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师徒重聚
“原来是为此事,”
元虚子轻轻地笑了笑、道,
“贫道可否问您一个问题呢?”
“道长请讲。”
东方欲晓面无表情地道。
元虚子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袁塞、才又道,
“不知东方掌门是从什么人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是、听华阴县附近的村民们说的。”
东方欲晓迟疑了一下、思忖着不能将那个南乐平给推出来,便顺口答道。
元虚子微微一笑、道,
“这就奇了,若东方掌门真是如此听说的、就只能说是那些村民在胡说了。”
“元虚掌教此话怎么讲?”
想着对方也不会很轻易地便承认,听他这么说、东方欲晓倒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有些忿忿不平地道,
“莫非贵教的弟子并没有谁见过阿岳、也不曾知道他这个人么?”
“那倒不是这么说,”
元虚子微笑依然,
“敢问令高徒关山岳的衣着打扮是否与这位袁兄差不多,身材应该还略微比他要高些、相对的也强壮一些呢?”
“正是这样!”
东方欲晓很是惊诧地道,
“如此说来、贵教真的有弟子见过他?”
“不但是有人见过,而且见过他的那两个人中、其中之一正是贫道我。”
元虚子笑意盈盈地道。
闻听此言,东方欲晓情不自禁地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道长因何还要说村民是在胡说?阿岳他、现在到底安葬在何处?”
“东方掌门且先不要急,”
元虚子春风化雨般地道,
“贫道之所以说那些村民在胡说、是因为我见到令徒时并不在华阴县,真正的地点是在华山南麓,并且、他当时也没有死,更谈不上已经被安葬了这样的说法。”
“这么说……阿岳他还活着?!”
东方欲晓的声音有些发抖。
袁塞此时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问道,
“是真的么?你说的可是真的么?”
“没错儿,确实是真的,”
元虚子点了点头道,
“当时贫道发现他的时候,关山岳已经身受重伤,并陷入了昏迷。贫道和弟子将其救回,之后十余年中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才导致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何人,恩师席真人一直在为其进行各种治疗,近些日子才见了起色。”
“这么说来、阿岳他……”
东方欲晓越听越惊讶,
“他就在、就在……”
“师、师父……”
忽然,从旁边一侧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唤。
袁塞立刻转过身看去,随即叫道,
“师父、您快看,真的是他!”
听见弟子的声音,东方欲晓的身子猛的僵住了,愣了愣才缓缓回过头去激动地道,
“阿、阿岳,真的是你么……”
“是我啊、师父……”
从院子的另一侧的一处暖阁中,在陈玉彬的搀扶下、走出一个人,只见他虽然面色依然没有血色,却已经不再如同死灰;虽然步履尚不稳定,还要撑着拐、靠别人的搀扶,却也是已经能够行走。
东方欲晓带着袁塞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阿岳,你真的尚在人世?!”
“是啊,师父、弟子还活着……”
说着,关山岳双膝跪倒在地、倚在师父的腿上失声痛哭,
“弟子这是两世为人、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任其将这十几年的苦楚与分离之情、随着泪水流淌出来……
好半天,东方欲晓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好言相劝道,
“不要哭了,我们师徒今日里还能相会,这是值得高兴的的事情,因何还要哭呢?”
“是,弟子知道了。”
关山岳随着师父的一拉的力度、及袁塞在旁边的搀扶下站稳了。
坐在一旁的元虚子笑道,
“东方掌门今天师徒得以重聚、确实是可喜可贺,还请各位到这边坐下来说话吧。”
“对,元虚掌教说的对,”
东方欲晓拉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弟子、缓缓走回到石桌前,之后朝着元虚子深深地施了一礼、道,
“多谢元虚道长及全真教对阿岳的救命之恩,东方欲晓在此多谢了!”
“这可实在不敢当,东方掌门切莫要如此!”
元虚子连忙站起身来、忙不迭地阻止着他道。
谁都看得出这东方欲晓是位性情孤傲之人,此时竟然肯对着虽说是一教之主、却比自己要年轻许多,甚至是低上一辈的元虚子施以如此大礼,完全看得出他是在诚心诚意地向对方致谢。
众人重新落了座,东方欲晓这才得空询问道,
“阿岳,告诉为师,到底是何人将你害成了这个样子的?那玄铁令又是被何人所夺?”
“师父,其实害弟子的人离此并不远,就是那华山派中的。”
关山岳叹了口气道。
东方欲晓听了,一双长眉顿时皱了起来,
“怎么?那华山派惘称为名门正派,如何会做此等龌龊之事?!”
“师父、您先不要动怒,”
关山岳瞧了瞧元虚子,因为他也清楚全真教与华山派的关系,连忙劝道,
“听徒儿和您详细的讲来,虽说害弟子的人是华山上的,却只是七杰中的老三水平湖而已,夺了玄铁令的人也是他,其他的人并没有加害于我,而且在得知徒儿遇险之时,五侠祝平乐还曾舍身救了徒儿,若非如此的话,就等不到元虚道长和席真人来将我救回的那一刻了。”
“原来如此,”
东方欲晓稍稍压了压火气道,
“那么、如今那个可恶的水平湖在什么地方?”
“他还在华山,”
元虚子接过话茬儿道,
“听说他最近好象是犯了什么门规,被曲平正由掌门罚到‘思过崖’思过呢。”
“是么,看起来这家伙还真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儿,”
东方欲晓冷笑着道,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他将阿岳害成这样的,我们师徒绝不能就这样做罢,本座也一定要前去讨个公道!”
“东方掌门,晚辈有句话想说,不知您可否愿意听?”
元虚子缓言道。
虽然在气头儿上,可毕竟人家是自己爱徒的救命恩人,东方欲晓不得不再次压了压火儿、道,
“元虚掌教休要客气,有话尽请讲来。”
“那好吧,要说这件事么、依晚辈看并不这么简单,”
元虚子边思索着边道,
“据我教中弟子探得,那水平湖伤害关兄的同时,也将祝平乐祝五侠打伤,以至于他同样生死不明,之后还对外宣称他背叛师门。”
第三百六十二章 惊天之变
“什么、你说的这是真的么?”
关山岳听了,十分惊讶地问道,
“难道说、祝兄他也遇害了?”
“是啊,祝五侠也因为那次的事件受到了牵连,也经历了许多的苦,”
元虚子轻轻点了点头,因为不想在无意之中透露出祝平乐的事,便及时地又将话头儿转了回来、继续道,
“但晚辈知道、如果只为了夺取玄铁令、水平湖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而且那曲掌门虽然仁慈,可也绝不会容忍其这样的倒得逆施,更何况,既然华山派已经得到了那玄铁令,这么多年来除了召集过一次武林大会后、再无其它动作。他们在不惜伤了其他门派弟子、又伤了自己的门派弟子后,总不会只想着将那玄铁令给收藏起来吧。”
“掌教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东方欲晓边听着、边思索着,见对方说到这里、便微微点了点头道,
“那么依你看、这又是为何呢?”
“据晚辈看,那水平湖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或是阴谋。”
元虚子回答道。
东方欲晓想了想问,
“嗯、好,如果真是如此,掌教你觉得如何处理才好呢?”
“依我看,不如我们让那水平湖自食其果,”
元虚子道,
“我们先以为给关兄讨个公道之名,用东方掌门您的名义、召集中原武林各门派一同声讨我全真教,华山派必定会出席,而水平湖做为主谋也不会错过看好戏的机会。到那时、我们再当着天下江湖诸位豪杰的面、当场揭露他的嘴脸,让所有人都明白围绕着‘玄铁令’所发生的这些事情,让其自毁于武林之中。”
“好,就这么办吧。”
东方欲晓听了,也觉得这样做才能达到惩罚那家伙的目的,便欣然赞成。
元虚子见他同意了,便让他们师徒住上几日、再回襄阳府去,并嘱咐先不要声张,等筹划好了、再开始按预想的进行。而关山岳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所以还要暂时留在全真教。
眼看着在中原武林中要举行一次盛会,并且还有一件大事要发生,然而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给打断了——
当今天子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
国丧传遍天下,所有的事情都要为之停止,更何况做为武林地位颇高的这些门派、自知越是此时越是要担起稳定江湖的责任,以防有居心叵测之人从中搞鬼。
在此之前、全真教的元虚子已和武当的前辈们打好了招呼,现在更是相互协助、决定将武林大会的日期向后推迟。
就在大部分人的心情都在放沉稳,并进入等待的状态之时,有一个人却是不安起来,当然就是居住在全真教的柴靖南。
这天,得知皇上驾崩消息的柴靖南、匆匆赶到了殷云明的房间里,一脚踏进门中、便大声问道,
“殷叔叔,听说皇上爷爷走了、这是真的么?!”
“靖儿?”
这一嗓子将正在房中同元虚子一块儿聊着什么的殷云明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他、诧异地道,
“是真的啊,靖儿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爷爷他真的没了……”
柴靖南的脸上顿时现出了十分的伤感、头也微微垂了下去,
“这么说,四叔他也没有爹爹了,他应该很难过吧。”
“是啊,”
见了他的样子,殷云明的眸子中流露出了一抹的慈爱,
“四爷的父亲不在了,他的确会很难过的。”
“那么、靖儿要回北平去,”
柴靖南猛的将头抬了起来、道,
“四叔没有了爹,他现在很伤心,靖儿要回到他身边去陪着他。”
“这倒是可以,不过,”
殷云明想了想道,
“不过皇上刚刚离世,按道理讲、四爷此时应该去京城奔丧吧,肯定不在北平城中,靖儿你真要去的话、恐怕也要等上三个月以后吧。”
“是这样啊,”
柴靖南愣了愣,
“那好吧,等三个月以后,靖儿再回北平去陪四叔。”
就这样,柴靖南开始了在他看来这十分漫长的等待,终于三个月过去了、到了准备启程的日子,而祝平乐也赶来了,要和他一同前往北平。
当然,祝五侠要去的目的肯定不是担心燕王殿下伤心,却是出于他安全的考量,所以才决定一同前往的。
然而,当柴靖南再次见到自己的四叔时,眼前的一切竟然令他大吃一惊……
这两年中、对于朱棣来说,绝对就是考验与打击的各种压力相结合的日子。
出征察察尔的第二年、三皇子晋王朱棡便也得了重病、不久便去逝了,西北的塞王连续失去了两个,皆由世子来继承。想想守卫边境的这些皇子们,更让人不得不将目光投到朱棣的身上。无论你怎么看、怎么想,是爱戴还是仇视,在人们的心目中、燕王那举足轻重的地位,一直都是谁也无法掩盖与抹去的。
而做为一国之君、皇家的家长,朱元璋又何尝不知道、不了解呢?他也曾多次地考虑过自己百年之后,这些儿子们与皇太孙之间的关系,想着、有身为至亲骨肉的叔叔们来做为朱允炆的保卫国土之臣,这应该是最为稳妥的了吧。
可是就在一次祖孙二人讨论国家治理之事的过程之中,朱允炆竟然提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如果外族做乱、想要入侵,有叔叔们来保卫疆土;可若是叔叔们有人做乱、又该如何呢?
