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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暠江湖录全文阅读

作者:有丑     大暠江湖录txt下载     大暠江湖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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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定水河畔

    千年不起风波的定水贯穿应天城,定水两侧栽植红枫,连绵百里。深秋时节,红枫如火,应天城没有风,落下的枫叶都积在树下,更显得热烈。百里枫林中的一株红枫下,一老一少正在打坐。

    老者须发花白但坐姿挺拔,气定神闲,看起来颇有一番修为。少年面貌青涩,坐姿歪七扭八,引起老者骂道:“果然是顽劣庸材。我说过多少次了,打坐必得身正气定方能入定,入定必须……”

    “入定必须心无旁骛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师伯,是这样吧?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知道跟做到完全是两回事,您说是吧?”少年嬉皮笑脸地反驳道。

    “好啊,你长志气了是吧!”老者吐出一口长气,从地上站起,惊落了原本沾在身上的落枫。

    少年感到大事不好,打扰师伯入定,自己的嘴怎么这么欠?少年转身想跑,却被老者一招擒拿手锁住了喉咙,登时便动弹不得。

    “师伯饶命,晚辈再也不敢了!”

    “现在知道自称晚辈了,从岚州到应天,十日光景,三千里路,我可没听你自称过一回晚辈。”老者对这个少年实在是无可奈何,师弟好歹也是一代掌门,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想到这里,老者又惦记起远在岚州的师弟,师弟闭关已经三月了,不知出关没有?

    忽然传来一阵风声,打断了老者对师弟的惦念。

    应天四面高山环绕,终年无风,此时风声突起,定是武林中人所为。

    “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去看看便回,要是回来发现你溜了,我不收拾你,你爹会亲自收拾你的。”老者说完,朝着风声方向疾步走了。

    “咳,咳,师伯尽管放心,晚辈绝不离开半步!”少年嬉笑道。

    此时已经傍晚,日光暗淡昏黄,衬得枫林多了几分凄凉。

    老者寻到风声源处附近,不见一人,再往源处走,还是不见一个人影。走到距源处五十步时,老者突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阴冷的人声。

    “惊风堂主的‘惊风掌’果然厉害,半个时辰不到,已斩下第四人了,不愧是天下第一快掌,不过比起掌法,还是老兄屏息藏身,暗中杀人的功夫更让在下惊叹。”步奎从一株红枫后现身,拍掌徐步走到老者身边,伸出左脚,踩在老者头上,“怎么?老兄还躲在树后不肯现身,是想让在下也落得跟这个废物一般的下场吗?”

    “废物的下场比你好,至少废物不用死!”惊风堂主雷费甫的动作比话出口的速度更快,第一个废字出口时,他的劈掌已经到了步奎的颈后。

    “唉,何必动手呢,你若不动手,乖乖求饶,我还可以只要你留下一双手!”步奎头往后仰,避过劈掌,转而一掌正中雷费甫的心口。雷费甫被掌力震退数十步,鲜血从嘴角止不住的溢了出来。

    步奎拍了拍手,轻蔑地说道:“原来天下第一快掌也不过如此,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不过你要记好了,我方才只用了三成功力。当然,如若你现在跪地求饶,我可以只斩你手脚,不取你狗命!”

    雷费甫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大辱,于是强行稳住气息,咽下一口腥甜的鲜血,拼尽全力对着步奎咽喉斩去一掌。

    步奎冷笑一声,左腿瞬间踢出,脚尖踢中雷费甫的前额。雷费甫全身瞬间如烂泥一般,软在了枫叶里,没了气息。

    天色已很晚了,黑夜从天而降,熄灭了枫林的红焰。

    “把雷费甫的头摘下来,圣上要过目,其他的就地埋了。”步奎向后招手,示意藏在黑暗中的十名龙武卫出来收拾尸体。

    龙武卫是皇帝的贴身禁卫军,只听命于皇帝一人,里面的每一个兵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龙武卫都身着暗金色的铠甲,表示神秘与力量。

    处理尸体对于龙武卫来说不过是等闲事而已,不过片刻之间,尸体已经全部入土,四具尸体成了四个土坑。除雷费甫外,另外三具尸体都是死于他的惊风掌。

    一名龙武卫请示步奎如何处理尚在昏迷的老者。

    “章古明这个老东西虽然是个废物,不过他的师弟岚岗派掌门章古朗确实是个人物,因此雷费甫也不敢对老东西下杀手。暂且留着这老东西,日后对付章古朗或许会有用处。”步奎不停的转动大拇指上的铁指环,“收队,把这老东西囚在应天大牢,不要折磨他,要好吃好喝的养着他。”

    “遵命!”

第二章 寻找状元郎(1)

    应天为大京都,风景、地貌、建筑,全都冠绝天下。皇宫位于应天城最高的城北,北靠应天山,地势极其雄伟。皇宫中决政殿地势最高,那是大的权力中心,决定一切人事的兴盛衰败,生死存亡。

    决政殿中,大朝第七个皇帝李熙尧端坐在龙椅上,很多年之后的史书《大书》称他是大最具才能的皇帝,“神武帝姓李氏,讳曰熙尧。自高祖至哀帝,凡二十四帝,未有若神武帝之天纵英才者也。”

    李熙尧在龙椅上看着步奎呈上的雷费甫的头颅。头颅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皇帝眼前的,里面的血还不是特别黑,比起鲜血,只是暗淡了许多。

    “步奎!”

    “臣,臣在!”步奎杀人无数,甚至行刺过先皇,但在李熙尧面前,他无论怎么提醒自己要镇定自若,可只要真龙略开金口,他就会感到一种来自于帝王的威压,这威压让他恐惧,因为他知道,只需要一个字,面前的这个人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你不必惊惧,朕没说你有罪。相反,无罪即是有功,你这次差事办的不错。当赏!”步奎的反应让李熙尧很满意,身为帝王,他最擅长掌控人,也最喜好掌控人。

    “微臣谢过陛下!”步奎感到轻松了许多。

    “不必多礼,说正事,关于此次多方武林人士在应天聚首,朕要知晓其中缘故。”李熙尧说道。

    步奎作揖道:“臣遵命。此次事件,据臣所知,是因为陛下的新科状元……”

    “这朕知道,朕还知道新科状元的师父武林第一高手徐伯启马上就要死了,他就吊着一口气,等着朕的状元郎去见他最后一面,取他的绝世秘籍!”李熙尧龙目微张,喝道:“朕要听的是朕不知道的,你以为朕的机枢阁是摆设不成!”

    步奎伏地叩首,惊道:“臣万万不敢,陛下的机枢阁汇聚天下情报,举世皆知。”他微微有些颤抖地抬头,又说道:“臣或许知道一点机枢阁没有的情报。”

    “起来回话。”

    “是”,步奎扶起身子道:“陛下的新科状元十五年前号称五十年来第一武学奇才,可现如今他已武功尽失,是废人一个了。”

    “消息从何得之?”

    “状元登科游行时不慎坠马,臣当时就在他身侧,臣拉状元起身时,探了他的虚实。”步奎正色道:“他筋脉寸裂,丹田空无一物,已然是废人了。”

    李熙尧沉默了片刻,冠冕前的十二根冕旒遮住了他的视线,忽然让他神情恍惚到了十五年前。十五年前,李熙尧还不是皇帝,只是十三皇子,皇帝最小的儿子,连皇位的边都沾不到。可自从遇到那个人后,李熙尧的人生就朝着不可逆的方向转变了。那个人就是现在的状元郎,现在的废人。

    李熙尧沉默不是因为惊讶,他是第一个知道状元武功尽失的人,他沉默是因为他没想到还会有第二个知道这个消息。不过他的沉默总是短暂的,他不会允许自己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个消息朕确实不知,你可还得知其他情报?”

    “禀陛下,”步奎在沉默中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他又说道,“臣还得知武林众人相聚应天城是掩人耳目的假消息,他们真正的聚首地在留都承天。”

    这又是一个李熙尧意料之外的事,状元郎身在承天,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这个秘密。

    “这么快就知道了状元郎的所在,看来朕还是小看了这些人。”李熙尧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在承天汇聚,朕想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步奎正色道:“臣明白,微臣立即带人赶赴承天,尽力将那些犯禁之人全部就地正法。”

    “不是尽力,是必须!”李熙尧站了起来,盯着步奎的双眼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自古如此。朕誓要根除这扰我大长治久安的祸害!你领命告退吧,朕等你呈上他们的头颅。”

    “臣告退。”

    眼看步奎走远了,李熙尧对左右道:“传大将军姚焕然。”

    左右领命而去。三炷香的功夫,姚焕然到了决政殿候旨。

    “末将姚焕然拜见陛下!”

    声随人异,除非刻意变声,一个人的声音与他的为人总不会相去太远。

    姚焕然的声音铿锵雄浑,如刀剑一般锋锐,他的长相也似若刀剑。冰冷的长脸上嵌刻了挺拔的五官,眉目似星月,鼻梁若斧戟,双耳如箭羽,唇齿仿佛城关。

    姚焕然不光长相令人称奇,战功更使人叹服。姚焕然是大第一战将,外征异族,内平叛逆,历经大小战事无数,未尝一败,凭借这赫赫功勋,他位列三公之上,是大唯一的权势胜过文官之首的武将。可即使是这样的大将,在李熙尧面前,也只能俯首称臣。

    “姚将军请起,不必多行这许多虚礼。”李熙尧从龙椅走到他面前,亲自扶他起来。

    “多谢圣上。”

    “你们都出去,在殿外把守,决政殿中,除了朕与姚将军,不能再有第三人在!”李熙尧退去左右宫女太监,脸色凝重起来,对姚焕然耳语了几句。

    姚焕然听罢圣言道:“末将斗胆问陛下一句,步奎这些年来颇有功劳,陛下为何要取他的姓命?”

    李熙尧转身背对姚焕然,淡淡地道:“有些秘密只有朕方能知晓,他人知晓者,死!”

    姚焕然心中一惊,说道:“臣明白了,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朕知道你办事谨慎老成,但务必记住两点,步奎必须杀完承天的武林人等才可杀,状元郎决不能离开承天一步!”李熙尧双手负在身后,徐步走向龙椅,像飞蛾走向烈火。

    “臣必不辱使命!”姚焕然说完离开大殿,立时清点亲兵,奔赴承天。

第三章 寻找状元郎(2)

    事情出了岔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章子丘的父亲章古朗常常跟他说这句话。

    章子丘在枫树下等了三天,还不见师伯回来,知道事情出了岔子,忙在枫林里找师伯,从太阳露头找到月上枝头,寻过了每一颗红枫,仍是不见师伯的踪影。

    师伯现在身在何处?三天前师父说前去看看便回,如今难道已遭人毒手?呸,呸,师伯为人和善,不曾与人结仇,绝不会遭人毒手。可师伯失踪已经是事实了。自己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竟弄成了这个样子,回岚州怎么和父亲交代?

    章子丘越想越慌,他又想起此次和师伯来应天还有任务在身,他们还要找一个新科状元,那个状元名叫季长醉。

    算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与其干等着,不如先去找找这个状元郎,同时打探师伯的消息。章子丘做好了打算,镇定了许多,心思从空想回到现实,顿时感觉饿的发慌,毕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章子丘出了枫林,进了一家名为雨禾居的小酒馆。

    正是晌午,雨禾居人来人往,几乎座无虚席。

    章子丘扫视了一阵,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一碗回锅肉、一碟花生米、一份水蒸蛋、一大盆白米饭和一小瓶松花露。

    虽然客人多,但菜上的也还不算慢,过了一刻钟,菜已经上齐。章子丘扶起筷子,开始大嚼大咽,填饱肚子。

    雨禾居规格不高,客人多是穿白衣汗衫的小民和挂剑背刀的小侠。小民往往吃完饭就会离去,小侠吃完饭却通常会自命不凡的胡扯一通。

    章子丘于是在吃饭的同时,兼顾着侠客们的胡扯。

    一个大汉自称自己的拳法天下第一,曾经深入虎穴,仅凭两只铁拳杀光了穴中的白额大虎。立马就有人说他是吹牛,就凭他的拳头,别说打死老虎,恐怕连黄狗也打不死。于是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可酒馆虽然小,不准在馆内比武斗狠的规矩却是确实存在,并且人人都遵守的,因此两人相约在馆外的空地决斗。是决斗就有输赢,赢的人如果不很小气,都会请馆里的人喝酒,输的人则只能丢下一句“后会有期,来日再比过!”然后转身离去。

    这样的事情第一次见往往觉得有趣,但见多了也就深感无聊了。因为酒馆里的“天下第一”实在太多了,让人应接不暇的同时,也让人觉得他们实在是不自量力,只会胡扯瞎编。

    不过这样的酒馆中,也会混杂着一些很有用的讯息。至于能不能听到,那就全凭听者自己了。

    章子丘在九十九条没用的胡扯中,听到了一条他认为极其重要的信息整个江湖都在寻找的状元郎季长醉,就在应天城南的竹里巷!

