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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丑     大暠江湖录txt下载     大暠江湖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灾民退去(中)

    面对季长醉的威胁,关青云只能妥协,因为他此时所处的位置,没有和季长醉谈判的资格。

    但他还想最后为西瘴的百姓争得一点利益,道:“好,我可以让这些灾民走,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季长醉道:“什么条件?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都可以答应你。”

    关青云看着那些灾民,道:“他们退去后,给他们每人都带走一天的口粮,给他们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吧。”

    季长醉望了眼所有的灾民,道:“这些灾民加上我军中原有的灾民,最少也有八十万人。八十万人一天的口粮要三斤粮食,也就是足足要我二百四十万斤军粮。我军中粮食总共才三百万斤,若让这些灾民拿去二百四十万斤,我四十多万将士就危险了。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我最多只能给这八十万灾民,每人一斤粮食,再多一粒都没有了。”

    关青云看着季长醉,道:“每人再多一斤,行不行?”

    季长醉背过身去,不忍和他对视,道:“不行。”

    关青云又道:“我对西瘴百姓,亏欠甚多,这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一点事了。看在这一点上,算我求求你了,再多半斤,行不行?”

    季长醉叹息道:“不行。”

    他心里其实很想把粮食都分发给灾民,他可以为此不吃任何东西,但他手下的四十多万弟兄却不能不吃东西。这些弟兄分别从应天、奉天、承天、南蛮、津州、颍州赶到这里来听他一人的号令,他怎么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去和叛军拼命?

    关青云知道季长醉只能给这八十万灾民每人一斤粮食,再也不能多了,只能暗骂自己无用,对不起西瘴的百姓,道:“罢了,都是我自己无用,不能造福西瘴百姓,只能给他们招来灾祸。”

    季长醉道:“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已经做的很好了,西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贪官污吏们的过错,与你没有关系。你放心,待我平定西瘴之后,一定把涉身西瘴贪污的官员尽数拿下,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关青云问道:“此话当真?”

    季长醉道:“当真,我一向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况且对这些丧尽天良的蠹虫,我也是视之为仇寇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关青云道:“那好,我信你一回,那些贪官若能得道报应,我死亦无憾!”

    季长醉见他今日的大部分言行中,都透露出一种即将赴死的征兆,问道:“我想问你一句,让这些灾民退去之后,你会不会寻死?”

    关青云慷慨大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惧一死?”

    季长醉道:“听我说一句,你虽然是叛军统帅,但只要你自己不去寻死,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救你一命。”

    关青云望了望天,道:“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去帮我准备一座高台,要我站在上面,所有灾民都可以看见我。我还要一张八尺长,四尺宽的一张大纸、一支笔、一砚墨和一柄短刀。要使灾民退去,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季长醉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关青云要的东西,很快就都办好了。高台高达三丈,是临时搭的,就搭在中军,纸是由许多白纸拼接而成,笔和墨则都是用的季长醉的,还有那柄短刀,是季长醉亲自磨的。这些东西都放在高台上,等着关青云去取。

    关青云走上高台,下面的灾民还在抢着粮食,没有一个人在意到他。

    裴世勋对季长醉道:“这样能让灾民退去吗?”

    季长醉望着高台上的关青云,发现他正拿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道:“我相信他能让灾民退去的,因为我已经答应他,等灾民退去之后,给每个灾民带走一斤粮食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相信他是不会和我说这些的。”

    裴世勋道:“大人,我们的军粮本就不够,还让灾民拿走这么多粮食,恐怕……”

    季长醉挥手道:“不用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粮食不够,恐怕就会兵败,是不是?”

    裴世勋点了点头。

    季长醉看着灾民,道:“但这些灾民无论怎么说,都是大朝的子民。我既身居相国之位,怎么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活活饿死?”

    裴世勋道:“可是就算我们给了他们一斤粮食,他们也只能是多活那么一两天罢了,到头来不是终究不能在这场饥荒中活下来吗?”

    季长醉道:“他们只要能活过这一两天,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因为只要等灾民一退,我就会率大军直攻越州,与叛军决战,只要在两天内能平定乱党,我就有把握给灾民弄来赈灾的粮食,到时或许就能救得他们的性命。”

    高台之上,关青云已经写好了字,放下了笔。

    季长醉不知道他在纸上都写了些什么,他突然又想起方涵瑞和他说过的话:“对内有檄文,对外有宣言,有这样的毛贼么?”便问裴世勋道:“叛军对外有没有什么宣言?”

    裴世勋思索了片刻,道:“有,我记得那宣言是‘天下之人,六万万,天下之王,一人而已。人生于世,皆为平等,为何要以六万万人之财,供一人之享乐?今我等起义,是为六万万人计也,故一不为己谋,二不为妻子谋,只为使我六万万同胞,不受贪官污吏之欺压,不受赋税徭役之盘剥,不受独夫皇帝之压榨,望六万万同胞知之!’当初因这宣言说的实在没什么道理,所以便没有呈给大人过目。”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要是你那时能把这宣言给我看看,我说不定就能早些时候知道西瘴二州和岚州为什么会丢了。”

    裴世勋道:“都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恕罪!”

    季长醉道:“你没罪,要不是我听关青云说了一些话,听你说这些宣言,我也会觉得没有道理的。”

    裴世勋道:“敢问关青云和大人说了些什么,世勋对此很感兴趣。”

第一百三十五章 灾民退去(下)

    季长醉道:“那我可得让你失望了。因为我记性不太好,关青云和我说的话又太绕了,已经想不起来他说了些什么了。”

    裴世勋道:“看来关青云说的那些话,是犯了什么忌讳,是属下所听不得的。”

    季长醉道:“哦?何出此言?”

    裴世勋笑道:“大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天下皆知的。”

    季长醉也笑道:“哪里,那都是别人瞎说的罢了。”

    两人正笑着,关青云已经拿着一张写满字的大纸,站在了高台上。他在高台上站得笔直,就像是一杆直立的标枪。

    “西瘴的百姓们,罪人关青云,向你们赔罪了!”关青云道,“你们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均是错在我一人,因为我起义,所以才会招来朝廷的大兵,也因为我识人不明,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才会让你们在这里抢粮!”

    关青云说话的声音很大,季长醉与他隔了整整五百步,也还可以清楚地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他说了这些话后,那些灾民并没有半点反应,好像连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季长醉看着关青云拿着的纸上面的字,见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大,让人即使与那纸隔得很远,还是可以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纸上的字如季长醉之前所想的一样,有一部分是叛军的宣言,还有一部分是叛军在西瘴和岚州所实行的政策。

    季长醉看了纸上的每一个字,自觉如果自己是灾民,光凭这些墨写就的大字,绝不会乖乖地放弃唾手可得的粮食离去。

    但关青云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季长醉坚信所有的灾民,都会带着一斤粮食退出中军。

    “我知道,知道大家没有心情听我说话。毕竟有谁会饿着肚子,听一个让他们饿肚子的人讲话呢?但是就算我知道,我还是要说,因为这事关大家的性命,我不得不说。”

    关青云说到这里,又道:“大家一定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难道不听你关青云讲话,还会丢了性命不成?对此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和大家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真的是和大家的性命相关的。”

    话至此处,灾民里有一小部分人已经在听关青云讲话了,他又接着道:“大家知道自己现在吃的是什么粮食吗?是军粮。军粮是给什么人吃的呢?是士兵。大家都知道士兵的手里有刀有剑,可以很容易就杀死一个人。我们可以试想一下,我们自己的粮食被抢走之后,恨不得把那个抢走我们粮食的人千刀万剐,抽筋扒皮。现在你们抢了他们的粮食吃,让他们没有饭吃,把他们逼急了,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杀了你们?”

    这时有些灾民在下面叫了起来:“姓关的你是在放屁,让你一连七天连树皮都没得吃,你看到粮食,还会管是谁的,还会管吃了会不会丧命么!”

    关青云道:“你们说的对,一个饿极了的人,为了吃上东西,是可以不顾一切的。但是我现在单纯是为大家的性命着想,我稍后再说这个问题,现在我想说说我自己。’”

    “西瘴的百姓是大多都认识我的,因为我这几年来,毫不夸张的说,是走过了西瘴的每一处地方,进过上万家西瘴百姓的家门的。”

    “所以西瘴的百姓大多都知道我有个外号叫‘关疯子’,这个外号是有来历的。因为我一来干的事是造反,这在大家的眼里,是只有‘疯子’才会干的事。二来我这个人今年已经三十六了,却还没有成家,没有老婆孩子,有女的来找我,我也不答应,这在大家的眼里,也和‘疯子’差不多。三来我每次攻战时,总是冲在最前面,好像不要命一般,这在大家的眼里,也是‘疯子’行径。”

    “我是很乐意做一个‘疯子’的,因为为了实现这张纸上的,我对大家的承诺,我必须要是一个‘疯子’。”

    关青云指着纸,开始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大家请看,这是我说过无数遍的我们起义的宗旨:‘天下之人,六万万,天下之王,一人而已。人生于世,皆为平等,为何要以六万万人之财,供一人之享乐?今我等起义,是为六万万人计也,故一不为己谋,二不为妻子谋,只为使我六万万同胞,不受贪官污吏之欺压,不受赋税徭役之盘剥,不受独夫皇帝之压榨,望六万万同胞知之!’这下面的是我们许诺要实行的政策。”

    他昂首读了起来:“按人分田地,按户分屋宅,户户不纳税,公家不受私,徭役终年无,百姓安居业!在我带兵出西瘴之前,我想这些应该是做到了的,现在看到你们已经是饥肠辘辘,我知道是有人背弃了誓言,变成了以前朝廷的贪官,搜刮了大家的粮食,抢去了大家的田地,霸占了大家的屋宅。”

    这时有灾民大声喊道:“都是易越席那个黑了心的王八蛋干的!”

    立即就有大片的灾民附和道:“易越席不是人!”

    关青云收起纸,道:“我料到是他了,我以为他忠厚仁义,让他留守西瘴,没想到会害了大家,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又接着道:“说完我自己,我又要回过头来说大家的事了。大家因为我的过失,才会在此抢粮。我想告诉大家,这粮是万万抢不得的,因为再抢下去,就会招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让大家都死在此处!”

