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置身其中
杜光临送马尚出新滨财大时，一脸可惜。
“要不是九点半另有约，真想请你喝一杯。”
马尚点了点头：“请我是好，喝就免了吧。我植入了代谢增强方面的器件，酒水和果汁没太大区别。”
“那我们可以都点些果汁，看看老板是什么表情。”杜光临哈哈一笑，作了个再会的手势。他后撤了半步，略一踌躇，又反过身来：“今天在下本做好了被全场人攻击的准备，没想到你的话更加轰动，真是败给你了。在下也是第一次看到会议的开场和结尾会这样乱作一团。”
“是吗？”马尚挠挠头，“但毕竟他们可以最终选择不接受我。我想，杜指挥你要风纪骑警做出改变的话才更震撼他们。”
杜光临看了看挂夜空里的新月：“坚持程序正义和惩戒违章犯人，这是风纪骑警无论如何都不能逾越的底线…也是风纪骑警存在的根本意义。我们可是和自新公社那些自说自话，自己弄一套规矩去凌驾于现实已有规则的维纪组织们不同，我们是世俗正义的捍卫者。”
他低下头来，回望盯着他的马尚：“但现状不难发现，已有规则肯定会发生极大变化，去和现实状况相适应或至少进行有益补充。原来，风纪骑警面对的最大敌人，是你们这类有足够技术能力钻规则空子的泛黑客群体，以及游走在刑法民法边缘、对学生做出危害的潜在犯罪者。现在，市公安系统的警力已经疲于应对更为重要的公众安全，除了可能造成伤亡的恶性情况以外，其他大部分情况的处理责任都担到了托管矩阵头上。学院议事厅、随机公审团…还有我们维纪保全，都被它赋予了全新的使命。
“不过这一点请你不要说出去，这原本在每个组织最高层领导里，只有不超过三人知道的机密信息。”
马尚摸了摸下巴：“那你也似乎不该告诉我。”
“不，如果且听风吟是正规维纪保全组织的话，你也会知道这一点的。”杜光临笑了，“你说你可能会被不接受，这是不可能的。今天的发言过后，我们的委员会和评议会成员已经了解你们提出议程与观点的层次，也了解了你们的办事能力。你已经可以说是正规维纪保全组织的领导者了。”
“你们自说自话也很有一套嘛。”马尚指出。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接下来会尽可能招揽更多法律系的学生来帮助我们。我们最多只能超前现有规则一步而且必须要预见这很可能就是未来的规则。”杜光临举起左手，绿水鬼手表的指针表示他闲时已无多，“其实在下有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却希望能请马尚同学告诉我。”
“我发现了，杜指挥每次用敬语的时候就是最强硬的时候。”马尚耸耸肩，发现自己耸肩动作比以前做得更流畅，“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想到…想到…”杜光临笑得有些皱起鼻子，他伸手假装轻抚鼻尖，遮了遮表情，“…要全校际联合开设变异能力者培训班这种大胆的倡议？而且为什么是对着风纪骑警来提，而不是去找学院议事厅，或干脆找校际理事会？”
被马尚预约好的电动平衡车，轻快地来到他们面前，发出婉约的滴滴提示音。
“简单来说，第一个问题，就和你会想到改变风纪骑警是一样的思路。”马尚踏上了平衡车，“第二个嘛，我猜在这事情上，你们正义的号召力，比学校枯燥的提案，在宣传上更具备吸引力。”
回程的路上，马尚仍后怕得胆颤心惊，不知自己是怎么在灯光下挺过来的。原本一个不太清晰和完整的碎片想法，被迫形成了一个具体观点，还要去征服风纪骑警的数十名高层干部来认可，要不是在平衡车上吹着足够的风，这一件事想来就让马尚他汗流浃背。
在杜光临简单提出要变革风纪骑警后，就把话头扔给了马尚。
开设校际联合变异能力培训班。
马尚抓住了他脑海里思索的线头，织成了一张新观点。
他的话立刻引爆了现场，立刻就有人在吵闹声中质问道：“喂，你在乱讲些什么呢！？”