    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就当是去碰碰运气,章子丘寻思着,付了饭钱,向伙计打听竹里巷的具体位置。

    伙计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过了定水,往东南方向走五六里路,看见一片紫竹林,再往里走半里路,看见一片仙境,就是竹里巷了,客官记得带足了钱去,不然难得出来。”

    仙境?还要带足钱去?章子丘有点不解,但没有多问,他谢过伙计,出了雨禾居,按伙计说的,往定水去了。

    定水上有十二座拱桥,拱桥沟通定水两岸,桥上的车马行人,贩夫走卒,来来往往,昼夜不息。

    章子丘到达一处拱桥时,正是落日时分,夜市已经营业,拱桥周边灯火初盛,在日光的余晖之下,充满了迷幻的富丽气息,让章子丘满眼迷离,驻足不前。

    “小哥请让一让,我要摆摊啦。”一声温柔的软语把章子丘从迷幻中惊醒。

    章子丘转过身,眼前是一个推着一辆专门做糖人的推车的少女。

    少女穿一件褐色长裙,头发又粗又黑,全都梳在脑后,扎成了珠帘似的发辫,露出了淡黄色的额头,额头下是一双黑夜般纯粹的眉眼;少女鼻翼两侧有一些微斑,嘴唇鲜红透亮,四肢修长而健壮,整个人像一头鲜活动人的梅花小鹿。

    章子丘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女,他从前所见过的不管是少女还是女人,都是弱柳病花似的模样,而眼前的少女却如此健康活泼,这让他欲言又止,一时间愣在原地,好像一个痴呆。

    “小哥,你怎么啦,如果这里不能摆摊,那我换个地方好了,只是平常摆摊都是在这里,突然换了地方,生意只怕会差一些。”少女见章子丘好像痴傻了一般,推车欲走。

    “姑娘且慢,”章子丘回过神来,“我刚刚是被姑娘的容貌所震撼到了,所以一时连话都忘了说,打扰了姑娘做生意,还请姑娘原谅。”这是章子丘十六年来对一个“女性”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岚岗派又从不收女弟子,这导致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女人。

    “不要脸,说这么多慌话,也不脸红,只怕是骗人无数了。”少女嗔怒道。

    章子丘急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绝对没有撒谎,句句都是真话。”章子丘说的确实都是真话,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快言快语,说话不经脑子,往往让人难堪。

    “好啦,不要说这么多,快些让开,我要摆摊了。”少女显然没有闲心跟章子丘浪费时间,夜市已经开了,时间就是金钱。

    章子丘听了赶忙把位置让了出来,为了表示歉意,他还买了一个糖人。

    少女的糖人是现做现卖的,她做糖人时,章子丘就在一旁看着。

    糖人有吹糖人、画糖人、塑糖人三种做法,少女是画糖人。画糖人只需要一勺一铲,勺子用来画糖人,铲子用来起糖人。

    少女把由红糖,白糖和饴糖做成的糖料放在推车的炉子上,用文火把糖料熬成粘稠的糖水,同时把推车中央的石板刷了一遍油。糖水已经粘稠到可以牵丝了,少女用勺子舀出糖水,对章子丘说道:“要画什么样的糖人?”

    “像姑娘这样的!我从没见过像姑娘这样美的人!”章子丘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出了这句话。

    少女没有说话,手中勺子在石板上飞快浇铸起来,糖人画的极快,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已经画成,从第一画到最后一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等糖人完全凝固,少女用小铲子小心地把糖人起了出来,用一根细棍黏住,递给了章子丘。

    章子丘接过糖人,那糖人与少女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少女。

    “这糖人真好看,让我不忍吃进肚子里去。”章子丘说道。

    少女笑道:“你总是满嘴傻话胡话蠢话,就是没一句正经话。”

    “姑娘的话说的真漂亮,我惭愧的很。”章子丘说道,“我叫章子丘,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季韵。”

    “季韵,季……不好了,耽误大事了!”章子丘想到状元郎,大惊道,“师伯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我却在这里玩乐,真是没有良心。”他把糖人递还给季韵,说道,“糖人先还给你,我现在要去办一件必须要办到的事。”

    季韵接过糖人,问道:“这样晚了,你要去办什么事?现在应天城来了许多武林中人,晚上可不很安全。”

    章子丘道:“多谢姑娘关心,可我必须要去竹里巷找状元郎季长醉,越快找到越好!”

    “竹里巷?季大侠决不会去那种地方!”季韵突然震惊道,“你找季大侠有什么事?”

    “你称季长醉为季大侠,你认识他吗?”章子丘又惊又喜。

    季韵正色道:“何止是认识,季大侠救过我的性命,我一辈子都记得他。所以我了解季大侠的为人,他不可能待在竹里巷这种青楼妓院里!”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我得到消息,季长醉就在竹里巷,如果不去亲眼看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死心!”章子丘说道,“所以竹里巷是青楼也好,是妓院也罢,我现在都要去。”

    “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季韵简单地将推车推进一个角落,说道,“我和你一样,如果不去亲眼看看,我死也不会相信季大侠在竹里巷!”

第四章 寻找状元郎(3)

    天下有许多紫竹,但只有只有应天的紫竹才可以称“林”。这不光是因为大开国皇帝高祖李玄策对紫竹林的赞誉,“应天紫竹一出,天下紫竹可以绝矣!”,也因为紫竹林里的竹子确实特别名贵。

    竹子中以紫竹最为名贵,而紫竹中以紫竹林中的最为名贵。

    紫竹又称墨竹,因竹杆颜色深紫近似墨色而得名。不过颜色越深的紫竹越不名贵,最为名贵的紫竹,竹杆透亮如紫玉,枝叶茂密齐整,娇艳欲滴,好像一朵绿色的云彩。

    章子丘和季韵到达紫竹林时,是第二天清晨,正好是紫竹林最美的时候。

    清晨旭日初升,雾还很浓,微弱的阳光从天际散入浓雾,映照在错落有致的紫竹上,紫竹受到光线的刺激,发出橙紫交融的莹彩,从远处望去,好像一片虚无缥缈的仙境,置身其中,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迷梦。

    “好美,”章子丘对季韵说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景色!”

    季韵扫兴道:“美自然是美,但你现在不应该要赶快去竹里巷,干你该干的事吗?”

    章子丘道:“事情当然要办,可你看现在雾气这样浓,我们进去也会迷失了方向,不如先在外面观赏美景,等雾散了再进去也不迟。”

    季韵算是明白了,章子丘就不是一个靠谱的人,他做事完全没有计划,想一出是一出,前面还急得像火烧了眉毛,现在赏着美景,又连魂都丢了。不过季韵也不着急,既然章子丘现在不肯去,那就等雾散了再说,此时的紫竹林也确实好看的很,而且她其实也不想去竹里巷,她曾经和一个人说过,竹里巷是人间地狱。

    半个时辰后,在日光的照射下,雾气已经散尽,紫竹林已经失去了迷幻的色彩。

    “我们走吧,去竹里巷找状元郎。”章子丘说道,“没了雾,紫竹林也不怎么好看了。”

    于是两人快步走进紫竹林,竹林里全是挺拔茂密的紫竹,很是遮人视线。

    章子丘和季韵在紫竹林里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发现越往深处,紫竹越稀疏。又走了一刻钟,到了紫竹林的中心,章子丘听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琴声。

    紫竹林中心是一块平整的空地,什么建筑也没有,哪里来的琴声?

    “听到琴声了吗?”章子丘问道。

    季韵沉默了片刻,说道:“听到了,”她掐了掐手腕,又道:“我们还是走吧,季大侠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都到这里了,那有不去看看,回头就走的道理。”章子丘有些兴奋,说道,“我会一点听声辩位的功夫,虽然这琴声很小,但我确定声音就是从这片空地上发出来的。”

    季韵看了一眼空地,道:“这里明明什么也没有,怎么可能传出琴声?”

    章子丘道:“我听我爹说过,武林中有些人士可以施展幻术,乱人耳目,让人陷入幻境,看不到所处地方的现实事物。”

    “你是说我们已经中了幻术,眼前这片空地其实不是空地?”季韵有些惊讶。

    “没错,要是我没猜错,这片空地应该就是竹里巷的入口。”章子丘拿出一包药粉,递给季韵,说道,“这是解幻散,只要吸上一点,一般的幻术都可以解掉。”

    季韵拿过解幻撒,放在鼻子下,轻轻一吸,顿时感到全身如置火海,汗水止不住的流,片刻之后,又感觉如处冰窟,冷得浑身发颤。

    “不要着急,忍一忍就好了,”章子丘也吸了解幻散,说道,“我爹说过,解幻散乃三种至阳和至阴之物混合而成,服用之后会感觉冰火交加,但只需忍耐片刻就好了。”

    章子丘说的没错,片刻之后,季韵的感觉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出了一身汗。

    季韵再看向空地,空地已不再是空地,而是一座宅院。

    宅院不大,但亭台楼榭俱全。

    “两位是来找竹里巷的吗?”宅院里走出一个老人。

    老人穿黑色大衣,拄着一根桃木手杖,显得消瘦老迈。

    “正是,我们专程来竹里巷找人。”章子丘道。

    “找人?我猜你们是来找季长醉的吧。”老人抚着下巴上稀疏的须髯道,“从三日前到现在,已经有不下百人来找过这个人了。”

    “那老伯知道季长醉在竹里巷里吗?”章子丘问道。

    “不知道,或许在,我只是一个引路的,不关心这许多。”老人说道,“不过你们既然已经来了,不妨进去看看,万一季长醉就在里面呢?这里只是接待去竹里巷的客人的地方,你们如果要去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你们第一次来,自己是进不去的。”

    章子丘道:“那就多谢老伯带路了。”

    “无妨,你们跟我来吧。”老人拄着手杖,向宅院后的紫竹林走去。

    章子丘和季韵跟在老人身后,一路上章子丘跟老伯有说有笑,季韵却一言不发。

    “老伯,竹里巷还有多远?”章子丘跟着老人走了半个时辰,还没见到竹里巷的影子。

    老人说道:“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三人走过一株紫竹旁,章子丘道:“老伯,你莫不是在骗我,这地方我们已经来过一次了。”他指着那紫竹上的一条划痕道,“这是我上次经过这里用小刀划出来的痕迹。”

    老人眯眼笑道:“我确实在骗你,不过也是给你长长记性,出门在外,可轻易不能相信别人,凡事不留一手,迟早会出事!现在路走的差不多了,你们体内的毒也差不多要发作了。”老人说着,季韵已经昏倒在地。

    章子丘想去扶她,可已经全身无力。

    “好卑鄙的手段,什么时候下的毒!”章子丘扶着一根紫竹,让自己不至于立刻倒地。

    “就在你们解幻术的时候,这种毒生效慢,但胜在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中毒。”老人说道,“小子,竹里巷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

    章子丘全身发软,连竹子也扶不住,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第五章 寻找状元郎(4)

    赵指柔第一次见到章子丘时,章子丘昏倒在地上,像一摊烂泥,第二次见到章子丘时,章子丘躺在一块破木板上惨叫,旁边有两把翻倒的长凳。

    章子丘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赵指柔。那时他刚刚醒来,感觉脖子很酸,脊背发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块架在两把长凳上的木板上。他在木板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浑身没力气,只能略微扭动身子,反而把支撑木板的两把长凳给扭翻了,弄得他自己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了响声和惨叫。

    响声和惨叫,让另一间屋子里正在画眉的赵指柔手抖了抖,把眉毛画歪了。这让赵指柔火气很大,直接跑到章子丘所在的屋子里,结果就看到了在地上惨叫的章子丘。

    “一个大男人,受这点苦就大喊大叫,害得我眉毛都画歪了。”赵指柔看到章子丘确实摔的不轻,说道,“今天先饶过你,那天救了你,算我倒霉!”