    “当然我知道大家如果离开这里,就会没有东西可吃,也会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和这军中的统帅商量了一下,他答应让大家每人都可以在临走时带走一斤粮食,让大家再支撑一两天,等待朝廷的赈灾粮款到来。大家如果还肯再信我一次,就请放下抢到的粮食,领到那一斤粮食之后,就各自散去吧。”

    这时灾民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中军一时间被沉默所笼罩,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不知是从哪里响起一声大喊:“我信你!”,接着这“我信你!”的喊声,就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席卷了中军,传遍了方圆百里的地界。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云陨,越州定

    关青云听着周围的喊声,眼前已经迷离,哽咽道:“我关青云,实在是对不住大家,然此生已无以为报,唯有以死谢罪,来世再给大家当牛做马了!”

    他说完,立在高台上,擎起那柄短刀,横在脖子之前,忽的一划,雪亮的刀锋割开了他的咽喉,染上了一层猩红的鲜血。

    蓦然之间,染着鲜血的短刀已经落地,关青云倒在了高台上,其下已是一片哀鸿。

    季长醉喃喃道:“我早猜到他要这把刀,是用来自尽的,所以我亲手把刀磨的吹毛立断,只为他能走的痛快一点。”

    裴世勋问道:“大人可知道关青云为何要寻死?”

    季长醉道:“不知道,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斯人已逝,何言其它?你现在去给灾民们分发粮食吧,每人一斤,一粒也不能少,要是少了,我便要了你的脑袋!”

    “属下遵命!”裴世勋带着一千兵士,从军粮中分出八十万斤粮食,让灾民们排好队,依次来领。

    裴世勋本以为灾民们会不守秩序,还另外安排了一千人守着粮食。

    但事实证明裴世勋是多虑了,因为这些灾民都极为听从他的安排,没有一个人破坏他定下的规矩。即使这些灾民大多还是饿得不行了,但他们的灵魂和意志,第一次战胜了他们身体里的原始**。

    三个时辰后,天色已晚,粮食终于分发完毕。灾民们领走了各自的粮食,用季长醉给的锅和柴火,就地生火做饭,军中的四十多万将士,也是一天都粒米未进了,便也就地煮起了粥,烧起了饭。

    于是星月夺目的夜空下,亮起了比星月更为夺目的人间烟火,这些烟火所承载的,是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

    半个时辰之后,夜已经很深了,远处的山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

    灾民和将士们,都已经吃完自己做的饭食,将士们见夜深如此,自发地劝灾民们留在军中过夜,等到明日早晨,太阳自东山出来再走。

    但灾民们不肯,他们谢绝了将士们的好意,执意要现在就走。

    季长醉对灾民们道:“请诸位放心,季某虽然不才,但也会尽力为大家弄来赈灾的粮食,待粮食到了之后,季某就会架锅煮粥,诸位到时如果看见大片炊烟,还请自行赶来。”

    灾民们应了一声,便一头扑进了黑夜,走向各自心中的地方,等待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的赈灾粮食。

    灾民走后,季长醉下令道:“三军将士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直取越州,平定叛乱!”

    季长醉下完这个命令后就回到了帅帐,帅帐前,袁独谨正在等着他。

    季长醉拱手道:“多谢袁大人为我送来了这些救命的粮食,没有这些粮食,我四十多万兄弟,只怕是会分崩离析啊。”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不必谢,这只是卑职的份内之事。卑职在此等候相国大人,是要向相国大人辞行的。”

    季长醉问道:“袁大人就要走?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路上实在是危险重重,袁大人何必急于这一时?”

    袁独谨道:“实不相瞒,我三日前运粮经过祁州时,就听到了卑职的恩师陶延礼事败身死的消息。卑职是他的弟子,师父既然已经归天,弟子理应前去为他受丧。卑职先前因肩负着军国大事,所以要先把军粮送给大人,再说其它。现在军粮已经送到了,卑职自然是要立即为恩师守丧,片刻不能耽误的。”

    季长醉正色道:“师徒情分,理应如此,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陶延礼犯的事实在太大了,牵扯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此时回去为他守丧,实在是在给自己找来极大的祸患。”

    袁独谨躬身道:“卑职多谢相国大人提醒,这一点卑职也已经想到了,但天、地、君、亲、师,此五伦是卑职无论如何也不会怠慢的,纵使为恩师守丧,会给卑职招惹来杀身之祸,卑职也是一定会回去为恩师守丧的。”

    袁独谨叹了口气,道:“陶延礼能有你这样的弟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只可惜你的老师是陶延礼,如果不是他,而是别人,大朝便能多一位治世之贤才了。”

    袁独谨道:“相国大人过赞了,卑职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没有什么才能。”

    他翻身上马,又在马上对季长醉拱手道:“时候不早了,还请相国大人早些休息,卑职就此别过了!”

    季长醉也拱手道:“不送,路上当心。”

    “是!”袁独谨驱马向东奔驰,蹄声阵阵,震醒了正在昏睡的黑夜。

    季长醉回到帅帐休息,帐内的被褥,黄筱竹都已经事先为他铺好了,她知道季长醉这几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轻易不让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但她在背后,还在默默地照料着他的起居。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说:“换了别人,我不放心的。”

    这一切季长醉当然都看在眼里,但他知道自己无已为报,因为他亏欠黄筱竹太多了,多到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面对这还不清的情,季长醉只能叹息和让自己暂时不去想它,不然只要一想起,良心就会隐隐作痛,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又是一夜未眠,但季长醉精神并不差,越州就在眼前,里面的叛军业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想只要大军开进去,没有不扫平叛军的道理。

    季长醉对众将下令,让大军一分为三,分别从东面,南面和北面夹击叛军,要在一天之内就收复越州,把叛乱彻底平息掉。

    众将得令后,各自率领一路兵马,攻入越州,一路上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所遇上的叛军大多或直接缴械投降,或望风而逃,极少有拿起武器抵抗的。

    而那些敢于抵抗的叛军,也莫不是在片刻之间,就被大军给扫清了。

    这样不过一天,整个越州就已经被大军占领,叛军也基本全部被拿下,只有极少数的叛军往西逃进了死魂山。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叛乱已定

    西华城是越州境内最大的城市,大军攻占西瘴后,就驻扎在这座城里。

    季长醉进了西华城,拟写了叛乱已定的奏报,让人送往应天之后,就绕着城池走了一圈,看着周遭的景象,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没想到西华城这座越州第一大城,居然已经破败到了这种地步:城墙倒塌了一大半,大道上荒草丛生,大小集市均已闭市,沿街店铺都是大门紧闭,城中居民十不存一,街上的行人少的可怜,还每一个都是面黄肌瘦,好像已经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季长醉见到此情此景,心道:“光是一场兵祸,破坏决计不至于这么大,看来这与那个易越席大肆掠夺民财逃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季长醉命人在全城搜寻易越席的下落,找到他后,立即把他送到官府大堂里来。

    季长醉和裴世勋来到官府大堂,发现里面的文书散落了一地。

    他随手拾起一张文书,见里面写的是加征赋税的事,又拾起一张,发现里面写的还是加征赋税的事,便对裴世勋道:“西瘴这次叛乱,多半是由于以前改革税制而起,这件事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你把它弄清楚,然后再全部告诉我。”

    裴世勋道:“是,属下对此已经研究了一些时日了,也已经略有所得,不知大人要不要先听一听?”

    季长醉道:“你说吧。”

    裴世勋道:“据属下所知,西瘴改革税制,是四年前的事。那时当今圣上刚刚即位,朝廷明发上谕,一改西瘴税制,将西瘴原来的两税制,改为与其他州郡一样的人丁税制。”

    季长醉问道:“人丁税我知道,是按每家每户人丁的多少来收税的,可何为两税制?”

    裴世勋道:“所谓两税制,即为每年在夏,秋两个时节分别收税,这种税制中贪官的贪腐空间很大,故此其他州郡都早已废除掉了。”

    季长醉又问道:“那人丁税制既然比两税制要好,为什么西瘴反而会出现叛乱?”

    裴世勋道:“这也是属下所不解的地方,但属下通过查阅西瘴各地衙门的文书、信件之后,发现原来西瘴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即每年要孝敬朝中一些大员一千万两银子。”

    季长醉惊道:“西瘴每年的税收都不足百万,哪里来的一千万两银子给那些朝廷里的官员?”

    袁独谨道:“属下起初对此也感到不解,但翻看了西瘴各地的账簿,才发现西瘴每年上报给朝廷的税收,居然是假的,真正的税收,其实何止千万!”

    季长醉又道:“西瘴总共才只有三百万人,一年怎么能收这么多银子?”

    袁独谨道:“这就是西瘴官员们的厉害之处了,他们每年加征赋税,加征到一亩地本来只能打出一石谷子,却要交三石谷子的税。导致百姓越种地就越贫困,越勤劳,就越看不到希望,如此四年下来,百姓已经是没了活路了。而且属下了解之后,才知道他们收税名目之多,种类之繁,简直令人发指。”

    季长醉皱眉道:“都有哪些税?”

    袁独谨道:“大约有三十多种,其中大的有人丁税、田亩税、水利税、府衙税、器具税、秋税、夏税、年税,每年的各大节日,还要另外加征赋税…………”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明白了。”季长醉道,“西瘴官员为了交每年的一千万两银子,不惜如此掠夺民财,断百姓之生路,时间一长,百姓岂有不反之理?”

    裴世勋道:“大人说的极是,自古地方百姓造反,其实也是如此罢了,所谓百姓造反,多是寻求活路而已。”

    季长醉挥动衣袖把满地的文书都卷作一堆,道:“待我回朝之后,定要将在西瘴贪污的官员一个个都斩于剑下,若非如此,便对不起西瘴的三百万百姓,对不起关青云的在天之灵!”

    季长醉正在愤慨,这时霍凯忽然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对季长醉道:“禀告大人,城南的一处地窖里,发现了叛军囤积的六百万斤粮食!”

    季长醉面露喜色,道:“六百万斤粮食,好啊!这下你可立了一大功了,有了这六百万斤粮食,不光我们能再多坚持几天,还能让那些灾民也多坚持几天了。”

    霍凯笑道:“这功劳可不是我立下来的,是那日晚上背大人回营的兄弟找到粮食的。”

    季长醉道:“白风斜?想不到他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实际上还是挺靠得住的。你带龙武卫去给我看好粮食,行军打仗,粮食是重中之重,你明白吗?”

    霍凯道:“属下明白,要是粮食出了差错,不用大人动手,霍凯自己把脑袋摘下来,送到大人手里!”

    季长醉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还有,你记得每日派人在街口处支上十口大锅煮粥,给灾民充饥,绝对不可偷工减料。”

    霍凯道:“属下明白,请大人放心,粥里要是放少了米,大人就把我放到锅子煮了好了。”

    季长醉笑道:“你一个这么高大的汉子,煮出来倒是有很多肉的。”又道:“事情都交代完了,你下去办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霍凯大步走出大堂,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这时霍凯刚走,阳朔又走了进来。

    季长醉见他一脸喜色,笑道:“看阳将军这个样子,定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阳朔行了个军礼,道:“相国大人料事如神,末将的确碰上了个大好事。相国大人要找的那个易越席,被我在城北的一家空屋的床底下给找到了!”