但是立刻回复质疑的却不是马尚。那时，会议厅内大部分人陷入了混乱这和他们维纪保全组织哪里有着关系？可也有人立刻冲出了困惑和迷茫，开始赞成。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做法。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说话的是那个小个子男孩，虽然他一双紫瞳在黑发衬映下额外锐利，但怎么看都感觉是一个长得端正漂亮的十二三岁嘴臭熊孩子，“这样我们就能占到先机，把学生里面的能力者给管理起来了。不但能有效减少潜在的违规人员，还能利用课程设置，把他们用到现场警卫这些有正面意义的事情上。变相吸入到了我们这里替我们干活了。”
“哈！？一个笨蛋在得意洋洋赞成另一个笨蛋。”光鲜女生三人组里装饰打扮最多的那位立刻反击到，“他们为什么会来上你的培训班啊。无论是搞事情也好，还是去参加那个什么比赛也好，谁要暴露自己的实力啊。大家都是竞争关系，怎么可能坐下来训练一样的内容，肯定都想自己找更好的办法偷跑啊。”
“哼，把自己的称号按到我头上作什么，你自己戴好那个称号吧！学校本来不就是大家都在竞争相同的学业？照你这样说，为什么还要来上学，干脆都自己偷偷自学算了。就算拿体育运动来比，是和别人天天打球的人厉害，还是自己偷偷在一边独自练习的人厉害？不上场练个屁啊练。”
杜光临把麦克风放回到了嘴边：“安静！”
这次虽然会议厅一下肃静了下来，但那股争吵的劲头仍在扩充张力，会议室的空间都像被撑到了足球场一样大。不少人不知不觉在争吵间或站或走，慢慢不情不愿回到自己位置上。
“先听马尚同学完成一个阶段的发言，你们再来提问。”杜光临补充。
原本，马尚是想向杜光临提议，让风纪骑警主动搜寻学研都市里的俱有变异能力的学生，进行记录与登记名册，方便他们在目前的情况下进行管理，避免他们被各种势力利用，也遏制学生们在匿名状态下萌动着想搞事的心。且听风吟能在搜寻以及记录方面起到不小的作用。
这当然包含了马尚的私心，学生们已是新滨市仅存的最后一片变异能力者富土，如果说还剩下什么没有挖掘干净的潜在强大能力者，只可能还埋藏在学生里。
更重要的是，他花费极大心血，借助卡蒂甘和潜入网络，谨小慎微地在魏氏新材集团的服务器上进行机密资料探索，愕然发现到魏邦彦所说的变异能力激发植入件实验并非是子虚乌有的捏造。
魏氏新材真的做出来了能激发十六岁以下少年少女变异能力的植入件！
虽然这个成功比例极少，仅有不足千分之七的比例，除去可能是自然觉醒的复验查核后，比例更进一步下降到千分之一之少。但成功就是成功，是从零到一的重大突破。也给两周之内与牧野他们的模拟战，即魏莳萝队伍的最后征集期留下了一丝曙光。
为了确保能获得这些潜在能力者的资料，马尚必须借助学园方面的帮忙。风纪骑警是他最好的切入点，也是唯一具备较高可行性的切入点。他便来找到杜光临，更是一脚踏入了风纪骑警舞台的聚光灯下。
他向众人细说校际联合变异能力培训班的意义。方才那男孩说的已是主要部分，而由风纪骑警倡议并构成培训班的框架，规则与治理的主动权将会纳入风纪骑警手中。而这种委婉的做法变相实现了校际能力者实名制的效果，更会得到各学校方面的大力支持，初步只是以被动提供辅导、教导和训练资源的举措，会逐步变成对学生的半强制管制措施。
“你的倡议真的有够恶心人。”冷艳的书记在全场沉默思考马尚的发言时，再一次站了出来，“这倡议能给风纪骑警带来巨大影响力和扩大事务的边际范围，但你也在学生之间形成了各种不得不去选择的立场。届时，不愿意主动暴露自己能力的学生，不愿意参加你所谓的培训班的学生，就会被其他无能力者当作潜在危害，因为恐惧和未知而遭受不信任、歧视、隔离和攻击。但利弊权衡下，你所构建的这个模式一旦实行，就很难会被打破。希望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说罢，便匆匆向门外走去。
“回来！不允许任何人发情绪离席。”
杜光临一声怒喝，马尚身体一紧，不由站直了许多。他看到台上有不少人也因这声而正经危坐。
那女生走到门口，才回过身，齐耳短发怒放在空中。
“你所说的，和他所说的，我都反对。我今天的提案本来是想让组织进行反思和收缩，联合更多维纪组织，多依赖联合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把我们和公安间的管理范畴理得更顺，仅仅是去控制一些事态不继续恶化，而不是想要大包大揽，去担我们作为维纪组织不该担的事情。”
她又横眉冷对坐在席上的众人，继续说：“你们认为，我留下来提这些提案，还有意义吗？”
