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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全文阅读

作者:四月的颦儿     冷面督主请低调txt下载     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冷面督主请低调全文阅读

哈喽各位宝贝

    上本两年完结,一朝手痒,又回来和大家玩玩闹闹!

    这次不来冷题材西幻言情了,也不来虐情指数爆棚的悲剧了,适度撒撒糖,撸篇考验文笔的古言吧!

    比较上本的细腻文笔,决定把线条稍微粗化,注重情节的推进,希望新老朋友多多支持。

    最后,重要事情说三遍:男主假太监假太监假太监!

    关键字:日常、甜宠、轻虐、阴谋、小甜点小美食,结局大和!

    本文架空明朝历史,学术控勿喷!

    6月底正式发文

    文案如下:

    顾云汐本是大羿护国将军之女,无奈家门遭变,五岁的她在刑场上受刺激后记忆全无,变成了身有“见血昏”痼症的废材,备受众人欺凌。十五岁时她被东厂督主冷青堂破例带入东厂,女扮男装,从此开启传奇人生。

    冷青堂,大羿国皇廷司礼监首座、东缉事厂督主、锦衣卫都指挥使,位高权重的大宦官,背地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嚣张如他,不准她进宫奉职,不准她喜欢别人,连皇帝想要宠信她都被他搅了局!逼得她终忍无可忍,当庭咆哮: 督主,你究竟想做什么!

    大宦官笑意嚣张:你的命是我救的,胆敢背叛弃我而去就试试看,看我如何颠覆大羿的乾坤,把你再抢回我身边来!

    于是,恢复记忆的她为报家仇,终于步步为营!大局已定,牢房内她送上一杯毒酒。他却浅笑: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早知道,天下间唯一可杀得了我冷青堂的刀就是你,顾云汐!

    她隐忍悲痛转身:你还有什么话想留下?

    他将毒酒一口饮下: 下辈子,一定和你形影不离!看假太监如何只手遮天、老牛吃嫩草,调教加各种撩,终抱得美人归

    先甜后虐结局大和!男女主无死伤!

    本文四卷:一卷,东厂颜(甜宠)。二卷,深宫伶(阴谋)。三卷,西夷恨(虐情)。四卷,执手情(大和)。

关于暖文、互定问题

    督主上架以来,感谢大伙多方支持。颦儿每天都会在红包区设定订阅红包,以及定期打赏各位订阅督主的作者。因为这本写的仓促,纯属上本完结后,担心文笔退步而创作的磨笔作品,因此不抱以太多希望,未来更会不定期断更拓展创作思路,因此这本不再于各位作者互定。

    还记得写处女座《魔君》时,曾被一些作者质疑,公然在群里发送《魔君》的粉丝榜截图,并称此文粉丝全是作者。那时那种完全不顾及本人、自私而不道德的做法狠狠伤害到颦儿,并为此退掉很多作者群。到第二本《督主》,又因为不再进行作者之间互定,被一些作者删除关注收藏。种种,让颦儿两次见识到,人性的丑恶!

    其实一切都如过眼烟云。在颦儿眼中,真正的大神无关作品成绩,而是那些心无旁骛,真正不为任何干扰所动,始终坚持写完一本的作者。

    等到你能够做到,真正完结一本,完整讲完一个故事的,就会发现,渠道是检验作品好坏的金标准,无法作假!等到真正写完一本时,你才真正有资格对别人品头论足!颦儿向来性直泼辣,眼里不揉沙子,怎么想便怎么说。从16年来纵横至今,一直都是低调码字,按时回访,也因此结交到志趣相投的作者,而那些话不投机背道而驰的,只能渐行渐远。

    现颦儿再次重申:

    由于时间原因,第一,无暇终日与app上为每位作者章评、暖文。若有空,自会选一两本认真学习品读。

    对已删除《督主》收藏、app关注,甚至是颦儿的日常拜访签到帖的作者,这里仅限作者,颦儿不会再到对方作品评论区、app书圈走访。即使有个别者取消颦儿关注,后因不明原因再次登门者,颦儿也永不再访。

    第二,除发订阅红包与定期打赏外不互定,望大家理解。订阅所得,网站与作者各分一半,而打赏作者得七,颦儿实则是为各位作者大大考虑。

    如仍存其他想法,也可效仿此作者行为,删除督主收藏关注。一切水到渠成,顺其自然,颦儿从不强求。

    最后,祝各位假期愉快,美梦成真。

    宣传本站处女座《一爱千年:魔君的心头独宠》,此文依旧不合套路,冷门西幻言情。尊重作者付出是做人美德,不喜勿喷。

第一章 天生废料

    锃亮的面盆筛进雪白的糯米粉,沥上若干白油,兑入温水与少许牛乳,纤纤玉手在面盆里用力搅动,不大功夫,一块滚圆白胖的面团子便和成了形。

    有葱白的手指落在外表光滑的面团,轻轻掐去了小块,放在两个手心里反复的搓搓揉揉再轻轻一按,小团子立刻变成个莹白的面饼。

    一手托了面饼,一手向面饼里飞快添进花生、芝麻、甜橘蜜饯和糖粉拌制的馅料,兰花指尖一阵勾转,捏口揉圆动作娴熟。顷刻之间,一个小巧玲珑的水晶糯米汤圆就搓出形了。

    顾云汐刚搓出第十个汤圆,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灶房里管事的孙妈妈手里攥个手巾,粗鲁的对她叫骂起来:

    “你个没用的二木头,叫你捏几个圆子怎么那么费劲?灶上的柴锅烧了老半天了,还不快去看看!”

    “是、是!孙妈妈别生气,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顾云汐不停鞠躬,给叫嚣不迭的孙妈妈赔礼。

    这婆子生得五大三粗,力气大性子又急,发起威来可是会真的上手打人!

    三步并两步跑到对面的灶台旁,顾云汐又撸了撸衣袖,两只手抓住木头锅盖,用力揭开厚重的柴锅盖子。

    热浪扑面而来,薰得她咳嗽。

    坏了!锅烧干了!这下定会受孙妈妈责罚

    顾云汐慌里慌张的跑到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又跑回去向大柴锅里添水。登时,冷水碰到烧得滚烫的大锅,“哔啦啦”的激起阵阵刺耳声响。一股白烟从锅底腾空而起,在灶房里面四处弥漫开来。

    “哎呦这个死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孙妈妈果然变得怒不可遏,抬起一只比搓板还要粗糙几倍的铁手,狠狠拧住了顾云汐的耳朵。

    “你个废物点心存心捣乱是不是?!我们这忙里忙外的闲都闲不住,你倒好,干点活就给我们添堵,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揍!”

    “孙妈妈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捣乱……求你放开我……”

    顾云汐的那只耳朵被大手拧得生疼,她不住哭叫着讨扰,节节后退。

    孙妈妈手上的劲头没松半分,步步向前紧逼。此时,盯着顾云汐不断哭泣、疼得五官扭曲的模样,那婆子心里面反而产生出极大的满足感,又抬起另一只铁掌,在顾云汐的头上猛抽了两把。

    后退之间顾云汐踩到了一个正在杀鸡的厨子的脚,厨子疼得叫起来,不由自主的手上一松。他手里刚宰了一半、血还没放净的芦花鸡趁乱扑打着翅膀飞了起来,一腔子的鸡血全喷到顾云汐的石榴裙摆上。

    顾云汐愕然张大了两眼,死死瞪着裙上鲜艳的红道子。天地的猛转后,整个人背过气去……

    分界线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面孔,大雪纷飞……

    惊雷般的喊杀冲击耳膜,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是红色的血。身边的人群疯狂挥舞着兵器,相互厮杀。

    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女孩僵僵站在混乱之中,她只有五岁大,头上绾着的着两个丫髻早就没了

    形状。怔怔的看着周遭不断倒下的身躯,幼弱的眼神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鲜血浸染大地,滚热的温度融化了冰雪,她就站在血池地狱的中央,哭喊着,祈求救赎

    从未闻过的味道不断往干涩的鼻腔里面灌,以她的年纪,还不知道那是刃气摩擦出的锈气混着血腥的气味。

    这是哪里,大人们都在干嘛

    小女孩惊恐万状的慢慢张嘴,可是面对身旁那些浑身是血、面容狰狞不甘的“人”,她竟然叫不出一声。胸口中,敲鼓一般的动静越来越大,她感觉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就快蹦出她的嗓眼。

    眼前的景物一阵旋转,再定神时她已被一名魁梧大汉举上了他的后背。

    看不清他被斗笠半遮的脸,只听他用焦灼的声音对她道:

    “若儿莫怕,抓牢叔叔!一定要抓牢啊!”

    说话之间,他也倒剪了左臂,以钢钳大手紧铐了女孩,狂舞右手上的金环大刀,上下翻飞,砍倒了无数涌上来的人马。

    他又是谁

    小女孩正在疑惑,两眼却被几道腾空而起的腥冷的白光晃疼了,双目不由自主的紧闭。

    一个剧烈颠簸接连一声浊吟,女孩只觉身子突然失去了支撑,轻飘飘的向着下方落去。

    目光顺势向地上瞅去,正看到一截断臂。

    “啊”

    她终于嘶喊出声……

    “云汐,云汐……你醒醒啊……”

    顾云汐在声声呼唤中,顶着一脑门子的虚汗惺惺的睁开睡眼。

    床前,大姐顾云瑶手秉着烛台,正忧虑的看着她。

    “姐姐……”

    顾云汐翻身,幽幽的坐起来。

    月色下,映出一张涩白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却也羸弱不堪,身姿婀娜娇袭着满身病态。

    “哎呦,你醒了就好,别再冻着了,瞧你这一身的汗……”

    顾云瑶说着,垂手把烛台放到床下的踏板上,拉起顾云汐的棉被裹在身上。

    三姐妹中的顾云瑶,天生一张满月脸,肌肤瓷白,容貌似桃花放蕊,姿态华美端庄。从小她就与云汐最是亲近。

    “又做噩梦了吧?”

    拿起枕边的香帕,顾云瑶替顾云汐一边擦拭额头,一边关切的问。

    “嗯……”顾云汐点点头。

    “你的性子太软,一味迁就不知回绝,什么婆子丫头都能给你脸子。这贡院里本就人手够用,还非要你去灶上帮忙,结果害你犯了‘见血昏’的老毛病!说起这事,还要怨顾妈妈和云瑾……”

    “姐姐,小声点!”

    顾云汐惯性的抻长脖子向里间的睡房那头望了望,见秀床里面毫无动静,于是放了心,将头扭了回来。

    “姐姐说话小心,当心云瑾听到不高兴。”

    嘴上虽是这般说,顾云汐心里却实实感激云瑶对她的体恤之情。

    “你呀,就是心太好了,凡事总是先替别人着想。”

    “这确是云汐的心里话啊。想来姐姐们终日勤学苦练,操

    琴习舞,我却因为这身子拖累,每每无事可做,承顾妈妈不弃,又蒙姐姐们厚爱,怎么还能有那些个怨言?”

    “哎,你呀,不必太妄自菲薄,好好调理身子,那不足之症总会见好的。”

    顾云汐的肺腑之言念得顾云瑶心里横生些感伤出来,她快速抹了抹眼角,陪出笑容对顾云汐道:

    “不说了不说了,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我们躺下接着睡会吧,明日是云瑾生辰,贡院家宴,上下可有的忙了。晚间贵客临门,你的身子可要撑得住才是……”

    说话间,她两手拉开顾云汐裹身用的棉被,安扶她躺好,又替她盖好被子,转身拾起烛台回去她的床塌了。

    子时初更刚过,贡院里外一派寂静无声。没了白日人来人往、鼓乐齐鸣的喧嚣,此刻,这所被清冷的月光普射着的庭园宅所如它的名字“幽筑”一样,于宁静之中更显出了别样的雅致与清幽。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云汐完全睡不着了,听着窗外“滴答”而过的滴水更漏,忆着陈年往昔之事。

    打记事的年纪,她就和云瑶、云瑾在顾妈妈一手打理的“幽筑”贡院里生活,跟随她学习琴棋书画,闺阁礼仪。三人之中云瑶年长,云瑾最小,云汐排行老二。

    之所以称“幽筑”为贡院,是因这群院落专用来为大羿皇家调教那些年幼的贡女,待成年之时,遴选入宫奉职。贡院的管事者便是曾任皇宫司乐局掌乐之职、正五品宫女出身的顾妈妈。

    云瑶、云汐和云瑾都随顾妈妈姓“顾”,却非她亲生骨肉。只是听她说,她们三人都是灾荒年间流落市井的孤儿,是被那个善心的大贵人带到这清净致雅的“幽筑”内,亲自交给顾妈妈抚养。就凭这点,她们三人的地位比贡院里面任何一个姑娘都要高上一等。

    将来,和大多贡女一样,她们姐妹三人之中技艺出色的也会被送到一墙之隔的皇宫内院去。假使他日有幸获得隆宠,陪王伴驾晋升后宫,她们便可以这种无上的荣耀报答顾妈妈以及那位贵人的养育之恩。

    顾云汐老早就清楚,此生的自己确是与皇宫无缘了。

    她的身子天生就有不足之症,见到鲜血必定会昏倒,进而引发一场要么大要么小的烧热。这其中最为痛苦的磨难,莫过于每月必经的月事。

    就算自己的脑子再傻,但凭顾妈妈素日里明里暗里的点拨、话里话外的讽刺,顾云汐也能听得出来,自己在他人眼中无疑就是天生的废料一块。

    即便进的了皇宫的大门,凭借她这具弱不禁风的身子,在面选的第一关,绝对会被管事嬷嬷们刷下场去。

    平日里,顾妈妈全心扑在云瑶、云瑾姐妹身上,对她们两个的琴学舞技要求甚为严苛,一心指望着她们两个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也可老有所依。

    而对云汐这块天生的废材,就只能弃在一旁,任由其自生自灭。

    全身平躺在绣床上,回想着种种不平的籍遇,顾云汐两眼空洞的望着顶梁,在早秋的静夜里叹了口凉气。

    哈喽各位宝宝,我肥来了!

第二章 撞见偷情

    今日,贡院的三小姐顾云瑾过十四岁生辰,顾妈妈特意预备了一桌酒宴,等待那位贵人晚间登门一起庆贺。从清晨开始,贡院上下就为了三小姐的生辰酒宴忙碌,到处都是和乐融融的气象。

    顾家三姐妹里面,除了大姐云瑶是在四岁记事的年纪被带进了别院,其他两个来时都还是两三岁的懵懂幼~童,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是哪日,顾妈妈就把她们住进别院的那天当做是她们各自的生辰之日。

    三姐妹之中云瑾虽是年幼,容貌却最是出众,因此深受顾妈妈偏爱,她一直坚信,倘使他日云瑾进宫,将是最有望获得圣宠从而平步青云的姑娘。

    看她才十四岁,身材便生得凹凸有致,一张小脸也如熟透的蜜桃般粉爱爱的,弯弯柳眉之下两只美眸水润清澈,内里蕴含了盈盈春意和丝丝灵气,樱桃嘴上点缀了一颗朱砂痣,小巧玲珑。她如画中仙子,天生面容含笑,媚态之中饱含了一股傲娇不羁的气焰。

    “我说你们快点吃啊,吃完了再把晚上演给贵客的‘风羽霓裳’再演练一次……哎玲子你这死妮子跑哪去了,还不乖乖你的早饭。一会儿误了时辰看我不打你……”

    顾妈妈一番忙里忙外,恨不得手脚齐上。

    越在这个时候,顾云汐越是不敢讨扰顾妈妈。前日犯了昏血症,如今没人再敢让她去灶上帮厨。自知留下碍眼,她起身准备回里院的卧房。

    “我陪你回去,正好去取件氅袍。”

    顾云瑶站起来对云汐道。

    “姐姐且坐着,妹妹替你拿来就是。”

    顾云汐知道顾云瑶是怕练舞后身子出汗受了风,因此才要披件长袍。而自己这边又是没事可做,便主动要求帮忙,替她跑一遭。

    “不用,一起走吧。”

    顾云瑶对她莞尔笑笑,拉了她的手一同向着里院走去。路上,她对云汐道:

    “傻妹妹,你又不是我的使唤丫头,何苦让你走个来回。”

    “我只是觉着自己太闲了终不是事。你们可以练曲排舞,而我……”

    顾云汐停了脚步低头,郁郁寡欢。

    顾云瑶把头浅摇了两下,涩然轻叹:

    “学那些伺候爷们的玩艺做什么!你呀,到底是纠结太多,听姐的话,凡事可以清清净净的最好不过了。”

    顾云瑶说完,与顾云汐携手继续走,这时路过一片花圃。

    那处正有位年轻的花匠,手持剪刀弓身侍弄着一株月季。看到顾家的两个姐妹遥遥走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板向她们张望。

    顾云瑶似乎有意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的侧目往那花匠处瞧了一眼,随后迅速正回目光,这时候,她的脸颊飘然生出两朵粉霞。

    顾云汐只顾低头走,对这等细节并无在意。进了闺房,看着云瑶取了大氅后独自离开了。

    我是分界线

    大羿国建国初年,朝廷设立一特殊政治机构“东厂”,由宫中掌印太监、皇帝亲信内侍统领,专门监督稽查朝中文武百官叛逆妖言祸乱者,并设立独立邢堂,对犯者施以刑罚拷问,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大羿孝二年,东厂与锦衣卫机构合并,世人又称之为“厂卫”。如今一任督主之职由司礼监掌印公公接任,此人姓冷,名青堂,倒是个极富清雅、别致的名字。

    天刚擦黑,幽筑贡院里便热闹来了,院里院外都点亮了红灿灿的大圆

    灯笼,甬道上软毯铺地,恭候着贵客大驾。今晚她们要等的这位贵客,正是东厂的现任督主,也是顾妈妈口中经常提到的“大贵人”,将云瑶、云汐和云瑾三个孤儿秘密交托她扶养的那个人。

    顾妈妈带了一干人等候在别院大门里面不多时,便听到大门外面一小队脚步声由远及近,继而在门外落定。

    “停轿、督主到!”