    季长醉道:“这确实是个大好事,快把他押进来。”

    阳朔大手一挥,大堂外的两个兵士就押着易越席进了大堂。

    季长醉看着易越席,见他面皮黑黄,身材矮小,头发上还沾着几根稻草,一副猥琐之像,不由得就对他心生厌恶了。

    而易越席因为刚刚被阳朔从床底下揪了出来,吓得不轻,见到季长醉更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来龙去脉(上)

    “罪……罪人易越席,拜……拜见相国大人!”

    易越席支支吾吾地吐出这些话,同时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季长醉面前,但那两个兵士拿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能跪下去,好像悬起来了一般,显得很是窝囊。

    阳朔忍不住骂道:“你怎么说也做过两天西瘴之主,怎么这么没骨头?”

    易越席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道:“将军说的对,我就是个没骨头的人,还请将军别和我这种没骨头的人一般计较。”

    阳朔又骂道:“看来你不光没骨头,还没有脸皮,我是想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掌管着西瘴二州?”

    易越席道:“那都是……”

    季长醉忽然打断易越席,道:“那都是一个殿下的功劳吧?”

    易越听到“殿下”二字,立即嬉皮笑脸地道:“什么殿下?相国大人说的话,我可听不大懂。”

    季长醉知道对付他这种人,不给他见识点厉害的,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便转手拔出阳朔别在腰间的长剑,用剑指着他,道:

    “我说的话,你现在可听懂了吗?”

    易越席瞪大眼睛,摇了摇头,摊开手,脸上摆出无辜的表情。

    季长醉冷笑一声,翻动几下手腕,长剑飞舞,把易越席的上衣削成了万千碎片。

    “我说的话,你现在可听懂了吗?”

    易越席喉结滚动了几下,道:“好像听懂一点了。”

    季长醉道:“听懂那一点了?”

    易越席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盯着剑尖,道:“罪人确实认识一个殿下,不过那殿下和这次西瘴叛乱没有一点关系。”

    季长醉手往前一伸,把剑靠在易越席的脖子上,冷冷地道:“你刚刚说的我没有听清,我要你现在再说一遍,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再说,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的手不会忽然发抖,把剑送进你的脖子!”

    易越席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寒意,双腿止不住地发抖,浑身发软,要不是有两个兵士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现在只怕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他咬住牙关,好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道:“这次西瘴叛乱,是殿下找的我们,我们本来是没打算这么快就发动叛乱的。”

    季长醉看着易越席的眼睛,见他目光并没有躲闪,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又问道:“你见过那个殿下的真人没有?那殿下如今在哪里?”

    易越席想了一想,目光闪烁,吐出来一句话:“殿下总是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自从发动叛乱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季长醉见他的说话时的表情和神态都不太自然,知道他是在说谎,握剑的手一抖,剑锋就划破了易越席的脖子。

    易越席惨叫一声,冷汗从脑门上顺着脸颊流在了剑身上,和他自己流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殿下真的戴面具,但他的头发很不一般,特别黑,没有一根白的,是很少见的。还有……还有殿下和我说过,说他会去死魂山,但去干什么就没有告诉我了。”

    他说完这些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像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了一般。

    季长醉心下寻思道:“死魂山自古以来就是个有人去没人回的地方,那殿下去那里干什么?现在叛乱刚刚平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灾民需要救济,西瘴贪污的案子也还没有弄清楚,我是没有时间去死魂山的。但如果不弄清这殿下的来历,西瘴叛乱的事也终究不能弄个水落石出。看来一切还是要做好万全的打算,不能疏忽大意。”

    寻思完之后,季长醉接着道:“把你们叛乱的起因和经过,都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要是其中有半句假话,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易越席瞥了眼划破他脖子的剑,惨笑道:“相国大人,我什么都可以说,但相国大人能不能把这剑稍稍往旁边挪那么一点,好让我能喘口气,这样我也能讲得好一点。”

    “不要讨价还价,你的命现在被我攥在手里,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季长醉微微加重了些力道,剑锋在易越席的脖子里又深入了一丝。

    易越席脖子上吃痛,连忙道:“是!是!我这就说……我这就说。”

    他又咽了口唾沫,开口道:“在我们‘平天党’,也就是相国大人说的乱党里,我和关青云是地位最高的,但是他们大多只听关青云一个人的,只有关青云不在的时候,才会听我的。我其实一直想不通,他关青云一个种菜的,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怎么大家伙都跟着他,却不跟着我?要知道参与乱党之前,我是开米店的,手里很有些钱,前期用的钱,基本都是我出的。”

    季长醉用心听着,道:“继续说下去。”

    易越席接着道:“我们‘平天党’是四年前建立的,最初成员只有十三个,活到占据三州的,只有我和关青云,所以我应该是他最相信的人了,不然他也不会把西瘴二州交给我。当初我们组建‘平天党’,是因为西瘴改革税制,日子过不下去了,但其实我的日子勉强还是过下去的,但因为那年闹了一阵粮荒,我抬高米价,结果米店被人给砸了,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所以我就索性跟着关青云干了。起初我们因为规模太小,根本就是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的组织,直到遇到了殿下……”

    说到这里,易越席忽然就停顿了下来。

    季长醉道:“怎么不说了?”

    易越席惊恐地道:“相国大人,不是我不愿说,是我如果再这样说下去,殿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啊!”

    “我不知道你说了之后,那殿下会不会放过你,我只知道要是现在你不说下去,我的剑就会直接削掉你的脑袋,让你的两个肩膀再也没有脑袋可以扛了!”

    季长醉又加大了些力道,剑又往易越席的脖子里进了一丝,再往前进一点的话,就会碰到他颈上的大动脉,让他因血流不止而死。

第一百四十章 来龙去脉(下)

    易越席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老实答话,就会被死在季长醉的剑下,但他又十分害怕那殿下会来取他的性命,所以急得眼里都迸溅出了几滴污泪。

    季长醉冷哼一声,道:“大丈夫即使面临山崩地裂,色亦不变。我现在不过是把剑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你居然也好意思哭么?”

    易越席强行收住眼泪,道:“相国大人,请您行行好,给我一条活路吧,殿下要杀我,真的比杀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季长醉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冷喝道:“我要杀你,也不会比杀死一只蚂蚁要难!”

    易越席见季长醉没有要发善心的样子,在心中权衡了一番,觉得反正都是死,不如死的晚些好,而且季长醉据说武功极为高强,说不定能和那殿下战个平手,便深吸了一口气,道:“请相国大人手下留情,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长醉道:“废话少说,接着上回的讲下去。”

    易越席道:“是,我们遇到殿下,是三年前的事了。我记得那时是一个大雨天,我们刚从一个粮仓里抢粮回来,因为抢粮时死了两个弟兄,所以我们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两个弟兄给葬了。我们挖好坑,把两个弟兄放进坑里,还没把土盖上,殿下就来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殿下戴着一张铁黑的面具,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说话的声音很怪,是刻意变过声的。”

    这时季长醉忽然问道:“那殿下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是如同钝刀砍柴一般?”

    易越席点头道:“没错,殿下说话的声音就和钝刀砍柴差不多,相国大人怎么知道?”

    季长醉楠楠道:“是了,是了,原来四年前在驷马山前拦路的,就是这个殿下!”

    四年前季长醉本来赶在众高手之前上了驷马山,却在山道上碰到了一个戴着铁黑色面具的人。

    当时那人拦住了季长醉的去路,不让他前去救赵指柔。季长醉那时知道再过上一个时辰,各路高手就都会赶到,直接拔出孤鸿剑,要杀人开路。

    但季长醉没想到那人的武功极高,招式也非常诡异,几个回合下来,季长醉竟然觉得那人的武功还在自己之上。

    但那人虽然武功在季长醉之上,却从不进攻,只是一味的防守,故意拖延时间。这样一个时辰之后,各路高手已经到齐,季长醉还没能胜过他,而那人眼看各路高手已经赶到了,冷笑着留下一句:“季大侠,咱们日后再见。”就消失了。

    季长醉清楚地记得,那人说话的声音非常难听,就是钝刀砍柴发出的声音一般!

    季长醉想到原来那殿下四年前就与他结下了大仇,惊讶不已,又对易越席道:“接着说。”

    易越席道:“殿下见到我们就问谁是我们的管事的,说他要和管事的谈一谈。那时关青云就站了出来,说他就是管事的,阁下有何贵干?殿下说他有办法让我们壮大实力,完成我们朝思暮想的计划,但这一切都要和关青云谈了才能兑现。关青云便和殿下去谈了,至于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我就一概不知了。”

    季长醉道:“谈完之后,那殿下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易越席道:“自那以后,我们就每月都可以拿到那殿下给的十万两银子,我们拿着这些银子招兵买马,半年之后,已经有些实力了。当地官府也开始对我们进行了数次围剿,但都没有成功。再之后每隔一两个月,殿下都会出现,但每次都只和关青云一个人谈。”

    “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到我们起事的时候,我们是四个月前起事的。那时候关青云原本还不打算起事,但殿下说他已经等不及了,要我们立即起事,关青云也只好照办。于是我们就在越州起事,只用了三天,就占领了整个越州,然后在章州大败了郭奋勇,又占据了章州。郭奋勇在覆盆子准备卷土重来,又被我们杀了个落荒而逃。之后我们进军岚州,郭奋勇仍然大败,于是顺势就降了我们。”

    “但他归降之后,就被殿下给杀了。殿下说郭奋勇与他有过节,不能留郭奋勇在军中。”

    季长醉道:“那殿下有没有说郭奋勇和他具体有什么过节?”

    易越席道:“没有,殿下只是说郭奋勇是当今皇上的人。”

    季长醉心道:“看来这个殿下是和熙尧争夺过皇位的人,回应天之后,我一定要好好和熙尧说一说,尽早把这个殿下的真面目给找出来。”

    易越席又道:“之后的事,相国大人就都知道了。”

    季长醉放下剑,道:“你再想一想,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易越席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们每攻下一处地方,关青云就会杀尽那一处地方的官员,但章州总督连阔年,关青云却没有杀,还放他走了。”

    季长醉问道:“关青云为什么没有杀他?”