会议厅内顿时鸦雀无声，连一直持续不断的细声交头接耳都停了下来，席上有些人被逼得移开了视线。马尚忽感到像是整个会议厅被她一个人塞到了冰箱里。
“那么，”书记离开前把目光放回到了马尚身上，“欢迎新的独立咨询部门部长先生来到风纪骑警。”
第四十七章 归途中的通话
“呜呜…路悠要不行了…”路悠哀嚎道。
“好好坚持一下，才刚开始呢。”魏莳萝在他右耳旁轻声鼓励。
“嗯。如果这也不能做到，就不能好好地成为一个大人哦。”弥米拉在他左侧笑吟吟说。
“…但他已经做很久了。休息一下如何？”在路悠对面的马惜遥有些担心。
“一鼓作气才有效果。”魏莳萝反驳道，“来，继续。”
“我…我……”路悠越来越有心无力。
魏莳萝的电话响了，她皱起了眉，谁在这关键时刻打断。
“抱歉，渊明区很多街道临时封路了。我可能会比较晚回到。”是马尚，“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现在方便的话，我想先说一些简单的部分。”
“不、方、便。我这边也在做重要的事情。”魏莳萝吐了一口气，仰坐回餐椅里，“我们几个都在给悠集中辅导呢。”
“呃…给路悠集中辅导？”
“悠的国文成绩差到可能会让他留级。古诗词几乎一句都默写不出来。”魏莳萝有些没好气，“他偏科也太严重了，英语数学理课基础和几门理课选修成绩都很好，早早过了学期测验。但文科基础和国文差的一塌糊涂，搞不好根本没法从中学毕业。距离他这学期测验时间截至没多少天了，学长应该知道渊明区的学制是怎么回事吧？”
“哦、哦…”
“哦什么啊！总之，无论如何接下来的事情都不能让这孩子参与进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必须由路悠完成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我不会打扰他学习的。”
魏莳萝一反常态越来越怒：“什么不会打扰，还要想办法帮悠把成绩提上来不留级才行。学长是把悠当工具人吗！？”
路悠听出来了，来电的是马尚，并且正在被魏莳萝给痛骂，有些不忿气地插嘴：“路悠是自愿的！”
“你闭嘴！”魏莳萝对他放出了死亡凝视，吓得他诶一声尖叫摔到地上。
有风声和吵杂的喧闹声透过了通话系统默认开启的背景音降噪，传到了魏莳萝耳中，马尚慢了半拍才回应：“…对不起，我确实做的有问题…”
“…是什么事？”
魏莳萝满脸的怒气很快被手机那一头的消息冲得一干二净。她从餐椅上站起，摇晃的身体有些狼狈。
“咦、咦…！？学长和…加入了风纪…校际能力者培训班！？”魏莳萝基本每听到马尚的一段话，就要复读一下这段话的重点。
同样吃惊的，还有一旁的弥米拉。
在她眼里，魏莳萝很少有过一惊一乍的表现，这并非因为魏莳萝天生就处变不惊，遇到任何场合都先气定神闲，慢慢把事情想清楚，恰好相反，是因为魏莳萝常能非常快把事情理明白，由此得到了自己能轻易掌控的答案，才会一直维护着像自己这般慢腾腾温和形象。
现在，魏莳萝却不断重复着对方的话语，她一定是在努力试图跟上对方的思路，却发现无从下手。
弥米拉也从位置上站起，向厨房走去，准备给众人做一道烧仙草糖水。
“……也就是说，学长认为这样能多一种找队友的方法吗。”魏莳萝右手不断抓着腹前的衣服，“好像也是一种办法，只是觉得机会也很渺茫…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
“没有什么把握的事情，提前商量也没有多少意义。”马尚说，“想不到会成为风纪骑警的一部分。接下来有的忙了，我们必须在三天内推动他们试行这个方案和进行对外宣传。最好能利用模拟赛的特性，来举办表演性质的校际能力者大赛，奖品就由风纪骑警来提供，比如说成员加入机会和培训机会这些。就算是矮个子里挑高个，也好过无人可用，肯定不少人在平日找不到机会发挥自己的能力，对自己评价过低，在一开始没有参赛意愿。这部分人里说不定有一些具备潜力的人。”
“原来如此…如何推动风纪骑警做这件事，如何怎么利用这个机会…还有好多细节需要整理。”
“没错，我回去后，我们可以先讨论这部分。这部分可能都要拜托你来出谋划策了。”
“…学长好像说，这是简单的部分。”魏莳萝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这部分简单？
