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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全文阅读

作者:四月的颦儿     冷面督主请低调txt下载     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擦肩而过(已捉虫)

    灼红瑰丽的焰色自东院上空逐渐弱了,斜飞的浓烟也在滚滚之势中,越显稀薄。

    有内侍前来,于明澜脚下躬身,颔首道:

    “禀督主,府里水势了。”

    明澜听后,眉梢澹然而疏。喜色轻展即逝,转瞬便高挑了眼睫,眸中那阴鸷锐利的光华,遁然浓了几重。

    垂目视向人事不醒的晴儿,精致的薄嘴唇扯出森森怪笑。

    明澜浅扬下颚,傲然负手道:

    “今晚辛苦各位了,地上这女人,本督便赏你们了!”

    此话一出,十多名缇骑立刻会意,“呼啦”一下子上前去,瞬时包围了晴儿。

    顾云汐只觉“嗡”的一阵耳鸣,仿若被人打了一闷棍,头脑凌乱不清。

    她如木鸡般身形纹丝不动,怔怔注视那群身披皎白番服的野兽们挤成了团,一张张脸孔疯狂而狞然。

    “明澜!别让我恨你”

    眸里淬起熊熊烈火,顾云汐猛然起身,叫嚣的同时一巴掌朝明澜的侧脸削过去。

    明澜邪冷的眯眸,单手接住驰来的巴掌,下一刻便将女孩的身躯带进怀,另一手紧紧勾了她的细腰。

    四目相对,他凉薄的淡笑之中暗含着苍茫与无奈,如轻丝般缥缈的游荡着,不肯让他人轻易捕捉得到:

    “你一直在恨我,不是吗?”

    顾云汐骤然哑口。

    耳畔,那放浪的笑声与污秽之辞,许许多多,肆意不绝。

    其间,更揉了东厂暗卫们愤怒的沉吟、嚎叫,以及袁浅吐字艰难含糊的谩骂声。

    顾云汐颤巍巍的侧目,正看到那团簇拥的人堆里,一件件的飞出来黑腰带、黑外衫……

    “住手!住手”

    顷刻之间,女孩全部的凌厉与坚强,都被残忍的现实彻底粉碎。

    她倒在明澜胸前,声泪俱下的哀求:

    “我求你了,快叫你的人停下!我不跑了,我认错,请你放过她”

    明澜得意的勾唇,漫声道:

    “停!”

    缇骑们执行力超强,即刻不再对包围圈里的猎物动手。

    明澜转头,凛冽如霜的眼目转向了袁浅。

    “将男的挑断手筋、脚筋!”

    “不”

    顾云汐倒抽一口冷气,挣扎着想要扑身去拦。

    明澜死死环住她的腰肢,不让她脱身。

    “求你放过他们!他们只是为了救我,错在我”

    她哭着再求,抽搐的五官仿若被践踏、揉碎开来,戚戚的摊在脸上,不成个样貌。

    “你以为你是谁!”

    明澜狠狠捏起顾云汐的下巴,目光灼灼如火,狭长的眼线凌势张扬。

    他直视她,一字一句,语气幽冷道:

    “你有什么资格,凭一人换他们五个?!劫人不成,还要放火烧毁我的府宅,我没杀光他们,已然算是宽宥!”

    哀鸣声起,一名东厂暗卫已遭毒手。

    瞬间,顾云汐的心如遭利刃凌虐,疼到剧烈颤栗。

    “我求你了,我来替他们承担。只要你放过他们,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就在明澜无温的两眸前,顾云汐哭到伤心欲绝。

    晴儿、袁挡头与她交情匪浅,四名暗卫为东厂效力,也属自家弟兄。

    他们因她蒙难,性命交关,怎能教她弃他们于不顾?

    凄嚎一声接着一声,很快,悲惨命运就要降临在十挡头身上了。

    他只有十六岁,是东厂挡头里面年龄最小的。若在寻常人家,合该是被父母疼爱的孩子……

    “明澜我求你了,放过剩下的人!我愿接受惩罚,我真的愿意做任何事!”

    被对手逼到再无退路,顾云汐的精神已然彻底崩溃。

    她嚎啕着尖叫着,寒凉如无温玉器的小手被泪水打湿,拼命攥住明澜的衣襟,像是在抓最后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表情空白的脸直直对着她,聆听她的悲泣、注视她的失控。

    阴沉的面容始终压着一腔愤怒,这种情感,叫他每每感知时,心绪也觉莫名。

    恍然忆起,那场暴雨倾盆的夜晚,她亦如此刻这般,站在雨地里哭泣着、祈求着。

    他又忆起以往,她一身绛紫番服,头戴番帽,雌雄难辨、英姿勃勃。

    曾经,那意气风发的小番卫、那俏皮慧黠的诡丫头,那一旦现身必会夺他双眼的顽皮小家伙,就因为某人,如今卑微、怯懦至

    此……

    心头,顿然火气爆长,明澜将牙关咬到“咯咯”作响:

    “你愿意做任何事,是吗?好,本督今日便成全你”

    指骨坚硬的手掌如是冰冷的利钩,牢牢抓了顾云汐头顶的元宝髻,拖着她虚弱不堪的身体,朝西院大步走去。

    “放开我”

    头皮撕拉的厉痛令人难以忍受,顾云汐阵阵哭喊尖叫,不受控的举起两手反抓了发髻末根,羸弱之躯在青石砖地上一路翻滚,一路被强拽着前行。

    “晴儿、十挡头……”

    视野中,那些渲染了夜色的不灭刀光裹着炽烈的鲜血,正变得越来越模糊……

    一进厢房,顾云汐就被明澜狠狠推到地上。

    头上异痛感慢慢消失,她伏身才喘口气,下眼便看到他抬脚踹上房门,满身散射的气息如野兽,邪肆而危险。

    女孩吓得容色失血,在地上没命向后挪,还是被他赶来逮到。

    明澜两手死扣她的肩头将她甩到床上,随之在烛火幽暗中,欺身上前。

    “放开……”

    顾云汐音色沙哑且无力的喊。

    十挡头终是没能保全,她自然不想任由明澜摆布。

    他冷笑,两眼死盯住她:

    “你刚刚说的,愿意做任何事,如今叫我如何停手?顾云汐,你从来只为他人牺牲,可曾真为自己做过半分事?”

    她惊到瞪大了清眸,嘴唇半张,再没有发声。

    寂静中,她感到明澜柔滑冰凉的指尖探入了松散的衣襟,抚过她的丰盈处,一寸寸向下滑去……

    这刻,眸中的光辉暗下去,如永无白昼的夜空,被无际的绝望笼罩。

    颤栗、止不住的颤栗……在一壁幽光里,明澜停了手。

    见她泪水泛滥,他的心顿时就软下来,眼底蚀骨冷冽的冰碴,寸寸融化得没了形态。

    一只手抽出,纤白的指尖触到湿漉漉的脸颊。

    “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轻声问,阴柔的嗓音,溢出一丝情愫。

    身下的女孩不说话,倔强的将头扭转,默默淌泪。

    弯长的眉睫上结出一滴滴泪,在绰绰烛影下粲然生辉,引他心头一震。

    “你能接受冷青堂,为何不肯接受我?云汐,你可知,我也能宠你入骨。”

    他掰正她的脸,望着她喃喃诉说。

    明澜不愧是个名副其实的阉人,性格残暴、手段毒辣。

    上一刻,还在因她的反抗而暴跳如雷,拉着她的头发如同拖死狗般的将她一路拖来。

    下一刻,又对她缠绵软语,情深绵绵。

    对他这种过于极端的表现,顾云汐显然满心恐惧,无所适从。

    她不作回应,无助的细声抽噎。

    衣衫散乱间,一对精美的肩头颤颤巍巍,那寸浅薄皮肤压在鬼斧刀裁的锁骨之上,于幽光摇曳里,如象牙的细腻无暇,隐约泛着诱惑的光泽,点点流淌。

    明澜看得眼神迷醉,闷哼一声低头去吻。

    她惶然大惊,猝的以手去挡。

    “云汐,别再拒绝我。我能帮你,如今只有我能够救你,手拿来,听话!”

    明澜已看出女孩的仓惶与犹疑,阴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有一丝微颤。

    绵柔的五指握了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战栗却执拗的手掌,缓缓从他胸前移开。

    阻隔消除的瞬间,明澜顺势俯冲,用力含住女孩的唇。

    正要温柔的吮,嘴上猛的一疼。紧接着,便有股粘腻咸猩的液体淌出来。

    外面忽然起了风,呼啸着拍打门窗,吱吱呀呀作响不停。

    烛火扑朔,将灭不灭。

    明澜默然起身,欣长的身影落在墙壁上,纤细而扭曲。

    红咄咄的血,自曲线优扬的下唇俏然绽放,配上那玉白无暇的容颜,像极一朵妖娆的梅花。

    空气兀然凝滞住,使人窒息的紧绷。

    缱绻悱恻之情,如遇狂风洗劫一般,在灼灼的桃花眼中,荡然无存。

    刚刚,他甚至想过留下她。为了她,纵然抗了皇贵妃的懿旨又如何?

    而今,她的冷漠、她的绝情,亲手撕碎了他全部的希望。

    眸中杀气腾腾,眼光如芒,像是要将床头的她万箭穿心:

    “顾云汐,你真把我惹火了……”

    女孩把心一横:

    “你杀了我吧。若然一死,总好过受你侮辱。

    明澜神色若变,唇畔挽起一丝苦笑。上面那朵红梅,蓦的花开更盛。

    “你认为我在侮辱你?”

    他对她目不转睛,容色凄寒无温。

    女孩挺身坐起,两手狠握床头立柱,泛红的瞳眸似是凝着血:

    “你坏事做尽,冷督主绝不会放过你!!”

    明澜神色一怔。

    恰是此时,她非要提及那人,那个他最不想听见、看见的人

    他忽然仰面朝天,肆意大笑,阴戾之声回荡在房间每寸角落里,无不道尽苦涩与仓凉。

    “你以为你的冷督主会来救你?顾云汐……你别做梦了”

    无名之火从心底骤然腾空,明澜形容癫狂,五官狰狞的撕声咆哮:

    “你很信任他对吗!你从不怀疑,他将你打入昭狱,偏偏又在毒发前将你放出来的因由!

    你对他这般,怕是被他卖了,还在替他数银子”

    顾云汐挑眼怒视明澜的恼羞成怒,嗤冷的眸中满是鄙夷不屑,铮铮道:

    “他会来!!冷督主一定会来救我”

    明澜当即气绝,两手战栗,狠握成拳。

    他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正被她决绝无情的呐喊,痛击到了千疮百孔之地步。

    “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眸光紧锁她的坚定,他说得有气无力:

    “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便带你去见冷青堂。这次,我会教你认清楚,你在他心目中……原本一文不值!”

    明澜说罢从袖袋里掏出一物,另一手出其不意的探去,掐住了顾云汐的咽喉。

    她难过至极,脸色紫红,身形抖动。

    下意识张嘴想要呼吸,明澜便将袖袋摸出的东西塞进她的口中,再用手死死捂上,逼她将那东西吞进肚里。

    豁然松手,她整个人就软在床上,泪水糊了满脸。

    “你做了什么……”

    陡然,顾云汐感觉四肢发沉,像是被人注了铅,不由她随意活动。

    脑中混混沌沌,意识也渐渐迷蒙不清。

    她跌跌撞撞,从床上直接滚到地上。挣扎着抬眼,表情痛苦而虚弱。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对方漫不经心的寒笑过后,幽声答道:

    “不过是种慢程的迷药。你想要见他,总要耐些委屈才是。”

    明澜抹去唇边鲜血转身,向门外吩咐:

    “来人,备车准备进宫。”

    几名内侍与丫鬟推门而入。

    大家七手八脚,为顾云汐理好衣衫。

    明澜身着飞鹤提督蟒袍,头戴玄纱网纹高帽,蹬上华丽的皂靴。

    回到床前,他长臂一捞,将瘫软如泥的顾云汐打横抱起,缓步向外走。

    “明澜……放下我,你……要带我去哪……”

    顾云汐觉察到睡意来袭,偏是此时全身没了知觉,这种感受令她惊惧不已。

    明澜不理她,一路抱她出府,上了一辆马车。

    顾云汐内心忐忑,不知自己将要被带到何处,更不知晴儿与袁浅他们,如今又在哪里。

    她靠在动荡的车舆里,茫然强睁着眼。

    不知马车行了多久,车外突有波澜壮阔之声遥遥而至。

    马蹄裹着脚步,似有千骑万乘正浩浩荡荡的行进。

    顾云汐心头一慌,心跳振振,吃力的向车窗挪身。

    只那么一瞬,她看到一抹湛青的衣摆,从烟笼寒水纱车帘疏扬的一角,飞驰闪过。

    “!”

    顾云汐惊得瞳眸骤然扩开,内里光芒大炽。

    心在这刻,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狠狠的扯到高处,险些脱出嗓眼。

    她拼命的将头探出车外,不顾迎风招展的窗帘,不断蹭着她的脸。

    终于看到了

    那使她心心念念的熟悉背影,正于官道彼端,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前身后都有千番人马相随。

    “督主……”

    顾云汐心情激动万分,艰难的叫喊起来:

    “督主,我在这里……救我……快救我”

    受迷药控制,她的疾呼显得微乎其微,才挣出喉咙就化作模糊浑浊的音色,被东厂番队奔跑的步伐生生压制了下去。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那姜黄的良驹马蹄蹁跹,载着那方清俊的背影,在她满是期许的目光中,彻底消失……

第五十九章 他的心里,只有东厂

    希望到绝望的转瞬,如烟花漫天,绽得璀璨。刹时姹紫嫣红尽,垂垂夜空,三千繁华,九重荒芜,重回凄凉无度。

    视野中,除了马蹄碾踏的尘埃飞扬不灭,再无一物。

    清泪决堤,女孩在这刻,只觉自己的心,形同死灰……

    督主

    为什么

    充盈的一颗心羸弱干涸了,一点点在时间的流逝中支离破碎。

    她再无半分气力去支撑麻木的身躯,只轻轻一滑,便坍塌在车舆的角落里。

    “呵呵呵……”

    旁边,明澜促起危险的狭长眼眸,内里阴厉的眸光,丝丝如刃。

    他的笑容越发阴险:

    “这下你该死心了吧。你认为他刚刚是赶去明府救你?你想错了。

    今夜东厂集结五番之力实为出京剿匪,冷青堂压根就没想再管你。”

    “不……我不信……”

    尽管内心痛到极点,顾云汐仍撑着最后的顽强睁着双眼,眼底清清的泪光,尽数星星点点:

    “督主他不会……他不会放弃我……”

    明澜翻眸怒视她的执拗,目光凛凛,尖利的嗓音狠狠反驳:

    “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你只是他废掉的棋子!他根本不会在乎你的死活,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始终都是他的东厂!”

    他心中唯一在乎的,始终都是他的东厂

    这句话像是枚长而利的铁钉,残忍的穿入脆弱的心脏。

    那寸跳动的儒软处即刻剧烈一缩,对那被割据到无以名状的痛,显然无力承受。

    “他不会……不会……”

    女孩被撕碎了心,那一派写尽了悲伤与挫败感的苍白容色被泪水与汗水全面覆盖,她想要摇头,麻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她干张着口,无法呼吸,头颅僵硬的扭出一个角度,姿态极是怪异。

    女孩的狼狈令明澜猝然敛了犀利的眸光,衣袖翻飞,展臂环上她的腰枝,将她困入怀中。

    “如今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云汐,乖乖听话,进了宫好好伺候娘娘,我寻找时机讨你结个伴儿,一样疼你。”

    明澜挑眉凝视怀中毫无反抗能力的小人儿,玩味的勾了手指,轻蹭着她的细腻脸颊。

    顾云汐放下心头一悚,只听懂明澜说得什么“进宫”二字。

    意识已然溃不成军。

    此刻,明澜那张妖娆的白脸变成重重叠叠的好几幕虚影,每一幕都在邪肆的扬了唇角,向她挨近过来。

    她只觉两只眼皮渐渐沉重,想要昏昏入睡的渴望,越来越是浓重……

    心在呐喊:

    不要……我不要再受他侵犯……谁来救救我……别靠近我……

    遁的一声爆炸平地而起,车舆剧烈的颠簸一下,仿若直升霄汉。

    顾云汐眼前一黑,人没了意识……

    空旷的大道东西,四名黑衣人自丈高的树梢腾身跃至地面。各自右臂上的火弩,正燃着烈烈的焦烟。

    相互看一眼,四人缓步接近被乌黑的马车残骸,容色冰寒的脸上持有足够的警惕。

    刚刚,就是这四人袭击了明澜的马车。

    他们随身所带的火弩虽只有半臂长短,其配套的金属弹丸,威力却为极罕见。

    百丈内,将卵大的弹丸射向目标,一定的冲撞力便可引发弹丸内的硝石药粉,从而引发强大的爆破力。

    方才那四人见明澜的马车进入射程,便抬弩对准目标前方的大道正中发起攻击。

    这刻黑衣人脚踏片片火光,在一目狼藉之中止步。

    冷眼扫过地上昏迷的明澜、马车夫与随行两缇骑,黑衣人中一个问:

    “西厂厂公,不必借机解决了他?”

    一人像是头目,垂眼摇头:

    “主人若要这阉人的性命,便会命我等以火弩直攻他的马车。

    他再不济,横竖也能牵制东厂番子一二。咱们当务之急非对付西厂,而是将这姑娘带回去。”

    言罢,那人精光浮现的目光投向仰躺的顾云汐。

    上前两步,那黑衣人俯身将她扛上肩头,对其余三人道:

    “咱们快些回去,向主人复命!”

    三人转身正欲离开,却见大道上柳树旁,一矮脚男子

    面色惊恐的瞪着斗大的双眼,后背禁贴粗糙的树干,呆怔注视着来历不明的四人。

    在他颤颤身形旁边是落地的扁担,前后箩筐里各色时令鲜蔬,散落了遍地。

    四人并未对这矮脚的男子出手,而是飞腿疾驰,于沉寂的夜色深处,渐行渐远……

    顾云汐感觉自己睡了许久。其间,她做的梦,接一个接一个,循环往复,有甜蜜也有悲伤。

    她梦见了冷督主,梦见自己置身于提督里,他站在房中,手上是张烫金描彩的红帖。

    他对她甚是激动的说:

    “丫头,这便是婚帖。快些来,在上面提写你的名字。”

    那俊美无俦的容颜光辉灼目,配上他有心而发的清素笑颜,极是好看。

    烟雾缭绕,梦境变换。

    她又见到了姐姐顾云瑶,容色悲悲的看她,脸上写尽了失望,神情戚戚的道:

    “你终究还是选了他,弃了我……”

    顾云汐哀婉的摇头,张口想要解释。嗓眼儿却好像被棉花塞住一般,拼劲了力气,始终未能喊出任何声音。

    正着急着,眼前人影一晃,明澜立在她面前,对她徐徐伸出兰花手指,笑声阴柔奸险:

    “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顾云汐惊恐后退,一脚蹬空,身子堕入无尽的幽暗世界……

    艰难的撩动眼皮,睫毛颤颤,她缓缓打开一道眼缝。

    强烈的光随即刺进眼帘,惹视野盲白一片。

    眼皮,再度不受控的紧阖。

    我还活着?

    这是在哪儿?

    顾云汐不知此刻的自己身在何方,只听到某处传来细微的对话声:

    “人就在里边,劳烦医圣多多费心。”

    男子低沉缓慢的声音,叫人辨不清其年纪。

    医圣

    顾云汐听得真切,内心一喜。

    医圣,正是当初为自家督主治毒的医道妙手、宫里江太医的师傅啊!

    继而苍老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重重愠怒:

    “老朽一世行医,悬壶济世。就算被强掳至此,也不会任你利用,做下伤天害理、夺人性命之事!”

    陌生男子传出暗哑的笑声,接着道:

    “医圣放心,此事非伤天害理。彼女命有劫数。如今这般,也算是助她脱离苦海。”

    安静一刻,似乎老者态度决然,依旧不置可否,那陌生男子之声便阴寒了几度:

    “您不为自己,也要为澹台家三代单传的孙儿想想吧。”

    “你……”

    医圣陡然扬声,音色已是愤怒至极。

    半晌,他凉薄的叹气:

    “好,我做!”

