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闪现?
豹子还没有吃饱。
它就要开始捕猎了。
顾判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便陡然感觉手中巡守利斧开始发烫。
它竟然也是一头“野怪”!?
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面,它们的分布密度曲线竟然如此之高?
下一刻,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豹子的视野。
嗷!
憨熊的惨叫陡然响起,紧接着便是铁锤砸中树干的轰然巨响。
顾判眯眼看去,还是看不到豹子的踪影,视线中只有憨熊破碎的皮甲,以及后背上正在汩汩流血的巨大伤口。
这畜生想要把我们耗死!
顾判一个大步来到憨熊身边,和他背靠背站着,眼睛虽然还在警惕环视四周,但心中那股憋闷的感觉却变得越来越强烈。
这种感觉,就仿佛他和憨熊是两个防高血厚的坦克,却在被极其灵活的多段位移刺客风筝攻击,一点点耗干生命,却连对方的毛皮都无法摸到。
如果那头豹子直接来攻击他还好,至少在攻击临身的那一刻,他还可以爆发出淡金火焰进行反击,只要能将它迟滞短短一瞬,巡守利斧就能够直接教它做个人。
但现在那畜生明显将攻击目标放在了个头更大,肉量更多的憨熊身上,顾判就算是想要动用烈焰掌真气的外放能力,也有些投鼠忌器,放不开手脚。
“憨熊,护好要害。”
顾判吩咐一声,闭口不再说话。
他还是决定要再等豹子下一次出现,看能否抓住机会将其伤到,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能先使用烈焰掌,试着把它惊走再考虑后续的事情。
虽然这样决定了,他心里还是没有太多的底气,就算是变成人形火炬惊走了那畜生,但他却不能一直这么保持下去。
因为即便是不考虑再次引发山林大火的可能,他也没有办法坚持太长时间,到时候一旦真气枯竭,他就会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任由那头畜生撕咬摆布。
“实在没办法,就只能趁着它咬到人的时候再不计伤亡反击了。”顾判脑海中划过这样一个阴郁的念头,眼角余光中忽然瞥见一道黄影闪过。
找到了!
他毫不犹豫斧掌齐施,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打出不分轩轾的两击。
轰!
大片淡金火焰擦着憨熊的身体掠过,将一棵小树顷刻间引燃。
与此同时呼啸的巡守利斧直接砍在地面,溅起大蓬灰尘。
又落空了!
耳边响起憨熊的怒吼,顾判心底只有一片冰凉,以及不可置信。
他刚才明明看到了豹子从右边扑来,怎么在出手的刹那,它却毫无征兆出现在了左边,一口咬伤了憨熊的左臂!?
难道这畜生除了速度奇快外,竟然还会闪现瞬移!?
顾判目光阴沉,从憨熊左臂缺了至少半斤肉的伤口划过,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虽然他是在凭着感觉出手,但只要那头豹子确实是从右边扑杀过来,那么就算它的速度在之前基础上再提升一倍,也不可能会完美避开烈焰掌外放火焰的范围攻击。
但它就是做到了,而且在他眼中就是突然间就从右到左,中间完全分辨不出有丝毫的过程可言。
那么,除非它会瞬移这一点最容易解释,顾判实在是很难想出来还有什么手段可以做到这一切。
速度奇快,攻击力高,还可能自带闪现的敌人,顾判此时不仅仅是头大,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裂一般的难受。
他又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自己那便宜二弟和三弟。
若是能有它们两个的能力,不管是攻防一体的白烟还是杀人于无形的眼睛,这头畜生都不足为虑,就算再来上几头也只能算送菜。
但是他现在唯一可用的两个手段,巡守利斧打不到等于没有,烈焰掌又无法离体太远,就算想范围攻击也只能烧到身体周边,并且还无法持久。
所以,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解决掉当前的困局?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燃烧的小树渐渐熄灭,那头豹子一直都没有再次出现。
顾判却还是停留在原地没有动,他推测它并没有真正离开,而是也在等待机会,寻求将他们这两个猎物击杀吞食的机会。
那么,它一直都没有发动攻击,是不是说明它的速度,以及疑似瞬移的能力也是有限制的,至少是cd时间未到,无法在短时间内连续使用,不然的话,那也太厉害了,几乎到了无人能击败它的程度。
顾判的目光落在憨熊还在流血的手臂上,眉头微微皱起。
这一次豹子留下的伤口,要远远小于前一次憨熊后背上的伤口,颇有几分狼狈仓促的意思。
这似乎从侧面说明,他的攻击对它是有极大威胁的,它想要躲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必须趁着它两次攻击的间隙做些什么,不然一直这样耗下去,最先扛不住的肯定是他们两个。
顾判想到此处,当即一拉憨熊的衣服,“我们走,不能在这片空地继续停留下去。”
“去树木最密集的地方!”
虽然他们现在身处山林之间,但要想找到顾判心目中的树木密集之地,却也并非一件易事,而且两人还要时刻防备可能从任何方向袭来的攻击,就使得行进速度更加缓慢。
好在在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在一片茂密的树丛中停下了脚步。
这里并没有像其他地方那般树木高大,土质也比较松软,但正因为如此,才有众多低矮树木存活的空间,而且树与树之间非常紧凑,最密的地方就算是人想过去,都必须拿斧头开辟出一条道路出来才行。
“就是这里了。”
顾判和憨熊一左一右,几乎都卡在几棵树中间。
虽然这样给他们的行动也带来了极大不便,但在顾判的分析推测中,这样的地形很有可能是限制那头豹子突然瞬移的最佳地点。
如果那东西甚至可以忽略掉障碍物的阻挡,无间穿行于虚实之间,他就唯有投子认输,尝试一直激发烈焰掌逃走,或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那头豹子来选择。
一阵山风吹来,树木枝叶哗啦啦作响,不时有几只小鸟飞过,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打破山林间死一般的寂静。
顾判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随即转头朝一侧看去。
它果然来了。
还是不想放弃他们两个猎物,一路悄然追踪至此。
阳光被茂密的树木阻挡,分割成无数道细碎的光带,最后落在那头豹子身上,在它光滑柔顺的毛发上映照出斑驳的光点。
它迈着谨慎的小步,一点点绕着圈子靠近,目光须臾不离顾判和憨熊的身体,寻找着两人的破绽,以及可以出手的时机。
咕咚!
憨熊不由自主咽下一大口唾液,身体因为紧绷而牵动了伤口,疼的咧开了大嘴。
唰!
就在这一刻,豹子一个纵跃跨过数丈距离,在密林间灵活地跳动,在距离两人不到三丈时,突然消失不见。
第62章 湖泊
就是现在!
顾判心中如同点燃的火药桶猛然炸开,看都不看便是一掌挥向空处,手中巡守利斧也朝着另外一处树缝间斩落。
憨熊狂吼一声,上半身空门大露,完全放弃了防守,大铁锤带起呜呜的风声,同时砸向了自己的左前方的空地。
轰!
淡金火焰猛然爆发,虚空中陡然显现出一团燃烧的豹子模样。
嘭!
憨熊的一锤落空,重重砸在地面。
顾判的斧子同样落空,但他却借势前冲两步,几乎于不可能间再次挥出一斧,正中刚刚显露行踪的豹子眉心。
嗷!
豹子陡然间发出一声凄厉惨嚎,但刹那后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顾判包裹着金色火焰的左手已经再一次落下,狠狠按在了它的头上。
也将它的惨叫给硬生生压了回去。
豹子重重摔在地上,两只后腿拼命蹬地,想要再次跳起逃走,后面却有一只大铁锤追赶了过来,猛地砸在了它的腰杆上,也将它所有的后续动作全部打断。
嘭嘭嘭嘭嘭!
顾判此时已经无暇他顾,只是专注地一斧斧落在豹子的要害,就算它瘫软在地一动不动都没有停歇。
“百户大人,别打了,它已经死了。”憨熊看着地上一些已经和叶泥混成一处的血肉,颇为惋惜地道,“再打,这肉就吃不成了。”
顾判却还是没有停手,直到最后将它大卸八块,才喘着粗气慢慢停了下来,背靠在一株树干上大口喘息。
巡守利斧这时才传来滚滚热流,游走遍布他的身体。
他一边感受着生命值增加带来的舒爽,一边仔细回忆之前短暂的战斗。
在他看来,与豹子的生死搏命,可以称得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凶险的一次战斗。
和白虎的“两次”交手算不上。
第一次与白虎照面,有老姜头这个高手顶在前面,根本就没给他直面白虎凶威的机会;在荒野山村,第二次与“白虎”交手,从头到尾它都没有出现,就已经把包括腾远、珞裳和王府侍卫玩得团团转。
但那一次,除了摸不清头脑的阴森与诡异,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危及生命的危险。
还有与碰瓷老太婆的交手,起初自然是又凶又险,但当他秒换二级打野,又利用经验值入门了烈焰掌后,那一家子其实也就变得不再具有致命威胁。
最后则是才发生不久的那两次战斗,联吴抗魏与三英战吕布,他其实是把这两次战斗绑在一起看待的,带给他的感觉确实不能用凶险来形容。
他认为那应该叫做碾压。
不管是从哪个方面,他都是处于被红衣新娘碾压的那一方,没有任何的还手余地。
也多亏了不讲义气的“二弟”“三弟”扭头就跑,多亏了憨熊牢记着秘密军令在最后一刻天神下凡,不然他现在或许已经跟在一群异类中间吹吹打打了。
“把这些肉收拾一下,回头烤了吃。”
他低头注视着已经四分五裂的尸体,微微叹了口气。
这头畜生并不会闪现瞬移,突然间的消失只不过是利用某种方式欺骗了他的眼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然后以比之前更快上至少数倍乃至于十数倍的速度突然爆发,几乎相当于瞬移的效果。
他第一次使用烈焰掌范围攻击,失败的原因就在于错误估计了豹子的移动速度,以及它强悍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转身变向能力,所以才导致了对其技能的误判。
顾判一边想着,咕咚咕咚喝了小半袋泉水后忽然又道,“下手柔和一点,注意一下这畜生体内有没有什么珠子之类的东西,有的话拿给我。”
“遵命。”憨熊简单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便拔出腿上绑着的短刀,相当熟练地开始剥皮剔肉。
顾判眼睛半开半阖,缓缓运转着烈焰掌热流,一点点体察它经过后经脉的感觉与变化,不停地做出分析与推测。
杀掉木蛉与这头豹子后,不只是身体再度得到强化,还有经验值也增加了很多,在他的计算中,杀死木蛉与豹子这两只大怪后,已经到了可以再一次提升烈焰掌层次的时刻。
但是,目前烈焰掌毫无反应。
这也意味着,上一次经过他修改的修炼那一段修炼功法虽然正确,但已经沿着这条新开辟出来的道路走到了尽头,再向下,还需要他去一点点探索和实验。
顾判此时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上一次的修改,已经让他所掌握的烈焰掌秘法完全偏离了老姜头手书的轨道,导致目前他完全没办法再使用借鉴手书后边大半部分记载的内容,但要完全抛开记录去自己摸索,却又是一件难到极点的事情。
顾判很清楚,他不是达摩张三丰那等天资绝艳、数百年才一出的大能人物,可以从无到有自创武功,以前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实验室研究员而已。
抛开来到这个世界后短暂的时间,他以往不仅没有修过内息真气,甚至连最普通的套路功夫都没有练过,在这方面的经验上可谓是一片空白。
如果他现在还在地球,说实话可以做的事情也许还要比现在多出不少。
至少有可能去利用那些先进精密的科学仪器,来对身体进行实时监控和测验,再通过计算机进行仿真模拟,通过巨量的信息采集和运算来得到结果。
那么现在呢,他只能靠脑子去想,去分析,去猜测。
再以自己的身体为实验品,去验证猜测的正确与否。
过程是极度危险的。
就如同不久前他在木蛉和白漓的双重压迫下,不得已开启推演一到四的最终验证过程。
还好只到了推演二便宣告成功,不然再错下去,不需要那两个家伙发力,他自己就能折腾死自己。
这还是在烈焰掌修习不算太过深入的时候,那再往后呢,出现问题的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这简直就是蒙着眼睛在悬崖边上发力狂奔,只要一个判断错误,就会落得个凄凄惨惨戚戚的结局。
“百户大人,这玩意体内没有你说的珠子。”憨熊沉闷的声音将顾判从深思中叫醒过来。
他看着一手鲜血的憨熊,沉默很久都没有说话。
又一次的猜测错误,根本就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在豹子体内隐藏着一颗妖丹,作为种种诡异能力的力量源泉。
不过,在最终经过大规模实例验证前,他也不需要太过妄自菲薄,发散性地想一想,也许是它修为太差,还在“筑基”境界,没有达到“金丹”?