通话另一头短暂的沉默了：“还是见面再说吧。有些情报，来得非常…突然。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是偶然，怎么说好呢…如果不是今天凑巧知道了，过一段时间应该也能从新闻上陆陆续续知道。我现在需要去且听风吟的基地，对服务器做一些调整，有些事情我要确认一下。”
魏莳萝立刻接上了话：“虽然我也很想直接说‘好的、待会见面聊’，可学长在我这里的信誉可是越来越不好了。请不要挂断，把这些还未确认的情报告诉我。”
更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要不是背景音里未能去除的喧闹声远了又近，魏莳萝还以为对方挂断了电话。
“…我提出了这么唐突的倡议后，风纪骑警那边却还是对我们接受程度那么高，很可能会接纳且听风吟。大概是因为我在会议尾声的时候秀了一手。”
马尚如此说道。
“展现了且听风吟的能力？”魏莳萝问。
“没错。今天他们的会议…大部分内容是围绕着越来越混乱的校内校际治安展开的，就是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能力应对越来越极端的暴力事件，而很多人更开始毫无道理地漠视规则，或许是白泽圣庭的降临给很多人有一种虚幻感和错位感吧，这不是重点。”
马尚放慢了语速：“重点是，无序的破坏活动里，微妙地有一种有计划和针对性的趋同目的，像是为了故意瘫痪各种维纪保全组织的机能一样。我针对这些线索，让卡蒂甘整理和扩大搜索和追踪，完整证明了执行计划性破坏的组织其存在，还把他们的存在找了出来。把藏在暗处的犯人揪了出来。”
魏莳萝虽然已经大致猜出了结果，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既像反问又像感慨：“在会议结束前做到了？是这些人让学长你现在要绕一趟到你的…基地里？学长你到底发现了什么，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近期才加入尼普顿蓝襟的人。蓝襟变得极端暴力，是非常近的事情。这批人是在蓝襟变得暴力以及你父亲的演讲发表后才加入的，他们不算什么始作俑者，应该只是单纯的打手…不过……”
“不过？”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说了。”通话突然挂断。
在将近两小时后，门铃的音乐声传遍了全屋。
马惜遥快步小跑过去，疑惑已到她嘴边：“感应出错了吗，还真少见。”
“哟，惜遥妹妹，打扰了。来一趟真不容易，我来等马尚他回来的。”
出现在门口的，却是陆乐水。他进到屋内，见到在马尚家的弥米拉、魏莳萝、路悠，陷入了长达半秒之巨的沉思。
“我已经完全了解了，我就在大厅等他，说几句话就走，我什么都没看见！”他自顾自地到客厅，给自己倒起了茶。
第四十八章 再会
马尚回到家中，路过客厅时，听到了来自陆乐水的声音。他没有想过他们的再会是如此措手不及。
陆乐水一如既往穿着一身轻便的简装，深蓝色t恤搭一条浅灰七分裤，和马惜遥笑谈时的神色依旧潇洒自如，和他那薄薄的子弹头一样清爽。
这一切都遮不住来自他铁灰色双手的突兀异样感。
“……乐水哥你还真下得了狠心，但为什么选这个颜色？”马惜遥似乎正好在和陆乐水谈到他这双手。
“每天三餐都还要变着花样追求不同的美味呢，何况只有一次的人生，循规蹈矩地只是为了活着可怎么行。”
陆乐水弓起手臂胀起硕大的二头肌，又变化了几个姿势向马惜遥展示他这双新手臂。铁灰的皮肤上偶有血管突出，上面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纹路。
他继续回答问题：“这手可比自然手臂多了上千种优点，给我一个支点，我甚至能把自己给举起来。颜色是为了和自然手臂强制作区分，铁灰色算是可选颜色里面比较酷的那款了。据说，改造项越多，移民月面基地的加分也就越多。”
“乐水哥你想移民月球上去？”马惜遥吃惊的神情会让所有人都想告诉她答案。
“听说那里挺不错的，联合体也管不着。你哥应该快回到了吧…哦，说到就到！哟，bro，我来找你了。”
陆乐水边说边往走廊看来，发现马尚已回家便立刻招了招手。