听了这一番话,可以说朱元璋还是非常地震惊的,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位往日里一向仁慈忠厚得甚至有些懦弱的孙儿,今天竟然会将自己的叔叔们摆放到“假想敌”的位置上去。
这到底是出于他软弱的不安全感,还是出于他一直深深埋藏着的、不为常人所察觉到的疑心,朱元璋隐隐地感觉到了一阵阵的不安……
“那么、你看该如何办才好呢?”
将问题又丢还给了皇太孙,朱元璋很想从他的回答中找到一些端弥,而朱允炆的回答是“德服、削藩、镇压”的三段论。对此、还能说些什么呢?如果这个假设真的成立的话,那么此答案应该也是最好的了,所以除了赞成之外,朱元璋并没给出更好的说法。但是、这位一向精于谋略的老人,不能不为自己有生之年要完成的事项中、又加上了一项。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不寒而栗
皇太孙的回答自然是不错,可一看便知、他已经为此经过了为时不短的一番考虑,或者是有人在替他进行考虑。可无论是哪种情形,骨肉之间的猜忌毕竟都不是一个好的开端,如果这种猜忌还是在外人的授意之下产生的,那么就更加的不妙了。
从此时开始,朱元璋的这种担心便占据了他思维中的主流,以至于一些近臣都有所察觉——
黄子澄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说对太子朱标最为忠心的人是蓝玉的话,那么对朱允炆最忠心的人、就应该是这位太常寺卿了,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位皇太孙、才会保证他们这些文官在朝堂之上的地位,而在其他的那些重武轻文的皇子们眼中,文人们终是没有武将们的用途大。
所以、他一直都在小心谨慎地帮助朱允炆稳固地位,发现皇上的态度稍有动摇、便会及时地加以提醒。
而这些天黄子澄就发现了有些不妙的苗头,因为皇上对皇太孙的说教好象少了,倾听的时间却多了起来,而且经常的在朱允炆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不置可否地保持静默,或者干脆便陷入沉思。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先太子早逝,皇上不立皇子、反立皇孙,这本身就引起过一些非议,甚至有大臣到圣上面前直谏,虽然至今为止皇上没有改变圣意,可谁又能保证将来不会呢?
所以、为此黄子澄近日来也是忧心忡忡,而让他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这天忙完了自己的事来到东宫、却意外地见到朱允炆回来了。可当他刚刚看到、皇太孙那一向都显得很紧张忧郁的脸时,顿时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与往日有所不一样的地方。
“殿下,您没到乾清宫去么?”
黄子澄很关心他的行动路线,
“听那些内侍们说陛下的龙体不是太好、是么?”
“是啊,皇爷爷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的差,我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刚刚才容出空来回来取些东西、立刻还得回去。”
朱允炆疲惫地说道。
说真的,若不是眼前这人是自己最可信赖的黄先生,他真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而且也许过几天、就会多一位能够协助自己的人,来帮他处理那些琐碎的、仿佛永远都不会有个完的事情,想到这点,朱允炆还是稍稍有一些轻松的兴奋感。
而黄子澄再次从他一直很黯淡的目光中、查觉到了那丝光彩,心中不禁狐疑、小心地问道,
“殿下,难道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了么?因何您看起来好象有些开心呢?”
“是啊,黄先生真是观察的细致入微呢,”
朱允炆的嘴角轻轻地扯动了一下、道,
“今天皇爷爷和我商议过了,打算将四叔从北平府诏回来。我想大概是担心我过于辛苦、是要让四叔前来协助处理朝政吧……”
“什么?!”
捧在手中的书本从掌心滑落于地上,黄子澄惊得象是被火烧到了一般,几乎是跳了起来追问道,
“殿下您刚才说什么?陛下想把谁调回京来?!”
“是、四叔啊,”
朱允炆被他震惊的样子给吓了一跳、道,
“你这是怎么了?因何紧张成这副样子?”
“哎呀、殿下,臣怎么会不紧张呢!这可是大事不好了!”
黄子澄说着,已经不顾君臣礼仪,上前一把将朱允炆的手、紧紧地给抓住了。
见他如此的大惊失色,朱允炆不禁更加奇怪,本能地推开他、道,
“这有什么可不好的?皇爷爷让四叔回来在这段时间里帮助我、这不是很不错的事情么?”
“我是傻殿下!”
黄子澄急的直跺脚,
“现在是什么时候、难道你没想想么?眼见得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殿下继承皇位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可这个时候他老人家竟然要将燕王给调回来,你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么?”
“怎么想的啊,”
听他的口气,好象皇爷爷已经没几天的活头儿了的样子,朱允炆有些不快地道,
“不管怎么样,难道他老人家还能害我不成?”
“皇上当然不能,可朱棣他能啊!”
黄子澄几乎已经是口不择言了、道,
“调谁回来、也不能将他调回来啊。”
“先生,您说话可有些过分了,”
朱允炆看了看他,
“四叔的名字岂是能够如此随便的拿来叫的?”
“啊,恕臣无礼了,”
猛然想起眼前这位皇太孙、对他的四叔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宽容,黄子澄连忙道着歉,
“可是、这件事您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不把它当回事。听这宫中之人提起过,陛下曾经对后宫抱怨过,说殿下您过于仁慈懦弱,甚至有些后悔立您为储君了。现在正值这种关键时期,竟然要将燕王殿下调回,怎么知道他不是想另立太子呢?”
“什么?”
这番话说完,朱允炆听得顿时心中一寒,可他还是强做镇定、沉吟半晌方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谁做储君也是要由皇爷爷来说了算,我们做臣子、儿孙的自然要服从。”
“啊?!”
黄子澄真没想到、自己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清楚了,皇太孙殿下竟然不但没能着急,反倒还谦让了起来,顿时急得一股无名之火冲上了顶梁门,
“但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从未被立为过储君也就罢了,可现如今、您已经做过皇太孙,身边也有一些忠心耿耿地围绕在您身边的忠臣,如果燕王得势登上了皇位,他还能轻易地放过您么?到那时、不止是殿下您,就是微臣等也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了。”
“你……”
朱允炆再度陷入了沉思——
这个不过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真的开始担心了……
他并不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自幼生长在宫中,天生的懦弱性格让其时常都会有种极不安全的感觉。而黄子澄这番话恰恰击中了他的这个最致命的弱点,让其全身不寒而栗。
见皇太孙的脸色变得惨白,黄子澄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作用了,便趁热打铁的继续说道,
“另外、殿下,上回您不是曾对臣说过,想要让燕王殿下臣服在您的脚下么?如果您不登上皇位,又如何让他臣服?您当时的气魄都到哪里去了!”
是啊,我要让他做回我的四叔、就一定要让他臣服,只有将其掌控在手中,才能象皇爷爷那样、让其展现出那个温和体贴的一面——
朱允炆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回过身盯住了黄子澄。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失所望
被他的这种眼神看得直发毛,黄子澄不禁试探着问了一句,
“殿下,您看、臣说的对么……”
“先生说的、非常之有道理,”
朱允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
“只是,现在皇爷爷下的诏书已经发往了北平,再想阻止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先生看、又该如何是好呢?”
“那就再发一道诏书,命他留在北平勿动。”
黄子澄几乎没经任何思索、立刻答道。
朱允炆微微一愣,
“可、那样岂不是矫诏了?”
“这怎么能说是矫诏,”
黄子澄摇了摇头道,
“如今陛下病重,殿下身为储君,为了稳定朝中大局、做出一些应有的决定,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别说是追发诏书,就是临时修改陛下吩咐的不当内容、都不为过。”
“先生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么?既然如此、就照你所说的去做好了。”
朱允炆沉吟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见皇太孙殿下肯听自己的谏议,黄子澄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真的怕自己的这位少年主君、因亲情而一时的心软,会失去已经占得的先机。想了想,又道,
“对了、殿下,不止是燕王,还有其他诸王,对他们也一样不能掉以轻心,同样也要传诏、令其全都留在封地,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先生说的对,”
对别的叔叔,朱允炆倒没有多加考虑地便点了点头,
“那么这些事情就交给先生您去做好了,我还要去陪在陛下身边。”
“好,那就交给微臣好了。”
黄子澄施了一礼,目送着朱允炆离开。
刚刚回到乾清宫、迈入寝宫的大门,就听一声器皿碎裂之声传来,接着便是一阵的怒骂声,
“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都给朕滚!”
朱允炆听出这是皇爷爷又在骂那些宫人内侍们了,边在心中暗道着、老人家近日来的脾气越来越坏了,边快步走了进去、将一个太监手中端的水盆接了过来放在一旁,边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寝宫中只剩下了这祖孙二人,朱允炆来到床边、扶着爷爷躺下道,
“皇爷爷,是孙儿不好,从您身边离开了,让那些笨手笨脚的内侍们惹您生气了。”
“允炆啊,”
见他回转到自己的眼前,朱元璋稍稍安下心来、问道,
“你四叔来了么?”
“四叔……”
朱允炆的身体僵了一下,顿了顿才道,
“还没有得到消息,大概是还在路上吧。”
“哦,”
朱元璋微微闭上了双眼,梦呓般地道,
“小四儿行动一向都很迅速,应该也快到了,等他来了、叫他立刻来见朕。”
“是、孙儿知道了。”
朱允炆的内心真的有些冷。
自从听了黄子澄所说的那些“有可能会另立太子”这样的话后,就仿佛凭空升起阵阵冷风、从背后袭来,令他有种寒彻骨髓之感。而现在、皇爷爷提到四叔时的口气,怎么听都是那么样的亲昵,这让他更加确信了这种说法。
没错儿,现在绝不能让四叔到京城来,更不能让皇爷爷见到他,就算是自己其实也想见他,可也要等到登上皇位的那一天——
朱允炆已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而此时、在北平的燕王府中……
不知为什么,自从三哥晋王朱棡也离开人世后,朱棣的内心中一直就无法安宁。这当然不是因为和他的关系有多好,毕竟对这位三哥可不象和二哥之间的感情那么的深,可就是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直到那天从宫中有消息传来。
由于对那些皇宫内侍们一直都很温和体谅,所以在这些做“奴才”的人们看来、燕王殿下当然地是皇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位,也愿意替这位皇四子尽一份心、出一分力,因此从宫中及时地得到各种信息,对朱棣来说一向都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这次所得到的消息却让他大吃一惊,因为父皇病重了,更有甚者、说圣上已经到了病危的时期。
可是、还是没有等到父皇的那句、自己一直期盼着的话——
朱棣只觉得仿佛全身都在收紧,当时什么事都不想再做,将自己关在王府内院外宅的书斋中,甚至不想见任何人。可他又盼望着能有一个人在身边说些什么、好让自己不要如此的紧张,能够放松得下来……
就在此时、道衍来了。
这位大师好象总是能够适时地出现在眼前,一见到他,朱棣知道、终于可以有人来依靠一下了。
“四爷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的不好。”
边接过郑和献上来的茶,道衍边瞧着他、微笑中却不乏真诚的关切之情。
朱棣也想让自己尽量地显得放松一些,可就是做不到,便也不再勉强自己、道,
“大师来的正好,京城的宫中有消息传来,让小王不能不担心啊。”
“是陛下病危了、对么?”