    易越席道:“因为关青云动手时,殿下阻止了他,说连阔年是他的人,不能杀,还让他派人送连阔年离开章州。”

    这时裴世勋对季长醉耳语道:“大人,连阔年和吏部上卿颜四通,都是前任相国钱秉均的人。”

    季长醉又问易越席道:“那殿下真的说连阔年是他的人?”

    易越席道:“是,要是有假,相国大人您就一剑劈了我的脑袋吧!”

    季长醉心下寻思道:“既然连阔年是那殿下的人,那颜四通和钱秉均也绝对和那殿下撇不开关系。这样看来朝中的官员有一部分已经被那殿下所掌控了,难怪当初钱秉均会不管西瘴的乱党,原来是奉的那那殿下的命令。”

    季长醉这样一想,便觉得要越早回应天越好,因为不知道那殿下到底想干什么,如果西瘴的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那他所图谋的,说不定是整个天下!

    想到这里,季长醉便让阳朔把易越席带下去好生关着,派一队兵士守着他,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赈灾粮款(上)

    易越席被带走时,还对季长醉道:“多谢相国大人不杀之恩,多谢相国大人不杀之恩!”

    季长醉待易越席走后,侧身对裴世勋道:“我回应天之后,一定要把西瘴改革税制的案子弄清楚,但这其中不光藏着一大批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有那殿下的势力,实在太过错综复杂,我需要你帮我。”

    裴世勋极为认真地道:“大人有令,世勋自是万死不辞。但世勋想斗胆提醒大人一句,历朝历代的贪腐问题牵扯的利益都甚广极深,因此凡是第一个对贪腐动刀的官员,在官场上都待不太久。大人回京之后,真的要对贪腐动刀吗?”

    季长醉拍了拍裴世勋的左肩,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皇上和我是经历过生死的兄弟,只要皇上支持我,区区几个贪官,还奈何不了我季长醉。况且以我的能力,当这个相国本来就不大合适,大不了让给别人就是了。”

    裴世勋又道:“但是万一朝中的人为此对大人下黑手,大人可必须得小心防范才好。”

    季长醉大笑道:“这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这世上能杀我季长醉的人,只怕还不太多。而且能杀我的人,哪一个不是自视甚高,就算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肯干这种暗杀的活计的。”

    他看着裴世勋,又郑重地道:“我的安危你不必考虑太多,你只要和我一同把西瘴案子弄清楚了,我这个相国也就还算没有白当,也当的没有遗憾了。”

    裴世勋这时已知道了季长醉反贪腐的决心,便不再劝他,道:“相国大人的意思,世勋已经明白了,世勋定当为此竭尽所能。”

    季长醉赞叹道:“能与你共事,我也算是不枉为官一场了。”

    他又道:“昨日祁州总督阳昌邑和会州总督葛实真都发来信函,说他们受皇上之命送来的军粮,三日前就发出来了。算算日子,粮食今日应该就会送到,你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去城外看看?”

    裴世勋笑道:“大人之邀,世勋安敢不从?”

    此时春风已至,西华城外却没什么花草,只有污泥土尘,微风扬起时,便搅得空气都成了土黄色。

    颓圮的城墙边,每隔几步就可以就可以看到一个面容枯槁,瘦得皮都包不住骨头的灾民,让人见了就不免得心疼一会儿。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春天,让季长醉和裴世勋到了之后,都觉得春天还没有到,深秋就已经来了。他们举目四望,看见了靠在城墙边的灾民,随即都发出了一声长叹。

    季长醉靠着一颗枯树,望见前方十里处有滚滚烟尘,对身旁的裴世勋道:“粮食快到了,希望这次的粮食能多一些,至少能让灾民们都吃上饭。”

    裴世勋道:“据属下调查,西瘴现在至少有一百五十万灾民,大人认为这次来的粮食够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支撑到春种夏收吗?”

    季长醉看着烟尘离他越来越近,道:“我猜不够,但我希望是够的。”

    裴世勋道:“大人心里对这次来的粮食,有过最坏的预计吗?”

    季长醉道:“有,最少八百万斤,如果这点粮食都拿不出的话,那阳昌邑和葛实真的总督就可以不用干了,省的人家笑话他们是两个大饭桶。”

    两人说话之间,远处的烟尘已经随着车轮声来到城外,数百辆粮车在清一色的黑牛的牵引下,停在了城外。

    烟尘散去,季长醉走近粮车,扫视了一遍,脸色已然不太好看。

    裴世勋跟在季长醉身后,小声道:“不管这次来的粮食有多少,还请大人莫要当众发怒,不然会让阳昌邑和葛实真面子上挂不住。”

    季长醉低喝道:“你不用管,我自有打算。”

    运粮官见到季长醉走了过来,忙侧身下马,一路小跑到季长醉跟前,行礼道:“参见相国大人!卑职奉阳总督和葛总督之命,为相国大人运送粮草。”

    季长醉瞥了他一眼,见他衣着光鲜,从头到脚都没沾染上什么灰尘,知道他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赶路,冷声道:“起来吧。”

    那运粮官道:“谢相国大人。”

    季长醉走到粮车前,拍了拍车上装粮食的布袋,道:“这次一共运来了多少粮食?”

    运粮官紧跟在季长醉身后,取出一张清单,道:“禀告相国大人,这次一共运来粮草四百万斤,这是清单,请相国大人过目。”

    季长醉拿过清单,见上面写着:小米一百五十万斤,大米一百五十万斤,马食干草、燕麦、黑豆共一百万斤,脸上就盖上了一层千年寒冰,冷笑道:“四百万斤粮食,里面还有一百万斤是给马吃的么?”

    运粮官躬身道:“是,这还是阳总督吩咐下来的,他说相国大人要率大军凯旋,可不能让马饿着,不然会有损军容的。”

    季长醉道:“连马的事都想到了,那我倒是要多谢阳总督的好意了。”

    运粮官道:“阳总督为了这批粮草,的确是做了很多准备的,据说阳总督是整整考虑了一个晚上,才……”

    季长醉一拳打进布袋,猛地喝道:“他想了一个晚上,就想到给我送来一百万斤马粮!他知道让马饿着会有损军容,怎么不知道让人饿着还会活活饿死人!”

    运粮官伏倒在地,连声道:“相国大人息怒,相国大人息怒……阳总督的考虑是不大周全,还请相国大人息怒。”

    季长醉看着那运粮官的丑态,道:“阳昌邑考虑不周,罪莫大焉,你作为运粮官,运粮迟误,罪过也不小!”

    运粮官闻言惊恐万分,泣声道:“冤枉啊!相国大人!小的们一路上紧赶慢赶,星夜兼程,粮车都翻了好几辆,这才赶在原定的期限之内,把粮草送到了,并未迟误啊!”

    季长醉冷哼一声,道:“紧赶慢赶?星夜兼程?还翻了好几辆粮车?亏你说得出口!你身上连一点尘土都看不见,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来,脸皮之厚,也是世所罕见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赈灾粮款(中)

    那运粮官对着季长醉,打起自己的耳光来,一面打,一面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请相国大人恕罪!”

    季长醉看着他,冷笑着道:“你不是我的人,我恕不了你的罪,你滚回去问问阳昌邑,问问葛实真,看他们两个肯不肯恕你的罪吧!”

    “是!小的这就滚回去,这就滚回去!”

    那运粮官说着,真的就在地上打起滚来了,他双手抱头,两腿蜷曲,在地上笨拙地滚动着,身上沾满了灰尘,看起来甚是滑稽。

    季长醉笑骂道:“别滚了,给我站起来!”

    “是!小的谨遵相国大人号令。”

    那运粮官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面对着季长醉。

    季长醉负着手,看着那些粮车,道:“这些粮食你都是从哪里运来的,老实回话!”

    运粮官迟疑了片刻,道:“相国大人,小的到这来之前,阳总督曾经特意吩咐过小的,让小的不能泄露粮食的来处,否则就要罢了小的的职务。相国大人宅心仁厚,就请不要为难小的了。”

    季长醉瞪了那运粮官一眼,道:“我平生最爱做的事有两样,一样是喝酒,一样是与人比剑斗武,可见我这样的人,连宅心仁厚的边都沾不上。阳昌邑说你泄露出粮食的来处,就罢免你的职务,但你要是不告诉我粮食的来处,我就会要了你的小命!”

    那运粮官此时左右为难,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应该听阳昌邑的,还是应该听季长醉的,他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得向季长醉卖惨,道:“相国大人,小的还有二位高堂要赡养,还有一双儿女要抚育,求相国大人放过小的吧。”

    季长醉道:“你今天如果不把粮食的来处说出来,就算是还有太爷爷、太奶奶要赡养,我也照样要了你们小命!”

    运粮官知道自己如果不告诉季长醉粮食的来处,今日就过不了关了,便只能僵硬地笑道:“禀告相国大人,这批粮食是从岚州峰回县的兴边粮仓运来的,是阳总督和葛总督联名向岚州的杨总督借来的粮食。”

    季长醉心道:“会州和祁州都不是穷苦的地方,阳昌邑和葛实真为什么还要到岚州借粮?罢了,这件事日后再说,先弄得粮食来要紧。”

    “峰会县就在覆盆子附近,你们居然还运了这么久才运到,当真是没把运粮的事放下心上!如此作为,实在是为官之奇耻大辱!”季长醉呵斥道。

    运粮官垂头道:“相国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一定谨记于心。”

    季长醉道:“罢了,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运粮的,罪不在你,罪在阳昌邑和葛实真。你留下粮食和粮车,回去向他们两个复命吧,就说粮车被我暂时征用了。”

    “是!小的一切都听相国大人的安排。”

    那运粮官招呼着粮车上的人都下来,随他一同回去。

    运粮官临走之前还不忘对季长醉拱手道:“多谢相国大人不追究小人的罪过!多谢相国大人!”

    季长醉对裴世勋叹道:“小吏也难当啊!既要逢迎官长,还要管束手下的一方百姓,更要养活家里的一大堆人,确实不容易啊。”

    “所以说有时候地方上的贪腐,是很难杜绝的,因为地方上的小官如果不贪污一点的话,很多连自己和家人都难以养活。”裴世勋道,“从这方面来说,小官们的贪污,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季长醉道:“非也,我虽然承认小难当,但小官再难当,也不该成为他们贪腐的理由。正所谓不义之财,虽千金而一文不取。小官贪污,说到底都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贪念。天下间绝没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贪污。”

    裴世勋感慨道:“相国大人所言极是,世勋受教了!”

    这时运粮官一行人已经走远,季长醉对裴世勋道:“去叫些人来,让他们来的时候尽量都带上粮车,越多越好。”

    裴世勋惊道:“大人莫非是想要要带人到兴边粮仓去运粮?”