    赵指柔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让还在地上惨叫的章子丘不知所措。

    是这个女人救了我?我的天,我都惨成这副模样了,她居然怪我打扰了她画眉毛,转身就走。这样凶恶的女人,我宁肯死了也不要她救啊!

    章子丘连赵指柔的人都没有看见,仅凭赵指柔的一句话,就已经断定她是一个“凶恶”的女人。

    不过章子丘毕竟是章子丘,他在两个时辰之后就对赵指柔说:“柔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这让季韵后悔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给他端水送粥,季韵说早知道章子丘是这样的货色,她还不如把那些东西都喂了狗。

    但即使季韵这样说,章子丘还是很感激她的,毕竟如果不是季韵来帮他,他那天很有可能在地上惨叫一整天。

    那天赵指柔走了之后,又重新回去画眉,刚刚画好,内屋珠帘后的软床上就传来了呻吟声。

    是季韵醒了。

    赵指柔放下眉笔,轻步走到里屋,拨开色彩缤纷的珠帘,珠帘上的七色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她看着床头季韵微睁的眼眸,柔声说道:“小韵,你可算醒了,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季韵看到一张极为熟悉的轮廓极为柔美的脸庞,大惊道:“指柔姐!真的是你吗?”季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明明记得,三年前在承天城外的驷马山顶,赵指柔受了不治的重伤,已经死了!

    “小韵,是我。”赵指柔想起往事,又心痛起来,说道:“那年在驷马山上,我虽然受了致命伤,但季长醉为我运功,吊住了我一口气,之后又经历了很多事,好歹捡回了这条贱命。”她转过身,背对季韵,又说道,“现在想想,当时要是死了多好?这样也不用亏欠他那么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季韵没有说话,她知道这种时候,赵指柔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看着赵指柔消瘦的如竹板一样的后背,可以想见她在这三年里所经历的痛苦。

    赵指柔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对季韵说道:“你看我,只顾着自己,倒忘了你了。昏迷这么久,肯定饿的不行了吧?我去拿些吃的过来,你就在这里躺着别动。”

    没过多久,赵指柔就端了一个食盒进来,食盒里盛着一碗燕窝粥,三个白面馒头和一壶凉开水。

    赵指柔把食盒放在床头旁的柜子上,说道:“现在已经过了吃饭的时候,没什么好东西,不过这燕窝粥也还算滋补,你先将就吃点,到了晚上再给你弄点好吃的。”

    季韵道:“指柔姐,这些已经很好了。”

    “你还和以前一样,对身边的人和事,永远都不会挑剔。”赵指柔笑道,又望了眼窗外,说,“你先吃吧,我去外面走走,散散心。”赵指柔说完,转身走了。

    季韵吃了个馒头,喝了一大口水,然后从床上爬了下来,端起食盒,艰难地走到了章子丘所在屋子的门口。

    章子丘的惨叫声确实很大,事实上季韵是就被他的惨叫声吵醒的。

    季韵看到章子丘在地上的惨样,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心疼。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别叫啦,”季韵扶起章子丘,拍去了他身上的灰尘,“再怎么说你也是个男人,总是大喊大叫,像个什么样子?”

    章子丘看了眼季韵,咳嗽了几声,说道:“轻点,轻点,总算有个人来管我了。”

    季韵让章子丘靠在一边的墙上,从食盒里端出那碗燕窝粥,拿一把白瓷的勺子舀了一勺,送到章子丘嘴边,说道:“吃吧,燕窝粥。”

    章子丘饿极了,张口就把粥吞进了肚子里。

    一碗粥喝完,章子丘还是饿,于是又吃完了食盒里的馒头,拿起水壶狂饮。

    “吃饱了吗,看你这个样子,好像前世没有吃饱过一样。”季韵看着章子丘喝完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忽然觉得很满足。

    章子丘擦了擦嘴边的馒头屑,说道:“差不多了,肚子里有了点东西,身上也有了点力气。你不知道,方才你进来之前,有一个女人凶恶得狠,见我这样惨,她还怪我打扰了她画眉毛。”

    季韵笑道:“你说的指柔姐吧,可别让她听到,不然有你好受的。”

    “你叫她姐姐,你认识她?”章子丘不敢相信季韵会跟那个“凶恶”的女人有着什么关系。

    “嗯,我们四年前就认识了。”季韵说道,“还是因为季大侠才认识的。”

    章子丘道:“四年前?你们在哪里认识的。”

    “潞州的白鹭湾。”

    章子丘沉默了,章子丘没有想到他眼前的这个他以为和江湖毫无关系的女孩,其实比他更了解江湖。他听父亲说过,四年前三门之一的白门惨遭五堂七派灭门,江湖第一高手的唯一弟子季长醉在白鹭湾力战五堂七派的三十六位高手,从他们的手里救下了白门上下唯一幸存的门主之女,白韵。

    “怎么啦,”季韵见章子丘的眼睛突然失去了神采,问道,“我提到什么让你伤心的事了吗?”季韵知道人很怕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旦想起,就会被卷入悲痛的回忆之中,久久不能自拔。就像她只要一想起竹里巷,眼前就会浮现出地狱的画面。

    “没什么,刚刚走神了而已。”章子丘有些慌张地辩解道,“对了,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也才醒来没多久,等会儿问问指柔姐就知道了。”季韵觉得章子丘有点奇怪,她从没见过章子丘说话这样慌张过。

第六章 寻找状元郎(5)

    章子丘第一次见到赵指柔的容貌时,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他觉得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这样美的女子。这一方面是因为章子丘这个没出息的,没真正见过几个女人,另一方面是因为赵指柔确实美艳。

    说赵指柔美艳是有根据的,十年前为了争夺赵指柔,七派中的巫山派掌门之子宿期来和五堂中的沧海堂少堂主赣榆飞,在淇水上进行生死决斗,最后两人竟同归于尽,共赴黄泉。也是因为这件事,巫山派和沧海堂从此结下了死仇,十年来,各种明争暗斗,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现在十年过去了,赵指柔在时间的流逝中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又在复杂纷扰的人事中增添了许多知性和妩媚。虽然这十年里也有很多伤心事让她变的憔悴消瘦,但她现在的模样比起十年前,更加让人着迷。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赵指柔在世人的记忆中已经死去了,那她门前的车马人流永远也不会停息。

    章子丘见到赵指柔,是在他醒来两个时辰之后的傍晚。

    那时候章子丘坐在一把木椅上,左手支着头,无聊的望着挂在门口的紫红色风铃。他想着既然没有风,挂风铃又有什么意义?

    章子丘正想着,赵指柔已经提着一个四层的檀木食盒,跨进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太阳的余晖从远山落到门口的紫红色风铃下,让赵指柔全身都泛着柔美而夺目的光辉。章子丘那时还不知道眼前的神一样的女子就是赵指柔,他那时只觉得眼前的人仿佛太阳一样耀眼。

    可是赵指柔进门时并没有注意到椅子上的章子丘,她看到靠在窗边的季韵,把食盒放在一旁的雕着百花图的木桌上,说道:“小韵,你怎么不在床上多休息休息,我回来的晚了些,你等得不耐烦了吧。”

    季韵道:“指柔姐,我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又指着章子丘道,“他是我的朋友,叫章子丘。”

    赵指柔看向季韵指的地方,发现章子丘正盯着自己看,说道:“是这个小子啊,我以为他还在旁边屋子里喊叫呢。”

    太阳完全下山了,章子丘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凶恶”的女人赵指柔,可他却无法再把她跟“凶恶”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章子丘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柔姐,我是章子丘,多谢你救了我。”他看着赵指柔郑重地道,“柔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赵指柔掩面笑了起来,说道:“你小子要是早这么说话,也不会在地上躺着惨叫了。看在你嘴甜的份上,画眉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

    这时季韵听到章子丘说的话,心中忽然有些悲伤,虽然她也觉得赵指柔是最好看的女人,可章子丘明明前天还说她是他见过最美的人,难道他都是骗人的吗?

    赵指柔瞧着屋子里已经渐渐黑了起来,又说道:“今天真是回来晚了,我去点燃灯火,你们去桌子上吃饭吧,食盒里饭菜都有,应该够吃的。”

    章子丘走到桌子边,屋子里已经弥漫了明黄的灯光,他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都端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五香酱鸡、琵琶大虾、四喜丸子、煨鹿筋、佛手卷、黄花鱼、八宝鸭、酱肘子、合欢汤、烤乳鸽,都是大碗装着,屋里的桌子本不很大,这些菜几乎摆满了整个桌子。

    季韵坐到章子丘对面,对他道:“你也真不认生,头一回来就把自己当主人看了。”

    章子丘道:“我刚刚都叫了柔姐了,和你一样,已经不算生人了。”

    赵指柔点完灯,坐到他们两个中间,说道:“你们多吃菜,少说些话。”

    “对了,指柔姐,我还没问你是怎么救的我们。”季韵夹起一块炸得金黄的大虾,“我们那天被一个老头下了毒,直接昏了过去,睁开眼就到了你这里。”

    赵指柔道:“你说的那个老头是看门的老斐,他喜欢欺负生人,这种事他经常干。不过他不会害人性命,只会取人钱财。那天我在紫竹林里面散心,看到你和章子丘躺在地上,就把你们带了回来。”

    章子丘吞下一只丸子,说道:“难怪我身上的钱都不见了,那我们现在还在竹里巷里吗?”

    赵指柔看了眼季韵,没有说话。

    季韵放下碗筷,苦笑道:“虽然这里不是我以前来过的地方,但就是竹里巷,我说的对吗,指柔姐。”竹里巷对季韵来说是地狱,但是她从定水的拱桥到竹里巷,一步步走来,也是自己的主意。竹里巷是她曾经的地狱,现在她回到竹里巷,为的就是亲手终结掉存在于心中的地狱。即使这个过程会非常痛苦,但季韵已经别无选择,因为她已经选择了不再忍受,就没有回头的路可走了。

    “小韵你说的没错,我们现在确实在竹里巷里。”赵指柔心疼季韵,她知道竹里巷对季韵来说意味这什么,她也知道季韵已经选择了面对,既然这样,那她只有尽自己的全力来保护季韵,不让她再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章子丘不知道季韵现在心里的挣扎和痛苦,他一听到这里就是竹里巷,立刻又想起了他的使命。他兴奋地说道:“柔姐,这里就是竹里巷,那你知道季长醉在这里吗?”

    “季长醉么,”赵指柔若有所思地说道,“曾经在这里待过几天,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章子丘追问道。

    “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的多了,恐怕性命难保。”赵指柔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他,是为了秘籍,对吗?”

    章子丘认真地道:“不是,我是为了找到我师伯。秘籍什么的,我不稀罕,因为我反正也练不好,但是我师伯从小看着我长大,视我如己出。我和师伯到应天来找季长醉,是为了岚岗派,可现在师伯失踪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找到季长醉,才有找到师伯的希望。”

    “岚岗派。”赵指柔看着季韵,又说道,“虽然是为了找你师伯,但你也总要为自己的性命考虑考虑,实话告诉你,你如果去找季长醉,十有**会死在那里。”

    “死了我也认了,反正不找到师伯,我也没脸再回岚州。”章子丘道。

    赵指柔看着章子丘,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决心,但她也知道,决心这种东西最容易害死人。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我可以告诉你季长醉在哪里,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章子丘道:“好,不管是什么事,我都答应。”

    “那你听好了,第一件事,不能带小韵去找季长醉。第二件事,季长醉的所在,不能告诉任何人。”赵指柔说道。

    章子丘道:“这两件事我都可以答应,但是季韵来竹里巷,本来也是为了看看季长醉在不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带她去找季长醉?”