呼......
顾判收敛连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的思绪,吐出一口灼热气息,木然点了点头,“没有就没有吧,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发,在下一次休息的时候烤了它吃饭。”
一个多时辰后,两人穿过一道山梁,罕见地在下面发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
顾判从来没有想到,在山间竟然还能发现这样一处美景,远远地望去,湖水被天空映得碧蓝,衬着几座远近不同的青山,恰如一颗碧绿的宝石,镶嵌在大地中间。
有湖就意味着有水源,能聚集起这样一大方水域,说明流淌至此的不会是狭小的山间溪流。
这里有真正的河流存在?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接下来就不必像现在这样蒙头赶路,而是有了可以指引方向的道标。
第63章 剧毒
湖边可见各种动物在饮水解渴,还有猛虎懒洋洋趴伏在不远处,似是刚刚吃饱,对近在咫尺的猎物根本不屑一顾,只是眯着眼睛在那里打盹。
顾判站在高处,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当先朝着湖畔走去。
两人的出现顿时惊吓到了一群饮水的麋鹿,它们四散而逃,倒是正好给他们腾出来一块地方。
远处的斑斓猛虎嗅到了陌生而又充满血腥的味道,警惕地支起身体,朝着两人看了几眼后站了起来,调转身体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顾判一边支使着憨熊收拾场地,一边看着老虎道,“这才是普通老虎应该有的样子,乍然见到我们这样陌生的活物,又本能地感觉到我们不是很好惹,第一选择绝对是暂且退避三舍,除非它已经饿到受不了,或者是已经尝过了人的味道。”
“大人是想要吃虎肉吗,俺这就去把它打杀了。”
“别,它又没惹我们,就让它走好了。”顾判连忙摆手拒绝,“还是抓紧时间生火造饭,我已经有些饿了。”
“大人稍等片刻,肉马上就好。”憨熊说话间已经将火生了起来,把豹肉架在上面烤着。
不多时,浓郁的烤肉香味便弥漫开来,而这一次的豹肉,闻起来便让人口水直冒,几乎控制不住腹中的馋虫。
这还是在肉没有充分烤熟的情况下,顾判几乎无法想象,如果把它烤到火候,再撒上香料的话,会好吃到什么程度。
吱吱......
一只猴子从树枝后探出头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足足五六十只猴子从树后摸出来,一点点试探着向篝火靠近。
离得最近的几只公猴拼命嗅着烤肉散发出的香味,若不是惧怕铁塔般踞坐在火堆旁的憨熊,它们几乎都要冲了上来。
吱吱!
一只猴子终于忍不住冲了上来,被顾判一脚踢出十几步远,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抽搐。
他这一下就像是捅了马蜂窝,剩下的猴子当即吱吱叫着窜回林子,然后开始向湖边拼命投掷石块、树枝和烂果子。
“憨熊,赶走它们。”
“明白,大人想吃猴脑吗,要不要俺捉一只活的回来?”
“不用,赶走就行了,别让这群畜生打扰我吃肉。”
顾判嗅着越来越浓郁的肉香,已经快要忍不住越来越暴躁的情绪。
憨熊应了一声,拎起大铁锤就走。
猴群不管丢什么,砸在他的身上都不痛不痒,但只要有一只猴子被憨熊丢出的石块砸中,那便是皮开肉绽,严重的直接骨骼断裂,从树上直挺挺倒栽下来。
在被砸倒了几只猴子后,剩余的猴群一哄而散,飞快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憨熊严守顾判的命令,以他的思维方式也没想通透到底怎样才算赶走,赶多远才算完成任务。
万一现在赶跑了,过会儿百户大人吃得正香甜时,那猴子又回来了呢?
他越想心里就越是没底,然后便一路追着猴子径直往深山里去了。
没了憨熊,顾判只好自己充当厨师的角色,他烤好豹肉后,切了一块放入口中。
虽然只是撒了些粗盐当做调料,但顾判一嘴咬下去,爆裂的口感顿时让他眯起眼睛,来不及再细细品味,便直接又是一大口咬下。
和之前吃的烤野猪肉相比,现在的烤豹肉简直就是极乐般的享受。
接连狠吃了几口后,顾判便放慢了进食的速度,他感觉有些奇怪,从开始到现在只吃了不到一根前腿,竟然就感觉有些饱了,要知道他上一次吃饱,可是一口气干了近半扇猪下去。
就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去找憨熊时,便发现这货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肩上还扛着一根粗壮的大树桩。
“大人,好东西!”
憨熊来到近前,把树桩往地上一放,再掀开封口的木头,顿时就是一股香浓的酒气涌出。
“俺追着猴群直接到了它们老巢,然后在里面发现了这东西。”
“是猴儿酒?”顾判顿时就有了兴趣,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玩意。
一般较大的猴群会山中诸猴采百果于密闭树洞,做为贮藏越冬粮食,但若当季不缺越冬粮食,它们便会忘记曾储藏过一洞百果,然后这一洞百果便逐渐发酵,而后自酿成一洞百果酒。
闻着这等浓郁酒香,原已经感觉饱腹的顾判顿时觉得自己似乎还能再吃一点,便倒空水袋装酒,和憨熊一口酒一口肉吃了个肚皮滚圆。
“大人,俺是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美味的烤肉,就是......就是这肉太顶用了,感觉没吃多少俺就饱了。”
憨熊吃喝得是满脸通红,抚着肚皮瘫在那里不想动弹。
然后过了片刻,他真的瘫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这就喝醉了?酒量不行啊,不过一点果味甜酒而已。”
顾判混不在意地把最后的猴儿酒喝完,给火堆里填了一些木柴,刚要收拾吃剩的豹肉,却猛地转过身去,视线落在似乎熟睡过去的憨熊身上。
噗!
又是一声轻响。
像极了水中小鱼儿在吐泡泡。
顾判的瞳孔一下子就收缩成一点,右手虚握,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巡守利斧的斧柄。
他可以肯定,刚才噗的声音不是木柴在火焰下炸裂,而是从憨熊身上发出来的。
他同样可以确定,这种声音在不久前刚刚听到过,而且还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的敏感。
顾判慢慢靠近过去,就在憨熊三步外停下,面色沉凝盯着憨熊的额头。
那里,一只竖眼镶嵌在烧得焦糊的皮肉中央,正在试图睁开。
“它竟然还没死?”
“可是明明已经从打野刀得到了生命值和经验值......”
“难道说,我那便宜三弟还有着无限复活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岂不是多出来一个可以无限刷下去的野怪?”
顾判飞快思考着,虽然他一时间也没办法弄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事情似乎正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就当顾判还在考虑,该不该直接将憨熊眉心的竖瞳直接破开的时候,忽然间一阵剧痛从腹中升起,刹那间便已经达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
以他现在经过多次增强后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完全来到非人的地步,但单纯从防御力与耐受力上,绝对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
连他都浑身冷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痛感,如果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怕是要当场立毙,再好的大夫都难以拉回命来。
“豹肉有毒,好痛!”
顾判闷哼着半跪在地,眼瞅着身边憨熊眉心逐渐清晰的竖瞳,拼了命地抬起巡守利斧,再几乎用尽最后一丝精神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切在了憨熊的眉心。
轰!
第64章 古怪的变化
刚刚将斧刃落在憨熊额前,下一刻,顾判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坑都没吭一声便直接昏迷过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堪称可怕的事情。
老虎一会儿饿了回来捕食该怎么办?还有那群猴子,要是发狠回来复仇又该怎么办?
历尽艰辛辗转腾挪才从异闻事件中活下命来,这要是被普通野兽咬死打死,当真会憋屈到死不瞑目。
热。
难以忍受的灼热与疼痛。
顾判觉得自己似乎跌落进入到十八层地狱之中,而且是不偏不倚专门掉落进第九层的油锅里面,剥光衣服投入滚沸热油内翻炸煎炒。
只一下,他就下意识地将下唇生生咬穿,这种痛苦简直是来自于身体内的细胞层面,甚至还要加上灵魂意识的折磨,非常人难以忍受。
最开始,灼烧的感觉只是在他的丹田肆虐,随后迅速发散到五脏六腑,从内到外似乎都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在烫一般难以忍受。
他只觉得自己被解剖开来再切割成片,每一块血肉器官都扔到了焚化炉中炙烤,直至变成焦炭。
灼热过后,感觉又变成了麻痒,就像是无数细小的蚂蚁在他的血肉骨缝内爬来爬去,
他的双手开始不停地在身上抓挠,划出道道鲜血淋漓的伤痕,但这依旧不能解痒,反而把这种痒到极致的痛苦愈发释放了出来。
真是恨不能拿出一把剔骨刀,将自己的身体从头到尾剖开来止痒。
这种感觉让他痛不欲生,仿佛自己的灵魂都已经随风逝去,再也不留半点痕迹。
麻痒的感觉持续时间并不算太长,紧接着又重新变成了灼烧,他又是一声闷哼,刚刚渗出的汗水竟然在刹那间化作蒸汽,整个人犹如刚刚掀开盖子的蒸笼。
而后又是麻痒,又是灼烧。
时间长了,他仿佛终于适应了这种痛苦,更似乎是朦胧中打开了某个开关,然后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股脑都倾倒了进去。
下一刻,透入骨髓的痛苦渐渐散去,朵朵夹杂着淡淡金色的火苗从顾判七窍中欢快喷出,仿佛给他带上了一张黄金打造的面具。
..............................
一片山坳中,几只野狗正在围着一个僵卧于地、毫不动弹的尸体来回打转。
数圈过后,个头最大的野狗最终忍不住进食的**,一个纵跃蹿到跟前,张开长长的狼吻朝着那具尸体的小腿咬下。
“腿好痛,是谁在用刀割我的肉?到底是谁,竟敢用刀割我的肉!?”先是无意识的喃喃低语,到最后一句时他已经是愤怒地狂吼出声。
一动不动的尸体猛然坐起,看也不看便伸手一抓,一把就掐住了野狗的脖子,然后虎口用力一别。
咔嚓一声,野狗一声哀鸣,脑袋便歪倒在一边不再动弹,其余刚刚想要凑过来的野狗见此,纷纷哀嚎着夹着尾巴远远逃开,再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无意识般做完这一切,他便噗通一声再次躺到在地,动都没有动上一下。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终于悠悠醒转过来,喉咙里就像是燃烧着一团火焰,极度的干渴让他挣扎着爬了一段距离,抓住了靠在树边的一只水袋。
哧的一声。
他忽然间愣住,呆呆地看着用上好皮子做成的水袋被手轻轻一抓就破,甘洌的清水洒落一地。
顾不上思考为什么会发生如此的事情,他第一时间将头趴了下去,咕咚咕咚吸吮着混杂了泥土与草屑的液体。
灌了一通之后,干渴稍稍缓解,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去思考一些本应该非常重要的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做什么。”
晃了晃仍然昏昏沉沉的脑袋,他呆呆过了许久才恍恍惚惚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是顾判,江湖人称落樱神斧顾镖师,不,现在应该是顾百户。”
吃力地从泥地上爬起,他活动着僵硬不堪的身体,摇摇晃晃走出数十丈距离,才慢慢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首先,湖泊还有河流跑到哪里去了?