    季长醉道:“我正是此意,难道你觉得不妥吗?”

    裴世勋道:“岂止是不妥,相国这样做,是犯了大忌讳的!按照大律例,只要是调用粮仓中的粮食,就必须得到朝廷和皇上的准许,如若不然,即视为犯上作乱,图谋不轨,要处以极刑的!大人可千万不能犯这个忌讳!”

    季长醉道:“不就是去仓库里运一些粮食出来么,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西瘴的灾民们再得不到粮食,就真的没救了。所以就算我这样做冒着巨大的风险,我还是要做,我不能对那一百五十万灾民见死不救,你明白吗?”

    “世勋明白,”裴世勋不想季长醉铸成大错,道,“但大人今日如若去兴边粮仓取了粮,他日大人回到应天,要怎么应对朝廷上的悠悠之口?”

    季长醉拂袖道:“既是他日的事,就留到他日再说好了。现在我只想弄到能救活西瘴灾民的粮食,至于我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一概不问,一概不管,就算事后皇上要杀我的头,我大不了便伸直脖子罢了!”

    “大人何必如此……”

    裴世勋还要再劝,季长醉已经背身过去,走向城内。

    “你既不肯为我叫人过来,我自已去叫便是了。”

    裴世勋听到这句话,看季长醉身形如电,已经走出老远,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阻止他了。

    “大人此去运粮,手上没有圣旨,兴边粮仓那边定然不会肯。到时大人必会强行运粮食出来,这样的消息不出一日,就会传到应天城。那些想至置大人于死地的人一定会借此对大人不利,到时该如何是好?”

    裴世勋预想着回应天之后可能会出现的不利情况,越想越觉得季长醉凶多吉少,但他又知道自己已经不能阻止季长醉了,便只能绞尽脑汁,想想应对之法,但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而季长醉回到城中,已经集结了三千军士,带着城中所有的二千六百辆粮车到了城外。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赈灾粮款(下)

    他命人下城外四百辆粮车上的所有粮食,赶着这四百辆粮车,直接朝兴边粮仓赶。

    昏黄的天幕下,裴世勋看着季长醉和那三千军士逐渐消失在烟尘中的身影,不觉叹了口长气。

    他自顾自地低语道:“此举虽是灾民之福,却是大人之祸啊。”

    却说西华城离兴边仓库足有三千里之遥,季长醉带着三千人和三千辆粮车,昼夜奔驰,只用了两天便行了三千里路,就到了兴边粮仓。

    兴边粮仓是岚州最大的粮仓,历来就只囤积官粮,素有西境粮库之称。

    岚州失陷时,叛军用的所有粮草,几乎都是兴边粮仓里的。

    季长醉到得兴边粮仓时,恰逢晌午,明亮的阳光从天上倾泻下来,铺满大地,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但季长醉的脸色和他手里紧握着的一口带鞘的长剑,却让守卫兴边粮仓的守卫觉得自己如处数九寒冬。

    “卑职参见相国大人!”

    守卫兴边粮仓的统领对季长醉行了个军礼,岚州失陷时,他逃亡到了祁州,季长醉率大军在洋水江边驻防时,他曾远远地望见了季长醉,对季长醉相貌和气度,印象都极为深刻,所以现在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是季长醉。

    “想不到你还认得我。”

    季长醉打量了那统领一眼,见他深眉阔目,四肢粗壮,体格雄健,手掌上满是老茧,一看就是练过几年武功的。

    那统领笑道:“相国大人平定叛乱,救西瘴二州和岚州的百姓于水火,名震四海。而且卑职所守卫着的兴边粮仓,也是多亏了相国大人,才得以重新回归朝廷的,卑职就算不认得自己的老父亲,也不会不认得相国大人的。”

    “是么?”季长醉面不改色,还是一副冷面孔,“那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那统领见他拍的马屁对季长醉并没有什么效果,转而道:“据卑职所知,相国大人前两日还在越州处理一些事务,脱不开身,为何今日就莅临兴边粮仓了?”

    季长醉道:“我来这里,自然是有事要办的。”

    来粮仓,除了拿粮食,还能干什么?

    那统领知道来这里的人中十个有九个都是来拿粮的,但他并没有接到上头的相关命令,便不知道季长醉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不知相国大人要办的是什么事?只要是卑职能帮上忙的,卑职一定尽力而为。”

    那统领说这话之前,还让他身旁的士卒去查找了上头下达的粮食调令,看有没有批准季长醉调粮的调令。

    士卒很快就回来了,对那统领耳语道:“上头没有下达批准相国大人调粮的调令。”

    季长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指着身后的三千辆粮车,道:“不用多想了,我此行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从这里运走能装满这三千辆粮车的粮食而已。”

    “原来是调粮啊,好说好说,只要相国大人出示调令,我们这就为相国大人装粮。”

    那统领还以为调令在季长醉手中,满脸堆笑,竭力地想讨好季长醉。

    谁知季长醉道:“我手头没有调令,这粮食我要得急,你直接调给我就是了。”

    “相国大人是没带调令过来吗?”

    那统领听了这话,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自兴边粮仓建成储粮以来,还没有人不拿调令就来调粮的。

    季长醉道:“不是我没带调令,是我没有调令。”

    那统领这才明白季长醉真的是没带调令就来调粮的,他知道其中的利害,严肃起来,道:“相国大人,没有调令,恕卑职不能从命。”

    季长醉道:“我要这粮食,是去救济西瘴的灾民的,这是他们救命的粮食。人命关天,就不能为此通融一回吗?”

    “没有调令,就不能调出一粒粮食,这是上头下达的铁律,还请相国大人体谅卑职的难处。”

    对那统领来说,西瘴灾民的死活,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知道如果让季长醉把粮食调走了,他就会丢掉这个职位。

    “这么说来,你是坚决不肯调粮给了?”

    这样的情况,季长醉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到了,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有打算能让兴边粮仓的守卫乖乖的地把粮食调给他。

    他早就想好了,如果来软的不行,就只好来硬的了。

    “没有调令,卑职真的不敢给相国大人调粮。而且卑职不瞒相国大人,兴边粮仓刚刚收回不久,里头也没有多少粮食可调。相国大人如要调粮,还请先取得调令。只要相国大人带着调令来,就算要把这粮仓里的粮食都给调走,卑职也帮着相国大人把粮食装上车。”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不肯调粮给我,但是我今日既然已经来了,这三千辆粮车的粮食,我是非调不可的。”

    季长醉握着剑,向前走了几步,剑柄已经顶到了那统领胸前的黑色铁铠。

    那统领见季长醉竟然想要强行调粮,道:“卑职想提醒相国大人一句,按照大律法,私自调粮者,无论是谁,都可以直接将他就地正法!”

    这时兴边粮仓的守卫都已经围了过来,季长醉环顾四周,见守卫不过千人而已,道:“大律例我比你清楚,不需要你提醒了。现在我给你两种选择,要么现在就给我调令,要么就让开,我自己来调!”

    “这两种选择卑职都不能答应,请相国大人恕罪!”

    那统领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守卫便都掏出绳索,想捆住季长醉,因为季长醉毕竟是相国之身,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敢下杀手。

    但他们实在是太过小看季长醉了,且不说季长醉还带着三千兵士,就说季长醉这一人一剑,也绝非他一千守卫能与之为敌的。

    季长醉冷哼一声,一记扫堂腿踢翻了周围的所有守卫,对身后的三千兵士下令道:“兵刃都莫要出鞘,毕竟是自己人,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

    三千军士得令之后,立即反过来把那一千守卫给围了起来,让那统领已经乱了分寸。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救济灾民

    那统领眼见自己处于绝对的劣势,想对季长醉说明利害,借以让他停手,便高声道:“相国大人已是位极人臣,风光无限,何必为了那些灾民毁掉自己的前程?”

    “我的前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季长醉看也不看那统领一眼,提着剑就进了兴边粮仓,一路上无人敢拦。

    他到得粮仓之内,立在存粮的粮库前,见粮库的白铁大门已经合上,上面没有一丝缝隙。

    粮库外传来那统领的声音:“粮库的铁门足足有三尺之厚,没有钥匙,决计打不开。相国大人如若此时离去,卑职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是区区三尺厚的铁门罢了,我破此门,如破草纸!”

    季长醉拔剑出鞘,随手一挥,剑尖和剑锋便现出了半尺剑芒,再朝铁门一斩,整柄剑就如同斩开了一块豆腐一般,把三尺厚的铁门给斩成了两半。

    铁门分成两半之后,轰然倒地,发出的响声让那统领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季长醉走进粮库,见里面的粮食虽然只占到了粮库的三分之一,但也不止三千万斤了。

    他看完粮食后,走出粮库,见那统领和他的一千人都已经被他的三千人给绑了,便下令道:“都进去把粮食装上车,每一辆车都要装满,不能打一点折扣!”

    “是!”三千军士得令之后,鱼贯涌入粮库,搬出来一袋又一袋的粮食,都码放在粮车上。

    那统领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道:“摊上了这么个祸事,真是见了鬼了!”

    季长醉把剑送入鞘中,对那统领道:“你放心,你回去和你的上司说是我季长醉拿的粮,他知道你在我的手上栽了跟头,不算丢人,就不会为难你的。”

    两个时辰之后,三千万斤粮食都已经装上了车,季长醉命三千人带着三千辆粮车分做两队,每队都携带一千五百万斤粮食,一队赶赴章州,一队赶赴越州,到得之后,立即将粮食分发给当地的灾民,片刻不能延误。

    三日之后,粮食已经分别运到了章州和越州,季长醉亲自负责赈灾的事宜,让每一个灾民都得到了救济。

    他同时还让金汇源、郑终、钟永、阳朔、马肃远、俞获之率领各自带来的兵马,返回各自的驻地,以免再次出现军粮不济的情况。

    然而即使季长醉已经为救灾费足了心力,因这救济终究晚了些时日,西瘴这次饥荒,还是饿死了好几十万人。

    但所幸现在还活着的灾民都逃过了一节,再过半月,他们就可以重新耕种,到得夏收之时,这场饥荒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不过季长醉是不能在西瘴待到那个时候了,他甚至连待到赈灾粮食发完的那一天都办不到了。

    因为就在粮食开始发放的后一天,李熙尧从应天发来的诏令,就已经到了季长醉的手里。

    季长醉看了诏令之后,让裴世勋和霍凯带着龙武卫负责赈灾,待灾情没有隐患之后,再押着易越席,和白风斜、黄筱竹一同回应天,而他自己就立即只身回应天去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急,完全是因为李熙尧的一纸诏令。

    那诏令上只写着八个字:“应天有变,吾兄速归!”