    “嗯,这便好,请吧。”

    听到房门被人打开,顾云汐急忙装作尚未清醒,仰躺在床上,直挺挺的纹丝不动。

    脚步止于床前,片刻寂静无声。

    顾云汐心头正在发慌,便听到耳边医圣惊诧的呼声:

    “啊?怎么是她?”

    接着,有股奇异的香气灌入鼻腔,那幽凉的味道,像是檀香又似薄荷。

    顾云汐头一歪,再度知觉全无……

    是夜,弦月当空,清晖淡淡

    如意岭方圆百里皆静的出奇。

    树木草丛的暗影中,斑驳着一双双眼睛,如是正待时机、蓄势而动的猛兽,压制着许多嗜血的狂性。

    山岭南北处,远远的来了大群人,汇聚在半山开阔的平地上。

    黑压压的一片晃动的脑袋,每人手中所提兵刃,于冽冽的月色白光下,反射着烁烁的寒芒。

    空气静止不动,好像河水霎时冰封,凛寒之中透出强烈的肃杀之气。

    冷青堂匿身于岭上高处一簇灌木后,身旁是护他的近侍萧小慎。

    不远处,石碑后藏有四番挡头白奇英的人。

    冷青堂偷眼向下俯视,看那武林两大帮派的人数,足有千余人。

    其间一粗衣长衫者疾步向前,对那身披玄氅之人拱手寒暄:

    “水兄,别来无恙。”

    “霍兄……”

    玄氅之人回礼,刚要说些什么,突的面目一紧,似乎发现了什

    么,目光凌厉的向岭上高处横扫过来。

    就是这刻,冷青堂瞳眸大睁,手中清水流云剑直举擎空,在月光下斑驳出一道冷光。

    登时,无数番卫自如意岭东西南北四方涌出,叫嚣之声高涨如洪,旋即将两大武林帮派困于平地当中。

    厮杀在密林里激烈的展开。此次行动,冷青堂调出东厂四至八番卫队,对胜利显然势在必得。

    置身于浓烈的血腥气息中,冷青堂紧紧注视密林间惨烈的厮杀,清瘦的白脸上平静无澜。

    刀光剑影、染血的衣摆掠过黑萋萋的树杈。

    陡然一转,他感觉背后恶风袭来,杀机重重。

    冷青堂喊了声,“散”!

    同时驾起轻功,举身腾空,足尖点着枝叶向后弓身反跃,便有几十点冷银的寒光紧贴他的鼻梁撕空掠过。

    那面,萧小慎与十几番未挥舞兵刃,纷纷拦下尽数暗器,所幸周身未落伤痕。

    千钧一发,真是好险!

    萧小慎垂下绣春刀,宽阔的胸脯起伏振振,微喘时额头结出密汗。

    冷青堂这刻双脚落地,愤然眯眸,抬首向着更高处放眼望去。

    但见冷白的月光下站立一人,全身白衣,银面具遮了他大半张脸,在月光下射出粼粼的幽光。

    冷青堂向那人背上斜出的雕纹嵌宝的刀柄上轻瞄一眼,便是浅笑淡淡。

    猝然纵身腾空,冷青堂仗轻功向白衣人挥剑直取,人未近身剑已竖直劈动。

    一道剑气掠向白衣人,剑锋穿透沉甸甸的空气,带着一发不可挡的锐利。

    白衣人急急向后退时,  一树干后突然蹿出一人,横长枪直挡冷青堂的剑气。

    “咔啦啦”的利响震撼了密林上空,使枪者与他的长枪竟被披靡的剑气生生劈为两半。

    腥浊的液体喷得满地皆是。

    紧接又一记断裂声后,那白衣人的面具竟被剑气生生震碎,残破的掉落下去,露出陆浅歌年轻绝俊的五官。

    他微微蹙眉,一道细细的血线从额顶发际边缘流下来,淌过眉间,在一侧脸庞凝为灼红的点滴。

    冷青堂纵身追至陆浅歌面前,不由分说举剑便砍。

    陆浅歌灵巧侧步,闪过攻击后速然拉出背上的锯齿大刀,猛的砍向冷青堂左肩。

    冷青堂仗剑去迎。

    “嘎”的一声,电光石火,刺得两人俱是微微阖眼。

    继而冷青堂长剑竖直,寒利利的向陆浅歌的大刀直刺过去。

    陆浅歌惊然举眸,横刀去挡。

    剑锋立时碰上刀面,铮鸣声起,陆浅歌只感到手腕发麻,步伐“噔噔噔”向后退了三步,才得以扎稳。

    双眸漫出惊诧的光辉,陆浅歌感到,今日的冷青堂与那时在东厂外围树林里与之交手的他,实力大不一样

    冷青堂紧紧看住陆浅歌于烁烁刀光的反射下,越发重紫的眼眸,肃然沉声问道:

    “你非中原人?!”

    陆浅歌默笑不答,反问:

    “云汐何在?我以为,你会将她随时栓在身上,形影不离。”

    冷青堂兀然心头隐动,随口说:

    “她被西厂明澜抓去了……”

    “什么?”

    不出冷青堂所料,陆浅歌闻言立即寒了眉目,放远视线,眸光咄咄淬着滔天烈火,狠厉的咬牙:

    “明澜……”

    蓦地陆浅歌向如意岭下方疾驰,如有进犯者,他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干脆而狠辣。

    身后十几人紧跟慢赶,口中喊着:

    “公子,万刀堂与天下盟,我们还管不管?”

    “那是你们的事!”

    陆浅歌头也不回,厉声吵吵:

    “别来问我,我赶时间”

    冷青堂目送陆浅歌奔下岭去,白色翩翩的身影被黑夜吞噬,唇角轻舒,扯起一抹奸黠的弧度:

    若非为着云汐,他冷青堂今儿个真会将陆浅歌这外邦人缉拿归案。

    眼下他既现身在中原武林两帮深夜密会上,足以证明万刀堂与天下盟勾结番邦西夷之罪证,确是做实了。

    左不过东、西两厂都是大羿的官衙,两提督私底下狠斗再多,都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如此,放这年轻气盛的小公子不用,又待何时?

第六十一章 打上门来,断他尾骨

    剿杀武林两大帮的激战进行了一夜。

    战斗结束后,整个如意岭都被鲜血染红,腥厉而灼目。

    密林间死尸堆积如山,款款的夜风静静流淌,将那股浓烈的、因兵刃互击而迸发的金属气味,依稀吹散。

    冷青堂垂剑缓缓前行,蟠龙绣纹皂靴踏过余温尚存的血迹,苍白见瘦的面容难祛肃杀的神色。

    头上,弦月像是噬了血,颜色烈红,连带浮在月勾处那一朵浅墨的云,也被血月浸染,被镀上了朦胧赤红的轮廓。

    冷青堂举头望空,默然眉头紧蹙。

    陡然想到十一年前那场雪夜,鲜血、火光……充斥在郑氏国公府内外。

    彼时的月,也如此时这般,红得咄目。

    时间过得好快。

    十一年了,已是十一年了

    趁大批番卫忙着处理遍山尸体之时,萧小慎走近督主,躬身道:

    “秉督主,属下已与四位挡头核查完毕。此番行动剿杀叛党一千三百五十人、生擒三十六人、东厂番卫死伤八十一人。叛党无一人漏网。”

    “干的好。”

    冷青堂威然昂首,眉目微冷。

    这时想到什么,他转头吩咐萧小慎:

    “传令,各番加紧行动,天亮前务要全部集结,迅速回京。京城那边……还有要紧事等着我们!”

    “是!”

    萧小慎瞳眸一惊,似乎有所领悟,忙垂目颔首,举步冲进密林深处。

    ……

    京城,东厂

    正厅里面,千户程万里负手踱步,大黑脸上浓眉深锁,容色凝重。

    几大挡头聚在正厅东西两侧,下首是两名六番的暗卫,专司京城几处情报的采集工作。

    三日来,京城里谈论最多的一事,莫过于西厂提督夜间出行时马车遇刺之事。

    那夜明澜的马车遇神秘人袭击后马车,西厂一行人昏厥的现场即被一过路的矮脚挑夫发现。

    就在西厂夜巡的缇骑徇爆破之声前来、震惊的发现了他们的督主那刻,矮脚的挑夫早已逃之夭夭了。

    隔天,他就将昨晚的重大新闻在市井之中散开了。

    一时间,市井之徒们在茶余饭后议论最多的,莫过于此事。大到官府衙门,小到街头百姓,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百姓们都还记得,去年深秋,那西厂的明督主便在北郊的清风寺里闹出类似的丑闻。

    如今时隔还不到一年,他就又惹出一档子事来。众说纷纭,且看他会不会惹得皇帝老儿龙颜大怒,借机遣散他的西厂!

    不过,在整个刺杀事件里还有一人成为百姓讨论的焦点。

    那便是被刺杀者带走、其身份不明的年轻女子。

    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叫做“顾云汐”。

    经过矮脚挑夫描述后的消息被人口口相传,很快市井中就有两种版本的说法:

    一,那神秘女子是西厂提督强抢的良家女,眼下被仇恨西厂的刺杀者救走了。

    二,那神秘女子本是西厂提督的花瓶老婆,该是被当做绑票,被刺杀者劫走。将来,他们对西厂还会有下一步的秘密行动。

    京城市井,鱼龙混杂之地,其间并不乏诸多掩藏了真身的东厂暗卫。

    他们得了消息,立刻返回东厂,将看见的听见的,无一遗漏的带给千户大人。

    这刻,让程万里忧心如焚、急得频频溜步之人,正是连夜不归的十番挡头袁浅和提督府里无端消失几日、顾云汐的掌房丫鬟的晴儿。

    确切说来,两日前,程万里就已察觉到孩子们失踪得有些异常。

    问十番番卫,大伙闭口不言,最后逼得老程以东厂千户之威,对他们动用了东厂的戒法,才从他们嘴里扣出消息来。

    袁浅与晴儿,竟然为了搭救云汐,偷偷带人去了明府。

    如今几日未归,那两人……定是失手了……

    冷静下来,程万里将近些天京城发生过的几大事件前后顺连、时间对接,参考市井中层出不穷的爆料,不难猜想出来:

    十番营救行动失败,明澜扣下袁浅与晴儿,又想将云丫头转移。

    路上,马车遇神秘人偷袭,明澜负伤。而那被人劫持的女子,肯定是云汐不假

    程万里越想越急,越急越是后怕。

    云丫头身份特殊,尽管督主一直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

    守护着她这郑氏的血脉,恐怕也有百密一疏之时。

    如今不明之人劫持了她,是否说明,她的身份秘密暴露了?那些人,又是谁?

    眼下明澜遇刺,云丫头下落不明。明澜定然会将被袭之罪归于东厂所为。身体一旦大安,他必然寻机找自家督主的麻烦。

    东厂,究竟如何从明澜手里救回被扣的两个孩子?待自家督主回来,他这个千户,又该怎样同督主讲,有关云丫头被人劫持之事?

    眼见千户大人唉声叹气、满副闷闷不乐之状,大挡头艾青上前宽慰道:

    “大人做何打算,直接吩咐属下们便是。为自家弟兄赴汤蹈火,属下们绝无二话!”

    话音未落,三挡头赵无极迈步,摊开粗砺的厚手掌,决绝表态道:

    “莫若入夜,由我带领一队人前去探查西厂大狱,两个孩子定是关在里面。”

    “胡闹!”

    程万里猛然回身,流星步伐在赵无极身前停住,瞪眼对准他那微胖的弥勒脸,断喝一声:

    “别再节外生枝了!眼下咱们已被西厂拿了短去,横竖人在他们手上,便是东厂无礼在先的最好指证。

    你倒好,再派人去闹,说不定人家早就布下圈套等你钻!

    督主出京以前特别交代过,不让番队们擅自行动!

    如今这般,倒是咱们坏了督主计划。他回来,你们叫我如何与他交代?!”

    一时寂静。

    挡头们俱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纷纷垂头,一脸的忧愁茫然。

    厂役由打外面进来,向程万里拱手道:

    “大人,西厂明督主来了。”

    可恶!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程万里心头一震,不觉直视大门,眉目沉了沉。

    挡头们一个个压了容色,或憎恨或怨怼,肃然无温的利眸紧盯门口。

    骤然,正厅的空气,便被一派凌戾的肃杀之气,笼罩得严严实实。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渐近,明澜身着崭新的皎白飞鹤提督官袍,被五位西厂缇骑簇拥走进正厅。

    那些缇骑腰间佩带刀剑,横眉立目,脸上表情阴沉,让人一眼过后,就如同咽下一肚子乱飞的苍蝇,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的膈应不爽。

    这架势,走路横冲直撞,脚带阴风,是哪家洞里的妖怪出山了吗?

    今日,明澜脸上的妆容比寻常描得都要浓重。不为别的,只为将左脸上一块淤青的伤痕遮盖住。

    尽管压上厚厚几层杏花粉,那块蔓延至耳廓,如同疆界地域图上形状奇特的板块,却依然在他脸颊一侧,显出一个清晰的图案来。

    明澜的右臂受了些伤,经御医诊断并未骨折,只是筋骨错位。

    因是来东厂闹事,出发前,这奸佞之徒故意差遣手下,将手臂以伤带层层包裹起来,伤带一端挂在颈子上装腔作势。

    看到西厂的乌合之众气势嚣张跋扈的走进厅里,东厂挡头们纷纷横支臂膀,促起犀利的眸色,紧紧注视那些人的每一动作。

    程万里摆出一副虚伪的笑脸,对明澜拱手,谄谄相迎:

    “明督主大驾光临东厂,恕在下冒昧,未能及早出门相迎。明督主,请上座。”

    说罢,执手示意。

    明澜也不推辞,阔步走至上首镶金蟒纹玫瑰高椅前落了座,身边一西厂缇骑及时为他扬起蟒袍后摆。

    程万里吩咐厂役备茶。

    明澜容色无温,寒芒烁烁的眼目并不看向程万里,微扬下颚漫声说:

    “冷督主何在?今日本督亲自前来,便要与他见上一面。”

    程万里淡然一笑,口吻恭敬回:

    “明督主来得不巧,我家督主出京缉拿朝廷要犯,并不在东厂。明督主若有要事,在下愿意为您效劳。”

    明澜悠然眯眸,似笑非笑:

    “人出京了,却派手下连夜侵入我的府邸纵火行凶。恶行被我家一丫头发现,你们的人何其狠毒,竟将她生生打死了。

    本督前来,便是向冷青堂当面讨个说法!”

    程万里头皮倏然一紧,却没将满心的惊忧带到脸上半分。

    “明督主在说什么?在下如何听不懂呢?”

    程万里沉眸,装出一副抵死不认的诧然神色。

    “听不懂?那不要紧,千户大人大可自去西厂大狱认一认,看看那里在押之人,有几个是你们东厂的。”

    明澜嗓音轻幽幽的说完,清眸之中咄咄的精光,更为矍亮、阴狠一重。

    程万里蓦然无言,大黑脸上霎时滚烫,脊背上渗出一层热汗,紧紧裹住了衣衫。

    眼见千户语噎当场,明澜装点妖娆的五官,即刻漫出越为狂肆的笑纹。

    东厂二挡头卢容忍无可忍,咬牙上前,眯眸怨怼道:

    “明督主,你莫要欺人太甚!当初是你扣下东厂番卫云官儿在先,才有袁挡头冒险去救同僚在后……”

    “云官儿是谁啊?怎么本督从没听说过此人?”

    明澜猝然扬声,将嗓音尖利的捏在喉咙里,容色邪魅道:

    “本督府中确是来过外人,不过不是什么番卫,而是幽筑贡院里头的姑娘。

    本督倒不明白了,本督受皇命执掌贡院,你们东厂为强抢一名贡女,夜半三更偷袭本督车马,却是为何!?”

    此话一出,卢容气炸可也无理反驳。

    浑闷气喘一刻,他手指明澜,当庭咆哮道:

    “你这是得了势反咬我们东厂一口!”

    坐椅后面,两名西厂缇骑当即蹿出来,挺胸欲将怒不可遏的卢容向后驱赶。

    论起武功卢容并不示弱,奋起手肘横向去迎。

    两缇骑见状,手落腰间拉出半截子钢刀。

    寒芒一闪,激怒了东厂三挡头赵无极。

    瞳眸大扩,他二话不说掏出一对铸钢的手球,滚声大喝道:

    “这里是东厂,轮不到你们西厂的杂种在此撒野”

    “都给我住手!”

    程万里骤然而起的清吼,瞬间止住两厂间即将引发的械斗。

    无论如何,短处被对方拿捏在手心里,叫程万里此刻无计可施。

    略作思忖,他重换一脸的和颜悦色,拢拳向明澜赔罪:

    “明督主,无论如何请看在下薄面儿,暂且放过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在下身为东厂千户,督导不严,原也有错。在下愿以自身换他二人,至于明督对在下要打要罚,在下甘愿受罚。”

    “凭你吗?”

    明澜忽的挑了狭长的眼线,阴阴的斜睨程千户,脸上掬起凉薄的不屑神态:

    “你有多大的面儿,本督如何不知?”

    伴随这婉绰的嗓音出口,西厂的缇骑立时爆出细碎不止的笑声,嘲弄而轻狂。

    那被程万里几次压制在心底的火气,便在这阵阵不大不小的讥笑声中,腾然蹿上了脑顶。

    他面色平静的直视明澜,沉声缓缓的开口:

    “明督主,所谓见好就收,适可而止。你问我有多大的面儿?身为千户,督主不在,东厂一切都由我来做主。

    而今我肯让你坐下来,肯让你与我、与在场东厂几大挡头讲话,这面儿,够不够大?!”

    铮铮话音才落,程万里似是无意的微动一下右臂。

    只听“咔啦”一声,明澜身下的玫瑰椅竟毫无征兆的四分五裂开来。

    猝不及防的,明澜整个身子沉沉摔下去,屁股在椅腿上墩个瓷实。

    骨骼爆出一记轻微声响,他的尾巴骨,生生被那坚硬的红木椅腿硌折了。

    明澜疼得当场“哇哇”大叫,脸上热汗直流。

    “督主!”

    几名西厂缇骑惊叫围去,连拖带拽,将他们的督主大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么多只眼睛,居然没一双看到程万里真正出手。

    “好,好啊……”

    明澜身依一缇骑,愤然拧了眼眸,眸间血丝密布:

    “你还敢仗内力袭击本督,你……哎呦!”

    明澜抬臂,兰花指刚刚指向程万里就不耐疼痛,容色狰狰而痛苦,急用手捂了臀部。

    程万里澹然,两手一摊,很是无辜:

    “明督主何以怪罪在下?分明是督主大人久时养尊处优,就连这玫瑰椅都难载督主贵体之重,如之奈何啊?

    这次,换东厂的人阵阵窃笑了。

    “你!”

    明澜顿然厉了眉眼,眸光阴冷的向程万里剐去,拂袖道:

    “山中无虎,猢狲为王,想不到冷青堂的手下如此粗俗无礼。既如此,本督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待冷督主回京,就请他亲身前往西厂大牢,接他的人回来吧!”

第六十二章 李代桃僵,机智营救

    明澜由缇骑扶着,窄窄歪歪的出了东厂。

    脚踩踏蹬,腿上刚一使劲,受伤的尾骨就发出尖锐而火辣的痛楚,令他全身猛烈的抽搐了一下。

    “哎呦!真他妈疼,兔崽子给我轻点!”

    明澜将这痛苦降罪于手扶他的缇骑,怒眦横眉间忍不住想要抬腿去踢。立时,那骨折之处又传来一丝钻心疼起来。

    “妈的!最近真是撞了霉运!”

    明澜骂骂咧咧,赌气的从颈子上摘掉伪装的伤带,愤然甩到地上。

    几名缇骑一拥而上,将他们的督主大人抬进车舆里。

    明澜此刻真是乐子大了。

    因是骨折的位置太过特殊,眼下的他既不能久站又不能久坐,可在车舆里还不可背朝天的躺着。

    无奈,他容色吃紧的咬牙,小心谨慎的慢慢坐下去。

    尽管马车一路行进速度异常缓慢,他仍是觉得颠簸身痛,在车舆里谩骂不迭。

    “可恶,叫车速再慢些!你们他妈的要疼死本督!……轻点,废物!”