    赵指柔道:“第一,我说过了,找季长醉非常危险,我不会让小韵去冒这个险,第二,小韵要留在这里办一些她自己必须要办的事。”

    季韵瞥了一眼章子丘,道:“我不会跟你去找季大侠了,这里有我该做的事在等着我去做。”

    “好,既然这样,我答应你。”章子丘有些失落,他以为季韵会选择跟他一起,没想到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那好,明天一早,我送你出去,告诉你季长醉在什么地方。”赵指柔说着,从桌子旁的一个抽屉里拿出几张可以在大全境通用的汇票,放在章子丘面前,说,“给你当路上的盘缠。”

    翌日清晨,朝阳隐在云里。紫竹林的一个长亭中,雾还很浓。

    “季韵没来吗?”章子丘看着从雾里出现的赵指柔。

    “她来不来都没有关系,你反正是要走的。”赵指柔说道,“出了这个亭子,就出了竹里巷了。”

    “问你个问题,”章子丘看着周围朦胧的雾气,“竹里巷真的是青楼妓院么?”

    赵指柔道:“可不是嘛,只是我那里比较清闲,没什么人而已。而且竹里巷里地方多的很,我那里只是一个小地方。”

    “我明白了。”章子丘有些丧气。

    “好了,别想多了,小韵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赵指柔把一个东西放到章子丘手心,对他耳语道,“听好了,季长醉在承天城,你把这个交给他,他会保你安全。”

    章子丘瞧了眼手心,看到一根紫红色的短笛。

第七章 状元听雨歌楼上(上)

    吕惭英勒住马头,向南眺望。

    南边是大三都之一的留都承天。

    “少主,前面就是承天了,”封不贵策马到吕惭英身边,“五堂七派的人已经等了我们数日,我们是不是先去和他们会面?”

    “不用,让他们继续等着吧。”吕惭英驱马奔进承天城的白泽门,“承天城的瓦肆勾栏,闻名天下,现在不去好好享受玩乐,等见了那群迂腐无趣之人,就脱不开身了。如果你怕开罪了他们,就先去跟他们见面吧,就说我在路上碰到了些麻烦,耽误了行程。”

    封不贵苦笑一声,策马跟在吕惭英马后,然后与他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奔去。他知道吕惭英的玩性很重,在没有玩尽兴之前,恐怕都不会理会五堂七派的人。因此为了顾及五堂七派的颜面,他必须前去跟他们见个面。

    但封不贵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吕惭英足足在承天城里玩了三天三夜,才带着一身的酒气,去跟五堂七派的人会面。

    但封不贵更没想到的是,让吕惭英来与五堂七派的众人见面的人,还是一个艺妓。

    艺妓是承天的特色,就好像终年无风是应天的特色一样。放眼天下,只有应天终年无风,只有承天的艺妓永远只卖艺不卖身。

    承天是大的留都,始建于高祖十年。当年高祖东巡,驾临宛城。宛城就是现在的承天。那时候宛城有一位极善歌舞琴艺的名妓。名妓名为端小楠,是大朝唯一一个被史官载入史册的艺妓。她以一曲落红泪,一首红颜歌,一支凤仙舞,让高祖三月不理朝政。

    于是高祖把宛城改为承天,兴建宫殿三千,与应天南北呼应,取的是应天承命的意思。

    《大书高祖本纪》记载:“十年秋,高祖幸宛城,乐而忘返,乃改宛城为承天。至二十四年八月十四,高祖崩于承天极乐宫,其间一十四年,帝未曾离承天一步,而天下亦太平无事。”

    吕惭英对这段历史很感兴趣,端小楠区区一个艺妓,她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一个开国之君如此着迷?吕惭英不知道,整个大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当年的事,只有当年的人才会真正知道其中的原委曲折。

    不过虽然当年的端小楠已不复可见,但她的落红泪,红颜歌和凤仙舞还是流传了下来。而且分别流传给了现在的承天三大名妓。

    现在的承天三大名妓远不如当年的端小楠,毕竟端小楠集琴艺歌舞三绝于一身,三大名妓却要合起来才能凑齐这三绝。

    而三绝当中,歌绝为最。

    三绝中的红颜歌,当世只有段钰钰一人能唱,仅凭这一点,她就可以位列承天三大名妓之首。

    吕惭英这次来承天最想做的,就是听段钰钰唱一回红颜歌。

    可是段钰钰轻易不会开口唱歌,她愿意唱时,歌楼下没有一个人也会唱,不愿意唱时,你就算用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她也不会唱一句。

    而且段钰钰只在她的歌楼里唱,其它的地方就是皇帝降旨让她去唱,她宁愿抗旨,也决不会去唱半句。

    这些吕惭英都知道,他虽然喜好玩乐,但每次做事,事先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因此他一进白泽门,就直奔段钰钰的歌楼而去。

    可吕惭英没想到的是,要进段钰钰的歌楼,居然还要提前预订好席位!

    虽然段钰钰的红颜歌妙绝天下,可大哥大姐们,天知道她哪天会唱这个歌啊!你们这样死等真的好吗?

    吕惭英很是无奈,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预订吧,现在预订,三天后的晚上就可以进去了。吕惭英人生第一次尝到了等待的滋味,从来都是别人等他,他没想到自己也有要等人的一天。

    等待总是漫长和无聊的,对吕惭英来说更是如此。

    吕惭英决定去承天城里逛一逛,虽然这样会有碰上五堂七派中人的风险,但等待所产生的痛苦,实在让他别无选择。

    承天城虽然是三都之一,但其实可去的地方并不多,因为承天三分之一的地界都是皇家宫殿,对于一般人来说,那里是永远的禁地。

    吕惭英把马寄存在离歌楼一里远的马厩里,骑马毕竟太招摇了,而且承天的人口繁多,大小街道都是“人如潮水马如龙”,走路比起骑马,实际上更加方便。

    虽然暂时听不了段钰钰的红颜歌,但吕惭英也没想着去见识其余的两绝,因为他觉得如果不先听一回红颜歌,那其余的落红泪和凤仙舞也不必听,不必看了。

    所以吕惭英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承天的街道都铺着青灰色的地砖。这种地砖是用一种特殊的粘土烧制而成,具有渗水的功能。承天地处南方,湿热多雨,如果没有这些可以渗水的地砖,承天一年中将会有大半的时间充斥着混浊的积水。

    天色忽然凝重了许多,淅沥的小雨徐徐地从灰蒙的天幕里落下。

    吕惭英顶着雨,踏着青灰色的地砖,继续走着。

    他看到无数的雨滴渗入地砖,在地砖下连成了一大片流动的脉络。

    没过多久,雨停住了,地砖下的流动的脉络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吕惭英走进路边的一间酒馆,要了一瓶上好的秋露白和几样下酒的小菜。

    吕惭英是个奇怪的人,有雨时在街上乱走,不找地方避雨,雨停了,反而找了个酒馆,喝起了闷酒。

    几杯酒下肚,吕惭英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他的酒量不怎么好,但他却特别喜欢喝酒。所以他每回喝酒,必定都会大醉。他其实也喜欢喝醉的感觉,因为喝醉之后,平时不敢做的事,都可以做,不敢说的话,都可以说,事后不管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伤害了别人,把责任都推给那该死的酒就行了。

    于是吕惭英喝醉了,但他喝醉之后不会睡觉,只会满大街地乱走。

    醉眼朦胧中,吕惭英把承天城走了个遍。他发现承天城是一个循环的圆形,从一个地方出发,以为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远,其实是离得越来越近。

    承天城好像是一切的开始,同时又好像是一切的结束。

第八章 状元听雨歌楼上(下)

    雨已经一成不变地下了很久了,而且丝毫没有要变化的迹象。

    这样的雨最容易让人感到寂寞和孤独。

    季长醉叹了口气,把拳头大的白玉杯子送到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酒。

    “寒潭香虽然是天下最醇香的佳酿,但是寒气太重,喝多了会伤身的。”段钰钰夺去季长醉手中的酒杯,把里面香气馥郁的美酒一饮而尽。

    “无所谓了,我这副烂身子,伤了也就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季长醉倚靠在歌楼的横栏上,听着让人心碎的雨声。

    雨点不断地打在翘起的檐角上,破碎成无数晶莹的水沫。檐角很是无情,无论雨下的是大是小,也无论雨下得有多美,一切的雨在它面前,都等同于即将破碎消散的水沫。

    可段钰钰却觉得,季长醉比这檐角更加无情。

    檐角虽然对雨水无情,但对自己有情,可季长醉是对自己无情。

    一个人如果对自己无情,那他一定是孤独的,因为他总想着别人,而别人却不会总想着他。

    段钰钰望了一会儿铅灰色的天空,道:“吕门的人三天前已经到承天了,你打算怎么办。”

    季长醉淡淡地道:“他们尽管来,我就这里喝酒,摆下几桌酒席,等着他们来找我。”

    段钰钰道:“你不怕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跟你动武吗?”

    季长醉笑了一声,道:“他们如果有这个胆子的话,就不用等到吕门的人来了。”

    段钰钰又道:“听说吕门来的人是封不贵和吕惭英。”

    季长醉道:“封不贵来我是不奇怪的,但吕惭英这个名字我却从没有听说过。”

    段钰钰道:“吕惭英是吕渡衣的儿子,据说是吕门百年不遇的天才。”

    季长醉笑道:“那五堂七派的人恐怕要难受了,吕渡衣的儿子,脾气只怕不会跟他相差太远。当年吕渡衣在应天大宴宾客,宾客们却足足等了他三天,而且等吕渡衣来了之后,还一个个都对他笑脸相迎。”

    段钰钰明亮的眼睛里也有了笑意,道:“吕渡衣原来有这么大的架子么。”

    吕渡衣的架子确实大,但架子大并算不了什么,架子大还能让人对他恭恭敬敬,唯命是从,那实在是有一番本事。

    段钰钰含笑接着道:“那些被宴请的宾客门也真够胆怯的,要换作是我,决计要砸了吕渡衣的场子,让他难堪。”

    季长醉道:“我也是那些宾客中的一个。”

    “你也在那群人里面?”段钰钰很惊讶,在她眼中,季长醉决不会做这样的事。

    季长醉道:“是啊。当年的宾客里还有我的师傅。那次宴会,可以说武林中只要有点脸面的人,能去的都去了。”

    “你师傅可是天下第一高手!”段钰钰更惊讶了。

    季长醉道:“那又怎样呢?我师傅除了是天下第一高手,同时也是天下弟子最少的高手。那次宴会,不去的结果你知道是什么吗?死!吕门当时的气焰之盛,你现在只怕连想都想不到。”

    段钰钰哼了一声,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太爱惜自己的性命了,要换作是我,宁肯死了好。”

    季长醉道:“没几个人能像你一样不要命的,我也不能。”

    “我不是不要命,只是不愿低头顺气地苟且偷生而已。”,段钰钰说道,“你师傅已经病的快不行了,你真的不去看看他?我想他老人家肯定很想见你,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弟子。”

    季长醉苦涩地笑道:“我已经没脸再去见他了。”

    段钰钰道:“难道你连他在世的最后一面都不见?”

    雨停了。

    季长醉没有回答这个已经折磨了他很久的问题。他抬头看向寂寥的天际,瞧见一只失行的孤雁短暂的掠过空中,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季长醉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只孤雁一样,从无数人的心中掠过,却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你在外面待得有些久了,当心着凉,去楼下坐坐吧。”段钰钰识趣地说着,缓步走下了歌楼。

    季长醉听到“着凉”两个字,又是一阵苦笑。他发现自己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年轻人怎么会害怕着凉呢?

    季长醉从歌楼上下来,找了张在一个僻静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向路过的歌楼厨房里的小二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季长醉喝酒时,感觉很沉闷,沉闷到让他觉得已经入口的酒是苦涩的。

    他把苦酒咽入喉咙,想到自己原来是最厌恶沉闷的,可现在却一个人在喝着闷酒。

    “不过这样也好”,他安慰自己道,“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段钰钰走了过来,站在他对面,道:“怎么又在喝酒?难道不想活了么?”