    裴世勋本来极不放心季长醉一人返回应天,但见了这诏令,就反而催促季长醉快快起程了。

    黄筱竹本来很想和季长醉一同回应天,但她知道自己若和他一起,定然会延误他的行程,于是只能作罢,在他临行前要他一切都要当心。

    白风斜倒是本来就没有回应天的打算,和季长醉说:“应天城那个鸟地方,大爷我可不想再去了。现在你既然要回那鸟地方去了,大爷我正好去死魂山上瞧瞧,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季长醉想起易越席说那殿下在死魂山,与白风斜道:“如果在死魂山见到一个戴着面具,头发特别黑的人,尽量不要与他交手。”

    “天下哪有人是大爷我不能交手的?大爷我要是见到你说的那个人,还非要和他比划比划不可。”

    白风斜没把季长醉的话放在心上,季长醉心想都过去这么久了,那殿下也应当不在死魂山了,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立即动身了。

    季长醉骑马从越州出发时,越州的灾民都自发的立在道路的两侧为他送行,以感谢季长醉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难以望到尽头的道路上,立着难以数尽的灾民,这些灾民们一无所有,不能给季长醉以任何的报答,但他们的心意和他们要对季长醉表达的感激,季长醉都已经全部收到了。

    这是季长醉第一次感受到这么真切的感激,他之前也救过不少人,也得到很多人的感激,但那些感激在季长醉看来,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他觉得不怎么真切,甚至还有些虚假。

    季长醉认为这些虚假都是由一种不可消解的隔阂产生的,他知道这种隔阂产生于人的不可信任,而这种不可信任,是由人的认识导致的。

    因为一个人的认识越多,他所要顾忌和考虑的东西就越多。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最真实的感情,往往都是最简单的,但一个顾忌太多的人,又往往多疑且多虑,这样他们的感情便很难变得简单,于是他们与人之间就会有着一层不可消解的隔阂。

    季长醉这么想了一通,觉得他想的其实也不太对,因为这个问题是很复杂的,绝不可能用一个道理或是一个结论,就可以解释得清楚。

    对于这种很难想明白的问题,季长醉通常都是浅尝辄止的,所以他便不再多想,只管策马飞奔,一日不到就到了章州。

    章州的灾民也都自发地为他送行,送行的灾民一直到岚州才止住。

    季长醉到得岚州时,胯下的马儿因连续奔驰了一天一夜,已经累得趴倒在地,直不起腿了。

    季长醉不想让马活活累死,下了马,拍了拍马背,掉了它身上所有的马具,就把它放生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行路难(上)

    卯初时分,天边隐隐透出一丝亮光,季长醉足不停步,狂奔了一天一夜,已到了洋水江畔。

    岚州平叛日短,洋水江上还没有新建大桥,因此整条洋水江上还只有季长醉当初率领大军搭的那一座木桥。

    季长醉望着这座桥尾带着些黑色焦痕的木桥,不觉有些感慨。

    他第一次过这木桥时,带着数十万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现在他又要过这木桥了,但过桥的人已经只有他一个了。

    想到李熙尧发来的诏令,季长醉不能再慢慢感慨,急匆匆地踏上木桥,直奔东岸。

    这时初升的旭日已经破开了云雾,往桥面洒上了一片细碎的晨光。

    季长醉一直奔到东岸才注意到脚下的这些细碎的晨光,晨光熹微,他下意识地看向桥下的江水,见原本湍急非常的江水,今日却在缓缓流动,淡金色的晨光铺在江水上,让平凡无奇的江水,霎时间就变成了难能一见的美景。

    季长醉看着眼前的美景,不知不觉间就放慢了脚步,好像已经脱出了世俗的纷扰一般。

    看着江水,季长醉缓步走向东岸,快到东岸时,忽然见到岸边有两人在打斗,其中一人使剑,手法笨拙,看起来年纪不大,另一人使双棍,戴着面罩,看那身法就知道他起码已经练了十年棍法了。

    这两人绝对是刚打不久,因为以季长醉的眼力和听力,如果他们已经斗了有一会儿了,季长醉不可能现在才发觉。

    季长醉心下好奇,跃到东岸,想看个究竟,等看到那使剑之人的面孔时,不由得大惊道:“章子丘!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和人打斗?”

    使剑的人正是章子丘,他本来是在东岸等着季长醉的,因为他知道从西瘴回应天,必须要经过这座桥。可他没想到,他到东岸之后不久,就有一个人也来到了东岸。

    那个人就是那戴着面罩,使双棍的人。

    章子丘看到那人之后,那人也看到了他,而且一句话不说就要对他动手,一出手就是杀招,好像恨不得立马就要取了他的性命一般。

    “一时说不清楚,你快先救救我!”

    章子丘面对那人的双棍,根本就招架不了几招,眼看就要被棍子敲破了脑袋。

    季长醉不愿章子丘出事,便亮出长剑,挑开那人的双棍,道:“得罪了!”

    那人后退一步,认出了季长醉,立即吹了声口哨,岸边树丛里便闪出了四个同样戴着面罩的汉子。

    这四个汉子上来就挥动手中的双棍,与之前那个汉子一同用十根铁棍围成了一个圈,把季长醉围在中心。

    这俨然是一个杀阵!

    十根铁棍互相联结,一根一根地朝季长醉打去,攻势如同长江大河一般,永无停息。

    面对这样的阵法,季长醉毫不慌张,跃至半空,凌空往棍阵中央刺出一剑,激出了一个剑气旋风,硬生生把那五个大汉都给逼退了。

    季长醉这一招是十二剑诀中的“落剑诀”,讲究以上打下,依势而行,势越高,力越大,据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月下一剑,万物成空”!

    季长醉落地之后,面向这四个汉子,笑道:“渊山五鬼联手所结的阵法果然了得。但季某与诸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诸位为何要拦住我的去路?”

    渊山五鬼都默不作声,又一齐向季长醉攻来。

    “诸位哑口无言,看来做的事是有违天地良心的了。”

    季长醉转动长剑,斩出一招“剑芒映月”,长剑所过之处,铁棍纷纷坠地。

    渊山五鬼没了兵刃,都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上前与季长醉一战。

    “诸位如果还算识相,脑子也还清醒,就不要再上前来了,如若不然,我手中长剑削断的就不再是诸位的铁棍,而是诸位的脖子了!”

    季长醉不想和渊山五杰浪费时间,转身便走。

    渊山五杰自知不敌,也没有追赶,而且他们本来的任务也不是要杀了季长醉,只是要拖延他一点时间而已。

    章子丘见季长醉走了之后,立即跟上,但季长醉的轻功实在太快,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看着季长醉的背影与他离得越来越远。

    “季长醉!你跑这么快,要赶去投胎不成?你先停下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章子丘眼看季长醉就要消失不见了,连忙一阵大喊,想让季长醉停下来。

    季长醉也就真的停下来了。

    “你再怎么说也是一派掌门之后,怎么直呼我的姓名,一点礼数也不懂?”

    章子丘赶到季长醉身边,一连喘了几口气,道:“我……我不直呼你的性命,要我叫你什么?总不能叫你季爷爷吧?”

    季长醉笑道:“爷爷这个称呼,你还是留给别人吧。不过无论是按辈分,还是按资历,让你叫我一声前辈是完全不过分的。”

    章子丘道:“那我就叫你前辈好了。”

    “你今日怎么如此听话了,看起来和往日很不一样啊。而且你今日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岸,还要紧跟我不放,难道你还赖上我了不成?”

    季长醉还不知道章子丘为何要跟着他,而且他看章子丘有些反常,心下不免猜想背后可能又是章古郎在出主意。

    章子丘道:“我会出现在东岸,还不是为了等你?我听说你要回应天,老早就在东岸等着了,没想到先等到的倒是那个拿着两根铁棍的凶狠大汉。”

    “你为什么要等我?”季长醉问道,“你师伯已经回了岚岗山,你也没有什么有求于我的了,按理来说你我之间甚至都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你等我是想干什么?”

    章子丘道:“谁说我没有什么有求于你的了,我等你是要求你收我为徒的!”

    “求我收你为徒?”

    季长醉心道:“这只怕真是章古郎的主意,不然章子丘这种毫无上进心的人,怎么会来找我做他的师父?”

    “正是!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章子丘说着就跪在地上,要朝季长醉磕头。

    季长醉道:“慢着!拜师收徒可不是你点头就行了,世上想做我徒弟的人多了去了,我凭什么要收你为徒?”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行路难(中)

    章子丘道:“就凭我天资聪颖,是少见的好苗子!”

    季长醉笑道:“这样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他不想再多待下去,又道:“我现在有急事要办,没时间和你多说了,你再要跟着我,我也随你的便,但你想要我收你为徒,就等到全天下练武的人都死绝了再说吧。”

    季长醉说完,转身就运起“游云掠影”,往东急奔。

    章子丘亦展开轻功,全力而为,勉强能跟在季长醉身后。

    两人片刻不停,急奔了数十里,章子丘早已是内力不济,一路上都靠一口气撑着。

    季长醉心想:“到应天路程尚远,终不能如此奔跑不休。而且到应天之后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变故,还是留些气力为好。况且章子丘那小子只怕也早已不行了,再这样奔下去,他一定会力竭的。”

    他这样想了一通,便对章子丘道:“小子,我看你已经快没力气了,前面有一座集市,我们去那里买两匹好马来,休息休息。”

    章子丘早有此意,但又不愿服软,强撑着道:“买马太浪费时间了,你不是有急事么,我们直接这样奔到应天去就是了!”

    季长醉知道他是在和自己斗气,便道:“那我就只买一匹马好了,我骑马赶路,你就在一旁快跑吧。我们到时候可以比一比,看是你的脚力快,还是我的马力快,好不好?”

    章子丘心道:“好你个季长醉!你明知我已没了力气了,还要激我,我可不能上你的当!”

    “那可不行。”章子丘说道,“你对我要一视同仁,怎么能你一个人骑马,让我走路?要骑马,应该要一人一匹才对。”

    季长醉道:“你先前不是说买马浪费时间么,怎么现在又要骑马了。”

    “先去我是没想好,胡乱说的,骑马赶路更快,更省时间,我们也能早点到应天。”

    章子丘算是败给季长醉了,他知道自己来找季长醉就是个错误,这样下去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奈何他又不得不来找季长醉。

    集市已经到了,季长醉买了两匹好马,让章子丘牵着,闻到前面酒楼中飘来的一阵饭菜香气,才想到自己都已经两天两夜都水米未进了,顿觉腹中饥饿,于是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些烧饼来充饥。

    他刚买得烧饼,就听得身后的两匹坐骑传来一声悲鸣,猛然回头,但见两匹马的马肚上都已经插上了一把亮得晃眼的尖刀,同时还看见一个人影已经冲进了街口,混入了人群,再难寻见。

    “你一个大活人,怎么连两匹马都看不住?”