“啊、啊…”马尚整理了一下心情，走进客厅。
“你家的门开关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有人破解了你家网络安防，那你不是一点感觉都感觉不到。”看到马尚脸上复杂的表情，陆乐水脸上的淡淡笑意也失去了几分洒脱。
他顿了一顿，偏过头问：“你妹妹…知道你在做什么不？”
“我不知道，”马惜遥原本弯着腰，从沙发侧面身倾靠在扶手上和陆乐水在交谈，听到陆乐水这么一问，立刻把自己撑起身来，打了个充满困意的哈欠，“也不感兴趣知道，啊呵~莳萝姐的讲解好是好，就是太累人了些。我要去休息咯。悠估计还在被莳萝姐灌一些带着诗词入睡记忆的方法，太惨啦。”
陆乐水用幸灾乐祸的表情送别离开客厅的马惜遥：“哎哟，都忘了你还要备战期末了，加油咯哈哈！”
马惜遥客套地回了个白眼。
陆乐水没有回过头来，却突然说道：“幸好是期末。”
“…嗯？”马尚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距离完全交接给且听风吟下一届成员，还有差不多一个月。他们应该也以为且听风吟真的完全停止活动了吧，所以没有去查看日志记录，不然你最近做得事情全组织的人都该知道了。”
马尚理解了：“啊…你去翻了日志吗。”
一句没有意义的反问。这么做了的陆乐水自然没有对这句话作出回应。
他张开双手，低头细细看去：“真像一场奇怪的梦。突然被不知哪里跑出来的暴力狂毁了双手，做完手术睡了个差不多一星期长的大觉，一醒来发现世界都乱了套，连外星人都跑了出来。”
马尚仰头看向天花板，叹了口气：“嗯…要是这都是梦多好。”
“我只是说像一场梦，没说现实有多不好。”陆乐水声音有些不高兴，“你不欠我解释，但是我要你解释到底现在是什么情况。当初和我分析了一大堆道理说不去加入风纪骑警的是你，现在我们人都毕业，说不想再加入学生组织，想好好读书赚钱的也是你。可现在你却继续在用且听风吟折腾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为什么？”
“解释吗，感觉最近总在和人讲解情况。”马尚苦笑着闭上了眼睛，“乐水，你还记得一些我们成立且听风吟的…初衷吧？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初衷。无非是…想要做一些只有我们才能做得到，能帮到别人的事情。成立的很多想法其实是来自你呢。”
“来自我！？我怎么感觉是你一个人牵的头。”
“那时候和你隔了三年才见，就被你吐了一堆苦水来着。虽然你东拉西扯没有说什么重点，但我勉强猜出来，你对你父母在的联合体挺不满的，还和我说要是你也能用那个黑客的能力就好了。我想要成立且听风吟的灵感就这么来的。”
马尚睁开眼看了看陆乐水，后者伸手挠了挠脸：“是这样？”
“现在我做的事，还成立且听风吟挺像的。最初的契机不过是想要帮魏莳萝她，现在要为此组建一支三人小队去参加那个争霸赛。”
“她和争霸赛有什么关系，那不是外星人弄的一个游戏吗？”陆乐水不能理解。
马尚笑了：“说来话长，或许也不方便告诉你。只不过，现在这事情对我自己有…更多意义在里面了。”
陆乐水握了握自己的左手腕：“那这也不方便告诉我么？”
“…老实说，我现在最不想和你聊的，就是这个。”马尚觉得口内干燥得有些难受，声音都有些变得嘶哑了，“但即便我不说，你看到日志内容了。”
陆乐水低下头，重新看向自己的手：“你在查把我弄成这样子的狗屎渣滓所属的狗屁组织，什么尼普顿。不过光看日志，我搞不清你在做什么。你好像之前很仔细地查过一次这玩意了，今天又去针对某几个新来的人再查了一次。这些人是不是来填补那个狗屎裴哲基的位置的？”
“对了一大部分。尼普顿蓝襟不但在持续这些，对你做过的…罪行，还在把行动扩大化，把行动扩展到和机器人根本毫无联系的学生头上，这一次针对的是维纪保全组织的学生成员。”
陆乐水绞了绞自己的双手：“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在顾忌我的心情。但你，还是什么都没有主动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现在来到这里是来帮你的吗？难道你只允许你帮我，却没有想过让我帮你？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你的兄弟？”
