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马尚，十八岁，是学生
“可恶，真是没有办法！”
马尚一边小声喊着，一边绕进商业街的小巷去。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一位高中生模样的女孩。
他们脚下的运动鞋踏过几下街道石砖，猛然一帮和马尚年纪相仿的青少年冲入巷内。
“喂！站住，跑十分钟了，还想跑哪里去！？”
这些青少年大声喊道，气息稳得一点都不像是猛烈追逐过十分钟的人。
这倒没什么好吃惊的，现在被称作“植入件”的非侵入式仿生器官早已廉价到和家电价格相去无几，就连学生也能轻松负担得起。
肾上腺素分泌促进器、科里循环代谢增强器、代肺血氧稳定器…形形色色、标准各异的植入物极大增强了人类的生理指标，单项数值往往和原值能有三至五倍的差距。
一段十分钟的追逐，和以往十分钟散步的体力消耗相差无几。
马尚带着女孩刚跑出小巷的一半，却看到对面出口也被一群青少年所堵死。
“这边！”
眼看女孩愣在原地，马尚伸手拉住了她，往小巷里开着的一个后门跑去。
这是一栋低层前门作商铺，高层作办公空间的写字楼。后门本是作为消防出入口而设，此时不知为何正敞开着，进去后便是消防电梯，马尚与女孩冲入电梯后，立刻按下了顶层的按钮，关上了电梯门。
电梯启动向上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叫骂声。马尚松了口气。
“我已经向c.m.提交了我们当前位置和情况了，风纪骑警那些很快会赶过来。不用担心。”马尚说道。
“托管矩阵（custodian matrix）吗…它们的效率不见得有多高。按现在的情况看，那些小混混上来让我没有退路的瞬间，我的安保协议就会触发，安保们恐怕会先学生自治组织到吧。希望能快点解决，我还有些急事要去做。”女孩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不过对马尚的话不置可否。
“安保协议！？”
电梯门在眼前打开了，他们来到了写字楼的二十楼，随后又往上走了一层，来到了天台。
“很吃惊吗，我也感觉有些过火了。但父亲说，这种安保协议对于魏氏新材集团联席董事长的女儿，已经算过于宽松了。，看你的表情，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女孩转过身来，披肩的淡绿头发朝身后流淌而去，一双水亮的双眼注视着马尚。
“不…我们看到你被那些看上去不怀好意的家伙围着，就想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你看，最近不是很多这样的事情么，一群男生围着根本毫不相识的女生，对旁人硬说是熟人，只是在闹脾气，然后强行带走什么的…根本没想到会被穷追不舍，正常来说根本不会花这个精力来追，而是去找下一个搭讪的目标了吧。他们到底是怎么样？”
那女孩听罢，左手轻握，遮住嘴唇侧脸轻笑几声，复又对马尚说：“我倒希望是搭讪呢。只可惜很多人不把我当成是魏莳萝来看，而是作为魏邦彦的女儿。无论是因为机器人也好，是因为仿生器官也好，总有人用莫名其妙的方法来向我表达他们的诉求。那么，在这里向我伸出援手的先生，又该怎么称呼呢？”
好一副极具礼仪的交际模样，可称我是先生也太显老了吧。我和你一样是学生啊！
马尚内心吐槽着，突然想到，从这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是十八岁的…“成人”了……
这个星球上大部分地区都这么认为，当一个人诞生后，该星球绕着它的恒星转十八圈回到原来的相对位置时，这个人便算成年了。
联历三十九年六月十六日，新滨市像过往的每一个夏日一样，被太阳毒烤得毫无必要。整个城市笼罩在蒸腾热气中，扭曲的街景宛若海市蜃楼。
即便这是马尚高考结束后的第七日，他仍觉得这一日与以往没什么特别的不同之处。唯独不同的是，他在这一天年龄加一，成为了一名被标记为成人的十八岁公民。
上帝创造世界花了七天，而此时的马尚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即将引来什么新世界。
这一日下午三时过那么几分，新滨市中心区桃泽站c2出口处，站着一位男生。此人侧颜颇为忧郁，一头黑色自然卷的头发远看有些邋遢，近看却发现清洗收拾得妥妥贴贴，为他本就深邃优雅的颜值再添上几分。
此人便是马尚。
要不是他有些弯腰驼背的泄气姿态，以及宣告着自己生活已经没有救了的死鱼眼，任女孩路过都会多看他两眼。而现在，他只能收获和立在一旁的分类垃圾桶同样的注意力。
没有人往他身上投递什么垃圾，也没有人顺手把他扔进垃圾桶里去。他觉得自己今天运气还不错。
“喂，成年了噢？”准时迟到五分钟的同伙们终于到来，从背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嬉皮笑脸说道。
“是不是该来点成人话题？”其中一个有些猥琐地凑近小声道。
“是啊，马尚终于十八岁了。是该了解一点成人世界了。”
马尚有些招架不住，推开这些狐朋狗友，忙说到：“好啦好啦，先去看看唱k的地方有没有位。现在都要现场订，真受不了。”
棕黑子弹头头发的男生可不理会马尚的强行转话题，他推了推骚气的红色平框眼镜，不怀好意笑道：“比如说”
“不要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说这个啊。”马尚有点绝望。
“大学志愿填哪？”
“准备考研不？”
“留学的话去哪个国家？”
“职业规划想清楚没有？”
“要是跟着建树系统做科研，搞社科还是自然科学？”
“生育率这么低，快为人口想想办法，女朋友找了吗？”
“房价又要涨啦，公租屋申请了吗？”
“……你们的话题也太成人了吧！！”
在一片哄笑声里，马尚和他朋友们慢慢朝着桃泽商业街走去。
桃泽商业街距离他们的学生宿舍不过两站空轨车程，离中心区接壤成片的学校群还要近一些，只有一站距离。
空轨站出口皆在四十多层楼高的站台，新滨市中心区的风光尽收眼底：被行政规划出来的数十间中学与大学连绵成片，不高于二十五层的写字楼与商超大楼耸立成一条条商业街，商业街像是胶水般将各个学校接连了起来。满布的辐射捕获发电机，像是黑色鳞片一样，几乎披满了楼宇建筑的外墙，与那些泛着光的玻璃幕墙平分秋色。
无论是绮丽清秀的学院风光，还是繁华热闹的商业街景色，在其中的人几乎全是年纪只有十几二十出头的学生们。即便是在联合体新设特区里土生土长的马尚，也无法对这洋溢着过分青春活力的一幕感到司空见惯。
自己已经成年了马尚可是一点这样的实感都没有，好像今天即将举行生日庆祝会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一样。
他有点想要感慨万千，却连自己想要感慨万千点什么也不知道。这一趟出来玩耍的同学朋友们，过半数已成年，看上去却也和刚踏入高中的少年一样青涩。
比起想要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他们更想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看看这个。”他们刚从站台下到地面，一个男生把他的手机翻过来，给其他人看，上面正在播着短视频。数十万粉丝的用户正配合着特效和音乐在炫动他的舞步。
“这不是购物城那家四叶草店吗，限量款上新了耶！我们先去看这个吧。还有货的话凑钱给马尚整一双！”
“走啊走啊，我们跑着去。我这显示附近的热话题就是这个，卧槽，都开始排队了。快快！”
马尚一开始是拒绝的：“我对鞋不太感冒耶…”
“你当收藏品摆着看不就完事了。搞不好还有傻子炒起来，你到时趁机出了，要记得请我们吃饭。走吧！”子弹头男生笑着推了一把马尚肩膀，跟着那几个人小跑起来。
多年以后，面对白泽圣庭，马尚恐怕想不起来这个由于往四叶草店跑去，而遇上魏莳萝被人找麻烦的下午。
第二章 包围
距离四叶草店还有两个拐弯，马尚他们看到名为“caféle ciel bleu”的甜品店前挤满了人。
而且这群人看上去明显不是在排队等着买甜品。
马尚他们和不少路过的游客一样，停住了脚步，仔细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来名穿着不同校服的学生，围住了一名似乎刚准备从店里走出来的女生。这一天是周二，某些下午早早放了学的学生在商业街里汇聚倒不奇怪，这名没有穿校服、但看上去是高中生模样的女生倒显得有些特殊。
是因为她看上去处变不惊，还是因为她一头经过基因修饰的柔顺淡绿头发，抑或仅仅是因为那一身露肩白色短衫套件将其柔和淡雅气质焕发得当？马尚说不出来。
但下一刻，他立刻拿出手机，开始给他身旁的朋友们发送信息。
两分钟后，他们开始执行计划。
“喂喂喂喂，打扰一下，你们不是在拍什么网剧吧？怎么没看见剧组啊。”一头棕黑子弹头的男生陆乐水，带着两个人先大步踏了进去，满脸的嘲弄，“不是拍剧什么的散开点好吗，挡着人家排队了。”
“哈？”那些人恐怕根本没有想到陆乐水会这样横插一脚，不是惊愕就是带着看傻子的眼神望向他，“你脑子没问题吧，会看点气氛吗，这人可是…”
他们之中有人迅速打断到：“别说了。你们要买甜品，直接去柜台买，现在没人排队。”说话的是距离女孩最近的家伙，说话时其他人纷纷静言颔首看向他，很可能是这伙人里的头头一类的人物。
此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把衬衫的衣角干干净净地塞进了裤腰里。他转向女孩：“魏同学，你要是不愿意跟我们走，在这里等一等也行。”
女孩微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在赶时间。如果你们还不愿意散开，我会很困扰呢。”
陆乐水插进了他们之间，挡在女孩身前：“你们没看见她很困扰吗？我已经向c.m.发起状况判断请求，你们堵在这里扰乱公共秩序，想尝一尝被安保电击的滋味不成？”
“扰乱公共秩序？”领头的黑框眼镜男笑了，向陆乐水更走进一步，“在那之前，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呢。”