    明澜最近的日子并不似从前那般逍遥、快活。

    京城里面,有关西厂提督遇刺的消息正传播得沸沸扬扬,皇宫里自然也是早得了信儿。

    于是乎,趁西厂提督养伤之际,朝堂上便有大臣上书孝皇帝,以西厂厂公怠惰无能为由,请求朝廷撤去西缉事厂、革除明澜西厂提督之职。

    孝皇帝理政善用制衡权术,自然不肯仅因这次事件,便动心思解散西厂。

    更何况,西厂背后牵扯到万氏一族的势力,怎么也要顾及皇贵妃的面子。

    因此,皇上只派了宫中内侍到明澜府中。

    一为探查实情,二传圣上口谕,要西厂提督自醒自查,加紧缉拿神秘刺杀者。

    内侍前脚才走不多时,后脚永宁宫的掌事太监便到了。

    就为着明澜弄丢了贡女顾云汐,万玉瑶在宫里大发雷霆。

    尔后吩咐宫人到明澜府上,对其一番冷嘲热讽、言语之间夹枪带棒的,进行了好一番敲打。

    明澜也是认栽,并不敢多言。

    之前,一场大火毁掉明府三分之一的建筑。昨日,二十来个能工巧匠抵达府邸就位,连夜开展作业,对损毁的设施进行修缮。

    左不过家里乱,送走永宁宫的人,明澜便从府邸搬到西厂居住避风头。

    心里仍留有前些天走夜路时被不明人袭击的阴影,所谓杯弓蛇影,明澜出入时总是一惊一乍。

    他让几名武功高强的缇骑贴身相随,除了如厕,其余时间都与他们寸步不离。即便是睡觉,屋里也要留人严守。

    从东厂一路驾车回到西厂,经大夫诊断,明澜得知自己的尾巴骨确是骨折无疑,当即对冷青堂和他的东厂,更是深恶痛绝的仇恨。

    爬在床榻上,明澜吩咐安宏以他口述代笔题写一纸奏折。

    上书大概内容是:

    东厂提督监管贡院期间自身不正,觊觎贡女之貌、将其私匿在先。

    后经西厂查办,东厂提督假意放贡女归,却于半路埋伏偷袭,再次强掳贡女。

    “督主,如此做……不会有事吧?”

    安宏按照明澜所示,一字不漏的写完落了笔,逐的露出无比为难的表情。

    “怕什么!本督这次就是要将事情闹大。火烧明府的人犯就在咱们牢里,那就是活证。

    眼下娘娘闹着要顾云汐,人海茫茫叫我何处去寻。莫若借机将冷青堂之前做的那些事都给他抖出来,横竖宫里头的瑾才人也可作证。”

    “那您就能肯定,那夜劫走顾云汐的人定是东厂无疑?”

    安宏犹疑的表情微微收敛,试探问。

    明澜冷嗤:

    “不是他们,也是与他们相关之人。,冷青堂做事一向多手准备。

    过会儿你带人再去牢里,好好审审东厂犯事的六人。再不济便动大刑,只是勿要把人给弄死。

    若然他们招认,本督对皇贵妃也可有所交代。她要顾云汐,就去找冷青堂要人去!”

    明澜试着动了动身体,速然的骨痛令他口眼歪斜,牙缝里挤出“嘶”的一声沉吟。

    “真他妈邪了!那冷青堂屁股受伤趴床没过多久,这会儿子又换本督遭罪了。

    还有,你多派人手给我盯紧东厂与冷府。只有顾云汐在,早晚都会再露头。”

    “是。”安宏颔首。

    ……

    夜幕沉沉,天际一派昏暗。

    安宏带了三名手下,打马扬鞭赶向城西二里地外的西厂大狱。

    经过一羊肠小道时,突然几张巨大的网从天而降……

    西厂大狱位于京城西郊附,三重大院,依次是普牢、女牢和死牢,分别由不同的典狱长监管。

    牢狱常年被森森腐浊的阴气所笼罩,氤氲沉浮、暗无天日,如地狱般的凄冷幽暗,没有风亦没有光。墙壁上那些扑朔的火把光亮,便是牢里头唯一的希望光源。

    若置身牢狱中,随意于某处走上一圈,便可听到阵阵诡异而悲戚的声音,像哀嚎又像哭泣,如死亡国度的魑魅魍魉,带着萋哀不甘的浅唱低吟,肆意的在人间飘荡。

    整个西厂大狱内外的守备,任何时候都是异常的森严。

    今日夜值的死牢典狱长邱头已近花甲之年,有些驼背,素日里好喝几口烧酒、赌些个小钱。

    刚入夜,邱头手提椭圆的“狱”字白纸灯笼,习惯性的做完一圈巡查,便哼着西皮二调子,按原路折返。

    班房里烫着烧酒,桌上还有上值前他老婆给他带的一包炸花生、三片酱牛肉。

    想到烧酒和肉香,还有炸花生的爽脆,他就馋的口水直流,迫不及待的快步朝班房猛赶。

    迎面遇到卒子小春,带了四、五人走来。

    “邱头,这几位是西厂来的大人,奉明督主之命提明府纵火行凶的罪犯回西厂。”

    邱头在几人身前止步。

    借着灯笼的微茫光亮,精滑的目光一一打量过四人。

    他们俱都身着西厂缇骑的皎白官服,头戴玄帽。看面相,虽是个个眉清目秀,如何看着都有些脸生呢?

    这大狱紧随着西厂,从成立到现在也有一年了,其间来来往往都是西厂安公公及其手下那几号人,他们的面相,邱头大体都认得。

    眼下见了这脸生的四人,邱头内心突的生出某种异样的感觉。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为首的白衣缇骑肤色白皙、五官绝俊,一双剑眉紧锁邱头那呆怔的神色,清明的眸色已然捕捉到这驼背老者一双深凹的眼中,正隐藏不定的踌躇。

    他右手一动,从怀里探出“西缉事厂”的金牌竖到邱头眼前,容色肃然道:

    “我等是明督主派来的,你快些去提明府纵火的犯人,莫要再耽误时辰。”

    铸字金牌,在阴沉的大牢里面,闪烁出金灿灿的幽光。

    邱头见了,心头的戒备这才算彻底卸除。眼眉一弯,他陪笑道:

    “不知几位大人连夜过来,要将犯人带去哪里?”

    “自然是西厂!快些吧,误了时辰,明督主怪罪下来,你吃的起吗?”

    那年轻的缇骑眉眼一凛,语气渐狠。

    “小的吃罪不起、吃罪不起……”

    邱头颔首恭声,心里却暗骂一声:

    “鹰犬败类”

    执手向前,他谄媚着脸色,对为首的白衣缇骑道:

    “大人,这边请吧。”

    说罢提灯在前,带领大伙左拐右拐,不大会儿便走到一间牢房的前面。

    停身手指里面,邱头对缇骑们说道:

    “就是她,隔壁两间还有五个男的?”

    为首眉眼俊秀的缇骑挑了鸦羽眼睫,清亮的眸色越过牢门碗粗的铁栅,紧紧向里面那人看去。

    女孩正是晴儿,此刻发丝蓬乱、安静的蜷身坐在垫草垛上。

    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好像来了不少人,就慢慢抬头,向牢门方向看去。

    一时间,她与年轻的缇骑对上眼光。

    惊惑的神色,跃然呈现在晴儿脏兮兮的圆脸上。刚要张口,却见那缇骑蹙了朗眉,朝她微一摇头。

    晴儿会意,立刻闭了口,一声不吭。

    为首的年轻缇骑扬眉斜眼看向邱头,负手问道:

    “女犯就只她一个吗?”

    邱头忙点头:

    “是,只她一个。”

    “怎么与男犯关在到一处了?”

    缇骑语音带着明显不满。

    邱头急忙解释:

    “送来时,西厂的大人吩咐说五个男子,手脚筋脉都被挑断了,动不得。索性就不麻烦了,叫把女的先关在这里。

    少时您若带他们前去西厂,

    我即刻派人备下车辆。”

    邱头边说,一对精利的目光边审视着缇骑俊美卓绝的五官。

    难道是错觉?

    他陡然觉查到,就在自己说到那五名男犯手脚筋脉尽毁之时,身边这缇骑眉眼隐动,似乎正氤氲着一腔无以名状的愤怒。

    只见那缇骑走到隔壁的牢房,向里面仔细看了看,便手臂一扬对邱头道:

    “行啦,你快些备车去。六名犯人我要全部带走。”

    “是,是。”

    邱头点头如捣米,转头对身边的卒子小春说:

    “你去套辆马车,亲自送几位大人与人犯过去。”

    “哎,不必麻烦!”

    缇骑摆手:

    “我们自己驾车便是,你只管快快备车。”

    邱头只好按他说的去做。

    不多时,大马车停在西厂牢狱门前。

    大伙两人架一个,将处于浑噩状态里的袁浅与四暗卫,先行搬上了马车。

    晴儿与那年轻俊美的西厂缇骑默然对视一眼后,也乖乖上车去了。

    由那貌美的缇骑亲自驾车,其余三名随行者翻身上马,与邱头告辞后一路奔东急驰。

    邱头提着灯笼,立在迷蒙的夜雾中,身形迟迟不动。

    旁边的小春见状,便说:

    “怎么了邱师傅?您将眉头拧得那么紧,模样怪吓人的。”

    邱头那昏黄的双目直视马车消失的方向,轻声自语:

    “怪了,我的右眼皮如何总跳个没完呢?”

    ……

    马车驶进一片稀疏的林子里,陆浅歌便拢住了缰绳。

    身后三名追随者纷纷拉住马,翻身跳下马背,挺身围了马车,撒目四野,神色极为警惕。

    陆浅歌抬手打掉脑顶的平帽,脱下一身西厂番服,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夜行衣。

    跳下车辕,他撩车帘子对里面说:

    “小姑娘,你们安全了。”

    “陆公子,谢谢你出手相救。”

    晴儿自车舆里面爬出来,二话不说就要给陆浅歌磕头。

    “哎,不必如此。”

    他急忙拦下她,接着就问:

    “云汐关在哪儿了,你可知道?”

    晴儿摇头,接着大哭起来:

    “那日我与袁挡头去明府营救失败,转来西厂大牢时姑娘还陷在明府里头。

    公子,明澜那阉人不是个东西,求你一定要及早救出我家姑娘啊!”

    看着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陆浅歌也觉难受,将酸涩的眼目猛眨几下,才道:

    “好姑娘,别难过。你放心,云汐之事我管到底了。你会驾车吗?”

    “会的。”

    晴儿擦着脸,止住悲泣。

    “好,你快些回东厂去。车里的人伤势太重,再不医治手脚便是废了。你家姑娘很快也会回家去,放心吧。”

    说罢,陆浅歌将马车的缰绳塞到晴儿手中。

    晴儿感激的抱拳:

    “有劳公子,你我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待车驶远,陆浅歌扬声吩咐:

    “左勒!”

    “属下在。”

    一名褪去番服的黑衣人上前一步,颔首垂目,洗耳听候差遣。

    “带上我的折扇,速去万花楼联络傅丹青。她与云汐有过几面缘分,最知她样貌。让她想办法,尽快探出云汐的下落来。”

    名叫“左勒”的男子面带忧虑之色,想了想,犹豫说道:

    “殿下,来时京中早有传言。如今咱们插手,会不会为时已晚?怕是姑娘已经……”

    重紫的清眸投向晚夜苍远的天穹,染尽了黯然、深沉的琉璃色。

    好看的脸上眉梢轻拢,陆浅歌感怀,幽声道:

    “我索罗华的女人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我相信,她定是在这世间某寸角落,安然无恙的活着,等着我接她回来。”

    看见陆浅歌抬脚前行,左勒急追几步,惊惑问道:

    “殿下,您去哪儿?”

    “我去会明澜”

    说话间陆浅歌飞身腾空,身影矫健如斡旋的夜鹰。

    他那毅然决然之声荡在汩汩夜风里,余音袅袅。

第六十三章 艺高胆大,摸进西厂

    月光清冷,西厂内外格外静谧,仿佛整个府衙、每寸角落都沉在一池死水中,无波无澜。

    偏院一间配房里面,两名年轻的西厂缇骑正围着个小太监,坐在桌边喝酒闲侃。

    一场哄笑过后,一名缇骑揉着眼角笑出的泪,惊异问道:

    “邓公公,你说的是真的吗?府里的年子真叫个丑丫鬟给办了?”

    “那当然,我还能编故事蒙你们不成?”

    小太监看着岁数不大,样貌十五、六岁,挑了两道纤柔的弯眉毛,笃定的答。

    随即举杯往嘴里送了口酒,“咕叽”咽进肚,张嘴吐了口酒气,一脸的满足。

    方桌一边的缇骑摇头晃脑,表情很是幸灾乐祸:

    “小年子仗着他跟在督主身边,当初那有多威风,看咱们都是斜着眼睛。如今怎么着,愣被个小姑娘给算计了!”

    “可不是?”

    上首的小太监向口中投了块下酒菜,急急吃完继续爆料:

    “你们不知道,督主看上的那女子可是一肚子坏水,就连府里最厉害的‘双肥罗刹’都不是她的对手。一个险些在浴盆里淹死,一个被炭盆子燎了。”

    “你说严嬷嬷、桂嬷嬷?”

    一缇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接着一拍大腿。

    “你们讲了半天,是不是在说东厂那女扮男装的小娘们?”

    另一缇骑思维后知后觉,听了许久才睁大两只斗鸡眼,神色呆怔的看着桌对面笑开花的两人。

    “自然是她!”

    小太监抿口酒,白净的一张脸微显红泽:

    “要说咱们督主对那姓顾的女子真是够有耐性。前后折腾一年多,才算把人按在了府里头。”

    旁边的缇骑顿时来了兴致,眉眼间尽显邪肆贪婪:

    “那你说说,她跟那边住着,咱们督主究竟得手没?”

    小太监眉色略沉,促狭了双目,一派色眼眯眯:

    “我听府里头的碧痕说,出事那晚是她进督主房里头伺候姑娘家更衣。

    当时人就在床上,中了迷药,身上衣服几乎脱得干净,像是得手了。要不然,咱们督主舍得送她进宫去?

    要说督主是谁啊?那可是抓起什么是什么,极会利用手边家伙的高手……”

    话没说完,三人不约而同仰面大笑,声音猥琐狂肆。

    小太监喝光杯中物,自八仙椅上慵慵起了身:

    “时辰不早了,过会儿换我当值,今儿个就到这吧。”

    两缇骑不舍,抬手挽留:

    “邓公公,再聊片刻吧。”

    “真不了!我要去净净面。等会儿伺候督主安置,不能顶着浑身酒气不是?再会、再会。”

    小太监与二人拱手告辞,打起灯笼推门而出。

    经过一处假山,他忽然感到异样。

    脖子上,因何如此寒凉呢?

    小太监举手去摸,一时间,碰到一片僵硬冰凉的东西。

    下意识顿了脚步,小太监垂目去看,骤然间汗毛乍起,惊魂破散

    一把匕首正压在他的脖颈上。

    黑夜中,锋利的刃面上有夺目的粼芒散射而出,寒光森森,阴戾而邪冷,带着毁灭一切的死亡气息。

    “别叫!”

    背后,陆浅歌的威喝声低沉而压抑,冲溢出不可消

    弭的怒气。

    小太监立刻身形一抖,酒劲皆数散去。

    手上阵阵哆嗦,那盏灯笼便是七摇八晃,里面烛火挥曳不定。

    “到假山后面!快!”

    陆浅歌再次厉声威逼,利刃压迫脖子的劲道,逐又加剧了一重。

    小太监不敢反抗,气息粗喘着,抻直脖子慢慢挪到了假山的后面。

    “大、大爷,放过小的吧。小的、小的怀中揣有银票,都给您……别杀我……”

    感受到刃气的冰冷无处不在,小太监吓得浑身颤抖,惶恐的眼睛睁到斗大,目光惊惧的直直盯向茫然漆黑的夜色。

    陆浅歌在他身后冷声笑过,喝了句:

    “谁稀罕你的臭钱?!爷要的是衣服”

    匕首才刚离开脖颈娇嫩的皮肤便是对空一旋,转而以坚硬的雕花手柄向小太监的后脑猛击了一下。

    对方哼了声,眼白翻起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

    明澜趴在床上用过晚膳,盥洗后正要安置,肚里突然“咕噜”阵阵肠鸣。

    眉头微蹙,他侧身揉揉肚子,撩眼皮道:

    “来人,本督要如厕。”

    房门打开,陆浅歌乔装的小太监走进来。

    但见他肤色细腻,在橙朦的火烛里流淌出好看的麦色,光泽几乎晶莹剔透。颔首低眉,看不到斜飞剑眉以下的五官,浑然天成的柔媚之态宛如一汪清水,引人注目遐思。

    “督主有何吩咐?”

    陆浅歌一开口,音如矶珠互迸,悦耳潺潺。

    明澜容色微怔,向这身形纤长落拓的小太监直视过去:

    “抬起头来。”

    唇畔若笑,陆浅歌顺从的照做,徐徐扬面,一对清明粲然的眸子视向床上的明澜。

    清眸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如玉,嘴唇粉红清晰。

    每一样俱是巧夺天工般精致绝伦,搭配在一张鬼斧刀裁的俊脸上,果是人见人爱的美少年!

    四目相对,明澜心头一颤,遁然眯了桃花眼,眼底那许多丝丝意味不明的光亮,炯然如炬。

    “之前从没见过你啊?叫什么名儿?”

    嘴上这般说着,暗地里却有莫名的感觉。

    这绝俊勾人的容色,似乎在何处见过。

    陆浅歌随口编故事:

    “奴才小陆子,五日前才到西厂。今日值夜的大公公有急事离开片刻,祝福奴才在这边支应一二。”

    “哦。”

    明澜也没多想。他向来事多,近身内侍中唯有安宏与小年子用得最为顺手。

    今儿个值夜的内侍小邓子素日里惯会贪玩耍滑,此时准是猫尿又灌多了,才派徒弟照应一二。

    明澜支身坐起,见陆浅歌忙着上来相搀,满意作笑:

    “不错,有眼色,是个好奴才……”

    说话之时兰指轻挑,泛着丝丝寒气的指尖抚过陆浅歌一侧光洁的脸颊,向下扣起他的下巴,音色轻魅的问:

    “告诉本督,今年多大了?”

    “回督主,奴才虚岁二十。

    陆浅歌牵唇淡笑,一对亮眸清浅如水,眸底滟滟光辉勾魂摄魄,对准明澜摇曳波舞不止。

    明澜内心大喜,觉得这小太监极是上道。

    男子有何不好?若然脑子开窍,男子的风情并不输女子,

    且男子之间的乐趣……那可比男女之间更加狂野有味……

    有感身体一阵燥热,明澜将翩翩然的浮想勉强压制住,紧锁眼前摄魂的美色,轻喘着问:

    “想不想到本督身边伺候?说实话哦。”

    陆浅歌笑意缱绻,双眸中精芒绽开,冷厉的一闪而过:

    “自然是……不想!”

    音落的瞬间,右手拢紧的双指已在明澜左肩胛处狠戳了一下。

    明澜不由自主的倒抽口凉气,周身像是被邪术定了身,竟然无法再动。

    就连想要随意张口说话,也成了一种奢想。

    方才,明澜的孟浪不羁令陆浅歌想到当初他在万花楼里对云汐做过的事。

    一时间心头怒火大盛,陆浅歌心想:

    此等阉人,给他个痛快了断全是便宜他了!莫若好好戏耍一番,让他吃尽苦头再下手。

    趁明澜周身穴道已封,陆浅歌将整间屋子细细找过,真就发现了不少好玩意。

    什么小皮鞭、捆仙绳、揉进花汁香气的三寸蜡烛,和其他造型各异的器具,看得陆浅歌都微微的脸红耳热起来。

    之后,他在书案旁的窗沿边角发现一个甜白瓷的坛子,手掌大小。

    陆浅歌好奇的揭开蜡封,打开瓷盖之时先被里面阵阵刺鼻的味道,呛得五官更色。

    待适应这股邪味后,他垂目向里看去,顿得咧嘴乐了。

    接下来,陆浅歌又在桌案上发现一本奏折。拿起匆匆扫过几眼,他不住嗤笑。

    这奸险小人,居然也会恶人先告状!摆明是自己行为不端,居然有脸反咬东厂

    好,撞上小爷,算你恶有恶报!