道衍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
朱棣不禁一愣,转而又苦笑道,
“大师果然是能够未卜先知,什么事情都瞒您不过。”
“老衲这可不是通过掐算知道的,”
道衍笑道,
“我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是打探到的。”
“原来如此,”
朱棣叹了口气道,
“宫中传给我的消息一向都很准确,若说父皇病重、那么就不会是夸张。”
“是啊,四爷您打算怎么办呢?”
道衍看着他问。
朱棣想了想道,
“我想进京去探望父皇,只是没有诏令便私自擅离封地,恐怕又不妥。如果在从前还不算什么,可现在大哥早已经不在了,父皇又病重,权力肯定掌握在皇太孙及其手下那几个人手中,真是……”
“四爷,”
道衍婉言安抚道,
“不要急,该来的总会要来的,重要的是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体?”
朱棣诧异,明明是父皇病重,怎么又扯到他的身上来了,
“我的身体没什么啊,一直都很健康。”
“真的么?”
道衍微微笑道,
“老衲可是个最不务正业的和尚了,佛家以外的东西了解的可不少哟,对于医术也颇通晓一些,四爷的身体怎么样是瞒不住老衲我的。四爷、你的年纪还轻,不要过于苛求自己,要学会顺其自然。”
“我……”
经他这么一说,朱棣还真的无言以对,因为大师说的是真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月光剑影
自从太子朱标离世的那时起,各种压力与焦虑便毫不留情地向他袭来。在人前,他是那位优秀出色的燕王殿下,是那位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的年轻将领,可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又有谁能了解到呢?这样导致了睡眠、食欲各种方面都大不如十年前,体力也在下降着,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事情。
轻轻点了点头,朱棣也不再隐瞒,
“好的,小王知道了。”
“四爷,”
二人正在说着话,郑和从外面走了进来道,
“外面有从京城来的使臣,说是陛下诏您速速入京。”
“哦?来人在什么地方?”
朱棣连忙问道。
郑和手中捧着诏书、边交给他边道,
“已经回去了,说是事出紧急,还让我转告您要尽快。”
“哦,知道了,”
朱棣接过诏书、边看着边转向了道衍,
“大师您看呢?此番入京是福是祸?”
“这还用问么,这不正是四爷一直期待着的么,”
道衍微微一笑道,
“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尽管去好了,只不过要多加小心。将三保、周铎、于谅都带上,再带几十名禁卫,虽然这样会拖慢些速度,但四爷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好的,小王记下了。”
边说着,朱棣边示意郑和立即去做动身的准备。
道衍依然思索着什么、片刻又道,
“不过此次入京也许不会太顺利,四爷您要做到掌握分寸、审时度势,如果遇到实在不可为的状况、切不要强为之。”
“嗯,好的。”
朱棣点着头,心中却忽然想到了柴靖南、祝平乐他们,心道,如果有这几个人跟在身边、就会觉得安心的多。不过、从他们离开这么久都没回来的情形看,江湖中一定也是出了什么变故。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朱棣带着郑和他们三人,外加三十名王府禁卫士卒,出了府门、离北平城直奔京师应天府。
因为心中很急,所以赶起路来也是飞速行进,这一程还算顺利,只是到了瓜州便遇到了麻烦,因为这里的地方官竟然赶来了。
看着眼前这位知府大人,朱棣又好气又好笑、道,
“本王是奉诏进京面圣,大人你不必多费心,只要为我们这一行人准备船只便可。”
“可是燕王殿下来本地,下官怎么能不好好地加以招待呢。”
也不知道这人是出于什么心理,一定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朱棣在马上有些不耐烦地道,
“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但本王乃是藩王,路过各处、不便惊扰地方,所以无需大人为其它事情操心,明日一早将渡船准备好就行了。”
说罢,拨马转身对于谅、周铎吩咐道,
“你二人带着弟兄们就在这城外安营扎寨,休息一夜、然后渡江入京。”
“属下遵令。”
两个人带着禁卫士卒们去扎营了。
郑和瞧了瞧那位尴尬的知府,微微笑了笑道,
“大人且莫多心,我们殿下一向行事如此,说不叼扰地方就是不叼扰,明日渡江的船就有劳大人了,您还是请回吧。”
“那好吧,下官明白了。”
边施了一礼、边答应着,那位知府终于悻悻地带着人走了。
此时,营帐已经扎好了,不过只是住一宿,所以只是简易大营,除了为朱棣在帐中搭了一个行军床外,其他人均是在帐中打地铺。见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朱棣在郑和的陪同下进了大帐、坐下来休息着。
太阳落山之时,大家开始埋锅造饭,朱棣及随行的众人都是习惯了行军打仗的,所以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等晚饭烧好了,大家在一起吃过了、分配好守卫的轮次后,该巡营的巡营,该休息的休息,很快、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
明天便可以入京了,也不知道父皇传召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左思右想的、心中一直都放不下,朱棣终于还是坐了起来、走到帐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一阵金风袭来,久经沙场的他自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立刻将身子急转向旁边躲开,一把利刃在夜色下闪着寒光从眼前掠过。
竟然还会有刺客?!
虽然从自身的安全方面做了考虑,可朱棣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前来行刺。
却见对面那人一袭黑衣、青纱蒙面,手执长剑、身法敏捷,一击未中之下,第二剑随即刺出。只是这一回却根本没能袭击到朱棣的面前、便被斜刺里伸过来的一柄长剑给挡开了,郑和已及时地出现在二人之间、并将自家主人护在了身后。
让人奇怪的是,见到他、对面这名刺客竟然轻笑了一声,接着便挽了个剑花、朝郑和连出几剑。
这家伙还真是莫名其妙——
一边应战、郑和边觉得不可思议。
这名刺客摆明了是来刺杀燕王的,可现在却好象不但根本不急着完成任务,反倒还特意的找着自己来交手。要知道一般的情况下,行刺的过程中、最忌晦的就是与人缠斗,莫非……
猛然间醒悟过来,难道说还有其他的刺客不成,而这个人只不过是来将自己调开,好让别的什么人去刺杀自家殿下?!
想到此处,郑和很担心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朱棣,见他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样子。可即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觉,还是叫其他人来帮忙的好。
可刚想开口喊人来,对方却好象看出他的用意似的,朝他连连地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
“不要惊动别人。”
啊?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明明是前来行刺、还不让自己找帮手!不过,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怎么好象有些耳熟。郑和有些狐疑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真的没听出来么?”
那人反问道。
而此时,朱棣好象看出些门道,急走几步来到近前,却立即被郑和护在了身后,
“四爷,不可轻动。”
“没关系的,”
朱棣竟然也轻轻笑了笑、然后朝着对方道,
“如果小王没看错的话,阁下是蒋瓛蒋大人吧?”
“呃……罢了,”
对方将长剑垂下、顺手摘下了脸上的青纱道,
“被燕王殿下给认出来了,看来下官这伪装的水平还是不合格啊。”
月光下露出的那张脸、果然正是蒋瓛。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两道诏书
郑和一见是他、顿时有些恼火地道,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的,在这舞刀弄剑的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还看不出来么?”
蒋瓛微微一笑道,
“打扮成这个样子,还这个时候来,当然是来刺杀燕王殿下的喽。”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听对方边说着这样的话、竟然还带着满脸的笑容,郑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执剑再和他理论一番之时、却被朱棣从旁边一把给拉住了。
只见朱棣不但不生气,竟然也是一团和气地道,
“蒋大人既然已经来到了我们这里,不妨到帐中一叙,也免得惊动其他人。”
“多谢殿下,下官也正有此意。”
边施一礼、蒋瓛边不客气地回答道。
就这样,三人轻手轻脚地一起回到大帐之中坐下,朱棣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锦衣卫第一高手的这副打扮、道,
“蒋大人此来做什么刺客、一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指派吧?”
“是啊,燕王殿下果然是聪明绝顶,一猜即中。”
蒋瓛看着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几许的敬佩道,
“如果下官不来、他们还会再派其他人,这样还不如由下官前来,同时还可以将一些宫中发生的事情、告诉给殿下您听。”
“哦,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派大人你来的呢?”
朱棣倒是十分的关心这个问题。
蒋瓛也不迟疑、很直接地回答道,
“不是别人,就是那位东宫伴读、太常寺卿黄子澄。”
“果然又是他,”
朱棣叹了口气、道,
“本王又不曾得罪于他,又何必苦苦相逼。”
“这不是得不得罪的问题,”
蒋瓛无奈地笑了一下道,
“殿下大概还不清楚宫中现在的情形,容下官和您详细地讲来、如何呢?”
“好啊,本王也正想知道一下父皇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朱棣有些迫不及待地道。
蒋瓛听了,看了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殿下您心里要有个准备,陛下此番可不是普通的生病,听太医讲、已经无法医治了,加上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恐怕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也正是因为如此、黄子澄才会紧张到这种地步,生怕皇太孙储位不保。”
“蒋大人这是何意?”
朱棣其实正想听这样的话,可还是谨慎地询问道,
“皇太孙被立为储君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又何来的储位不保?”
“殿下您有所不知。”
蒋瓛回答道,
“听陛下的口气,经常对皇太孙的为人缺乏主见有所不满,自从病重以来也曾说出过一次后悔立他为储君的话。所以这次急诏燕王殿下您入京之举,才会令黄子澄和齐泰二人颇感紧张。”
“原来还有这种事,”
朱棣听了、心中多少舒坦了一些,至少这说明自己这么多年来并没有白干,还是看到了一些希望,可话说回来、只是希望也不过是一些空洞的东西,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想罢不免有些忿然道,
“所以,那二人便派蒋大人来刺杀本王?!”
“是啊,”
蒋瓛微微笑了笑道,
“但是那黄子澄也只不过是想让下官阻止您入京即可,真要杀您、恐怕他也没有那个胆量,而且、这一切还是瞒着皇太孙的,没敢让他知道。对了,殿下您到目前为止收到了几份诏书?”
“几份?”
朱棣一愣,
“当然只有一份了,就是召本王入京的诏书。”
“果然如此,”
蒋瓛微微点了点头道,
“陛下传诏命您入京之后,紧接着黄子澄便矫发另一份诏书、让殿下您返回北平不得入京。大概是您走的太快了、这第二份还没有到。那黄子澄得到瓜州府的密报,知道您已到了江边后十分的着急,这才找下官来阻止您入京。”
“如此说来,情势很紧急啊,”
朱棣下了决心般地道,
“不管怎么样,明天一早、本王一定要入京。”
“下官不这么认为,”
听了他的话,蒋瓛却用很坚定的语气阻止了他,
“先不说别的,就是那瓜州地方官、一定会以各种理由不为您准备船只,而且即使您能过江入了京,是否真的能进得了宫也是个问题,毕竟现在宫中是由皇太孙的人掌控着。”
“这么说来、本王就不应该入京了?”