眼看领头的人向前一步，他身旁围着的其余十几名学生也跟着往前靠拢了一些。
但他们没有留意到，马尚朋友们的站位，给他隔出了一条可以拉着女孩从现场跑走的空位。
“这人拉着她跑走了！”“不会是在搞什么求爱剧本吧！”“呀啊！”
尖叫声和议论声在马尚身后炸开，跟在他们身后的，除了游客们的眼光、手机摄像头的拍摄，还有那些兀然愣住，过了两拍才开始追逐的学生们。
马尚带着女孩在商业街兜兜转转，却只得到对方的穷追不舍，最终在一个巷角被逼上了写字楼天台。
然后，这帮人随之涌上了天台。
“我说你是无聊还是有病，跑什么啊？还拿东西堵住消防电梯不让我们坐，其他电梯要刷卡才能用，害我们从楼梯跑上来。”
黑框少年轻轻喘着气，继续说到：“我不管你是中二病发还是怎么的，英雄救美游戏玩够了，快把魏莳萝同学交给我们。你不知道昨晚自治服务框架通过托管矩阵发布了悬赏吧？魏莳萝同学涉嫌诱导、煽动一些学生社团搞事情，可能严重违反了多所学校的校纪和学盟规定。即便不提有偿奖赏，让这位大小姐配合校方调查，也是我们学研都市每一位学生的义务。”
魏莳萝轻叹了一口气：“毫无根据的事情，不值得浪费我的时间。如果证据链完备，形成嫌疑推断，a.s.f.早就直接派警察来了，何必会通过c.m.来做这些。又是无聊的大量举报，触发了系统机制吧。”
“那这位魏氏新材集团的公主应该去自证清白，是我错觉吗，我感觉你很藐视作为学生的义务呢。”黑框少年推了推镜框。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魏莳萝看了看手机，“我已经浪费了够多时间了。这情况早应该触发了我的安保协议，集团的直升机很快就会飞过来。希望你们之间不要闹太多不愉快。”
“这是这边要说的话。这天台上面根本没有摄像头，拿什么触发你所谓的安保协议呢？”黑框少年笑着摊手，“好啦，魏同学，你再不愿意挪一挪你的尊步，场面就会变得很难看哦？”
马尚突然插话：“你说的悬赏，一共有多少？”
“这位大小姐在店内用了五分钟的雪糕，我在群里叫人。一共来了四所学校学生会的人。我们五家学生会每家都能分到七千的经费吧。可没有一分钱能留给莫名插一脚的中二病病人。”
马尚叫住了满脸煞白、缓缓走向那群人的魏莳萝：“如果你需要我从那群人里面把你解决出来，扫这个码转账就好。”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咔！”
天台的电子门兀然合起，自动锁上。正当那群以各校学生会成员自称的人惊疑不定，紧挨的隔壁楼的玻璃幕墙内，人影闪动。
哒的一声，他们身后的另一栋楼方向传来落地声，只见天台那面边缘大咧咧站着一人，像是凭空而现。在他身后，三两人在布满空调外机、通风口、天线设备以及顶层吊机的另一略高三层的天台上，跑酷穿梭，随即先后从隔着一跃而下，轻松越过了八米的楼宇间隔，跳出了二十多米的距离。
另一面，不知何时，玻璃幕墙的巨大外墙清洗台升到了和这一栋楼天台同样的高度。有人直接从咫尺之间的清洗台直接轻跃到这栋楼上，更有人从清洗台顶上侧翻而下。
“哟~再过会儿可要提价啦。”
天台进出门的上方，陆乐水居高临下地向他们打着招呼，笑得一脸清爽。
“你们…想做什么？风纪骑警或者自新公社的人过两分钟就会到楼下了。”
眼看被包围，黑框眼镜有些慌乱不安。
“当然是想请你们眼睁睁看着我们把她从这里带走咯。”马尚微微眯起眼睛，“前提是，这位同学愿意扫一扫码。”
第三章 领赏
目睹眼前的状况，黑框眼镜脸上的漠然和气定神闲消失不见，很是狼狈。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我们可是在正常执行任务。根据自治服务框架赋予学院议事厅的有限治理权，各校学生会作为议事厅成员，都有维护其相关条例规定的义务。你们要是暴力妨碍我们执行任务，很可能会被推断为涉嫌聚众扰乱公共秩序…”
阵阵海风刮来，在天台上尤为呼啸。黑框眼镜几乎是半扯着喉咙大声说话，他身后两人正对着锁上的天台门鼓捣着。
他的话滔滔不绝，被站在上方的陆乐水打断。陆乐水看上去只是正常说着话，声音却远为洪亮。
“喂，驻在那边的魏同学。你多听一分废话，我们能把你从这群人手里救出来的几率就低一分。快决定吧！”
“…我明白了。”魏莳萝掏出手机对马尚进行了转账。
“谢谢你的慷慨，大概五天后我就能通过合约网络收到这笔钱了。”马尚淡淡咧了咧嘴，打了个响指，“那么，现在…”
他一声令下，在天台两侧的五个朋友都和他一样，渐渐往天台门围去。
“…真的假的，联历的时代还会发生群体斗殴吗，真是难看。”黑框眼镜强作笑脸，试图继续维持高姿态，“先不说你们人数比我们少一半，就算你们身上是装了什么打架用的植入件，拳脚上一时逞快。殴打各校学生会成员，你们觉得自己的处境会变得怎样？不过你们要是没打赢，就别怪我们正当防卫下手重了些…”
“哼，你好好闭上嘴等死吧。”陆乐水腾空而跃，从学生会众人头上跨过，落到了马尚身旁，“怎么样，要不要向这群不值一提的家伙说说你在做的事情？”
“在那之前…”
马尚左手置于陆乐水身后，一道暗光登时崩裂，只见他手上凭空化出了颗悬空的正六面体，犹如反相曝光后的装饰灯一样。马尚往前轻推，竟把这魔方一样的东西，从陆乐水背后推入身内。
“呃啊！”陆乐水咬牙一抖，“你就不能控制一下你这个能力吗，皮肤有淡淡的电流快感窜过，好怪哦。”
“…你觉得怪就不要说出来啊！”马尚嫌弃地后撤半步。
他们两人轻描淡写对话时，那群学生会成员炸开了锅，异口同声惊叹：“变异能力！”
黑框眼镜脸色发白：“在管制区对人使用变异能力，可是犯罪行为，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就为了耍一耍帅？你们…”
“还有二十秒，”马尚抬手制止对方说话，自顾自开始说道，“天台的抗无人机骚扰的emp设备就会多一条误触发的操作记录。”
“你在说什么…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框眼镜刚想打断马尚的话，陆乐水向他伸出手臂，手作出手枪状，嘴里轻轻吐出一个拟声词：
“biu！”
随着这一声，黑框眼镜浑身剧烈颤抖甚至痉挛起来，惨叫后颓然倒地。
其他学生会成员看上去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本能地从黑框眼镜旁哗然散开。陆乐水双手食指对着众人，一连串“biu”“biu”“biu”后，是一串接连的惨叫与倒地。
几秒钟的功夫，天台上已经没有站着的新滨市各校学生会成员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一定在想这个问题。”马尚走近黑框眼镜，停在了球鞋不会被对方流淌着的口水碰到的地方，“真是没有办法，在卡蒂甘绕开大厦安防，解开这电子锁前，就和你们讲一下好了。攻击过一次后总是要多花好多时间。”
马尚继续说：“最初你们在甜品店扎堆的时候，我就先让卡蒂甘哦，忘了告诉你们，卡蒂甘是我的数字行政助手总之，先让卡蒂甘查了查你们各人的植入件情况，发现你们果然都装了一大堆非侵入式仿生器官，在类似emp的攻击下会被激发放电和受损，能让你们像这样瘫会儿又不受什么伤。”
“咳、啊……”黑框眼镜徒劳活动着，怎么都起不了身，只是挣扎着说一些话，“…**、侵犯，你这样…”
“总是关注我们的立场吗。也许你们该考虑一下关注你们自身的处境了。”马尚摆了摆头，“接下来嘛，我让卡蒂甘去购买了一些运算资源，开始针对你们在甜品店惹出的风波进行舆论调整。你们来不及知道吧，现在社交网络上，所有人在看这么一则追踪报道消息：数个学校的学生会成员，为了争魏莳萝的校际公共悬赏金，在甜品店里当场闹了起来。随后由于让魏莳萝走脱，气急败坏的学生会成员们开始互相指责，甚至最后相约到一处没有安防摄像头的地方进行斗殴。”
“什么、乱七八糟的…咳！”黑框眼镜试图抬头去瞪马尚，“有人会信么！？”
“完全相信的人当然是一个都没有，部分人都半信半疑，部分人则对卡蒂甘伪造的线索表示怀疑。但现在嘛，风纪骑警或自信公社等人赶到后，这些无聊的传闻就会以他们的报道形成证据链的完美闭环你们确实在这莫名其妙的天台聚了起来，并由于斗殴而误触了抗无人机骚扰安保协议，被emp攻击瘫痪在这里。”
“你、你…！”
黑框眼镜由于激动，又是一阵猛咳。这时，天台门传来了哒一声解锁。
眼看马尚拉开了天台门，就要带魏莳萝等人离开，黑框眼镜仍在坚持辩道：“…你想得太好了，路上这么多摄像头，你！你、你编的这些…”
“别傻啦。”其他人头也不回，只有最后带上门的陆乐水还一脸欢乐，朝趴在地上的人睥睨而视，嘲讽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他接着说道，“你是不是还想取证指纹这些？还调用市政等部门的摄像头？现在负责这些事情的，可是学生自治团体，不是警察。你再好好想想？哈！”
消防电梯还留在顶楼，传感器被一张电工黑胶带所迷惑，一直关不上门。马尚把它撕开，和魏莳萝、陆乐水等人一起进到电梯内，相视不由哈哈大笑。
魏莳萝也被这气氛感染，满脸堆欢。
“虽然被你们趁火打劫了一小笔钱，不过能从那些家伙中脱身真的太好了。我还一些急事不得不去做。不过，你们到底是…？”
魏莳萝水亮的双眼真的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马尚有些无法直视。可他还是迎着这双眼，向对方走近了两步。
他边说，边向魏莳萝伸出一只手：“我是马尚，是桃泽公立高级中学毕业生…”
魏莳萝有点点困惑，这人看上去是要和自己握手，但这时候似乎不太该是握手的时候。她也没多想，伸出了自己的手。
咔。
咔？
魏氏新材集团联席董事长的小女儿，低头往声音来源看去。
自己的手上，多了一副电磁手铐，和马尚手上的手铐连在了一块。
“…以及，‘且听风吟’和风纪骑警一类的维纪保全组织的创立者兼领导者。魏莳萝同学，我要拿你去找托管矩阵领赏咯。”
第四章 妹妹
六月十七，新滨恍若有雨。浓云聚而又散，马尚没有留意。
随手机附送的入耳耳塞，音质不佳，这并不妨碍一曲toshiyuki的metropolis从中流淌。
喧闹与奢华通过萨克斯管跃入耳中，困惑与焦虑隐于其下。
来自即将陨落的黄金时代的讽刺与卓识，后人多么渴望将其重现，宛若自己身处相似的时代之中。