他应该是和憨熊一同吃了疑似有毒的豹肉,然后又猛灌一通不知道什么玩意酿成的猴酒,在湖畔绿草地旁昏迷了过去。
所以说,草地呢,湖呢?
还有憨熊那家伙呢?
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光/溜/溜躺在黑乎乎的山林之中?
身边只有一只断了脖子的野狗?
顾判皱起眉头,又抬手捏住自己的眉心。
头好痛。
而且不是往常那种胀痛,反而是被针扎般的刺痛。
他不由自主拿开手臂,又低头看了一眼,目光却是猛地一凝。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强健到显得有些狰狞的手掌,细细看上去,十根手指的指甲生长出数寸长度,看起来更像是利爪多一些,而且手心手背的皮肤上面好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不盯着仔细看便极难发现的透明角质,一直向着手腕上方延伸过去。
顾判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紧接着向上看去,这才发现不只是手掌,他的整个上半身似乎都被这层几近透明的角质所覆盖。
除了这些不仔细看就很难发现的角质,在其他诸如胸前、腹部、丹田等部位,还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焦黑,以及淡淡的肉香。
这种香味他很熟悉,当那头野猪和豹子被架在火上烧烤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和他现在如出一辙。
“怪不得身上没有破口流血,这头野狗却跑到了我的身边,想必它是嗅到了烤肉的味道,想要过来觅食。”
一提到烤肉这两个字,再深深嗅着自己身体散发出来的肉香,顾判倏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痒,差点儿就控制不住吐了出来。
“就像告别菠萝一样,看起来也要告别一段时间的烤肉了。”
将目光从野狗的尸体上移开,他再次看向了自己的身体。
他现在好像又长高了一丁点儿,更重要的是身上的肌肉,虽然看起来并不是那种特别夸张的爆炸虬结肉块,但每一处线条都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肉块......
一想到这个很让他不爽的词语,顾判不由得深吸口气,却再一次闻道了自己的体香,终于忍不住噗地吐了出来。
轰!
一道淡金色火焰从他口中喷出,刹那间就将地上的野狗尸体引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种感觉?
顾判裂开嘴,摩擦着坚硬的牙齿,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65章 瀑布
“百户大人,你终于醒了,可吓死俺了!”
远处,憨熊正抱着大堆的野果过来,见到顾判后一脸惊喜的表情。
憨熊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顾判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等他走近之后更加仔细地观察,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这家伙至少比之前更高了一些,而且体型也变得更加强壮,真有向着一头直立棕熊发展的趋势。
这也是那些烤豹肉的原因?
顾判思来想去,却总觉得事情应该并不是他想的这样简单。
伸手接过憨熊递来的野果,他忽然间明白过来,到底是有什么地方让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在憨熊的眉心,虽然黑色竖眼已经不复存在,但却留下了一道明显的裂痕,乍一看上去仿佛真的还有第三只眼睛存在。
而且随着憨熊面部表情变化牵动肌肉,这种感觉当即变得更加明显。
伴着一连串的追问与描述,顾判总算是大致弄明白了在他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憨熊先他一步醒来,发现他们全部晕倒在湖边后,秘密军令再一次被激活,想都不想背起顾判就跑。
这一次,顾判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苏醒,因此憨熊也就背着他,一直跑到了体力无法支撑下去才算罢休。
“你觉得自己的力气变大了,跑路的速度提高了,还有,就是眼睛看东西也变得比以前清晰了,甚至具备了夜视的能力?”
顾判出言打断憨熊絮絮叨叨总是抓不住重点的讲述,直接替他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
“百户大人说的极是,俺就是这样的感觉。”
憨熊嘴里塞满了野果,鼓着腮帮子支支吾吾说道。
顾判点点头,不再追问,心中的疑团却并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他再次以巡守利斧切到憨熊眉心那道细线后,却并没有再次增加生命值,更没有增加经验值。
那么最大的可能还是木蛉并没有复活,让他能够无限刷野。
这样继续想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硬生生打断了憨熊即将出现的变化。
被木蛉短暂附体,又吃掉了“野怪”肉后可能出现的变化。
这种变化不知道是好,还是坏,需要时间去验证。
不过现在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需要得到解答。
“憨熊,这次你背着我到底跑了多久?”
得到一个大致的数字后,顾判长长叹了口气,不得不先把其他所有问题丢到一边,开始为如何走出这深山密林发起愁来。
上山再下山,下山又上山。
起起伏伏的群山几乎连绵无际,也让顾判第一次见识到横亘在大魏王朝西南境内,有着断世绝离之喻的断离山脉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也就是他和憨熊都不是普通人,换做其他任何两个普通猎户过来,都会顷刻间充满绝望的情绪。
人是群居动物,在习惯了社会聚居生活后,突然间被迫长时间进入深山老林独自生存,绝大部分人的精神都会变得不太正常。
顾判的心情算不上绝望,只是感到有些烦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烦躁还有越发加大的趋势。
好在还有憨熊存在,这货虽然有些一根筋二愣子,但总算是个可以交流的对象,还可以把山林中的衣食住行安排妥当,当真是省了顾判太多的心思。
一路在深山中穿行,顾判有了大量精力去琢磨关于烈焰掌的修行,除了确定在昏迷中莫名其妙完成了一次提升外,令他感触最深的就是热流在体内运行的速度似乎在加快。
比起昏迷前差不多要快了一倍以上,而且不论是从总量还是凝练程度上,都有极大的提升。
他最初以为是因为消耗经验值提升烈焰掌层次的原因,但后面随着热流运行次数的增加,又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当他打坐静修,晋入到物我两忘的情况时,便会隐约察觉到,每一次的呼吸吐纳和平常有细微的不同。
这种感觉很微小,顾判也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了一次,然后便开始有心注意这方面,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重复验证后,才算是最终确定了这种感觉的确存在。
断离山脉深处的空气,似乎和外面有些不同。
这一发现让顾判顿感疑惑,虽然在地球时,大森林有着地球之肺的说法,树木多的地方,空气也会变得更加清新,但现在他的感觉和清新完全是两个概念。
现在的感觉仿佛是浸润,是赐予,是飞扬,是对生命从身体到灵魂的升华。
“怪不得在前世的传说中,仙是人在山中,想不到在这大山深处竟然给人以如此奇妙的感受。”
“想得发散一下,再深入一些的话,这里完全可以被当做是洞天福地、桃源圣境的存在,灵气逼人,灵气逼人啊。”
结束一次修行后,顾判缓缓起身,深吸一口细雨中充满潮意的空气,不断回味着刚才修炼时,热流游动的那种玄妙感觉,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他还是第一次从修炼中得到如此奇妙的感受,怪不得以前总是在书中看到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如果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感觉之中,他也能宅在深山不出门,就好比以前,手机连上网,舒服家里躺。
“大人,前面好像有水声。”
憨熊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了片刻,出声打断了顾判的遐思。
确实有水声,而且听上去动静还不小。
至少山间的溪水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动静。
那里很有可能是一条大河。
顺着河道一直向下游走,大概率可以走出这片连绵不绝的群山,再次回到有人的地方。
顾判心中一动,当即改变方向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
越是靠近,水流的声音就越发显得巨大,到了后来竟然能听出轰隆隆的雷声。
一段时间后,顾判站在一处断崖旁,看着浩浩荡荡流淌的水流,还有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大瀑布,心中不由得升起自然造物,鬼斧神工这样的感慨。
同时还有喜悦的感觉,他们在这深山里已经转悠了不知道多少天过去,现在终于再次找到了便捷出山的道路,如何能不让人欢欣高兴?
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该怎么才能从这里下去。
崖壁呈诡异的内切斜角,高度至少近百丈,而且湿滑不好攀爬,若是一不小心从高处跌落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是身受重伤。
但如果选择绕行,再次进入深山密林,所花费的时间至少要几天起步,还不敢保证就一定能找到正确道路重回崖底。
两人在断崖上停留了很久,憨熊从林子里找来数十根结实的藤蔓,将它们一点点连接起来。
然后,顾判将这些安全绳绑在身上,开始顺着崖壁向下攀爬,用巡守利斧在上面挖出一个又一个可供借力与立足的支点,再想办法将一段段藤蔓沿途固定,当做应急避险的软梯。
不时有大蓬的水花溅到他的身上,给他造成相当大的麻烦。
即便是以他的身体强度和体力,在下降了不到三分之一距离时,也不得不暂时停下稍事休息。
就在此时,顾判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第66章 半空中的对撞
耳朵全部被轰鸣的水声所填满,他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却发现视线中除了石壁,剩下的就全都是水花,根本没有其他东西存在。
也许是被冷水浸湿了后背,才产生的自然反应。
顾判轻轻舒了口气,刚准备收回目光,却陡然对上了一双巨大的褐色眼眸。
这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猛地一惊,定下神来再看时,那双眼睛已经在飞快地朝着他靠近了过来。
这是一条白鳞大蛇。
蛇头足有两辆马车那么大,身体的一段紧贴在光滑潮湿的崖壁上面,另外看不到的那一段,还隐藏在下面的洞穴之中,并且在飞快向外移动。
顾判很无语,心里就像是日了狗一样难受。
他不过就是想攀个岩而已,怎么还能遇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事情?
而且这条白鳞大蛇,它究竟是怎么在如此湿滑的崖壁上如履平地的?
难道在它身上,关于摩擦力的基本物理定律都特么失效了么?
顾判想都不想便用最快速度向上爬去,在这种情况下,他最多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来攻防,完全没有任何的辗转腾挪余地,实力自然是大打折扣。
而看白蛇的样子,这里绝对算是它熟悉至极的主场,两相加减之下,真要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交起手来,他算是完美地把以己之短,击敌之长这句话给发挥到了极致。
发起狠来的顾判速度很快,手脚斧头并用,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向上攀升,但下面的白蛇速度更快,摇头一个游动就可以超出他用尽全力的十几下折腾。
手上的巡守利斧开始散发出滚滚热流,让顾判原本就凉了半截的心一下子全部掉进冰窖。
白蛇也是那种东西!
这一事实虽然很好地解答了它为什么能在崖壁上如履平地的问题,但却相当于将他又狠狠地向前推了一把,以更快的速度滑向不可预知的危险深渊。
唰!
白蛇的脑袋高高朝斜上方昂起,口中猩红的信子滋滋吐出,瞄准了顾判的位置,就像是一列缩小版的地铁列车,轰地砸落下来。
危机时刻,顾判大吼一声,双臂肌肉猛地膨胀,狠狠按在崖壁刚刚被他挖出的坑洞上,整个人刹那间向上窜出一段距离。
嘭!
中巴车大小的蛇头重重砸落,将坚硬的崖壁轰出一个大坑,飞溅的碎石有的砸到顾判后背,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判喉头一甜,差点儿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砸到他的碎石小的也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最大那个甚至堪比脸盆,而且速度快力量大,即便是以他的身体强度几乎都承受不住。
呼......
白蛇一击不中,再次昂起蛇头,猩红蛇信滋滋喷吐,寻找定位着顾判的位置。
嗡!
它没有任何犹豫,便又是一头狠狠撞了过来。
顾判感知着下方的动静,左手用力一拍凸起的岩石,便准备故技重施再次窜出一段高度,避开这火车头一样重若万钧的撞击。
咔嚓!
突兀的一声脆响让他的心脏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非但没有上升,反而一个失衡朝着下方的蛇口坠去。
“完了!!!”
顾判已经无暇思索为什么那块凸石会被他一巴掌拍碎,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坠落过程中艰难调转身体,正面面对白蛇轰然砸下的头颅。
呜呜的破空声从上面袭来,擦着顾判的身体径直向下,在将他又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已经重重撞在了白蛇疾冲过来的头颅正中,溅起大蓬的火星。
直到此时顾判才能够看清楚,刚才差点儿将他砸到的东西,竟然是憨熊从来没有离开过身体的铁锤。
“机会!”