朱棣有些恼火、反问着。
蒋瓛想了想道,
“殿下,有时明知不利就不要勉强去做,更何况即使去做了也不一定会得到您想要的结果。”
如果遇到实在不可为的状况、切不要强为之——
临行前道衍的嘱咐又回响在了脑海中,朱棣沉吟半晌、又看了看蒋瓛道,
“好吧,蒋大人的意思本王已经清楚了,放心好了,我会依情势而定、不会鲁莽行事的。大人若忙的话、就先请回吧。”
“不、下官先不回去,”
蒋瓛摇了摇头,
“今夜里我就留在此处守护着殿下,以防那黄子澄多疑,再派其他人来对殿下您有所不利。殿下您就暂且安心休息,明天一早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那么就多谢蒋大人了。”
看的出对方是出于挚诚,朱棣便也不再客气,任他守护在一旁。
不过蒋瓛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第二天一早、第二份诏书便送来了,而且前来传诏的正是内庭总领太监莫云。
早知道莫云是宫内为数不多的皇太孙那边的内侍之一,朱棣对他也就不必再客气,直接质问道,
“这份诏书真的是出自陛下之意么?”
“殿下这话、奴才就不懂了,”
莫云倒是个很沉稳的人,不急不缓地应对道,
“既然是诏书,自然是陛下的意思,这又有什么可疑的呢?”
“那么本王就不懂了,”
朱棣冷笑一声道,
“依着这份诏书上所说、让本王回到封地不得擅自离开,那么之前那道诏书又是怎么回事呢?父皇让本王大老远地从北平府跑到这江边、就这么的再回去,总不会只是为了想看看我的行动快慢吧。”
“这个奴才可不知道,圣上的意思、我们这些下人怎么敢胡乱猜测,”
莫云不冷不热地道,
“另外、殿下您还是听劝的好,因为在目前这种情形下,即使您想入京恐怕也是很难做到,不说别的,就是这渡江都是个问题,殿下您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第三百六十七章 泪洒江畔
“父皇如今病体沉重,”
说着话、朱棣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
“而做为儿子的我们这些兄弟们,竟然想去看望他老人家一眼都不成,难道你们想将本王、连见父皇最后一面的机会都给剥夺掉么?!”
“请殿下体谅,”
莫云手捧诏书、微微将头一低道,
“您还是接了诏书为好,这也是为了殿下好。”
“父、父皇……”
仿佛是挣扎着发出的声音,朱棣颤抖着叫了一句、缓缓的伸出双手将诏书接过,猛然间的一转身、面向着京城方向双膝跪倒,接着便放声大哭起来,
“父皇,恕孩儿不孝,不能在您重病之时服侍在您的身边,父皇,孩儿真的是不孝,请您原谅孩儿……”
这哭声震动着周围的山川、树木,顺着江水传出了很远很远,四周所有人无不为之戚然,连随从莫云同来的那些人也都面露悲伤、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叹息。
站在朱棣身后的郑和、此时全身都在发抖,几次想伸手去扶住自家的主人,可最终还是没有动。
过了半晌、莫云才抬起头挥了一下手道,
“我们走吧,回宫。”
这些人们听了,各个互相地看了看,才再次动了起来、随着他离开了。
直到前来传诏的那些人不见了踪影,蒋瓛才从暗处走出来,径直来至郑和的身边道,
“我也要回去了,你们要千万小心,照顾好你家燕王殿下。”
“放心吧,三保定当以命相守。”
郑和的脸色铁青,坚定的点了点头、回答道……
在回去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这样闷闷不乐地行进着,而周铎、于谅他们挂在脸上的、更多的是愤愤不平。
队伍渡过了淮河,没想到的是、前面出现了一小队的人马,为首一人手握缰绳、催动座下的白龙驹小步迎了上来,高声道,
“四哥,小弟在此有礼了!”
“七弟?”
见来人正是齐王朱榑,朱棣不禁一愣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没有接到诏命、守在封地不得擅动么?”
“收是收到了,可那真的是父皇发来的么?”
朱榑边说边来到近前,
“四哥,小弟听探报说您已经奉诏前往京城了,本来也正想着要去呢,可是您如何又回来了呢?”
“还是别去了,去了也没有用。”
朱棣示意他往回走,兄弟二人并辔而行。
朱榑奇怪地看着他问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四哥你有没有入京城啊?”
“根本就到不了啊,”
朱棣苦笑了一声道,
“原本四哥我是奉父皇诏命前往京城的,可在江北又被另一道诏书给截了回来。”
“那怎么可能呢?!”
朱榑气愤地扭动着手中的马鞭道,
“父皇既然已经诏四哥入京,又如何会连见都没见上一面、就又将你给挡了回来,这第二道诏书摆明着就是假的嘛!”
“可话虽如此,我们兄弟又能如何呢,”
朱棣叹了口气,道,
“四哥我当然也想去见父皇,听说他老人家已经到了病危的地步,可权力现在掌握在皇太孙身边的那些人手中,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担着抗旨不遵的风险、强行入京。”
“不过四哥,果真如此的话、就更加的不妙了,”
朱榑忽然将马匹勒住、道,
“如果我们现在不去的话、等父皇真的殡天之时,恐怕我们兄弟所面临的风险就更大了!”
“七弟何出此言?”
朱棣有些诧异地也勒住座骑、看向了他。
朱榑摇了摇头、叹息着道,
“四哥,你想想看,允炆他现在这样做、明显的就是对我们这些当叔叔的怀着戒心、甚至是敌意,再加上黄子澄、齐泰他们一向都容不下我们。允炆一旦得了势登基那天、还会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么?”
“七弟,因何会有如此想法,我们毕竟是他的亲叔叔,至亲骨肉之间难道还会互相残杀不成?”
朱棣皱了皱眉道。
朱榑看起来好象是被他的这些话给气乐了、道,
“四哥,你该不会这么天真吧。我不知道您是怎么看待那位皇太孙的,不过、小弟看来,他大概对你可能还是有些尊敬的,可对我们其他这些叔叔们怀的就只有敌意了,难道你没见到他看我们时的眼神有多么的冷么?”
“怎么会呢?四哥我和允炆相处的时日也不算少,”
朱棣是坚决要做到不能让人听到、从自己嘴里说出任何不敬的话,毕竟父皇还活着,谨言慎行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之所以看你们时会有那样的眼神,多半是因为有些生疏、怕生而已。”
“怕生?”
朱榑摇头苦笑道,
“小弟还从没见过怕生的人、会用那么冰冷锐利的眼神看人的。好吧,我说话先放在这,如果有一天皇太孙真的当上了皇帝,我们这些当叔叔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那么、七弟你说该当如何呢?”
朱棣瞧了瞧他、试探着问。
听四哥向自己询问,朱榑以为他有所动心了,连忙道,
“依我看,我们不如联合所有在外的兄弟们、一同入京城去见父皇,我就不信真的是他老人家不想见我们的。”
“这可使不得,”
朱棣连连摆手道,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我们置诏书于不顾,聚众入京,说好听的是去探望父皇,说不好听的就是谋反都不为过。更何况父皇尚在,我们若闹出这样的事来,更会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们留下把柄。”
“好吧、好吧,”
朱榑看起来即失望又绝望,
“如果有一天,小弟被抓被废,还希望四哥你能来救我才是。”
“若真是那样的话,四哥我会去救你的。”
朱棣竟然笑了、道。
这两句对话、听起来仿佛是在开玩笑,可谁想到几年后还真的应验了,就在靖难之役、燕军冲破南京城,宗人府的大门被打开那一瞬间,自以为命已经危在旦夕的朱榑、抬头看到来救自己的正是四哥朱棣……
和七弟分了手,朱棣一行人便赶回了北平府。
不过、虽然没有采纳朱榑那有些过激的建议,但不知为什么、心情竟然变得轻松了一些,所以、等回到王府见到道衍之时,愁容基本上已经从朱棣的脸上消失的几乎差不多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联合操演
见他的心情看上去还算平静,道衍不禁暗自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
“四爷这一路风尘仆仆的、真是辛苦了。”
“是心里苦啊,”
朱棣边接过郑和递过来的热手巾,边擦着脸边道,
“大师说的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错,此次京城之行实在是太不顺利了,根本连城门都没能进得去。”
“是嘛,”
道衍手中拿着一本书、又坐了下来道,
“如果四爷不是太疲乏的话,不妨将经过讲给老衲听听如何呢?”
“大师就是不让我说、我也得说,”
擦过了脸,朱棣将手巾交还给郑和,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道,
“这回出门真是实在是太憋闷了,不说出来的话、恐怕我会闷出病来的。”
“哎哟,那可就更得说了,”
道衍微微笑了笑道,
“老衲会一直听着,直到四爷您觉得痛快了为止。”
“哎,真闷死我了。”
叹了口气之后,朱棣便将前往京城的前后过程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直说得口干舌燥,连忙端起一杯茶又喝了下去。
道衍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讲完了、才将手中的书放到了桌上道,
“如此看来,四爷此行该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是么?”
朱棣听了、有些莫名其妙地道,
“哪里达到了?明明什么都没做成啊,没见到父皇如何就是达到目的了呢?”
“其实、此次的行程目的并非是真的一定要见到皇上,”
道衍看着他微微笑了笑道,
“而且正如蒋瓛所说的那样,即使见到皇上得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大师的意思是……”
朱棣好象明白了他的话中含义了,可立刻有些不甘心地道,
“那样的话,我这么些年所做的努力还不是白费力气了么。”
“不,正相反,”
道衍摇了摇头道,
“四爷此行做的非常的好,为以后所要做的事情打下了一个好的基础。”
“哦?我做的、怎么好了?”
朱棣想了又想,可还是没想明白因为什么而被夸了。
道衍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试着脉搏,停了停才放开又道,
“四爷的心态放平了,没有再大动肝火,这个老衲就放心了。四爷,说句实话吧,此次皇上诏你入京,依老衲看来、想要改立四爷为太子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如此真想改立的话、就不会只发一道诏书这么简单了。老人家岂能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若真要这么做的话,绝对不会容许皇太孙在宫中的主导权,一定会动用自己的力量先将其控制起来,再派人将四爷你火速的直接接入宫中,再行下旨诏告天下,怎么会只是让你自己就这样简简单单、随随便便地去呢?”
“这么说、父皇始终没有让本王来继承他老人家的意思喽,”
朱棣只觉得那无尽的失望与不平再次涌上了心头,
“那么因何还要诏我入京,难道说是想将我控制起来、消除对允炆的威胁么?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还会有第二道诏书将本王挡住呢?”