谁人不渴望黄金精神？
……
“…哥，你怎么又这样。”
在雷查尔斯的声音在蓝调中即将唱响的一刻，声音兀然消失，妹妹马惜遥带着整个现实世界重返在马尚眼前。
“呜啊！我、我怎么了…”
马尚彭的一下，把自己用力向后砸进廉价的仿皮沙发里。更使他心惊的，是马惜遥的表情。
这位小自己四岁的妹妹，隐然已有美人模样出落其中。马尚母亲的奶奶是哈拉卡人，比起马尚几乎没有多少混血儿的样子，马惜遥倒是更多继承了哈拉卡人的样貌。
圆润的小鼻尖点缀着挺得恰到好处的鼻梁，内开角的双眼皮大眼时刻都具备神采，微微弯曲的大波浪黑发被剪成了浑然天成的鲍勃头短发。
在马尚看来，他的妹妹明显知道自己毫无修饰的天生外貌上的优势，并且更神色自得去运用这副脸蛋。
拥有天赋、能认识到自己天赋、能运用自己天赋、能因为很好运用自己天赋而产生动力和信心、能把动力和信心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天赋、随即因为优异的结果收获更多动力和信心马尚觉得这种天才便是人类所创造的第一种永动机。
于是于是他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天才永动机”的表情，先从带着些许调皮与故作冷漠的问候用淡淡笑容，变成诧异与些微好笑调和的吃惊，再变成略带伤感和不忿的漠然。
几乎只是瞬间的表情变幻，马尚便经历了一大段心路旅程：他妹妹原本是想来找自己说话顺带数落自己（虽然不知道她要数落自己什么），然后因马尚吓了一跳的动作本能地感到好笑，随后又表露了对看到自己妹妹竟然像看到鬼一样后退的马尚感到伤心转而嗤之以鼻的态度。
……然而，马尚却不能肯定自己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她的表情真的说了这么多！
“噗！”两秒僵持后，马惜遥笑得弯腰击掌，“什么啊，哥你这表情。”
马尚越发窘迫：“惜遥妹啊，你不是在训练我读表情吧。”
“谁要训练你。”马惜遥笑着靠坐下来，窝在长条沙发的另一端，活像一只娇小的布偶猫。她左手食指晃动着，缠在手上的耳塞跟着甩圈，说道：“哥你能读懂的恐怕只有那些代码了。”
马尚心想，不，那些我也不懂。但他没有说出来。
“好啦。哥你下次听歌的时候麻烦不要开着电视。”马惜遥下巴朝沙发对面的电视点了点，“开着高清网络频道，把家里的网络都占光了，你又不看。”
“…我本来是想看的。”马尚有些不好意思。
“哥你这么容易沉浸，是不是很适合潜入网络？只可惜那东西让我觉得头疼。”马惜遥抱着双腿，看向马尚的双眼像发着光一样，“我看剧里的黑客都是用潜入网络去解开那些复杂的谜语锁。哥你也是这样子的吗？”
“电视剧是电视剧啦。哪有那么…”马尚竖起一根手指正要说教，却一下就词穷，手指尴尬地在空气里打转，“…那么、那么简单。事情不是那样子的。再来，或许我真的适合潜入网络，但那东西很不成熟，目前用来当vr游戏的交互都做不好呢。不要说一些更复杂的操作。”
“是哦。”马惜遥听到一半便一脸无趣，“哥你倒是没有否认自己是黑客呢。”
“啊…”马尚语塞。
“以前没有考虑过这问题呢…”马惜遥从马尚身上移开视线，看了看电视，看了看几乎被巨屏电视占满的大理石电视墙，随后把视线埋进了诺大的客厅里。
马尚跟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
仿若大理石的三桑高性能人造石，以及黑胡桃实木柜桌，构建了屋内的灰黑基调。表现主义的风景画有点像彩色的罗夏墨迹测试，和射灯一起突出着结构的设计之美。静静待在角落的激光投影植物，与虚假的电子壁炉交相对望。淡淡的环境音模拟音响系统奏着难以察觉的轻音乐与湖畔声响，掩盖着全屋新风与中央空调的轻微换气声。
微若指节的家务机器人集群，在音乐中有若起舞蜂群，轻快地穿巡劳作，保证全屋的纤尘不染与光亮如新。
“…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在爸妈走了之后另外买的吧。”马惜遥继续说。
“啊…”马尚权作回应。
“爸妈留下的账号，只有等我们都成年了才能动用吧。”
“啊…”
“每个月给我们转的钱，也就比生活费多一些吧。”
“…”
“而且…里面加上赔偿金的部分，实际上也没多少吧。”
“惜遥…”
“但我却在稚凤中学读了已经两年了。”
“那是因为你被那个奇奇怪怪的归墟基金会选中了嘛。拿奖学金读书让你感到不自在了吗，我可爱的妹妹哟。”
马尚戏剧化的表演还没开始，就被马惜遥严肃的无表情制止了。
“其下无底、名曰归墟。”马惜遥看着马尚，“哥不知道，在女子学校，什么传言都传播得比量子通讯还快。我几乎是一入学就听说，钱来路不正的家长，都会通过归墟基金会，用奖学金的名义来让孩子入读一些名校。”
“来路正的钱也好，来路不正的钱也好，我们都没有。哪可能还转这么一手嘛。惜遥妹你想太多啦。嘛，我这种神经大条的人不会对降到自己头上的好运产生什么怀疑。”马尚摆出温和的笑容，“还是你觉得你哥这点水平，能像电视剧里的黑客那样，随便入侵银行什么的，弄点钱来花花不成？”
“就算哥可以做到，我也不希望哥那样做。”马惜遥看进马尚眼里好几秒，才移开，“雨停了。哥去那个线下杂货铺拿一下冷冻室除霜器的更换件吧。我也是看到那东西坏了，才第一次意识到我们家冰箱原来这么贵。”
原来是从除霜器想到这一些的吗，还以为发现了什么，马尚边想边松了口气。
“不是能让他用四轴无人机物流送到门口的寄存盒吗？”
“顺便去买一些菜回来嘛。每次网购，超市都是挑最烂最差的送过来。气得我无人机都想给它踹下来。”马惜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你电视要不看记得关了啦，我回房间去了。你买完东西回来，冰箱冷藏室的绿豆糖水应该也够冰了，记得喝哦。”
马尚目送自己妹妹走上扶手楼梯。电视上，播报主持正提醒新滨市市民近期最好不要携带自己的机器人出门，避开愈演愈烈的反机器人街头活动。手机上，卡蒂甘终于给出了扫描报告。
报告显示，近十二小时内，在社交网络、万维网、物联网以及合约网络上，均没有符合构建可执行任务的情报特征。
看来是可以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的一天，马尚看完打了个哈欠，用手机关掉电视，起身出门。
去迎接他不小心卷入的风暴。
第五章 超市…
身处在联合治理历（united consensus era，u.c.e.）新奇观之一的两百平方公里人工岛上，马尚鼻尖总有淡淡的海盐味淌过。
今日尤甚。
马尚从渊明区的高级公寓楼走出，向着东方遥望，担忧是否有场风暴正从海面席卷而来。
五年前，120小时预测准确率高达90%的天气预报系统，开始逐渐失灵，到后来竟连24小时预测都变得不可靠。
恰好也正是五年前，被称作变异能力的现象开始泛滥到各地区必须将其摆上台面讨论。
五年前…
戈兹、滴滴！
公共出行服务的电动平衡车，接受马尚的订单，应征来到马尚面前，发出欢快的轻响提示音。马尚轻身跃上，让平衡车带离他的思绪。
街上稀稀落落走着些学生，虽说是周三上午，却也不出奇。
新滨市作为联合体所设的城市，承载的一项重大任务就是对自动化市政系统“自治服务框架”（autonomous service framework）进行长期演进研发与部署，以观测该自动化系统能否应对越来越复杂的全球各地区的市政功能需求。
用的方法，就是让新滨市的行政规划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原本，该海岛城市就已经不是由正常的城市发展而成，而是从建设起就完全由人来设想界定，并由自动规划器进行基建模型的辅助构建。
中心区皆由学校、学生宿舍以及填满学校间间隙的写字楼与商业街组成，中心区边缘则散落环绕着一圈政府办公区域，而与学校、政务对接的大量机关、企业、仓储则线状从政府办公区域那向外放射出去，更外圈的是居民区、科研机构区以及公园、绿地。位于最外圈的则是电厂、自来水厂、农业用地、工业用地、港口、机场以及海关。
这种试图自给自足，以产学研为城市核心功能，过于理想化的基建环境，本来就给市政系统提出了极大的运作压力。在这之上，又另外压上了几层城市规模的大型实验。
其中一项，便是对学校区进行三片划分，以完全不同的教学体系进行设计部署，却又力求这些教学体系能满足大学这种普通高等院校的最低招生素质要求。
像是马尚就读的桃泽区，就以公立中小学与公立高等院校为主，大学之前的教学体系与东派拉斯洲的学校相仿。一年两学期制，每周五天的课程对照着班级课程表布置，按班教学。除开午间从12点15至13点45有90分钟的午间休息，便是从早7时45分开始，一路上满7节45分钟的课程到下午3点25分放学。
十分的按部就班，在下午3点半后突然成群出现，一起去上辅导班，或者一起在商业街、公园、绿地游荡的，大多都是桃泽区的学生。
而如马惜遥在读的稚凤中学，就位于潜溪区，采用的是形若韦斯普奇的学分修习制度。每周一般会上15到20节大课，遍布在不同时间教习的教师课堂里。学生开学前要安排好自己课的老师，以及自己的课程表。要是一时贪心，有可能有一天从早上7点半，一直不停歇上到晚上7点半，连饭都只能在赶路的路上吃。但相对应的，十分凑巧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安排成一周只用上两天的课。
倒有些像大学生活了，这些学生的行动也像是小号的大学生一样。
不过…最离谱的，还当属渊明区。在这个学区里，一门课程只要连续十六周内能在指定考场通过十六次测验，便可获得该门课程的学分。除此以外完全没有其他任何限制。考场24小时全天候开放。同一类课程由不同教师在一年内不同时间轮流交替开设，教师只负责研讨与陈述课堂、答疑与辅导课堂、报告与点评课堂。课程本身的知识全靠学生通过书本、公开课、视频、课堂程序等渠道进行自学。
但除去通过测验以外，渊明区的学生是没有平时分与平时表现这一数据的。也就是说，他们唯一的学生义务，只有每年通过足够多的测验，获得足够多的学分这一点。
原本马尚也很想到渊明区体验这种生活，但一来是不太有自信能够真的足够自律把繁重的课学完，二来渊明区的学分费用和考试费用远高于另外两个区。最后还是去了给了自己奖学金的公立高级学校。