    季长醉道:“你这歌楼里的酒要换了,混浊的酒没人喜欢喝的。”他虽然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往手中的酒杯倒满了酒。

    “这不用你管,”段钰钰忽然压低了声音,“吕惭英到歌楼了。”

    季长醉道:“哦!看来这个吕惭英真是得了吕渡衣的真传了。他现在在哪里?”

    段钰钰嘴角微微上扬,指着不远处的一根栏杆,道:“喏,就在那里,那个穿黑色衣衫,一身酒气的人,就是吕惭英。”

    季长醉看向那根红色的栏杆,瞧见了正在抓着栏杆呕吐的吕惭英。

    吕惭英不会想到,在他喝醉呕吐的时候,他的父亲在他临行前反复嘱托,让他一定要找到的季长醉,正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回忆往事。

    “吕惭英真的和当年的吕渡衣如出一辙。当年只要吕渡衣出现,就必定带着一身酒气。”季长醉对段钰钰道,“吕惭英来这里,绝对是为了听你的红颜歌。”

    段钰钰道:“那他可真走运,我正准备今晚唱的。”

    季长醉道:“是么,我在这待了快三个月了,可还没听过你唱过一次。”

    “那是你运气不好,你来这里的前一天,我还唱过的。”段钰钰道,“你知道么,只要听过红颜歌的人,无论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那我可要好好听听了,看看我会不会是第一个特例。”季长醉的眼睛里难得的现出了期待的神采。

第九章 红颜歌(上)

    夜已经深了,但月亮并没有出现。

    天空阴沉而黑暗,一点星光也没有。

    冷风迎面吹来,带着点点寒意,吹散了吕惭英残存的醉意,让他变得清醒和理智。

    这三天来,吕惭英喝了很多的酒,多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但他很高兴,只要喝酒能喝得尽兴,他就会高兴。

    他的一生,只为“尽兴”这两个字而活着!

    他端起酒杯,想再喝个痛快,可眼角突然瞥见的一张脸,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把已经沾上嘴唇的酒杯,又放了回去。

    这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上面有岁月所留下的皱纹和风霜雨雪所刻下的印痕。

    这张脸上的眉毛很浓,眼眸非常深邃,深邃到仿佛可以看穿世上的一切人和事;脸颊像是由刀剑削成的,上面的每一根线条都如同岩石的棱角一样分明;缺少血色的嘴唇紧闭在一起,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只有经历过数不尽的沧桑,承受过数不尽的忧患,才能有这样的一张脸!

    吕惭英似乎对这张脸很熟悉,他知道这样的脸虽然算不上特别英俊,但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现在这张脸的主人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独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闷酒。

    吕惭英知道,独自喝闷酒的人一定是寂寞的,因为他也是一个寂寞的人,他知道这种寂寞。

    吕惭英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而且这股好奇催使他主动朝这个人走了过去,并且对他开口说道:“你一个人喝酒,想必很没有意思,我陪你喝几杯可好?”

    那人抬头看了吕惭英一眼,道:“好啊,不过你要请我喝些好酒。因为你身上的酒气太臭了,要酒香才能盖住。”

    吕惭英大笑道:“好,我请你喝这里最好的酒!”

    他又对店小二喊道:“小二,把你们最好的酒全都拿来!”

    店小二像是觉得吕惭英在发酒疯,跑过来对他小声道:“客官,我们这里的酒不是您这个买法的。”

    吕惭英从怀里掏出一锭拳头大的金子,把金子扔给店小二,不耐烦地道:“我用钱买你们的酒,难道不是这个买法么?”

    店小二接过金子,慌忙道:“是这个买法,是这个买法,请客官稍等,小的马上送酒来!”

    很快十几个酒坛就堆在了吕惭英和那个人身边,浓郁的酒香包围了四周,几乎让人不喝酒就已经要醉了。

    那人道:“这样喝酒,我倒是头一次见到。”

    吕惭英道:“既然要喝酒,那就要喝得尽兴,不然还不如不喝。”

    那人道:“我确实想这样痛快地喝一回酒,可惜今天却不会再喝了。”

    吕惭英问道:“为什么?嫌这酒还不够好吗?”

    那人道:“这酒已经算不错了,我只是不想喝得大醉,免得错过了今晚的红颜歌。酒是随时可以喝的,可红颜歌却难得听到。”

    吕惭英道:“都说段钰钰还没开口唱时,谁也不知道她要什么时候唱,你怎么知道她今晚一定会唱?”

    那人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可不一定。我们打个赌好了,就赌今晚段钰钰会不会唱红颜歌。如果她唱了,算我赢,如果没唱,算我输。”

    吕惭英道:“好,赌注随你定,无论赌什么,我一定奉陪到底。”

    “爽快!”那人的眼睛里闪出了久违的兴奋和激动,“如果我赢了,你要帮我杀一个人,你赢了,我随你处置。”

    吕惭英道:“我如果输了,你就算是让我去行刺皇帝,我也不说二话。”

    他忽然又道:“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除了是和不是,其它什么也不要说。你是季长醉么?”

    那人道:“是。”

    吕惭英道:“好了,我没别的疑问了,我想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来承天是要做什么的。”

    季长醉道:“你说的不错,我都知道。”

    吕惭英道:“今天晚上见过你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我只是在歌楼和一个极有趣的人在喝酒打赌,别的便什么也没做了。”

    季长醉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猜吕渡衣肯定嘱咐过你,让你一定要找到我。”

    吕惭英道:“没错,他老人家让我照着画像,把你的脸给背了下来。但是今天晚上我除了喝酒听歌,其它的事一件也不想做。”

    季长醉道:“所以你就当今天晚上没有见过我么?”

    吕惭英道:“是。”

    吕惭英只说了一个字,季长醉却觉得这一个字已经足够了。

    就算今天过后,吕惭英就会和五堂七派的人来找他,但至少今天晚上是可以和吕惭英把酒言欢的,这就够了。

    季长醉又道:“你和吕渡衣真的很像,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却往往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吕惭英道:“是么,我可不这么觉得,在我眼里,老头子是这世上顶无趣的人。他如果照你说的,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不会让我一定要把你的画像给背下来了。”

    季长醉沉思了片刻,道:“这样说来,让你背画像也确实不像是吕渡衣做事的风格。看来过了这许多年,他的脾气也已经变了。”

    吕惭英道:“老头子变没变我不知道,你变了我是知道的。”

    季长醉道:“哦?我哪里变了。”

    吕惭英笑道:“长相变了,背你的画像时,画像里的是一个风流倜傥,侠气干云的少年郎。现在见你真人,看到的却是一个青春逝去的状元郎了。”

    季长醉苦笑道:“我这副模样像状元么?”

    吕惭英道:“不管看上去像不像,你现在在所有武林人士眼中,已经是朝廷的状元郎了。”他说道“朝廷”这两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

    季长醉叹了口气,自嘲道:“朝廷么,我恐怕是唯一一个出身于江湖的状元了。”

    季长醉想起李熙尧,他的远在应天,已经坐稳了皇位的兄弟,现在还好吗?

    歌楼上忽然亮起了无数的灯火,把原本漆黑的夜空都照亮了。

    季长醉对吕惭英道:“看来你输了,段钰钰要唱红颜歌了。”

    吕惭英道:“你一开始就知道她今天晚上会唱红颜歌吧,老头子和我说过,永远不要和季长醉打赌,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下注。”

    季长醉道:“可你还是和我赌了。”

    吕惭英道:“因为老头子的话,我从来都不愿意听。”

    季长醉没有再说话,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段钰钰要唱红颜歌了,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听她唱歌更加重要。

第十章 红颜歌(下)

    灯火辉煌的歌楼在墨一般的黑夜中,显得无比耀眼,可这歌楼跟歌楼上的段钰钰比起来,却根本不值一提。

    段钰钰身穿一件淡红色的丝衣,一头长发垂在背后,发尾系着一根火红的丝带。她还没有开口唱歌,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散发出了无限的魅力。

    吕惭英望着歌楼上的段钰钰,喃喃道:“这样美的女子,就算今晚听不到她开口唱歌,只是看她立在这歌楼上,我也知足了。”

    他又面向季长醉道:“段钰钰的红颜歌,你先前可曾听过么?”

    季长醉道:“不曾听过,不过红颜歌的词,我倒是读过。这首词实在是有些故事的。”

    吕惭英道:“哦?说来听听。”

    季长醉道:“红颜歌的词是前朝的满庭芳所作。他早年凭借自己一身的才气,当了前朝的翰林供奉。可惜那时前朝气数已尽,他还没有来得及上任,高祖就已经起兵了。战乱的时候,翰林院都是形同虚设,他一个小小的供奉,连提都没有人提。后来高祖平定天下,满庭芳接连参加了三次科举,却屡试不中。其实以他的才气,金榜题名,不过等闲事而已。只不过那时高祖暗中下令,凡为前朝旧吏者,一律不予录用。

    满庭芳本来就是极其聪明的人,三次落榜之后,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于是他离开应天,转而流连于承天的瓦肆勾栏,一辈子都没有再起过入仕为官的念头。红颜歌就是他在承天写的。所以歌中的“红颜”,其实说的是他自己。”

    吕惭英道:“如此说来,这红颜歌却是道出全体下失意之人的心声了。”

    季长醉道:“确实如此,当时不少饱受落榜之苦折磨的读书人,看了他写的红颜歌,仿佛都超脱了一般,纷纷放下了笔,走出书斋,反倒有了一番作为。”

    吕惭英道:“遇事碰壁太多太久,换一种活法,倒也是一种解脱。”

    季长醉没有再说话,整座歌楼也没有人再说话。

    原本嘈杂喧闹的歌楼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因为段钰钰开口了,她一开口,整座歌楼仿佛就只有她一个人,别的人都已经变的比木头还要呆滞。

    段钰钰唱道:

    妾发初及笄,画眉花镜前。

    朗使红娘来,欲使为君妇。

    未入夫家门,闻讯君已亡。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东邻有豪强,破我烈女节。

    三载日与夜,贱妾何聊生!

    幸得天怜见,逃出虎狼里。

    从此断凡思,削发守青炉。

    …………

    词很短,词意也很浅显,但这样的词经段钰钰唱出来后,却让人觉得这世间实在没有任何的词藻能比的上这样的词。

    此时用言语是无法表现出她歌声美妙之万一的,因为言语在这种近乎极致的美面前,实在是太过苍白而无力了!

    什么“出谷黄鹂”,什么“间关莺语”,什么“银瓶乍迸”,在这一曲红颜歌面前,全都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这样的美是在言外的无穷的意境里的,如果冒失说出来,就不美了。

    一曲歌罢,余音仍然回荡在歌楼里的每一个角落。

    歌楼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季长醉和吕惭英,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好像一群未经世事的孩童。

    良久,季长醉回过神来,道:“段钰钰说的一点也不错,听过红颜歌的人,哪怕段钰钰让他立刻去死,他也不会犹豫的。”

    吕惭英道:“今日之后,我死也无憾了。”

    时近午夜,歌楼里的人陆续离去,只剩季长醉和吕惭英还在喝酒。

    他们只喝酒,没有说一句话,像是在比谁的酒量更好。

    酒坛渐渐空了,季长醉和吕惭英也渐渐醉了。

    段钰钰忽然从歌楼上走了下来,她换了一件纯白的衣裙,头发上沾着一些水珠,明显是刚刚沐浴过。

    这是她的习惯,每次唱完歌,一定要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让自己疲惫的身心放松下来。唱这样的歌,实在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

    段钰钰看了眼正在地上滚动的空酒坛子,道:“两位真是海量啊!歌楼的酒都快要被你们喝完了。”

    听到段钰钰的声音,季长醉和吕惭英立马就从醉酒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

    段钰钰的声音,仿佛比任何醒酒汤药都更加有效。

    季长醉道:“你过誉了,我们就算是喝死在这里,只怕也喝不完歌楼里藏酒的十分之一。”

    段钰钰道:“你也知道喝酒会喝死人的么?”