    陆浅歌抽出匕首,冷芒一闪,将这道万恶的奏折割为碎屑。

    举步走到房门前面,陆浅歌开门对廊下守卫的缇骑说道:

    “今夜督主留奴才在屋里伺候。两位大哥记得,过会儿要是动静太大,也别随意进屋,败了督主的兴致反是不美。”

    “……”

    两缇骑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又观陆浅歌眉目朗然绝俊,含羞欲滴之风姿比女儿家的更为妩媚,不禁惹人心生奇痒。

    看来,明督主的老毛病又犯了

    “放心,你只管好生伺候督主吧。”

    一缇骑会意,对陆浅歌点头说。

    另一个面上倒有几分忧虑,拉住陆浅歌的内侍服袖摆,悉心叮嘱道:

    “小兄弟,你可悠着点。我告诉你,督主那事上手狠,护着自己点,别把小命搭里头。”

    “多谢大哥提醒。”

    陆浅歌对他二人阴媚一笑,紧紧阖了房门。

    左手皮鞭右手白瓷坛,陆浅歌一步三摇复至床前,眉眼见笑,诡谲阴魅。

    弯腰凑近明澜,见其干张嘴却无法发声,惊恐无度的双眼紧盯那长圆的坛子,逐的戏谑沉声,笑道:

    “哎呀明公公,既然您如此想要奴才近身伺候,那奴才恭敬不如从命,过会儿定然拿出看家本事来,好好伺候您老一番。

    即刻奴才为您解穴,如若您乱嚷的话,这坛子嘛……”

    尾音拖长,陆浅歌将右手上的白瓷坛举到明澜眼前,忽的又扯远,凭空高高举起来,勾唇道:

    “惊到奴才,一不小心手上打滑,这坛子可就要摔碎啦!”

第六十四章 宝贝坛子,内有何物?

    顾云汐缓缓睁开了沉重的双眸,赫然一方烟金绣樱纹的纱幔,撑满了她的整个的视野。

    脆弱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醒,她辨认出来,此刻的自己正在一张宽大的架子床上,保持着平躺的姿势。

    异状感蔓延了一整张脸,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盖在上面,厚重灼热、疼痛难耐。

    头昏脑涨,酸胀的眸子转了转,顾云汐极想要看看四周的环境。

    才刚微微侧头,脸上那异常的疼痛感觉立刻放大无形。

    彻骨的痛楚不可言喻,好似无数把尖锐的刀刃,肆意无度的凌剐着脸上每寸娇柔的肌肤。

    伴随顾云汐轻微的挪动身躯,那不可言喻的痛苦便从头传到脚,顷刻间侵蚀占据了她的周身各处神经。

    喉间阵阵低呜,她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全身剧烈抽搐,十指颤抖不停。

    这时的她,再无半分抬手之力,去触摸自己异感加剧的脸颊。

    “疼……督主……”

    顾云汐并不知自己正在发烧,浑浑噩噩中,干裂的唇弱弱翕动,低微的嗫嚅着:

    “督主……疼、我疼……水、想喝水……”

    混有血迹的泪液,不受控的夺出眼眶。

    迷蒙中,顾云汐看到一个人影落在床头,头上被墨色斗篷的风帽挡得严实,看不清容貌。

    甘甜的清水如及时甘露,孜孜灌入苦涩的口腔,仿若干涸已久的大漠,终于得到了细雨的灌溉。

    顾云汐极力吮着一次次挨到唇畔、泛着金属寒凉质感的铜匙,将里面的琼浆玉露如数餮尽,贪婪而饥渴。

    痛感渐渐消失,头颅一沉,她再次阖眼睡过去……

    “督主……我疼”

    耳畔,一声凄切的呢喃唤醒了瞌睡中的冷青堂。

    身形猛然一抖,他顿然惊醒,“霍”的挺身站起来。

    “丫头”

    眼睫高挑,深邃黑眸之中尽现无际的焦灼与惊惧。

    容色怔怔看看周遭,惶然的眸色与桌边一双双同样惊诧的目光接触到,他这才想起,此刻他们是在城外最后一处官驿里歇息。

    方才,冷青堂似乎听到了云汐的声音,那悲戚哀伤的轻浅吟语,令他凌乱的一颗心顿时更加张惶,瞬间仿若失去一角,如坐针毡般的再难安稳。

    那是梦?还是错觉?

    身边,萧小慎见督主脸色不好,忙也起身,恭声问询:

    “督主,您怎么了?”

    一刻时辰前,遵督主指示,东厂五支番队停在京外泰昌驿站暂作歇脚,待天亮再行赶路。

    大队人马在驿站外分散驻扎下来之后,冷青堂带领五位挡头、萧小慎步入驿站,坐在一楼叫了些酒菜,权当晚膳。

    身子许是才痊愈不久便经历长途与一场大战,冷青堂刚坐到桌边便耐不得疲累。

    等菜时,他将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手扶额头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打起盹来。

    一声呼唤令他倏然惊醒。

    寒凉的手指抚去一头冷汗,冷青堂神色仓皇的看看四周,长舒口气。

    “几更了?”

    他突然问起。

    “回督主,刚过三更。”

    萧小慎敛眉回答,双目紧锁督主容色失常的俊脸。

    冷青堂沉了视线,一双墨色黑眸映上烛火摇曳的光晕,星辉绰绰,明灭闪亮。

    肃然开口,他下令:

    “吩咐下去,五番集合即刻上路回京。”

    挡头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反对,纷纷转身走出驿站,集合整队去了……

    京城,西厂

    陆浅歌放

    了手上的小皮鞭,两指在明澜的丹田穴上狠落下去。

    明澜猝的神情一弛,虚张半晌的嘴巴陡然合拢,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厮杀,变得疲羸不堪。

    陆浅歌反身坐到床头,手持冰冷的匕首,紧贴明澜半张尖瘦脸颊,来回慢蹭。

    明澜当即吓到大气不敢多出一口,眼神愕怖的跟随着那把明晃晃的匕首经过他的每寸面部五官,一刻难歇的游走,惊恐万状的心,已经高悬到了嗓子眼。

    看那匕首的锋刃铮亮而刺眼,由眼前这来历不明的美男子握在手中,内心畏惧的猜测着:

    天晓得他会不会故意使坏,滑着滑着,便在自己引以为豪的脸蛋上划一下呢?

    “你、无论你是谁……先把那白坛儿……给、给本督放下。”

    明澜吓到音色发抖,指尖微微颤动,可他满心仍在陆浅歌右手上那甜白的瓷坛上。

    明澜此时只可讲话,身子依然无法自由活动,显然,他只是被对方解了部分穴道。

    将明澜的怂样看在眼中,陆浅歌翩然一笑,对明澜异为在意他手上这其貌不扬的小坛子的原因,自然是心知肚明。

    大羿入宫为侍的太监,其净身后的那物并不会被随意丢掉。

    依据传统方法,以石灰粉将其烘干,再浸泡于香油之中,最后装入干净瓷坛内密封。

    择黄道吉日,瓷坛置于家里的正梁上,便是妥善保管之道。

    待太监百年之后,家人为其入敛,便会取出坛中物,与太监尸身缝合,以此使死者入阴间时,得有颜面见各位列祖列宗。

    明澜的宝贝坛子本是放在府中寝房的大梁上,寓意“步步高升”。

    因是近日府中正在修缮,明澜人去西厂,将坛儿留在府里不太放心,便将它带到了西厂。

    没想到,这宝贝儿一来,坛还没捂热就被陆浅歌给盯上了。

    “明公公,想要坛子?”

    陆浅歌嘴角上扬,轻浅笑问时,匕首凌厉的挑去,在明澜眼前破开一道笔直的银芒。

    明澜双瞳骤然锁紧,张嘴未及喊叫,便觉胸口有股森然的凛寒弥漫开来,冰冰凉凉的人毛孔。

    颤巍巍的低头看去,那滚有绣球花的衣襟已被锐利的匕首割破了。

    不过对方力道下得恰好,刃芒只破了衣服,完全没伤到皮肉板半寸。

    “自、自然……英雄,无论你要什么,本督满足你就是,千万别动我的坛儿。”

    明澜额头鬓角落下丝丝冷汗,幽声细语着,不敢将尖利的嗓音放得太大。

    一对愕然睁大的眸子多半都是眼白,缩得只有点漆大小的黑瞳,正直勾勾的锁定陆浅歌邪美张扬的脸孔,带有十足的警惕与惶恐。

    万一对方手上的坛子真被摔碎了,那便是咒他断子绝孙的意思啊!

    “好!那就先吃小爷几鞭子!”

    匕首改换成了小皮鞭,陆浅歌挑眼坏笑,扬鞭凌空,旋出一个满圆。

    “嗖”的挂起一阵风,鞭子随即狠落到明澜裸露的胸口上。

    “哦”

    明澜侧卧在床头,暗哑的呼叫出声,身形颤颤,五官促狭褶皱,痛苦中居然揉着几分享受。

    “哼!阉人果是变态!”

    陆浅歌见状愤然一声,小皮鞭接二连三的狠抽下去。

    廊下,两名缇骑听到房里督主大人异常的喊叫带着撩人的颤音正此起彼伏扬得热闹,便互看对方一眼,无可奈何的默然摇摇头。

    ……

    京城,皇宫,晓夜轩

    赵安顶着幽冷的月色回到宫中时,正听到寝阁里顾云瑶哭得正是伤心。

    不敢再作耽搁,他一路

    疾步,赶到主子身边。

    早过了宫中安置的时辰,顾云瑶却未卸妆,周身一袭青烟紫绣游鳞长裙未褪。

    大宫女颂琴陪在一旁,悉心劝慰着。

    前两天,有关西厂提督遇刺的流言在宫中散播得沸沸扬扬。

    消息传到顾云瑶耳中,聪慧的她很快便猜测到了,刺杀现场那被神秘人掳劫的女子,很可能就是她的妹妹,顾云汐!

    顾云瑶急派赵安亲身出宫,与东厂的暗卫取得联络,终于从他们的嘴里问出实话来。

    原来,云汐为给冷督主取回解毒药,老早人便去了明澜府邸,从此一去未归。

    心急火燎的顾云瑶在宫里头等啊盼啊,最终迎来了妹妹下落不明的讯息。

    从此,她便茶饭无思、不梳妆不打扮,终日以泪洗面。

    赵安心系云瑶,为使她早日振作,他便日日出宫去打探关于顾云汐下落的最新消息。

    今晚,看到赵安悻悻的由打外面进来,顾云瑶霎时止了悲声,手中锦帕稍稍拭过梨花面庞,便急着追问:

    “如何?可有云汐的下落吗?”

    赵安容色苦闷,略看颂琴一眼,便是缓缓摇头,颔首道:

    “主子,奴才实在无能,至今未能找到小主子……”

    一语未完,那边顾云瑶水汪汪的杏眸一翻,人往榻上仰身背过去。

    “主子”

    她的昏倒吓坏了赵安与颂琴,两人扶住她,前胸后背的一阵摩挲,又向人中掐了几把,才将她重新唤醒。

    抿了口茶,顾云瑶再度撒泪如雨。

    喘息一刻,顾云瑶泪眼婆娑的转头,对颂琴吩咐说:

    “你服侍了我一天,下去歇着吧,这里交赵安伺候便可。”

    颂琴心知他二人有要紧话说,忙起身对主子福了福身,转头出去了。

    寝阁内只有顾云瑶与赵安时,顾云瑶一把拉住赵安,眯细的水眸中清泪滚滚,淬着不甘与愤怒:

    “我就知道云汐早晚会被冷青堂所害,她根本就没身染热病!

    若非西厂提督出了事,我们还要被冷青堂一直蒙在鼓里,轻信了他的鬼话!”

    眼见顾云瑶哭得花容黯淡、面色无华,赵安只觉自己的心碎了一地。

    他坐在床头,轻握了顾云瑶湿漉漉的手,柔声解劝:

    “主子,您别难过。小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明日我想办法再出宫去,继续打探一二。”

    顾云瑶摇头,神色失魂落魄:

    “这事说来怨我,当初我就不该眼睁睁看她往东厂去。

    入了宫,我不惜与那些个女人争斗夺宠,便是想有朝一日于后宫之中站稳脚跟,将云汐从火坑里拉出来。

    如今没了她,我留在这宫里头,还有什么意义?”

    “主子,凡事想开些,小主子会没事的。”

    顾云瑶神色骤然一紧,眸色寸寸凛冽,肃然对赵安道:

    “明日你想办法带我出宫,我要去东厂见冷青堂!”

    赵安心惊,情知顾云瑶找上冷青堂,准不会给他什么客气话。

    “主子,冷督主如今人不在京中,莫若待人回来……”

    “他一日不回我便在东厂等上一日!若然他找不回云汐,我顾云瑶终身不再任他趋遣,不会为他朝中弄权再出半分力!”

    “主子……”

    赵安惶然跪倒:

    “主子三思,当下您与冷督主本是唇齿相依,我们,还没有能力与他斗啊!”

    顾云瑶眉目渐冷,撒目向前,狠声咄咄:

    “大不了,本宫与他……鱼死网破!”

第六十五章 鞭笞奸宦

    夜深沉,月光在树杈枝叶的缝隙间投落一地斑驳的清晖,忽明忽暗。

    西厂

    婉转如歌的吟哦之声渐渐陷入低迷。

    床头,两男子俱是通身大汗,一个卧、一个坐,嘘嘘作喘。

    陆浅歌略作歇息,犀冷的眸光撩向明澜。

    只见一阵小皮鞭抽下来,他那暴露在外的精瘦前胸上,皮肤已是青红一片,多条纵观交叠的鞭痕上,俱都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子。

    可那变态的阉人在品味着伤口火辣辣的撕疼同时,惨白汗湿的脸上却弥出一种痛苦与满足交叠的表情。

    那极是矛盾不协的神色被陆浅歌如数看在眼中,即刻感到头皮发麻,浑身激起好几层的鸡皮疙瘩。

    明澜此刻脸颊绯红如若擦了胭脂,一对水粼粼的桃花眼勾向床头的美男子。

    陆浅歌顿时心头一震,惊声问:

    “不会吧?还要?”

    明澜“嘿嘿”一笑,腮边的红晕更甚,话音尾韵阴柔微颤,带有一重媚态的祈求:

    “英雄……能不能、让本督……让我先去方便一下啊?”

    “方便?”

    陆浅歌抬眼,紫眸中犀利的精芒死死锁定明澜容光焕发的脸面,内心细作盘算。

    他可不傻,深知一个道理:

    一旦将对手反扣于房中,绝不可轻易叫他再离开这间屋子!

    放对手离开,就如同让困兽出笼。西厂的缇骑就守在廊下,这时候任何节外生枝的行为,都是极为愚蠢的!

    “英雄,求求你,就让我去如厕吧。实在是……憋得紧了。你若不放心,可跟我去西厢,我……我绝不生事,你、你带我去吧……”

    明澜真是内急作祟,一张尖脸被腹涨磨得有些变了形,发梢鬓角热汗涔涔。

    “不准去!给爷忍着!”

    陆浅歌觉得烦躁,立眉挥鞭,向明澜屁股上狠狠抽去。

    “哦”

    骨折之痛、皮肤被鞭笞的辣痛,加之内急濒临时仿佛箭在弦上的紧迫感,三者汇集,便形成了一种更为奇特而舒爽的感觉。

    瞬间明澜身形剧颤一下,抻脖扯出绵长的吟叹。

    随之而来一股浊气从他身下迸出,将周遭的空气薰得格外腌刺鼻。

    “……”

    陆浅歌只觉胃里翻了江,蹿神跳离床头几米远。

    谁不知道,出虚恭时若动静小得几乎听不见,那气味准会臭得呛人!

    明澜便是如此。

    烟不出火不冒的来这一下子,确是能够熏死一屋的苍蝇臭虫。

    如此看来,这阉人倒不是在装腔作势。

    陆浅歌放眼四下寻摸,他看到床下放着一只高颈的铜痰盂,便弯腰将痰盂放到床前。

    那痰盂刷得极是干净,外壁光滑闪亮,都能被当成铜镜照出人影来。

    不知往里投了什么东西在里面,竟然飘出茉莉花混合与薄荷草的清凉香气。

    陆浅歌不禁扯了扯唇,释出轻屑的笑纹。继而挑起嗤冷的眸,沉声命令明澜:

    “就在这方便!”

    明澜连连摇头,惊慌失措道:

    “不可,这是我的痰盂。用它,这、这如何使得?”

    陆浅歌紫眸瞪圆,光芒寸寸毒厉:

    “如何使不得!那多事,惹火小爷便叫你拉到床上!”

    明澜无奈的扁唇,愤愤将一口涎液连带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全部咽回到肚里。

    方才,他闹腾如厕之

    事之事,确是半真半假。

    眼见自己的宝贝坛子被野小子拿着掌中,这便等同于命~根被敌人捏在手心里。

    明澜不敢随意张口喊人进来,就开始琢磨着设计走出去。一出屋,便有各种机会喊人。

    缇骑就在屋外,明澜就不信,眼前不知名姓的野小子真敢抱着他的坛儿大摇大摆出屋?

    真这般出去,不就立刻暴露了吗

    可是,这小子也挺滑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宁可叫他在痰盂中解决,也不肯放他出去。

    没辙,明澜只好再图他法。

    桃花眼眸转几转,明澜卧在床上又求:

    “英雄,你可否为我解开穴道?容我动身下床去,才好在、在痰盂上……方便。”

    紫眸中幽光闪过,陆浅歌这次将头点得痛快:

    “好!”

    “身子,动不了。”

    明澜干笑,表情几分委屈。

    两胯被陆浅歌二指分别点过,四肢随即不再沉重,像是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明澜因尾骨的疼痛无法弯腰穿鞋,只得以白净的袜套蹭地,挪碎步凑到痰盂前。

    表情转而艰难,犹豫间又看向陆浅歌看去:

    “英雄,能、能别这般紧盯我吗?你这样,我、我根本没法坐上去我……”

    “少废话!”

    陆浅歌早已不耐烦,紫眸中寒光一冽。

    持了匕首的左手悠扬翻腕,一道白芒直奔明澜下身。

    他只觉腰上倏的一凉,低头看去,腿上那条起花羽缎暗红裤子已经落到了脚裸。

    “啊!”

    明澜惊叫一声,双手急急捂在两腿间,容色仓皇不安。

    虽说他素来荒诞放浪,然心底深处,也是对净身之事存有一丝不可磨灭的羞耻感。

    哪怕是自己最亲的人,明澜也不愿轻易被其看到自己身上那道伤,何况是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陆浅歌澹然丢个白眼出去,接着晃晃手中利刃,默然直视明澜,向痰盂一甩头。

    那意思就是告诉他,快坐到上去去,别再磨小爷的性儿。

    明澜微微低眸,将眼中无数怨怼的情绪掩藏起来。

    观这美男子运用刀刃的力道便可知他身手不错,自己那三拳两脚绝非他的对手。

    为了自己的宝贝坛儿,明澜此时只有忍气吞声。

    慢慢蹲身,刚沾到痰盂的铜沿,明澜就被金属特有的坚冷冰到娇嫩的皮儿。

    登时,他的脸色沉得难看,不适感令他难以自持的张嘴喊了声:

    “啊!”

    奶奶的,本督好歹也是朝廷二品大员啊,怎会沦落到如市井之徒那般粗俗,竟用痰盂来充当恭桶啦!

    这刻的明澜无比怀念府中独属于他的茅厕。

    那是一间装饰靡华丽的房子。

    内有檀木打制的香几木案,上设招财三足蟾紫金炉,那张开的蟾嘴里,常年四季都氤氲着和罗香的青烟。

    旁边斗大的螺钿漆盒里放满干枣,供他在登坑时塞堵鼻孔,隔住周遭味道不雅的空气。

    接着,他便是坐在以五光十里绸包边的恭凳上。

    恭凳下的橡木恭桶口大肚宽,表层刷红釉镶翡翠,桶里面浸泡沉香水。

    冬天,再将恭凳上的十里绸包边改换为狐皮。人坐在上面如厕,柔软舒适,皮肤也不感寒凉。

    完事后,下人还会端来盛放澡豆水的羊脂白玉盆为他洁身。

    而今,受迫坐在痰盂上方

    便的待遇,对生活向来靡丽好摆谱的明澜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折辱!

    为明澜解开全部穴道后,陆浅歌便一眼不眨的保持着警惕。

    方才听得明澜又扯脖子乱嚷,就以为他是在耍花招。

    “嗖”的,眨眼间匕首已追到明澜的颈窝处。

    明澜心惊胆战,吓得身下一阵动静,那种种五谷轮回之物,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进了痰盂中。

    “嗬……”

    陆浅歌被刺鼻的味道呛得眉头紧拢后退几步。

    明澜身形僵直,好像在痰盂上定了身,容色铁青,显然感觉既羞耻又尴尬。

    少时,他板起脸道:

    “我、我好了……”

    “哦?”