    有响亮的通传声音传入朱红的大门,里面的众人立刻簇拥上前。

    “哎呦我的督主爷爷,您可来了!”

    顾妈妈满脸堆笑的快步迈出门槛,顾云瑶与顾云瑾跟在她的后边也迎接出去。

    与此同时,门外的绛紫轿帘一挑,轿旁的配刀侍卫急忙欠身上前,从轿里搀出一人。

    通身湛青锦缎官袍,胸口正中绣银线绣四爪蛟鳞蟒、头顶蟠龙玄纱高帽、足登嵌玉皂靴。

    观面容,棱角清晰的脸白净而细腻,尾梢微挑的眉,不浓不淡,内双的两眼,精厉炯然。悬玉的鼻梁毫无瑕疵,唇畔两角轻见上扬,神色淡漠之中旋琚着摄人的迫力。

    宫里的宦官,大多因为去了势,无论身姿或是行动都变得阴柔,但这点在冷青堂的身形外貌上看不出丝毫,举手投足之间仪态十分优雅却绝不女气。他的年龄虽不复少年,然丰神卓俊,玉树琳琅之姿不减分毫。不仅如此,他的周身还携带了一股独特的气质,一种于世事种历练已久后才有的稳健魅力和沉淀美感。

    看到冷青堂来,顾妈妈与顾云瑾先行凑上前去。

    “爷,您可算来了,快里面请,老身候您多时了……”

    顾妈妈年轻时也可称得上是个娇美的人物,无奈岁月流逝,如今徐娘半老的脸上也生出许多岁月的痕迹。满脸叠笑的时候,任凭她往擦上了多少层杏花粉也无法遮盖得住那些横亘遍布的皱纹。

    “督主!我可想您呢!”

    顾云瑾一把挽住冷青堂一只手臂。

    “这孩子,越发没大没小,这么多的人呢!”

    顾妈妈见状沉脸对着顾云瑾斥责一句,一双眼珠子向轿子后方的侍卫人等看一下又投回云瑾身上,示意她不要造次。

    冷青堂微笑,一开口,声音却不是阴媚婉转叫人雌雄难辨,而是宏朗有力,极为好听:

    “无妨。多日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说话间他已转头,目光往人堆里面寻觅,独不见顾云汐的身影。

    “云汐呢?”他问,神色一顿。

    “哎呦这丫头不是个省心的!昨个又犯了昏血症,身子一阵阵的发热,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顾妈妈嘴上答,脸上带出些嫌弃的表情。

    “哦?请大夫看过了吗?”他追问一句,颇为关注。

    “请了请了!爷是个善心的主儿,把姑娘交给我只管一百个放心。咱们别站着说话,您里面请,老身早就烫了酒备了席,咱们里间聊去。”

    顾妈妈陪笑,率众引领冷青堂进了别院,两名平帽绛紫衙服的侍卫跟随其左右,其他侍卫有别院的其他管事招呼到其他厢房吃喝。

    东厅“仙矶阁”里绣花地毯铺地,靴子踏在上面格外的绵软。灯火阑珊之处簇着莺莺时鲜的花朵,花香裹着佳肴的香气,比酒的芬芳更是醉人。

    当中两桌酒席,东厂督主青堂居上座,顾云瑾陪在他的身边,另一旁是顾妈妈,顾云瑶居下首。

    另一桌是陪冷青堂而来的东厂掌邢千户程万里和他的徒弟、配刀近侍萧小慎,由别院里的两个丫鬟和男管事作陪。

    冷青堂今年二十有七,几近克壮之年,身兼司礼监掌印太监、厂卫提督和锦衣卫都指挥多职已有十年。

    当初以他十七岁的年龄任皇宫司礼监掌印,大权在握,只因他行事决绝凌厉,文武全才,更屡破奇案为朝廷建功。而后,他又密结皇帝宠妃,权势发展至今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厂卫和皇宫里面事务繁忙,冷青堂一年四季没多少时间到贡院这里走动,大多派亲信侍卫萧小慎过来照应一二,有事回去承秉。

    萧小慎十八岁,生得白净面容、浓眉大眼,相貌英挺潇洒。因行事机敏知进退,深受冷青堂喜爱,提拔为自己的配刀近侍。在贡院里面,除了大姐顾云瑶,第二个对顾云汐最好的人,就属这个萧小慎了。

    酒席上,冷青堂询问了顾云瑶、顾云瑾两姐妹的功课。顾云瑾最是讨喜,每每伶牙俐齿,不说每回都能对答如流,随机应变的能力却也逗得冷青堂频频开怀畅笑。

    顾云瑶坐在席位间安静而自持,不喜争宠多言,冷青堂问什么,她才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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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闺房里面,顾云汐手托腮坐在桌旁,面无表情望了望眼前那碗快要凉透的白粥

    这日子口,人们都在前院热闹吧!

    顾妈妈故意不让顾云汐出席晚宴,原因是她身子不好,就该独自在屋里“养着”。

    看看身上寒酸的衣衫,又看看桌上毫无味道的稀饭,顾云汐叹了口气。

    这院子里的下人们也是特别势力的。顾妈妈不待见谁,他们也学着怠慢、刁难谁。

    眼下顾妈妈带着两个姑娘在前院吃酒,把将顾云汐单独撇在里院,于是竟有刻薄的使唤婆子用隔夜的剩粥权当晚饭糊弄她。

    顾云汐决定自己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身有痼症不能学习琴棋技艺,顾云汐没事便被顾妈妈差遣到灶上帮忙,一来二去不仅对烹炒有了兴趣,更能动手做出很多样精致的小菜来。

    不给东西吃不要紧,只要伙房还有食材,她就能给自己做出热乎有味儿的吃食。

    出了内院拱门,路过花圃时,顾云汐突然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动静。

    她吓了一跳,当即止步。

    声音分明是从假山那头传出来的。

    “谁?谁在那!”

    尽管心中十分害怕,顾云汐还是壮着胆大声喊了一嗓,将手中的灯笼举过头顶。

    接着烛光,顾云汐看到大姐顾云瑶慢吞吞从假山后面挪了出来,衣衫不整。

    “姐姐,你怎么了?”

    顾云汐大惊,跑过去拉住她。

    “妹妹!妹妹别叫,我没事……”

    顾云瑶用手堵了顾云汐的嘴,表情羞臊尴尬。待云汐止了声,她才凭空小声说道:

    “你呀,快出来吧!别躲了!”

    一道黑影从假山后面扭捏到两姐妹面前,正是侍候花草的花匠赵安。

    顾云汐愣住了。

    如今她已不再是不懂男女情爱的黄口孩童,只是没料到深受自己敬重、信任的大姐顾云瑶会和院子里的下人做出如此苟且不堪之事。

第三章 杀人诛心

    遣走了花匠赵安,刚一回屋,顾云汐就迫不及待的对顾云瑶嚷:

    “姐姐,你疯啦”

    “我的好妹妹,你可别喊啊!”

    顾云瑶慌忙合了房门。转身看顾云汐,看她两眼带泪,伸手摸了她的头,和颜解释:

    “我和他早就好上了。他忠善老实,对我也真好,今天……也没对我怎么……”

    “可是,这事亏是我,要是被顾妈妈和督主撞见……”

    “放心,席刚开没多久宫里就传话过来,把东厂的那些人全叫去了。云瑾气坏了,被顾妈妈哄去掷骰子,所以我才得空……”

    顾云瑶说着,脸色越发娇红。

    顾云汐目不转睛的看她,发觉她那样的神色不像是在愧疚,相反倒像正回味之中的意兴阑珊。

    “姐姐,你难道忘了自己就快要进宫了吗?要劲的时候,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你……真觉得进了宫就是条好路?”

    顾云瑶收了神游之色,复看云汐的急躁,表情现出些微的讶异。

    “难道不是?我们这些在别院里长大的姑娘,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进宫听差的吗?”

    顾云汐愣愣不解。

    顾云瑶对她浅笑,既怜惜却也无奈:

    “傻妹妹,世间真心疼爱子女的父母,谁愿意把亲骨肉往火坑里扔?皇宫……那就是有去无回的火坑啊!”

    “姐……?”

    顾云汐吃了一惊,抬头看着神色凄迷的顾云瑶,甚是不解。

    她对她苦笑:

    “好妹妹,姐拿你当我的亲妹妹,才肯和你说这些知心的话。你只需把它们放在心里,别随便和别的人讲,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大姐的心。早为自己打算,这贡院,断不是你我长久的容身之所。”

    “姐姐……”

    顾云汐感觉大姐看着自己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在莫名的纠结。

    顾云瑶不再与她多说,只笑笑:

    “大姐相信你迟早会懂,好了,很晚了,咱们休息吧……”

    我是可恶的分界线

    得到皇贵妃传召,冷青堂急匆匆离了幽筑贡院,进皇宫再由内侍引领入永宁宫已是亥时。

    穿正殿入寝阁,刚进门他就瞥见路前面穿金纹游凤来仪的赤锦地毯上囫囵着一片湿渍。

    准是她又闹性子,摔了杯盏了……

    冷青堂暗暗想着,脚下不敢耽搁,随着一名穿着彩帛缎罗裙的小宫女行至沉香木阔床的近前。

    遍绣洒珠金线芙蓉花的绞绡锦帐上里侧卧了一美人,周身未着织金龙凤文大红袖衣,只披了红罗褙子,露着粉琢的颈子,那正紫的缀花抹胸内里隐隐可见一条深沟。

    此时该是后宫安寝的时刻,她早就卸去繁冗华丽的凤冠金钗,散去蝶翼流云乌髻,那裹了梨花香头油的青丝便如黑瀑般在暖黄描凤凰碧霞锦缎被褥上铺撒了一片。

    往脸上看,确是个标志的美人模样。

    鹅蛋脸上肤若凝脂,在旁边的碧玉琉璃宝灯的烛火映衬之下,这吹弹得破的肌肤便焕发出象牙色的光泽。细长入鬓的黛眉之下,一双妩媚勾人的桃花美目里填满了愤、怒怨。

    她,正是永宁宫的主子,当今孝皇帝最为宠爱的皇贵妃万氏,闺名玉瑶。

    “臣冷青堂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圣体金安。”

    冷青堂在床前止了脚步,微微一笑垂下眼帘躬身下拜,问安的声音被他故意拖长,尾音抬高一度,显得极有些玩谑。

    “嗯……”

    万贵妃嘴巴不张,硬从嗓子里挤出个音。

    见了冷青堂,一张妙脸上的嗔色多少有所减退,懒懒的动了动身子调正坐姿,给凤床腾出一方空位。

    “怎么来的这么晚……”

    “娘娘恕罪。”

    她却无怪罪,眸光流转,向床边空出的地方轻瞟一眼。冷青堂会意,直接起身,一屁股坐

    在了那个位置上,丝毫不忌几名在场的宫娥。

    “这是谁又多长了脑袋,敢惹皇贵妃生气?”

    冷青堂挨近万玉瑶,谄媚的笑问。

    “还能有谁……”

    万玉瑶冷哼,精致的下颚向旁边扬一扬,拈着酸劲咬牙恨道:

    “储秀宫那位……又有啦!”

    “又有了?”冷青堂面色微讶。

    不需万玉瑶再多解释,他心里已然明白,能够让她这位尊位高宠的皇贵妃不顾宫闱忌讳,深更半夜的把他这东厂的头头召进后宫是为何事。

    孝皇帝登基至今,后宫已有三位主位,即坤宁宫的皇后钱氏,永宁宫的皇贵妃万氏,以及储秀宫的皇妃许氏。

    方才,万玉瑶口中提及的“储秀宫那位”,指的便是许氏,闺名元娇。

    万氏早许氏几年侍驾,容貌娇美,甚得龙心,入宫不到一年便晋升为皇贵妃。

    不过冷青堂却清楚,能使万玉瑶平步青云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其显赫的家世。

    其父万宗官封镇西神王,不仅是在朝野上极具影响力的权臣,也是手握重兵的武将,其弟万礼年纪轻轻就被封侯,可见当今圣上对万氏一族的器重。

    凡事却都不尽完美。

    万玉瑶虽然得宠,但侍奉皇上几年只诞下了两个公主。而从前年入冬起,进宫不久的许元娇那面就传出有孕的消息。

    冷青堂明白许妃有孕为何会令万贵妃如此坐立不安。

    想来五年前皇上的嫡出太子自染疟暴亡后,其生母正宫皇后便一蹶不振,如今终日礼佛,无心打理后宫,万事都交由皇贵妃代劳。

    万氏大权在握,唯一不足便是无有皇子傍身,偏偏皇妃许氏接连有孕。都说母凭子贵,一旦她产下麟儿,不直接威胁到万贵妃的凤权?

    冷青堂不可能忘记,前年许元娇那胎怀到四月突因一场意外小产,哭诉遭受奸人算计才会痛失了龙子,引得龙颜大怒,命东厂的人严查过好一阵。

    他心中有数,横竖也是万贵妃买通了内侍对许元娇下了黑手,于是随便抓了几个宫娥抵罪,那是也就替她遮过去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那许氏的肚子还真是块宝地,前后一年多光景,竟然又有喜了!

    难怪万贵妃会坐立难安

    呵呵,后宫的女人啊……真是没一刻消停的功夫!

    冷青堂内心暗暗感慨,并没把反感的情绪带到脸上面上分毫,慢悠悠问:

    “这次……您打算如何?”

    “本宫还要请教冷督主,可有什么方儿……能够一劳永逸!”

    万玉瑶凑过来,桃粉的脸蛋就块贴上冷青堂一侧脸颊,两只玲珑手臂像一对玉白的蛇勾住冷青堂的脖颈,声色娇滴滴的问。

    冷青堂自知避不开,索性挑动手指,从万玉瑶的鬓角挑起一缕头发放在掌中把玩着,

    万玉瑶不禁催促:

    “怎么,连东厂的督主也拿储秀宫那位没招了吗?”

    “许元娇动不得!”他甩了掌上的青皮,答得干脆。

    “怎么动不得?”身侧的美人瞠目。

    “娘娘试想,去年许氏落胎于后宫惊动不小,今年刚怀上您就急不可待,万一出了事,引皇后出面……”

    “切!我怕那人老珠黄的妇人做什么!”

    万玉瑶满心不悦,放开冷青堂,想了想却有不甘,复又凑上来,轻晃冷青堂的身子,嗲声求着:

    “本宫明白这事儿的利害,所以才要烦劳督主,还请督主给本宫支个招,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干脆、彻底!”

    许元娇,兵部尚书许朗轩之女。

    仗着是皇亲国戚,许朗轩在朝堂上多次结党上书,要求孝帝撤销东厂,实属冷青堂的政敌。

    如今这皇贵妃偏要闹着整治许氏,真能借了她的手小惩许氏,就可敲山震虎狠狠打击许尚书的气焰。

    不过若许氏这胎真

    是个龙子的话,倒对自己有用……

    莫若使个缓兵之计,想看看局势发展再说

    “办法……倒是有一个……”

    暗自权衡着,冷青堂唇畔动了动,表情似笑非笑。

    “快说!”

    万玉瑶的语气明显迫不及待。

    见冷青堂不语,万玉瑶急忙命令在场宫娥内侍:

    “你们都出去候着。”

    “是。”

    待众宫侍如数退出了永宁宫的寝阁,冷青堂才压低声音对万玉瑶道:

    “最近西夷研制出了一种慢程的毒药,名曰‘百日诛仙’。此药无色无味,就连银针都无法探测出其毒性……”

    “这药保险吗?”万玉瑶面露疑虑。

    冷青堂狡黠一笑:

    “娘娘若要彻底了却心头之患,方知同样的路数不可于许妃身上重复再用,倒不如稍安勿躁,尽管让那女人养孕,待龙子长到一定月数,再每日小剂量喂她‘百日诛仙’。那时候,她不死,她肚子里的龙种也是吃不消的。只要龙种有所闪失,娘娘……您认为皇上与皇后那边……”

    “好!妙啊!”

    万玉瑶喜形于色,连连击掌:

    “皇上与皇后一心求子,势必要迁怒许氏!到时候,我们再派钦天监做做文章……冷督主,你这招‘杀人诛心’用得妙啊!”

    冷青堂起身,在万玉瑶脚下跪拜:

    “为皇贵妃娘娘分忧是微臣的本分,娘娘的欢欣就是臣的欢欣。”

    “起来吧,你可真是本宫的解忧果啊!”