马尚越来越痛苦：“我当然…当你是兄弟啊！”
“那你说啊，你去基地切换卡蒂甘到分支版本，让自己超负荷地运作去搜索关于阮晋雄这个人的资料到底是为什么！？”陆乐水气恼地瞪向马尚，“需要去基地进行，而不能在远程的操作就只有两个，一个是给卡蒂甘进行开发迭代，另一个是切换到能让你不顾大脑危险超负荷用潜入网络的卡蒂甘分支版。你不可能是为了单纯帮风纪骑警做事情吧！”
马尚哈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揉了揉脸，他回望陆乐水的眼球有些充血：“阮晋雄这个人…极端危险。他是让尼普顿蓝襟答应了一些条件，才进到里面充当了远比裴哲基还要强悍的精锐执行者角色。他、他…”
他站起身来，接着说：“关于他的事情，我也要告诉魏莳萝。我叫她来一块讲吧。不过有一点，看在兄弟的份上，我…告诉你，也只告诉你一个人。”
陆乐水还记得他看过马尚的这副掺有些许疯狂的模样，那是非常久以前，马尚失控差点去入侵市政公安系统的时候了。
“你说。”
“…阮晋雄，很可能是…”马尚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杀死我父母的凶手。”
第四十九章 幻觉
坐落在大洋巨型孤岛里的新滨市，距离建成不过寥寥三十多年，是毋庸置疑的年轻移民城市。加上它身为学研都市的这一特殊情况，可想而知城市的平均年龄会是多么具备活力，同时也多么的无知懵懂，容易制造或大或小的混乱。
从在天台旁空中行廊若无旁人地吹奏小号；到桃泽那走到商店街附近的路上，突发奇想地跳起机械舞引起街头快闪，到潜溪那故意不申请公众活动许可，直接当街启动增强现实线上游戏庆典；到渊明那趁着天色昏暗，干扰了周边摄像头开始在建筑外墙上用喷漆搞起大型涂鸦来……种种小打小闹不胜枚举。
篮球社健将们被街头篮球玩客挑衅，一言不合进行决胜负，最后打成一片者有之，或因言语粗鄙而引发斗殴者更有之；徒步跑酷、借物跑酷和滑轮玩家们互相看不上眼，发起直播活动比拼高下，扬言要败者去吃五谷轮回之物，虽过饱了看第一人称直播的看客的眼瘾，致命事故亦时有发生；高校院系女王用俱乐部和私人派对构建起一个个交际城堡与护城河，不得其欢喜的学生，轻则被排挤、歧视，重则被污蔑、霸凌……各式行径无论披着怎样的外皮，都已严重违反了校规校纪。
而新滨市本身有些特殊的新式都市的国际地位，以及坐落了诸如魏氏新材、阿卡迪亚、第九天原这样的寡头企业的经贸地位，在国际上拥有一定的标杆意义和话语权，反倒使各式学生运动在此地更为剧烈。无论是以诸多公开论文和公共科普讨论的对于糖份添加物的学术抵抗，还是走到公共空间集体去反对那些倡议拆毁所有载有人工智能的反机器人组织……任何一种议程的意见表达最终都难免导向极端与混乱。
正是“自治服务框架”（autonomous service framework）和“托管矩阵”（custodian matrix）的存在，使得生活在新滨市的市民们允许在足够宽松与自由的环境去自我表达，既不被限于一刀切般的过于严苛的公共空间氛围，又不至于被人利用或是其盲动本身破坏了城市的正常治理。
然而，这荒诞混乱与井然有序并存的现实，即将抵达它的尽头。
白泽圣庭的秘密被掀开以来，悲观积极的各式论调，冲击着新滨市每个人的心灵。末日论也好，降临论也好，飞升论也好…未知的困顿激发了绝望，逃离绝望的激昂变成了无理性的狂热。
针对魏氏新材的矛头已撤下许多，调转矛头对准联合体的却有增无减。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认为联合体监管和执行疲软无力的人，以及认为联合体监控和执行过于桎梏的人，势头与数量上竟能五五开。而趁机浑水摸鱼，借故宣扬一些其他议程的人也多的是。
新滨市的各种公共场合，岂止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连轴示威，所有人都在试图让自己成为最有话题的那一位，恨不得一脚把其他登场方踢下舞台来。
治理体系并非凭空而来，经过三十多年的实验和研究，新滨市才更新到目前的方案来：