眼看白鳞大蛇被憨熊竭尽全力的一锤砸了个战术性后仰,顾判心中当即如火药般炸开,拿脚一蹬石壁,反而加速朝着白蛇冲去。
他已经想明白了,不把这头白蛇打退,以它的攻击频率和力道,就基本上不可能安全回到山顶。
而现在憨熊的一记离手锤给他创造出了机会,必须牢牢抓住坚决不放。
人在半空,加速坠落。
这种感觉很刺激,也非常考验心理素质。
与那种忽然失去理智思维断线不同,一个人心态的真正转变,并非是毫无征兆一蹴而就的事情,而是需要渐变引起质变的一个过程。
所以,顾判要说一点儿不慌那是假的,他现在很慌,相当的慌。
即便有强悍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打底,他毕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就算是在前世蹦极,那也是在明知道安全的时候还全程闭眼。
像现在这般无防护高空坠落,还要竭力调整姿势,拼命计算落点与出手时机,如何才能在保存自己的同时击退敌人的情况,如何能让他不慌?
但慌不慌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却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因为害怕与慌乱就不去做,那和只会把脑袋塞进沙地里的鸵鸟又有什么区别?
耳畔尽是轰鸣的水声和呼呼风声,顾判将眼睛眯成一道细缝,死死盯住白蛇刚刚从战术后仰扳正过来的脑袋。
它竟然有着一对湛蓝色的眼睛!
顾判心中一动,刹那间却又猛地反应过来,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不对!
它的眼睛怎么会是湛蓝色?
刚才第一眼看到它时,那应该是一对褐色的眸子才对。
但是它们现在变蓝了。
一人一蛇的距离迅速接近,而越是靠近,顾判便愈发感觉到寒意深重,几乎要到了让他无法忍受的程度。
“不是我心中因为惊惧而发凉,而是,真的变冷了!”
当他忽然有所明悟时,已经距离蛇头不足三丈,可以清晰看到它张大的嘴巴深处,一团朦胧的白雾正在翻滚涌动。
冰冷彻骨。
顾判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觉浑身冰凉,从内到外全部都是一片冰凉。
但现在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已经抡起了巡守利斧,即将劈砍在白鳞大蛇的头顶。
轰!
白雾从大蛇口中喷薄而出,刹那间已经来到顾判身前。
轰!
金色火焰遽然爆发,包裹住他的身体,将他化作一道金色流星。
轰隆!
炸雷般的巨响,完全将水声盖压下去。
金与白相互交融,火与冰剧烈碰撞,很快造成一场大爆炸,肆意扩散的力量甚至引起了一段瀑布的短暂断流。
顾判像是一颗炮弹被抛飞出去,落下时多亏憨熊急奔过来接住,不然肯定要重重平铺在山顶青石上面,少不得断掉几根骨头。
白鳞大蛇发出一声怪异的嘶鸣,白雾蒸汽般弥漫上来,所到之处无一不被覆盖上一层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芒。
第67章 排一下座次
眼瞅着冰晶已经爬上崖顶平台,憨熊大吼一声,当即背着顾判就跑,刹那间已经飞奔到十几丈之外。
哗啦啦!
白色冰面一直将崖顶平台完全占据,才慢慢缩了回去,只留下片片水渍,彰显着它的存在。
深夜,月朗星稀。
顾判立在一方山石上面,沉默注视着远处轰鸣作响的瀑布。
他终于看到了那条白鳞大蛇的全貌。
爬上崖顶的白蛇盘成一团,犹如小山坡般大小,蛇头高高昂起,猩红蛇信吐出,正对准高悬于天上的明月,许久都没有动上一下。
“大人,这条大蛇,它在干吗?”憨熊满是横肉的脸上充满惊讶,趴在一旁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惹到了远处望月吐信的白蛇。
“它在吟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顾判随口说了一句,关注点却早已经从白鳞大蛇身上移开,看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几头其他各种野兽,在做着和白蛇相同的动作。
它们包括了黑熊、野牛、青狐、麋鹿、山羊,加上白鳞大蛇一共六只动物,竟然能摒弃掉“肉草门户”之见,食草者没有恐惧奔逃,食肉者压制住捕猎**,如此和谐地聚在一起举头望明月,简直颠覆了他对动物世界的认知。
几乎没有犹豫,顾判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认为,也就是他这样思路广阔的人,才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如此富有前瞻性、深远性以及开创性的判断。
它们在修炼。
而且是在白鳞大蛇的指导帮带下进行修炼。
顾判运足目力一一看过去,目光落在野牛与青狐之间时忽然一凝,面上露出几分疑惑与猜测的表情。
两只猛兽之间的距离有些太远了,和其他两两相邻的动物相比,明显空出了一个位置。
再联想到不久前变成烤肉的那头豹子,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没有错误。
那个空出来的地方,应该就是那头速度极快,几乎被误认为会闪现瞬移的豹子的位置。
如果它没有变成烤肉被吃掉,现在踞坐在崖顶上的,应该是七头形态各异的野兽。
七这个数字,马上就让顾判的思维朝着虚无缥缈处迅速发散,很快便脑补出一系列的故事出来。
只可惜些野兽中没有一只猴子,不然关于妖族七大圣的脑补内容还能更加丰富一些,增添上道佛之争和西天取经的章目。
不只如此,顾判再仔细观察,发现大蛇所处的位置似乎有些偏,并不是盘踞在其他几头野兽的正前方。
而若是将野牛到山羊连成一条直线,再取中心做垂直线的话,与白鳞大蛇相对应的右侧,应该还留有一处位置。
这一猜测顿时让顾判更加紧张起来。
他小心翼翼再靠近一些距离,选了个最隐蔽也最容易观察的位置,运足目力朝着那个被标记的地点看去。
果然……
那里的有一块地面果然和周围不同。
而且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野兽骸骨。
就说明在这个小小的群体中,首领似乎并非只有白鳞大蛇一个,而是有两个。
它又会是什么动物?
还有,那些四处散落的白骨看起来时间已经不短了,并且没有新鲜的骨肉出现,是不是意味着另外一头猛兽已经脱离了组织,单独离开了?
毫无征兆的,一头昂首傲啸的白虎形象在顾判眼前闪现,经久不散。
如果真是它的话,倒也能说得通。
但如果是真的……
顾判此时忽然有种想骂娘的冲动,要是白虎这丫没有擅离组织,那也就没有后面这些烦心事了。
不过,仅仅刹那后,他便又吃掉了自己刚刚骂出的话,若是真的没有白虎,他确实不用烦心了,因为早已经死在了老姜头的剑下,绝无生还的可能。
“大人果然厉害,竟然还懂兽语啊,看出来它们在作诗。”
过了挺长一段时间,憨熊不知道憋了多久才想出来的一记马屁姗姗来迟。
顾判颇有些无语地拍了拍憨熊的肩膀,看这话说的,这憨货竟然真觉得他懂兽语,而且,竟然真的以为那些野兽在作诗。
眼前的情况诡异莫名,大大出乎了顾判的预料,也让他原本想出的所有计划全部被推翻,不得不重新思考关于这里的一切。
设计直接从瀑布石壁下去的想法肯定是行不通了,单单白蛇一个就应付不来,更何况它还有至少五个小弟在侧?
如果它们也是按照实力排座次的话,豹子的位置在野牛和青狐之间,说明黑熊和野牛可能都要比那头豹子厉害才是。
他和憨熊收拾豹子都费尽力气,还差点儿翻车团灭,若是还想着一挑多找这些猛兽的麻烦,当真是头铁到了不知好歹的地步。
就算是只面对其中一个,他和憨熊联手,击败也许能够做到,但想要将它真正杀死,就算有打野刀在手,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因为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破开它们各式各样的防御并不容易。
就像是木蛉所说过的那样,想要杀死这些“同类”是很困难的,就算是它们自己,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一点点磨灭。
在此基础上,顾判又加上自身的经历与理解,大致可以做出关于“同类”的一些分析判断。
可以大致划分出几个层次。
首先,普通人在面对“它们”时,可以确定毫无反抗之力,只是死亡方式会存在惨与特别惨的区别。
修成了内息的武者在面对“它们”时,多出了一丝保持清醒,甚至是搏命反抗的能力,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大概率还是会死。
然后是第三个层次,江湖上的宗师级高手。
在顾判的认知中,宗师高手也许保命的手段会更多一些,有可能逃出性命的概率会更大一点,但却依旧无法与“它们”相抗衡。
再然后就是第四个层次,这个层次他只知道寥寥数人,老姜头、珞家姐妹,还有他自己。
都是修行石碑记录功法有所成就的人。
单纯从修行功法后能够达到的强度来看,或许珞羽的层次最高,能够养丹田一道真气,御使妖刀于城外五里处斩敌。
接下来老姜头次之,在顾判眼中,其他什么都不需要讲,只是凭借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单刷白虎这一条,就足够老姜头立足前二。
这还是老姜头死得太早,不知道他有没有更强实力的原因在内,若是再让老姜头活下去,争一争头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判暂时把自己排在第三位,最后是实力不明的珞裳。
这是他知道的可以真正对“它们”产生威胁的几个人,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能力,包括他见过的魏廷所异闻司中人,真要直面“它们”时,也只能采用放火烧山这种非常规手段,尝试对它们造成伤害。
第68章 现在改名还来得及吗
在对比完人和异类之后,顾判又开始对“它们”这些同类进行一个比较。
细数一下,他从来到此方天地以来,见过的这些东西也不少了。
导致怀远镖局灭门的老妪,白虎、木蛉、白漓、红衣新娘、现在的白鳞大蛇及其属下,还有那位悲催到从未被他真正认识的蒲濂......
“它们”加起来的数量甚至可以组成一伍战阵。
但就算是“它们”这些同类之间,也有高下之分。
在他看来,若是以他自己为标准,红衣、白虎、还有眼前的白鳞大蛇应属于第一梯队,是他就算御使烈焰掌,抡起打野刀也要被碾压的。
剩下的都不清不楚属于第二梯队,它们可能会将他干掉,他也有可能将它们干掉,或者双方势均力敌打成平手。
想了好一会儿,顾判的思绪又回到眼前的山林中来。
这里的夜间的空气真的很“清新”啊,就算是不入定修行烈焰掌,光是在这里正常呼吸,就已经让他感觉神清气爽,身轻如燕,唯有妙不可言方能形容。
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将此处牢牢记住,留待以后实力大增后再准备前来,只可惜此方世界没有定位导航的东西,将来就算有心再来,怕是也需要大费周章。
“我们撤。想办法绕远路寻找瀑布下游的河道。”
顾判扯了扯憨熊的耳朵,刚要起身却忽然愣住,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一变,刹那间阴沉地几乎要滴下水来。
滴滴答,答答滴,滴答滴,嗒嘀嗒,滴滴滴答答,答答答滴滴......
欢快喜庆的奏乐声在耳畔响起,仿佛远在天边,却又似乎近在眼前。
至于吗,外面有那么多男人,结果她竟然一路追到这深山老林来了。
还是因为那劳什子的阳和之气吗,到底是什么吸引了这女人,他改还不行吗?
就连憨熊背着他不眠不休的狂奔都没能甩掉这个尾巴,果然是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吗?
痴情恨嫁女实在是太可怕了。
顾判心中一连串的诡异念头闪过,两侧太阳穴突突猛跳,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即将爆炸的情绪。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又恢复了平静,对憨熊道,“你听到奏乐声没有?”
憨熊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大人说笑了,这深山老林的哪儿会有戏台班子过来?”
顾判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又道,“咱大魏朝里,有没有一处名叫杭州的城池?”
“如果有,那里有没有一座高塔,唤作雷峰塔?”
“还有,你觉得我现在改名叫许仙的话,还来得及吗,那条白鳞大蛇会不会对我的态度变得好点?”
憨熊听了更是一脸茫然,两眼懵懂,“回大人的话,俺活到现在就只知道南黎城,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从南黎城到断离山,这些问题,实在是不知道啊。”
“算了,也没指望你知道。”顾判摇头,深吸口气,再重重吐出,“你只需要知道,我们马上就会有麻烦了。”
“啊!?”憨熊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来背顾判,“要俺背上大人快跑吗?”