只是有时候，在渊明区，看到这些和自己同龄的学生，在路上不徐不缓肆意漫游，好像没有设定目的便出发，马尚总想要体验一下，这是怎样的感觉。
周三上午，总的来说，还是从宿舍往学校走的学生较多。马尚骑着平衡车朔流而出，先是到某条商业街角落拿上了除霜器，又转到三条街外的生鲜超市去了。
从平衡车跳下来，马尚掏出手机取消服务订阅。平衡车便带着欢快的小调，朝来的方向自行散去了，途中礼让了两只悠哉游哉的猫猫。
他踏进超市门，刚推着小车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揽住不，钳住脖子了。
“你、可、总、算、来、了。”
不用听这整天故作低沉的女中音，不用看那活力快从斜马尾黑发迸出来的脸，只需感受一下这小麦色粗壮小臂箍到脖子的痛苦，马尚就知道这是超市负责人杨千凡。
他用尽全力，在货架上拍了好几下，从喉咙里奋力挤出几个“i yield”，对方终于似是感到满意，松开了他。
“我说啊，你是怎么回事啊，现在才来。”先一脸不高兴抱怨的，却是杨千凡。听得马尚目瞪口呆，傻愣愣看着这位和女子标枪运动员身材无差的超市负责人。杨千凡又说：“我给你塞那么多烂肉，你就没想来投诉一下吗？”
“不怪得惜遥说老是运差货过来…等会，运出去的货不应该有标识呀。信息早都隔离开来了。”
“是隔离的很好啊。订单上根本没有任何客户信息，连物流信息上都是加了密的。但是啊，这全岛就你一个人每周必买三次新鲜小份的鸭胸肉、醋昆布和沙拉醋。一看到单里带这三样东西，我就把单里的东西全部换成快要坏掉的货。”
“…你和我有仇吗？”
杨千凡双手抱胸：“没办法啊，我有事想求你帮忙，可又没你联系方式。我也试着到楼上找你朋友问问。可你朋友那个办公室根本连门铃都没有，门都像是从没开过，怪吓人的。”
“你这样怎么都不像是要求人吧…”马尚有些无语。
“别这么说嘛。这次超市又出怪事情了，你帮过我一次，就再帮一次嘛。好不好~”
眼前这位三十上下的超市负责人，身体紧缩成小巧伊人状，单腿后翘，嘴唇撅起，试图同时展现自己的楚楚可怜与鲜活可爱。
看到紧绷成块的黝黑肌肉群，马尚眼前发黑，深恨体内的痛觉回路抑制器怎么不起哪怕一点作用。
“…我要向托管矩阵告你对我发起精神污染攻击。你把超市卖了准备给我赔精神损失费吧。”
“你这话说得好过分，好像我不曾给你发一些最鲜美优质的货一样。”
眼看杨千凡又要演技拙略地装哭，马尚头皮发麻立刻叫停：“我、我能帮到你什么？”
“还是像上次那样。超市又丢东西了，这次是连续一段时间无缘无故每天都会不见一两斤切好的生牛肉和一两斤切好的生鱼片。我向电脑反馈这些问题，它就老重复强调未分析出来任何盗窃的特征，也没有营业时间外被人侵入的特征，根本不给我看录像画面。说什么****的，这可是我花钱开的超市，我花钱装的安防摄像头，我花钱买的数据服务器。不光是这样，因为证据不足，搞了半天还没有人受理这事情，托管矩阵建议我划入损耗和重新计数。气死我啦！！！”
“…好吧，我来看看。你也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别再给我寄烂肉了…”
马尚瞥了一眼门外，已经有了一些头绪。
第六章 超市…五楼
杨千凡看到马尚愿意帮忙，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我失陪咯。中午去约男友吃个饭～”
面对致死剂量的卖萌，马尚皱着脸试图比个ok的手势。
“唉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你姐姐我才28，找男友约会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看来是比错了，见杨千凡怒气冲冲叉着腰，马尚说：“我是想问…你的工作不用管了？”
“我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等你帮我解决那个谜团。超市运作都是全自动的，就连经营和财务决策基本都是由第三方超市经营咨询公司的自动化程序提供解决方案。倒不如说想插手做点什么都不容易。”杨千凡摊手耸耸肩，“而且我做这个，也是兴趣和财务投资的角度大一些，没想做网红店什么的。如果不考虑营销，其他部分人脑子怎么比得过咨询公司的程序？不说啦不说啦，约会要紧！”
你强调那么多遍，听上去总觉得有点悲哀哦。看在杨千凡结实肌肉的份上，马尚战略性闭上了嘴巴，选择不去乱口臭。
目送超市负责人离开，马尚撇下购物推车，向超市内部走去。
“真是没有办法…今天本来没想上来的…”
超市内部人员通道出入口认出了马尚，为他打开了门。这是马尚不久前为自己添加的权限。不过，这次他没有走进机房间，而是搭乘了可达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在感应区用手机刷到超市五楼的指令。
手机用近场通讯模拟出了该楼物业分发的电梯乘坐权限信号，让他得以通行。正如近一个世纪以前，一些写字楼需要刷卡上楼，现在也需在有近场通讯功能的物件上录入物业分发的密钥，才能刷而前行。
物业当然没有分发给马尚密钥，他只好自己进入物业服务器，给自己添加一份权限，分发给自己。
载人载货两用的电梯缓缓启动，往顶楼五楼进发，慢得让人有些想直接爬梯而上。
和新滨市半数写字楼一样，这矮小的建筑底层的几楼都用作商超百货一类的商铺，只有四五楼是作办公区域。由于邻接着新滨科大附属医院住院楼，楼宇便只能为了采光与视野作出一定的妥协让步，建得只有五层高。
话说回来，新滨市绝大部分建筑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层。据说是为了规避轻便节能的低空空轨电车发出来的巨量扰流和噪音，和它所利用的马格努斯效应有一些关系。虽然坐在里面只感觉又平稳又安静。川流不息的四轴无人机们，在大约三十层的指定高度与看不见的指定空间内，编织着新滨市的物流网络。
空轨、无人机物流、双向十车道的宽大路面，形成了新滨市的立体交通。只有在立体交通所围出的重心点上，才伫立着全市仅有六座的近百层高的超级大厦。
其中一座，便是魏氏新材集团大厦。
“五楼。”
电梯音乐与人声提示一响，马尚差点被吓一跳。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凌乱的思路，是因昨日魏莳萝在被移交给c.m.公务安保机器人前，看向自己的眼神。
明明是大热天，自己背后却又湿又冷，马尚希望这只和电梯开得过大的冷气有关。
马尚迅速走出电梯，直愣愣朝右拐进过道。走道有一处安防摄像头的死角，一面是朝外的窗户，另一面则…也是窗户，办公间的毛玻璃窗户。
此设计仿的是提供给初创企业的创业园办公楼。创业园办公楼设计之初，就考虑到整层并非完全出租给单独的一家企业，而由物业划分好一块块小块的办公室。而为了降低初创企业承担的租金成本，这种办公层没有装全层新风系统。为了避免楼层空气无法对流换入清新空气，便让公共空间和走道设计靠在楼层边缘，窗户大开。每个办公空间另设自己的窗户。
多亏于此，马尚得到了一处“不为人知”的空间。
从联合体继承而来的繁琐公共领域**保护条文《约瑟夫法案》，以及使用自动化安防设备而显得有些搞笑的各种安防策略，让一家超市的所有人、经营者、负责人都无法调看位于自己服务器上的录像数据。
同理，在细细查看过这家物业的安保策略后，马尚发现，对于所有来到过的人们，都会登记为两类人中的一种来访者或擅入者并记录在数据库中。后者必须要有符合擅入的行为特征，而前者只有在通过特定地点的入口时才会被登记。
比如说，马尚从正门进入了这栋楼，便被记录了一次该楼的来访，随后进入了超市，又被作为超市的来访者记录。
但如果他像现在这样：
对着毛玻璃边缘的某处举着手机，随后移开从内侧无声解锁的毛玻璃窗，跨越进到办公间内部，随后将毛玻璃窗随手合上。
马尚在记录上，便和这件办公间不存在任何空间上的关系，像是他从来没有来访过这里一样。
十分弱智而简单的漏洞。
可正常情况下，不存在办公族从办公间窗户出入的可能。也没有人有权限检查这栋楼宇的自动化安防策略。为了防止楼宇的经营者或安防人员监守自盗，侵害到楼宇所有人的利益，聘用于服务该楼宇的第三方安保人员，往往也和自动化安放策略服务商完全隔离开来，从而不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越过重重看似坚固的防护网后，马尚以马惜遥的名义，成立了探究人工智能的艺术领域创造能力的非盈利性组织“僧繇理事会”，并以僧繇之名租下了这三十来平的小办公间。
昏暗的房间内，各种小型电子设备贴墙而摆，微弱的指示灯朝着墙面徒劳的闪烁，难以计数的线缆被扣在墙上的束线器规整成水管一样，沿墙而行，最后从没有窗的那面墙倾倒而下，涌向屋中间四立的黑色帷幕之中。
马尚屏声静息，从头顶传来的空调和换气扇呼呼的噪音像是被放大。他轻手轻脚掀开帷幕，登时被一片光亮所包围。
十五个显示器接连成片，映得桌上的零食袋、泡面杯、易拉罐和地上堆成小丘的垃圾袋们额外清晰。但桌前的人转过身来的一瞬间，这一片让人窒息的空间登时使人产生清新甜美的错觉。
披肩的粉发飘逸，略显苍白的可爱脸蛋上，一双充满好奇的圆眼睛投了过来：
“？我正想找马尚哥哥呢。一想到马尚哥哥，马尚哥哥就出现了，这是在做梦吗？”
马尚汗毛乍起，希望自己不要对中世纪神父产生更多的认同。
第七章 基地
眼前可爱的十三四岁孩子，穿着白色背心和白色短裤，微微侧着脑袋，一双赤足在干净的瓷砖上啪嗒啪嗒踏着。
“路悠不明白，马尚哥哥就算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赶来基地，也不可能现在到啊。”
名为路悠的男孩子，用娇柔声音困惑说道。
最让马尚难受的，还是这股声音并没有做作的成分在里面。
有点像是在挑选酱油的时候，一门心思关注氨基酸态氮的含量，突然看到一瓶酱油含有巨量的氨基酸态氮，却又没有添加任何谷氨酸钠一类的味精，这时候就会不得不挑选这一瓶天然又该死的鲜美的酱油了吧。
不好，视线要跟着那因为侧着脑袋和身子而逐渐滑落的肩带了。马尚立刻掏出手机，装模做样说：“不，我还没有检查tg上面的信息，我是因为别的事来的。”
不知从哪悄然窜出一小只黑猫，跃到路悠怀里，被他轻轻抱住。路悠问：“别的事？”