“所以说、皇上并没想的如此的极端化,”
道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
“依老衲看,老人家让四爷你去,不过是想叫你和皇太孙两个人、在他临终前好好的相处,以后再尽心尽力地一同治理天下罢了。而皇太孙和他的那些近臣却心虚了,以为皇上有废储另立之心,才矫了第二道诏书、将四爷您给拦下。”
“原来如此,”
朱棣失望地苦笑了一下,
“这还不是说本王这些年都白忙了么,此一去也是一无所获么。”
“不、不,可以说四爷已经占据了主动。”
道衍摆了摆手道,
“皇太孙他们此举是弄巧成拙、将简单的事情给复杂化了。老衲听说皇上有一次确实提过想要另立储君,只是后来被人劝阻了,所以、经过这次将四爷您拦住不得进宫,这样反倒将此事给做实了,给世人留下了一个是皇太孙他们夺权矫诏的印象,将来这对四爷你可是很有利的。”
“将来?”
朱棣有些吃惊,
“大师你的意思是……”
“四爷听老衲继续往下说,”
道衍打断了他的话,
“另外四爷在江畔的痛哭之举、肯定会博得很多的同情,老衲敢肯定、此时皇太孙阻止您奉诏入京的这件事,一定已经在京中传开了。”
“可只是这样又能如何,”
朱棣很是不以为然,
“毕竟民众的同情又不能将什么人推上皇位……”
“这是从民众来讲,”
道衍依然不理会他的抱怨道,
“在四爷的兄弟们中间也有好的苗头,七爷的想法并非只是他一个人,其他的诸位皇子肯定也有些不满,所以说、从舆论的方向上看,绝对是对四爷你有利的。”
“本王这些兄弟们?大师又如何这么肯定呢?”
朱棣挑了挑眉头,看着对方问道。
道衍微微一笑道,
“如果四爷您真想知道的话,那么不妨就来做个测试如何。”
“怎么测试呢?”
朱棣很是好奇地问道。
道衍再次拿起刚才放下的那本书,边翻看着边道,
“如今皇上病重,朝中人心不稳,外敌很有可能借此时机前来袭扰。四爷不妨以此为名,招集这些身处塞外的藩王们、举行一次共同的军马操演,来达到震慑北元残部的效果。”
“同时还可看出、兄弟们谁会和本王站在一起,是么?”
朱棣听了、轻笑一声道。
道衍头也没抬地道,
“没错儿,就是这个目的。当然了,皇太孙以皇上的名义命各位皇子不得擅离、更不得入京,那么不入京可以,练兵还是必要的。所以四爷你别忘了上道折本,将联合操演的目的上奏给皇上,别让皇太孙殿下那伙儿人说出、诸王目无父皇的话来。”
“好吧,我知道了,”
边点着头回答着,朱棣边将目光盯在对方一直捧着的那本书上,道,
“大师,您这一直都在看的、到底是什么书啊?”
“这可是一本非常不错的书呢,”
道衍抬起头笑道,
“不知四爷你可曾认真读过没有?”
边说边将封面亮出来、展示给他看。
朱棣凑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父皇分发给诸位皇子们的那本《皇明祖训》,不禁有些愕然道,
“这、是这本啊……”
第三百六十九章 军威震慑
“是啊,四爷你有时间还是好好看看这本书的好,里面可是有很多有用的内容呢。”
道衍一脸认真地道。
朱棣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父皇的教诲、我这做儿子的是应该拜读一下了。”
在朱棣的倡导下,北境联合操演还真的举行了。让他欣慰的是、除了几位负责守卫边境的塞王外,齐王朱榑也带兵参加了,还有周王朱橚,说是“要感受一下沙场的威风”。
这场声势浩大的军事行动确实震慑了那北元的残部,而且在不知不觉间,让那鞑靼、瓦剌也升出了畏惧。尤其是在听说总领人马进行操演的、是威震塞北的燕王殿下,就更令那些想要偷袭的人们打消了念头。
然而感到恐慌的人不止来自敌阵,同时也产生于京城皇宫之中。
就在这段时间里、朱允炆也一直沉浸在困扰与烦闷之中,除了防止叔叔们入京外,更让他不安的压力却是来自于皇爷爷朱元璋。
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老人家在询问,
“燕王来了么?”
“燕王可曾赶到?”
“你四叔来了么?!”
有时候朱允炆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逼疯了,甚至有些后悔阻拦四叔入京的这一决定了。
今天皇爷爷的身体就更差了,已经卧床有些日子,神志都已经开始有些不清了。趁着太医们围在那里忙得团团乱转,朱允炆总算可以抽空跑出寝宫、在外面透透气。
终于不用听那位老人追问四叔的事了,长长地松了口气,可接下来另一种紧张的恐慌、又随之涌上心头。也许做皇帝是件好事,可自己真的能承担起这么重的担子么?朱允炆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甚至希望爷爷不要就这样离开……
“听说燕王殿下当时哭的很伤心呢。”
忽然从旁边传来好象是有人闲聊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内侍们在说话。
只听另一人也道,
“是啊,明明皇上要见燕王殿下,可有人偏偏不让见,这还有天理么?父亲快不行了,想到见见自己的儿子,却不让他们来见上最后一面,真是的……”
朱允炆听了、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自己几乎要被憋炸了——
不过是几个下人,竟然敢妄加评论皇家内部之事,真是胆大包天!
他几步走了过去,却并不见乱嚼舌根儿的那些人,原来人家已经离开去忙了。朱允炆的火气就更大了,心道、等我登基后、一定要将这些宫人内侍们好好整顿一番,严加管束,谁再敢胡说八道、定严惩不怠。
可无论怎么在这里发狠,终是没看见是什么人,只好转身想要回到寝宫去,却被一个匆匆赶来的人给叫住了。
“殿下,皇太孙殿下!请留步!”
“谁啊……”
因为怒气未消,脑子里也有些混乱,朱允炆一时之间没能听出、赶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直到回过头看时,才发现原来也是自己手下的近臣之一、兵部左侍郎齐泰。
这齐泰原名叫齐德,现在用的这个名字是朱元璋亲自为他改的,由此可见这个人深受皇上的信任与重视。但虽然他也是朱允炆身边的近臣,却与自小便认识的黄子澄不同,完完全全是由皇爷爷举荐给他的,所以虽然对他来说也是十分信赖的重臣,却在某种程度上照比黄子澄要差上一些。
见是他,朱允炆知道一定是军情方面出了什么事情,不禁一阵的紧张,这主要是由于他自己对行军打仗这些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而这些恰恰又是他那些、一直让自己有抵触感的叔叔们的专长,因此一想到这些,心中难免就会有些不安、甚至是忌惮。
“原来是齐卿,”
朱允炆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
“找孤有什么事情啊?”
“殿下,有军情从北方那边传来。”
齐泰的表情很是凝重、甚至是有些紧张的样子。
他的这种神情立刻感染了朱允炆,使得这位皇太孙更加的不安,忙问,
“北方出什么事了?难道说是北元残部又袭扰我边境了么?”
“那倒不是,”
齐泰摇了摇头、道,
“北元残部已经被震慑住了。臣所要奏的是、以燕王为首的边塞诸王,竟然敢在北境搞什么联合军队操演,闹得声势浩大、人心惶惶。”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朱允炆听了,却不象他这般的激动,这倒不是说他不在乎,相反在刚刚知道此事时、其内心极其不舒服,可四叔在行动之前已经给他上了折本、打了招呼,而且折子中、字里行间不但理由充分,还把他几乎都要给说服了,觉得这么做是完全有必要的。因此、也只能将心中的不快强压住道,
“这个么、孤已经知道了,四叔前些日子已经上折子、说明了此事,所以、也不必大惊小怪的。”
“殿下差矣。”
话音未落,齐泰便提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见。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诸王这次的军营行动、绝不只是要震慑塞外那些北元残余部落,更是想向朝廷展示一下他们的威风!”
“是么……”
我当然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可又能如何呢——
朱允炆心中暗道,表面上却显出一副更加的漠不关心的样子来。
齐泰见他这样的反应,以为皇太孙是在不以为然,便又继续道,
“殿下,您令他们在陛下病重期间各守封地,不得擅自离开,更不许入京,诸王明显是在用些种方式发泄着他们的不满。尤其是燕王,他在来京的路上被拦挡回去,自然会心中不快,所以才挑头儿搞了这次行动,还有周王、齐王,他们本不是塞王,竟然也参与进去,跟在燕王身后紧随着。殿下,您绝不能不防!”
“我知道了,”
朱允炆点了点头,却又无奈地道,
“不过他们闹也闹过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派人去把叔叔们全都给抓起来吧。”
“眼下自然是不能的,”
齐泰冷冷地道,
“但也不能由着诸王这样肆意妄为。殿下您应该再次传诏给他们,不得再有擅离封地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然的话,以抗旨论处。”
“好吧,就依着齐卿说的办,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朱允炆转身向寝宫走去。
第三百七十章 火上浇油
齐泰方才的这番话,无疑就是火上浇油一般,使得朱允炆对叔叔们的猜忌就更加的深了。还有对四叔燕王朱棣的那种即想亲近、却又怀着戒心,甚至还有些嫉妒的奇怪又矛盾的心情,让他的内心越发地难受。
就在听说被拦在江边的他、曾经对着京城伤心痛哭之时,那一刻、朱允炆也颇为伤感,甚至有些心疼,想还不如让他入京来。可接下来又得知四叔以武力示人,顿时又恢复了原有的不快加不满。
为什么四叔他总是能够让所有人都聚集在他的周围,而即使已成为皇储的自己、却无法做得到?好啊,既然从亲情方面得不到他们的关心与重视,那就让我以手中的皇权来取得好了!
自此,削藩这个念头便已经刻骨铭心地印在了朱允炆这位年轻皇储的脑海之中……
而在两千多里外的北平府,朱棣也是同样的心烦。
联合操演结束后,和兄弟们分了手回到王府,反倒觉得内心更加的空空荡荡的,好想到沙场上痛痛快快地撕杀一阵才好。带着这种心情,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庆寿寺。
道衍竟然还在捧着那本《皇明祖训》,而且还亲手抄了一份,朱棣看得觉得好笑道,
“大师若想要一本,我可以让人替您抄,何必由您亲手来写呢。”
“自己动手抄可以加深印象,”
道衍放下笔、笑道,
“老衲年纪大了,记忆力不比从前,只有这样的动动笔、才能有助于将内容记下来,”
“哦,是这样啊,”
朱棣点了点头,又突发奇想地道,
“既然如此,不如本王和大师一起写如何呢?”
“四爷你就不必了,”
道衍抬头看了看他,
“如果想研究的话,有老衲为您细读就行了,而四爷你有你该做的事呐。”
“大师指的是什么呢?”
朱棣正想来问问他、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听对方这么说、连忙追问道。
道衍摆出一副“还要用我来说么”的表情道,
“当然是去练你的兵去了,而且还得抓紧时间,四爷你所剩下的准备时期并不多了。”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练兵这样的事、我不是一直在做么?”
而且还刚刚拉着兄弟们一起练呢,朱棣真的很不明白。
道衍看了看他、摇了摇头道,
“老衲所说的这个练兵与在此之前的都要不同,以往练兵是为了朝廷,可现在练兵就是为了四爷你自己了。”
“为我自己?”