“跑不掉的......要是能跑掉的话,咱们跑出这么远早就该跑掉了。”
顾判说话间已经站起身来,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低到不可听闻,“没办法了,只能豁出去性命赌一把了。”
“大人说的这些话高深莫测,俺完全听不懂,厉害啊。”
“行了行了,都到这会儿了,你那些生硬的马屁就别想着拍了。”
顾判开始整理身上的兽皮外套,然后踮起脚轻轻拍了拍憨熊的肩膀,“熊啊,我现在去办一件事,你等我走远之后,就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赶紧跑,有多快就跑多快,有多远就跑多远,明白吗。”
“大人,俺是你的亲兵,还有秘密军令......”
“现在已经没有秘密军令了,不,秘密军令刚才已经被我改了,就是要你跑,一直跑出山去,找到珞裳姑娘,然后告诉她......”
顾判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一丝笑容,“你就告诉她,我已经任命你为军镇校尉,就差她帮忙运作下发公文了,知道吗?”
憨熊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喃喃自语了几声光宗耀祖,忽然又回过神来,“大人不是说有麻烦吗,那大人你要去哪儿呢?俺不晓得该咋去做那校尉,俺只想做大人的亲兵。”
“你傻啊!”
顾判狠狠一脚踢上去,“你问我去哪儿,老子当然是要去结婚了,你见了珞裳后看她表现,她要是一直追问我,就直白告诉她我去做新郎了,让她别找也别等了。”
“这......”
“滚滚滚,抓紧给老子滚,一想到洞房花烛夜还有你个憨货守在外面,我就没了心情。”
顾判又是一脚上去,将憨熊踹出几步远,“给我滚!”
憨熊愣了一下,忽然单膝跪地道,“大人,俺知道自己长得丑,靠近不得洞房,但既然是大人的婚宴,那俺寻思着,怎么着也得容俺去上了礼金,再喝碗喜酒才滚啊!”
这......
这憨货已经没治了,你是想笑死我,然后继承我的打野刀吗。
顾判指着憨熊,果然毫无征兆就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要喝喜酒,等我带着新娘子回军镇摆宴时再喝,现在抓紧时间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憨熊直愣愣点头,果然站起身来就跑。
跑了几步,就听到顾判在后面又道,“站住。”
他当即回头,便看到自家百户大人捏着眉心,边想边慢慢说道,“憨熊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你本名叫什么?”
“回百户大人的话,俺没有名字。”
“没名字啊,你以后可能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还叫憨熊不妥。”
顾判止住笑声,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名字里有个熊字,那就叫熊霸好了,江湖绰号我也帮你起好了,就叫风云再起之熊霸,很霸气是不是?”
“憨熊,不,熊霸多谢大人赐名!”
“好,走吧走吧,记得一定要找到珞裳,这是我给你的秘密军令。”
“熊霸明白!”
眼看着憨熊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下的山林深处,顾判也开始动身,开始朝着那片崖壁走去。
滴滴答答的奏乐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他仔细侧耳倾听,甚至还合着节拍轻轻晃动着身体,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这欢快喜庆的乐曲之中。
顾判心里明白,他这一去,要么做新郎,要么做兽粮,只有那么一点很微小的可能性,会引发一场“人”“兽”大战。
然后在此基础上,有更加微小的可能性,红衣新娘和白鳞大蛇两败俱伤,反而给了他死里求活的一线生机。
第69章 素仙
想要自己安然无恙,却还要让红衣和白蛇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这太难了。
难到顾判几乎都不想报太大希望的程度。
毕竟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到最后绝望起来,也会更加痛苦。
但只要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他也不能闭目等死,无论如何,也要先努力一把才是。
那么首先,他需要先想办法引爆一场战争。
而这里面最为关键的因素,就要看他到底有多香了。
“话说我现在想先去泡个澡,梳洗打扮一番,不知道时间上还来不来得及。”
顾判努力放空自己的脑袋,任由发散性思维四处飘逸,以此来缓解内心深处不自觉就升起的慌张情绪。
他一边倾听着身后的乐声,一边观察着越来越近的六头猛兽,不停测算着两者之间的距离与平衡点,以此来控制自己前进的步频与步速。
顾判走得并不算慢,脚步也很坚定,但若想着如果真要给这段路程加一个期限的话,他会毫不犹豫说出,一万年。
终于,他在一块方方正正的山石上停下脚步。
身后不远处,是不再变化移动的奏乐声,身前数十步外,则是白鳞大蛇高高昂起的头颅,在皎洁月光下,可以清晰看到它那对湛蓝色的眼眸。
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白鳞大蛇,他感觉和下午激斗中的惊鸿一瞥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天然生成的压迫感,哪怕仅仅是在它面前站着,都已经耗去了他相当程度的勇气和精神。
顾判深吸口气,努力对着前面的白蛇露出一丝笑容,“素,素仙你好,俺是许贞。”
“不,我错了!......素贞!我是......”
但白蛇明显不想再多给他哪怕一个字的解释机会,高高昂起的头颅猛地下沉,仿佛一只巨大的攻城锤,狠狠砸了过来。
轰!
巨大的声响在顾判头顶高处猛然爆发,也让他真正明白了到底什么才叫做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红白两色光芒在半空中迅速扩张,刹那间就将百丈方圆的山林完全笼罩进去。
但唯独留出了一小片不足一丈直径的圆形空地。
顾判就这样站在空地中央,周身燃烧着淡金色火焰,抬头看着仿佛突然间定格的一幅画面。
红衣飘飘的女子凌空虚渡,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从大红袍袖内探出,五根青葱般的纤细手指张开,轻轻触摸在白蛇头颅正中的鳞片上。
红芒与白雾就以两者的接触点为中心,肆意向着四面八方爆发,刹那间便已经摧倒了不知道多少山石树木。
这种高度,这等威势......
顾判微微张开嘴巴,不由自主就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过,尽管身处交手中心,尽管红衣和白蛇就在他的头顶,若是眯眼仔细去瞅,甚至能尝试窥伺那红裙下是否会有春光乍泄,但就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却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迫。
直到此时他也才明白过来,刚才白蛇那惊天动地的扑杀,针对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悄无声息已经降临的红衣新娘。
而红衣和白蛇两个,不知道因为什么,竟然真的很奇怪地避开了他所站立的位置,仿佛生怕将他在战斗中碾压至死。
“如此看来,我还是真香呢。”
顾判稍稍松了口气,却并不敢就此收回淡金火焰,而是继续消耗真气将它外放燃烧下去,就算是刚刚打理好的兽皮外套已经化作灰烬都不管不顾。
不能把自身安危都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面,这是由无数悲惨故事、无数血泪凝聚而成的真理,他懂,非常懂。
吼!
白蛇后方的黑熊爆发出一声怒吼,原本就高大强壮的躯体吹气般再次胀大起来,黑色毛发钢针般根根直立,咆哮着就朝战场冲来。
在它身后,野牛、青狐、麋鹿、山羊,排成一条横线,同时怒吼着扑杀过来。
轰!
正当顾判好奇红衣新娘该如何应对对面的联手攻势时,陡然间一座张灯结彩的古宅就突兀地出现在山林之间,将黑熊等猛兽前进的路线牢牢封死堵住。
滴滴答答的奏乐声再次响起。
古宅厚重的雕花大门轰然大开,一条鲜红的地毯从里面铺就出来,迅速延伸到密林深处。
两排吹吹打打的鼓乐手从门内走出,后面则跟着一队排列整齐,披红挂绿的车马手,然后则是旗锣伞扇、金卫仪仗、八抬大轿、车舆相随。
古宅的出现,活生生在这深山密林之中,在顾判一个活人,以及六头山林野兽面前,上演了一出迎亲接亲的大戏。
轰!
当先的黑熊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一头狠狠撞进了奏乐队之中,紧接着是后续紧跟而来的其他野兽,几乎同时冲进去扑咬撕扯。
就算是本应该食素的野牛、麋鹿和山羊,竟然也都双眼通红,毫不留情地将一个个乐手分而食之。
刹那间鲜血飞溅,骨肉乱飞,将地上铺着的那条大红地毯的颜色浸染得愈发鲜艳夺目。
“王对王,将对将......”
顾判目不转睛注视着两处战场,片刻后很快得出一个推断。
红衣新娘这一方,似乎危险了。
虽然在王对王的主战场上,她能一直硬顶着白蛇散发出的冰寒之气一步不退,甚至从场面上看还略占上风,但在那边的副战场上,她这一方的情势可就显得有些不妙。
那些看起来很渗人的鼓手乐手车马手等等,在各种发狂猛兽的爪牙与利齿下根本就不堪一击。
才短短一个照面,他们就已经被撕裂分食了不知道多少,再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太长时间,野兽们冲入古宅破墙拆屋简直是明摆着的事实。
而一旦古宅被破,就算对她没有产生反噬性的影响,得到了援手的白蛇必定实力大增,极有可能就会打破目前的僵局,取得真正的上风。
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该如何应对?
顾判密切关注战局,内心深处对白蛇一方占据上风还是乐于见到的。
因为相比较这些山林野兽而言,红衣新娘更加诡异难言,仿佛没有实体,却又能爆发出强横至极的实体攻击,不仅打不过,还走不脱,甩不掉,简直无计可施。
这些疑似可以修炼的野兽虽然也很厉害,但它们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动物,真到了两败俱伤的时候,他还是比较喜欢从这些动物手底下逃走的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红衣新娘与白鳞大蛇还在保持着最开始接触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连红白两色光芒也一直保持均势。
但顾判却有些惊讶地发现,几头野兽与迎亲队伍之间的战斗,似乎正慢慢朝着出乎预料的方向发展。
第70章 热情好客
以黑熊为首的五头野兽依旧势如破竹,很快便撕咬杀穿了一排排穿着喜庆,表情更加喜庆的迎亲人,距离古宅的大门也越来越近。
不过就是这最后一段距离,这些野兽却仿佛怎么都无法迈过。
迎亲队伍还在源源不绝从门内走出,而之前被它们分而食之的那些人,就算只剩下一条腿,一只手臂,一张脸,都还在欢快喜庆地向前走着,敲着,唱着,笑着......
然后没入到黑暗深处消失不见。
渐渐地,野兽们吃不动了,但那些穿着大红衣服的人,却还在往它们嘴边送着,甚至自己将自己的身体卸开,与其他人合力,想要掰开野兽的嘴巴把血肉给送进去。
掰不开嘴就硬掰,送不进去就硬塞,甚至把自己搅碎了方便咀嚼。
顾判活了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热情,生怕别人吃不上自己肉的家伙存在。
这一幕比起头顶正上方还在持续的红白对拼,却更加让人感到诡异,阴森,以及恐怖。
“这些野兽陷入危险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判在一旁看得是清清楚楚,再这样继续下去,那些现在看起来还很凶悍的野兽怕是逃不过失败的结局。
现在他不得不开始思考,如果这场“人”“兽”大战不是两败俱伤,而是红衣新娘大获全胜的结果,他又该如何从她手中逃得性命?
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几乎无计可施。
还是那句话,打,打不过......就算他在白漓和木蛉的联手下,一斧正中目标,也不过是斩断了她的几根手指而已。
而且她挨过一斧之后,肯定会对打野刀心存忌惮有所防范,再想如法炮制劈她几次,恐怕已经成了难以完成的任务。
逃,似乎也逃不掉。
从第一次碰面交手到现在,他都已经逃出这么远了,还被一路追了上来,要说她没有什么定位追踪的手段,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退一万步讲,他可以屏蔽摆脱掉她的定位,在如今被双方力量包围笼罩的情况下,也根本没有脱身的可能。
所以,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顾判暂时处在不知道是红衣新娘,还是白鳞大蛇刻意留出的暂时安全区内,脑海中拼命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但每一个都又被他生生掐灭。
就当他苦思脱身之策时,场上的形势陡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轰!