马尚往路悠怀里指了指。后者神色慌乱：“！？是、是来找路悠的吗…”
眼看马尚点了点头，路悠脸上泛起红晕，身体在人体工学扶手椅上缩成和小黑猫一样的一小团。
“这猫…”马尚说。
“咦，猫？”路悠看了看怀里的小黑猫，突然又狼狈地慌乱成另一个模样，脸上看起来又放松又紧张又期待又失望。
马尚没有去管这比马惜遥包含更多信息、更叹为观止的表情，他说：“楼下超市的电开合窗户，在非营业时间点有开合过的样子。路悠你不会刚好知道点什么吧？”
路悠双手抱头：“为、为什么会被发现！卡蒂甘应该不会留下痕迹才对…我只是想喂一喂这些流浪的小猫，就派尼尔曼去偷一点点肉出来。路、路悠可是查过的哦，每天新滨产的肉根本吃不完，有很多最后被都当作厨余垃圾又运到垃圾场去了！还不如给猫猫吃呢。”
说着说着，路悠感觉自己越来越占理，从抱头蹲防的后缩防御姿态，变成双手握紧小拳头的前倾进攻姿态，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马尚随口一问就不打自招了。
“不怪得没有任何擅入的特征痕迹，我说你啊，你知道尼尔曼是我们‘且听风吟’的秘密武器吧。尼尔曼现在放在哪？”
“就、就在马尚哥哥脚边，在那个垃圾袋下面…”
马尚听罢，拿起垃圾袋，看到一只像是披了黑色鳞片的喜乐帝犬模样的四足机械狗正乖巧地卧在下面。
“…尼尔曼可是花了我们上百万经费，才联合了好多家机构一起研制出来的隐形侦察机。”看到马尚，尼尔曼抬起头来高兴地摇起了尾巴，“它已经按你们的意思，添加了很多不必要的仿生学部分在里面了。没想到第一次任务竟然是去偷超市的生肉…路悠你也太…”
“噫噫噫路悠知错了！不要赶路悠出去！”路悠立刻变回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
“唉…总之，不要再拿尼尔曼做这种事了，猫粮从经费上买也不太妥，我另外想想看怎么找个办法。”马尚叹气，走过去摸了摸路悠的脑袋，“路悠你呀，明明是个天才，多拿出点自信来好不好。你可是我们‘且听风吟’重要的首席开发官兼基地警备队，卡蒂甘超过一半是你完成的喔。”
“咦？可是这似乎不是一回事？”路悠说。
“啊，确实是一码归一码。唔，我以领导者的名义，罚你接下来一个月内，每天要多晒起码半小时的太阳。”
“蘑菇晒到太阳会死掉的！”
“只有霉菌晒到太阳才会死掉吧。你既不是蘑菇也不是霉菌，给我去晒太阳。”
“可路悠还有重要的警备队任务，警备队怎么能离开基地呢！”路悠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对了，说起来。路悠本来是要给马尚哥哥发出警报的。”
“警报！？”
马尚一愣，开始滑动点开手机上的telegreat通讯网络。
“嗯，是一封直接投到基地邮件服务器上的信。卡蒂甘解析后觉得有必要保留，并且建议路悠发起警报。”
马尚看到屏幕上，除开附件外，只有四个字：
“找到你了”
附件内是一串乱七八糟的数字和字母，末尾是四个字，“我的名字”。
寒气似乎变得又湿又黏，在马尚肩头向背腰拂下。明明不过是空调冷气滑过有点湿漉的后背，竟像有什么站在身后一样。
路悠对马尚的脸色沉重表示不解：“路悠觉得这是不是谁的恶作剧呀，比如乐水哥？”
“…为什么这么说？”
“咦？马尚哥哥不是说过吗。我们基地可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路悠皱眉，似在苦想，“啊，记得马尚哥哥这么说”
路悠断断续续简单复述着马尚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但马尚当然了解这些情况：
“且听风吟”是一家维纪保全组织，但由于使用的手段大多处于灰色地带，而没有登记在c.m.里，作为地下组织存在。专注于制止造成社会或企业经济损失的校际犯罪行为，以挖掘犯罪线索以及尽可能在犯人进行隐匿前对其进行曝光、逮捕。
在完善证据链和逻辑链的同时，也要避免自身、特别是取证手段的曝光。
为此，马尚费尽心思弄出了这么一处隐蔽的基地，并采取了多段隔离的措施，确保外界既不易侦察到此处，也无法把此处和马尚等人联系到一起。
基地内部的大量计算机设备，大多是为了给路悠对基地核心行政助手，名为“cadigan”（卡蒂甘）的低智能度人工智能，持续开发并运作而设置的。少量服务器则用于中转消息、储存证据数据和管理项目事务。
卡蒂甘则把项目事务所需的指令，加密传递到一些易于被入侵的无日志设备上，譬如某些家庭里的智能灯泡、某些办公室的空调机、在街上跑步健身的人身上的手环。这类设备很容易产生可使用的传播路线，且易获得危害程度不高的部分权限。
是要取得它们的硬件控制权，或者传感器读数，倒是要花一点点功夫。再来是这类硬件或体征数据有迹可循，甚至容易被现在家庭级别的默认网络防火墙策略所监测到有人正在向非官方服务器发送这些**数据。
但如果只是中转一小段加密数据…默认防火墙策略往往不会进行任何识别并记录的操作，直接放行。
随后，这段指令会抵达被且听风吟成员们筛选出来的，具有安全漏洞的计算机这往往就是校园的电教电脑，或者学生会统一给各学生社团购买的部室公用电脑。校园并非没有网络安全意识，恰好相反，教育单位使用的网络防火墙硬件和策略往往是最为先进和严密。
可也正是在最外层的数据出入把关的紧，学生教师们往往对处于内侧的电脑、平板、手机等设备的漏洞毫不关注。再说，教育部门的网络也没人敢攻击甚至没有人敢进行试探。这也给马尚他们从内部攻破，慢慢一段段接受这些指令具备了空间。
这些指令，组合执行出来的本地操作，也不会被归为高风险操作指令既不读取改写设备内部的数据，也不去攻击系统、软件、驱动或引导的任何一部分。只是用校内学生的名义，去购买一些临时需要用的云资源，并把最终需要的操作，放到云上去做。
昨日控制天台电子锁，就是由马尚把内容告诉给卡蒂甘，卡蒂甘转化为指令，先抵达某些无日志设备，后来到漏洞计算器，通过计算机抵达到云间后，向合约网络发起肉鸡交易。买到肉鸡后，利用肉鸡向电子锁进行攻击，获取权限，控制电子锁。
完成操作后，只需把云间资源一注销，便断开了追踪的链条。痕迹当然会留下，只是往往不会有人热心到去从肉鸡开始，觅迹到云端，再从云端觅迹到校际教育网络。如果再接下去，向校际教育网络嗅探，本身又是非常高风险且没有回报的行为这很可能最后查出来不过是某些热衷于网络安全的学生的恶作剧。
在合约网络上面寻赏的黑客猎人们，才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事情。
就算沿着链条继续觅迹下去，越深入，就会越沮丧。从网络安全的角度和最终影响来看，行为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问题。而觅迹者往下发现的是什么？学校网络设备、社团计算机、价值往往不超过数百的无日志设备（十有**还是家庭设备）…
…千辛万苦后，来到了尽头：一台位于商业街边缘的非营利性艺术研究类组织办公室的服务器。其所有人，是位年方十四的女孩。
关于设备以及其所有人的信息毫无价值。这便是马尚设计的最大屏障。至于网络安全嘛…他可不觉得自己这帮中学生能赢过真正的黑客。能有一名天才，来设计并开发出人工智能充当行政核心，施行这套对于人力操作过于繁琐和难以执行的方案，已经属于完全意料之外的好运了。
只是现在，这屏障，似乎遇上了发了狠要来攻破的对手。
“…马尚哥哥？”发现马尚听得心不在焉，路悠也感到了有些不安。
“卡蒂甘，你把‘魏莳萝’作为盐，轮流试试各种加密算法，来解密这段密文。”马尚略一定神，对着手机说道。
手机传来了卡蒂甘的合成音：“我已经那么做了。这段密文在说‘下午两点拜访你住处/四次门铃后若不开门/视为拒绝见面’。首领，顺带一提，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六。”
一道闪电透过两层玻璃，闪到室内。黑色屏障掀开的一角外忽显一片煞白。
马尚拍了拍路悠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他说：“真是没有办法…卡蒂甘，帮我叫一辆平衡车到楼下。告诉我惜遥的菜单，我可能来不及买菜了。”
第八章 魏莳萝
伞挂上了墙，两层门悄然开启。马尚拍了拍肩上的水珠，走进了自己家。
家务机器人成群飞来，井然有序地从马尚手里接过购物布袋。停顿片刻后，似乎认为这些东西该装卸进入冰箱，家务机器人开始各自分工，大部分托着布袋到冰箱面前，有些前去开启冰箱门，剩下的钻入布袋中琢磨怎么把食材装入箱内。
“啊，哥回来了。”
从客厅传来的欢谈突然停滞，马惜遥从客厅跑出，边走向马尚边埋怨：“哥你买个菜也太久了吧。竟然让女朋友等那么久，真是的。”
“呃、啊…”
“冰箱就交给我来看看怎么修吧，应该直接从厂商那里下载维修资料给蜜蜂们去做就好了。”马惜遥和马尚擦身而过，一副意想不到、似笑非笑的表情，“哥你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会不会是被人玩大冒险什么的给整了呀？别在揭晓真相的时候哭鼻子哦。”
“…现在不会有人再玩这么恶毒的游戏了吧。你也太瞧不起你哥啦。”
马惜遥背对着马尚，双手在身后反握，低头回望轻轻踢着腿：“是~这样吗？我待会回房间，哥你好好招待你~女~朋~友~”
“是啦是啦。”马尚目送满脸鬼表情的马惜遥进入玄关附近的厨房，装出的笑容逐渐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客厅入口。
客厅里，电视播着马尚常看的新闻频道。单人沙发上斜坐着一少女，正淡淡看着电视，怡然自得慢品绿茶。
马尚轻咳一声，引得少女水亮的双眼投来目光。他扯了扯半湿的衣服，随后便去换了一身居家服，再回到客厅内，在少女一旁的长条沙发中间坐了下来。
“你倒是一点也不紧张。”
说话的正是魏莳萝，她仍是轻握拳置于嘴前柔和淡笑的模样。
魏莳萝此时穿着一身白蓝相间的简式半袖。马尚认得，这正是稚凤中学的校服制式。
稚凤中学的校服取材自当代唐服的短袖大襟交领襦裙。当代唐衣本来就作了巨量的细节修改，以在适应当代人日常活动场合的同时，偏向当代审美与仪式感。在名设计师工作室的精心设计下，稚凤中学的校服更予人以清爽自然的华美感。虽然有着巨大的显著差异，还是不少人会误认成永夏汉服或扶桑和服。