    季长醉看着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两匹马,又看着章子丘,就感到一股怒火从心窝升到了嗓子眼。

    这倒不是说季长醉心疼这两匹马,而是他极为自负,觉得自己居然中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实在太丢面子了,便把气撒在了章子丘身上。

    “那人动作太快了,又是从人堆里闪出来的,我都没有反应过来,马肚子上就多了两把刀子,我有什么办法?”

    章子丘说的没错,那人的手法确实很快,身法也是一流,所以季长醉听到马儿发出的惨叫声,才知道已经着了小人的道。

    “算了,算了,骂你也没有用,我也懒得骂你,再去买两匹马来就是了。”

    季长醉又来到先前买马的地方,买了两匹马,还是让章子丘牵着。

    章子丘道:“你还让我牵着,不怕再被人捅了马肚子?”

    季长醉骂道:“你就算是一头猪,也不会在已经有防范的情况下,还让那小人给得手了!”

    “还是什么名震江湖的大侠,”章子丘牵过马,小声嘟囔道,“也就骂人的功力厉害罢了。”

    “你小子要想和我去应天,就老老实实地给我牵马,少在背后叽叽歪歪地说我的坏话。你要是再乱说,小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切成丁来当下酒菜。”

    章子丘的小声嘟囔,当然不能逃过季长醉的耳朵,季长醉也不知为什么,一见到章子丘就喜欢拿他开玩笑。也许是他平时在人前,说什么都碍于情面,只有在章子丘面前,才能嬉笑怒骂,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两人出了集市之后,马匹果然都还安然无恙,季长醉骑上马,把手中的剑扔给章子丘,让他给自己拿着。

    章子丘本想说:“你的臭剑,凭什么要我给你拿着,我又不是你养的仆人。”但他想到这样说可能会招来季长醉的一顿恶骂,便把话都收进了肚子里,想着自己在心里说说过瘾就好了。

    且说两人上马之后,纵马飞奔,一直到了夜里,才到了祁州与会州交界处的晚梅镇。

    季长醉是第二次到晚梅镇了,这里的梅花已经凋谢,树上还只冒出几颗青芽,看起来甚是萧索。

    季长醉驱马走到金蛟镖局前,见原本兴盛一时的天下第一大镖局,大门和周围的墙上,都贴满了官府的封条,已经在江湖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原来功名利禄,武功才学,青春美貌,转眼间就都会化为乌有,季长醉看着破败的金蛟镖局,从心里发出一声深永的感慨。

    章子丘对此却浑然不觉,因为他正值年少,而年少的人大多是不会有什么感慨的,他们的头脑中已经充满了自己预想的美好未来,哪里还会有空的地方让他们用来感慨呢?

    夜色已深,章子丘在马上已经看不清前路,而且又感到肚子里已是空无一物,急需填充,便对季长醉道:“天都黑成这样了,什么都看不清,这样再走下去,再老的马都要迷路了。我们要不要找一家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

    季长醉整整三个日夜没有合眼了,也感觉身心俱疲,便答应章子丘道:“那就找家客栈歇息一晚吧,正好马也已经累了,让它也歇息一下。”

    季长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并不是他去客栈过夜的真正原因,他之所以要去客栈住上一晚,是因为他知道那个捅马肚子的人,一直都埋伏在他们身边。

第一百四十七章 行路难(下)

    自从金蛟镖局消亡之后,跳佛楼也就跟着消亡了,整个晚梅镇也就随之衰落,不复往日繁华。

    所以季长醉和章子丘到得这家客栈时,还有许多空房,让季长醉可以随意选择。

    季长醉选好两间上房,却不急着入住,只是找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要了几样小菜,慢慢地吃着。

    章子丘走了过来,坐在季长醉对面,正要动筷子,季长醉道:“等会儿,先去马厩里看看马喂得怎么样了,看完再来吃。”

    “马自有店小二去喂,我们就不用操心了。”

    章子丘觉得季长醉是多次一举,没有起身,夹起一片牛肉就往嘴里塞。

    “你小子是长行市了吧,要你去看你就给我快去,别在这磨磨蹭蹭的,像个八十岁的老头子一样。”

    季长醉轻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章子丘右手一抖,牛肉就从筷子上掉了下来。

    “好,算你厉害,算你会折磨人,我去看还不成吗?”

    章子丘站起身,走到马厩,见那两匹马都在大口地吃着草料,心想:“这马不是好端端地在吃草吗?我看他季长醉就是想着法来捉弄我,好让我受不了他的驱使,自己跑回岚州去,可他也不想想我章子丘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中了他的破计?我倒要看看,是谁先受不了谁!”

    想到这里,章子丘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那两匹马忽然都倒在了马厩里,紧接着就在不停地抽搐,好像被人下了药一般。

    章子丘见到这样的场景,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他想不到刚刚还在大口吃草的马,现在就都快要死了。

    但马上章子丘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感到脖子上传来一股凉意,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匕首上的锋刃甚至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肉!

    章子丘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匕首之下了,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他这时觉得自己就这样死了,实在是有些窝囊,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了谁的手上。

    不过这也没什么了,反正都要死了,只要死的不是太难看就好了。

    章子丘这么想着,反而挺直了脖子,等着那匕首刺进来。

    但匕首却始终没有刺进章子丘的脖子,这让章子丘感到奇怪,忍不住往后瞥了一眼,只见那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的人,自己的脖子上也被人用剑给抵住了,而那用剑的人,正是季长醉。

    季长醉冷冷地道:“想不到过了四年,你还是喜欢干这些下三滥的无耻勾当。”

    那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道:“我也想不到,才过了四年,季大侠的功力就已经恢复了这么多了。”

    章子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如果要说,可不可以先把匕首从他的脖子上移开,再去说个痛快?

    这时季长醉又沉声道:“江雨人,四年过去了,我一看到你,还是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章子丘心中大惊:“江雨人!难道就是那个号称盗圣的‘无所不偷’江雨人?”

    那人正是江雨人,他冷笑道:“我知道你恨极了我,因为如果不是我,你的一身功力不会废,你的爱妻和你那未出世的孩儿也都不会死。”

    “你现在说这些,是想让我直接杀了你么?”

    季长醉听江雨人说到这些,看着他的眼睛都已经快要喷出火来了,握剑的手也恨不得立即把长剑刺进他的脖子,刺穿他的咽喉。

    江雨人有恃无恐地说道:“我有胆子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自然是因为我有足够的把握从你的剑下保得性命。”

    季长醉压住从心底涌出来的无尽杀意,道:“你的把握就是你抵在这小子脖子上的匕首么,那你这有把握和没有把握也没有任何区别。”

    江雨人道:“我就是再傻,也不会傻到在你面前用你说的这个小子作人质来要挟你的。毕竟道上的人都知道,杀人不眨眼的季大侠,怎么会管一个和他根本就没什么关系的毛头小子的死活?”

    “你既然知道,那你的把握又是什么?”

    季长醉推动长剑,剑尖已经刺破了江雨人的后颈。

    “我的把握就是我知道一个你做梦都想知道,但是一直都不知道的真相,你如果杀了我,就可能再也不会知道那个真相了。”

    江雨人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好像已经成竹在胸,料定季长醉不会杀他了。

    “什么真相?”季长醉问道。

    江雨人低声道:“四年前驷马山之战的真相!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是谁派我劫走了你的妻子,是谁找来的各路高手,又是谁策划了这一切吗?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今天如果一剑杀了我,我所知道这些真相,就都不能告诉你了。”

    他所说的这些,的确都是季长醉四年来所一直都想弄明白的,季长醉听了他说的这些话,也已经冷静了下来,明白自己不能就这样杀了他。

    “好!你如果把这些事情的真相都说如实说与我听,我今天可以饶你一命。”

    季长醉虽然很想一剑杀了江雨人,但他更想找出四年前的那个在背后谋划一切的人,把他杀上一万遍来解恨。

    “那好,你先把剑放下来,我也把匕首放下来,我们到你在客栈定下的房间里去谈。你不用担心我会反悔,我江雨人做的虽然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我说话一向算数,绝不出尔反尔。”

    在死亡面前,江雨人可以出卖一切,所以他愿意冒着极大的风险,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季长醉,以此求得一条生路。

    “既然如此,那我便信你一回,但如果你说了半句假话,我定让你活不到明天!”

    季长醉放下剑,江雨人也放下匕首,章子丘终于感觉自己脖子上没有了杀器,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季长醉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惊天动地的杀气,而这股杀气是直奔着江雨人而来的。

    江雨人也察觉到了这股杀气,他瞪大眼睛,大喊道:“殿下……”

    他还只说出两个字,咽喉处就已经多了一根银针!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天圣王功

    这根银针来的实在太快,一瞬间的功夫就夺走了江雨人的性命。

    江雨人临死之前喉咙里还在咕噜作响,但他已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季长醉顺着那银针射来的方向望去,见到一株梅树下站着一个头戴黑铁面具,发如墨云,穿一件黑衣袍的人。

    季长醉知道就是这个人杀了江雨人,也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殿下”!

    但他此时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不敢轻易上前与那殿下过招,因为他根本就看不出那殿下的虚实!

    “季长醉,没想到我们时隔四年再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

    那殿下先开口了,季长醉听到他这有如钝刀砍树发出的声音,已经确定他就是四年前在驷马山上阻拦他的人了。

    “在什么地方见面都无关紧要,四年前在驷马山上,我没有胜过你,今日就不一定了!”

    季长醉虽然自知不敌,但是还是要与那殿下战上一场,因为他自从步入武林以来,所遇上的所有大小战事,就没有胆怯过。况且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打到最后,谁也不能说季长醉一定会输。

    那殿下笑道:“看来今日你不与我打上一场,是不会罢休的。那么既然要打,就请进招吧,我也正想看看恢复了一点功力的你,能有当年的几成实力?”

    季长醉不待多言,双眼中满是杀意,向前跨出一步,手中长剑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剑鸣,剑尖生出了三尺剑芒。

    那殿下看着季长醉手中的剑,却连动都没动,淡然道:“这样的剑,怎么配与我动手?”

    季长醉自握剑以来,还从未被人这样小看过,手腕一转,剑已飞出,正是十二剑诀中的“飞剑诀”。

    “太慢了!这样的剑,怎么能伤我分毫?”