毫无征兆的,原本平衡的均势被打破了。
红芒白雾突然一颤,然后便是炸弹落地般的大爆发。
整个山顶都在剧烈颤抖,树木山石就如同塑料泡沫一般被折断,抛飞,一片末日降临的景象。
张灯结彩的古宅蓦地一阵虚幻,然后又开始膨胀,就真的像一只被吹大到极致的肥皂泡,嘭的一声。
它爆了。
巨大的冲击力量将大片山石树木掀翻,几头猛兽也抵挡不住腾空而起,就像是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打着滚翻飞出去。
顾判只来得及爆出一句粗口,环绕在身体周围的淡金火焰便噗地被压迫到几近熄灭,整个人也被随之而来的冲击直接撞飞,朝着密林翻滚过去。
嘭!
他只觉得后腰一热,然后就是火辣辣的剧痛。
一头青狐如同一枚炮弹,精准命中了他的身体,甚至还在交错而过的刹那,用尖牙厉爪撕扯掉了他一大块肉。
mmp!
你王八蛋的饭量究竟是有多大啊!
腰子是不是掉出来了!?
但下一刹那,顾判心中骤然涌起狂喜的情绪。
被青狐这么一撞,他尽管口吐鲜血、痛不欲生,但却像是一颗弹弹球,忽的转变方向,朝着崖壁下方坠落。
机会!
没想到唯一的逃生机会,竟然如此突兀地降临!
他的心弦猛地绷紧到极限,顾不上再去考虑腰子的事情,咬牙承受住白雾红芒余波对身体的侵袭,瞳孔瞬间紧缩至针尖大小,死死盯住炮弹般飞来的各种石块树干。
嘭嘭嘭嘭嘭!
顾判奋起余力,拼命挥舞着巡守利斧,将一块块山石击碎,却依然避免不了身体不断被砸中的情况,刹那间便已经伤上加伤,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欢喜地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因为在爆炸冲击波的推送下,再加上青狐那一撞的变向加速,他竟然成功地脱离了红衣与白蛇的交战区域,连同无数断木碎石一头扎进了瀑布下方的河道之中。
噗!
身体入水的那一刻,顾判只感觉眼前一黑,又接连喷出几大口鲜血,咕咚一声沉入水底。
他整个下半身早在那一撞之后便失去了知觉,五脏六腑也仿佛同时释放自我,在体内野马脱缰般四处乱窜,还伴随着剧烈的撞击。
“以我现在的身体强度,从上面掉下来,也一下子扔了半条命出去。”
“完全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腰椎似乎直接断掉了,肋骨也不知道还有几根完好,这下子很是很麻烦啊......”
“也多亏了生命值多次加强带来的强悍体魄,才能让我在这样的伤势下,还能勉强保持行动能力。”
顾判屏住呼吸,硬生生将下唇咬掉一块肉来,强自忍住越来越深沉的睡意,努力挥动双臂向前划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偶尔换一口气外,其他时间顾判根本不敢露头,就这样拖着残了的身体拼命向前游动。
他明白现在千万不能睡着,一旦闭上眼睛,不用上面那两个变/态追来,他自己就会很快淹死在这河流之中,绝无幸免之理。
咔嚓!
他突然伸手掐住一条疯狂逃窜的鱼,直接塞进口中大嚼起来,连鳞带刺统统嚼碎了咽下,以补充恢复已经损耗到极限的身体。
接连生吃掉十几条尺许长的鱼后,顾判的心却还是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十几条鱼提供的能量,竟然完全顶不住他还在加速的消耗,身体状况仍然在急速恶化,或许过不了太长时间,就要面临全线崩盘的结果。
“还要更多鱼肉,还要更多!”
左前方有一条大鱼!
顾判眯起眼睛,双手猛地一按河底岩石,身体一个加速转向,便朝着那条至少有两尺多长的大鱼冲去。
嘭!
就在指尖几乎要触摸到鱼鳞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从侧面撞击过来,当场就将他重重推开,撞在河底的鹅卵石上。
顾判瞪大眼睛,在忽然变得浑浊的水流中,看到了一大团黑影飞快划过,同时还带走了那条两尺多长的大鱼。
下一刻,那团黑影一个急停转身,拦在了他的正前方。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看清楚,这团硕大的黑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呵,麋鹿兄,看来你受的伤也不轻啊,脑袋都快掉下来了。”
顾判咕噜噜吐出一连串的气泡,咕咚吞咽下一大口混入了鲜血的河水。
“想吃了我吗?我也很想吃了你啊。”
轰!
下一刻,他和那头麋鹿在水底狠狠撞在了一起。
咕嘟,咕嘟!
顾判拼命挣扎着,将一根长长的鹿角从自己被刺穿的左肩拔出,浮上水面大口喘息几下,便又一头扎进水底,张嘴狠狠咬住了麋鹿的脖颈。
麋鹿的脑袋躺在河底碎石中间,它的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就像有了灵智一样,充满恐惧与不敢相信的神色。
而在一旁,顾判还在拼命吸吮它断头处涌出的鲜血,手中的打野刀也没有闲着,一直都在剥离它躯体上的皮肉。
第71章 赤足
轰!
汹涌澎湃的热流从巡守利斧涌进身体,顾判被冲击得浑身都在颤抖,却更是加快了吸吮撕咬的速度。
虽然使用巡守利斧击杀麋鹿后,生命值上限确实在增加,身体也即将迎来一波强化,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却是,他身体从内到外的每一处地方,都已经伤重消耗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尤其是红芒与白雾最后碰撞爆发后,散逸余波对他身体的侵蚀,更是将他的状况推向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并且还在朝着完全崩溃迅速滑落。
这就是和以前击杀野怪增加生命值时最大的不同之处。
如果可以数据化,现在他的实时生命值,已经跌到了“丝血”状态,而且还在缓慢而又坚定地下跌着。
因此,他的身体,已经提供不了任何的能量来供应强化完成前的消耗了。
打野刀,毕竟只是打野刀,而不是吸血刀。
所以说,顾判虽然很清楚在吃了麋鹿的血肉后,可能还会再次发生中毒昏迷的情况,但他却别无选择,就算是饮鸩止渴,那也要先喝下去不被渴死再说。
麋鹿的鲜血刚一进入口中,他仿佛就听到了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大声欢呼,如同经历了连年干旱的植物,疯狂地迎接雨水的降临。
大口喝血,大口吃肉。
顾判从来没有想过,生啖血肉竟然也能如此美味,胃部在剧烈蠕动着,往往一块生肉才刚刚从食道滑落,便当即消失不见。
当他忽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吃下去时,才惊讶地发现,硕大一头麋鹿竟然已经被啃食了大半,许多地方已经被吃空,只留下些许筋骨残肉留在骨架上面。
“完了,真是石乐志,不知不觉就吃了这么多进去。”
“现在还没有真正脱离危险,万一一会儿因为生吃鹿肉再次昏迷又该怎么办?”
顾判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就把小半只残破不堪的麋鹿尸体丢在水底,只拿了仅剩的一根鹿腿和剥下来的鹿皮,然后再一次踩水浮上水面。
他身上的外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就连被冲击波和山石树木砸出的骨折,也都在这段时间内初步接好,只要再将养些日子,就能完全康复,甚至强度更胜从前。
顾判只露出脑袋在水面上,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两岸碧草青青,更远处的山脉走势低矮平和,而且这里的水速已经趋于平缓,河面也变得宽广,不再是最开始时几乎是峡谷漂流的感觉。
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的笑容,他长长松了一口大气,这就意味着他经过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划水潜游后,已经即将脱离断离山脉的群山环绕,真正来到外面的平原地带。
但仅仅过了几个呼吸时间,他却猛地皱起眉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突如其来的疼痛将刚刚升起的喜悦情绪瞬间打压。
吃了麋鹿之后,他一直担心的负面影响虽然姗姗来迟,却并未真正缺席。
顾判不敢在水中继续停留,便在真正的痛苦来临前飞速上岸,又马不停蹄狂奔出一段距离,总算找到一处还算隐蔽的地方,捡起根树枝咬在嘴里,静静等待着痛到让人昏厥的苦难降临。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一刻钟后,他猛地掀开身上的枯枝败叶坐了起来,有些疑惑地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又等待了许久,才从藏身的泥坑里爬了起来。
这一次的不良反应,可比上一次吃了豹肉后轻得多了。
根本不需要昏迷,只要咬咬牙就能硬挺过去。
是因为麋鹿实力不如豹子,还是因为食草食肉动物的区别,亦或是他只吃了生鹿肉,没有烤熟的原因?
他一头雾水,想了又想也无法找出正确答案,于是便很爽利地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把鹿皮胡乱叠了围在腰间,又朝着河水走去。
比起在岸上行走,潜水虽然辛苦一些,但胜在安全隐蔽,还是当前逃命跑路的首选方案。
如果这条河能一直通往大魏京城,他甚至打算一路游过去算了。
顾判系好鹿皮,大步奔向河边,却在片刻后突然停住,屏息凝神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景象。
他静静站在一棵树下,迎着即将落下的夕阳,眸子里映照出一幅美丽的画面。
一位长发及腰,白衣飘飘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块圆石上面濯足。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夕阳西下,碧水银沙;
伊人静坐,纤足如玉。
这一切深深印刻在顾判眼中,有那么片刻时间,他甚至都不敢再靠近一步,也不敢当即离开,生怕一不小心破坏了这画卷一般的景象。
最后一点光明正在被黑暗迅速侵蚀,两人一个心无旁骛地戏水,另一个在远处有些莫名其妙地失神发呆,谁都没有打扰对方。
当最后一抹夕阳即将落下,白裙长发的姑娘终于从圆石上起身,就那么赤足立在河边细沙之上,回眸笑道:“你终于来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轰!
这一刻看到的景象,这一刻看到的面容,都深深定格在顾判脑海中,让他甚至都忘记了思考与呼吸。
她……
是她。
竟然真的是她。
她的大红嫁衣呢?
她的凤冠霞帔呢?
既然她出现在了这里,那么素贞呢?
是被她打杀了,还是击败了?
一连串的疑问在顾判脑海中盘旋,寒意也慢慢从脚底升起,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
女人的善变在这一刻似乎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仅仅是骤然转变的穿衣打扮风格,就让他难以适应,直接导致直到她转过身来,他才猛地认出这竟然是她。
摇头驱散掉心底不由自主升起的惊讶与恐惧,顾判深深吸气,缓缓走近,抱拳一礼,努力平静语气语速道:“我来了有一会儿了,未敢打扰姑娘嬉水。”
“我知道,也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你突然跑远,是去做什么呢?”她背朝只剩下最后一线的夕阳,整个人仿佛突然处在了光与暗的交界。
顾判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吃坏了肚子,去那边林子里解决一下。”
“呵,你在骗我......我虽然见识不多,和你们这些人呀接触的也少,但真的还是第一次听说,那种问题要趴着解决的。”
一袭白裙的红衣新娘拎起雪白绣花鞋,莲步轻移,未着鞋袜的雪白赤足在河滩上留下长长一串小巧的印记。
她来到顾判身前,轻笑道:“你刚才发呆的样子挺有意思,也挺有趣的,那么,我好看吗?”
第72章 洗衣粉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这一刻,顾判心神竟然不由自主已经飘向远方,无端地记起之前并未留下太多深刻记忆的诗句,骤然听到她问话,不加思索脱口而出道:“好看,呃,不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反应,以及不经脑子就说出来的那个愚蠢答案。
这是一道送命题,一个答不好,他就可能马上就会换上红袍,去学习一样欢快喜庆的新乐器。
她却忽然笑出声来,“你也是个有趣的,好看就好看,不好看就不好看,哪有既好看又不好看的?”