朱棣吃了一惊。不错,在他手中可以调动的军队有十余万之众,可做为统帅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这些人马就都是属于自己的这样的话,心中不禁有些迟疑道,
“大师您的意思是……”
“这还不明白么?”
道衍毫不掩饰地道,
“老衲问问四爷你,如果不是奉诏讨敌,凭四爷你自己的名义、能够调动成功的军兵人马、又会有多少呢?属于你自己能够支配的军中物资、粮草器械又有多少呢?”
“这……恐怕只有我的三万护兵吧。”
朱棣想了想、道。
道衍看起来很好笑地瞧着他,
“是啊,人人都说、燕王殿下统兵十万、威震塞北,可仔细一想、却均是虚言,平日里四爷您所练的兵、其实都是给别人操练的,有几个是为你自己做的准备呢?”
“我……”
朱棣的眉头挑了一挑道,
“可是、我为什么要计算这些?大师所说的做准备又是什么?”
“皇上已不久于人世了,”
这种本该以很隐晦的口气才能说出来的话,可在道衍这里就能很直接地说出来,
“如果老衲没猜错的话,新君登基后,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削藩。”
“这个、大师又是如何得知的?”
朱棣听了、沉了沉方才问道。
道衍轻笑了一声,
“自然是从皇太孙及其下属的那些人的表现上、看出来的。”
自从皇上病重、他们所采取的这一系列充满敌意和戒心的举措,当然还有道衍给朱棣出的这个“联合操演”的主意,更加深了皇太孙与叔叔们之间的隔阂。
没错儿,之所以要提出这个建议,不止是让朱棣试探一下那些兄弟们的情绪,同时也要促使朱允炆对这些藩王们、愈来愈不安的态度,这才是道衍真正的目的。
其实到了现在,以朱棣的聪明、当然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虽然不是很赞赏、却也不反对他这样做。只是,这个和尚说话的口气是如此的紧迫,总还是有些夸张吧,凭自己对侄儿的了解,这是个一向都很内向害羞得有些懦弱的孩子,就算是新君登基后、开始多少还是要拢络一下人心,哪怕只是为了麻痹这些叔叔们、也不至于立刻就下手吧。
“大师的意思,小王已经明白了,我会好好的考虑一下的。”
他确实需要考虑,只是让朱棣没有想到的是,时局变化的发展态势竟然比他考虑的速度还要快,而且事实证明一向多智多谋的他、对自己的这位侄儿的推测,竟然也是完全的错了……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朱元璋永远离开了人世。
父皇就这样逝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朱棣其实很伤心,只是情势不容他抽出时间来悲痛,因为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让他除了生气就只有生气,可以说心中的愤怒、虽不是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全部感情,却也给其他的情绪没留下多少空间。
本以为如今父皇已经故去,他朱允炆的皇位可以说是坐稳了,总该让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入京为老人家奔丧吧——
朱棣是这样想着,而且已经做好了再次动身前往京城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等来的还是“留在封地、不得擅离”的诏书。
这已经是第三道同一内容的诏令了!
这回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压制住内心的愤怒了,接到消息的那一刻,朱棣顿时将眼前的一整套茶具全都推到了地上。
真的还从没有见过殿下发这么大的火儿,平日里从来都不曾惧怕过自家主人的那些下人们,此时均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
静了好一阵子,郑和走进来示意让从人们都退下,自己开始动手收拾地上那一堆狼藉的碎片,而颓然坐在椅子中的朱棣、终于开口说话了,
“大师让我不要大动肝火,说是对身体不好,可是三保、眼见得那个做侄儿的防备自己的叔叔、竟然防备到如此地步,你说、我又怎么能不生气。”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东阁筹划
“四爷……”
郑和看起来也是憋闷了好一段的时间,听自家主人和他说话了,才思索着道,
“在三保看来、您真的应该听从大师的劝告,对方做的事情的确没有天理,所以错的是他们、而不是您,四爷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岂不是因别人的错误与罪责、来惩罚您自己么。”
“三保……”
听了他温和宁静的语气,朱棣仿佛忽然刚刚发现、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而且早已成为自己身边不可替代、不可或缺的人了,
“是啊,你说的对,我真的是太傻了。”
“也不要这样说,”
郑和抬起头凝视着他,
“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有喜怒哀乐的,只是、四爷您是背负天下的人,本就比我们这些寻常人承担的要多上不知有多少倍,所以一定要能够学会自己减压,不该承受的就不要去承受,明明不是您的错,又何必为此去烦恼。”
“那么、如果我真的承受不住时,想放声大哭一次、又该怎么办呢?”
朱棣苦笑着道。
郑和的嘴角抿了抿、才又道,
“如果哭的时候想让人看到、就只管哭好了,若不想被别人看见、那么就只在奴才一个人面前哭吧……”
“就这么说定了,”
经过这一番对话,朱棣的心情还真的放松了许多,竟然还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容来,
“到时候,三保可不要笑话你家四爷我哟。”
“奴才怎么敢呢。”
郑和也笑了笑道……
这件事也就算是放下了,因为朱棣也想开了,无论朱允炆如何的不愿意见这些叔叔们,可他早晚还是要见的,应该着急的是他才对,自己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应对下去吧。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变”竟然是如此的惊人,道衍的推测还真的一点儿都没错,仅仅过了一个月,朱棣的同母弟周王朱橚、竟然被捉拿住,全家都押解进了京城,而前去捉他的人却是左军都督、曹国公李景隆。
乍一听闻此消息,朱棣当时十分的震惊,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侄儿动作竟然会如此之快,心中正在急的时候,道衍来了。
不过这和尚依然步履沉稳,仿佛已是胸有成竹。朱棣知道他一向都是如此,便也不悲不喜地道,
“大师又说对了,现在五弟已经被抓,摆明着是冲着我来的。”
“听说还是被他的二儿子所告发图谋不轨的呢。”
道衍边坐下边瞧着他道。
朱棣倒还真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经过,诧异地问道,
“是有爋?怎么可能,那孩子忠厚的很、又很老实,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正因为老实才会上当不是么?另外看是老实的人、往往很不老实,其中的缘故谁又能说的清呢。”
道衍轻轻一笑道。
朱棣当然很替五弟担心,忙又问道,
“可是、我又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去救他一救?”
“四爷打算怎么救啊?”
道衍瞟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皇太孙此举是冲着你来的,所以五殿下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是多受点儿苦罢了,而且、据老衲看,周王殿下不过是第一个,却绝不是最后一个。”
“哦……”
此时听着道衍所说的这些,朱棣不再有所怀疑,已经是完全的信服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二人所猜测的那样,极大的不安全感、导致了朱允炆迫不及待地对自己的叔叔们下手了。
说起来也是矛盾,皇爷爷健在、没登上皇位时,朱允炆总是担心自己被废掉、被换掉,而现在老皇帝不在了,他已经成为了皇帝、却又开始担心没有了皇爷爷的庇护,自己会不会皇位不保,那些从来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叔叔们、会不会造他的反,这些恐惧感简直就让他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所以,刚刚即位不久,便将已升为翰林学士的黄子澄给找来了、问道,
“先生,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二人所说的那些话么?”
“臣怎么敢忘记呢。”
黄子澄立刻明白了这位年轻的君主指的是什么,立刻满面肃穆地回答道。
朱允炆似乎是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一起来商讨一下。”
要商讨的当然是削藩这个命题,可要削藩就会联系到动用武力上,动用武力、当然就还得叫一个人来,就是已升任兵部尚书的齐泰。
就这样,君臣三人一同聚在对朱允炆来说、住的比较习惯舒适的东阁中,开始商讨起如何对付自己的这些叔叔们的计划来。
齐泰这个人虽然是个文人,却是快人快语,听皇上问了、立刻道,
“当然是从燕王下手,只要是除掉了他,其他的诸王均不足为虑。”
“是么……”
朱允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沉重。
黄子澄敏锐地发觉了在他语气深处、隐藏着的不快,立刻明白了皇上内心的不赞成,想了想后、才道,
“陛下,臣倒以为,燕王虽然是最大的隐患,可还是不要先动他的好,毕竟他的实力最强,威望也是最高,如果被逼到绝路之上、做困兽犹斗,怎么知道不会有其他诸王跟随呢?就象前不久他在北境搞的那次操演,明明有诏明令不许擅离封地,可燕王一挑头儿,那些藩王们便带兵跟上,所以我们不得不防这点。”
“哦?”
虽然语气听起来是在疑问,从朱允炆的表情上、很明显地看得出这番话很合他的心意,
“那么、依先生看该当如何呢?”
“依臣看,应先剪除其他诸王,除掉那些可能会跟随他的人,待除掉其羽翼之后,再对他下手、那样会更加稳妥一些。”
黄子澄边看着小皇帝的脸色、边娓娓地道来。
朱允炆听了、频频地点着头道,
“先生言之有理,齐卿看呢?”
你都已经说了“言之有理”了,干嘛还要问我呢——
齐泰心中有些不痛快,但他又不蠢,已看出皇上早已是这么打算的,又何必再争执下去、引得他不快呢?便也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道,
“全凭陛下决断。”
“好,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看看先铲除谁最好呢?”
“自然是最有可能帮助燕王、能成为他有力助手的人。”
齐泰再次抢先回答。
第三百七十二章 步步紧逼
最有可能帮他、和四叔最亲近的人么……
一提起这个话题,朱允炆的脑海中不知怎么、跳出数年前在父亲的东宫中,五叔朱橚和四叔坐在一起、并用肩头碰他那随意又亲昵的一幕。
没错儿,就是他,凭什么他可以对四叔那样的随便——
一想到这件事,朱允炆莫名地就有些恼火,情不自禁地说道,
“周王、朱橚。”
“对啊、对啊,”
齐泰连连点着头,看起来十分的赞成,
“就是他,周王和燕王是同母弟,平日里就亲热的很,而且上次的联合操演,本来他并非是掌握兵权的塞王,竟然也跟着掺和,真是岂有此理。”
“是啊,”
黄子澄也很有同感,
“而且先帝在世之时,他就曾几次因为践越、而被斥责,如今听说近日又有不轨之举,只要是追查起来,一定会找到罢黜他的理由的。”
“既然二位卿家都同意了,那么我们就先拿他开刀吧。”
朱允炆对这次的商谈很是满意,
“只是派谁去捉拿他更合适呢?”