    陆浅歌冷了眸色盯向明澜,陡然急走来,一手伸出将他从痰盂上提起来。

    “我……”

    明澜五官抽搐,扯脖刚待扬声,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明澜打了个惊嗝,将说话声放低道:

    “我、我还未洁身。”

    “明公公,您都这幅德行了,就别那多讲究了!”

    陆浅歌嬉笑说完,抬脚踹在明澜屁股上。

    尾骨没命的疼令他险些背过气去,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跪在了地上。

    此刻的明澜,那张白到失血的尖脸挂上极度错愕的表情,嘴唇颤巍巍的涂不出半个字来。

    他尚未洁身就挨了陆浅歌一脚,且是隔着袍子踢过来,位置不偏不倚……

    想来,这身新裁的锦袍,业已沾污了……

    明澜饱受摧残的心发出一万声呐喊,精神几近崩溃。

    强忍感官的各种不适,他眸色涣然的看向陆浅歌,颤声祈求:

    “英雄,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了。如今,你可把我的坛儿,还我了吧?”

    “真想要?”

    陆浅歌忽而眉色一沉,紫眸之中光影曳动,一抹笑弧荡然唇畔,缥缈着意味不明的寒意。

    他在明澜眼前揭开了瓷坛的盖子,出其不意的将坛口朝下。

    明澜呆怔的张大了口却无法发声,双目瞪至极限,四肢抽搐间直视着,那坛里的东西一头扎进了痰盂。

    陆浅歌再次举鞭,对准明澜的抖动不止的脊背猛抽了一下。

    “哦”

    明澜猝不及防的喊叫出声,扭曲变形的脸上神情恍是痛苦,又似乎乐在其中。

    “行啊,想要那东西,自己伸手去捞出来”

    陆浅歌眸光凛冽,冷声吩咐一句,对准明澜的脚心狠挥起皮鞭。

    “啊!哦!不要”

    明澜身受虐待,却像是只疯狂旋转的陀螺,越被抽打越为亢奋。

    一壁嚎叫一壁摇头,整张脸酡红汗湿,容色狞然而怪异。

    屋外,一名缇骑忍无可忍,拔腿就向前院跑。

    另一个撵上他,问道:

    “干嘛啊这是?今夜你我备勤,你剩我一个,准备到哪去?”

    那个呼吸急促,红脸粗声道:

    “不行了,老子受不住了,要找地方泄泄火!”

    “嘿!你……”

    另一个话说到半路,眼睁睁看着同伙五脊六兽的跑远了。

    闷闷回到廊下,那股抑扬顿挫的声音不断涌进他的耳中,刺激着他本就不甚安分的心。

    缇骑双手堵住耳朵,没用!

    来回踱了几步,他向房门口看了一眼后,跟着抬脚跑了……

第六十六章 耳光响亮

    清幽的月光无声笼罩了整个西厂大狱。夜空里几朵稀薄的浮云,隐隐流动

    邱头美滋滋的饮尽一壶烧酒,此刻正在班房的窄床上歪头打着盹。

    小春打外面一溜烟的进来,沉脸坐在长凳上。

    “嘿,一轮到我值夜准有事忙,真他娘的邪乎!”

    喋喋抱怨着,小春顺手抄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

    发觉里面已空无一物,便是不满的撇嘴,丢掉空壶又去拈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着。

    邱头睁了惺忪的睡眼向桌那头望了望,满口酒气的开口,懒声问:

    “怎么啦?”

    “哎!前脚不是才来了四个西厂缇骑嘛,驾马车将提督府纵火案的凶手全提走了。

    刚刚牢外面又来了四人,硬说他们是西厂派来的,过来提审纵火犯人……”

    “什么!”

    不等小春诉完,邱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登时酒劲全醒了。

    “人、人现在何处?!”

    邱头那一惊一乍的模样吓坏了徒弟。

    小春不明所以,犹疑的看着师傅,噙着花生米瓮声回答:

    “他们四个在牢外闹得太凶,惹怒了男监的白头。偏又衣冠不整的,连个证身的腰牌都没有,如今全被白头当疯子带人拿下关进牢里了。”

    邱头好像被晴天霹雳击中,魔怔般连滚带爬的下了床,蹬上靴子就往外面跑。

    小春见状,提灯笼在后紧追,嘴里嚷:

    “师傅,您这是干嘛?灯笼也不拿上……”

    ……

    西厂

    又一轮的猛烈鞭笞依旧没能逼迫明澜将手伸进痰盂,去够里面的重要东西。

    然而比起承受鞭打更加令明澜感觉羞耻的一件事,便是方才在皮鞭的持续折磨下,他这具极不争气的身体,竟然迎来一股极致酣畅淋漓的愉悦感。

    在无可抑制的颤栗中,他的魂魄恍是脱壳而出,有种攀至了九霄云外的恍惚与满足。

    之后,他疲惫虚脱的瘫软倒地,除了嘘嘘气喘外,再也不愿动弹分毫。

    陆浅歌一旁看得清楚,须臾惊诧过后,不禁撤了皮鞭,掩嘴笑得痛快。

    看来,西厂这位厂公,果真是变态中的极品。

    歇了片刻,明澜逐渐清醒过来。

    脸色洇红的看看左右,陡然对准痰盂放声哭喊起来:

    “宝贝儿啊,我的宝贝儿回不来喽……”

    陆浅歌不仅朗眉蹙起,抬脚踢在明澜身上,又竖了明晃晃的匕首逼向他,口中低喝:

    “给爷闭嘴!想要那东西,自己去捞啊!”

    “不行……”

    明澜蔫声垂泪,跪在痰盂旁边摇头叹气:

    “那里面太脏,你叫我如何下手啊!”

    陆浅歌嗤之以鼻:

    “横竖都是从你自己身上冒出来的,你还嫌弃?当初在清风寺,你还不是和它们玩得很开心吗?”

    “你!”

    明澜听得心惊,一双闪着泪花的桃花眸里,充盈着无以名状的错愕。

    “清风寺”,这三字可是明澜引以为耻的记忆,永久封存于他的心底,也是他与冷青堂、顾云汐、东厂仇恨伊始之源头

    “原来,你是冷青堂派来的!”

    倏然,灼红的眸子淬着滚滚怒火,直杵向陆浅歌轻狂张扬的绝美笑脸。

    明澜怨恨无度的咬牙,口中“格格”的动静,在万籁俱寂的空间里,响得森冷邪厉:

    “想不到冷青堂竟派你来,对本督百般折辱!”

    这不怪每回出事,明澜都会将主犯联想成是东厂提督所为。

    明澜一向视冷青堂为他的对手。

    之前,风流好色的他曾被冷青堂以女装顾云汐为饵,骗至清风寺好一番凌辱折磨。

    前几日,东厂十番又潜入他的府邸劫人闹事。

    眼下轮到他反受挟持,必然推断是冷青堂得到顾云汐失踪的消息,人在京外却秘密派出高手,来西厂羞辱报复他。

    陆浅歌闻言眸色转寒,不屑的勾动唇角,傲然撩了眼眉:

    “就凭东厂,真请不动小爷”

    匕首尖锐的锋芒挂起冷风,在明澜眼前画出笔直的银线。

    明澜立刻倒抽一口凉气,闭口禁声,直视对面男子那冷冰冰的紫眸中,频频闪烁出妖异无温的光辉。

    “冤有头债有主,当初清风寺中提字之人,正是小爷我,‘千里独行’陆浅歌”

    “!”

    明澜难以置信的大扩了瞳眸,竟觉对方那悠然绽起的笑意,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错觉。

    “爷陪你玩了许久,让你爽了许久,如今你也该送小爷些东西,当做回礼吧?”

    明澜紧盯寸寸逼近的匕首,抖声问起:

    “你、你还想要……什、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眼前寒芒陡然掠过。左手顿的一凉,接着便是股黏、热的液体喷涌出来,钻心蚀骨之痛翻滚席卷。

    “啊”

    明澜的右手狠命握住流血不止的左手,发出难以隐忍的惨叫,凄厉之声直冲房顶。

    剧烈的痛楚令他全身颤栗、大汗淋漓,面色煞白的昏厥过去。

    安宏一身便装,带着人向后院蜂拥。

    半途就听到自家督主那毛骨悚然的嚎叫。

    “快、快些!”

    安宏脚步一顿,容颜随即大惊。

    猛然加紧步伐,一口气冲进明澜房中。

    只见他衣衫残破的倒在血泊之中,旁边是节断掉的小指和无名指、一地瓷坛碎片,及八个血书大字:

    天谴奸宦,断子绝孙

    ……

    抵京的第一时间,冷青堂便策马飞奔回了东厂。

    泰昌官驿出现的莫名幻听,使冷青堂回来的一路上,心头都被极不好的预感占据着。

    然,到底是他晚了一步。

    当冷青堂衣袖翻飞的大步迈进正厅,眼见千户程万里带领诸位挡头“呼啦”跪地的那刻,他便有所意识,自己最担心之事,终是发生了!

    “……云汐,出什么事了?”

    愣愣注视大伙一个个容色悲切,冷青堂倏的感到,胸膛里那刻正桀桀跳动的心,陡然如被冰封,冷却得没了动静。

    身边,萧小慎更是紧张到不能呼吸,星瞳蓦的一张,手脚冰凉。

    “督主……”

    程万里神色萋萋的看向冷青堂,即刻内疚的垂下去。

    “快说!”

    冷青堂被千户的这个不协调动作逼得几乎发了疯,指尖颤抖着焦灼追问一句。

    “您带队出京那晚,十挡头去明府救人失利,被挑断了手脚筋脉……”

    程万里吞吞吐吐的说着:

    “那晚,明澜便要将云丫头转到他处。马车于半途遭遇不明人袭击,云丫头……至今下落不明……”

    “……”

    脑中“嗡”的一声过后,冷青堂消瘦的脸一分一分的惨白下去,直至如死灰般黯淡无华。

    云汐,下落不明?

    字字锥心,窒息的痛感占据了周身。

    这刻的冷青堂有些分不清虚实真假。

    眼睫高挑,纹丝未动了好久,竟对眼底丝丝干涩的刺痛不知不觉。

    眼神直愣愣的看向左右,望着跪满一屋的人,瞬间,他被一种从未有过无力与茫然感命中全身。

    冷青堂素来自认,他于权场博弈俱是运筹帷幄,只手摘星、游刃有余。

    他原计划,如意岭肃清叛党迫在眉睫,且此事对他仕途之路有利而无害。

    此番征程一来一去不过五、六日,以云汐之慧黠,即使身陷明府断然不会让自己吃了亏。

    待如意岭的案子了结,他便可顺利复任司礼监掌印,以内侍首席之身份逼迫明澜放人。

    如意岭遇到陆浅歌时,他灵机一动,故意利用陆对云汐的好感,诱他前去京城救人。

    他想,以陆浅歌的本事,出手救出云汐岂在话下?

    然如何短短几日,事态竟变得如此不受控制

    冷青堂身边,萧小慎听说关系要好的袁浅被断了手脚筋脉,遁的脚底一软,感觉地面都在抖两抖。

    愕然半晌,他重新扎稳步伐,急声问向程万里:

    “师父,十挡头此刻如何了?”

    “昨晚便由晴儿驾车带人回来了。听她说,是那曾在东厂闹事的陆浅歌设法救了他们。

    如今我把人全放西院了,请让大夫好生为他们调理着。”

    “连晴儿也……”

    萧小慎惊慌落魄,呆了片刻便掉头跑去西院看望同伴。

    正厅半晌静得出奇。

    英挺的脊背颓然弯曲,冷青堂的内心像是生堵了团麻,凌乱得没了头绪。

    程万里见此情景,表情更为难过:

    “督主,您重罚我吧。是我无能,没能管好属下,坏了您的计划!”

    程万里认为,出京前督主一再告知他与手下挡头,诸事听从命令,按部署行事,绝不可擅自行动。

    然袁浅就是年轻耐不住性子。

    若非他营救失败惊到明澜,明澜那歹人便不会想出将云汐转移的点子,更不会被神秘人半路打劫,带走云汐。

    眼见程万里一口担下责任,挡头们纷纷说道:

    “督主,属下无能,也愿领罚。”

    “都给本督起来”

    一记声嘶力竭,仿佛拼尽了冷青堂浑身全部气力。

    之后,幽深的黑眸沉入灰蒙蒙的混沌世界,疲累缓缓的闭合,掩住眸底所有的悔恨与绝望。

    大伙无奈起身,程万里上前,愧疚的躬了身:

    “督主,东厂业已出动五百暗卫遍寻京城各处。这次事件责任全在属下,属下自识没脸,才不敢贸然飞鹰传信给您。”

    “冷青堂”

    身后徒然掀来一声清啸。

    冷青堂幽幽转身,落魄的眼眸刹时迎上顾云瑶那对火星迸射的杏眼。

    她一身宫中内侍装扮,不顾两旁番卫阻拦,举步急急冲到冷青堂面前,身后是神情惊惶的赵安。

    失魂之态有所收敛,冷青堂挡头们吩咐道:

    “程千户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

    待东厂众人离去,顾云瑶眯了怒意沉沉的两眸,语气幽冷的质问:

    “云汐呢?!”

    “……她、热病未愈……”

    冷青堂眉梢拢起,心不在焉的扯谎。

    “啪”

    一记脆响,在场之人无不容色惊悚,愕然注视着冷青堂玉白的半张脸颊,落上清晰的五指红印。

    冷青堂面色无澜,浓睫垂落,静静品味着腮边火辣辣的疼痛。

    “主子、主子息怒!”

    “督主!”

    赵安直接双膝落地,颔首下跪一动不敢动。

    程万里则抢上前来护住督主,又不敢对横眉竖目的昭仪主子如何。

    只好怨愤的干瞪眼,铁拳攥得紧紧,黑脸陷在一派不可说的悲苦之中。

    顾云瑶身形颤颤,美目圆翻,两道目光炯然犀利,内里水波飞舞,径直视向颓靡的冷青堂,怒火高涨步步紧逼道:

    “你还想欺骗本宫到何时?云汐为你以身涉险,你竟再次弃她于不顾。冷青堂,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第六十七章 巧舌如簧(1)

    脸上被掌掴之痛,丝丝拉拉的,伴随时间点滴的流逝,逐渐消散殆尽。

    耳边是顾云瑶不止声的啜泣:

    “你做的事可以瞒过云汐,却瞒不过本宫的眼。你明知云汐心悦你,却为东厂,选择与坤宁宫人结对食而弃她。

    你遭人暗算,仅为自己活命,便设计以云汐去换解药。

    云汐太傻了,她早该清楚自己非你所爱之人。否则,为了你和你的东厂,你怎么可能连你最爱的人都利用?”

    冷青堂沉默的徐徐正回头颅直视顾云瑶,表情平寂无温,将她全部的怒不可遏,悉数纳入眼底。

    片刻,他漫声开口,音色低缓而沙哑:

    “昭仪主子此时气儿顺了?若然心里痛快了,便快些带着您的奴才回宫吧,别再让臣为您操心。

    青天白日里乔装出宫,非是您这重身份之人该做的事!”

    顾云瑶眸间幽光清冷,轻屑扯唇哼了一声:

    “本宫原就对这‘昭仪’身份不甚看重。受冷公公重视,无非是因本宫这重身份对您尚有利用价值,就如最初您带走云汐,也是看中她可被你驱使,甘心被当成棋子任意支来布去!”

    狭长的凤目徒然危险的眯起,冷青堂目光一变,狠戾瞪向了顾云瑶。

    那光亮的眸里此刻密布了缕缕的殷红血丝,无声的昭示着被他极力锁在胸中的怒火,已经漫出了心头。

    顾云瑶被对方骤然变利的目光盯得脊背发毛,斥责的话语突的半途顿住,一时紧张得花容失色,藏在袖间的手掌,狠狠的握成了拳头。

    “主子!”

    赵安这时意识到危急。

    原来,冷青堂那平静无澜的绝俊容色、即使挨打也不还手的纤纤君子之风,仅是嗜血杀戮来临的前奏!

    今日,他们主仆的登门绝对不是时候

    赵安跪地,一拜匍匐,阴柔的嗓音透着欲要哭泣的颤抖:

    “主子,奴才恭请主子回宫,求主子即刻随奴才回宫!”

    顾云瑶神色怔了怔,垂目看过惶惶的赵安,随即将视线重新投向冷青堂。

    只见他的两眸冰冷如刃,释放出绝对凛寒而肃杀一切的阴晦幽光。

    被这般使人畏惧、引人绝望的眸光紧盯,顾云瑶即刻便觉浑身不自在,似是有种无形却强大的力量死死勒住周身,令她轻易再难动弹。

    尽管惊惧得牙关发颤,可想到失踪的云汐,顾云瑶索性把心一横,怒沉两道弯长的秀眉,瞬间端起了架子,语锋咄咄直逼冷青堂:

    “本宫今日来东厂便是告诉你,云汐是被你一手带出贡院的,也是由你弄丢的,你便要替本宫将人找回来。否则,你我之间再无合作可谈!”

    冷青堂斜挑一侧剑眉,俊脸似笑不笑:

    “昭仪主子这话,便是要与臣绝裂之意吗?”

    顾云瑶眯眸,容颜冰封,冷声回:

    “是又如何?!”

    “呵呵……”

    蟒袍加身的男子疏然扬声漫笑,朗俊五官继而浮起一丝狞然之色。

    一步一顿直走过去,惊得对方步步后退,直至倾身倒在高椅子。

    冷青堂本已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搞得焦头烂额。

    云汐失踪、十番挡头身残……

    偏在这时顾云瑶登门大肆吵闹,又是

    打脸又是威胁。

    她的偏激与急躁终于将素来沉稳内敛的男子逼到狂性发作。

    冷青堂怎么会是个肯受人牵制、任其胁迫的老实人?

    “顾云瑶,你以为你的翅膀足够硬了?如今的你,已然强大到能够飞出本督的手掌心吗?”

    即使心中深沉的饮着痛,他却傲然抬头,以冷漠的神情盖住眼底滚滚流淌的悲伤情绪,果断厉声道:

    “你如今拥有的,妃位、荣宠,圣上所赐你的一切,便是本督所赐!

    能给你的,本督自然会给,就算你不想要,也得要!”

    说话间灼灼的眸色自赵安身上一掠而过,带有一丝意味不明之色,复投向顾云瑶惊悚不安的容颜,继续疾声厉叱:

    “本督不能给你的,此处也与你讲个明白,奉劝你一句,便是连‘想’都不要去想!

    云汐的事自然也是本督的事,人丢了本督去找,不容你来费神,更不容你借此事要挟本督!”

    “你!”

    顾云瑶被冷青堂句句不留情面的言辞噎得面色通红,上身一挺,终是没能在他眼前,站起身来。

    “冷督主且慢!”

    赵安急步上前护住身形微颤的主子,强压了仓皇神情,摆出肃然之态对冷青堂道:

    “督主莫要忘记分寸,裕昭仪……可是你我的主子。”

    “哼!”

    冷青堂得意的勾唇嗤声,眉梢眼角的犀利有所收敛。

    容色淡淡的理正衣冠,随即向顾云瑶拱手躬身:

    “裕昭仪不忘十载养育之恩,亲入东厂看望微臣,臣感激涕零。

    眼下时辰不早,主子不便久留,臣就此恭送主子回宫。”

    “……”

    冷青堂已经将话讲的明白,继续强留在此也是自取其辱。

    顾云瑶无奈起身,忿忿对他说了句:

    “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十日后,本宫等你带回云汐!”

    话毕,怨怼拂袖,决然离去。

    冷青堂呆呆站立一刻,猝然颓背,一口鲜血吐到地上。

    “爷!”