    季长醉道:“喝酒虽然会喝死人,但不喝酒,却比死了还难受。”

    段钰钰又道:“你现在听完我唱的红颜歌了,你觉的你是例外吗?”

    季长醉道:“不是,天下只怕没有人是例外。”

    段钰钰道:“那我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照办不误?”

    季长醉道:“照办不误。”

    “那好,”段钰钰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丝狡黠,“我要你戒酒,从此以后,你这一辈子,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再沾一滴酒!”

    季长醉苦笑道:“你还是让我死了好些,像我这等嗜酒如命的酒徒,没了酒,还不如死了好。”

    段钰钰打了个哈欠,道:“原来季长醉也不过是等闲之辈罢了,刚刚答应人的事,转眼之间就不算数了。”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唉,算我栽在你手上了,我既然答应了你,说什么也会做到的,就算我以后生不如死,也把这酒戒了。”

    吕惭英在一旁不忍笑出声来,他想到季长醉从此将滴酒不沾,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笑的了。

    段钰钰看着他笑,故意肃然道:“姓吕的,你笑什么,我还没说要你做什么呢。”

    吕惭英瞬间止住了笑,慌忙道:“无论姐姐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求姐姐发发善心,莫要让我戒酒。”

    季长醉大笑道:“想不到吕渡衣的儿子居然会叫别人姐姐,真是天下第一奇闻哪!”

    吕惭英涨红了脸,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叫了别人“姐姐”,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大丈夫绝对没有反悔的道理。

    段钰钰微笑道:“好弟弟,你放心,就冲你这句姐姐,我便不会让你戒酒的。我要你去做一件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吕惭英道:“请姐姐吩咐,就算是让我去应天城杀皇帝,我也没有二话。”

    段钰钰道:“不用你去杀皇帝,我要你去见五堂七派的人,让他们来找季长醉。”

    吕惭英道:“这个容易的很,不过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长醉突然长叹了一口气,道:“是为了让我不再逃避吗?”

    段钰钰道:“是,因为你和我都清楚,你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了。”

    吕惭英道:“那好,我这就回去,立马把这件事办好。”

    他说着,人已经走远了。

    无边的夜幕中,只剩下季长醉和段钰钰两个人,他们在这片夜幕中,脆弱得好像不堪一击,却也坚强得好像永生不灭。

第十一章 开始行动的庙堂

    承天城的治安历来很好,因此承天官府里的军士十分稀少。

    但这一日,承天官府却全面禁严,身穿铁甲的士兵,充斥着承天官府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大的阵势,说明一定有大人物驾临承天了。

    姚焕然身着火红的甲胄,在承天官府的大堂里来回踱步,他在等一个消息。

    姚焕然踱步时,右手永远都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对他来说,佩剑是跟生命捆绑在一起的,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不能舍弃这把佩剑!

    这是一把特殊的佩剑,宽阔的剑身上布满暗紫色的虎纹,整柄剑像一头高贵的蓄势待发的紫虎。

    这把佩剑在姚焕然的手中从没有沾过血,但死在这把剑下的王公贵族、封疆大吏、三公九卿,却已不计其数!

    姚焕然感受着佩剑剑柄上的虎型纹路,忽然又想起了第一次拿到这把佩剑时的场景。

    姚焕然不喜欢回忆往事,但李熙尧赐他这把佩剑时的情景,却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是神武三年六月初七,姚焕然平定了三皇子李义廷掀起的叛乱,班师回朝,进京面圣。

    李熙尧以大最高规格的九服之礼来接待他。

    姚焕然从承运门步行到决政殿,一路上要经过四海坪、通天阶、丹凤道、元虎道、中清殿、上清殿、太清殿。

    这是姚焕然一生中走过的最长的路,也是他一生中走过的最短的路。

    九服之礼自承运门开始,至决政殿结束。九服第一服为朱红,第二服为碧绿,第三服为青蓝,第四服为雪白,第五服为玄黑,第六服为纯紫、第七服为赭褐、第八服为金橙、第九服为明黄。

    那时姚焕然在这九种颜色的海洋中依次穿过,最后才来到明黄的决政殿。

    决政殿中,李熙尧身着冕服,等着姚焕然走到他面前。

    姚焕然在李熙尧面前行叩拜之礼。李熙尧取出一把剑身异常宽阔的大剑,对姚焕然道:“大将军姚焕然接剑!”

    “微臣谢过陛下!”姚焕然俯首举臂,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大剑。

    李熙尧:“这把诸侯剑,乃高祖皇帝所亲手铸造,你记着,只要手持诸侯剑,除天子之外,人人可斩!”

    姚焕然是大历史上唯一的获得诸侯剑的武将。

    所以诸侯剑对于姚焕然来说,实在比生命还要重要。

    “禀大将军,属下前来复命!”姚毅喘着粗气,奔进了大堂,半跪在姚焕然面前。

    姚毅是姚焕然唯一的儿子,深得他的宠爱,但是只有在家门之内,他们才会以父子相称。

    “辛苦了,说说你查到了些什么吧。”姚焕然看着眼前的姚毅,觉得很欣慰,很满意,因为他从姚毅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父亲,最喜欢看到的事,莫过于看到自己的儿子,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属下查明了五堂七派和吕门的人相约在舞袖楼聚首,还有步奎统领正带领龙武卫在舞袖楼一带活动。”姚毅答道。

    姚焕然道:“舞袖楼么,可惜这样的好楼就要染上鲜血了。”

    他眼中浮现出一丝寒意,又道:“吩咐下去,让所有人埋伏在舞袖楼附近待命,等我一声令下,立即实施包围,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跑!”

    “属下遵命!”姚毅说完,刚要走,一个人影就闪进了大堂。

    那人对姚焕然作揖垂首,道:“大将军前来承天,步奎有失远迎,还请大将军恕罪。”

    姚焕然瞥了眼步奎,道:“你是宫里的人,不受外官管辖,没有要远迎我的道理。因此你既没有罪,我又如何恕你的罪?”

    步奎道:“大将军太看得起步奎了,就凭大将军腰间挂着的诸侯剑,步奎就是在三千里之外迎接大将军,也是理所当然。”

    姚焕然道:“在我面前最好少拍马屁,小心烫嘴!”

    步奎颤抖了一下,道:“步奎万万不敢!”

    姚焕然冷哼一声,道:“我知道步奎统领从来不会做没用的事,说吧,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步奎站直身子,道:“大将军英明,步奎确是来请大将军解惑的。”

    姚焕然道:“你我都是臣子,全心奉陛下诏令行事而已,哪里来的疑惑?”

    步奎道:“对于皇上下达的诏令,步奎自然是无有丝毫疑惑的,只是……”

    “只是什么?”姚焕然用食指弹了一下诸侯剑,发出了一声撼人心魄的脆响,“有话直说,你我也算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了,怎么像个妇人一般,扭捏作态,故弄玄虚!”

    步奎道:“还请大将军莫要着急,步奎的疑惑只是不解皇上为何派我来承天之后,还要使大将军前来?”

    他的话刚刚说完,姚焕然的诸侯剑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步奎,你好大的胆子,陛下的圣意,岂是你可以胡乱猜测的么!”姚焕然微微用了些力气,使诸侯剑的剑尖刺破了步奎的肌肤。

    步奎此时汗如泉涌,全身紧绷,呼吸停滞,什么话都不敢说,像一具活生生的僵尸。

    过了半刻钟,姚焕然才缓缓收回诸侯剑。

    这半刻钟好像耗尽了步奎十年的生命,让他已经变得苍老。

    姚焕然大笑道:“你也是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的人,怎么如此的不经吓吗?你滚吧,我不会杀你,因为陛下交给你的事,你还没有办完。”

    步奎听完姚焕然的话,好像减去了一座大山的压迫,连忙夺路跑了,连告辞的话也忘了说。

    姚毅看着步奎远去的背影,道:“大将军,步奎不会就此远遁,一走了之了吧?”

    姚焕然道:“他不会逃的,因为他逃会死的更快!”

    姚毅道:“大将军为什么这么说?”

    姚焕然道:“步奎本是江湖中人,投靠朝廷时,交了投名状。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江湖好手不计其数,因此他在江湖中也结了无数的仇怨。所以他只要一日在朝廷为官,江湖里的人就一日不敢动他。而他只要一离开朝廷,绝对会立时死无葬身之地!”

    姚焕然说完,大堂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喊叫。

    “圣旨到!姚焕然接旨!”

    曹建义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快步跑进了大堂。

    大堂中,姚焕然和姚毅早已跪伏在地。

    曹建义蹑手蹑脚地走到姚焕然身旁,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陛下有口谕,此圣旨不能当众宣读,只需大将军自己过目即可。”

    “臣,姚焕然,接旨!”姚焕然双手从曹建义手中接圣旨,“公公从应天一路赶来,必是劳累得很了。”

    曹建义道:“舟车奔波之苦,咱家是免不了的,但是皇上吩咐的事,咱家再怎么辛苦也是应该的。”

    姚焕然道:“那是自然,公公劳苦功高,皇上想必也都记着的。”他面向姚毅,又道:“快带公公前去休息,要是有丝毫怠慢,你就提头来见我吧。”

    姚毅对曹建义道:“公公,请跟我来。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公公一定指出来,在下一定改到让公公满意。”

    曹建义笑道:“大将军的儿子不简单啊,往后必成大器!那咱家就先行告退了。”

    姚焕然笑道:“公公慢走,焕然军务繁忙,就不送公公了。”

    姚毅和曹建义都走远了。

    姚焕然带着圣旨,走进书房,打开圣旨,只看了一眼,已是大惊失色,又细读了数遍,更是有些惊骇了。

第十二章 凤仙舞(上)

    清晨的承天城是极美的,可是对于一个经过长途跋涉,劳累不已的人来说,无论是多么美的城市,现在也比不过一张可以躺下的床。

    章子丘清晨看到承天城的第一反应就是,它好像一张床啊!

    这不能怪章子丘肤浅,只能怪他没出息。因为把承天城比喻成床,其实也算是一种创举,只是一般人不怎么能说出口而已。

    章子丘来到承天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大觉。他因为睡觉时打呼噜打的过于响了,被店主请出了客栈。

    章子丘对此感到愤怒和郁闷。感到愤怒是因为他是交了钱的,怎么可以拿了他的钱,又不让他睡觉?而感到郁闷则是因为,那家客栈里的十几个店小二,确实长的很壮实,他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章子丘从客栈出来时,又记起了他的神圣使命。可他无奈地发现,承天城实在不小,他要去哪里找季长醉呢?况且,他其实连季长醉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章子丘迷惘了,开始漫无目的的瞎逛。

    清晨的承天,大街小巷上的行人还不是很多。柔和的阳光打在这些早起的行人身上,为青灰色的地板铺上了一层斑驳的影衣。

    章子丘的狭长的影子贴在地面上,随着他不断前进的脚步而往前移动。

    也不知怎的,章子丘走进了一个戏园子。

    这个戏园子不大,位置也很偏僻,所以平时来的人也少。而现在还是大早上的,并没有演出,除了章子丘,再没有别的戏园子之外的人来了。

    章子丘走到戏园子里面,看到一个稍显破旧的大戏台子。戏台旁边有几个大汉正在搬着大大小小的带着靠背的棕色木椅,为下午和晚上的演出做准备。这些大汉看到章子丘,虽然觉得脸生,但也没有搭理他,因为他们的工作只是搬椅子,别的事并不用他们操心。

    这是章子丘第一次到戏园来,他之前听人说起过戏园。那人说戏园里是多么的富丽堂皇,气象不凡,说在戏台子上唱戏的名伶是多么的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现在章子丘觉得那个人完全就是在放屁,这样破败的戏园子,看起来还不如一些乡下的野店!

    章子丘对这个戏园很是失望,因为这个现实和他的想象比较起来,实在是相差的太远了。但是他还是往戏园的深处走了过去,因为他对这个戏园还抱有一些希望,万一里面有着绝美的优伶呢?