“所以说,到底好不好看呢?”她微笑着,恰好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
再次听到红衣新娘的声音,顾判陡然间惊醒过来,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此时他反而牙一咬心一横,斩钉截铁道:“伊人戏水,肌肤如玉,好看,很好看。”
“既然觉得好看,那就娶了我呀。”她掩嘴又笑了起来,“你知道的,我这一路寻夫,可是辛苦的很呢,还有那夜,为了护住你不被白蛇吞食,同样辛苦的很呢。”
女人一旦执着起来,简直是太可怕了。
还有,必须深入思考一下,她现在为什么是一袭白衣?
顾判心中念头急速转动,最后定格在断离山脚,三方联手,四败俱伤的那场战斗上面。
在不闪不避硬扛了三次攻击后,她向后退了十几步,每退一步,脸色便苍白一分,嫁衣的颜色也减淡一分......
那么,现在她的面容白皙到几近透明,大红嫁衣也诡异地变作了一袭白裙,就连手上拎着的绣花鞋,同样也是雪白颜色。
这说明了什么?
顾判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凝视着那张可以让人魂不守舍的美丽容颜,表情渐渐黯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我自见到姑娘后,衣带渐宽,心如鹿撞,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唯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眼中波光流转,只觉得这些话听到耳中,竟分外的有趣,还有种熏熏然欲醉之感,一时间不由得愣了一下。
然后便又听他接着说道,“奈何我已有婚配在身,不能与卿执手偕老,心中悲苦不能言,恨不相逢未娶时。”
她怔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判悠悠长叹,右手虚握,抬手拭泪。
待手臂抬至与那修长美丽脖颈同高时,指尖已然触及巡守利斧那温润的斧柄。
但他却并没有轰然拔出巡守利斧,而是真的擦去了眼角溢出的一滴眼泪。
危险!
极度的危险!
只要敢暴起出手,十之八/九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
她同样幽幽叹了口气,“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在骗我吧。”
“你一直都觉得我是在骗你吗?”顾判满面悲戚,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如果你认为我是在说谎,那就是吧。”
沉默。
无言的沉默。
两人相距仅仅三尺,面对面站着,却谁都没有动,更没有说话,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能听到不远处河水缓缓流淌的水声。
许久后,她忽然有了动作,撩起耳畔的青丝,微笑着问道:“你的那柄斧头呢,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感觉它也非常有趣的样子。”
顾判的心弦在这一刻陡然绷紧到了极点。
经过刹那时间转了不知道多少道弯的紧急思考后,他用一种有些疑惑,还带着点讶然的语气道:“它自己走了。”
“它自己走了?”
她挑了挑一对好看的黛眉,似乎根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对,就是走了,自己走的。”顾判又强调了一句,这一次语气就变得确定了许多。
“怎么走的?”
“悄悄地它走了,正如它悄悄地来,它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也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它还会再次悄悄地来,连我也不知道。”
红衣新娘闭上了眼睛,轻声叹息道:“这还真是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案。”
“你听说过魔性妖刀吗?”顾判话锋一转,忽然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面。
“魔性妖刀?”她缓缓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顾判轻咳一声道:“魔性妖刀就在这魏朝地面上游走,而且,据我所知很奇怪的一点是,作为一柄刀,被握在手里杀敌的兵刃,它竟然好像拥有了独立的神智,而且也厉害无比,你说奇不奇怪?”
“是这样啊,我大概有些明白了。”
她却是露出些许恍然的神色,接着又道:“那么你的意思是,那柄斧头也是和魔性妖刀同类的东西?”
顾判点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我不敢确定,因为我并没有见过魔性妖刀,但是,我觉得它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
河畔再次陷入到安静沉默之中。
顾判看着不再说话,闭目深思的红衣新娘,心中那根几乎马上就要断掉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
刚才在骤然被问到巡守利斧的问题时,他确实很慌,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该作何选择。
但是,他非常明确的一点是,直接把斧头从裤腰深处掏出来,那是最下乘的做法。
紧接着,他想要说的答案,是将斧头丢在了断离山脉深处的那条大河之中,水流泥沙冲刷下就算想回去再找,也很难找到。
但是,话已经到了嘴边时,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反而选择了这样一种说辞。
让顾判改变想法的最直接原因,还在于他忽然思维发散、灵光乍现,想到了一瓶洗衣粉。
对,就是那种用来洗衣服的白色粉末,装在矿泉水瓶里的洗衣粉。
当然,与之相对应的,还有由洗衣服引出的另外一系列的问题。
简单描述一下的话,就是在他前一个时空之中,当某个不可力敌的超级大国指责你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且想要针对你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动手时......
你最好真的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要不然,绝对会死得很惨。
所以说,顾判不敢拿出来真正的巡守利斧,但同样的,他也不敢说自己没有那东西。
最后只能是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企图达到一种类似于“核讹诈”的目的。
现在很明显,不管红衣新娘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应该是暂时过关了。
河水缓缓流淌,一条胆大包天的小鱼从水下冒出头来,吐了一个泡泡。
就在这时,红衣新娘再次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珍而重之地从袍袖内取出一只古朴木盒,在顾判眼前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部破旧的书册。
严重磨损的封面上,只能依稀看到不知道是“大”,还是“天”的字迹。
“天书,和你有关系。”
她低头注视着木盒中的书册,语气严肃认真:“这上面,留有你的味道。”
这东西果然在她手上!
而且看她的样子,竟然已经被深深吸引,完全沉浸了进去!
第一眼看到这部“天书”,顾判差点儿就失态捂住自己的眼睛,来上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心中杂念纷飞,还带着些许慌张,此时此刻,以他迷之自信般的“机变灵动”能力,竟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处置。
第73章 师道尊严
顾判有些头痛。
《天书》是他写的没错。
但问题是这里面的很多内容,他也只是生搬硬套、胡拼乱凑,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连他自己都不通不懂啊!
为了增加《天书》的阅读理解难度,他不仅仅丢进去了道德经的部分内容,其他还连带着故意以艰深晦涩的文字,抄了许多上一个时空都容易让人三观崩塌的论点,揉搓成一份大杂烩,一股脑地给塞了进去。
说句非常负责任的话,现在让顾判自己回忆一下,到底在那部《天书》上写了些什么,他也已经大多记不起来了。
现在人明显是带着书过来,态度诚恳求学问道了,那他又该怎么才能把这个谎给圆过去?
一句谎言的背后,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但是言多必失,谎话越多破绽就会越多,直到一切都轰然倒塌,露出里面苍白的真相。
迎着红衣新娘探究的眼神,顾判适时流露出少许惊讶的表情。
“此书是我从旧书堆中偶然发现的孤本,因为怕遗失,便被我放在了一个亲兵的身上,后来那亲兵失踪了,书也随之消失不见,没想到,却来到了你这里。”
说完后,他缓缓伸出手,啪地又给木盒合上了盖子,“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它现在到了姑娘手中,就说明姑娘与它有缘,却与我无缘,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她看看手上严丝合缝的木盒,再抬头看看他一脸淡然的表情,忽然间就生出些许惊讶和不可置信的情绪来。
如此珍贵玄妙的《天书》,他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喃喃自语一句,脸上忽然绽放出一缕明媚笑容,似乎将黑暗的夜空都照亮了几分。
“既然你曾经持有天书,那么也一定仔细研读过吧。”
又过了许久,她收敛笑容,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所以呢,我想要听一听你对它的理解。”
这......
果然还是逃不掉对消化不良大杂烩的解读吗?
这种难度,至少要先让她从九年义务教育学起才行。
顾判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我看了之后完全是一头雾水,如坠云里雾里。”
他不敢把话说得太绝,万一惹得她不快翻脸,那前面耗尽心力才艰难营造出来的缓和氛围,极有可能会瞬间尽丧,难有回转的余地。
“既然读过,想必会有些心得,你尽管说就是了。”
到了此时,顾判反而平静下来。
既然非要来上这么一遭,那就开始忽悠好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学生听的不满意,老师就抡起斧头和她大战一场,以此来维护师道尊严而已。
新月夜下,碧水河畔,两道身影相对而坐,一个侃侃而谈,一个凝神静听,气氛出乎意料的宁静和谐。
直到月过梢头,顾判才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讲述,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许久后,她缓缓起身,沉默片刻后叹息道,“听君一言,收获良多。”
“那么,君想要什么样的回礼呢?”她微微侧头,想了一下,忽然从洁白的袖中甩出了一样东西。
噗通!
顾判只看了一下,便心中嘭嘭直跳,几乎被晃花了眼睛。
在地上蜷缩着的,是一具几乎找不出来一点儿瑕疵的诱人女/体。
而她的出现,就像是一枚炸弹,直接将顾判心中诸多阴暗念头直接引爆。
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他便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开,“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轻轻一动手指,地上那女人就不由自主换了个更加诱惑的姿势。
“君觉得,这份礼物如何?”
顾判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道,“我是专情之人,不做那移情别恋之事。”
她依旧是笑眯眯的,“哦?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姑娘如此幸福,能得到君的青睐?”
身体在一点点绷紧,然后又在顾判的刻意控制下缓缓放松,他竭力让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并且保持平静淡然。
“那位姑娘啊,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呵,虽然知道你言不由衷,但听起来还是觉得很有意思......君,是妾所见过的,唯一有趣的人呢。”
她掩口轻笑,“既然君不喜这份礼物,妾身思来想去觉得君也是爱书之人,便唯有以此书相赠,还望君莫要嫌弃。”
顾判只好欠身双手去接,他不能不接,也不敢不接。
下一刻,两人指尖相交,一粗糙火热,一纤细冰凉,这种微妙的感觉,不由得让他微微一愣。
然后便是一声惨叫划破了河边的安静。
顾判低下头,死死盯住自己手腕上还在流血的两点伤口,眼神阴郁冰冷。
她抬起头,拭去唇角的一缕鲜血,挥手将那女子重新收走,转身朝着河对岸走去。
几步后,她便已经来到了河水中央,白衣飘飘踏波而立,回首淡淡一笑,“你真的很有意思,所以呢,我留下了一点痕迹,这是保护,也是道标,等我恢复以后,再来找你。”
“希望到时候,你还是像今天这样有意思,还要真正把许多问题想得更加通透一些,不然呢,呵......”
说完后她不再回头,一步步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身上的雪白衣裙也随着她的远去而渐渐变红,直到最后完全不见一丝白色。
芳踪缥缈,杳无踪影。
顾判留在河边,右手虚握背在身后,时紧时松,最终还是完全离开了巡守利斧的斧柄。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双腿一软坐到地上,额头背后满是沁出的冷汗。
那个被她丢在地上的窈窕白皙女子,他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他那便宜二弟,名叫白漓那个,只是没想到,它最终竟然以一个女人的姿态完整出现在了眼前。
而且看起来相当的凄惨。
当时需要他和木蛉联手才能抗衡的白漓,现在就像是一个玩偶,被随意扔来扔去。
刚才她那一口,虽然只是用牙在他的身上划破了一点皮,但那种疼痛的感觉却仿佛直接作用在灵魂之上,让他一刻都无法忍受。
手腕上方被咬的地方已经不再流血,却留下了两枚细小的痕迹,乍一看并不会引起注意,但仔细看上去,又像是天生的两个胎记,和身体完全融为了一体。
第74章 我思故我在
顾判面色阴沉,犹豫了很长时间后,还是放弃了将这两点“胎记”剜掉的想法。
毕竟它是红衣新娘所留,还被她称之为道标,很有可能一旦破坏就会将她引来。
再往深处想一层,以他现在的能力,说不定根本就奈何不了这两点小小的东西,反而会得不偿失伤及自身。
“眼不见,心不乱!”
顾判呼出一口浊气,直接割下一条鹿皮,做了个护腕把两点标记牢牢遮住,这才收敛心绪真正拿起了那本红衣新娘赠送的破书。
咦?
这书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样子?
他想了一下,当即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整个人便如遭雷击,顿时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竟然是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她随手回赠过来的,竟然是老姜头遗失在山林之中的手书。
真正修成之后可以“操”天道,“生”阴阳的乾坤借法!