    程万里见状大惊,上来扶住他,将他按到椅上。

    程万里最懂督主,深知刚刚那种情形下,督主若不装出心狠鸷毒的模样唬住顾云瑶,她真就与他和东厂势不两立了。

    顾云瑶一直对督主强逼她入宫的往事耿耿于怀,内心仇恨督主已深,只是为着云汐与赵安,才勉强收心蛰伏于深宫中。

    方才她那番恸哭流涕的斥责,每一句落在督主心中,都像是重锤无情的撞击着,使他儒软的心鲜血淋漓,羸弱不堪。

    若非不爱,只靠虚情假意的维系,督主绝不会因云汐的失踪而急火攻心。

    望见督主脸色蜡黄、眉眼抽动的痛苦面容,程万里的心也跟着狠狠疼起来。

    “找寻云丫头之事便交由属下吧。您身子才恢复,又经远途,还是多歇几日吧。

    昭仪主子刚刚也是为云丫头急得,她的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冷青堂以手帕擦干唇上的血迹,又漱了口,凄凄摇头:

    “她说的不错,云汐出事确是怪我。我就该在毒祛后设法先救她。

    或是自安天命,不该想着将她放出诏狱,诱她去找明澜换解毒药。

    说到底,我就是个自私、十恶不赦之人。”

    黑眸被心口的剧痛磨到光华尽失,冷青堂表情苦涩的垂头,手扶额头一筹莫展,口中钢牙咬碎,淬着无尽恨意一字一顿道:

    “多派人出去找,京城没有便派各省分缉事行动。找到云汐后,本督便要将劫持她的人,亲手碎尸万段!”

    “是。”

    程万里忧虑的皱眉,最终没有多言。

    半盏茶的工夫,冷青堂的脸色有所好转,逐的退了忧思,焕然一副清冷肃色,侧目吩咐程万里道

    “安排一下,你我今晚入宫。”

    夜色如墨,巍峨皇城上,一轮弦月如钩。

    冷青堂来到坤宁宫时,被个不知死活的内侍展臂拦住。

    冷青堂唇角轻扬,不待发话,身后的程万里迅疾出手,五指曲动一记鹰抓扑面。

    内侍只觉一袭凉风掠过脖颈,身影尚未捕捉一分,呼吸便被一股强力悚然束缚住。

    “咔嚓”

    脖颈骨骼错位分家。

    下一掌带着三分内力轻松推出,习习夜风混绞着肃杀的寒意。

    内侍软绵绵的尸身被那隔空一掌掀起的凌厉之气卷到坤宁宫大门口,“嘭”坠落尘埃。

    “啊!”

    一名宫娥看到青砖地面上突然降落的死尸,遁然吓得花容失色。

    一声脆响,不知谁打翻瓷器,紧接着院内错愕的惊叫此起彼伏。

    正当一群无头苍蝇四处逃窜之时,冷青堂已抬步越过朱红描金的门槛,脚踩一地倾泻的月光,缓缓走进宫苑。

    夜风轻柔的撩动,一身湛青蟒袍衣摆蹁跹,头上蟠龙玄纱网纹高帽被冷月的清晖浸染上一层薄晕。

    略显苍白的俊脸上始终一派安静自若之态,似乎并不受周围惊乱场面之影响。

    钱皇后被掌事宫女素潋扶着,颤巍巍的走出来正殿。

    有内侍嗓音婉转阴柔的喊了句:

    “皇后娘娘驾到。”

    周遭,阵脚自乱的宫人们纷纷噤若寒蝉,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皇家宫苑,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钱皇后的声音不大,带有一丝无以名副的颤音。

    终究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不大的动静都足以震慑到琼阶下颔首跪倒的侍者,无人敢应。

    一时间,整个坤宁宫突然安静下来,然这出奇的安静之中,无处不透出丝丝缕缕使人毛发竖立的诡异。

    钱皇后撒目看向外面地上的内侍死尸,眼皮倏的一跳。

    虽说脸上满满的镇定自持,她的心里早已是惶恐失措。

    太监心窄度量极小,谁都知道得罪冷青堂的下场,能给对手留下全尸,已算是东厂提督的宅心仁厚了。

    自从得知嫣晚被投进东厂的昭狱里面,钱皇后便知道,那个狡猾的阉人再不会轻易交出真心,与东宫谈什么联手。

    只是她没想到,他来的居然这般快,快得让她完全措手不及。

    “今晚月光委实不错,难得皇后娘娘有如此雅兴。莫若给微臣一个面子,一起赏玩月色如何!”

    冷青堂负手眯眸,于宫苑正中挺身而立,精致的薄唇说尽讨巧之辞。

    可他的每声语调,无不渗出刺骨的寒凉。

第六十八章 巧舌如簧(2)

    月下,坤宁宫

    冷青堂悠然垂目,眸光含着一丝慵懒不经意的流转,便让四下匍匐的宫人们个个头皮绷紧,一股恶寒从心底油然而生。

    纵是巍然立于琼阶、神情居高临下的皇后,见了冷青堂那威压十足的眼神都觉腿软,若非宫娥搀扶,估计她此刻已是容色狼狈的跌坐在地上了。

    然,她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当今天子的发妻

    想到此处,钱皇后极力隐忍着胸腔之中的怒火,紧紧抿唇咬了咬牙,雍容华美的容颜上五官抽搐。

    转念想,莫说自己没做过陷害东厂提督之事,就算自己真的做过,如今被他知道,他也没有只手遮天的能耐,敢在皇宫里众目睽睽之下,动她一根毫毛!

    不过是个好皮囊的太监!

    他,又有什么资格在天子正妻的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臭嘴脸。

    “面子?”

    钱皇后冷笑,举头望月,随即低眉向素潋递个眼色。

    素潋蹙眉,颔首退出,带领两个内侍去处理宫门口的尸体。

    钱皇后站在宫苑原地,两手拢于盘丝凤凰纹衣袖里,微扬精致无暇的下颚,勉强装出几分镇定的神色。

    她原本打算歇息了,金钗玉簪如数卸下,乌黑的秀发垂落至腰际。满面脂粉虽已洗去,那张经岁月侵蚀、悄生爬上几道皱纹的脸依旧白得出奇。准确来讲,便是种无一丝血色的,煞白。

    阴郁的凤目填琚着无抵的愤怒,而这份愤怒的起源,便是眼底那种种难以掩盖的惧意与惊恐。

    东宫钱皇后,她的身份是她最后的防护和支柱,是她能够轻易佯装镇定,与不速之客凛然谈判的资本。

    “若然本宫给了冷督主所要的面子,不知督主大人又该以何做为回礼,答谢本宫呢?难道是……夜闯坤宁宫?”

    钱皇后倏然顿住,冰凉的嘴唇扯了扯。

    继而将积攒的全部勇气尽数用上,容色沉沉的冷哼,一字一句硬声说道:

    “你可知,这是杀无赦的死罪”

    一句“死罪”从钱皇后唇间倾吐而出,大有气震山河之势。

    她好歹是统领六宫之人,那种出口成句、震慑全场的手段,耍起来如鱼得水。

    可此刻立在她面前的,并非是素日里任她拿捏的后宫嫔妃、宫娥内侍,而是让皇上想想都会头疼的东厂提督冷青堂!

    如今,她那点强装出来的嚣张落在他那精光隐现的犀利眸子中,无非是垂死挣扎、如困兽犹斗般可怜、可恨!

    “皇后娘娘恕罪!”

    冷青堂蓦地薄唇翕动,微勾的嘴角像是在刻意张扬出几分恣意和桀骜:

    “想来是您于后宫形影相吊,似乎孤独的很。嫣晚昨夜向臣托梦,嘱咐微臣闲暇之际,定要过来向娘娘千岁请安。”

    轻飘飘的一句如烟波缥缈无重量,却将钱皇后煞费苦心渲染出的凤仪气场,彻底打压下去了。

    乍一听“嫣晚”两字,钱皇后轻减的身躯剧烈抖了抖,一丝莫名蚀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径自攀上了她的脊背。

    素潋适时赶来,将一件弹花妆缎披风搭在皇后身上,巧妙的帮她掩饰住眉眼心头所流露出的最真实情绪。

    冷青堂暗自得意,于是趁胜追击继续道:

    “嫣晚说她舍不得皇后娘娘,以后有时间便要亲自回来向皇后娘娘您,请安问候……”

    钱皇后当即气结,倒抽一口凉气后眼睫高挑,咬紧牙关生挤两字出口:

    “不必!”

    话才出口,她便当场愣住了,开始懊恼自己的愚蠢,光洁的额头两鬓,丝丝青筋凸起,突突没命的跳。

    钱皇后恨不得此时谁能递来一把尖刀!

    手握利刃,她定会扬起武器,与面前的奸佞之人来个鱼死网破。

    当然,若然真是那般,最后死于非命之人只会是她!

    对付她,这武功高强的东厂提督很可能只需费一指之力,完全做到兵不血刃。

    “哈哈!”

    冷青堂眸光闪烁,内里透出一种晦暗不明的神彩,朗声大笑,音色带着十足的不屑与嘲讽。

    愚蠢至极的人,总想借着与他联手之名收伏东厂,这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简直自不量力!

    眼见钱皇后身形怔怔没了来言去语,冷青堂笑容浅淡的微作摇头,叹声道:

    “啧啧……好歹都是主仆一场。嫣晚为您失了性命,三更鼓响、午夜时分,不过是想回来看看皇后娘娘。

    您却要拒绝一缕魂魄的好意,这未免太过无情了吧?横竖嫣晚念着您的好,走前曾为您备下一份厚礼,托梦时特意嘱咐微臣给您带来。”

    说话间冷青堂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的程万里。

    千户大人会意,随即将一卷轴交给向他走来的素潋。

    钱皇后眉睫颤颤,低眸看向素潋手上的卷轴时显露的艰难而纠结的表情,仿若接住了一个烫手山芋。

    心虚作祟,她并不想看,内心想都不用想便是知道,它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冷青堂威逼的眸光锐利如刀,切肤拆骨般肆意,让她不寒而栗。

    钱皇后只好示意素潋打开卷轴。

    仓皇的目光,于字里行间反复做着不安的辗转,钱皇后华美的脸,一寸白一寸青,不禁将满口银牙咬得咯咯脆响。

    衣袖里,手掌狠握成拳,竟对长长的指甲嵌进肌肤的痛感,都是浑然不觉。

    “岂有此理!”

    阅完全部字迹,极度的愤怒与恐慌,令钱皇后端庄的容色转而狰狞无状,一呼一吸的吐纳俱已乱了章法。

    素手一扬,她欲要扯过卷轴撕毁,卷轴却在这刻遁的从素潋手中滑落。

    只见素潋怪异的吃痛蹲身,一手紧握另一只手腕。

    冷青堂轻然抬手,掌下便有一股肉眼无法觉察的阴风向钱皇后直扑过去。

    她的身子不受控的向后仰,素潋惊叫一声再顾不得卷轴,与众宫娥内侍团团围了来,抢在自家主子身躯沾地之前,堪堪将她扶住。

    钱皇后稳住身形那时,正看到卷轴回到程万里手中。

    方才逃过一劫,此时的她心存余悸,冷眼不甘的注视那清幽月光下一副漫不经心的欣长身影,厉声呵斥:

    “冷青堂,你居然敢”

    他竟对她起了杀心?就在坤宁宫、皇宫内院……

    这阉人,胆子未免太大了!

    “臣的意思都在这份供状上,白纸黑字,嫣晚生前已然写的清楚!”

    冷青堂不想再与一个愚蠢至极之人多做周旋,有意将话题引向今晚他擅闯东宫的目的。

    一颗心被仇恨的业火猛烈的烧灼着。

    他不能再选择低调忍耐了!

    自身中毒、蒋雄之死、袁浅身残与云汐失踪,几桩事件环环相扣,都因钱皇后一时的贪念,自作聪明动用了嫣晚这颗早被西厂明澜收买的棋子,妄想以此控制东厂!

    刚刚冷青堂向钱皇后展示的卷轴,便是嫣晚的供状。

    凭她,虽无法有力的揪出明澜这幕后黑手,可她出自坤宁宫,却是将事件矛头对准皇后,借她之手为自己复权的铺路的便利途径。

    只要复权,便可直接打压明澜!

    那假供状上述条条框框列得明白,所讲之事,俱是她如何受钱皇后指使,假借与东厂提督结作对食之机,暗地下毒对其加以谋害的原委。当然,供状最后,还有嫣晚的红色手印。

    “荒唐!”

    钱皇后没有轻易落套:

    “就凭这张伪造的供状督主大人便要诬陷本宫,是否太过于自信了?”

    嫣晚已死,即便供状在此也是死无对证!这一点,便是她这位六宫之主而今有恃无恐的原因。

    冷青堂从始至终都一副温润如玉的雅然之貌,任银月的清光撒落周身,勾勒出一抹线条柔和、削瘦落拓的身形轮廓。

    那张刀裁般的俊脸上五官精致绝伦,透过迷蒙的月色,于夜色中看去,恍然温润

    、美如潘安。

    但拨开那层朦胧,明明入眸的是眉目如画,却给人一种来自于地狱的阴冷,仿似是嗜血而归的修罗。

    “微臣素来自认是个谨小谦虚之人,若然娘娘无有兴致与臣一同赏月,臣只有去勤明殿陪皇上聊聊天了!”

    钱皇后闻言嗤笑:

    “哼!督主大人认为凭借这纸假供状,皇上会信你?”

    说话之时,她暗自揣测,莫不是自己太过高估了这位东厂提督?

    “皇上能信几分臣不清楚,然臣来时听说,万皇妃此刻正在勤明殿伴驾。臣与皇贵妃,还是很投缘的。”

    钱皇后脸色一变。

    哪里是高估?分明是自己低估了他

    谁不知道万皇妃为了稳操六宫协理权,正处心积虑对付她这凤位之主。

    若是让万皇妃拿到嫣晚的供状,断不会再给她辩白翻身的机会。

    万皇妃的脾性,向来是一朝得势乘胜追击,最终斩草除根。

    宫墙深院,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她必须小心应对。

    钱皇后凝眉思索半晌,再次开口之时,厉气全消,音色自是温婉了很多:

    “既然冷督主没有先去勤明殿而是来找本宫,想是本宫对冷督主还是有些作用吧?”

    冷青堂眉尾一挑,黑曜般的眼眸闪出一抹狡黠的光亮,不吝赞赏道:

    “皇后娘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想让本宫做什么?”

    钱皇后略过弯弯绕,单刀直入。

    只有弄清这反复无常的阉人在打什么算盘,她才能思索反击的对策。

    见她如此爽快,冷青堂无温的俊脸上逐的绽露出一丝笑意:

    “微臣不过是想拿回本该属于臣的东西!”

    这话说的未免太过理直气壮,极是符合他的脾性!

    “本宫可没那等权力!”

    钱皇后自然明白冷青堂想要借近来所树几件功绩,求得官复原职,重蹬司礼监掌印的权座。

    可事情哪有那般容易,并非是上嘴唇下嘴唇一碰便可手到擒来。

    “您是没有,可皇上有!”

    “皇上?督主太高看本宫了!”

    钱皇后惊愕,虽说她在皇上那里算是说得上话,可涉及复官之事,毕竟太过敏感。

    “是吗?”

    冷清堂寒笑眯眸:

    “微臣斗胆出个简单的题目,请皇后娘娘猜猜看,臣被您指派的对食下毒加害险些丧命。现有幸重活一回,是要选择忍气吞声,还是即刻去皇上那里聊上一聊?

    之前办过穆阳布政史之案,皇上几次宣臣进宫见驾。臣恐中毒之身惊扰圣驾,为替娘娘之行径做遮掩,才借故推脱不前。而今,臣倒不介意将这纸供状交予皇上,以证臣并非有意冒犯天威。”

    “……”

    事到如今皇后还有的选吗!她宁信江水竭、夏雨雪也不信冷青堂能忍气吞声!

    而今的她全无退路,极是后悔招惹冷清堂这颗煞星!

    吞一下口水,钱皇后僵僵点头,忿忿目光淬着隐忍与不甘,握拳直视冷青堂道:

    “好,既然冷督主体恤,本宫便择日面见圣上,为督主大人达成所愿!”

    冷青堂促狭的凤眸肆意飞扬,笑意狡猾的拱手道:

    “如此甚好,臣谢过娘娘。时辰不早,臣不便打扰娘娘安置,就此告退等待娘娘的好消息。”

    话毕凌厉转身,携着张狂纨绔的冷笑,带领程万里与几个跟来的小太监大摇大摆出了坤宁宫。

    钱皇后身子一软,倒在素潋怀中。

    “娘娘,娘娘!”

    素潋吓白了脸,手摩皇后前胸,惊呼不止:

    “您感觉怎样啦?您别吓奴婢啊”

    钱皇后身形颤颤,气喘幽幽,冰凉如玉器的手无以自制的紧抓素潋的手,停驻于宫门口的一对眼神怨恨且无奈,抖声咬牙道:

    “奸宦……奸宦……”

第六十九章 石屋诡谲

    东厂后堂,西院

    晴儿坐在床头,眉睫低垂,香腮带泪,连带身上那件石青羽缎窄袖排穗短衫,此时都被泪水打湿,沾染了斑斑点点的痕渍。

    头顶正中,高挽的公子圆髻松散几分,额边鬓角垂落丝丝乱发。可她宁愿怔坐,都懒得抬手去理。

    方才,萧小慎依旧在外叫门。她却不燃火烛躲在房中,门栓紧锁,佯装入睡。

    那日,她随十挡头袁浅潜入明府营救顾云汐失手,身中迷药以致神智不清。

    对后面自身被西厂缇骑围攻之事,完全没了印象。

    待清醒过来,人便已在西厂大牢里了。

    那时她的上身只有中衣,且衣襟凌乱,锁骨、臂膀等处尽是淤青与抓痕,红的、青的,触目惊心。

    晴儿并不傻,当即意识到自己曾遭受过什么。

    她以为自身已有污点,在牢里时,一度悲痛到想要自杀。

    然,一想到自家姑娘、想到萧小慎,她便坚挺过来,暗下决心,再难再苦也要等到心中想念的人。至少也要与他们见过,才能了断自己。

    今晨,当萧小慎随东厂五支番队回京,火急火燎的跑到西院来见她,她却以一记“闭门羹”,将他关在屋外整整一天。

    理由很简单。

    晴儿并不知自己还是完璧之身,以为自己被一帮禽兽玷污。故萧小慎登门时,她感觉自己无颜再面对他。

    从早到晚,日头西下天光大沉,打更的锣鼓才过,时辰已是不早。

    不知何时,廊下安静下来。

    小慎,该是走了吧……

    晴儿揉着红肿湿润的两眼,直起身子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

    随后,抹黑下床,慢慢到桌边点燃蜡烛。

    开门之时,正见萧小慎一身番服坐在廊下。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清俊的脸庞带着挥之不去的颓惫。

    刹那眸光相触,小慎沉闷的容色忽现一分欣然。

    眸光荏苒闪亮,他一下子从台阶上蹿起身,抬脚冲到晴儿眼前。

    “我……晴儿,我回来了!”

    少年有些语无伦次,凝望少女那梨花带露的圆脸,激动的神情瞬间大跌,面色沉凝,眼底的光辉陷入灰暗。

    “晴儿,是我不好,不该不辞而别随督主出京,可我……?”

    “小慎……”

    不待他说完,晴儿便低了头,清素的眉梢紧紧拢起,眼神悲伤的直视地面那方冷硬无温的砖石,明灭流闪一刻,最终变得毅然决然:

    “你我以后别再来往了!”

    少年内心“咯噔”一下,容色一怔。

    “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千万别不理我。”

    少年和声近乎哀求,弯腰侧头,焦灼的目光迎上少女的眉眼五官,反复探究,徘徊不定。

    他俩的关系,缘起于去年江安赈灾的路上,两人与袁浅到亓陵太守府暗探那时。

    小慎此刻猜测,自己随督主出京走得太急,没有充分时间赶到提督府告知晴儿,更没能参加她与袁浅营救云汐的行动。

    眼下行动失败,十挡头身残,云汐失踪,晴儿必是气急,赌气不愿开门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然,便是心中再又气,张口闭口就要与他绝情绝意,这就让率真耿直的少年,一时间难以接受了。

    “晴儿?你把话说清楚啊,何故这般对我!”

    萧小慎眸间万千情绪翻滚,大步向前。

    晴儿霎时脸色发白,后退一步,却不料用力过猛,脚跟重重撞到了门槛。

    少女猝然神色惊惧,水沥沥的两点瞳眸骤缩。

    “啊!”

    菱唇半启,恐惧的喊叫声破出咽喉的时刻,萧小慎疾步进屋,长手一捞抱住她的腰峰,将她后倾的身子稳稳托起。

    四目默然相

    对,小慎清明的眸光蓦然一软,两掌用力,将少女轻灵的身躯竖直举起。

    年轻的俊脸仰望高高在上的少女,千千情结,化作一声沉吟绵软的倾诉:

    “晴儿,我想你了!”