    那殿下轻描淡写地挥动衣袖,居然直接把季长醉的飞剑给卷进了衣袖之中!

    剑刃被夺,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是再屈辱不过的事了。

    但季长醉此刻不仅感到屈辱,更感到震惊。

    他没想到那殿下的武功居然如此之高,这么轻易地就卷走了他的剑。

    他心道:“看来四年前在驷马山上,这殿下一直都没对我用全力,不然就以他这一手挥袖卷剑的本事,我也不可能从他手上过走过几招。”

    那殿下夺得季长醉的长剑后,并不进攻,反而把长剑拿在手上,细细的看了一番,然后又丢给了季长醉。

    “这样的废铁怎么杀的死人?你的孤鸿剑呢?”

    季长醉拿过长剑,道:“只要心中有剑,落叶飞花、木枝白羽,无一不可为剑,无一不可杀人,我就算不用孤鸿剑,照样可以把剑刺入你的喉咙。”

    那殿下大笑道:“笑话!如果是以强敌弱,自然用枯枝败叶都可以杀人,但两强相较,一人用名剑,一人用你说的什么落叶飞花,什么木枝白羽,就只能是自寻死路!你季长醉扪心自问,没了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孤鸿剑,你还能算是‘小剑圣’吗?”

    “怎么不算?”季长醉二指拂过剑身,剑尖和剑锋都是剑芒大作,“名剑之所以为名剑,是因为它主人本就是一个闻名天下的剑客。人能择剑,剑岂能择人?”

    “大言不惭!”

    那殿下向前跨出一步,身上自尾椎至胸口,依次响起七声脆响,同时须发四散飘动,像黑色火一般。

    “这就是‘九天圣王功’么?我看也没什么厉害之处。”

    季长醉长剑一挑一斩,已经凭空多出三道剑影,直接都斩向了那殿下。

    那殿下闷哼一声,劈出一掌,掌力撕破空气,发出龙吟一般的声音,把三道剑影都击了个粉碎!

    “看出厉害之处了吗?”那殿下冷笑道。

    季长醉并不答话,一连对那殿下刺出一十三剑,一剑比一剑快,但都被那殿下给闪过了。

    刺到最后一剑时,那殿下还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剑尖,把剑尖给活活抓断了。

    季长醉收回剑,往后跃了几步,见那殿下抓剑的手完好无损,心道:“难怪‘鸳鸯双侣’两位前辈联手也敌不过他,这‘九天圣王功’攻守兼备,如此霸道,当真是无比的棘手,只怕是吕渡衣来了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还有什么能看的剑招没使出来吗?如果这就是你现在的全部实力,那我可是太过失望了,早知如此,我便不让袁白鸳和徐露鸯为你恢复一点功力了,因为你就算恢复了这一点功力,也还是废人一个!”

    那殿下负着手,鄙夷地看着季长醉,好像在看一个废物一般。天下间敢这么看着季长醉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季长醉此时却并不恼,他作为一个剑客,不会因为这点鄙夷就失去冷静。

    “是不是废人,用不着你来说!”

    长剑没了剑尖,季长醉便用手掌斩去了一块剑身,朝那殿下飞身一刺,剑势如虹。

    这一刺比季长醉之前刺出的所有剑都要快,让那殿下都不免赞叹了一声:“这一剑总算还不是太慢!”

    那殿下朝着刺来的剑推出一掌,掌风呼啸,带有龙吟,让剑都为之一滞。

    季长醉知道这一剑贵在一往无前,决不能半途而废,用尽全力,使得剑芒乍现,剑光大作,好似势不可挡。

    “看来这一剑已经不慢了!”

    那殿下又推出一掌,掌风更甚,如一张大网一般,把季长醉的剑给罩在了里面。

    季长醉感受到了掌风的阻碍,不顾一切地继续把剑刺出,破开了层层掌风,直至将剑刺入了那殿下的手掌。

    那殿下手掌被刺,鲜血渗出,但他不悲反喜,道:“能伤到我,看来你的剑终归还是不慢。”

    又道:“我虽然只用了五成功力,但你的功力也还没有全部恢复,能破开我的‘九天圣王功’,我还是没有白给你恢复功力。”

    季长醉刺出这一剑,已经用尽了全力,加上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过了,体力不支,终于倒了下去。

    “就倒下了么,李熙尧可还等着你去应天救驾呢。”

    那殿下说完这句话,就带着江雨人的尸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应天之变

    季长醉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变成了一只孤雁,在天空中不知疲倦地飞了三天三夜,一直飞到了天边的尽头。

    尽头处是一片炽热的火焰,季长醉才只飞到尽头边缘,就感到身上的羽毛都快要烧焦了,于是连忙扇动翅膀往回飞。

    但这时尽头中心忽然出现了一个火焰气旋,一出来就在吸附着周围的一切。

    季长醉拼命地扇动翅膀,想摆脱那气旋的吸引,却反而离那气旋越来越近,最后坠入到那片火焰之中了。

    他在火焰之中扑腾、挣扎,但转眼间就被这火焰给彻底地吞噬掉了。

    …………

    梦醒了,季长醉立即坐了起来,喘着粗气,脸上身上全是汗,看起来还没有完全从那个噩梦中回过神来。

    章子丘本来在一旁酣睡,被季长醉的喘气声给弄醒了,睁开眼睛看着他,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昨天那个戴面具的人给杀了,想着你要是还不醒,就去给你买副棺材来了。”

    换作平时,章子丘这样出言不逊,季长醉一定会骂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但现在由于季长醉还没有完全从那个梦里走出来,只是问了章子丘一句:“我昏睡了多久了?”

    “整整一天。”章子丘漫不经心地说道。

    季长醉想到在自己昏迷之前,那殿下说的话:“李熙尧可还在应天等着你去救驾呢。”猛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下了床。

    “我要立即赶去应天,你如果还要来就自己慢慢过来吧,到了应天之后来相国府找我便是。”

    季长醉穿上鞋袜,套上衣衫,打开窗户就跳了出去,速度之快,让章子丘都没能反应过来。

    章子丘来到窗边,见季长醉几个起落就已经没了踪影,心道:“原来先前我跟在他身后时,他都没有用全力赶路。”

    季长醉出了晚梅镇,全力奔行,一口气到了会州的三川口,抄近路,渡饮马江往东,船行至江心,望着涛涛江水,季长醉想起李熙尧在应天可能遇上了什么大的麻烦,不由得心急如焚,想这船要快点靠过岸去才好。

    船靠上岸边之后,季长醉继续往东急行,这时天色还早,但季长醉已经渐觉体力不支,忽看得前方有七八匹马迎面驰来,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精壮的汉子,心生一念:“事情紧急,先抢得一匹马来再说。”

    季长醉向来行事果决,想到便做,纵身而起,抓着一个汉子的肩膀,将他从马背上提了下来,放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就调转马头,纵马狂奔。

    这几个汉子都练过一的武功,见状也都调转马头,大骂季长醉,同时抽出兵刃,要与季长醉动手。

    季长醉头也不回,飞起几脚就把这些汉子手里的兵刃给踢飞在地,道:“我有极为要紧的事要办,对不住各位了。”

    那几个汉子见季长醉这几脚非同凡响,都心生怯意,不敢再往前追赶,便都勒住马头,朝着季长醉远去的背影骂了几句,就算了事了。

    季长醉则催马继续东行,又行了整整一个白日,这时天色渐黑,再过得一个时辰,就连天上的皓月星辰都要失去光亮了。

    季长醉不想耽误时间,便踢着马肚子,让马快快奔驰,但那马已经疲惫非常,跪倒在地上,再也不听季长醉的驱使了,任他怎么踢着马的肚子,马都不肯再前进一步。

    季长醉便只好从马上下来,施展轻功狂奔,奔至辰时,已经望到了应天城,便直接奔到了城下,但见城门禁闭,守卫森严,城墙上站着的都不是原来的守军。

    “难道应天城已经被贼人占了?”

    季长醉想到这里,凭借自己绝好的轻功,从一处守卫薄弱的地方翻入了城内,没有引起一个守卫的注意。

    城内的各处地方都还是老样子,但街上的行人却少了许多,原本应该是被行人和车马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居然变得十分的宽敞。

    季长醉不作停留,立即奔向皇宫,但见承运门前围着一大堆人,这些人里既有身着铠甲的兵士,也有穿着布衣,提着刀剑的江湖草莽。

    皇宫禁地,怎么能有这么多人围堵?

    季长醉心中不解,便找到一个行人,把他带至一个偏僻的角落,问他道:“应天城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被季长醉吓了一大跳,一时总是张开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让季长醉看着干着急。

    “快说!”

    季长醉扯着那人的衣领子,让那人越来越怕,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玄……玄幽王爷……造……造反……派大……派大兵围了应天城,围了皇宫。”

    “玄幽王是皇上的亲叔叔,生性平和,与人不争,他为什么要造反?”

    季长醉这么想着,把人给放了,走过一个酒家,忽然听得里面隐约有人在谈论玄幽王,便走进去听。

    他听得一人道:“这次玄幽王爷造反,可是被逼无奈的。”

    另一人道:“都造反了,哪里被逼无奈了,难道是有人逼他造反了不成?”

    那人道:“还真是有人逼他造反,玄幽王爷有一个叫作李柯风的独子,你们知道吗?”

    众人都道:“知道,知道,就是那个不学无术,整天只知道赌钱**的阔少爷,就他那点出息,还能逼玄幽王爷造反?”

    那人道:“怎么不能?还真就是他逼的玄幽王爷造的反!你们大伙儿别看他平日里游手好闲,其实他也是结交了一大群江湖人士。这两年朝廷和江湖的关系很不好,经常死人,那玄幽王爷的公子,就是受了江湖人士的蛊惑,才起了造反的念头,但他手里没兵,就鼓动玄幽王爷来造反,要不是他,玄幽王爷今年都过了六十了,怎么还会生出造反的念头来……”

    季长醉听到这里,心道:“无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现在有人造反,包围了皇宫,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了。单他们既然还围在承运门前,就说明熙尧还没事,这样我总算是还没有来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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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暠(hao第四声)朝鼎盛时期,江湖与庙堂之间的矛盾达到了顶点。新科状元季长醉,江湖第一高手的唯一弟子,他身处于江湖与庙堂的夹缝之间,进退两难。当江湖第一高手病危,状元郎季长醉忽然却不知所踪,引起了全天下的注意。且看季长醉如何步入朝堂,位列三公,一步步揭开不为人知的江湖秘密……大暠江湖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暠江湖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暠江湖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