马尚说：“你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估计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完。当然是先换衣服咯。不过，在你说正事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妹会认为你是我的…？”
“我什么都没有说呢。我按下门铃后，你的妹妹看到我穿的这一身，还以为是找她的。我告诉她，我是来找你的。我和你的关系有些不方便说。然后你的妹妹就自顾自理解成那样了。”
“那么，”马尚拿起手机，指了指电视，“你还需要看么？”
魏莳萝摇了摇头，放下瓷杯，将身体正对马尚。马尚留意到魏莳萝过膝的白色薄袜，原来至脚尖有一层极淡的浅蓝色渐变。
看来还是给自己整个荷尔蒙控制类的植入件吧。马尚想到，假模假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闭上眼连着唾沫一起喝下。
“c.m.（托管矩阵）上，”魏莳萝双眼还在看着瓷杯，“根本没有登记什么‘且听风吟’的维纪保全。”
“我是用陆乐水的名字向c.m.移交你的。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马尚看了魏莳萝一眼。
“昨天我被你们弄去c.m.的办事处。而再前一天晚上，刚好有人向它提交了一系列证据和推断，检举我涉嫌一些违规违纪活动。事情是不是太巧了呢，马尚学长？”魏莳萝对上马尚的眼神。
“事情就是这么巧合。我们当时约好去唱k，只是突然想去四叶草店，才会路过那里。你看，那些学生会的人不也在甜品店堵到你了么。要怀疑也是怀疑各校的学生会或者学院议事厅吧。”
“然后呢，我恰好发现，向c.m.提交信息的来源方，竟然是桃泽公立高级中学，就是学长刚刚毕业的学校。”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而提交信息的，竟然是一台被入侵操纵的电影研究部社团里的公用电脑。”魏莳萝的声音越来越冷。
啧…是从这里开始的吗，不好装了啊…马尚试图摆出一脸好奇：“这就奇怪了。学校的电脑应该几乎是无法被入侵的。要是出现操纵现象，已经算是刑事案件。学校的网络安全策略恐怕会立刻报警吧。或许是c.m.搞错了？”
“学长知道的可真多呢。对马尚学长来说，这些算是常识么。”魏莳萝的眼神也越来越像昨日离别前，“无聊的技术细节怎样也好。对着这电脑查下去，操纵的来源竟然是一家你妹妹拥有的办公室里的电脑。我向那里发送了一则下午两点前于对方家中见面的信息，而你刚好在下午两点正赶了回来。这巧合是不是也未免太多？”
“确实算得上是强相关了。但我只是刚好赶在雨下得够大之前回来，我这一趟买菜已经淋得够呛。”马尚指了指窗外，“要不是这三层隔音断桥铝玻璃窗，外面的暴雨声可以让我们扯着嗓子交谈。”
魏莳萝没有接话，马尚只觉背后又开始冒汗。他从来没有和人如此“正经”谈话过，更别提是和一名感觉怎么样都不像是十六岁女生的十六岁女生进行这样的对话。
马尚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提着茶壶示意对方要不要来一点，没有得到回答后，便放下茶壶。
马尚说：“你说的这些，都无法举证你话里隐含的猜测。而魏同学你无论想对我指控什么，我都不会承认的…”
魏莳萝打断道：“我当然有证据。你用地下维纪组织‘且听风吟’做了什么…”
马尚提高了一点音量，接下去说着，打断了对方的打断：“…但、是！魏同学如果有什么条件或需要，不如展开讲讲？”
听到马尚的话，魏莳萝先是一愣，表情霎时由嗔转笑：“学长投降得真快。我本来想从学长嘴里听听且听风吟的介绍。看看学长会想要怎样把自己的行为扯到合法化。”
马尚张开双手：“不不不。一，我没有投降。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在录音什么的。”魏莳萝看上去有点点恼了，“如果真要对付学长，也不需要那东西。学长还幻想着有和我谈判的余地吗？”
“…那魏同学想要怎样呢。”马尚问。
“当然是来把学长从绝境里救出来咯。”魏莳萝开心地笑了，“和学长提交的那些边角料不同，我手里有的证据，经过我的力量稍微放大一下，就能轻易地把学长踢出新滨市吧。”
“…真好意思说，这绝境明明是你弄出来的。”马尚头皮发麻，早知就让卡蒂甘剔除过高价值的任务目标了。
“啊，完全奉还给你真好意思说，这绝境明明是你弄出来的。”
这小妮子，也太锱铢必报了吧。是在说昨天设计出来的场景吗…
马尚遏制住自己叹气的念头，伸手去拿已经凉了的茶，说：“那就，有请魏同学救一救我了。”
魏莳萝微微颔首赞同：“没问题。马尚学长，成为我的人吧。”
“？”马尚咳出一口茶，“卖艺不卖身！”
第九章 反机器人
淡绿色的长发微颤，魏莳萝笑得乐不可支。
她说：“虽然打算好了说一次试试看，说出口来果然还是很难为情。”
马尚扯过两张纸巾擦拭被自己喷到的衣服：“你有在难为情么…”
少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双眉略略挑起，虽不如先前神色幽怨可怖，却也是一片肃杀。
“你有留意，你向c.m.提交的那些证据，是在揭发我的什么问题吗？”魏莳萝问。
“…嗯，毕竟是全部经由我手处理的。”
马尚也不在无谓地遮掩他是地下维纪保全组织成员的事实。
所谓得维纪保全组织，能作为学研都市自治组织的一种，和其他众多机构一同，参与到联合体设立的新型探索都市的公共治理中，和新滨市自身的特殊性质有很大关系。学生如此广泛参与、设立、维护公共领域实体，即便放在全世界亦独此一处。
早在联历以前，绝大部分公共场合的秩序与安全，都交由安保机器人帮忙维持。但在“艾萨克法案”后，安保机器人仅有自卫权，无法主动进行暴力行为的安保机器人在面对暴徒时难以执法。并且在民众坚持下，安保机器人极大削弱了其硬件机能，面对部分暴徒和不法分子顽抗时并不能很好地使用安保捕网和防爆叉使对方丧失行动能力。
与此同时，由于新宾市大量学校并排接壤，市政区域与学校区域模糊不清，出现大量警察的执勤覆盖区域的边缘地区。
为了应对这些情况，快速对突发情况进行情况确认以及对安保机器人赋予使用暴力的执法权，适应学研都市的治理结构和自治组织诞生了。
自治组织最主要的责权还是及时确定现场状况，对安保机器人赋权，并交由市公安系统进一步处理。但现场情况往往复杂难辨，很多情况仅触及违反各校内部规定与纪律，或是处在扰乱公共秩序的边界，并不属于刑事案件甚至不属于民事案件。这便给自治组织发展出独立的维纪保全组织留出了大量空间。
所有维持活动的维纪保全组织都必须登记在“托管矩阵”上，严格遵循其章程规定，活动、特别是其取证手段与保全手段必须合法合规，不能以维纪的名义侵害到他人权利。
反过来说…面对在保持程序正义而无法触及的对手时，取证手段和保全手段踏入灰色地带便难以避免。因而相较登记在“托管矩阵”的数家维纪保全组织，众多地下维纪保全组织正在踊跃活动。
只是，马尚设立“且听风吟”并非为了什么使命，而是更为世俗的驱动钱。
自治组织毕竟是自治组织，其提交的证据与推断不具备作为证物的资格。“托管矩阵”难以核实其真实性，只能初步审查后，向“自治服务框架”（全称autonomous service framework，缩写作a.s.f.，是新宾市的自动化市政系统）提交初查请求。如果“自治服务框架”认定这些证据与推断，有进一步调查的价值，就会同意“托管矩阵”进行处理。
被层层限制的“托管矩阵”能做到的进一步调查，却只有请求维纪保全组织去对证物与推断进行法理化处置，或者将嫌疑对象带给安保机器人它没有任何权限可以直接调动安保机器人。
除非“自治服务框架”能够确认情况已经明显涉及刑事案件，否则它亦不能将此作为案件移交给繁重不堪的市公安系统。
那么，在此基础上，如果“自治服务框架”又认为情况很可能会产生不小的影响，譬如造成一定程度的社会经济损失风险，它能怎么做呢？
那便是向“托管矩阵”发布悬赏，根据情况向维纪保全组织乃至全社会，提供金钱奖励，以期能对情况迅速理清。
话虽如此…很多人成为“托管矩阵”的悬赏目标后，对所谓应尽的协助调查义务完全不屑一顾。
如魏莳萝曾说的那样，如果确实是有违规违法的嫌疑，那么市公安系统早已出动。而虚假证据或是错误指控占“托管矩阵”处理的此类情况里很大一部分比例，浪费了大量被当作悬赏目标对象的时间。她嗤之无聊并非毫无理由。
可正是这样的机制，使得维纪保全组织们都花费不小的精力，去向“托管矩阵”检举可能存在的问题。在发布悬赏后，去争夺着处理悬赏。
马尚和“且听风吟”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实际去做完成大部分事情的，是他和路悠调校的卡蒂甘。
不过老实说，由于不敢长时间控制学校以及附近商业街的摄像头，只能通过监听社交网络等方式，来得到魏莳萝出现的情报。马尚并没有指望这件悬赏的大头直接送魏莳萝去协助“托管矩阵”调查能落入自己手里，而是打算去进一步求证证据与推断的真实性。
倒不如说，对边角料证据进行侦察工作，才是“且听风吟”成立时所设想的最重要的活动。所以，能有机会去试试抓捕目标对象，同时还能整一整讨人厌的学生会成员，快把他们一行人兴奋得要原地螺旋升天。
魏莳萝看样子已经咬定马尚他们以获得悬赏后，以移交目标对象为目的，而不是把工作放在研究证据上，便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马尚继续说道：“你一直在资助‘裸阳’、‘盲区行者’一类的地下维纪保全，去制止反机器人活动吧。虽然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你资助的人手段也太粗暴了一些…”
魏莳萝突然问：“为什么这么说？”
“呃！？你难道没有关注他们的具体活动吗，‘裸阳’有一次和反机器人示威者打起来了，那家天鸿百货前面的街道就和发生过战争没太大区别。植入件那些就不说了，‘裸阳’还开着工程用的外骨骼动力甲去助战，怎么看都是太过火了…”