    她容色震惊,被泪水浸染的长睫颤颤,忧郁的眸色沉默低垂。

    视野中,少年的脸庞英姿俊朗,却也满载了忧思。

    心,被狠狠剜痛

    骤然,周身肌肤紧绷。

    她感到,那些早已消退的斑痕与印记,深的浅的,在她无暇的肤色间,仿佛再次凸显成形,清晰而深刻。

    “放下我”

    少女眉色一凛,郑重沉声像是在施加命令。

    小慎神情凝滞,默默放了手。

    “你究竟怎么了?”

    他满脸的委屈不解,落入她的眸中,更是戳痛了她的心。

    晴儿重重阖了眼皮,再次硬声逐客道:

    “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找我!等到姑娘回来,我见了她后便也离开……”

    小慎面容错愕,僵僵勾唇,扯出一抹清浅却是苦涩的笑靥。

    “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从前见这小丫头都是副伶牙俐齿的强势。

    一番交往后,才发现她真真儿是刀子嘴豆腐心、婉约绰绰的可人儿。

    心里已然装了她,而今叫他如何轻易放下?

    “晴儿,你到底要我怎样,你才会原谅我?”

    少年灼灼的目光紧随少女徘徊不定的身形,语气几近恳求。

    晴儿背对小慎,借助烛火的幽光,那抹玲珑之躯刻在一侧墙壁上,轻巍巍的带有丝丝颤动,如若烟絮袅袅,看上去是那般的娇弱。

    神情哀哀,晴儿回想起那晚明府的遭遇,条件反射般,两手紧攥了衣襟。

    “我、我不想再与你来往!小慎,你是督主的近侍,官封四品,前途大好。

    我不过是提督府里不入流的丫鬟,与你本有云泥之别。我们、我们并不合适。”

    “你到底在气督主,还是气我啊?!”

    她那绝交的托词未免太过牵强!

    少年血气方刚,自然难以认同。

    大步流星向她背后冲去,那一刻她也转身,目光就与他一张大到极限的脸相遇。

    晴儿顿时五官惊惧到完全走了形,脸色纸白,双臂不受控的相互抱拥起来。

    “你要干嘛?”她厉声尖叫。

    小慎心头大震。

    他真恨自己太过粗心大意。

    她与十挡头夜入明府救人放火,明澜必是被恨毒了他们。

    西厂缇骑将十挡头断了手脚筋脉,那些禽兽,又如何会对个再无反抗能力的花季少女手下留情、放她一个全须全影?

    眼前的少女容色卑微,苍白的圆脸上肤色浅淡无华,一副如若惊弓之鸟的恐惧与惊悚。

    少年看在眼中,心里已知一切。

    胸膛里腾然升起熊熊燃烧的火焰,面上依然持着寻常沉稳的神色。

    “晴儿,我所喜欢的是你的人,我喜欢那个每时开朗爱笑、与我斗嘴、语不饶人的晴儿。

    无论你的身份如何,曾经遇过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今后,你的身份也只有一个,是我萧小慎的女人、是我的妻,永远不变。”

    “……”

    少女噤声低头,柳眉颤颤,正在压声抽泣。

    微有粗砺的指头扣了她的下巴,将头轻轻抬起。

    泪莹莹的眸映入少年温柔浅笑的脸,容色和煦,意气风发,定定的望着哭泣悲伤的少女,似是眷眷鼓舞。

    倏然,少女内心有所触动。枯萎的面上,那饮痛惆怅的神情逐渐消逝。

    一度冰封的内心,被少年暖阳般脉脉的深情温柔的呵护着,终见冰雪消融。

    少女面容半是坚定,眸中振奋的光辉粲然复现,勇敢的迎上他灼灼的眸色。她深切的对他一声呼唤:

    “小慎!”

    随即,纤长的手臂高高举起。

    跳跃的火烛下,那壁身影不再孑然单调,业已与另一重伟岸英挺的身形重叠,紧紧依偎在一起。

    微风拂拂,穿过窗棂缝隙贯入屋中,漾起周遭甜蜜的轻浅情愫,如细雨涟漪,盈盈起舞……

    又是一个长梦惊厥,顾云汐猛然睁眼。

    还是那幕烟金色的纱幔,最先跃入眼帘。

    她试着动了动身,倒没有先前种种的闷痛不适,只是全身无力,轻飘飘的好像这身体不是自己的。

    脑中细细做着回忆,迅速拼凑起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画面。

    被明澜扣在明府、乔装出逃、遇到袁挡头、被明澜下药带上马车……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顾云汐察觉到一段记忆几乎完全空白,逐的惊出一身热汗,集全身之力伸手抓住床沿,艰难的挺身坐在床上。

    惊疑的目光,向着床幔外面的空间谨慎探去。

    不大的房间,桌椅、妆台、储柜一应俱全。

    两处墙上各设一对石雕鹰嘴兽头壁灯,点燃的桐油摇曳出粼粼细微的光亮。

    顾云汐小心翼翼的分腿下床,**玉白的双足踏上冰凉凛冽的方砖地面。

    顿时,一股阴寒的气息蹿上身来,将她冻得双臂环抱,不停的哆哆嗦嗦。

    慢吞吞挪动双脚,悠悠来到桌边。

    清灰色的圆形石桌,四人对坐大小,桌面圆润的边缘与桌子四脚处,均雕刻着隽秀美妙的祥云纹络。

    撒目四下看去,但见这间屋顶的大梁,竟也是坚硬青灰的石头质地,上有雕工繁琐精美的图纹。

    墙壁另一侧,两扇窗户的边框仍是石作,连同那形同虚设、并不能开合的双扇雕花窗棂,也是镂空的石雕。

    顾云汐好奇的走近,素白的指尖透过窗棂一处花纹的缝隙,便可触到一片深沉莫名的黑暗,于无边的寂静中,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顾云汐内心一惊,不明白这间诡异的石屋,到底是何所在?

    又是何人,会住在这样一间看似永是暗无天日的石屋里呢?

    边思忖边踱步走到妆台前面。黄铜的菱花妆镜里映出一张脸孔:

    正个头颅俱被白色伤带包裹严实,只露出两只眼洞、鼻孔和嘴唇的空隙。

    顾云汐被这副兀然冲进视野的惊魂画面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啊”

    与此同时房门大开,一个身披玄色大氅,风帽遮脸的黑影闪身进屋。

    “啊!”

    顾云汐被这鬼魅一般的影子惊到了,再次喊叫的那刻抄起妆台上的菱花铜镜向他狠狠砸去。

    黑影灵巧转身躲过攻击。再眨眼的功夫,他已飘至顾云汐近前。

    冰寒无温的手掌,携着亡灵死界的阴森冷戾气息,紧贴顾云汐的小腹。

    她感觉腹中绞痛难耐,犹如被利刃一瞬贯穿的感觉蚀骨剜心。

    双眼一翻,她没了意识。

    黑影长长嗤叹,接着将昏倒的女孩横抱起来,一步一顿走至床前。

    将她放到床上,翻手盖被,黑影直起身形。

    玄铁面具下,一对鹰隼锐利的眸光投在她被伤带果覆严实的脸上,淡淡冷声自语道:

    “忍耐一下,尚未到你该出去之时。如今你可是这大羿的风云人物,东、西两厂、外邦西夷,数以万计的铁骑都在马不停蹄的找寻你,我可要把你藏好才是。”

第七十章 悔的滋味

    冷青堂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东厂南院。

    方才,他已看过十挡头袁浅。

    那时进屋,便看见十番的弟兄们围在他的床前。

    那重伤的男孩脸色灰白,全然失了昔日的生机与活力。

    消瘦的面颊上不见一对浑然烂漫的酒窝,星眸干涸黯淡,下眼睑压着一层浓重的乌青。

    那副仰躺无神、意志消沉的颓废,惹得冷青堂那炯黑的眸子,倏的一疼。

    江淮安已为袁浅和那四名暗卫医过手脚,并留下医圣澹台氏独门秘制的十星续筋丸。

    一再嘱咐伤者,务要按时、按量服用。需过一季,被切断的筋脉便可复长如初。

    然,这高超的医术终是属外力干预。

    大体习武之人都知,筋脉是连接人体器官的枢纽,用来传输各种内力气韵。

    一旦后天断掉,续接后即便伤者复原,手脚活动如初,也已属于废料,终生再无法习武了。

    男孩自知其中原因,故而人在床上,思绪空白,完全沉入了无尽的迷茫与绝望中。

    直到发现督主立在床头,袁浅这才像是被一丝气力注入身体里,急急吩咐手下过来帮忙,将他的上半身从床上拽起来。

    重伤在身,无法拜礼。

    呆呆顶着督主低垂的的眼睫,静了一刻,男孩干裂的嘴唇颤颤,沙哑叫了声:“督主!”

    紧接着,他容色一变,失声痛哭起来。

    “是我不好!我不该擅自行动坏了督主计划。若非是我,云丫头也不会被人劫走……”

    显然,袁浅已知那夜西厂马车遇袭之事,为此倍加自责。

    “本督不怪你……好好养着,十番弟兄还在等你归队。”

    凄哀的哭声勾出冷青堂的无限感伤。眼见男孩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降罪他?

    最后,冷青堂细细叮嘱袁浅安心卧床静养,才带着千枝万念之痛,独自回到休息的院落。

    推开新漆的琅花木门,撒目看去,院中一地月光恰好。

    清晖莹薄,如是氤氲的白雾弥浮在空,美奂而朦胧。

    冷青堂迈步向前,踏着迷蒙的月色,视线渐渐恍惚。

    倏然,他看到顾云汐住过的房里透出火烛的光亮,面色一惊,抬脚几步来到门前。

    房门打开了,那个头戴平帽的小番卫已在廊下,眸中星辉闪烁,掬着一脸清浅的笑容,甜声对他说道:

    “督主回来啦!”

    冷青堂惊喜万分,回了声:

    “丫头!”

    展臂想将她搂紧,然入怀的,只有虚无的空气。

    冷青堂霎时清醒过来。

    眼前没了人影、没了火光,只有他失落孤独的身影于廊下,被月色无情的拉长。

    原来,刚刚那些不过是场幻影。

    苦涩的痛,一点点攀上心头,他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没命的挤压、蹂~躏,被碾压的闷痛持续折磨着他,令他他脸色逐变。

    胸口剧烈起伏着,冷青堂深深呼了口气,细细品尝着内心千万般不止的疼。

    双眼紧紧盯着那扇房门,冷青堂始终没有勇气抬手推开它。

    怕是推开那扇门,便有一幕幕记忆的画面,甜蜜的、美好的,随之涌出脑海,惹他

    黯然神伤。

    静立一刻,落拓的男子凄然转身,吩咐人打道回府……

    自冷青堂夜访坤宁宫,与钱皇后一番激烈唇枪舌战后,时间又过了半月余。

    某日,孝皇帝以皇宫司礼监封掌印任职期间,致架格库重要卷宗遗失为由,安了他个惰怠渎职之罪名,将其罢免。

    可怜那老实木纳的封公公,在挨过五十大棍之后才将伤口养好,屁股都没回到掌印的权椅上,便不得不交出温润脂白的四方大印,送到冷青堂手上。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眨眼已是七月末。

    顾云汐失踪已有一月,东厂对她的找寻从未放弃。

    为早日找回她,冷青堂甚至调用了各省分缉事的人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已然将整个大羿翻了个底朝天。

    遗憾的是,他的丫头,至今音信渺茫。

    另一方面,西厂也没闲着。每日每省各处,都有乔装的西厂缇骑,不分昼夜的潜伏在街头巷尾。

    他们除了搜寻顾云汐的踪迹,还接受了一项重要的任务,便是缉拿当日在西厂犯下血案的陆浅歌。

    那日,明澜被内侍装扮的他一番羞辱后断去二指。再次醒来,他才幡然忆起,那化名“小陆子”的内侍新面孔,居然就是当初万花楼里扮装成艺伎,从他手中救走顾云汐,还将他和他的手下打到溃不成军的“乱党”。

    明澜当场恨极气疯,派人画影图形,以盗匪为名将陆浅歌的画像张贴于京城各处关要以及闹市口,并派出缇骑日夜挨家入户,四处搜捕通缉。

    一时间,京城内外陷入波云诡谲的氛围中,局势纷扰,处处虽表面平静,然内里却风声鹤唳、暗藏杀机。

    七月孟秋,晚风席席。深蓝的天穹上,无云也无星子。

    冷青堂一身素色月光绸长衫,散着墨发,坐在院里的梧桐树下,正编着根红绳。

    轻风微微掀动发丝衣摆,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片,将密络的斑影照在他微弓的宽阔脊背上。

    他的身影,在参天茂密的树冠下,显得孱弱而单薄。

    程万里由打外面进来,快步到督主身边停下。

    每天,尽管大队人马带来的都是徒劳无果的消息,遵督主指示,忠诚的千户还是会按时回到提督府,向督主作汇报。

    云丫头不在身边,督主又恢复到以往的样子,凌厉、寡言,那副不近人情的冷漠与疏离感,总使人望而却步。

    程万里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督主素白修长的十指翻动,两根咄咄灼目的红绳,便在他灵巧的指尖下,生出各种形态。

    整整一月的时间,督主房中有了厚厚一匝红绳,每根上面的平安扣、玲珑扣、渔人扣等,样式不尽相同。

    老程最清楚,督主虽是从不曾说起,可他心中,一直都对云丫头失踪之事,抱有无限的悔意。

    裕昭仪、晴儿、小慎……许许多多的人,许是因他与嫣晚结作对食怨他,许是因他将云汐弃在明府怨他,又有谁真正看到,他容色平寂下隐着的一颗纷乱的心?就如绳上的千千结扣,滴血的殷红

    又有谁能明白,白日里这样一个果敢冷戾之人,也有夜半独自舔伤之时?

    悔恨最是可怕,它是种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一旦烙上就将

    伴及生命之终,不可被轻易抹除。

    且随时间推移,这道伤会蔓延扩展,疼痛加剧。

    程万里理解督主,他的内心正承受着悔恨的煎熬。而人在高位,不可随意发泄情绪,只能以编绳作为寄托,将内心全部的痛与思念,织进绳中,锁在每个玲珑的圆扣里。

    四下安静,一刻风过。

    程万里听得院外打更的铜锣响过三声,犹豫一下逐的看向督主,轻声慢语道:

    “夜深了,属下扶您回屋歇息吧。”

    冷青堂薄唇轻抿,微垂长睫,那漆黑浓密的鸦羽在清幽的月光下,印出下眼处两条浅淡的、模糊不清的暗影。

    日渐消瘦的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须臾眸色凝滞,投在指尖红绳上,映着咄咄的红光。

    停了手上动作,冷青堂漫声开口:

    “还是没消息吗?”

    老程万容色怔了怔,即刻颔首,将声音降低一度,回:

    “是,属下无能。”

    朗眉微蹙,邃黑的眸中光辉明灭复杂。略作思忖,冷青堂抬头,目光漫无边际的放远,平视前方某处。

    “西厂可有什么动静?”

    “回督主,一如既往。明澜也在到处撒网,遍寻丫头与陆浅歌的踪迹,俱无结果。”

    冷哼过后,冷青堂道:

    “是时候了,该轮到本督出手,拾掇那群乌合之众了……”

    话毕,他自树下站起,携着编到一半的红绳幽然转身,素袍轻盈的衣袂于深沉夜色下翻飞蹁跹,漾起一抹雅致好看的弧度。

    澹然之声汩在轻浅夜风中,微有靡丽缱绻的回音:

    “明日吩咐宫中线人,为本督做件事……”

    明澜最近时运不佳。

    自遭夜袭到被断指,他已惹得万皇妃对西厂彻底失了望。

    所幸他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伺候万玉瑶年头最久,又极会讨巧卖相。

    经他在永宁宫苑前脱袍长跪,一番恸哭流涕,终使万玉瑶念着昔日主仆情分,暂熄了雷霆怒火,帮他暂时保住了西厂提督的权位。

    不过,万玉瑶也是个挑剔的主儿。

    因见明澜左手失了两指,心存忌讳,之后便再不轻易宣他进宫了。

    冷青堂那里高调复权,西厂这边栽了大跟头,于是明澜学着低调起来,将西厂交由安宏打理,自己又躲回提督府中。

    旦凡有重要事项,明澜便让安宏派人入府通报。公文红批,都拿到府中,由他审阅定夺。

    日子在相安无事中一天天过得极快。

    近来,宫中蔚烟阁的瑾才人时不时的遣内侍到明府,邀明澜入宫会面。

    明澜忌惮宫里有关西厂的风言风语,又是才将断折的尾骨养到不疼,便几次推脱并不愿前往。

    然蔚烟阁再派人来请,明澜推脱不来,只得硬着头皮入宫。

    瑾才人,即西厂刚接管贡院时被明澜看好,从贡院入宫,直接被送上孝皇帝龙榻上的顾云瑾。

    日进隅中,蔚然阁内,顾云瑾手摇蝶花团扇,正是百无聊赖。

    听到皂靴特有的掷地铿锵的脚步声,顾云瑾媚然一喜,从椅上起身相迎。

    盈唇轻笑,娇声道:

    “干爹,你可来了!”

第七十一章 不甚安分的顾云瑾

    明澜自宫苑外款款而入,身后紧随的一众内侍太监,自他精致洁净的皂靴刚进门槛那时,便知趣的立在蔚烟阁的廊下,全是垂手低眉,安静等候的模样。

    明澜抬眼,只见眉飞眼笑的顾云瑾一路细步,快步行至他的面前。

    今日,她头梳娇艳张扬的凌云髻,鬓间钗环珠矶,各款各色搭配得当。

    她身上是件湘色暗花细丝褶襦裙,对开玉兰花刺绣衣襟中央,袒露着修长雪白的颈子,与大片精致的锁骨。

    杏眸流光,水潋滟的清浅眸色对上明澜两只桃花眼时,清晖婆娑的眸底,似乎正压制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激动。

    红酥手翻扬,轻轻搭上明澜的右臂,顾云瑾引他一壁向前走,一壁有些撒娇的捏声道:

    “干爹,您多久没进宫看女儿啦?怎么,如今女儿求着您来,您都不愿走这一遭吗?”

    美眸流转,她一眼便看到明澜那被澹色金丝宝相纹鹿皮手套覆盖的左手。

    那手套,专为掩盖两只断指的丑陋。

    迅速只看了一下,顾云瑾当即胆战心惊,顿时有股透心凉的寒气,凝在了后背。

    见天戴着这么个皮套子,难道手掌就不觉闷热吗?

    这问题,她也只敢于心里面问问。

    大羿皇宫内苑里资历高的内侍太监,身体虽有残缺,比起常人却是更谙鱼水之欢的门道。

    他们常常教导年轻、资历浅的主子们如何行乐,或是调教那些身份卑微、进得宫中没有后台可依的宫娥,借以另辟蹊径,从另一方面获取生理无法满足的补充。

    明澜便是这种内侍头目。

    作为朝野上正二品的西厂提督,手握高权且执掌贡院,不知有多少年轻美貌的贡女变着方儿的巴结他。

    当初顾云瑾找上他,他也一眼便相中了她。

    容色绝美娇俏的她是个自负轻傲的性子,一心想要走捷径爬上龙床。

    可想而知,明澜并不会白白帮助顾云瑾实现夙愿。他将捷径指给她,然必先从她身上占尽便宜才行。

    经明澜之手调教几次,顾云瑾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直通后宫嫔妃之路的凤銮春恩车。

    也因受过明澜浅显不算深入的调教,她与他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如今明澜见了顾云瑾后并不行拜礼,全然不尽臣子该有的本分,由着她一路指引,带他到东面的楠木罗榻前,且对她给予的特殊关照,表现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坦然态度。

    那榻上配有喷香的银霓红细软锦坐垫。

    明澜卸下外面蜜合色繁华迷离月缎披风,露出皎白的提督蟒袍,以及一段纤长的妖娆体态。

    转身落座,儒软的坐垫不会令他受过伤的尾骨再感疼痛。

    “这般急着找我,究竟何事?”

