷尉杜贡说道:“将融崖暂时关入若卢诏狱(2) 。待我等向陛下汇报后,再行定罪处置。”

    若卢诏狱?!无非就是偷情而已,处置怎会如此严厉?!融崖乍听的一瞬间有些震惊,但迅速就冷静下来,如此处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是大丧之中守灵的公子与皇帝的琉川舞姬私通,以大不敬之罪先行打入若卢诏狱也确属应当。融崖想,看来在若卢诏狱里受几天罪,是在所难免了。现在,融崖只是希望云姬不要出事,不要轻易松口承认偷情,只要能够暂时保得住性命,待融崖从若卢诏狱平安出来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一队南宫卫士进来,把融崖带下去了。

    注:

    1、廷尉:官职名,九卿之一,负责法律事务。

    2、若卢诏狱:关押犯了严重刑事罪责的王公大臣的监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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