安保机器人承担着维护全市安全的主要责任，只有在它们无法完成任务或涉及重案、要案时，公安系统才会出动执勤，守护最艰难保持的秩序，攻坚最复杂疑难的悬案。
学院议事厅从学院理事会处得到了维护校园校际的有限司法行政权力外，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主动请求维纪保全组织协助执行违纪违规学生的处分与临时拘留，或者请求安保机器人出动逮捕涉嫌触犯法律的嫌疑人。
其他一般市民或学生，也可以直接使用手机等工具，通过手机应用举报相应的违规违法情况。情况将通过多方的摄影录像设备，保留或实时上传到随机公审团处。他们也能通过手机参与到随机公审团里，与其他共百名被随机抽调的新滨市市民一起，对上传来的情况进行集体判断，同样达到赋权维纪保全组织或安保机器人的效果。
如今，治理体系面临全盘崩溃安保机器人被公然攻击和毁坏，被斥责为文明之敌；精锐而相对少数的警力被分散到了大量杂务和治安管理上；学院议事厅内部割裂与混乱，观点与立场的巨大争议瘫痪了其作用；随机公审团的网络审理现场，更是乱作一团，就连明显的破坏行为，都有人对此表态支持……
所有的压力，都传导到了维纪保全组织的头上。特别是两大维纪保全组织，风纪骑警以及自新公社。
在冷书记离场后，风纪骑警的会议逐步回到了正常开展秩序。马尚在听取各方报告后，不由有些认可委员会书记的发言。维护一个庞大的非官方组织，需要关注和操心的方方面面极为之多，有些超乎了他的想象。
任何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到对公众的影响，有没有满足托管矩阵的要求，是否遵守了组织内部章程。公共关系一旦出现偏差公信力便会受到长期损害，如果无法达到托管矩阵具体而巨细的行政指标就会遭受惩罚与限制，为了一时便利违反章程则很可能在事务执行理念和经费平衡循环上失去连贯性，失去了可持续发展的根基等等等等。
风纪骑警维持原样几乎没有可能，他们必须在扩展影响力或收缩事务边际的选项里进行二选一。
如果不是马尚他在会上一开始提出了一项可供他们操作的方法，委员会书记的收缩自己联合其他组织的观点无疑会收获全场的一致认同。也难怪杜光临会在这个时间点提出组织变革，要不是他提出变革的可能性，收缩的选项会直接跳过是否选择，而直接进行可行性探讨和一些执行的技术细节上，几乎等于风纪骑警必须要走这一条路了。
谁也没想到马尚甚至包括他自己提出了能力者培训班的方案。杜光临稳固了对全局的把控，冷书记干脆气得直接离场。
更意外的事情，却还在后头。
在各部门或多或少提到的各种失败的维纪行动中，有一个极为诡异的细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却没有办法进一步开展讨论。
那便是执行人员提到的，在现场遇到的古怪幻觉。很多人都出现了类似走神的情况：明明护着人从商铺后厨撤到消防通道，走出好一段地方却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带着目标一起离开；形成人墙隔绝了肇事双方的**冲突，下一个瞬间愕然发现人墙被冲散，双方早大打出手以致有人重伤倒地；将电磁摩托停靠在路边，往执勤方位走去几步后突然回到了摩托上，差点骑着它冲过红灯…
某些报告提到的“诡异之处”，或许还可能是执行部门的成员在执勤不力时找的借口。可某些报告内容作为借口来说，又太过荒谬不合常理。更何况这种现象虽不频繁，却也无独有偶，或许之间有着什么联系。
究竟从何处下手却让议会厅里的众人犯难，公关部副部长质疑可能有人在组织成员们共同去校园食堂用餐时被人下毒，而评议会副会长则说可能有人骇入了执行部门成员身体上的传感器，五花八门的想法莫衷一是。会计甚至还讥讽是不是行动部的人不想再出勤越来越高风险的行动，故意掐造报告。
就在现场陷入互相指责的白热化前，卡蒂甘照着马尚的指示，调查会议厅里之前提到的每场行动现场的资料，尤其是重复出现在现场附近的人，以及他们所属的组织与机构。
在马尚把调查细节公布给所有人了解前，他只是对杜光临冷冷说道：“让他们闭上嘴，我已经找到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