“我不是说这个，”魏莳萝摇头，“你说你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
客厅陷入一片沉默，隐有闷雷透入复合中空玻璃，在室内复响。
马尚有些尴尬：“我如果记得没错，魏氏新材的三大主营业务就是辐射捕获机材料、仿生机器人和仿生器官吧…？”
魏莳萝笑得有些悲伤：“学长认为，我是因为…我是魏氏新材的…千金或者公主什么的，要去制止别人反对仿生机器人？”
马尚不知如何回答，伸手去抓茶壶，却发现茶壶已空。热水就在不到两米处，壶略略悬空，又放回到茶几上，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马尚勉强接住魏莳萝的目光，听后者继续说：“那些示威者，到各个百货对在售仿生机器人打砸，对上街的仿生机器人进行处决，威胁人们不该再善待仿生机器人，不该再给它们家庭成员地位和工作岗位。他们频频造成巨大的社会困扰和…财产损失，却整天能够交付超高额的保释金。学长猜猜这些人的资金是从哪里来的？”
马尚微微摆头，表示不知道。
“魏邦彦，”魏莳萝说出答案，“学长所说的，所谓以仿生机器人为主营业务的集团的、联席董事长，以及是我的、父亲。”
第十章 集团争执
“你是说，”马尚没明白对方的意思，“魏氏新材的董事长，花钱对付自己？”
魏莳萝说：“当然不是这样。据我所知，我的父亲是联席董事长。而集团公司有两个总部、三个派系。正好对应你所说的三个主营业务，公司称作能源事业群、机器人事业群和医疗事业群。他只领导其中一个总部，而另两个派系都不大喜欢他。”
魏莳萝说到这里有些踌躇。
她说：“如果学长有稍微了解一下魏氏新材的事情，应该就会知道，集团公司原本是家族企业，但我爷爷认为我的父亲不适合接手管理层，便把集团公司交给了现在的另一位联席董事长。我父亲花钱，对付的是他。”
马尚更加不解，问到：“这又是为什么？我听说后来你的父亲好像是拯救了魏氏新材，击败了几家对手，重新让公司成为全球第一的材料公司。不但是唯一一家世界百强的材料企业，市值还常年在前五。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你父亲凭实力一步步跻身到联席董事长的位置。新总部应该也在逐渐取代旧总部的作用了吧？经常出现在媒体上代表魏氏新材发言的都是你父亲，我甚至记不住另一位联席董事长的名字。有什么必要，去做这种下…这种事情？”
魏莳萝抬头看向客厅，视线漂离在客厅之外：“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清楚。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公司的事情，我也没有问过他。但他暗地下做这些小手段也好，还是明面上站出来主导并推进了名为‘赫胥黎法案’的反高智能度机器人议案，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马尚吃了一惊：“那个差点通过的赫胥黎法案是魏邦彦主导的？”
魏莳萝淡淡笑了：“没有想到？联合体可是非常会处理宣传。它们的官方通稿里是有完整报道的，但是它们会另外召开相关的记者发布会，绝对不会让个人的名字成为发布会的重心。甚至在花钱让媒体和社交网络平台降低它所有事务里面含有个人的传播热度和频率。”
她继续说道：“父亲在短短时间内，主导了公司的仿生器官研发与终端销售，大幅提高了公司的盈利和营收能力，让魏氏新材的仿生器官占据了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市场，成为实际上的唯一行业标准，以及实际上的仿生器官全上游产业垄断。公司里的人都说，父亲他，本来就很有领导和管理才能，还热衷于派系斗争，有了这样的成绩，到联席董事长的地位或许也是应该的。虽然同样听说因为这样的特性，我爷爷才不把公司传给他。
“大概是十年前开始，仿生器官的盈利能力下降得越来越厉害，研发和终端产品都没有什么创新。也许是全靠着仿生器官这一点，医疗事业群的发展不顺让他重新感到压力。另一方面，针对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的讨论与细分越来越广泛，半个多世纪前对它们的限制逐渐在放宽。机器人事业群那边的影响力和话事权也在增长。”
马尚略略沉默，起身说道：“身为董事长之女，就会在十六岁对自家集团的事情了解这么清楚么。容我先沏一壶新茶。”
热水缓缓灌入冲泡壶中，盛茶壶剩下的部分被清空，用热水快速涮过后，不宜久泡的新茶就倒进了盛茶壶。
一时间内，客厅只有稀啦啦的水声。
他给魏莳萝和自己添了茶水，重新入座。
马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疑问：“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虽说是不同的部门、呃，不同的事业群，可总体上都应该归董事会领导吧。怎么会泾渭分明裂成派系？即便你父亲主导的仿生器官这一块不太好，他也不太可能就会因此失去董事长的位置啊。”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更重要的是，你父亲的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想要做什么？你又想要…我做什么？”
像是被提醒了一样，魏莳萝脸上顿时一片自嘲的淡淡苦笑：“是呢，听到学长说‘理解’后，不必要地扯了这么多无聊的事情。”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不过是无聊的废话。”魏莳萝表情温和，却很坚持，“事情很简单，我要阻止我的父亲。而学长你，要帮助我阻止他。”
“唔咳！”马尚这次倒没有把茶弄到自己身上，但呛个不轻，“先不说阻止这个词有点抽象和…广泛。魏同学，你应该能看出来，你眼前的不过是一名即将填报大学志愿的准大学生。我能怎么帮助你，去阻止一位集团董事长？我想象不出任何一个具备操作性的可执行方案。”
“并没有那么复杂。”魏莳萝和表情一样柔和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点恼火，“原来更没有那么复杂，都怪你把事情复杂化了。”
“我！？”马尚越听越迷茫，边绞尽脑汁边结巴说着，“这位大小姐，我应该、只耽搁了、你小半天时间。而且你似乎、没有被成功指控、任何一件违纪违规违法的事情。”
“学长当然也可以拒绝我的提议。”魏莳萝说，“我可以三天之内就把学长扔出这座海岛，让学长游回派拉斯洲去。我希望学长不要在冰冷的海上才后悔。”
马尚无奈地说道：“冷静、冷静。我早接受你的建议了。我对冰冷的海底过敏。”
“学长不要把我比作杀人犯。如果你拒绝，我会给你救生圈，派人好好守着你成功游上岸的。”
魏莳萝像是对马尚惊悚的表情感到满意，她继续说：“首先，学长要用‘且听风吟’，监听全市的情况，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冲突事件。最好现在就开始。”
“好吧，”马尚打开手机，呼叫了卡蒂甘，“不过你确定？最近可是反机器人活动高峰，很可能录下来的全是这样的事情。还是说你就是打算要这方面的情报？我可以为监听添加一些关键词特征，缩小范围。”
“不，全部都要。”魏莳萝斩钉截铁说，“而且不是要录下来。每个事情发生的时候就要告诉我，不管任何时候。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学长你。”
马尚设置好后，将手机贴近魏莳萝左手的手表，接受了联系名片。
“我不是有意一直反问，可是你确定任何时候？”马尚问。
“任何时候。”魏莳萝点点头，“无论是夜间休息时间，吃饭时间，还是上课时间。任何时候。”
马尚看了好一会手机，把手机屏幕对向魏莳萝：“那包括现在吗？”
“包括。我们走吧。”魏莳萝接过手机，看了两眼卡蒂甘的报告，起身把手机递了回去，“这格式我有些看不过来，学长来告诉我位置。”
“我们？”马尚看了看窗外的一片黑沉，以及时不时将暴雨天际映亮的闪电，点了点头，“当然，我们。”
第十一章 傻事
鸥翼门无声合上，马尚躺坐进班福德马丁的副驾驶座里，花了一些功夫才把六点式安全带扣上。
“我以前一直好奇，”马尚感受着透明材质和钢化玻璃组成的全景式视野，略有不安。这车车门和车窗附近的材料全是透明材质，从外面看里面扭曲黯淡不清，从里面看出去倒和玻璃一样透明。他接着问，“跑车到底带不带自动驾驶？”
“带，不然傻乎乎等停车场这些升降设备弄半天不成。都是让它自己对接慢慢停的。”魏莳萝握着宽大的方向盘，看着中空的方向盘后面的仪表盘。
“呃，我意思是，这车是自己开…还是你来开？你有那个，驾照？”
“学长也是新滨市长大的本地人，应该知道在这里，十六岁就是成年人。考驾照又不难。”
“呃。”
马尚还想说些什么，亮着黄色光芒的仪表盘上闪过一行“自检完成”后，便全面变绿，魏莳萝右手拇指按下了方向盘上的什么按钮，世界骤然袭来。
引擎咆哮，轮子似要撕开大地，飞起般的车子，把停车场出口拉到眼前，随即抛在脑后。
马尚只觉自己被死死按在位置上，在离地十厘米左右的高度突兀飞行。遮天蔽日的雷暴骤雨，霎时看起来显得可爱温顺极了。驾驶座前方的挡风玻璃上，投影了半透明的抬头指示器，包含了少部分车辆信息以及整个前方路面传感信息的地图。打在玻璃上的水珠，被迅速压到了两侧。
可惜耳边的心跳声太吵，马尚辨不清上面的细节。
从马尚公寓大楼地下车库，开车不到四分钟，魏莳萝就开着车子把他们带到了七公里外的目的地。
在魏莳萝踏下油门，到他们离开跑车的这一段时间内，马尚就没有再说过话，他全程抓着座椅，全身绷紧，总有下一刻就撞得粉身碎骨的幻觉浮现脑内。
“我说，你刚才严重超速了吧？”马尚声音有点点嘶哑。
“怎么可能，行驶系统和c.m.对接后，跑出路段限行速度后就会立刻吃到罚单了，我可是每一段路都保持着没有超速。这样的天气，向c.m.提交了路面状况判断放松行驶速度上限申请，才能开到这速度。是地下三楼？”
魏莳萝按下了电梯楼层，没去管一旁快要瘫到地上的马尚。
“第一次留意到车站的停车场是在地面…桃泽旁边的丘山站，地下三楼…我怎么好像有看过这地址的印象…”马尚靠在电梯壁上，喃喃自语。