“左军都督、曹国公李景隆吧,”
齐泰不加思索地便说出了这个名字,
“此人非常机智,深受先帝的重视,对朝廷忠心耿耿,让他去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那就让他去吧。”
朱允炆点了点头、表示准了。
齐泰此时很是兴奋、得意地笑了笑道,
“燕王啊,都说燕子能飞的很高很远,我看等他的羽毛都被拔光了、还怎么飞。”
“齐大人,”
发现朱允炆的脸色又变黑了,黄子澄连忙阻止他道,
“燕王殿下毕竟是皇叔,不要如此的不敬。”
“哦,是臣失言了。”
齐泰倒也很知趣,立刻闭了嘴。
要说齐泰推举的李景隆倒还将事情办的不错,只说是奉旨去北境巡视防务、途经开封,而他本就是领兵之人,朱橚并没起什么疑心,结果被人家将全府上下都给连窝端了。
不过朱橚毕竟是有些胆识,倒也没有害怕,从容的随着其入京,任你说什么、都无所谓,后来连负责审理的官员都觉得无聊,糊里糊涂地便将此案给结了。最后,周王朱橚竟被自己的侄儿给贬为庶人、迁往了云南蒙化。
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朝中所有人的关注,大家均在纷纷猜测接下来会如何的发展。而对于远在北平府的朱棣来说,已经不是猜测这样的简单,他要开始采取措施、以备不测了。
道衍所提出的那个问题十分的尖锐,也正中其要害,朱棣听完之后不得不对此加以考虑,至少当侄儿来抓自己的时候、不能象五弟那样的束手就擒,如果真要是那样的话、那可是真的就完了。
“大师觉得我现在该如何做呢?”
朱棣无可奈何地问道。
道衍看起来已经想好了,不紧不慢地道,
“眼下急需要做的事情有三件,首先、勤加训练你手中的这些护兵,要能达到以一当十才好。这件事就让于谅、周铎二人去做吧,他们两个经常随四爷你征战沙场,这方面很有经验,而且论忠诚这点、若他二人排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好,就依大师所言。”
朱棣点了点头,
“那么、第二件呢?”
“第二件么、要四爷您亲自去做了,”
道衍看了看他那认真听着的样子,轻轻笑了笑道,
“在王府内苑建一个地下的工坊,用来制造兵甲器械,要知道这些东西你自己不来造,没人会拨发给你的,而且这件事只能由四爷您亲自来主导监督,发现有状况也可以及时处理。”
“嗯,小王知道了,”
朱棣点了点头,思忖着、操演府兵、制造军械这两样事情都要做,然后呢?
“那么第三件呢?第三件要做的是什么呢?”
“这第三件么,”
说到这儿,道衍居然笑了,
“第三件由老衲来负责吧,这个四爷您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将前两件事做好就行了。”
“哦?”
看着他一脸的神秘,朱棣的好奇心反倒上来了,
“到底是什么啊,不能告诉小王我么?”
“这个、四爷您迟早会知道的,当然了、到那时候就是有效果产生了,您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道衍仿佛是在成心的吊着他的胃口,就是不肯说。
不说就不说吧,等到看“效果”时可能会更好一些——
朱棣只好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开始忙着前两件事。
首先将于谅、周铎找来,将任务交待了下去,并告诉二人从现在开始不必理会其他事情,只管安心地训练护兵。
此时,这两位王府禁卫总领也早已知道了、朝中发生的事情,而且也暗中为自家主子担心,现在见殿下将这样重要的使命交给自己、当然也清楚其中的重要性,便异口同声地答应着,而且毫不怠慢,立刻前去执行。
于谅、周铎做事自然是令人放心的,接下来便是兵器的督造。
在朱棣的亲自指挥下,先是地下工坊的建造,而且这项工程只能在王府内苑完成,不能让外人查觉到、更不能让地方官员探知。
接下来便是一段看上去暂时还算平静的时间,但这种平静没有能保持多久,北平府便产生了异动,主要是地方官员的变动,北平府的布政使换成了原工部侍郎张昺,而都指挥使也换成了深受朝廷重用的谢贵、张信这二人。
允炆还真的是要对我下手了呢——
得知这个消息,朱棣不禁苦笑,明知这样的调派就是为了监视自己的动向,他未免也太小瞧他四叔了吧,以为这样自己就会怕了么?不过,以后这燕王府周围就少不了那些人的耳目,看来正在进行的事情还要更隐密些才对。
想到这里,猛然想到了一件事,虽然制造刀兵器械的的工坊在地下,可这声音还是会传到地面上来,这可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忽然有了主意,朱棣让内侍们买了许多的家禽回来、养在了后苑之中,这一下、王府之中可热闹起来了,整天的鸡鸭鹅狗叫个不停,虽然有点儿吵,可总算是将那些容易暴露自己的声音给掩盖住了。
忙完了这些,朱棣这才略略放松了一下,可那件一直让自己很好奇的事情又跳进了脑海中。扭头一看、见郑和正在一旁侍候着,便道,
“哎、三保,你有时间到大师那里去看看,看看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第三百七十三章 市井童谣
“好啊,我这就去吧。”
郑和见他那孩子般好奇的表情,不禁笑了笑、答应着。
可又想了想、朱棣马上又将已走门口的他给叫住了,
“啊、对啦,千万别让大师看见你哟,要悄悄地去,他本是不让我过问他那边的事情的。”
“哦,知道啦,明白了。”
郑和心领神会地点着头。
出去了一个多时辰,等快到吃午饭时,郑和从庆寿寺赶了回来,刚刚迈步走进书斋,朱棣便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问道,
“怎么样、三保?他在干嘛?”
“在、招待客人。”
郑和慢吞吞地说道。
朱棣听得有些泄气,可一转念忙又追问道,
“都是些什么样的客人?”
“都是和大师一样的和尚、道士。”
郑和的表情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想笑的样子。
见他这副样子,朱棣就更加的好奇了,故意皱着眉头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实地招来。”
“好、好,三保实说就是,”
郑和忍俊不禁地道,
“大师和几位客人在编歌谣,而且看起来编的还很认真。”
“编歌谣?”
朱棣真的弄不明白了,这么紧要的时刻、他怎么还在编什么歌谣?不过再一想,那老和尚做事一向都有他的道理,既然让自己等着看结果,那就等着好了。
然而就在这等待中,京城那边又有动作了,这次是先皇的十三子代王朱桂,被以“贪虐残暴”之罪名、削去藩王封号,幽禁在了大同。接下来、又是一道给诸王的诏书,称次年改年号为“建文”,这也是在告诉自己的这些叔叔们,他朱允炆已经是他们的君主了。
此时已是新的一年的年初,就在家家披红、欢渡新春之时,朱棣带着郑和、马彬,以及他的三个儿子,一同来到了北平府的城头。
此时,世子朱高炽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膝下已有一子,但依然如幼年时那般的恭顺于自己的父王,经常会伸手扶一下其实根本不老的朱棣,处处显得十分的谨慎。
见儿子如此,朱棣觉得即好笑又温暖,道,
“你爹我还没到需要你扶的时候呢,不必如此的小心。”
“就是嘛,”
次子朱高煦白了自己的大哥一眼道,
“爹还很年轻呢,干嘛弄得象他快要走不动了似的。”
“嗯嗯,爹是很年轻呢。”
三子朱高燧点着头、附合着自己的二哥。
高炽连连地被否定着,倒也不生气,只是跟着笑了笑。
这三个儿子虽说都是出于自己和徐王妃,可性格却大不相同,世子高炽给人的印象是性情忠厚仁慈,常常被评价为一点儿都不象他的父王和母妃,可朱棣却很清楚、这孩子懦弱的只是他的外表,内心里却坚强的很,他的性格秉性正是少年时期、在中都凤阳历练时的自己,
而次子高煦性情刚强、甚至是暴烈,终日的对行军做战最是感兴趣,虽然只有十八岁、却早已在军营中混了好几年,在众人的评价中、也是最象自己的那个,但知子莫若父,朱棣也很清楚他的长处与欠缺,更知道该如何来驾驭他。
三子高燧刚刚十五岁,虽然也不算小了,却几乎没有自己的个性与立场,一会帮着大哥说话、一会又跟着二哥到处跑,也是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一个。
可无论怎么说,看着三个孩子已成长起来、并能够委以重任时,朱棣的心情还是觉得很安慰。
登上北平的城楼、极目远跳间,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炽儿、煦儿、燧儿,这北平是我们的家,到任何时候都要守护住这里,你们千万不能忘记了。”
“放心吧、父王,”
高炽点着头、道,
“孩儿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我们的北平、保护我们的家。”
这个回答让朱棣心中一动,因为他表现的实在是过于平静了,好象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知道父王当前的处境一般,又联想到这孩子时常会和道衍大师交谈,甚至是请教一些问题,顿时觉得很是欣慰,看来自己的这位世子完全可以担当起助手的职责了。
可高煦的态度和大哥就不同了,很是不以为然地道,
“有谁会那么大的胆子敢来犯我北平,就算他敢来了、孩儿我也会让他有来无回!爹您不必多虑。”
“是啊、是啊,孩儿们一定回将敢惹我们的家伙给打跑的。”
高燧再次附和着自己的二哥。
朱棣瞧了瞧他们三人,不禁欣然地一笑、道,
“好啊,有你们三个这句话,当爹的我也就放心了。”
从城楼上下来,慢慢的往回走着,远处传来孩子们唱歌谣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着、有些令人在意的字眼儿时不时的出现着,朱棣忍不住问道,
“那些顽童们都在唱些什么?”
“这个……”
郑和同马彬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均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是一些预言性质的歌谣。”
“预言?什么预言呢?”
朱棣有些奇怪地追问。
马彬看了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四爷您不知道吧,现在市井中都流传着‘北平是龙城、燕王是天子’这一说法呢,那些孩童们唱着‘下为地、上为天,中间居个燕’。”
“预言、歌谣……”
朱棣略一思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不是就是道衍大师所做的第三件事的效果呢?
扭头看向郑和、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便踌躇一下道,
“好吧,别管这些市井的事情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民间流传的这些虽然是对自己有利的,可这样也一定会被朝廷、也就是朱允炆得知,要知道现如今从京城派来的耳目、虽不能说是遍布北平的大街小巷,可也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样想着,朱棣便让马彬及三个儿子先回王府,自己带着郑和一起赶往庆寿寺。
新年伊始、按理说法事道场这样的事应该少不了,可这位身为住持的道衍、竟然在禅房中倒着睡觉,弄得朱棣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大师这是想成为卧佛么?”
“啊,老衲是在等四爷你啊,怎么现在才来呢?”
道衍边坐了起来、边笑道。
朱棣倒也不客气,直接在禅床上坐了下来,
“既然知道本王会来,那么、大师也一定知道本王的来意喽?”
第三百七十四章 隔空斗智
“是老衲所做的第三件事的效果吧。”
道衍笑容中带着得意道。
朱棣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待他才好了,无可奈何地道,
“看是看到了,可这样做真的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呢?”
道衍很有兴致地瞧着他的脸、反问道。
朱棣苦笑了一下道,
“不管怎么说、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允炆,而且他之所以能坐上去、也是经过父皇认可了的,而现在又这么传扬着我是天子,这样做真的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啊,”
道衍笑着道,
“这些话又不是四爷你自己说的,是民间这样流传的,想让他们闭嘴也不可能啊。况且在京城那边、很多人都知道,先皇临终前本想改立四爷你为太子,却被皇太孙矫诏给阻止住了。所以现在主流民意很多都倾向于你,皇太孙再想对你打什么主意、就会更加的让人觉得不平,这样不是很好么?”
“可是,这样摆明着是要造反啊,”
朱棣摇了摇头道,
“我还不想这样……”
“即使造反又有何不可?”