    ……

    冷青堂刚刚走出永宁宫的大门立刻敛起了一脸的谄笑,全神肃目,没有一丝表情,与方才在万玉瑶寝阁里的逢迎的嘴脸比起来判若两人。

    了眼候在殿外的近侍萧小慎,没有吩咐,疾步向宫门口的方向走去,似有多种的厌恶与忧烦压在心头,再不愿在这地界上久留一刻。

    边思虑边走,阵阵幽香令冷青堂骤然停步。身后,萧小慎和带来的两个侍卫也急忙止了脚步,静候吩咐。

    “在这等我。”

    冷青堂对随行者简单命令了一声,低沉的嗓音透出浓浓的疲惫。

    沿路向西走不远,便可见一处宫院。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方黑色楠木匾额,上面刻有三字楷书: 司膳房。

    大羿国皇宫内设有司膳房与御膳房两司,分别监管后宫妃嫔与皇上的饮食。

    如今已是午夜,司膳房院门大开,里面可见烛火摇曳,应是忙着为后宫的哪个主子准备夜宵。

    冷青堂只向司膳房院里望了一眼,并未多作停留,就直径来到门外的一棵桂花树下。那棵桂花树已有些树龄了,树干粗实,枝繁叶茂。

    眼下入秋,乃花期盛时,但见仓碧葱茏的树叶间满满簇拥了金灿的小花,不时散射出阵阵沁脾的幽香。

    冷青堂深知,令自己引步而来的正是这特殊却熟悉的花香,于是独自背手站身在桂花树下,倦倦的合了两眼,任由夜风拂过后,满树的黄花扬扬洒下,如落雨般打在他的身上。

    恍然,那道纤纤的身影从记忆的最深处走出来,立在这方寸之间对他抿唇轻笑,神色嫣然。

    猛的打开双眼,冷青堂重重叹了口气,举头望定满树的桂花。

    背后,萧小慎手托玄色锦织大氅袍沿路寻来了,见督主寥寥立在落花的桂树下面沉思无语,不敢多问,轻手轻脚的过去,将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督主,入秋了,当心夜风寒凉。”

    冷青堂依旧寡言,将袍子系好,迈步远去,清冷的月下,身影孑然。

    十年了,黄花尤在,斯人已逝!……如是,你在那边还好吗

第四章 与人私奔

    幽筑贡院

    逢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顾妈妈都给贡院里的小贡女们放假,叫她们放下功课走出别院,到外面的街上逛集市、庙会散散心。同时也要求她们在傍晚前必须回来,否则会给予一定惩戒。当然,这规定对顾云瑶、云汐和云瑾也无例外。

    这天正是月中十五日,顾云瑶借出门买胭脂水粉为由,竟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一去不回了。

    起初谁也没当回事儿,直到天黑掌灯以后贡院上下也不见顾云瑶的影子。

    顾妈妈担心出事,派了几波人到外面寻。后来又有管事者禀报,说院子里一天也没看到花匠赵安了。

    顾妈妈一拍大腿,醒过闷来:

    “坏了,莫不是这挨千刀的小娼妇带着相好的私奔了?!”

    顾妈妈当即气急败坏。

    她已在幽筑贡院里呆了十几年了,原是皇宫司乐局的掌司。冷青堂继任东厂督主之后,执掌司礼监的他直接接管了这所贡院。他留顾妈妈在此,专门负责为司礼监调教那些年幼的女孩,传授皇廷司仪规矩。待长大入宫,她们之中品貌出类拔萃的人物,自然有管事的公公们留意,瞅准时机送到皇帝的龙塌上。

    当然,这些小贡女之中不乏性子叛逆之人,不肯服从“御用”的命运,实在调教不成就只能卖掉!卖给官宦人家为奴为俾,更次一点的,便是青楼楚馆,得的银子分一些给宫中管事的,大家相安无事。

    顾妈妈自恨年年打雁,今年着实被雁啄了眼。她以为顾云瑶平时话不多,性情又温婉,断然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谁曾想她却深藏不露,那种私逃的计划不定在肚子里蓄谋了多久呢!等人捉回来以后,皇宫是进不去了,倘若身子再不清白,只好将她卖到青楼中。

    想着她那样的姿色与心性的姑娘,顾妈妈还真是替她可惜了。

    仗着当初是东厂督主冷青堂亲自带入贡院交到顾妈妈的手上,顾云瑶的身份在众多小贡女之中也算特殊,顾妈妈此刻又犯了愁。

    人再怎么也是从她眼皮底下跑出去的,捉回来后如何处置才算得当,倒也是个棘手的问题。要知道如今那位督主爷,可是笑里藏刀、矫情不好惹的主儿……

    我是分界线,分界线

    里院,顾云汐呆呆坐在卧房的床边,两眼红肿。听闻顾云瑶与那花匠私奔的消息后她就这样一直坐着不动。

    脑子里全是那天晚上大姐衣冠凌乱的模样,顾云汐至今都不能相信,那样不知检点的人真的就是一直以来最最疼爱自己的姐姐,顾云瑶。

    顾云汐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如是被信任和依赖的人突然抛弃了般的,内心感觉孤独而惶然。

    “吱呀”

    屋门一开,有细长的人影晃进来。

    是云瑶姐姐回来了吗?

    顾云汐惊喜的站起来,刚要张嘴叫,即刻又变得失望了。

    进来的人是顾云瑾

    见到顾云汐讷讷坐回

    到床上,她挺近几步,两手叉腰,洋洋得意的神色充盈了整个漂亮的五官,看着说不出的招人厌烦。

    “顾云瑶和赵安的事,你知道多少?”顾云瑾厉声质问。

    顾云汐不敢抬头,内心七上八下。

    “你……干嘛来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故意撒谎,可又因此心虚。前些时候自己明明撞见了他们两个的好事,她这时开始害怕那时候除了自己,还有没有别人躲在暗处窥视。

    “不知道?素日里你不是和她走的最近?她有什么难道不对你说?”顾云瑾不信。

    顾云汐咬牙沉闷了一刻,突然抬眼盯瞪向不依不饶的顾云瑾:

    “姑娘说这话好没道理!平日咱们全是是这屋吃这屋住的,谈什么谁和谁走的近走的远?眼下云瑶姐出了这样的事,你倒是想着先把自己撇干净!”

    顾云瑾被噎得一愣。从没见过顾云汐发火,如今见她噙泪怼出这老长一段话来,顾云瑾愣了愣,随后气焰更盛。

    “啪”

    一声脆响,顾云汐捂了一半滚烫的面颊,委屈却也怨愤的望向顾云瑾。

    顾云瑾盯着她冷笑不止:

    “什么东西?连狗都不算,也敢对我乱叫。等明日找到顾云瑶,我再和顾妈妈说,趁早把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娼妇也打发了!呸”

    往顾云汐脚上啐了一口,顾云瑾扭身出了屋子。

    顾云汐揉着辣疼的脸,哭倒在床上。

    顾妈妈不喜欢她,贡院上下的小姐妹们躲着她,丫鬟婆子们欺负她,现在连小她一岁的顾云瑾也敢抬手打她。

    她听别人说,人的生命都有轮回,死以后灵魂会再度投胎转世,开启新生。这一世的经历,无论好坏、贫贱还是富贵,都是上一世的业报。她想不通,自己的上一世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要自己的今生遭受这等痛苦不公的际遇。

    从前有大姐顾云瑶护着自己,顾云汐就算受了气,心里也不会觉得太难受。突然间云瑶走了,偌大的院子里面再没有人真心实意对她好。她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欺负自己的人,不知道今后如何独自在这别院里面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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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之后

    晌午吃过饭,顾云汐坐在屋中拿着书看。一心念着顾云瑶,她又如何能做到真静下心来。

    顾云瑾在里间一边摆弄妆卤中不戴的金银首饰,一边将云顾汐那坐立不安的样子尽收眼底。

    “你别总想着那个小贱人,告诉你吧,几天前东边的番队已经秘密出动了,以那些番子的稽查能力,用不了多久便能将那对野鸳鸯逮回来!”

    顾云瑾说得洋洋得意,随手捻起一枚红宝石戒指戴在自己右手中指,左看右看。鸽子蛋大小的戒面在纤纤玉指上闪着妖异火红的光亮,将她的小手衬得越发腻白,看得她心花怒放。

    转头向装扮寒酸的顾云汐身上望望,云瑾一脸的尖酸不屑。

    “哎,云汐啊,以后这间大屋子里面就剩下你我两个了,咱们今天可要把规矩立好。你也知道,明年我满了十五就要进宫了,凭借我的天资和东厂督主的权势,不能说正宫皇后,起码皇贵妃和贵妃也是当得的!现在咱们两个处在一起,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顾云汐不理她,只顾低头看书。

    顾云瑾气得眯眸,耐性接着道:

    “家有家规,人分尊卑。你从小身子不好,没人难为你,可你自己总要有点眼色才对吧。往后啊,这屋里端个洗脚水、递杯热茶,收拾床铺叠件衣服什么的,就都是你的活了。可有一样,我这妆台上摆的首饰你不准动,如若少了一样,别怪本姑娘和你翻脸。你若伺候我伺候的好,往后我进了宫,保不准把你带上,做个贴几的使唤丫头。”

    顾云汐将顾云瑾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完,胸中窝了一团火,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外院那头突然出奇的乱起来,阵阵尖利的叫骂、哭喊和嚎啕,那种悲戚与痛苦就好像是遭受了撕皮撸肉的折磨,就是在青天白日里让人听来,也尤为恐怖。

    “阿弥陀佛,准是把顾云瑶和她的相好抓回来了”

    顾云瑾扔了首饰,翻来窗棂侧耳认真听。

    顾云汐也放下书,扎到顾云瑾身边向窗外张望。

    外院离得老远,根本看不到什么。忽而角门里闪过一截人影,萧小慎慌里慌张的向这边走来,满脸的难看。

    顾云汐当下心中提紧。

    谁不知道萧小慎是东厂的人?他来了,说明事情正如顾云瑾所言,东厂的番卫们果真把顾云瑶带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难道云瑶……”

    萧小慎前脚刚迈进门槛,顾云汐就赶过去追问。

    “还用问啊,肯定是把那对野鸳鸯逮回来了呗!”

    身后,顾云瑾笑得幸灾乐祸。

    萧小慎翻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直接对顾云汐道:

    “别提了,前天夜里在淮阳坝就把人给逮住了!这会儿人已经给提到外院了。督主都到了,正和顾妈妈一起审大姑娘呢!”

    “快带我去!”

    顾云汐拔腿就往外跑,被萧小慎拦住。

    “哎呦姑奶奶,您就算了吧。我可是趁乱瞒着督主跑来的,那花把式被打的血了呼啦,您看的下去吗!”

    “什么?被打了?那云瑶姐姐……小慎你别拦着我!”

    “不是,咱们两个合计一下等顾妈妈气消了……”

    顾云汐一心惦记云瑶,哪里肯听萧小慎多说,直接拨开他跑到院外。

    “云汐啊!云汐妹妹……”

    顾云瑾躲在屋里,咬牙向院外骂了句:

    “活该!不知死活”

    ……

第五章 痼症犯了

    幽筑贡院,前院

    满院子的人,清一色的绛紫卫服、玄色平帽,腰间配绣春刀,都是东厂里番卫。方才这里闹得凶,里院又隔着远,顾云汐她们才没听到队伍进院的动静。

    冷青堂身着团花湛青穿银丝的麒麟纹蟒袍,落座在正房高台中央的镂花紫檀太师椅上。他的身后,分别站的是东厂掌邢千户程万里与贡院里的顾妈妈。

    冷青堂垂目品了口茶,脸上神色自若,头也不回说道:

    “我说顾妈妈,您院子里跑了人,居然劳动了东厂一整支番队的人力去找,您老和您调教出来的姑娘也算真能个儿了。”

    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异常的冰冷,令闻者瞬间像被封冻,毛骨悚然。

    “哎呦……哎呦,我的爷,老身知错了,老身实在……大意了……”

    他身后,顾妈妈的身子已然抖个不停,一个劲用手中的帕子擦汗,着实被他漫不经心的质问吓得不轻。

    随即,她又换上笑模样,凑上前两步低声下气的讨好:

    “这别院上下哪个不仰仗着督主爷您的本事?老身命婆子仔细检查过了,索性那丫头身子还是清白完整,老身定会好好管教,看一会儿不往死里打她,让她长长记性!”

    冷青堂笑容浅淡,不紧不慢的把手里的茶杯递出去,立刻有侍从接住。

    “行啦,您老一把年纪,怎么除了打还是打?姑娘家不比男孩子,真打坏了,您担待得起吗?”

    “是!是!老身真是越老越糊涂……”

    ……

    “姐姐!云瑶姐”

    顾云汐一路叫一路提着碎花百褶子水裙的大摆一口气从里院奔到了前院。

    分开厂卫番队的人墙挤进包围圈,她立刻就看到正跪在院子中央、全身被五花大绑着的顾云瑶。

    此刻,顾云瑶头上的发髻早就没了形状,只剩下满头蒿草般杂乱的头发随意垂在肩膀处,满脸的尘土,形貌也比之前清减了太多,可见在外面奔波的一路吃了不少苦。

    “云汐?……云汐!”

    看到顾云汐,顾云瑶凄然泪下,膝盖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挪蹭了两步,向她靠近。

    顾云瑶的身旁直挺挺趴着一名男子,看不清脸,也是一头乱发。刚刚挨了杖邢,三十大棍打下去,此刻人已经皮开肉绽,彻底昏死过去。

    正午白晃晃的阳光打在他那满身血污上,那猩红的色彩越发刺目。

    顾云汐向那醒目的颜色上只看了一眼,胃里就骤然翻起闷腥。她咬紧下唇,强忍住才没吐出来。脑子里“轰隆隆”阵阵钝响不止,好像炸开的重雷。

    “云汐妹妹,你跑的太快了……”

    萧小慎扎进人墙找到她,登时看到她血色不正的脸。素来清楚她会昏血,他马上用身子挡在她眼前,不让她看到地上那具皮开肉绽的血腥躯体。

    顾云汐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云汐!”

    顾云瑶深知妹妹的体质,对她一个惊呼。却见她借势转身,支撑着向着冷青堂所在的位置艰难爬了几步。

    “督主,顾妈妈,求你们饶了姐姐这次吧!”

    “……云汐?”

    面对对见到顾云汐的第一刻,冷青堂神色淡漠的脸上显出细微的惊诧,他根本想不到眼前的女孩竟是如此羸弱。

    上次听闻她正病恙,不容他过去看望便被皇贵妃召唤了进宫去。可他清楚记得,就在大半年前见到她的那时,她的形容

    也绝不曾似现在这样的虚脱不堪。

    顾妈妈挪了两步,敏锐的眼光早已察觉到冷青堂眼底的惊疑,干笑着解释:

    “这丫头……一直病着,就没好利索……”

    “云汐,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回屋吧,过会儿我去找你说话。”

    对待顾云汐,冷青堂说话的语气总是还有些温度。

    “督主,爷!您饶了姐姐这次吧,求您了!云汐保证,姐姐她再不会有下次了!”

    顾云汐不走,跪地咚咚咚的磕头,泪如雨下:

    “求您了!看在姐姐在这院子里与我们一同生活了这些年的份上,饶过她这次吧!求您了”

    十几个响头磕在地上,声音如擂鼓般清晰,云汐再次抬头,额头上蹭出了大片血痕。

    “云汐……”

    冷青堂两眼微微睁大,右手狠狠攥了太师椅的扶手,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一时间,眸中丝丝凛寒之气有所缓和。

    萧小慎最会察言做事,不等自家督主吩咐,直接上来拉她:

    “云汐妹妹,快走!走吧”

    顾云汐挣扎两下,隐忍着不适,神色还是倔强。

    眼前的景象都飞似的旋转着,所有人的身影越发模糊起来。顾云汐身子如风吹着的枯叶,摇摇欲坠。

    冷青堂的位置就在顾云汐的正对面,他已察觉出她的异状,从太师椅上慢慢起身,两眸死死锁住下方的女孩。

    她突然“哇”的张嘴,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人群里掀起阵阵骚乱。

    “哎呦!这是又犯病了,快来人拉住她啊!”

    顾妈妈奔下台阶,张着两手呼唤下人们过来帮忙。从前她也是动不动就昏倒,可吐血的状况还真是始料未及的头一遭。

    这时候,冷青堂已经飞身出去,几个健步到顾云汐面前,展臂将她搂在怀中。

    她轻盈的好像一片落叶,腰部更是不盈一握。

    “丫头!丫头”

    冷青堂低声呼唤,随顾云汐颓然向下滑的身子跌在地上,他单膝着地,掰正她的脸看过去。

    顾云汐彻底昏厥了,面如白纸,有缕缕的红颜色从她的嘴角、耳目中渗出来。

    此番情节着实令冷青堂内心悚然,即使他经年出入东厂昭狱,目睹过太多受严邢蹂躏后的面孔,似乎也没产生像如今这么震惊撼怖的感觉。

    萧小慎也被吓得不轻,两腿一软跪在督主身边。

    “督主,属下没用!属下该死”

    冷青堂黑着脸狠剐了萧小慎一眼,旋即撸起顾云汐的袖口,将素白的两指搭到她的脉上。

    心中算是有数了……

    他又支起她的身子,两个指头在她背上的风门、魄户两穴迅速点了一下。

    复看顾云汐的脸,冷青堂的神色得以松弛。横抱了她起身,他竟撇下一院子的人快步进了里院。

    卧房内,顾云瑾正倚在八仙桌边吃点心,她一向乖觉,断然不会没事跑到前院去掺和顾云瑶的破事。

    房门冷不丁被人一脚踢开,顾云瑾吓得浑身哆嗦,那口刚刚下咽的黏米桂花团子正好卡在了喉咙里,憋得她一阵手舞足蹈。

    “出去!”