    抱着这个念想,章子丘把戏园几乎走了个遍,却除了那几个搬椅子的汉子,什么人也没看到。

    他不知道,这时候的伶人多半都在家中休息,就算不在家休息,也没有到戏园里来的。

    章子丘暗叹自己倒霉,在这个破地方浪费了这许多时间。

    他快步走向戏园的出口,想赶快离开这个无趣的地方,刚走到门口,却止住了步子,愣在了原地。

    能让章子丘愣住的,只有美人。

    远山眉、杏核眼、玲珑耳、玉葱鼻、丹霞唇、鹅蛋脸,这些组合在一起,就是使章子丘愣在原地的女子的脸庞。

    不得不说,章子丘这个没出息的,美人缘倒是挺好。从季韵到赵指柔再到他眼前这位女子,都被他撞见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那女子进门时,着实被发愣的章子丘吓了一跳。

    “哦……没什么,我没事。”章子丘仿佛大梦初醒一般,语无伦次。惹得那些搬椅子的大汉都笑了起来。

    那女子也扑哧的笑了一声,道:“真像个呆子。”

    章子丘辩解道:“我方才只是走神了!”

    那女子道:“走神?为什么走神了?”

    章子丘道:“因为看见了你!”

    他这句话一出口,立马引得那些大汉狂笑不止。

    那女子却没什么反应,只扫了章子丘一眼,平淡地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挺会讨女孩子开心的。”

    章子丘道:“过奖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这一下连那女子也忍不住笑了。她笑着连喘了两口气,道:“你这个小滑头,可别再说笑话逗我们笑了。”

    一个大汉道:“小姐,这小子害我们差点笑岔了气,耽误了时间,您说该怎么办?”

    那女子托着下巴,思忖了片刻道:“让他来帮你们做事。”

    章子丘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留在这里的。”

    那大汉粗着嗓子,吼道:“什么要事不要事的,不来帮忙你别想走!”

    章子丘无可奈何,只能去帮着搬椅子。好在椅子都不怎么重,搬起来也不累。

    几个大汉和章子丘搬了一个时辰,终于把椅子都摆好了。

    章子丘站在戏台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椅子,道:“这至少也有一千把椅子吧,这地方有这么多人来听戏吗?”

    那大汉笑道:“你小子肯定不是本地人。”

    章子丘道:“为什么这么说?”

    那大汉道:“因为承天城里的人都知道,别的戏园都是担心看的人太少了,只有我们戏园是担心看的人太多了。”

    章子丘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不将这戏园好好修缮一番呢?”

    那大汉道:“这就是我们戏园与其他戏园的另一个不同的地方了。”

    章子丘道:“什么不同的地方?”

    那大汉道:“无论是谁来我们戏园听戏,都不要钱,所以我们没钱来修缮戏园。”

    大汉道看了眼那女子,又道:“这个戏园都是小姐的,一切的花销也由小姐承担。”

    章子丘道:“这样说来,那你们小姐应该是很有钱的人了。”

    那大汉道:“看来你不光是外地人,还是个没见识的外地人,但凡有一点见识的人,都知道承天城的黄筱竹是没钱的。”

    “原来你们小姐叫黄筱竹,”章子丘偷偷看了她一眼,“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黄筱竹白了那大汉一眼,道:“你这家伙,怎么就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了。”

    那大汉道:“是小的不好,不过就算小的不说,这小子在承天城里随便打听打听也会知道的,毕竟小姐的凤仙舞在承天城也是人人皆知,无人不晓的。”

    章子丘突然激动了起来,道:“凤仙舞我是听说过的,我父亲说全天下找不出比凤仙舞更美的舞了。”

    “看来你父亲还算有点见识。”黄筱竹略微一笑,又道,“看着你帮了忙的份上,如果你今天晚上来听戏,给你留个位子。”

    章子丘拱手道:“一定,多谢黄姑娘!”

第十三章 凤仙舞(下)

    月亮还没有现身,但戏园里已经坐满了人。

    戏园里的人,从富豪权贵到穷苦乞丐,各个阶层的人都有。他们在戏园外的地位天差地别,但在戏园里是平等的。

    富豪和权贵们摇着镶着金玉的扇子,品着香茗,嫌弃周围肮脏的散发出恶臭的下层劳苦观众。而这些高声谈话的观众也嫌弃富豪权贵们的惺惺作态。他们呷了口浓茶,吸着已经吸惯的水烟,笑嘻嘻的说着只属于自己的趣事。

    章子丘坐了一个靠近过道的位置,可以看到很多叫卖黑白瓜子、盐炒花生、什锦糖果、盐渍果脯的小贩。

    章子丘买了一小包瓜子,和戏园里的观众一起,等着好戏开场,等着黄筱竹的凤仙舞。

    半个时辰之后,戏台上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让戏台下的喧闹迅速停息了下来。

    戏台上的布景非常简陋,但上面的演出,让戏台下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

    戏里演的是高祖平定天下的事迹。扮演高祖的优伶画着古朴的妆容,在戏台上“横刀立马”,以显示出高祖豪迈的气概。

    这部戏总共演了两个时辰,完整的讲述了高祖从隋阳起兵,随后诛五将,破四州,灭三王,取三都,一步步平定乱世,统一天下的整个过程。不过其中高祖兵败驷马山的经历并没有演出来,因为毕竟是不太光彩的事迹。

    虽然这部戏演了两个时辰之久,但台下的观众们没有一个离场的,因为凤仙舞还没开始。

    黄筱竹上台的时候,台下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让戏园被紧张的寂静所笼罩。

    黄筱竹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黄色布裙,连妆也没有化。但就是这种天然的风姿,让人觉得美不胜收,为之沉沦倾倒。

    黄筱竹开始跳凤仙舞了。她跳舞不需要任何乐曲的衬托,她只是单纯的跳舞,却美得让人心醉。

    她手臂的舞动,脚尖的旋转,腰肢的轻扭,她的一切动作,都是纯属天然的。这样的舞,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气息,没有任何炫目的技巧。可就是这样的舞,却好像是远古时期的飞天一般,极度的简洁,又极度的幻美。

    一支凤仙舞,从开始到结束,黄筱竹没有停顿一秒,她像一抹柔黄的光晕,在戏台上不停的流动,不停的闪烁,最后停在了戏台中央,像一位绝世独立的凤凰仙子。

    黄筱竹跳凤仙舞的整个过程,台下的观众们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甚至一直到她跳完,立在戏台中央时,观众们还愣在各自的座位上,像是已经魂飞九天,神游四海,只剩下一副干瘪的躯壳。

    每当这个时候,黄筱竹总是会悄然从戏台上离开,这样可以在台下的观众清醒过来之后,远离他们的疯狂。

    所以当台下的观众重新恢复正常的意识时,他们会立马将目光锁定戏台,然后发现戏台上什么也没有,只能失望地唏嘘自己运气不好。

    戏台下的观众全部离场了,章子丘还呆坐在原地。这并不是因为他还在神游天外,而是因为他知道要想再见到黄筱竹,就得在这里等着。

    果不其然,月亮在天空达到顶点时,黄筱竹又出现在了戏台上。她是来赏月的,却意外的看到了台下的章子丘,黄筱竹以为他应该早已离开了。

    “人都走完了,你还留在这干嘛?”黄筱竹问道。

    章子丘道:“我就是想再看看你,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黄筱竹笑道:“你个呆子,以后再来看戏不就又能看见了么?”

    章子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黄筱竹靠近,道:“我早上说过我是有要事在身的,所以我必须要去做那件事了。而我对那件事还没有一点头绪,我想好了,如果做不成,我就一直做下去,直到死为止。”

    黄筱竹道:“你且说说是什么要紧的事。”

    章子丘道:“我要在承天城里找一个人。”

    黄筱竹有些得意地说道:“算你这个呆子运气好,承天城里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说你要找的人是谁吧。”

    章子丘道:“季长醉!”

    黄筱竹忽然皱了眉,道:“你找他做什么?”

    章子丘见黄筱竹知道季长醉的所在,便把自己从定水旁枫林到承天城的事都讲给了她听。讲到赵指柔时,黄筱竹突然打断他道:

    “你认得指柔姐?她还告诉你季长醉在承天城?”

    章子丘于是拿出那根紫红色的短笛,把短笛给了黄筱竹,道:“不错,如果不是柔姐,我还在应天找季长醉。”

    黄筱竹拿过短笛,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朝月亮叹了口气,有些苦涩的道:“我还是输给了指柔姐,至少她还有再见他一面的勇气。我却连再见他一面也不敢,只能天天对着月亮说话。”

    章子丘听不懂黄筱竹说的话,但他看黄筱竹的神情,也知道她肯定是由这根短笛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方才还说章古明是你师伯,那你就是章古朗的儿子么?”黄筱竹把短笛还给了章子丘。

    章子丘道:“是。”

    黄筱竹道:“那你最好少与小韵来往,免得惹得她伤心,她的日子是过得很不容易的。”

    章子丘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就算他再笨,他也已经猜到了当年五堂七派围攻白门,肯定有自己父亲的一份,说不定自己父亲还出了大力,毕竟他的一手“赤血墨心剑法”,在当时可以说是鲜有敌手。

    “既然指柔姐已经让你去找他了,我也不会阻挠你。”黄筱竹望了眼皎洁的月亮,又道,“这时候,他应该还在钰钰的歌楼喝酒。你快去找他吧,希望找到他之后,你能由此找到你师伯。”

    “那我就此别过了,他日有缘再见。”

    章子丘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身朝戏园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了黄筱竹的声音:

    “路上千万小心,如今找他的江湖中人很多,倘若遇到危险,可以报上你父亲的名号,应该可以逃过一劫。”

    章子丘停在原地,朝后挥了挥手,就快步走了,连头也没回。凄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第十四章 舞袖楼

    章子丘连夜赶到段钰钰的歌楼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

    晨曦中的歌楼有些耀眼,但章子丘还是一眼就看到有一个穿着短衫的店小二在清扫地上的垃圾。

    章子丘问店小二道:“季长醉在哪里?”

    “我不认得什么季长醉。”店小二把一个空酒缸搬到墙边。

    章子丘道:“就是那个新科状元啊,歌楼最近没有来生人吗?”

    店小二抹完一张桌子,挠了挠头发,道:“倒是有生人来过,不过已经来了三个月了。”

    章子丘忙道:“那个生人在哪里?”

    店小二道:“昨天晚上还在这里喝酒,但是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章子丘急道:“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店小二道:“你先别急,容我想想。”

    章子丘知道他是在要好处了,便拿出一张面额五十两银子的汇票,把汇票塞到那店小二手里,道:“想好了吗?”

    店小二瞄了一眼汇票,把汇票装进口袋里,喜道:“想起来了,小姐带他去舞袖楼了。”

    “舞袖楼?”章子丘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店小二干咳了一声。

    章子丘于是又塞了一张汇票给他。

    店小二大喜道:“往西边直走,看到一个分岔路口,再往南边直走,看到一座顶气派的大楼,就是舞袖楼了。”

    章子丘谢过店小二,按他所说的,赶到了舞袖楼下。

    他想直接走进去,却被两个人拦在了楼外。

    拦他的两个人都穿着青色的长衫,手里握着带鞘的长剑,其中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

    “你是什么人?这座楼已经被包下了,闲人免入!”高个子用剑挡住章子丘,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章子丘看了他们几眼,认出他们是五堂中的桃李堂的人,低声道:“我是岚岗派的人,还请行个方便。”

    高个子道:“我管你是哪个派的人,不准进就是不准进!”说着就要赶章子丘走。

    这时矮个子拉住高个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师兄,莫要着急,岚岗派现在势大,咱们还是再问问这个小子的底细,免得和岚岗派结怨。”高个子道:“师弟说的有理。”

    高个子于是又对章子丘道:“岚岗派的章子枫已经在上面了,没听说过岚岗派还有其他的人要来。”

    章子丘忽然笑道:“你去问问章子枫,问他见到章子丘,要不要喊一声师兄!”

    高个子道:“你就是章掌门的公子章子丘?”

    章子丘道:“你说呢?”

    矮个子对高个子道:“师兄,看来这个小子我们是惹不起的。”

    高个子放下剑,赔笑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章公子莫要怪罪。”

    章子丘大步走进舞袖楼,头也不回地道:“算你们识相,不然可要让你们知道知道我岚岗派的厉害!”