道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正色道,
“四爷你好好想想,皇太孙很快就要对你下手了,你不造反又该如何应对呢?真的想让他将你抓到京城、囚禁一辈子么?你这边不愿反叛自己的侄儿,可你的那个侄儿又是怎么对付他自己的叔叔的呢?这些四爷你想过了么?”
“可是、如今北平的布政使张昺是允炆的亲信,这些事情他岂能不向他的主子通报呢?”
朱棣有些忧心忡忡地道,
“若因此加快了允炆对我下手的步伐,那岂不是更糟了,眼下的局势本王还没有做好自保的准备。”
“那就派个人到京城去,一为探个虚实,二为稳定一下皇太孙的心。”
道衍建议道。
朱棣想了想、道,
“那就让长史葛诚去吧,这个人平时很爱表现自己,一心想着升迁,就给他个机会、让他尽心去办好了。”
“哦?”
道衍听了他对这个人的评价,忍不住笑了,
“四爷这个用人方法倒也很别致辞,好吧、就派他去好了。”
“那就这么办了。”
朱棣点了点头,和郑和一起回了王府。
北平燕王府这边一派的紧张,而在京城的朱允炆也是忙的很。
新君登基,当然要有个新气象,而朱允炆很想以仁政治国,即位后、便下诏实行宽大政策,赦免罪犯、减免税租,此外、在官职任命方面也有很大的调整,基本上是文官上调了一个品极,相对的武官便降了一阶,这样在无形中引发了许多武将的不快。
可最令其担忧的还是他那些叔叔们,尤其是四叔朱棣,有时候朱允炆也会想、自己现在这样做一定会让四叔怨恨吧,可即使怨恨也总比见到他摆出一副虚假的恭敬脸孔、实则在内心并不将自己放在心里的要好。
没错,即使让他恨、也不要被他所轻视——
这就是朱允炆那不想被任何人所探知的、完全出于没有自信的无情冷漠。
这天,御书房中又在商讨朝中大事,当然了、在场的依然就是新登基的皇帝,以及其手下的三位近臣,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现在虽然看起来因新旧更替、人心浮动之势已渐渐平复,所有事务都已恢复到正轨上来,可是这削藩才是刚刚开始。
三位近臣都在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做,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最终目标是燕王朱棣,可皇上打算到底在何时才向他的这位四叔下手,他们心中真的猜不透。
而就在此时,户部侍郎卓敬在门外候旨,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密奏。朱允炆对于这些大臣一向都不曾怠慢过,更何况还是有重要的事情,便让他进见。
施过君臣之礼,卓敬起身道,
“陛下,臣近日闻报说,北平的燕王府中雇佣的工匠平白地多了许多倍,而且以铁匠居多,觉得很是不对头,特来向陛下奏报。”
“哦,燕王雇佣了很多铁匠,是么,”
朱允炆瞧着他道,
“也许是府中要修建些什么,这又有什么不对头的呢?”
“陛下,这王府中雇佣些匠人做些工确实没什么,可是人数要是多了、而且时间还很长,那就不正常了。”
卓敬说着、看了看那三名皇上的近臣。
齐泰见了便很有同感地道,
“卓大人言之有理,燕王他雇佣那么多的铁匠做什么,该不会是在暗中私造兵器吧。”
“齐大人不愧是兵部尚书,一开口便提到‘兵’字上面去了。”
黄子澄笑道。
卓敬微微皱了皱眉道,
“齐大人所言、其实也正是微臣的想法,那燕王在北方势大,若真的图谋不轨,当是难以压制。”
“那么,依卓卿之见、又该当如何呢?”
朱允炆想了想、问道。
卓敬复又向上施了一礼道,
“陛下,依臣之见,不妨来个釜底抽薪,燕王的势力均在北平府,而且在那里颇有威望,不如将其迁往南方,改封到南昌府,这样一来、便可削弱其势力,令其无力与朝廷抗衡。”
“哦……”
朱允炆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听到、从别人的口中说出要将燕王如何如何的话来,他总觉得就算是处置四叔、也要由自己来亲自做决定,沉了沉、才将目光转向了黄子澄,
“先生您看呢?”
“依臣看来、这么做并不稳妥,”
黄子澄看着朱允炆的脸色道,
“虽然卓大人说燕王有私造兵器之嫌,可并无实证可查,而且素日里燕王又从无任何过错,相反守护北疆、还立下过很多的汗马功劳,如果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将其自迁自南方,对朝中大臣也不好解释,更何况北方防守也会突然地空虚出来,自然也是不好。”
“无实证可查?”
卓敬听得气急反笑,
“黄大人要如何查到实证?非要等他将兵器亮出来开始反了、才算是有实证么?燕王此人一向聪明伶俐、智谋过人,要想抓住其把柄,又谈何容易?”
“卓卿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
“但朕觉得还是黄先生所言有理,如果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便将四叔贬黜,那么其他诸王一定会不安,所以还是暂时不要做不利于燕王的事情。”
“陛下……”
卓敬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朱允炆的眼神给阻止了,只好道,
“好吧,臣只希望陛下再考虑一下臣所说过的话。”
第三百七十五章 隔空斗智[下]
“朕会的,卓卿可以退下了。”
朱允炆不冷不热地道。
虽然对于卓敬的建议没有准许,但经过这次奏报后,朱允炆倒真的开始考虑如何来对待四叔这件事了,也想着该着手在他的身上下功夫了。而就在此时、燕王竟然遣使来京城觐见。
这倒是个好机会——
朱允炆也非是庸碌之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脑子中灵光一闪、竟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将四叔的下属、变成他自己的下属。
对于葛诚这个人、朱棣评价的还真是很到位的,果然是以追逐名利为人生目标,当他受宠若惊地受到皇上的亲自接见,并听到一番温和体贴的安抚话语后,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被当今天子如此的重视了,感激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想想也许自己飞黄腾达的日子就在眼前。在这种心态下,葛诚毫无保留地将自家主人在王府中操练人马、私造兵器这样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听完这个人所说的一切后,朱允炆却并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这才是四叔的为人,他要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呆在王府中束手待毙,那还真的说明其中有问题了。
不过就目前来讲、这第一个回合自己应该是占了先了,朱允炆边看着四叔写来的、内容如同做作业般程式化的恭贺折本、边想着,等看完了才又道,
“葛卿,你能将这些事如实告诉给朕、足见卿对朕的忠诚。这样吧,你回到北平府后,如果燕王有什么异常之举,就及时向朕来禀报,日后、朕定有重赏。”
“多谢陛下、小臣定不辱使命!”
葛诚将头磕得“咚咚”响,心中早已是乐开了花,有什么比能够得到当今皇上的重用、更能让人开心的事情呢……
在四叔身边安插好了这个重要的眼线,朱允炆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东阁中,见自己的三位近臣都在盯着他,目光中满是疑问。便故意什么也不说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当然看得出皇上的心情很好,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最终还是齐泰忍不住了,问道,
“陛下,那燕王府的人来说了些什么?”
“哦,这个么,”
朱允炆瞧了他一眼,
“被齐卿说中了,四叔确实在府中私造兵器。”
“啊?那么……”
齐泰愣了愣,他不明白为什么知道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皇上反倒看起来很高兴,忙道,
“那岂不是已经有了实证了么?”
“不就是造些兵器么,”
朱允炆轻描淡写地道,
“其实这也很正常,自从朕让张昺去做了北平府的布政使,他便一寸铁都没有调拨给燕王府,试问他府中还有那么多的带甲府兵,不自己动手造又能怎么办呢。”
“可这个……”
见皇上根本不在乎,连一向稳重的方孝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道,
“可是这样下去,燕王会不会变本加利的拥兵自重,陛下您千万不能如此纵容于他。”
你们哪里知道朕已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朱允炆心中很是得意,但这件事不能告诉他们,因为身为天子、一定要有一些只有自己才掌握的棋子,即使是对身边的重臣也不能合盘托出。
看着他们几个着急上火的样子,朱允炆微微笑了笑道,
“这样吧,下个月朕诏诸王入京朝贺新君,如果四叔心中有鬼、应该就不会来的,但朕觉得他应该能来。”
“他又怎么敢来呢?”
齐泰不加思索地道,
“在自己的府中做着那样的事,不正是他心虚的表现么。”
“是啊,”
黄子澄这回赞成了他的看法,
“臣也觉得燕王他不敢来。”
“是么,”
朱允炆扫视了他们三人一眼,见方孝孺虽然没做声,可从眼神中看得出与另两位的意见也是相同,便轻轻地笑了笑道,
“卿等都是这么想的么?那么不妨我们君臣就来打个赌怎么样,朕说四叔会来,而你们说不会来,到时候看谁说的对,如何呢?”
“这个……”
那三人互相瞧了瞧,有些哭笑不得,黄子澄道,
“也好,臣等也希望是陛下能赢。”
他们在这里打着赌,而北平那边当然也没闲着。
制造兵甲器械的事已入正轨,不必天天的前去查看,这样、朱棣又开始考虑起府中护兵的事情,虽然由于谅、周铎训练着,可若真有事情发生,还是需要精兵中的精兵,这样想着、便带着郑和来到王府西苑的演兵场。
这里正在热火朝天地操演着,虽然看起来有章有法、进退有秩,可朱棣愈发地觉得只是这样是不够的。
正想着、于谅、周铎二人已看到了他,便催马赶过来打着招呼,
“四爷!您来啦!”
“啊,我过来看看。”
和自己的这些属下之间、朱棣从来都没有任何亲王主子的架子,反倒更象朋友似的和他们相处着,
“怎么样,弟兄们都还可以吧,休息的好么?能不能吃的饱啊?”
听着这一连串儿拉家常般的问候,周铎、于谅都笑了,
“放心吧,我们大家都好着呢。”
“那就好,”
朱棣看着眼前的这些生龙活虎的士兵们、道,
“对了,我这次过来是有件事交给你们两个来办,在操演的过程中、留意一些最为忠诚优秀的,选出八百个弟兄,我打算让他们来保护王府。”
“属下明白了。”
不用多说,这八百人就是所说的“死士”,也就是关键时刻、可以以死效忠的人,于谅、周铎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便会意地点着头。
见这里没什么好让自己担心的,朱棣和郑和又回到了内宅这边,刚刚来到前院,便听有内侍来报、说长史葛诚从京城回来了。
“让他来书斋见我。”
吩咐了一声、朱棣来到书斋,边将外袍脱下来交给郑和挂好,边想着各种可能、以及该如何应对,当坐稳了开始品茶时,那葛诚也来了。
见过礼后,朱棣发觉对方的神色、竟然比刚刚接受任务时还要紧张,心中不禁划起了问号,却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示意让他坐下、道,
“别的不用多说,将你入京的经过讲一讲吧。”
“哦,好的,”
葛诚很谨慎地道,
“属下入京觐见了当今天子,并呈上殿下您的奏折,一切都很顺利。”
“你是说、皇上亲自见了你?”
朱棣死死地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