这是多么牛逼的一部功法啊。
这书不应该是在白虎那里吗,怎么会莫名其妙又到了她手中?
顾判猛地瞪大眼睛,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差点儿忍不住就要放声高歌。
她从白虎那里拿走了这本书,那么就极有可能,白虎已经死在了她的手下!
好厉害的红衣新娘。
这些在人眼中可称恐怖的怪物,在她那里,就真的只是一头头可打可杀的畜生。
这也间接解释了,为什么她会对这碑文拓本毫无兴趣。
按照最简单的大小猫理论,老姜头苦修碑文拓本,然后被白虎摘掉了头颅,白虎修没修炼拓本他不知道,但是,他可以猜到红衣新娘比白虎厉害。
那么,她随手就用碑文拓本送人,也就解释的通了。
想到此处,顾判当即抬起手臂,去看那早已经不明显的黑线。
黑线消失不见了。
这一发现几乎让他将猜测坐实,心中也着实松了长长一口气。
他在不久前还有两个心腹大患,一为白虎,一为红衣新娘,现在白虎已经不足为虑,剩下的红衣新娘似乎又是个可以有限交流的对象。
更何况在她养好伤之前,应该不会再来找他,这岂不是意味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就不用担心来自这两位的威胁了?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顾判边走边翻书,很快就将老姜头手书的所有内容背了个滚瓜烂熟。
她看不上的东西,他可是准备真的拿过来当传家宝珍藏的。
就好比他不负责任生搬硬套的《天书》,不也被她珍而重之地收藏了吗?
他脸色一变,闪过某个古怪的念头。
这算不算是两个热爱读书的年轻人,在相互交换定情信物?
顾判抓紧时间摇摇脑袋,将这个恐怖的想法抛之脑后,再也不敢提及一丝一毫。
红衣新娘就算是长得再漂亮,她也和人有着实质性的区别,这是他在长时间近距离接触观察后,最终得到的结论。
经历的异闻多了,他也可以做出判断,在这个已经逐渐开始偏离,并且在加速偏离航线的低武世界上,非人生命哪怕是衍生出了灵智,会说人话,那也是无法用人的思维和眼光去揣度的诡异存在。
这不仅仅是可能存在的生殖隔离问题,而是更为深远的,生命存在本质的问题。
真想要打破这种隔阂,那必须要花费巨大的时间精力,再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去真正了解、包容和容纳。
就这样还是建立在双方面基础之上的,若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那基本可以想象一下肉包子心怀大爱,想要和狗交流感情的动人场景。
所以在顾判眼中,会这么干的人,除非是真真正正的迫不得已去和“它们”接触,剩下的全能用吃饱撑的,不知死活来概括。
这世上好看的人儿很多,有趣的事情也很多,所以对这些厉害的异闻事件,还是要有多远躲多远。
至于那些不厉害的,真当他那二级打野刀是拿来砍柴的么?
顾判沿着河边飞快前行,他还是觉得不能耽误时间,出山后先搞点钱稍作休整,然后当然是毫不停留赶往京城,去抱珞裳姐妹的大腿。
在他眼中,这绝不是吃软饭行为,而是审时度势下所能做出的最正确选择。
红衣新娘,她毕竟不是个人,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之。
别看他们在这河边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的样子,那是建立在他绞尽脑汁去带节奏营造氛围的基础上。
这样才最终勉强过关,得了个还算有趣的评价。
但他无法保证每次都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什么时候她觉得没趣了,他也就变成了可以任意打杀的对象。
饿了就摘果抓鱼,渴了直接灌一通河水,就这样一直走了足足好几天时间,他才终于离开了连绵不绝的群山,看到了久违的绿色平原。
断离山脉深处。
一袭红色嫁衣的女子站在高处,久久闭目不语。
忽然间,她轻轻一甩袍袖,将那个不着一缕的白皙躯体丢了出来。
“你的名字是白漓。”
她低下头,伸手从那张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上拂过。
“但是,你为什么会叫做白漓呢?”
“吾生于白漓峡谷,是以自号白漓。”蜷缩在地上的白漓缓缓睁开眼睛,语气虚弱,却还算平静。
“是吗,但是你看,这样问题就出现了。”她微微蹙眉,似有极大疑惑。
“白漓峡谷是那些人们对某个地方的命名,你不过是借用表示自我,而且,你如今显露的本体模样,依然是借鉴使用人们的身形样貌......”
“所以说,你的自我呢,本我呢,真我呢,到底又在哪里?”
“你存在的意义呢,又是什么?”
白漓一下子愣住,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就又听到她继续缓缓说着,“那个有趣的人啊,他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要到何处去......这三个问题,还有其他的一些话,我初时只觉有趣,但后面想了很久,却都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
白漓同样陷入迷茫,它很想直白地说,吾名白漓,自白漓峡谷而来,往山林捕猎白虎而去。
但细想一下却又很疑惑,疑惑到了令它难过的地步,这个问题似乎根本就不是在问这些,而是应该有着更为深层次的含义。
那么,它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许久之后,白漓才低低说道,“吾灵智自生,便思自我......”
“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像是那个人说的,我思故我在对不对。”
她缓缓转动着鲜红袍袖,伸手捏住身侧石壁上一朵生出红花的笔直细枝,“吾等的想法在不断确定吾等的存在,确定吾等是谁......但是,吾等究竟是谁,吾等真的存在吗,什么又是真正的存在?”
“你思,你在,思为因,在为果,但为什么不应该是在为因,思为果!?到底何为因,何为果!?”
第75章 客观存在
红衣新娘唇角悄然淌下一道殷红的血迹,她抬手将它拭去。
但就在下一刻,它却又倔强地流淌了出来。
她便不再去管,而是接着说道:“更进一步去想,不只是吾等,甚至是这天地,这山川河流,还有那些生灵,它们,都真的存在吗?若是它们确定存在,那你又该如何去准确描述它们?”
“就好比它,在吾等眼中最为普通寻常之物。”
红衣新娘轻轻拿起手上那根细长树枝,啪地将它从正中间折成两段,然后四段、八段、十六段......
直至分割成肉眼都难以分辨的细碎粉末。
一阵微风拂过,将她手上的粉末吹散飘走。
她静静看着,眼神中满是痛苦不甘与怅然若失的神色。
“它还能再分,只可惜以我的力量,已经无法再精准继续平分下去......正所谓他口中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白漓啊,你想一想,分割万世之后,这根木枝还是原来的它吗?作为这根枝条,它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抑或是就像是他说的那只诡异的猫一样,既存在又不存在!?”
她笑了起来,表情阴森恐怖:“所以说,我现在很不喜欢猫这种东西。”
“还有,若是一直将枝条分割下去,直至万世之后,那时的它,你还能再平分两半,还能测得准它们的长度吗!?”
“测不准,测不准啊!”
“他还说,闭上眼睛,天地不存。”
“所以当我真的闭上眼睛,再隔绝一切感知,不思不想时......白漓啊,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一切好像真的都不存在了,这便是空,连我都感觉恐惧害怕的空,他说啊,正所谓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道空、天空、地空、人亦空......四大皆空。”
半坐在冰冷山石上的白皙躯体倏然颤抖了一下,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它莫名其妙觉得风吹过去,有些冷,非常冷。
忽然间,白漓听到红衣在自己耳边低语,犹如梦呓,“你说,这世间存不存在绝对的东西?”
白漓沉默许久,才敢做出回答:“不存在。”
“绝对不存在吗?”
“.................”
看着一动不动犹如石像的白漓,红衣新娘忽然又低低笑了起来,七窍中齐齐流淌出鲜艳的红色液体,将那张绝美的面孔刹那间浸染得阴森恐怖。
“白漓啊,你明不明白,若想要破除四大皆空,与世长存,绝对存在不可求,却还有客观存在可以尝试,那么,什么又是客观存在?”
“客观存在这四个字,就是我在与他交谈中悟出的,关于不被时间磨灭,灵智永存的一种方法,只可惜,对这四个字,我却是不解、不通、不明、不懂。”
她幽幽叹息着,任由脸上的鲜血不停淌落,气息涨落不定,忽高忽低,高时无法直视,低时却又虚弱无比。
“那个人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有去逼问,因为在我看来啊,这无法假借他人之手得到,而必须自悟。”
“我应该一开始就吃掉他的,真的应该一开始就吃掉他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竟然只能暂且放任他离去。”
白漓呆呆看着那张鲜血淋漓,正在变得愈发阴森恐怖的面孔。
它觉得这位颜色鲜红的同类似乎突然间疯了,却又好像没有疯。
不对,或许是它自己疯了才对。
它带着深深的疑惑,感觉到自己被暖洋洋的雾气包裹了起来,意识渐渐陷入模糊。
……………………………
一支商队正缓缓行进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商队规模不小,大小马车足有三四十辆,随行的伙计也有五六十人,一路上吵吵嚷嚷倒是颇为热闹。
商队的头领是个四十多岁的胖胖中年人,姓白,伙计都称呼他为白掌柜,他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但就在这天夜里,好好先生白掌柜笑不出来了。
商队大小车辆全都停在官道旁,不是他们不想赶路,而是因为前面的路,被人给堵住了。
前去交涉的伙计才刚说了一句话,便被黑夜中飞来的一支羽箭刺穿了喉咙,当场倒地身亡。
只此一箭,便将包括白掌柜在内的所有商队成员全部吓破了胆。
他们从未遇到过,甚至从未想象过这样的情况。
就算是落草的匪寇,那也是求财为主,如果讲好了过路银钱或者扯上了某处关系,那双方便会和平离开,哪有像现在这样二话不说直接杀人的?
商队伙计们下意识握紧防身的哨棒和短刀,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知道对面黑暗中的杀人者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唯有白掌柜忽然想起,某次与府兵校尉吃酒时,讲到的一个传闻。
最近东林府内出现了一群马贼,匪首绰号黑狼,马上步下功夫尽皆厉害,麾下聚集了三十六个悍不畏死的匪众,专干那无本万利的买卖。
最为可怖的是黑狼杀人毫无禁忌,不管有没有遭到抵抗,全是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府兵乃至于东林各地军镇也对其进行进过追剿,只是这伙马贼极为狡猾,遇到小队官军竟敢直接设伏反杀,待大队人马到来时又往断离山脉深处一钻,一时间竟然难以将其剿灭。
当猜测到对面是黑狼一伙儿之后,白掌柜心中满是绝望,只道这一次行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仅钱赚不回来,还要把性命都丢了进去。
以这些伙计的武力,打肯定是打不过的,逃也逃不过这些马背上如履平地的匪徒,就算是想献出所有财货保平安,在黑狼这里也完全行不通。
白掌柜咬牙拔出了腿上绑着的短刀,准备最后给自己一个痛快算逑,就当他盘算着从哪里下刀死得最不痛苦时,却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好像还是个野人。
白掌柜看着那位年轻人从黑暗中走出,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兽皮裹着,好巧不巧正正挡在了马贼与商队之间。
低着头默默赶路的年轻人抬头左右各望了一眼,看到商队与马贼后也是一愣,下一刻脸上竟然满是狂喜的表情。
白掌柜暂时先把短刀放下,目瞪口呆看着那位缓缓蹲在了官道正中,左看右看似乎在丈量道路的宽度,随后竟然还抓起来一把泥土高高扬了出去。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黑暗中,马贼们开始策马冲锋,百十步距离转瞬即到,为首的黑狼狞笑着,挥舞起寒光闪闪的斩马刀,看都不看便朝着那人劈砍下来。
黑狼胯下战马速度很快,带动着刀势也凶猛非常,这一刀若是劈实了,恐怕是能将人直接分成两段。
白掌柜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那血肉飞散的恐怖画面。
轰!
巨大的响声震得白掌柜头皮发麻。
他心里猛地一颤,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身体被砍成两段时,竟然会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的声音。
耳边响起商队伙计压抑的惊呼,白掌柜将紧闭的双眼打开一条缝隙,右手重新抬起了那柄短刀。
“嘶!”
白掌柜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