    章子丘说完,努力地憋住心里泛滥的笑意,免得笑出声来。他从来没有在人前这样硬气过,从前在岚岗山上,他虽然也是掌门的儿子,可是岚岗派以实力为尊,凭他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岚岗派根本就没有话语权。

    章子丘来到楼上,发现楼上也有很多守卫,但他都以岚岗派掌门公子的身份大摇大摆地过去了。

    章子丘继续往舞袖楼里走,走到一个大堂门口,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便靠在门上,透过门缝朝里看去。他惊奇的发现,里面的人他大多都认得。

    坐在右上首的,满脸花白胡子的,是青柏堂的堂主华松桥,他下面那个脸上长了七颗大黑痣的,是惊风堂的“黑风煞”赛七黑,再下面的,一个书生打扮的白净面皮的,是桃李堂的“笑面一刀”离方裘,离方裘下面的,一脸横肉,肚皮像西瓜一般大的,是庖厨堂的屠只一,屠只一下面的,满头白发,面色苍老的,是沧海堂的堂主赣锋厘,赣锋锂下面的,相貌俊朗,英气勃发的,是岚岗派的少年天才章子枫。

    坐在左上首的,眼光锐利,长着鹰钩鼻子的,是连峰派的“索命鬼”胡思源,他下面的满头黑发,面色红润的,是巫山派的宿舍还,宿舍还下面的,面容沧桑,脸上布满皱纹,但身材如孩童一般大小的,是湖海派的“小霸王”窦初,窦初下面的,戴着铜指环,穿着非常气派的,是神机派的掌门谢神机,他下面的,看起来清风道骨的,一副道士打扮的,是玄道派的凡阳子,凡阳子下面的,是戴着布帽的凤仪派的惠果师太。

    站在这十二个人中间的,是四个人,一个浑身酒气,臭不可闻,一个看起来很老实,一个脸色苍白,但气度不凡,一个身穿红衣,美艳动人。

    这四个人章子丘都不认识,但他觉得这四个人都很亲切,像是他已经寻找了很久的人。

    不久之后,章子丘才知道这四个人里,有一个就是他必须要找到的季长醉。

    章子丘眼睛瞄着门缝,看大堂里的情景,耳朵竖起,专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所以里面虽然有些吵闹,章子丘也还看全了人,听得了个大概。

    他听得华松桥道:“吕少门主真是少年英雄,其行事作风,跟吕门主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又听得那个一身酒气的人道:“华掌门过奖了,我爹要是知道您老这么夸我,肯定会高兴坏的。”

    章子丘心道:“原来这个一身酒气的人,就是吕门的少门主吕惭英。那他身后的老实人应该就是“金口难开”封不贵了。”

    他正想着,又听得赛七黑道:“好了好了,既然人已经来了,别的也不用再多说了,我们说正事!”

    离方裘道:“赛大侠说的是,我们是为了季大状元的事才聚在这里的,现在季大状元人也已经来了,别的事还是少说些。”

    丹阳子道:“如此甚好,况且吕少门主只用了三天就找来了季长醉,我等应该自惭形愧的。”

    章子丘心道:“季长醉就在里面!”他心中一惊,身子不免颤抖了起来,结果原本靠在门上的身子,直接把门给撞开了,他自己则摔倒在了大堂里。

    大堂里的人均被突然出现的章子丘吓了一跳。

    离方裘看着地上的章子丘,道:“高李矮李两个人真是丢进了我桃李堂的脸面,居然让这么大个活人闯了进来。”

    宿舍还道:“离大侠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巫山派也是派了守卫的,照你这么说,难道我巫山派的脸面也被丢尽了不成?”

    赣锋锂道:“我呸,你这个老狗好不要脸,你们巫山派的脸面早就被你一个人丢光啦!”

    宿舍还道:“赣老贼,你说什么,天下还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吗?当年的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赣锋锂一掌把椅子拍得粉碎,站起来指着宿舍还的鼻子,怒道:“你还有脸提杀子之仇!我这一头白发,就是那一夜熬出来的,你瞧瞧你那副德行,还好意思跟我说仇么!”

    离方裘忙解围道:“两位前辈还请莫要发怒,不要误了今天的大事。”

    惠果师太道:“善哉,善哉,两位施主先前已答应过老尼不再意气用事,现在可又反悔了吗。”

    宿舍还和赣锋锂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当下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便都双双作罢了。

    屠只一道:“好了,现在处理这个小子吧,他定是已经趴在门上偷听了许久了,恐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决计留他不得。”

    章子丘听了这话,顿时慌得话也说不出了。

    只听章子枫道:“诸位前辈且慢,他是我岚岗派掌门的儿子,也是我的师兄,绝不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章子丘立时松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章子枫旁边,道:“还好你认出我来了。”

    窦初道:“看样子还真跟章古朗相像,只是这气度风采跟他老子可差远了。”

    谢神机道:“既然这小子是岚岗派的人,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免得惹的季大侠不耐烦了。”

    季长醉道:“诸位请便,季某没有别的长处,只这耐心是绝好的。而且季某今天既然已经来了,不与诸位把事情弄清楚,怕是也难得脱身了。”

    谢神机道:“季大侠果然爽快!那我们就更不能耽误时间了。请华堂主先开始吧。”

    华松桥道:“暂且不急,先把门关上,给吕少门主、章公子、封大侠、季大侠,还有这位女子搬把椅子坐下。不然他们总是站着,我们这些人坐着也不像话。”

    离方裘道:“这好办,刚好赣堂主的椅子也坐不得人了,我让人一并搬来便是。”他说话之间,已经去大堂外把事情吩咐了下去。

    片刻之后,椅子都已摆好,季长醉说了句多谢,径直坐了下去。吕惭英打了个哈欠,也跟着坐下了。封不贵坐在吕惭英旁边,段钰钰挨着季长醉坐了。章子丘则靠着章子枫坐着,他辈分上还大章子枫一头。赣锋锂坐下时,双手握拳,像是怒气未消。

    华松桥见众人都已安排妥当,干咳了一声,道:“那现在开始说正事了,请各位有话都明面上说完,莫留着背后说。”

第十五章 各怀鬼胎

    华松桥刚刚说完,赛七黑就道:“那我丑话说在前头,当初可是你华大堂主出的馊主意,让我惊风堂派人去应天做幌子。我们雷堂主心地仁厚,不愿兄弟们去冒险,自己一个人去了应天,说好三天回一次消息,可现在十三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要是我们堂主真有什么不测,我赛七黑绝不会善罢甘休!”

    华松桥道:“赛大侠稍安勿躁,事情总是谈出来的,雷堂主是不是遭了贼人暗算,现在也还未可知。”

    离方裘道:“华堂主的话在理,我们还是商讨正事要紧。”

    季长醉道:“离堂主三句话不离’正事’二字,季某倒想知道,这正事究竟是什么事?”

    离方裘咳嗽了几声,看了眼在座的其他人,没有说话。

    丹阳子道:“正事马上就要说的,季兄何必急这一时呢?”

    季长醉道:“我是不着急,只是看你们都是一副摩拳擦掌,欲欲跃试的样子,怕你们太过着急了。”

    华松桥脸色一沉,道:“季大侠说笑了,在座的各位,我想都不急的,但事情还是早点解决为妙。我们五堂七派还有吕门今天聚集在这个大堂里,为的就是季大侠的状元身份和请季大侠回名剑阁看望徐伯启老前辈。”

    季长醉道:“就是这两件事么?”

    华松桥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事了。”

    季长醉笑道:“如果只有这两件事的话,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我是朝廷的状元,这你们都已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我师父的事,更不劳你们操心了。”

    华松桥正要说话,屠只一却拍着椅子道:“奶奶的,这么磨磨唧唧的干甚啊!大伙儿都挑开天窗说亮话吧,这样绕来绕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屠只一扫视了一圈,又道:“我们庖厨堂的意思,季长醉当不当状元我们管不着,但徐老前辈的秘籍,我们得有一份!”

    华松桥道:“屠大侠怎么这样说话?我等相聚于此,可不是为了什么武功秘籍。”

    季长醉大笑道:“你们当然不是为了我师父的秘籍,因为就算那秘籍送给你们,你们也没人学的会,你们不过是为了那秘籍背后的武林盟主的位子罢了。天下人都知道,谁有了我师父的秘籍,谁就是武林盟主!”

    一直没有开口的胡思源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大家伙儿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我连峰派的意思是,现在朝廷步步紧逼,季长醉到底是不是朝廷的人,这一点一定要弄清楚。还有那秘籍,无论怎样都只能一个人得到,因为武林盟主只能有一个!”

    赣锋锂突然怒道:“别的我都不管,反正盟主不能是宿舍还这个老狗!”

    宿舍还大骂道:“姓赣的你说什么?你要战便战,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逞口舌之快!”

    赣锋锂怒道:“老子还怕你不成!”他话刚落音,身形已是一闪,一记“随影腿”朝着宿舍还的脑袋踢了过去。

    宿舍还双手架起,接了这一腿,他不甘示弱,反手结了个掌印,打出一招“**断肠”。

    赣锋锂侧身躲过这一招,但那掌力打在椅子上,椅子瞬间成了粉末。

    宿舍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上前与赣锋锂缠斗起来。

    这两人都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自然一时分不出胜负。

    大堂里的人都从座位上离开,唯恐他们误伤到自己。

    华松桥看着正在激斗的两人,心中懊悔不已。他心道:“这些人真是胡闹,明明之前已经说好了,现在居然一声不坑就变卦,这下可如何是好?”

    惠果师太道:“罪过,罪过,两位施主何必大打出手呢?”

    窦初道:“师太菩萨心肠,我倒是觉得看着过瘾!”

    丹阳子道:“这样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想不到他们各自贵为堂主、掌门,却这样闹小孩子脾气。”

    吕惭英道:“没意思,没意思,早知是这样,我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他说着,身子已闪到赣锋锂和宿舍还中间,同时一双手忽然幻做了无数的手掌。

    大堂里的人都有些惊讶,不知道吕惭英为什么要上去送死,转瞬之后,却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因为吕惭英不仅没有受到丝毫损伤,还分别制住了赣锋锂和宿舍还。

    大堂里的人没有一个有这样的本事。

    他们想不到吕惭英年纪轻轻,武功竟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吕惭英制住两人后,打了个哈欠,道:“两位也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莫要动武的好。”

    赣锋锂和宿舍还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知道吕惭英既然可以在一瞬间制住他们,那也完全可以在一瞬间取他们的性命。

    季长醉道:“好功夫!我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看不到吕渡衣的‘瞬息万象手’了,那曾想到他的儿子比起他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听到“瞬息万象手”这五个字,又是一阵惊叹。

    “瞬息万象手”是吕渡衣的成名绝技,凭借这一招,他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

    吕惭英道:“你们赶快把事都说完吧,现在这里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了,站着很累的。”

    华松桥道:“想不到今天竟然发生了这些变故,不过好在吕少门主少年天才,武功盖世,让我等幸免于难。”

    吕惭英道:“华堂主谬赞了,就算我出手,你们也一定是毫发无损的。毕竟你们避身自保的本事,我是自愧不如的。”

    吕惭英这番话一出口,顿时让五堂七派的人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段钰钰对季长醉小声道:“看来这五堂七派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里面的人都是草包窝囊废。”

    季长醉道:“他们原本就是仗着人多,一到单打独斗,便都没了胆气了。”

    离方裘平复了心境,道:“既然吕少门主觉得累了,大伙儿可否先稍事休息,改日再议?”

    赛七黑正要说今天不议,还改你奶奶的天,大堂外却忽然传来了令人恐惧的惨叫声,让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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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暠(hao第四声)朝鼎盛时期,江湖与庙堂之间的矛盾达到了顶点。新科状元季长醉,江湖第一高手的唯一弟子,他身处于江湖与庙堂的夹缝之间,进退两难。当江湖第一高手病危,状元郎季长醉忽然却不知所踪,引起了全天下的注意。且看季长醉如何步入朝堂,位列三公,一步步揭开不为人知的江湖秘密……大暠江湖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暠江湖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暠江湖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