    冷青堂恶的盯着顾云瑾,语气阴冷的命令。

    “……”

    顾云瑾急忙灌了两口水,红着脸跑出去了。

    冷青堂将顾云汐平放到床上,吩咐跟来的萧小慎:

    “关门!”

    萧小慎依照命令做好,随后在门前正立,静静注视冷青堂脱了皂靴上了床。

    顾云汐此刻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胸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憋得她无法喘息,更是不能张口言语。

    恍惚中被人轻轻的扶起来,双腿盘实坐正,接着后背贴上了一双软儒温暖的手掌。

    有阵阵异样的气息从脊背的皮肤直往身体里钻,像是一股温暖的气流包围了全身,那是一种任何语言无法描绘的舒爽感觉。僵板的躯体似是被那源源不断的气流融化了,逐渐恢复了应有的柔韧。

    一柱香的功夫后,冷青堂收了内力,用袍袖蘸了蘸额头,转身下床。萧小慎极有眼色,急忙过来为督主蹬上官靴。

    “督主,云汐妹妹没事了吧?”

    “没什么大碍。她有昏血的旧症,撞见受刑的赵安自然情绪过激,致使体内血流逆行。你也是,怎么叫她跑出来了?”

    “属下甘愿领罚。”萧小慎垂头,闷闷说道。

    “罢了,你现在去前院,吩咐婆子们给姑娘煮碗黑糖甜枣水来,务要热一些。”

    “啊?”

    “还不快去”

    “是!属下谢督主不罚之恩。”

    萧小慎起立,憨里憨气的笑笑,跑出去了。

    冷青堂是大羿皇廷大内里面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生性风雅,文武全才,对医理也有所研究。

    方才见顾云汐七窍流血,为其把脉才知她正临月事,加之又犯昏血,使得痼症加剧,体内血流逆行。

    所幸他及时出手,封了她的两个关键穴道,又将自身真气输至她的体内,才使得逆行的血流被引回了正迹。

    趁顾云汐还未完全清醒,冷青堂倒背双臂,信步在三姐妹的闺房里转了一圈。

    屋子是里外间的格局。

    里间较为宽敞,光线充足。背面摆了张檀香木彩钿绣床,上悬粉嫩嫩的金丝绣球团花帷幔,璎珞丝绦绑的金钩子上挂着十二生肖流苏香囊,内里隐隐散着茉花的香气。床上是精致的珍珠镶边抱花枕头和崭新的玫色锦缎穿金芙蓉被褥。

    绣床西面,紫气仙来的祥云枣木脸盆架上置了锃亮的金盆。南面便是喜鹊蹬梅的妆台。再旁边的陈设,就是一套枣木八仙如意桌椅和一组金丝楠雕纹衣柜。

    冷青堂向那妆台上的三折螺钿七宝屏风样式的梳妆镜台上扫了一眼,不用说都能知道,这屋的主人定是顾云瑾!

    冷青堂不语,挺步回到外屋。

    这边的摆设明显不如里间的奢华。屋子南北两头也各摆了一张绣床、两架妆台和两组衣柜。不究木料,仅从雕花简朴的竹节图案来看,便没有里屋的气派。

    再看顾云汐床头,藤纹床头搭着件青色长衫,上有同色丝线织就百蝶花纹。这外套的料子虽是锦缎,颜色却经反复浆洗甚是暗淡。对襟处有块别样的镶边引起冷青堂的注意,细看,哪里是什么镶边,分明是块碎花布打上的补丁。

    冷青堂内心横生出闷愤的情绪。

    身为皇宫内侍首席,他岂会不知这贡院上下与皇宫里面一样,人都是惯于捧高踩低,欺软怕硬之辈。

    想来顾云汐身子弱,性子又属温润,顾妈妈断定她进不得皇宫,无法给这院子里的一干人等带来好处,在吃穿用度方面有意苛待。而下人们就也学她,对顾云汐怠慢不敬。

第六章 亲手喂药(宠)

    又走了两步,冷青堂突被八仙桌上摆放的东西吸引住。

    不大的方桌上面放置的器件是一个冬瓜状的茶壶和四个配套的茶碗,颜色都是朴素至极的白底青花瓷。再旁边有两碟子点心。一碟正是刚才噎到顾云瑾的桂花团子,一碟是红白相间的糖炒山楂。

    冷青堂的目光现出片刻的凝滞。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张俊脸上的表情显得深沉而复杂。

    缓缓伸出手,捏起一颗山楂放到眼前。

    红红圆圆的山楂裹着洁白的糖霜,两色相互反差鲜明,仿若新春时节家家户户门外高悬大红灯笼沾染了鹅毛白雪,团团火焰渲染了凛冽的红尘,一时间也温暖了冷青堂漆黑如墨的眸子。

    回忆萦绕心头,全是被那抹身影占据。

    他清楚记得,自己与那身影的主人在皇宫相识的那年自己刚过八岁,因在御前伺候时出了错,受到掌事公公的重罚。之后,他在落花如雨的桂树下遇到她,她将满满一盘子糖炒山楂捧到他的眼前,连同她香靥凝笑的脸。

    那时候,红彤彤的果子沾满了雪白的糖霜,色泽艳丽诱人,与如今指间的这颗一般无二。

    转眼之间,十九年光阴已过,他早已爬到司礼监的最高位,重权在握、万人仰仗。除了当今皇上,就再没人敢轻易罚他

    情不自禁的张嘴,冷青堂将手中的山楂果子放到口中。

    冰糖凝结的白霜遇到口腔里的热气,瞬间融化的时候散出莹莹缕缕的沁凉。整颗山楂在蘸糖之前已经去了核炒了熟,牙咬下去后酥酥的碎开,满口甜中带酸,正是多年以前的味道。

    一颗吃完了,冷青堂忍不住又从碟子里捏起第二颗。

    床那边有了动静,顾云汐醒来了,缓缓支起身子。

    她第一眼看到身姿巍凛高大的冷青堂。

    “督主……”

    她诺诺的唤了一声,看他站在桌子边上手上拿了颗糖炒山楂,忙对他道:

    “那雪果子放了有两天了,不太新鲜。您若喜欢,赶明我做些新鲜的送您。”

    “你做的?”冷青堂望向她,表情诧异。

    “嗯。”顾云汐缓缓点头,神色羞惭:

    “云汐天资愚钝,比不得姐妹们,只能做些小东西权当打发时间。这雪果子,做的并不好……”

    “我刚刚尝过,味道挺不错的……”

    冷青堂很是欣赏的笑笑,将手上的山楂放回碟子里,又掸去指尖上的糖霜:“等你身子大好了,一定记得再做些给我。”

    听到他称赞,顾云汐的脸上局促之态逐渐被惊喜所替代,毫无血色的面颊开始升出一丝红晕。

    “是!云汐定会记得!”

    “好,一言为定!”他看着她,点头的同时缓缓眨一下睫毛:

    “披件衣服,正值月信,千万别再受凉。”

    冷青堂把话讲得太过直白,惹得顾云当即红了脸,低头再不敢直视他。

    顾云汐对自己这个东厂的督主又敬又怕。

    印象之中的他相貌华美不凡,虽如翩翩公子却不多言谈,表情淡漠的俊脸上总带着丝丝寒凉的气息,教人难以、或是说根本不敢想去主动接近。

    他一年到头来不了别院几次,每次来时大多与三姐妹和顾妈妈同聚,所以突然与他独处,顾云汐感觉到异常的紧张。

    耳边,冷青堂的声音再度响起:

    “刚才为你理气梳脉,本督发觉你的身子太过虚弱,难道这贡院里面从没有大夫为你悉心调

    理吗?”

    “每次痼症犯时,顾妈妈都是请过郎中,也吃过药的。是云汐的身子不济,为大伙凭添太多麻烦。”

    “好好调理,你的旧症完全可以医的好。过几日,本督叫宫里的太医过来,仔细给你看看。”

    “云汐谢过督主。”

    冷青堂随手提来把椅子,坐到床边。挨得近,他认真的打量她。

    纤细的人物,小巧的瓜子脸上枯涩的白,秀美的娥眉蹙着淡淡的病态,杏眼盈盈,盛得尽是黯黯忧愁。樱唇上不见润色,燥起一层干皮。额头上,那处磨破的地方已经生痂,周围一圈淤紫。

    冷青堂心中突然生起儒软的情感,他不清楚那丝情感该不该被称为‘怜惜’。若是这丫头退去满身的病态,她也是个清水绝丽的佳人……

    又是那抹身影从记忆中飘然而过,纤尘不染,绝立于落花缤纷的桂树下……

    太像了,像极了……确实,她应该像她……

    情不自禁伸了手去,柔软的指腹轻碰到额头有伤的地方。

    轻微的呻吟使冷青堂回了神,表情怔了怔,觉察到自己行为的唐突。

    “疼吗?”他抽回手臂问。

    “不太疼……”她惶惶的看着他,小声回答。

    “稍后本督差人送些外创药来,擦几日就会好。”

    “督主……”

    顾云汐犹豫一下,直视冷青堂问:

    “能不能让我见云瑶姐姐?我想见她!”

    “见她做什么?一个戴罪之身罢了。”

    冷青堂轻描淡写说了句。

    “从前都是她最照顾我,眼下她出事,我不会躲到一旁。折腾了许久,她肯定还没吃东西,我去给她送点吃的,很快就走。”

    顾云汐依然怯怯恳求。

    “听话,你刚才逆血最是危险,需要卧床休息。等明日一早,本督陪你去看她。”

    这夜,冷青堂就在幽筑别院里安歇,留下萧小慎和十几个番卫随侍,其余的人马由千户程万里带回了东厂。

    顾云汐一夜睡得浑浑噩噩。

    迷蒙中睁了眼,又到了那个不知名的世界。没有山川没有河流,看得到的天空是红色的,那轮高悬的月亮,也如滴血一般的鲜红……

    一堆一堆的人都在熟睡,纹丝不动的身躯上泛出猩红粘稠的血。他们互相堆叠,在不见尽头的道路上垒成座座小丘。

    他们都死了

    顾云汐张嘴却无法叫出声音,粗喘着爬过一座座冰冷尸体堆成的山丘。终于没力气了,她坐在一片血液凝固的土地上休息,惊恐的放眼望去,前面的路上,仍然遍布了尸体。

    这是梦吗?这是梦吗

    顾云汐哭起来,低头看周身,难以相信自己那沾满鲜血的身体变得竟如同几岁的孩童大小。

    绝望,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小丫头,拉住我。”

    轻袅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动听却渗透出些微的寒意,似是命令,似是救赎。

    顾云汐抬头,却见伸手过来的人正是冷青堂,只是容貌更为年轻,仿若十几岁的俊美少年。

    她瞬间止住悲鸣,顺从的把小手慢慢递向他。被他拉着缓缓前行,踏着路面上的鲜血,小小的顾云汐也不再感觉恐惧,那大手向她传递来的温暖顿时让她的内心充满无比的放松、安宁。

    脚下骤的一空,身子向下跌去……

    “督主”

    云汐从梦里惊醒,呓声叫着睁了眼。

    “丫头,我在这儿呢。”

    冷青堂就坐在床边,穿了月白金丝绽菊滚龙文花边的袍子,头戴流云锦绣纱帽,声音轻柔的望着她回应。

    被她的小手拽着,他那双点漆的黑眸中徒然掀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顾云汐意识到一只手正拉着他的袍袖,急忙放开他。眸光四处寻看,辨出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从前夜开始你就在发烧,宫里的太医来过,开了方子,过会儿起来吃药吧。”

    “您一直……在这边……?”

    顾云汐诧异,向他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

    “嗯。东厂那头没什么要事,便在别院里多住了些时日。本督答应过你,和你一同去看云瑶。”

    扶她慢慢坐起来,把枕头垫在她的背后,他为她裹上被子。

    这时候有小丫鬟托着长盘进屋。

    “爷,姑娘的药放温了。”

    “拿来。”

    接过药碗,冷青堂将它放在掌心里捂了捂。确实,瓷碗的温度不烫,汤药的温度刚刚好。

    他捏了瓷勺子舀了一勺,还是很慎重的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几下,而后才递到顾云汐有些干涩的唇瓣前。

    顾云汐不由自主的睁大了两眼,表情异常受宠若惊,已然忘了张嘴。

    从小到大,没人心疼她,除了大姐顾云瑶,他是第二个端着药碗,耐心喂她吃药的人!

    可是,他不是位高权重的东厂提督吗?怎么会亲手喂她吃药……

    “快喝,喝了药歇会去看云瑶。”

    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没有丝毫催促的意味。相反,那缓慢而抑扬的声调倒像无度宠溺的语气。

    素白的手指配素白的瓷勺,干干净净的颜色看得人心里面豁然安静。

    顾云汐不再乱猜,即刻张嘴将一口药汤子吞下肚。顿时,倩丽的五官再也受不住那药的苦涩味道,全部紧紧拧到了一起,像个受罪可怜的小包子。

    “很苦?”

    “嗯。比起我平时吃的药,是略苦了些……”

    冷青堂不禁笑出声:

    “乖,把药喝完,自然有好东西赏你。”

    喂完药,冷青堂把空碗放回到丫鬟手中的托盘上,随手从旁边的瓷碟里捏了一枚蜜饯,送入她口中。

    “甜不甜?”他含笑问道,很专注的看她蠕动着小嘴,咀嚼口中的蜜饯。

    “甜……”

    顾云汐嚼玩蜜饯,舌头上再也没了那种难受的药苦味道。随后,她被他扶着躺到床上,他替她裹紧了棉被。不知何时,被子上多压了一层狐毛毯子,暖融融的,又轻又软。

    “等会儿药劲上来再睡会,我晚间才走,就在这儿等你。”

    冷青堂继续留在床边,夜色漆黑的眸子里柔光闪烁。嘴唇轻勾,浅淡的笑容里升起几分暖意。他本是个巍峨英挺之人,轻笑时五官更显俊美卓然。

    顾云汐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目光在几分倦倦的睡意升起的那刻好像忘记了有所避讳。她觉得,他神情安宁的样子最是俊美绝尘,使人看上一眼便不想将目光移开。

    少顷功夫,睡意变得更浓起来,顾云汐迷迷糊糊的又合了沉重的眼皮……

第七章 不会杀我

    一觉睡到大中午,顾云汐睁眼时房间空空的,冷青堂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下了床,顾云汐快速打了热水洗漱,披上外衣又简单绾了个菱花髻后直奔伙房。

    此时正是午膳的时辰。伙房里的几个婆子正在灶上扎堆吃饭。一见到顾云汐来,她们立马放下手里的碗筷,一齐笑着凑上来招呼。

    “呦,二小姐起来了?午饭给您备着呢,奴婢这就端您屋去。”

    “不必劳烦妈妈们,给我留碗热汤便好。”顾云汐说话的声音恭顺、柔弱。

    “那不行,好好的一个人儿不吃饭总喝汤怎么行,奴婢马上就给您备饭啊!”

    孙妈妈对她格外热情,和上次出狠手打她相比好像换了一个人。

    “才吃了药,没什么胃口,不如妈妈找些现成的饭菜盛在食盒中,过会儿我去送给大小姐。”顾云汐来伙房完全是为了给大姐顾云瑶带些东西,自己确实不怎么想吃东西。

    “成!您等着。”

    一个婆子二话不说,拉了个板凳放到顾云汐脚下,转身去准备了。

    顾云汐纳闷,不清楚这些平日里对自己横眉冷目的恶婆娘怎么突然之间转了性,对她分外热情起来。却不知自己熟睡的工夫,冷青堂已经给这别院上下重新立了规矩,还狠狠训斥了顾妈妈和她的手下们。

    外面进来两个小丫鬟,看到顾云汐后脚下一顿,上前对她欠身施礼,一个悦声说道:

    “二小姐醒了?督主爷有吩咐,叫看见小姐起来立刻通报呢!”

    “督主在哪儿?”

    “都晌午了,当然在前院用膳了。我们传了菜马上就去通秉!”

    “有劳两位姐姐,就说云汐过会儿去前院问安。”

    顾云汐含笑冲她两个一点头,权当还礼。

    两个丫鬟接过婆子递来的一盘子莲翅荷叶鸡,转身去了。

    顾云汐留在伙房,要了一碗热腾腾的鲜笋鳝丝汤,坐在板凳上就着奶香酥油饽饽吃起来。

    从前被顾妈妈支到伙房帮厨时她经常和婆子们一起吃喝,此番倒没觉得不习惯。

    不大会儿,冷青堂带着人进来了,几个婆子立刻停下手里的活,恭敬的垂头站好。

    “督……督主……”

    顾云汐尬然,把碗推到木台上,抹着嘴从矮凳上起身。

    “我……我想吃了东西,就去前院请安。”

    不等冷青堂说话,他身后的顾妈妈“嗖”的蹿到众人眼前,手上捏着玫红的香帕不断对伙房里的婆子们指指点点,嘴上骂骂咧咧:

    “我把你们这几个瞎眼睛的老娘们!姑娘身子刚好点,就教她在这儿吃东西?回头我就吩咐管家,把你们这些奸懒馋滑的老骨头打出去!”