    明澜撩眼皮看向容色乖顺的顾云瑾,神情几分恹恹,漫不经心的问。

    顾云瑾双手拢在一处,葱白的十指紧紧交缠,美艳勾魂之貌带着股子引人心颤的娇弱。

    点蔻樱唇轻扯几分,顾云瑾腰肢扭动,容色幽怨道:

    “实则也没甚大事。干爹您久未进宫,女儿心里想念,不见到您总是不安。

    另一桩事嘛……说来皇上业已两月余没踏入这蔚烟阁了,连带女儿上次被翻牌召幸,也是一月前之事。

    如今这后宫之中,谁不知是许妃与裕昭仪享尽了风华。女儿叫干爹过来,便要替女儿出出主意才是。”

    明澜这才清楚顾云瑾那点小心思。着急忙慌的唤他入宫,竟为着后宫女人间争风吃醋的破事!

    明澜直视顾云瑾丽做作的摄魂脸,妖媚的容颜忽的沉下去,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想进宫,本督想方设法送你进宫。你要爬龙床,本督又费尽心思为你安排,金靡铺道、羊车引路,一手将你扶上龙床。

    如今你要与那些女人争宠,脑子长在你自己肩膀上,难道还要叫本督教会你如何动脑子?!”

    明澜说着来气,冷下眉目训斥一句:

    “你以为皇上的女人就那么好当得?空有貌而无才,以色侍君,岂能长久!”

    被他冷冽阴森的目光笼罩全身,顾云瑾脸色刹那转白,心中暗暗生出几分懊恼。

    她的头降低一个小角度,紧绷的面容下隐着冷然不悦的神色。

    顿了顿,顾云瑾忍气吞声继续说道:

    “好歹您认了我作干女儿,我在深宫里无依无靠的,您不帮我,谁能帮我?”

    “嘿,我认了你,你便吃上我了?你也不看清楚局势,你爹我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明澜不耐的翻眸,眼底闪过一丝愠怒。

    直道是年年打雁,今年被雁钳了眼!

    只怪自己眼拙,当初竟相上顾云瑾这空有好皮相的蠢货了!

    此女生得明艳动人不假,然性情极其娇纵,全是随性而为。

    在贡院那会儿,她该是读过几年书的,如何每见帝君,句句话都说不到点子上呢?

    便也难怪帝君幸她几次,待新鲜劲儿过去,便将她忘在脑后了。

    后宫的小主们,哪个是盏省油的灯?眼下西厂正危,明澜就是再傻,也不敢在这时强出头作妖啊

    见明澜容色犹疑,大有不愿出手之意,顾云瑾精致的鹅蛋脸逐的现出强烈不满,纷纷扯了扯唇,又跺脚又扭腰,摆出一副小女孩的矫情,拿腔拿调的叫了声:

    “干爹!”

    旋即将玲珑娇躯向前倾去,一头扎进了明澜怀里。

    一个大活人猝不及防的坐到他的腿上,立刻加重了几十斤的分量。

    倏然,明澜才刚痊愈的尾骨又是一记疼痛。

    齿缝间“嘶”了声,他惊得五官挪移,随即一把推开了顾云瑾。

    “干爹?”

    顾云瑾一个趔趄才是站稳,讶异的挑起弯长的眼睫,清莹雪腮烧得灼红,满面委屈的死死咬住嘴唇,内心被难以言表的羞愤情绪占据。

    老实说,在西厂第一次被迫接受明澜特有的调教时,她曾感觉那是对她的极大羞辱。

    好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停了手,才没令她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彼时,若然不是惦记进宫承宠做皇妃,顾云瑾真就有死的心思了。

    接着她如愿获得孝皇帝的宠信,由一个十五岁的青涩的少女,一夜变成了女人。

    可后来她渐渐发觉,一个已近不惑之年的皇帝,能带给她的床第欢愉,远不及一个太监给与她的满足感强烈。

    这就如同吃惯了品类繁多的饕餮盛宴,突有一日改了类别单一的清粥,那入口的感觉,自是寡然而无味,缺少刺激。

    便是这样,有意无意间,顾云瑾竟对明澜在她身上耍出的那些个花样,产生无抵的眷恋和依赖。

    尤是她受到帝君的冷落以后,便开始感觉,将容色妩媚妖冶的明澜当做填补身心空虚的寄托,也是极好的。

    可如今,就是这么个失了势的断根太监,竟拒绝了她的投怀送抱?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她,可是个拥有五品才人位份的后宫小主啊

    明澜与面容震惊的顾云瑾对视一眼,敛

    了胸腔里面五体烦躁的情绪,促狭的眉睫舒展开来,凌厉的目光褪为平澹。

    “你如今是皇上的女人,本督挨不得你!”

    阴魅的嗓音,语锋犀利而生硬,暗含着一丝警告意味。

    神情冷漠的说完,明澜将微闪的目光移向旁处,不再看向顾云瑾。

    只因看她久了,他竟会无可自制的想起了某个女孩。

    对,那只俏皮可爱的小野猫。

    顾云汐,她到底人在哪里?又是何人带走了她?

    起初,明澜认为当日袭击马车是东厂所为。后见冷青堂派人四处找顾云汐,明澜这才意识到,袭击者另有其人。

    劫走顾云汐,难道是冲东、西两厂而来?然许多天过去了,又没见那神秘人出面寻衅……

    此刻,明澜的内心被一种纠结莫名的情绪支配着,一时竟是不知,自己对待那只走失的小猫儿,到底是恨,还是其他某些感情。

    分明因她的忤逆不从、因她的抵死反抗,每每恨她恨到咬牙。

    也因她,自己不吝重金进行保养,令他无比沉沦、无比自恋的一只玉手上,痛失了两根手指。

    当他忆起那晚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与她有关时,他对她的仇恨之深,简直到了切肤拆骨、寝皮食肉的地步。

    然,偶尔一景触目,又会勾起他对那只至今下落未明的小猫的思念。

    继而,那颗饮恨不绝的内心,也会幡然漫起另一种与仇恨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

    那种淅淅沥沥、仿如千万虫蚁攀爬啃咬的不适感觉,究竟又是什么……

    “干爹,干爹!”

    恍惚中听到顾云瑾几声带有探究口吻的娇声呼唤,明澜才将游移的思绪牵回,眨了眨怔到干涩的桃花眼眸。

    “干爹,您到底帮不帮女儿嘛……”

    顾云瑾仍是不死心,一阵香风扭身上前,绵软的小手挽了明澜的右腕,繁星粲然的水眸对准他的眼,没命扑闪。

    明澜无奈蹙眉,从榻上起身,沉声道:

    “回头,本督让人从敬事房下下手……”

    裹了鹿皮手套的左手食指落在顾云瑾的眉心上,用力戳了下,又是低声训斥道:

    “你啊!没事多念念书,好好的想,其他嫔妃在干嘛,你一天到晚又在干嘛!

    这是显而易见的讽刺,顾云瑾自然能够能出来。

    尽管内心不喜,可目的好歹算是达到了,娇艳的容颜自然凝起散不尽的笑意。

    轻盈的身段袅娜至桌边,顾云瑾斟满一杯香茶,正待敬予明澜,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的跑进来,进门便吵吵:

    “督主,督主不好了!”

    明澜容色微惊,眉目圆睁,厉声一句: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才人面前,别失了分寸!”

    小太监当场唇色惨白,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可他急得实是忘了规矩,直接仰面望向明澜,瘦脸上满载了惊惧与惶恐,结结巴巴道:

    “不好了……不好了!督主,您快去瞅瞅吧!司礼监突然搞宫闱抄检,拿了咱们不少内侍,段公公也被他们抓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明澜意识有些恍惚,只觉云里雾里的辨不清真实与虚幻。

    微作凝思,明澜迷茫的追问:

    “什么抄检?究竟怎么回事!”

    “小太监俊秀的容颜完全没了颜色,满脸涨红道:

    “小的……小的几句话说不清楚,您且快去看看吧,人都在司礼监的暴室里。再晚些,怕是见不到了!”

第七十二章 冷青堂的抄检报复

    听闻段公公出事,明澜立刻瞥下了顾云瑾,由那报事的小太监引路,带领西厂的人直奔司礼监而去。

    路上,明澜听那小太监将事件经过大概说得明白。

    前几日某夜半,皇宫里面突然有宫娥跳了湘荷苑的莲花池。

    当内官们将人从湖底费劲打捞上时,发现她已没气了。经认证,得知死者是尚宫局的彩萍。

    尚宫局的人在庑房为其整理遗物时,从她的床铺枕下发现一张遗书。

    其上,陈述了彩萍被内侍监的监丞段少淳看中,威胁不成被其下药侮辱的经过。

    案发前后正值宫娥内侍与家人会面的日子,彩萍的兄长在神武门下久站几日,均未看到妹妹的人影。

    最终,他却等到了彩萍患疫症的死讯,和她的一包遗物、一个放有她骨灰的骨植坛子。

    其后,不知是谁将彩萍自杀的真相连同她的遗书,一起交给了彩萍的哥哥。

    那人本是屠户出身,糙人一个。在得知真相后的第二天一早,人便在神武门外闹开了。

    冷青堂刚刚复任司礼监掌印,得知此事,便在皇宫十二监里展开大规模的抄检行动。

    旨为肃清那些素日里于宫闱内苑行为不检、祸乱宫纪之内侍、宫娥,以正内官宫规。

    大羿皇宫十二监,即司礼监、内侍监、御用监、御马监、神宫监、都知监等十二监,掌侍奉帝君及家族之职能。

    就在明澜入蔚烟阁那会儿,司礼监正在大规模拿人。

    过后,他们将一众犯事者押解起来,全带去了司礼监后院,等待掌印冷青堂发落。

    明澜与手下急冲冲闯进司礼监正厅。

    这边一如既往,静得出奇。

    便是这般诡异的寂静,使明澜一众刚踏进门来,便感觉被股极其压抑的冷戾与肃杀气息笼罩。

    置身在这如同幽冥地狱般的惊悚氛围里,明澜有些迈不动脚。

    静立中,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正在闷钝的两鬓间“突、突”的惶然跳动不停,接着周身皮肤阵阵发紧,汗毛一下子竖立起来。

    在司礼监正厅里留守之人,正是新上任的柳秉笔,自然也是掌印冷青堂在宫中的亲信。

    见了明澜那神色紧张异常的模样,柳秉笔从椅上起身见礼,青紫的嘴唇牵起一抹笑纹,垂目之态暗压着三分寒意,似是专为等待明澜一干人等到来。

    明澜也不搭理柳秉笔,对他哼也没哼一声,便与手下一窝蜂的向后堂席卷而去,声势好似打狼。

    司礼监的暴室就在后堂。暴室,是皇宫里面用来惩罚犯事的宫娥内侍的独立房间。

    皇宫十二监以及后宫各位嫔妃的居所,都设有暴室。

    暴室空间不需太大,俱是有门而无窗的房子。内里经年密不透风,暗无天日,设有各种残酷血腥的刑拘。

    明澜到了后院,便见二十几丈见方的庭院外围俱被司礼监与东厂的番卫围住,黑压压的一圈站满了人,使他的视线无法触及到包围圈里面去。

    不过,人到了这里,便也能听得见包围圈里传来哭爹喊娘的叫屈声。

    明澜使个眼色,跟来的小太监们随即上前,分开包围圈的人群,护他们的督主走进去。

    庭院正中便是被司礼监拿下的近百名犯事者,多数是内侍,也有少数宫娥。

    他们之中,十几名已是背朝天的趴在了对设的长条椅上,司礼监的掌刑太监们手握碗口粗的红漆大木棍,表情肃然的立在一旁,等待掌印施令。

    时至正午,青天上一轮金乌。流火正是毒辣时,灼光赫赫,炙烤着无有一寸树荫庇护的青砖地面,白花花的晃得人不愿睁眼。

    “干爹!干爹我在这儿呢”

    大抵是嗅到了熟悉的杏花脂粉香,趴在长椅上的一人破喉喊嚷起来,努力挺起细长的颈子,抻头不住的东看西看,张皇而惊恐的目光,在四下人群里极力搜寻着某人。

    明澜当即气急败坏,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到那人面前。

    长椅上的太监年纪二十出头,长得细皮嫩肉,五官精细

    。已然被扒了外袍,脱了官帽,褪去外裤等待刑罚。

    这人便是明澜在皇宫里认的干儿子,也是引起此次十二监大抄检的导火索人物,那沉湖自裁的宫娥遗书里提及的肇事者,段少淳。

    看到救命稻草般的人物就在眼前,满头大汗的段公公遁然瞳眸烁亮,两手向明澜奋力抓去,表情激动雀跃。

    “干爹,干爹你快救救我!别让冷公公打我啊,他会打死我的”

    旁边的掌刑太监一把过来,将段公公凌空乱舞的手打了下去。

    明澜见状面色阴沉,健全的右手在宽袖内握成铁拳,弯腰凑到段公公近前,压低声音斥问道:

    “段子,到底怎回事?你一向做事周细,这次竟如此不小心!”

    段公公嘴唇颤颤,半惊半吓的咧嘴哭起来,抽噎道:

    “彩萍您是知道的,她与我本就相好,我那个她,也是经她同意。

    却不知她怎会突然间想不开,要死还想扯上我!呜呜……干爹,你可要救我啊!干爹,我不想被人打死!”

    段公公一哭不要紧,其他待刑的内侍,跪地的、椅上的,一众内侍宫娥,纷纷效仿着他放声大哭,向明澜哀求。

    一时间宽阔的后院里嚎啕震天,凄凄惨惨之声,令明澜心中一颤,身躯僵硬,那张脂粉遍布的瓷白脸上,容色再度白了几重。

    这位西厂厂公虽是断根的太监,可在宫里收了不少弟子猢狲。

    而今真要被冷青堂一锅端的话,伤亡也属惨重。

    原来如此!

    明澜倏然间明白了,这次十二监大抄检行动,外面看来是司礼监带头以正宫规法纪的行为,实则是为肃清西厂埋在宫中的眼线!

    想来明澜出自内侍监,后由永宁宫正三品的掌事太监提为二品提督,出皇宫至西厂任职。

    若然不在皇宫各监司布下眼线,便不可维系西厂与皇宫内苑之间消息互通。

    没人及时提供宫里的情报,他这位身在宫外的西厂提督,就无法准确的揣摩圣意,以及掌握到各宫嫔妃的最新消息。

    不难想象,冷青堂刚刚复权便以“抄检”拿了众多西厂线人,便是要将西厂提督,变成一个活的睁眼瞎!

    至于段少淳那档子事,不难令人费解。

    只要冷青堂动动嘴,便会有人替他出手掳了彩萍去,下药后直接将人沉入莲池。

    左不过那宫娥也是明澜的线人之一,伪造一份遗书,再派人给彩萍的家人通风报信,暗地里助她家人闹事将声势作足,司礼监掌印冷青堂顺水推舟出面平事,引出宫闱肃清的因由……

    他们东厂若要做下这等事,栽赃嫁祸,岂非是手到擒来?

    越往深处想,明澜越是怒火中烧,愤然直起身形,大步流星疾掠至北面庑房,于廊下停身。

    廊下左右,分别立其他十一监掌印、监丞,个个颔首低眉,像是已被司礼监拿人的气势威慑住,吓得大气不敢深喘。

    冷青堂倚身在正中位置的紫檀太师椅,将素白的五指置于曲线光滑的麒麟头扶手上,轻轻敲击。

    那一副优雅闲暇之态,全然是酒足饭饱之后,正在等候一场即兴的娱乐节目那般,轻松自得。

    他身上是湛青的提督袍,胸口处体态蜿蜒的蛟蟒张牙舞爪,威风八面的震慑力,似乎与他此时表现的悠然随意之样貌,有些格格不入。

    眼见明澜沉面走来,冷青堂上身微微前倾,斜挑了狭长的眼尾,薄唇轻扯出一丝凉薄的笑意。

    明澜在云阶下止步,挺身而立,两侧与身后各有多名气势凛凛的太监,正冷眼旁观四周,机警的保护着他们的厂公。

    霎时四目相对,清朗的凤目对上阴魅的桃花眸。

    云台上下两名男子、两厂提督,一个澹然若笑,一个怒目横眉。

    一个是琅华绝俊、清逸如风之姿,一个有柔媚若水、细腻妖娆之容。

    周遭气氛因为此刻的争锋相对,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令廊下左右之人无不噤若寒蝉。

    三月春宴过后,东、西两厂提督

    再无见面,如今二人再遇,便是于这等场合之下。

    谁不知他两人早有不和,看样子,对那些个犯事的内官,两位提督所持态度又是大相径庭。

    一个要罚,一个要拦,两人便在此时此地,针尖麦芒的卯上劲了。

    于是乎,廊下站立着的十二监头目中也不乏好事者。

    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渴盼着有热闹发生,倒看看这两位素日不和的厂公,过会儿究竟能掐成什么样子。

    明澜站在廊前许久,见冷青堂不吭声,只是看着他若笑不笑,顿时心头火起,攥拳硬声问去:

    “冷督主,你这是何意?”

    冷青堂浅然一笑,眉梢轻抬:

    “本督何意,明督主刚刚不是问过段少淳了?此人不检,除当值日班房内聚众豪赌、盗取宫中物品于市井贩卖,其淫~乱宫闱、迫使尚宫局宫女投湖致死之罪更甚。

    本督为告慰死者在天之灵、安抚其家眷亲属,现以宫规律例将其法办。”

    “法办?”

    明澜嗤声,阴戾的眯了眯眸。

    冷青堂将话说得冠冕堂皇,其暗藏告人的目的,真以为别人不知?

    本欲当场发作,怎奈自己的干儿还在人家手上。明澜想要救人,便不得不暂时将姿态放低。

    说来这段少淳与明澜岁数差不多大,之所以那时认明澜作干爹,便是看中其在万皇妃宫里当差人,有意巴结。

    且他为人机灵、八面玲珑。他与他的手下内官十几人,俱是西厂安在皇宫里的眼线之中最为得力的骨干力量。

    若然救不下其余数十人,怎么也要将段少淳与他的手下保下来啊!

    明澜暗自揣度,失了段子与他的手下,眼下正危的自己,没了万皇妃的宠爱,也没了自己最重要的线人,往后自己在宫头真就剩不下什么啦

    明澜紧绷的容色略有所松弛,选择了暂忍一时之气,眸色幽暗的视向云台上方的冷青堂,缓声开口:

    “有关宫女投湖之事尚存疑点,还望冷督主细查。这段期间,可否先将肇事者禁足,待事件查清,再行发落?”

    冷青堂神色淡淡:

    “还查什么?宫娥之遗书写得清楚。要说细查,本督也恐此类事件于宫闱内苑再有发生,已于十二监开展大抄检。

    此行动共缉拿违反宫规者九十四名,搜出腌物件百件以上。

    如今明督主站在本督面前再说详查,本督真就不知,明督主还要再查什么?”

    明澜眸色一凝,顿然哑口。

    冷青堂轻言慢语的几句话,像是猛然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明澜脸上。

    明澜指尖微动,再三压了五内的躁郁之气,无拐弯抹角,以商量的口吻直言求道:

    “冷督主,能否给本督一个面子,暂时放过段少淳与内侍监的十三人?”

    冷青堂将前倾的一半身子撤回,背靠太师椅的半高椅背。

    “面子?就凭你吗?”

    一丝狞笑隐在嘴边,冷青堂直视明澜暗藏焦灼的眼眸,幽凉的话语如犀利的冷风,顷刻间吹进明澜的身体,无情的贯穿了他的心脏:

    “你有多大的面子,本督如何不知?”

    生生被冷青堂讥讽的言辞噎得倒退一步,明澜遁的瞪大了桃花眸。

    他岂会忘记?

    刚刚那句,原是前些时日自己跑去东厂闹事,曾怼千户程万里的话。

    而今冷青堂竟将他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又还给他,意图极是明显:

    重获皇宫内侍首席大权的冷青堂,要对他和他的西厂,实施报复了……

    ps: 更完这章与各位老少爷们告个假。年底事多,本人只能晚上挤时间码字,一写就是半夜。最近几天颦儿生了荨麻疹,医院开了中药并嘱咐不能继续熬夜了。因此督主更新暂时放缓,恢复从前的一两天一更吧。

    请各位理解,不要轻易去收藏去关注哈。

    争取把下章《你吃了它,我便放人》早些写出来,大家加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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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42/ 第一时间欣赏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作者:四月的颦儿所写的《冷面督主请低调》为转载作品,冷面督主请低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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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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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病娇小郡主被美型大叔拐进东厂的甜宠故事,看假太监如何老牛吃嫩草,抱得美人归——
关键字:甜宠日常、轻度虐情、复仇、甜点美食,结局大和!本文以日常开头,无宅斗,平静之中引出故事却顺理成章。第一卷前几章节奏稍慢,不喜忽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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