    几个婆子低头不敢吭声,任由顾妈妈泼骂。

    顾云汐见状在旁边劝道:

    “顾妈妈消消气,都是云汐的主意,几位妈妈是想将饭送我屋里,可我实在吃不下才要了碗汤。”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是金贵之躯,不能随便来下人的地方吃东西不是?”

    顾云汐现在更是琢磨不透,顾妈妈也是奇了,今天居然对自己满

    脸堆笑起来。

    顾妈妈还要接着说些什么,冷青堂侧身挡开她,垂目看向顾云汐:

    “顾妈妈也是为你好,都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越发没了规矩,跑来下人的地方吃饭,却不知尊卑有别,主子、就是主子”

    说最后一句话时冷青堂故意将语速调慢,语调放沉。顾妈妈表情随即一怔,动动嘴唇做出个干笑模样,随后把头埋得更低。

    顾云汐自然没看到顾妈妈神色上的细微变化,权当冷青堂在说自己,于是难为情的抿起嘴唇:

    “督主教训的是,云汐知错了。”

    冷青堂则是一脸的包容,和颜问:

    “吃好了?”

    “嗯,吃好了。”

    “走!本督随你去看云瑶,带上些吃食,想来那丫头也饿了。”

    “是!”

    顾云汐答的干脆,欢笑抬头,向冷青堂投去感激的目光。

    他也在看她,夜色般寂静淡然的眼神里是不易察觉的宠溺。

    分界线分界线

    就在前院西头的最把角的厢房里,顾云汐和顾云瑶终于见面了。

    门打开的那刻,顾云瑶正抱腿坐在床上,未穿外套,身上只有素色的斜襟子中衣和素色中裤,散着一头青丝。

    顾云汐进屋放了食盒,两个姐妹一阵抱头痛哭。

    冷青堂背手站在门口,冷眼注视两个女孩,俊逸的白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宣泄够了,她们都安静下来,相互为对方蘸泪。

    擦干净脸,顾云瑶转头望向门口的冷青堂,眯眸冷笑一声,颜面上含着厉色。

    “冷公公!”

    冷青堂微微一笑,对她的失敬行为毫不在意。

    以前,她都尊称他为“督主”或是“爷”,现在私逃被捉已然算撕破了脸,怀着仇恨与怨怼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看来,姑娘是要和本督……彻底恩断意绝了。”

    顾云汐守在床边,完全听的得出顾云瑶满腔的不甘和怨愤,怕她因此激怒冷青堂再受体罚,于是扯起她的衣袖摇头,示意她不要如此。

    顾云瑶对冷青堂又是一笑:

    “既然都被你抓回来了,我再无话可说。”

    “你无话可说,本督却有!”

    内双的凤目徒然挑起,他以阴婺的目光抵住满脸闷愤的女孩。

    “记得姑娘刚进别院的那时自说已过六岁,该是记事知理的年纪,应该没忘记本督对你说过的话。

    进了幽筑贡院,你便是这里的人、本督的人!本督会纵容你,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一切你想要的都会给你,只有一样,必须要你无条件的服从……”

    不动声色的注视闭口不言的女孩,冷青堂步步走过去,脚步停在床前。那双夜黑的眼眸前隔了一层凉薄的雾气,叫人实在看不清里面的神采,却也让人无端胆怯。

    弯腰,拇指食指伸出去,狠狠捏住顾云瑶的下巴。

    “本督生平,最不容的便是背叛二字,可你不辞而别,偏要做出背叛本督的事。”

    他语气平淡的说,一字一句却令顾云瑶与顾云汐透不过气。

    顾云汐担心他要发火,小声哀求:“督主……”

    顾云瑶胆战心惊,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瞪眼敌视眼前的男人:

    冷公公……你,你不会杀我!”

    指头上的力道松下来,冷青堂放开顾云瑶直起腰,侧了头睨向她,神情有些玩味:

    “有点意思,你倒说说理由,本督为何不会杀你?!”

    顾云瑶定了定神,语气不卑不亢:

    “你身居皇宫司礼监首座多年,是统率东厂与锦衣卫的厂公,人前享尽风光,却……终是个太监……”

    “姐姐!”

    顾云汐在旁听得脸色异变,慌忙打断顾云瑶的凿凿言辞,举眸偷瞄冷青堂。

    但见他的俊脸上神色云淡风轻,确是没被顾云瑶的一番话怄到,目光平和的看着前方某处,听得极为专注。

    太监本是无根的男人,进了皇宫净了身,一辈子便是皇家的奴才,不能生儿育女,享受人伦之乐。

    顾云瑶声音顿了顿,向冷青堂投去一个蔑笑。方才她那是故意把“太监”的字眼说的直白而清晰。她认为,这冷青堂外表朗俊不凡,身体上却有不完美的残缺,任他如何强势,如何张扬跋扈,背着“太监”、“无根之人”的烙印,内里必是自卑不已的。

    见冷青堂果然沉默不语,顾云瑶继续得意的说:

    “你比谁都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倘使他日皇位易主,你如今所拥有的权利和风光定会烟消云散。可太监无后,你无法像朝堂上的大臣们那般将亲生骨肉送入宫中奉职获宠,于是你千万百计讨好皇帝的宠妃万氏,依附皇亲国戚。

    你又知,花无百日红,女人容颜易老,万贵妃的年岁渐长且久无皇嗣,终难逃失宠入冷宫的那天。你让顾妈妈收养我们这几个孤女,便是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将来以我们这些皇廷贡女为筹码,换取你千秋不变的摄政大权。”

    “呵呵……”

    冷青堂一直在认真倾听,左手上那几根玉白的指头频频转动把玩着右手食指上硕大的玛瑙蜜蜡鎏金戒指盘。薄而润的嘴唇微启,吐纳出凤吟般低沉的笑声。

    顾云瑶换了口气,脸上得意之色越发明显,她料定了自己的一道周密分析,句句话敲中了他的心思。

    “眼下这贡院里面,能被顺利送进皇宫承宠的人只有我与云瑾。云瑾年幼性傲,做事难免有不周处,如果没有一个知进退懂分寸的人和她相互扶植,只凭她一个,绝难在宫中立稳脚跟。我便是那个被你一早选中,可以和她相互扶植的人。所以,你不会杀我!”

    “哼……果然小小年纪却冰雪聪明,论起心思头脑、论胆识你确在云瑾之上。只可惜啊,养了许久年,到底养成个二心儿的!”

    冷青堂由衷赞叹,骤然敛起笑容。

    “本督是舍不得杀你,并不是不敢,可对那个姓赵的花把势,确实再没有留下他的理由!”

    言毕的那刻,华美的五官再次凝上冰雪,变得冷峻异常,冷青堂正身复看向顾云瑶,眼底掠起一丝精光,如风刀霜剑,甚是犀利。

第八章 逼入死角

    “!”

    听了冷青堂凿凿的言辞,顾云瑶神色一绷,洋洋得意之态霎时不见了踪影:

    “你说什么……”

    “不是吗?比起姑娘,那花把势对本督确实毫无用处。眼下他犯了诱拐良家少女的恶事,偏偏又拐到皇廷贡院,拐到本督的头上,难道不该杀?本督不仅要杀他,还要灭他全家!京畿以西五十里赵家冈,全家老小五口,就因为姑娘的一时之念,难免做东厂的刀下鬼了!”

    东厂的情报探子遍及大羿国天南海北,对他们而言想要扒出这么个小小情报,完全是件很轻松的事。

    冷青堂将光滑、精琢的下颚微微抬高,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锁定了满面愕错惶恐的女孩,笑容狡黠而冷酷。

    “……不,不!你不能”

    顾云瑶颓然滚下了床榻,而冷青堂凌厉的闪身,使她扑了个空。而她却不甘心,连滚带爬的奔向他哭喊起来:

    “你不能伤害他!不是他的错!是我!主意是我出的,他只听我的!你放过他!放过他啊”

    顾云汐缩在床头,完全被忽而逆转的局面吓住了,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只会抽泣着,注视顾云瑶如泼妇般的发了疯。

    “哼!确实不怪他……”

    冷青堂任由顾云瑶拽紧他的蟒袍下摆,声色讥诮而犀利:

    “明明是姑娘你引诱在前,却叫那男孩受了五十棍子。可他倒是对姑娘你一往情深啊!昏死前还在为你求情,硬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峥峥铁骨、眷眷之情实让本督钦佩不已!”

    顾云瑶此刻再没了先前多种的张狂,垂头“呜呜”痛苦不止。

    “让我见见他吧……”

    “见?怕是见不到了!前天夜里,本督已然让番队带他进了东厂,现在嘛,应该还在昭狱里面养伤!”

    下昭狱?一个园丁,花把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市井百姓,何以下昭狱?这分明就是一种挟持!

    冷青堂心思缜密,清楚一旦动手杀了那个赵安,顾云瑶势必不会在世上独活。赵安生死是小,而顾云瑶真有任何闪失。岂不白白浪费了他和顾妈妈这些年栽培她的心血?

    冷青堂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有把赵安的命攥到自己手中,她顾云瑶才会乖乖听他的话,对他唯命是从。懂得挟制的妙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周遭的人都变作为己使用的棋子,正是他这位东厂督主制人手段的高明之处。

    顾云瑶全身散架一般瘫坐在地,浑身颤抖如筛糠,悲戚却也无奈的抬起头。

    视野中,冷青堂神色如故,平静之中看不出丝毫的怒或是不满的情绪,薄唇轻扬,精致的唇角始终噙着点点寒霜般的笑意。

    “扑通”一声,床边顾云汐跪倒在地。

    “督主,您饶了姐姐这次吧!她再也不敢了!您别再难为她,求您了!”

    顾云汐边哭边拼命的磕头,除了央求面前咄咄逼人的男人,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替顾云瑶解围。

    “丫头起来,不关你的事!”

    冷青堂犹疑一下,看着顾云汐哭成梨花带雨模样着实心疼。不知为何,对她,他总也发不出脾气。

    就算此刻她不知趣的拼命为顾云瑶求情,他蹙紧眉头,宁愿把气儿闷在自己心窝里,也不愿对眼前柔弱楚楚的她发威。

    轻叹口气,冷青堂对顾云汐沉声命令:

    “丫头听话!起来!你给本督、起来!”

    “云汐,傻妹妹!不可如此!”

    顾云瑶哭着扶住她:

    “你求他做什么!如今他已然把我逼到了死角,我再没有能退的路了!”

    深吸口气忍住悲恸,顾云瑶翻眸直视冷青堂:

    “我听你

    的,乖乖入宫,你满意了吧!”

    “什么?本督没听清,姑娘再说一次!”

    冷青堂邪恶的眯细了眼眸,故意调侃。

    “我愿入宫,求你别再折磨赵安”

    顾云瑶嚷得声嘶力竭。

    “姐姐……”顾云汐一旁看着,不免再次洒泪。

    顾云瑶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幽幽叹道:

    “都是命,命啊!我再无旁的心思了,只求入宫侍驾,助公公一臂之力。只是还有一样,求公公成全……”

    “你说。”冷青堂抬头望天,神色悠然的问了一句。

    “请你放云汐出贡院。”

    “姐姐?”顾云汐震惊的望向顾云瑶。

    顾云瑶此时神色平静,像是在一瞬之间看破了红尘般的轻冉、超脱。

    “冷公公,云汐从小身子弱,性情也是这里最柔顺的,在贡院里面受过不少挤兑。如今她一天天长大,未来的事必要及早打算。以她的个性,姐妹们都在身边还好,只怕等我们全都入了宫,这院子里就再没她的活路了……”

    冷青堂神色一凝,覆在俊脸上的阴霾之气彻底融散开来。

    他确实没有料到,顾云瑶这倔强不羁的女孩在关键时刻里,最放心不下的人竟然是和自己毫无血缘的姐妹。

    再看在顾云瑶身边抽抽搭搭的顾云汐,着实不忍继续逼迫下去。一番连哄带吓,如今的结果算是恰到好处了

    “本督答应你!不过,云汐今后的路如何走下去,还要看她自己的选择。”

    冷青堂转身走到门口。

    房门缝隙处透入一缕阳光,打在他的半张脸上,眉睫之处暗影斑驳,俊逸之中显露出几丝狡猾。

    “你们姐妹说说贴己话吧,本督先出去了,即刻与顾妈妈商量一下,择日送姑娘入宫奉职!”

    屋子里此刻只剩了顾云瑶和顾云汐。

    顾云汐抹了把脸,伸手去搀扶顾云瑶。五指刚一挨到她,她的身体立刻抖起来,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姐姐,你怎么了!”

    云汐惶恐,翻来云瑶中衣的袖子,顿时触目惊心。

    顾云瑶玉样的两臂上如今再没一处好的地方,片片淤血,青的紫的印记挤满了整条胳膊。

    顾云瑶悲戚的笑过:

    “顾妈妈不愧是皇宫里面的老宫女,折腾人最有一套。想来因我是贡女,用不得大刑,便叫那些婆子往死了掐我、拧我,用些个尖细的银针扎我!伤口虽不见血,却也是没命的疼……”

    “这些食黑财佞之徒,怎么下得了手!”

    顾云汐瞪住云瑶两臂的伤,狠狠咬牙说完,又一阵落泪。

    她们姐妹一向感情最好,想到云瑶从前对自己的维护、照顾,现在却落得如此境地,怎能不叫她为之难过?

    慢慢扶顾云瑶坐到椅子上,顾云汐打开桌上的三屉食盒,从里面取出两叠小菜,一碗白饭和一碗稀羹。

    “姐姐,你肯定还没吃饭吧。先吃点东西,别等凉了。”

    “不急,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顾云汐闻言拉了把椅子坐在顾云瑶身旁。顾云瑶侧身调整姿势正对了她,拉着她的两手,关切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反复。

    “上次我在前院受罚害你犯了旧疾,现在好些没有?”

    “姐,我没事,你放心吧。督主找来了宫里的太医,已经开过药方吃过药了……”

    顾云汐说到这里忽停顿下来,此时心里也念起冷青堂对她体贴入微的一面来。毕竟从小到大,除了大姐,肯亲手喂她服药的人就是他了。

    顾云瑶从妹妹神色的轻微变化中看出端倪,一个苦笑:

    “傻妹

    妹,有句古话:做人几念三分好,不可全抛一片心啊!冷公公虽是仪表不凡,可看他任东厂厂公以来,不断排除异己、把持朝政,屡兴冤狱,此人必是狼子野心,断不会安于现状,甘心只做他的厂卫督主。姐看人准,你信姐的话!”

    “姐姐……”

    “好妹妹,今日一过,不知你我再见将是何年、何期。你自己也看到了,院子里满是那些食黑财佞的,他日我与云瑾都进了宫,留下你这个善肠心软的守着顾妈妈,又会是怎么样的。姐心里最怕你吃了亏,可无处去诉……”

    顾云瑶满面愁容,眼底涌上一层泪花。

    “所以姐才要你尽早打算,能去哪儿就去哪儿,飞出这院子,从此天涯海角。倘使能遇到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你的终身也有了依靠。姐这辈子,怕是再没那个福气了,只盼着你能找到彼此爱慕对方的………”

    顾云瑶握着妹妹的双手,两眼无比艳羡的瞅准前方某点,仿佛已经亲眼目睹到自己脑中勾勒出来的画面。泪水夺出眼眶,顾云瑶再次失声哭泣,旁边的顾云汐陪着她一起落泪。

    “姐,你的话我记住了……记住了……”

    ……

    半个时辰不到,关押顾云瑶的厢房里面进来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看穿衣打扮正是贡院里面的护院家丁。

    “时间差不多了,劳烦小姐,请吧”

    他面无表情的指了指门口,示意顾云汐该出去了。

    “姐姐!”

    “云汐,记住姐的话……千万记住!”

    两对手掌紧紧握到一处,两个姑娘流泪相望,难舍难分。

    “哎呀!走吧、走吧!”

    大汉表现得超不耐烦,上来拎小鸡般展开粗糙大手一把拉开顾云瑶,对顾云汐边摆手边把她向门外赶。

    顾云汐退到厢房门口,哭着注视家丁紧闭了房门,利索的上好了门锁。

    “姐姐……你等我,我会再来看你!”

    顾云汐对着上锁的门哭喊了一句。又独自在门外站了一刻,才边抽泣着边向里院走去。

    才进角门,就看见花甬的梧桐树下那道清朗独立的背影。

    顾云汐感觉冷青堂像是在有意等待她,急忙止住悲伤,擦擦脸颊径直上前。

    “督主……”

    冷青堂应声回身,第一时刻看到她那悲悲切切的一张脸,淡眉娟蹙隐含了病容,双目肿得好像红透的桃儿,两腮满是斑斑的泪痕,娇如幽兰,弱不经风。

    从怀中摸出绢白的手帕默声递过去,她却踌躇着不敢接,于是他上前两步亲自动手,用手指挑着帕子为她拭去满脸的泪迹。

    顾云汐呆呆的站着,虽有些惶恐却不知躲开,犹疑的壮起了胆量抬高视线。

    她看到一副俊美细腻的五官,浓淡相宜的剑眉斜入两鬓,笔直如玉的鼻下是颜色清晰分明的薄唇。那双正在俯看着她的眼睛如漆黑的深潭,广阔而幽邃。阳光之下,两点精亮眸子被点染上一层琥珀的金色,仿若纳进了千颜万色的华彩,看得人神驰不已。

    此刻,这张脸上再没有丝毫的冰寒与冷漠神色,唇角轻勾,似是漾着暖柔柔的笑意。

    收了手帕,他注视了她问:

    “云瑶那边没事了?”

    “姐姐刚刚吃过午饭,情绪平静多了……”

    听他还惦记着顾云瑶,顾云汐犹豫一下,试探着开口:

    督主……”

    “丫头,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怪我对云瑶的做法太过冷酷无情?”

    冷青堂突然插话,提问直接了当。

第九章 愿随本督去东厂吗(暖)

    顾云汐被督主问得惶然低下头。

    只是一个眼神的流露,他就能对她内心的诸多想法了如指掌。

    顾云汐确实对冷青堂心存了某些怨忿的情绪,认为他不该用那种狠厉决绝的做法逼迫她的大姐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可是,碍于他的身份,她不敢随意向他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只好违心的小声嘀咕:

    “不……没,云汐不敢……”

    冷青堂望定她的窘迫,缓缓开口:

    “丫头,云瑶、云瑾和你是在这别院之中子一起长大的姐妹,我看着你们成长,十几年的情分可不算浅啊!

    可云瑶怀了私心,从贡院里叛逃,既背叛了姐妹的情分,也背叛了我与一手抚养她长大成人的顾妈妈,你有想过我们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吗?

    再者,她一声不吭,说走就走,又将多年的姐妹情分至于何地?”

    冷青堂不紧不慢的反问将顾云汐问得浑身一怔。如他所说,得知云瑶出逃的那些天,顾云汐的心里的确难过了许久,甚至她一度认为自己被最要好的姐姐抛弃,心中不知有多痛苦。

    那些天冷青堂并未在贡院里面和她接触,可此刻他说过的话,句句都戳中了她的心事,使她哑口难辨。

    “督主的意思……云汐自然明白……”

    “小罪不惩,何谈治家?幽筑贡院上下百余口人,放到寻常百姓里也能称得上是个大户之家了。倘若我顾念昔日情分,姑且放纵了云瑶这次,保不齐她还会有下次。就算犯事者不是她,但这贡院里的其他人效仿了她的行径跑出去,试想,司礼监的威仪何在?本督我颜面何在?那些肇事者,又将皇廷供奉、天子之威置于何等境地?”

    冷青堂不紧不慢的说着,神色平静,语气柔和,似乎对开导顾云汐极是富有耐心。

    “这……”

    顾云汐一时间确难回答。反复斟酌,倒认为冷青堂的话也有些道理。

    观她眉头舒展了大半,他继续道:

    “我方才所言只是其一,另外还有一层道理。你们姐妹一年到头长在院子里,未有涉世经验,从来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比在笼中豢养的鸟儿,乍一飞出了笼,身处山南海北弱肉强食的世界,又能相安无事的活上多久呢?我若真是撒手不管,任由着她的性子去飞,倒真是害了她了。丫头,你认为呢?”

    “……”

    冷青堂一番分析说完,顾云汐彻底无话可说了。

    这时候他微然一笑,背起手绕过她,信步踱了两踱。

    “云瑶如今正是青春年华,怀有豆蔻情怀不免行事冲动,我自然不会和她太过计较。知道悬崖勒马,认错悔改,已是最好。”

    “可……云瑶姐姐的真心想法并不是入宫,我们……却在逼迫她……”

    冷青堂果断的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她惶然住了口。

    “丫头,有想法固然是好事,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中,能够真实照自己想法走路的人,到底有多少?”

    他猝然转身,深邃却烁亮的目光紧紧锁住视野中的沉默无言的女孩,浅淡微笑之中融入一丝怅然。

    “很多人从降生那刻开始,他们的命运便由上苍注定好了。入宫奉职,那便是顾云瑶今生的命数

    !然入得宫后如何获得圣恩隆宠,于众多秀女之中脱颖而出进而跻身后宫之位,那就要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弱者从来都是受制于人,只有强者,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或是真正独立于苍生之上。不仅要在既定的路上走稳,还要比其他人走得更好更远,这便是真本事,也是生存之道!丫头,你可明白吗?”

    言毕他急走几步,身形回到顾云汐的正前方,将头降低一个角度,脸对了脸瞅准她。

    那对漆夜的眼眸此刻光亮亮的,好像一湾浅滩突然翻卷起狂涛骇浪,滂湃却也犀利无比。

    顾云汐盯着那双锋芒如刃的眼眸,突然间感觉到有十足的迫力从那夜的颜色中涌现,惊得她樱唇半张,暗暗喘了几口气。

    “明……明白……”

    “真明白了?”

    他直起上身复问,十足压力的眸光远离了她羸弱的小脸,却依旧对她紧盯不放。

    “云汐……明白!”

    她低垂了眼皮,刻意错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回答。

    “好,那……你愿随本督去东厂吗?”

    徒然,他对她伸出右手。

    阳光下,那素白的手越发好看。细腻的掌心纹理清晰,一层薄茧似是岁月沉积的象征。手背如润玉般的清透,有条条青色的经络于稀薄的皮肤下隐约浮现,好像纳在美玉之中的天然纹络。

    顾云汐当下瞪大了眼,惊诧无比的目光全都投在了他那只展开的右手上。

    和那梦境的情景好像

    在那里面,他也如这般,对她伸出了手,像是一种救赎!

    小丫头,拉住我

    梦中,那翩翩美少年对她说。

    说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顾云汐只是一味盯着那只细白的手掌发呆。

    “丫头,可愿随我去东厂吗?”

    他含了和煦的笑容,直视她再次问道。

    “我……我想考虑一下。”

    最终,顾云汐将目光移到冷青堂的脸上,试探着回答。

    冷青堂面色微凝一刻,之后尬然的撤回右手,淡笑:

    “好,我给你时间考虑。”

    “督主,你……你为什么选我?东厂属于皇廷机构,我……我可以吗?我……什么也不会……”

    顾云汐难为情的问,她的内心对此确实存在疑虑。

    她,众人皆知的废材,一年四季药罐子不离身,谁见都会避之三尺。

    为什么

    冷青堂暗自重复顾云汐的提问。许是因为怜惜,不愿看羸弱的她再在此处遭罪。又或是那颗在她屋里尝到的雪果子,勾起了他的太多回忆。

    总之,带她去东厂绝不是他一时头脑发热的决定。方才站在梧桐树下的那时,他就已经考虑清楚了,非带她走不可

    然而,这些原因都没办法和她挑明。

    “我答应过云瑶让你出贡院,可离开这里之后的计划,恐怕你自己都没做好吧?”

    冷青堂盯住她,笑问。

    “哦,是……”云汐脸红了。

    “古人云:天生我才必有用!丫头,我看好你,必然不会甘心永远在这贡院里做一块废料,我想把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这么多年,怪

    我忽视了你,才让你落得身虚体弱、任人欺凌的境地,索性现在补救还不算晚。”

    冷青堂有感而发,长叹口气后将眸光放远。

    “至于愿不愿意随我离开,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好好想想,晚间回复我。”

    话毕,他摆袖转身,悠然离去。

    分界线,分界线

    顾云汐坐在屋子里面,手里拿了一朵月季花。

    “跟他去……”

    “不跟他去……”

    她反复念叨,自语不止。每说一句的同时就用手撕下一片月季花瓣。

    天生我才必有用!只有强者,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或是真正独立于苍生之上

    冷青堂掷地有声的话音又一次在她的耳畔响起。

    停顿一下,再想继续的时候她竟然忘记了刚才摘下花瓣的时候自己念到了哪里,是“跟他去”,还是“不跟他去”?

    心里懊恼,顾云汐索性扔了手中残了一半的花。

    脑中,至今都是冷青堂向她伸手过来的姿态。

    那时候的他就站在甬道旁边的树下,在斑驳摇曳的树叶阴影之中,身形俊逸、挺拔。

    梦境里,他也是如这般向她伸展手臂,将她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中解救了出来。那只手掌应该很温暖,很有力,就像一只真正能够救赎她、保护她的羽翼。

    或许,他真是可以解救我、改变我的人

    顾云汐不再犹豫了。她突然变得无比开心、无比兴奋,似乎因为自己终于可以独自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而激动不已。

    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下来,她就手忙脚乱的跑到菱花镜前,弯下腰整理一下发髻,又抚了抚身上的衣裙,随后跑出了屋子。

    先到了顾云瑶的房门前。房门紧锁,里面亮着灯光。她兴奋的拍打房门。

    “姐姐!姐姐”

    里面有了回应,是顾云瑶诧异的声音:

    “云汐?怎么了?”

    听到她喊的疾,又是天黑了跑来,以为出了什么事。

    门上映出的黑色人影越变越大。顾云瑶已经凑到门前,透过锁闭的木门缝隙,向着外面探出几根手指,蠕蠕摸索着:

    “云汐?你怎么了?我在这里,别怕!”

    “姐姐!我要离开贡院了!特意跑来和你说一声!”

    顾云汐抓住大姐递出来的手指头,兴奋的声音透出轻微的颤抖。

    “离开?太好了!冷公公答应放你走了?你要去哪?!”

    顾云瑶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激动,只是隔着门,看不到她那张充满喜悦的面容。

    “快告诉我,你准备去哪里?”

    “……我……姐姐,我,准备随冷督主进东厂……”

    情知顾云瑶已恨毒了冷青堂,顾云汐的回答完全中气不足。

    她的手中,顾云瑶的几根指头的温度一点点变凉。

第十章 直接抢人(宠)

    屋里的人沉默不语……

    顾云汐心慌了:“姐姐,你别生气,听我解释……”

    “云汐,你别被那阉人的花言巧语骗了!”

    突然,木门哗啦啦的乱颤起来,屋里的顾云瑶反应异常激烈,不停用拳头打门,声音凄切而愤怒。

    “他在骗你!不要和他走!不要”

    “姐姐!姐姐你听我说!”

    顾云汐担心大姐过激的反应引来护院家丁,于是也在外面拍门,求她安静。

    终于,顾云瑶折腾累了,靠在门板上喘气。几天以来没好好吃过东西,一个才满十六岁的女孩能有多大的体力?

    “云汐,你太单纯,最易相信别人的话。我不清楚那阉人究竟想干什么,可是,你绝对不能跟他去。东厂……不是一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惊甫未定,顾云瑶一边微微气喘,一边缓声劝告顾云汐。

    顾云汐难过的低头,凄迷之声透过门缝传入了顾云瑶的耳中:

    “可是,可是……你就要入宫了……往后,除了他,我还能依靠谁……”

    顾云瑶猝然睁大了双眼,嘴唇抖动,欲言又止。静了一刻,她异常疲惫的闭了眼睛。

    “姐姐,你信我!我到了那边学些一技之长就会离开。只要有生存的本事,今后不管去哪儿,我都能养活我自己。你千万要在贡院里等我,改天督主他心情好了,我就会再求他也放了你,不要再送你入宫!你千万要等着我!”

    哎!我的傻云汐……

    顾云瑶依旧缄默,一双杏眼涌上迷蒙的泪花。

    顾云汐站在门前等了等,还是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想来是大姐真动了气。扁了扁嘴,她感觉好委屈。

    “云汐……到了那边,记得照顾好自己……”

    猛的,门内飘出顾云瑶隐忍却无奈的话音。

    顾云汐即刻来了精神,表情欣然:

    “是!姐姐,你放心吧!”

    “我还有件事托付你……”

    “你说,姐姐,我一定为你办到!”

    “不管你何时动身去东厂,有机会的话,到昭狱找到赵安……告诉他,能出去的话,好好过日子,别再……别再想着我……叫他忘了我!”

    顾云瑶沉缓无力的说着,声音越来越抖。忽而停顿,又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话,那干脆、利落的语气仿若她决然不变的内心。

    “姐姐……”

    顾云汐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劝慰的话。

    常听人讲:有缘无份,是说两个相互喜欢、爱慕的人最后未必会在一起。此刻,观顾云瑶与赵安遥不可及的感情,就该被称作是有缘无份的吧……

    “姐姐,你放心!到了东厂,我一定找到赵安。可是,你和他并非再无机会,你……”

    “云汐,把我的原话带给他!”

    不等顾云汐道完,顾云瑶再次重复刚才的话,这次语气明显重了许多。

    “……是。云汐,听姐姐的话……”

    顾云汐身子一颤,不敢再多说什么。

    屋子里面,顾云瑶的声音变回原有的平静:

    “好,你千万记住。去吧,我累了,想歇着了。”

    “那……我先走了。姐姐,我还会再来看你。”

    顾云汐不舍的离了门口,走下两节台

    阶又回头向门那头张望。见屋里没有任何动静,便失落转身的离开了。

    早秋的天黑得格外的早。幽邃的苍穹上沉浮着隐隐的雾气,星子的光亮明灭若现,有阵阵清凉的晚风从秋虫栖息的草间吹过。

    这个时辰,幽筑贡院里外都掌起了灯火。烛光透过灯笼外层的红绡凌发出独特的璨红光亮,将这所皇廷院落的各处房檐、甬道装点得格外明朗辉煌。

    冷青堂在东厅用过晚膳后准备返回东厂。几天未归,那边已经压了不少公务。

    “督主爷,您走好。”

    顾妈妈带领顾云瑾和几个家仆将他一直送到贡院的大门外面。

    掌邢千户程万里早早备轿过来,率领了小队人马等在大门外面。

    程万里跟随冷青堂的年头已经很久了。这个外形魁梧高大、方脸黑面的男人隶属番卫,一直对督主忠心耿耿,但凡督主交代事,没他办不成的。

    看到督主从院子里面出来了,程万里赶忙上前施礼迎接。

    “督主,都准备好了,请上轿。”

    “嗯。”

    冷青堂淡淡应了一声,几步下了台阶。走到轿子跟前,立马有侍从躬身掀起轿帘。

    似有心事,冷青堂并不急于上轿,而是回身,双目频频向贡院里面张望。

    程万里不明所以,以为督主有事吩咐。

    “督主,有何不妥吗?”

    “……没事,走吧。”

    冷青堂正过身来,神情恍若落寞。刚要抬腿入轿,背后突传来一记清音:

    “督主,等等……冷督主……”

    顾云汐从人堆里钻出来细弱的身子,快步跑到轿子前面。她猝然的出现,令他双眼中神采一亮,失落的表情刹那间转为许多的欣慰。

    眼前的小姑娘身形纤纤柔柔,头上侧挽了朴素的浣山髻,发髻的旁边只插了一枚简单的素银簪子。

    眼下已是冷秋时节,她周身上下只一件过季的青色衣衫,搭配了葱白的百褶石榴裙。一段细长的脖颈袒露在外,光看着就使人感觉浑身寒凉。她的羸羸身躯在黑夜晚风的吹拂下微微颤抖,轻灵如一鸾单薄的纸筝。

    “督主,我……我……”

    刚刚去东厅里找,竟然没看到一个人影,顾云汐就从那里一路拼命的跑着追过来。此刻,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丫头,别急,慢慢说……”

    目光凝睇的瞬间,冷青堂只感到心头有些凌乱,萦出太多的怜惜之意。

    “我,我……愿意随你去东厂!”

    顾云汐一口气说完,抬头仰视冷青堂的华美无俦的脸,眸子里的光芒如繁星闪烁,神情笃定异常。

    “嘿呦,这姑娘乱说什么呢”

    不等冷青堂发话,顾妈妈快步下了台阶凑到轿子前面,皱纹堆叠的老脸拉得老长,满面不悦:

    “督主爷有要事在身,你别跟着捣乱啊,快回去!”

    才伸手要拉开顾云汐,却见旁边的冷青堂一个犀利的眼神甩过来,顾妈妈霎时吓得缩了手,一动不敢再动了。

    冷青堂直接卸下披在身子外面厚实的玄色八团倭缎配火狐毛勾边的氅袍,抖手裹在顾云汐身上,将她冻得发抖的身子包得严严实实。

    “我们现在就走!”他的声音沉沉而坚定。

    “现在……?”顾云汐一愣。

    她只是遵照他的意思,晚间跑来给他答复,却没想他的决定如此突然。

    “对!现在就走,去东厂!”目光相接,他正色而决绝的说完。

    “是。”她点头。事到如今,她只有听命他的安排。反正都要跟随他去,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何种区别?

    顾妈妈站在一边看着这遭突然的变故,越发感觉冷青堂的做法确实不是闹着玩。陪着笑脸向前又凑了几步:

    “我的爷,您说这算什么事。您前个儿吩咐的事,老身都已一一照办,也差人在外头置办姑娘屋里头需要的新东西。您这会儿突然要把人带走,这……您让我……”

    “顾妈妈,这几个女孩当初是本督亲自带进贡院的。如今本督想要,便要不回去了吗?!”

    冷青堂兀然睁大了内双的凤目,话里渗出三分寒意。

    他倒不是生气顾妈妈不肯放人,而是对她许久苛待顾云汐的做法感到气愤。若非她的痼症当众复发才使得他有机会进入她的卧房,他真不知道这可怜的女孩还要在院子里面受多少磋磨。

    “不不,老身不是这个意思……”

    顾妈妈知他动气了,慌忙改口:

    “您是知道的,云汐身子不好,她连她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么伺候得了您呢……”

    “你如何知道,这里的灶房丫头到了本督那里,就成不了气候?”

    冷青堂直视顾妈妈,目光透出厉色。见她再不敢有任何的反驳,便亲手扶了顾云汐:

    “丫头,上轿吧。”

    轿子不大,里面只能坐下一个人。顾云汐坐进去了,冷青堂对侍从摆手,让他放下帘子。

    “牵匹马来。”他对后边的卫队一声吩咐。

    近侍萧小慎牵过自己的坐骑,掌邢千户程万里见状上前阻拦。他的面色原本就黑,所以拉黑了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能从表情上看出老大的不乐意。

    “督主,这……确实不合规矩呀!”

    冷青堂一把夺过缰绳,向他斜睨过去:

    “你也有意见?”

    “属下不敢……”

    程万里缩缩脖子,无可奈何的退到一旁。

    冷青堂翻身上了马,萧小慎又从一名骁骑那里要了匹马来,接着迅速骑上马背,与番队护着督主和轿子起了程。

    等队伍浩浩荡荡走远了,顾妈妈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顾云瑾在旁边抓了狂,不停叫:

    “哎呦我说顾妈妈,您老怎么还有心事坐着呢!您不是一早就答应了卖胭脂水粉的馥芳斋李老板,等那二木头的身子好了,把她许给他的羊癫疯儿子吗?聘礼您可都收了一半了,这会儿人跑了,往后见着李老板,您可怎么和他说啊!”

    顾妈妈悔得捶胸顿足: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你刚才不是也看到了,那位爷活脱脱想要吃了我,我惹得起他吗我!要说那位爷也真是怪了,究竟是什么眼神啊,怎么就看上那么个东西了?!”

第十一章 明澜公公(甜、护)

    天刚亮那会儿顾云汐就起床了。

    睁开眼的时候她平躺在床上,眼珠子东转西转了好久,又用手指头使劲掐了自己大腿好几下。

    疼的要命

    穿好衣服下了床,她又打开窗户向院子里张望好几下。

    外面的景物和幽筑贡院的完全不同。远处阵阵嘹亮的喊号不断传来,那是校练厂上锦衣卫晨训的声音。

    受号子声影响,顾云汐的心情也跟着振奋起来,她终于相信此刻自己并非是在做梦,这里是东厂,一个崭新的环境,自己已然离开了幽筑贡院,远离了顾妈妈和那些欺负她的人们。

    早饭是一个叫孙秉的厂役送来的,之后又端了碗熬好的药,一套绛紫的番卫服装和一双短靴。

    听他说,这是督主的吩咐,让她换装。东厂惯例上不收女孩子,换上男装,今后跟在督主身边做事会方便些。

    顾云汐自然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厂役离开后,她喝了药就关紧房门,躲在屋子里面换衣服。

    她和督主冷青堂同住在东厂南院里面。督主自然有他的打算。

    从前这院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住。如今顾云汐进了东厂,她又是个女孩子,断然不可能去北院、西院里和其他挡头、番卫们住大通铺。让她住到他的院里头,清净的环境对她休养身子有利,也方便他随时照顾她。

    衣服是换上了,没什么难度,可梳头的环节似乎不太顺利。

    从前,自己动手挽个偏髻,再随意插个簪子并不是难事。眼下梳男人的官髻,顾云汐感觉不太顺手。一手拿梳子一手举到头顶正中拢头发,光滑的发丝总不太听话,拢到一半就漏了出去,不得已又要重新拿梳子去拢。

    反复几次,顾云汐的手臂就累得发酸。闷闷的松了手,一头厚密浓黑的头发散落下来。顾云汐扔了梳子,心里恨得想要抄起剪刀把这头烦恼丝剪光。

    外面一阵扣门的声音,是督主来了。顾云汐顿时手忙脚乱起来,神色慌张的对着镜子里看看,又忙不迭的跑去开门。

    “督主……”她脸一红。

    冷青堂看着披头散发、满脸委屈的顾云汐只觉好笑,柔声劝慰道:“别急,慢慢来。”

    引她到窗下条案桌的铜镜前坐好,他两下挽起蟒袍的宽袖。

    她看出他似要亲自动手帮她梳头,立马受宠若惊蹦起来:“督主,这不行!”

    “坐好……别乱动。”

    肩膀压上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按回到椅子上,接着又调正她的头。

    “东厂这边条件有些艰苦,只有厂役,没有随身的小丫鬟,很多事都要靠你自己。不会不要紧,慢慢做,慢慢学,总会熟练起来。”

    冷青堂轻声细语说着,一边拿着梳子将乱发一缕一缕梳开,在顾云汐的头顶反复拧了几下,再用发带绑好,很快的,就束出一个番卫的官髻来。

    拿起托盘里玄色平帽戴在她的头上,他对铜镜中的小脸轻笑:“好了,样子不错。”

    顾云汐也开心的笑起来。蓦地,她看到铜镜中的半张俊美的男人脸庞,心头涌起莫名的感觉,千丝万缕的交结,很温暖,也很安宁、祥和。

    回神的那刻冷青堂已经走到门口,转头对她说:“我先过去了,你吃早饭吧,一会儿我差人接你。”

    少时,督主的近侍萧小慎走进来看她。

    “呦,妹妹这就扮上了?”

    看到身着东厂番卫官服、头戴黑色平帽的顾云汐,萧小慎面露惊喜。

    “小慎哥,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

    顾云汐展开两臂,在屋子里面随意转了两圈。

    “好看,当然好看!好一个俊俏的……小番卫!”

    萧小慎凑近过来,眼神死死盯在她的胸口上,坏笑道:

    “我说云汐妹妹,幸亏你身材瘦小!不然啊,就算你穿这身衣服

    ,一眼看去也知道你是个女儿身!”

    “为什么啊?” 她诧异的歪头问。

    “嘿嘿……嘿嘿……我是说,你这里啊!还好不太大……”

    萧小慎的手向顾云汐的胸口指了指。

    “啊!你……我打你个登徒子!”

    顾云汐顿时脸红,伸手拽住萧小慎的一只耳朵,另一手拼命向他身上打。

    他们两个原本在贡院里就有交情,经常一起玩玩闹闹,却从来不会真闹别扭。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过来就是奉督主之命带你去东厂大厅。现在你既然都准备妥当了,就跟着我走吧。”

    “哦……那个,小慎哥,我……我有些紧张!”

    顾云汐可怜巴巴的望着萧小慎,两臂抱在胸前,大步也不敢迈。

    “没事,怕什么,万事有督主呢!”

    萧小慎拉着顾云汐直奔东厂大厅。

    东厂,正厅

    督主冷青堂一身湛青色四脚蟒锦袍坐在大厅的提督首位,身旁是掌邢千户程万里。大厅东西两侧,站了八个褐衫圆帽的番卫。

    今天是东边十个番队挡头聚得最齐的一次。顾云汐刚走进来,就被眼前的阵势惊得心头发慌。

    冷青堂打量了顾云汐的全副装扮,笑容温和,对她招手:

    “云汐,过来,到本督这儿来。”

    顾云汐走到冷青堂身旁,效仿之前萧小慎他们的样子,恭恭敬敬的向冷青堂欠身施礼:“督主!”

    冷青堂满意的点点头,扶起她,目光向两旁的番卫看去,朗声道:

    “各位挡头,这就是本督昨晚和大伙提过的顾云汐,本督的小徒弟。云汐,来,见过各位挡头。

    在场的无论年龄如何,都是与本督共过生死、高手之中拼杀出来的自己人,论资历,都是你的前辈。”

    “云汐拜见各位东厂的前辈们!”

    督主就在身边,顾云汐此刻拘谨的感觉减少了许多,向前迈了一步,对着众人抱拳施礼。

    一个个头稍矮、体态胖墩墩的男人“哈哈”笑着出队,白胖的脸上五官慈善。他向顾云汐还礼:

    “不敢当不敢当,督主的徒弟给我们施礼,我等下属实不敢当。”

    又将顾云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他用肥厚的手掌拍着头发稀疏的后脑勺:

    “乖乖!督主好福气啊,竟收了这么个清秀的娃子。我先自介绍自己,三番队挡头、赵无极!”

    “赵前辈好。”

    彼此又是抱拳施礼。

    冷青堂坐在提督椅上,笑容可掬:

    “云汐,我给你介绍其他挡头。程千户你早就见过,他身边的这位是一番队挡头、艾青,二番队挡头卢容,四番队挡头白奇英,五番队挡头骆子勋,七番队挡头蒋雄,九番队挡头林尽和……”

    冷青堂的手刚刚朝向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那里,他就自己开口介绍起来:

    “我是十番队的袁浅……”红润的嘴唇随即抿紧向着云汐微微一笑,神情有些腼腆。

    冷青堂一笑:“袁挡头才十六岁,是番队队长里面年纪最小的。六番队和八番队的挡头有公务在外,不能及时赶回,改日再向你介绍。”

    顾云汐将这些老的少的、面目不一的人一一看过,再次施礼:

    “云汐拜过各位前辈。只是一时半刻,你们的名字……我还没记全……”

    众人一阵宽厚的笑。

    见她不好意思的脸红,冷青堂一旁劝慰:

    “无妨,无妨,今后大家经常照面,慢慢熟悉吧。”

    十番队挡头袁浅偏头望定云汐,好奇的问:

    “云汐是你的本名儿?乍一听好像个小姑娘。”

    顾云汐尴尬的看看冷青堂,他那头却笑意从容:

    “各位都是随本督多年的弟兄,本督不

    瞒大伙,云汐……确是女儿身!”

    此话刚出,大厅里面立刻躁动起来。

    “什么?真是个女的?”

    “我说长的这么水灵!”

    “督主这是认了个女徒弟?”

    “这可是东厂里头一出啊!”

    程万里用力咳嗽了一嗓子,八个挡头立刻安静下来。

    冷青堂从提督椅上站起来,走到大厅中央。

    “云汐打小是个孤儿,是本督从灾荒难民堆中找到的,一直放在贡院那头。如今姑娘大了,本督想把她带到身边,教她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人嘛,不能总废着。本督就不服气,我朝女子既然可入得锦衣卫,难道就入不得东厂?!”

    “一切全由督主做主。”八个挡头齐声说。

    “只有一样,这事咱们几个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向外面传。”

    冷青堂边漫声说,边表情平和的环视在场一众。

    “属下谨遵督主命令。”

    “云汐过来。”

    顾云汐依照命令上前。

    冷青堂正色对她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东厂的一员了,虽是本督的徒弟,但也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若是犯了事,本督会按照厂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是,云汐明白。”

    猛一见冷青堂神色肃然的样子,顾云汐倒生出些畏惧来。

    一个番卫快步跑进大厅,下跪禀报:

    “启禀督主,永宁宫的明公公求见!”

    “他来了……?”

    冷青堂轻声自语,神色微变。

    “冷督主!冷督主今儿个可在吗?”

    人还没到,阴柔婉转的嗓音便先传进大厅里来了。随之,一道暗红色的身影悠悠走上厅来。

    来者年纪比冷青堂小几岁,瘦长身形外罩着一拢暗红的蟒衣,玄纹云袖,胸前正中是鹤立的图案。他的举手投足都如一汪潺潺的水,自带了股妩媚、妖娆的劲头。五官相貌,更可以“精致”形容。

    眉毛细长,鼻梁高挑,下颚尖细,两只明亮得如曜石般的眼眸里光彩明灭,有些睥睨万物的神彩。一张曲线优美的粉红薄唇自然微扬,渗出一点刻薄、嚣张的味道。

    来人走到冷青堂近前止步,轻抖一下手中的拂尘,欠身行礼:

    “奴才给冷督主请安了。”

    明澜,今年刚好二十岁,七岁入宫。最早在内侍监听差,后得皇贵妃万玉瑶的欢心被调入永宁宫里,最近两年又被提拔为她的掌事太监。

    冷青堂依旧坐在提督椅上,俊脸上笑容淡淡:

    “明公公别来无恙,什么风把您吹到本督的东厂来了?”

    又向左右看看,他对番队的挡头们挥手说道:“各位都散了吧。”

    “属下告退。”

    八大挡头拱手后纷纷走出大厅,大厅里只留下了掌刑千户程万里与顾云汐。

    待人都散去后,明澜掬了笑脸对冷青堂道:

    “前日皇贵妃娘娘传督主到永宁宫说话,几次通传您都不在东厂。想来东厂公务太过繁忙,娘娘特派奴才过来看看……”

    那些天,冷青堂正在幽筑贡院里照看生病的顾云汐,因此不在东厂。昨晚回来,便听下人禀告过永宁宫里来人的事了。

    “有劳公公。”冷青堂举了杯茶,用杯盖轻轻蹭了蹭茶杯边沿,将里面几根浮在热水上的碧玉银针撇开,神色倦倦的答道:

    “本督外出稽查要案,故此耽搁了几天。”

    “督主为朝廷效命,真是劳苦功高……”明澜说着利眸一翻,甚是滑的目光突的逮向冷青堂身边的顾云汐。

    “呦,今儿个瞅着东厂里来了个生面孔啊!”

第十二章 所谓“长大”(护)

    不等顾反应过来,明澜身形轻巧的闪过去,落到她的跟前。

    “哎呦,这个小番卫长相真俊!”

    一对眼珠子在顾云汐身上身下来回翻转,没完没了。他的目光甚是清晰明亮,仿如一对锋刃犀利的刀子,在投向她的瞬间就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她的皮囊,直直捅到她的骨头里。

    顾云汐被明澜那对诡异的眼神看得浑身发紧发毛,退小步偷偷向后躲。越躲,他就越是跟上来,不由分说直接伸手拉住她。

    明澜的手极凉,掌心泛着些微的湿潮,碰上来的一刹那就使顾云汐感觉自己好像碰到了一条身躯阴冷湿滑的蛇!

    她不禁惊出了整身的冷汗,想要撤手,却被明澜死死拽紧。

    “这孩子的手可够嫩的,手指头根根都像细细的葱节儿呢!你叫什么名儿?”

    明澜紧盯她问,笑颜妩媚。

    “我……我叫,云、云……”

    顾云汐低着头,声音结结巴巴。

    刚刚十队的挡头说了,“云汐”乍一听便是女名,她不敢轻易回答,怕犯了东厂的规矩,给督主惹祸。

    “云官儿!”

    身后,冷青堂的声音及时的救了场。呷了口茶,内双的眼皮始终懒得抬起,语气阴阴沉沉道:

    “云官儿啊,明公公是皇贵妃宫里的掌事公公,快来行礼……”

    云官儿?这真是个极妙的名字,可女用,也可男用,到底还是督主才思敏捷啊

    “小的见过明公公……”

    顾云汐怯怯的施礼,始终不敢抬头。明澜妖娆绝艳的身段充满了阴森叵测的劲头,给人的第一感觉很不舒服。

    “告诉我,你是打司礼监来,还是从锦衣卫提拔上来的?”

    明澜一手死死拽着顾云汐,一手的五指在她那只手背上轻轻抚摸,脸向她越挨越近。

    “啪”

    冷青堂已然将茶杯墩到角桌上,玉瓷的茶碟碰上红木桌面,迸射出一记脆利的声响。

    “明公公,你看够没有”

    “够”字的音节被他有意拖高拖长,透露出十足的威压。明显,冷青堂在告诫明澜:本督生气了!

    明澜的表情有些僵硬,嘴脸不自然的抽动了几下,很是无奈的松开顾云汐。

    “到底是师傅疼徒弟,旁人多看几眼,冷督主都吃味儿了!”

    为给自己台阶下,明澜眯起水波潋滟的眸子,勾动兰花指掩嘴一阵“呵呵”的漫笑。

    冷青堂向顾云汐递个眼神:

    “云官儿,去后面给明公公沏杯好茶来。”

    “是。”

    顾云汐自然可以领悟督主故意要支开自己,拱手施礼后,垂目出了正厅。

    明澜直勾勾的目光一路追随顾云汐远去,直到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他才意兴阑珊的回眸。

    转脸再看冷青堂,两人的视线正好对在一处。冷青堂一张俊脸平静依旧,表情看不到任何风起云涌的迹象,可那对凤目却射出两道阴鸷的光芒,寒意袭人的程度刹那就能将明澜全身冻僵。

    明澜笑意窘然,方才确是他太过失礼了。刚进东厂没和主人说过几句话,就拉着人家的徒弟不放。

    他有个毛病,非常喜欢在一些长相姣好的小太监、小宫女身上占便宜。皇宫年年都有新来的宫人,两眼摸黑什么都不懂,就算被资历高的管事公公揩油,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忍了。

    如今见到五官清秀的顾云汐,明澜一个情不自禁,不想竟然碰到冷督主的逆鳞!

    就算冷青堂不是东厂督主,他也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论资历论等级都能将明澜甩出好几条街远,明澜并不敢得罪他。

    “既然见过冷督主了,奴才这就告退了

    ,回去向皇贵妃娘娘复命。”

    “有劳公公,稍后本督便进宫给娘娘请安。”

    明澜拱手,携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阔步出了大厅,由番卫送出了东厂。

    明澜前脚刚一离开,千户程万里就凑到冷青堂近前:

    “督主,这明澜来者不善啊!您不在东厂这几日,咱们的探子得到消息,据说朝廷有意再成立个西厂,专门负责情报侦稽。相传万贵妃一直在皇上耳边推举她宫里的人任西厂提督……”

    冷青堂听后,神情平淡如初:

    “傍晚本督去永宁宫请安自会探出万玉瑶的话来,只怕是她自己先坐不住了,巴巴儿的和本督讲呢!晚点时候你随本督进宫,小慎留下,让他陪云汐四处转转,熟悉东厂环境。”

    分界线

    下午,萧小慎带着顾云汐在东厂里到处转悠。

    东厂很大,尤其是训练番队和锦衣卫的校卫场,简直大到可用一望无际来形容。

    这个时辰已过了番队的训练点,空阔平坦的场地根本看不到大队人马,只有固守在指定地点的岗卫们。一见萧小慎带人过来,他们立马就围过来了。

    “萧爷,您来了!”

    “这会儿您来校卫场,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做吗?”

    众人见了萧小慎都是点头哈腰,极其的恭顺,那种奉承的姿态就差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金腿帮他舔靴子了。

    这校练场里谁不知道萧小慎年纪轻轻就坐到四品带刀侍卫的官职,来去进出的腰间跨着绣春刀,那可是督主跟前的红人儿,比起校场上风吹日晒的番卫、厂役强得不知几百倍。

    萧小慎这时候也端起了架子,挺胸背了两手,挑剑眉看看两边围着的番卫,傲然说道:

    “我呢,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个人,这位小爷可是咱们督主的亲授弟子……”

    说话间挑起了大拇指倒指向顾云汐,对众人道:

    “以后见到了云爷,务必要恭敬,不可轻慢了,否则看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小慎!”

    顾云汐被他抬得有些不好意思,看看周围那一双双盯向自己的眼睛,不仅发光发亮,还流露出甚是虔诚、崇拜的目光,一时间更加惶然无措。

    “爷,我是二番队的冯保,今日得见云爷一面是小的三生有幸!”

    “我是四番队的钱异……”

    “我是九队的高盛!”

    他们争先恐后向顾云汐介绍自己,包围圈逐渐缩小。突然,一只粗糙的手从人潮里探出来,直接向顾云汐身上抓去。

    萧小慎眼毒,一巴掌掷过去,直接打开那只腌的大手。

    “干什么,干什么!不准乱摸乱碰!都给我安静”

    人群出奇的安静下来,番卫们不敢再有躁动。看来,这萧小慎在番队里面真是拥有相当大的威信呢!

    “哎,你!就是你!你想干什么”

    萧小慎手指一个身材猴瘦的番卫,毫不客气的大声喝叱。

    “爷,我没别的意思……”那番卫涨红了脸,表情窘困的解释:

    “我只是想和这位云爷握一下手,表达我等对他的欢迎罢了。”

    “放肆!云爷的手也是你能摸得的?”

    萧小慎对他一瞪眼。吓得那猴样的男子垂了头,再不敢看他。

    “小慎,小慎哥!”

    眼见他的表现越发离谱,顾云汐急忙拉了拉他的胳膊,连连对他摆手,随后对两旁人群抱拳施礼:

    “各位兄弟,我叫云官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今天过来只是想和大伙认识一下。日后云官儿做事有何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兄弟海涵,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

    萧小慎一把

    阻拦了顾云汐:

    “哎呦!我的爷,您这是干嘛呢!您不用向他们施礼!”

    顾云汐正被他搞得迷糊,只见他朝众人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各回各的岗吧!”

    “两位爷,今后有事只管说话!”

    “好了好了,快回去做事!”

    遣散番卫,萧小慎回首向顾云汐眨眨眼,表情洋洋得意。

    顾云汐不禁歪了头看着他笑:“看不出来,你还挺神气的!”

    “那当然,咱们可是离督主最近的人,比起普通番卫自然高出好几头啦!你呀,要学会在他们面前拿着劲儿,今后才好使唤他们,懂吗?”

    “就你聪明!”顾云汐朝他撇撇嘴。

    萧小慎举目看看日头,便对顾云汐说:

    “行啦,今天就看到这里吧!东厂很大,一天根本转不完。走了许久你也累了,咱回吧!”

    “行,”顾云汐点头:“估计咱们督主也快回来了吧!”

    萧小慎摇头:“这万贵妃传召爷进宫去,那可说不好时辰了。”

    往回走的路上,顾云汐忽而止步,神色担忧:

    “对了,上午那个明公公才来过,我旁边看着,他阴阳怪气的并不招咱们督主喜欢。当时他还瞅我像瞅怪物似的,别是看出我是女的吧?”

    萧小慎侧头思忖一刻,笃定道:

    “不会,你别乱想!就算真有什么,有督主护着你,你怕什么啊!”

    “就是因为这点,我才不想给他找麻烦。”

    半晌无语。

    萧小慎直视顾云汐,年少俊俏的五官倏忽释出一线异样的神思,仿若是瞬间的怅然失落。

    “你……你怎么了?”

    顾云汐被他毫无征兆的变化吓到。

    “云汐妹妹,你我之间也有几年的交情了,我……我对你……”

    俊白的脸仿佛蒙上一层落霞,红的突兀。他不再说轻易开口说什么,只是凝视顾云汐那张充满迷惘的脸,无奈的蹙眉:

    “在贡院我便看出来了,督主一心护你,也只有他才有保护你的能力……有个实心实意宠你、护你的人,我该为你高兴……”

    “……他是我师傅,当然会宠我、护我。小慎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替你高兴呗……”

    少年涩笑,目光如炬的眼眸再次凝着眼前的女孩,清秀的面容隐现点点伤愁。两手搭在她的肩上,他对她轻喃:

    “傻云汐,你何时才会长大?”

    顾云汐听得疑惑,用力晃晃身子甩开萧小慎的手臂,不服气的挺直了脖子,反驳道:

    “过了年我就十六岁了,别总拿我当小孩子!”

    萧小慎眼神一凝,摇头:“不,你还没长大。”

    “那你说,怎么才算长大?”

    他抓起她的双手放在一起,又将它们按到她的胸口上,轻声道:

    “当这里面能够住进一个人的时候,你便是真的长大了。那时无论你在哪,在做什么,都会不由自主想到他。想起他的那刻,心会变成受惊的小鹿,忽忽的乱跳不停……”

    “……”

    顾云汐的睫毛抖了抖,表情愈是不解。两拳用力捂了胸口,她低头思忖:

    “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啊?这么窄的地方,如何放进一个大活人?心……心还会变成鹿?小慎、小慎哥!”

    目光四下去寻,他已孑然走远。

    “喂,你怎么撇了我?等等啊”

第十三章 心照不宣

    酉时,永宁宫

    冷青堂过来请安的时候,皇贵妃万玉瑶正用宫中享用晚膳。火红华服、头戴九凤金冠的她坐在满桌珍馐前面,倒是一副极致瑰丽的画面。在她身边陪侍的宫人,正是上午到过东厂的太监明澜。

    “冷督主,你多久没来本宫这里问安了?”

    万玉瑶垂目说完,从面前的金碟里夹起一片嫩笋送入口中,抿唇细细咀嚼,始终不肯看他一眼。

    “微臣近日出东厂跟查一起要案,未能及时赶回,还望娘娘恕罪。”

    冷青堂低眸拱手,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完全是有备而来。

    “倒是真忙,难怪本宫差明澜传你多次,都见不到你的人影。本宫听说,这次你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徒弟?”

    消息传的倒快

    冷青堂轻笑,再次拱手道:

    “确有其事。云官儿是臣在几年前认下的,虽是胆子小,做事却极是谨慎周细,一直在贡院那头伺候着。眼下东厂里头事杂,才接到身边来,帮微臣料理事务。”

    “哦?这么说来是个小太监……”

    万玉瑶兀自呢喃了句,举起玉露杯,将里面的琼浆一饮而尽。

    明澜适时端起翡翠鸳鸯酒壶,为娘娘的杯中续了酒。光亮亮的眸子抬起一个高度,向站在桌子对面的冷青堂偷瞄过去,立时对上他那双锋芒如利刃的眸光。

    似是被刀片割到,又像是遭受了毒虫的叮咬,明澜只觉被那种犀利、阴鸷的目光直视一刻,浑身皮肤都在发紧、闷痛。

    惶然俯身,他手持一双公用玉筷子,选了一朵糖卤雀舌,布入万玉瑶的金碟里面。

    “娘娘,今儿个这道雀舌做得极是爽~滑可口,奴才夹来给您尝尝。”

    万玉瑶漫不经心的尝了一口,挑起口帕净了净唇,才抬眼看向正身垂手而立的冷青堂,漫声说道:

    “东厂不比别处,用人需千万严谨。不过那小太监既是你的徒弟,本宫倒没什么不放心之处。皇上将朝野内外事务交由本宫与你打理,那是对咱们的信任,本宫自然不想出任何纰漏,让皇上对本宫失望,让那些嫉恨本宫的人得了势去。”

    “娘娘的意思,臣自然明白。”

    “不过来陪本宫喝一杯吗?本宫今日有要事同你商量。坐吧!”

    万玉瑶向距离冷青堂最近的玫瑰椅微微甩头,头顶上那支东明珠芙蓉花步摇的长穗子在摇曳之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臣谢娘娘赐座。”

    冷青堂心下明了,薄唇点笑,缓步走到桌边坐下。

    明澜为他添了崭新的碗碟和银箸,又倒上一杯美酒。

    “督主,请。”

    笑吟吟做完这些,明澜识趣的退到万玉瑶身旁,垂手等候差遣。

    “青堂,本宫不想瞒你,最近本宫听到一些风声,前朝又有那些爱搅事的大臣向皇上进言,想要再成立一个西缉事厂。想来确是为你们东厂打算,你们既要查案又要抓人还要时不时替皇上警惕那些奸佞不忠之臣,实在繁累。此番皇上便真动了心,要以西厂为你们分忧……”

    分忧,还是分权

    冷青堂对大羿皇统手段中的制衡之道向来心中有数

    。眼下便不作声,只听万玉瑶继续。

    “本宫以为,横竖是皇上动了心想要组建新番,那西厂督主一职用谁都不如用自己人,才最是放心……”

    万玉瑶话说到半截顿了顿,又举杯咽下一杯酒,复望向冷青堂:

    “人选方面,青堂可有信得过之人?”

    “不知娘娘是否有中意的人选?”

    冷青堂与万玉瑶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万玉瑶斜睨身旁的明澜,弯动娇红的唇瓣,笑得意味深长:

    “明澜你是见过的,跟在本宫身边多年,做事最是妥协,心思方面也细密。本宫寻思着,若是两厂提督都为本宫的人,往后你们打交道办事才更是顺当,你认为呢?”

    话毕抿唇,万玉瑶勾起桃花眼直视冷青堂,水光粼粼的清眸里纳满了万种风情。

    果然,事情结果如程万里所言……

    冷青堂含笑垂眼:

    “娘娘既有此意,臣并无异议,谨当遵命就是。”

    万玉瑶不动声色的转脸,给明澜递个眼色。

    他登时会意,拿起公筷从醋酿龙舟鱼的鱼脊背处划起一片髓白细腻的鱼肉放到冷青堂的食碟中,谄笑道:

    “督主,请!今后明澜凡事还要仰仗冷督主的威望。论资历和辈分,明澜自然不及冷督主您了……”

    冷青堂垂眸勾唇,长睫挡在俊美的凤目前面,使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他始终坐姿端正,将两手拢在宽大的袖口里,对眼桌上的酒菜不动分毫。

    明澜表情微滞,随后又陪笑脸,嗓音阴柔的开口:

    “月末该是东厂番队每年一度的集中演练,不知督主是否赏脸,邀明澜前往观瞻一二,权作学习经验?”

    “明公公若感兴趣,自去便是。”

    明澜已经从冷青堂淡漠的神情看出他正隐忍着燥火,快速思忖后又不甘心,继续追问:

    “依督主之见,待西厂成立之后,所需锦衣卫……”

    “就按军部编制,由冷某的东厂统一拨划!”

    冷青堂豁的起身,向对首的万玉瑶拱手:

    “时辰不早,娘娘也该安置了。若无吩咐,臣就此告退,东厂还有公事需要臣去处理。”

    “你去吧。”

    万玉瑶对他轻轻一笑,目送他阔步离去。

    清凛巍然的背影从视野中消失之后,万玉瑶一手撑着刀削般的尖下巴,一手捏着金箸,神色变得百无聊赖。

    回味着那副清朗绝俊的面容,万玉瑶内心平白生出一丝失落的感觉。

    那样气宇不凡的男人居然做了太监,真是太可惜了

    在他身上,万玉瑶看到了一种明澜的年纪恰恰所缺的内敛与沉稳,正是这种魅力令万玉瑶沉迷。

    偏偏他待她又是时而冷、时而热的性子,倒是惹得她每次在召见他之后,内心都会被一种患得患失磨得难耐。而越是如此,她就对他越是着迷,一种强烈的征服和占有的**与日俱增。

    明澜已然收敛了谄媚的笑容,目光寒凛凛的注视桌上冷青堂从未沾唇分毫的美酒和菜肴,声色狠厉:

    “娘娘,那冷青堂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您赏赐的酒菜,他尝都没尝一

    下,这是存心不给您面儿啊!奴才刚才瞅得真真儿的,他对皇上成立西厂的做法打心眼儿里不乐意!”

    万玉瑶闻声收了神思,眉眼微醺,慵懒的扔了金箸:

    “他身居司礼监掌印的高位,之前又帮本宫平了不少事,性子冷漠、孤傲了些也是在所难免。方才本宫故意叫你讨好他,就是为你今后在西厂做事方便些。毕竟,这皇宫里面还没有本宫的时候便已有了他东厂督主冷青堂。本宫现在让他三分,便是为你丰满羽翼争取了时间。再怎么本宫都清楚,你才是本宫真正的‘自己人’!”

    明澜激动万分,全身匍匐下拜:

    “奴才对娘娘之心天地可鉴。娘娘器重奴才就是奴才三世修来的福分。奴才自当鞠躬尽瘁,报效娘娘知遇之恩!”

    ……

    冷青堂和掌刑千户程万里在皇宫里一路走,如此好的月夜,他不想错过。轿子与随侍的番卫跟随在后,与督主保持了一段距离。

    “爷,之前您为那皇贵妃做了那么多事,她还是不肯相信您!设立什么鸟西厂,保不齐正是她,没少在皇上枕边吹风!”

    一路听冷青堂讲述在永宁宫的种种后,程万里恨得铁拳紧握,咬牙切齿。

    “哼!如今万玉瑶的心思便是咱们皇上的心思,他们既要用东厂,又要防东厂……”

    冷青堂悠然自得的向前直走,低声说话,不紧不慢:

    “明澜是个颇有心机的奴才,刚刚借助万玉瑶的势头便和本督提及从东厂分调锦衣卫充盈他的西厂。本督心知肚明,等给了他锦衣卫去,接着他就会惦记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子!”

    “明澜不过是从内侍监爬上来的,武功又不精通。爷,咱们且坐看他的西厂到底能立多久”

    ……

    说话之间一行人又走到那个足以使冷青堂牵出记忆的地方,他下意的止了脚步,侧头向不远之处望去。

    程万里极其熟悉督主这个久已形成的习惯,每当他驻足于此地,自己陪在一旁看着,内心总会扯出阵阵的酸楚。

    垂了卧蚕眉,程万里在冷青堂身后幽幽道:

    “您把云丫头接回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那丫头的眉眼神韵,真是与当年的裴掌膳一般无二。冥冥之中,上苍总算对您有所回报……”

    冷青堂沉默,背手直立,似是未将千户大人的话纳进耳中。

    程万里紧皱了眉,情绪忽而滂湃:

    “爷,许多年来,您的心事属下一直都懂!云丫头她……”

    “本督也一直都懂,裴掌膳是裴掌膳,云汐……就是云汐!”

    冷青堂骤然开口,截断了程万里后半句话。

    弥色的夜中,那平淡幽幽的声音流露出丝丝宛宛的哀戚之情。素白俊美的面孔淌在寒白的月光下,更显羸弱而疲惫:

    “万里啊,是本督欠了郑氏满门。郑国公的大恩,本督就算倾覆此生也无法偿还得清!如今,本督只想好好护着她,把她拢在自己的手心里,静静的看她长大,这是本督……能够报答郑氏一族唯一的方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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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42/ 第一时间欣赏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作者:四月的颦儿所写的《冷面督主请低调》为转载作品,冷面督主请低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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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介绍:
十年前,他为报恩,凭一己之力救下钦犯遗孤,从此被一线红绳所绊;
十年后,她听信谗言,恩将仇报,终致缘错半生!
一念之差,缘起缘灭;
权与爱的角逐,她赌了命,他输了情——
关于病娇小郡主被美型大叔拐进东厂的甜宠故事,看假太监如何老牛吃嫩草,抱得美人归——
关键字:甜宠日常、轻度虐情、复仇、甜点美食,结局大和!本文以日常开头,无宅斗,平静之中引出故事却顺理成章。第一卷前几章节奏稍慢,不喜忽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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