电梯门退开，轰鸣炸入其间。马尚和魏莳萝捂着耳走出，这才发现这一层竟有三家吵闹至极的老式电玩厅。就连身处其间的老旧影视内容租赁店和便利店都不遑多让，各自接上喇叭进行广播宣传。
他们快步走到位于楼层角落的鸡尾酒酒吧门口，此处反倒安静多了，仅有些许低微的电子风混编爵士音乐透门而出。
门外本来有一拟人状的酒保侍者立牌，其托盘上方有着近场通讯支付区、二维码扫码支付区和联信卡刷卡区，用于支付入场费用。但立牌已被垂直劈烂一半，本应电磁感应开关的门亦微微敞开着。
眼看魏莳萝手握着门把，就要拉开门入内，马尚忙伸手阻止。
“就这么进去？可能里面还在闹着呢。”
“不是有你在吗。”魏莳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上次你的那个能力，遇到什么对手都不用怕吧。”
“你果然误解了！”马尚急忙把魏莳萝从门开拉开几步，“简单来说，我的能力，只是让没有能力的人短暂拥有一会能力。”
“那，你把那个能让人瘫痪的什么emp类的能力，给我用不可以吗？”魏莳萝有些不解。
“怎么说好呢，大概那是属于陆乐水就是你看到的那个人的能力。我是从他身上具象出来一个魔方一样的东西，再塞入他体内，才能达到让他短暂拥有能力的效果。这魔方也没法用到其他人身上。”
“原来如此，”魏莳萝神情没什么变化，“照你这么说，没有变异能力的我，也能被你赋予能力什么的？”
“…就现在来说，是做不到的。”
“那也没关系，我们是来旁观的。”魏莳萝迈步就往鸡尾酒吧。
“到底是要做什么…”马尚稀里糊涂跟在后面。
魏莳萝拉开门，头也不回说：“找到更多，像你一样有变异能力的人。”
马尚没时间理清这句话的意思，先跟着魏莳萝进到了鸡尾酒酒吧里。
小酒吧卡座并不多，走道也狭隘，倒是收拾得整洁干爽。仿古的投币式电子管点歌机贴着电子壁炉而放，波普和蒸汽波风格的广告海报在仿砖的墙面上诡异得和谐共处，零星的显示器错落有致地填补着其他空隙，小声播着毫无关联的乱七八糟节目。
即便对于静吧而言，这处的气氛也静得过于吊诡。
片刻后，勉强认清酒吧全貌得马尚和魏莳萝，从一片狼藉的吧台处，发现了不和谐音。吧台入口处，一台已经损坏的工程用小型外骨骼动力甲把路几乎要堵死。
魏莳萝正要走过去，马尚伸手拦住了她。魏莳萝看了马尚一眼，竟有些认不出他来。一双吊起的剑眉不怒而威，站直的身体兀然高大了许多。
她愣了一会，才跟着马尚，挤进到吧台里面。
她顺着马尚的视线向地面看去。
有两人正倚着吧台瘫坐，碎玻璃和辨不清颜色的污水躺了一地。铁腥、酒精与机油的味道糅杂着，冲鼻而来。
在昏暗的光线下，魏莳萝好一会才认出，被马尚按着一只肩膀的，是她先前在天台上看过的人，正是那位瘫痪了各学校会成员的男孩。
马尚的语气冷得像冰：“陆乐水，怎么回事？”
被叫做陆乐水的男孩一直在急促喘着气，听到马尚的话，才抬起一点脑袋来，似乎想抬一抬手，却无法做到。
再仔细一看，陆乐水的双臂满是紫青发肿，虽然直摆而下，却像松散的面条一样不自然绵软弯曲。
“哟…你还是、对卡蒂甘、留后门了、啊…明明叫她删、掉…”
陆乐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他开始大口喘气，调整呼吸。
接着开口的，却是他旁边坐着的一位“女孩”。在她开口瞬间，魏莳萝听出了声调里故意调教出来的电子合成音色，而“女孩”小巧可爱的脸上也不甚柔和，似是故意突出其仿生机器人的身份来。
“有五个反机器人组织的家伙找上门来，想要把我带走。”女孩迅速描述情况，“乐水轻而易举放倒了三人，还用消防斧砍坏了那动力甲的动力供给装置。可是第五个人，用拳头打断了乐水的手臂，踢断了我双脚，还说待会会再开一台动力甲来带我走…”
陆乐水猛吸一口气，插嘴说：“…你来晚啦。警察预定十一分钟…现在是八分钟，就会赶到…那些人根本带不走斯汀蕾…把门锁上、就好…别犯傻、马尚…”
他边说话边倒吸冷气，试图止住自己不小心发出的哼闷声，不断晃动的眼皮像是要随时晕过去一样。
“嗯，”马尚说，“斯汀蕾，你觉得呢？”
“我…”那仿生机器人女孩刚说话，就被陆乐水瞪了一眼，后者不断晃动脑袋，“那个家伙，是闹事的常客。这次这样，他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个地方由于出过很多事故，所以安保系统特别严格…”
陆乐水又插话到：“…切换、回去吧…如果你做什么…呼一定也会被发现…别…呼”
他话说不完，就猛地垂下脑袋去，呼吸重新变得急促起来。数滴从他额上流下的冷汗滴到了地面上。
“…真是没有办法。如果我答应把自己献给你，全身心帮你去对付你老爸还是别的什么敌人。我可以认为你会罩着我吧。”马尚站起身，从内衬抽出一条线来，接到手机上。
魏莳萝过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
“当然。”
“交易成立了。”马尚拉起线的另一头，插入自己耳后的接口。
第十二章 精锐执行者
新的世纪即将过去，而远在这世纪以前，网络早就被发明出来。
只是在那时候，网络结构还非常简单，如今的组网方式和入网需求何止万千，组成的网络拓扑和网络层次纷呈复杂。
想在变幻不定的网络环境中，既想保有数据灵活与授权敏捷，还想保障一定的安全，单凭借以往的软硬件网关上的防火墙，无法适应其要求。
拥有一定学习能力的自动化网络策略，成为了每个可被视作独立网域的入网个体的必备联网手段。
漫游在网络之中的，不再是一座座冰冷僵硬的设备，反倒像是一只只摸索交流的生物。
网络安全从其狭义的本质来看，可称为底层网络安全，仍是围绕着漏洞与后门进行的防卫战。cracker们乐此不疲地寻觅代码、系统、驱动、引导等层面可以破解的部分，进行入侵。在马尚眼中，他们才是能把网络安全掌握在手中，真正的黑客。
但从广义上看…不论方式，所有能绕开目标应有的权限设置，并能获取信息、执行行动、甚至完全控制设备的人，都会容易被不明真相的外行人认为是黑客。
那么，在这种广义、被曲解的层面上，马尚是否如马惜遥所认为的那样，是一名黑客呢。
很快，反机器人团体“尼普顿蓝襟”的精锐执行者裴哲基，就会知道这个答案。
裴哲基在工程用外骨骼动力甲里坐得并不舒服，斜方肌和三角肌在肩部撑得紧，移动手臂操控时得额外留心。
他庞大的身躯蜷缩在驾驶舱内，控制着动力甲拉开酒吧的门。
这家“underbartender”，其招牌特色便是，由仿生机器人酒保“斯汀蕾”进行接待与提供调制饮品服务。不少来客都喜欢让斯汀蕾随意推荐他们一杯，并且在品尝调制饮品的时候，和它说上几句。
“尼普顿蓝襟”在这家店于两年多前开设时，就有留意与标记。裴哲基在听闻到这酒吧时，笑得快把屋顶都掀翻了。
在他眼里，这是何等变态与可悲的世界！
现在的人，已不大和亲朋好友谈论一些闹心的事情。是啊，既然没有人愿意听别人倒苦水，甚至觉得那是在倾倒垃圾，只愿意从外面听到正面的事情。那任谁也只能客客气气地和别人交往，亲属来往不过是具备亲密属性的感情交易，朋友间已不去述说远大的理想，已不谈论生活里点点无聊辛酸琐事，大多数只能说得上是玩伴。
即便走到酒吧里，与陌生人之间，都不愿诉说一些和熟人无法说的话。如果故事精彩跌宕，倒成了别人的下酒菜了。要是故事平淡无聊，则只会得到对方的早早离席。又何苦受这样的屈辱？
哼，就算是对着家里占据一席之地、该死的机器人，很多人也不敢开口。心里总害怕机器人转而告诉家人，或者是成为数据泄露的渠道，被外界所知。真是讽刺极了，自己明明心知外界根本不对这些破事感兴趣，没人愿意浪费一丝精力去了解，却也害怕泄露出去，变成什么把柄之类的东西。
结果呢，同时具备陌生与非人属性的机器人酒保，倒一下火爆起来了。难道那些冰冷而幼稚的应答能抚慰这些人的心灵么，难道真正的酒保不能更好的服务到他们么，可真荒谬透顶。
但可悲荒谬是一回事，裴哲基也清楚，组织的工作重心在于对抗那些大规模雇佣仿生机器人的黑心雇主们，还有那些更进一步提倡允许仿生机器人搭载高智能度人工智能、更广泛参与到社会里面来的狗屎名人们。
他和组织不可能去理会这么一家小酒吧，也不起什么作用。
很多事情的发展往往超出“尼普顿蓝襟”的预料，且不说有明确利益立场的雇主和名人，半个多世纪前，曾一边倒对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泛滥进行反思和反对的思潮，慢慢又软化变了方向。
裴哲基感到很悲哀，人的眼光似乎永远这么短暂和肤浅，只看得到也只在乎眼前的东西。
在联合体以及各国各地区的不懈努力下，人在与机械的对抗间勉强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仍在不断被其侵蚀生存空间的同时，被掠夺的感觉却越发不明显。
很多人甚至因为深受机器人的小恩小惠就像这些被机器人与人工智能压迫得生存艰难得人们，来到“underbartender”，在吧台对着斯汀蕾诉诉苦肠、获得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开始对机器人有起好感来了。
特别是，“underbartender”在开设半年后，不定期会在视频分享平台上制作一些有趣的节目。既有隐去了当事人样貌与事情细节的酒吧访谈，有一些关于调制饮品的介绍与调制表演，也有一些文化类的流行节日介绍，还有和酒吧毫无相关的搞怪节目，甚至偶尔还有斯汀蕾的歌舞表演。
裴哲基是感觉莫名其妙到极点，可这竟然广受欢迎。特别是一些斯汀蕾的失言与表演错误，更被称作是有趣的灵魂，什么神奇的创作。以此为基点，不少关于高智能度人工智能创作能力设想的讨论又喧嚣尘上，眼看着又有人要被转化成高智能度人工智能的支持者。
近日，“尼普顿蓝襟”的主力人员全在忙于响应魏邦彦再次向联合体提交赫胥黎议案，抽不出人手来。只好让本来在休养的裴哲基来帮忙处理这座小酒吧。
两个月前，他在一场活动里，把那些阻挠组织行动的小兔崽子们据说是叫做什么阳还是什么行者的学生组织痛揍了一顿。裴哲基手撕了两台工程用外骨骼动力甲（这动力甲动力系统线缆都裸露在外，很容易撕毁），把很多自以为厉害、被其他学生仰仗的小鬼头一脚踢出尿来。
小兔崽子们吓得屁滚尿流，互相搀扶着快速离开了现场，可也浪费了裴哲基他们一点时间。商业地产寡头阿卡迪亚的安保队们，在裴哲基他们成功完成活动前，赶到了现场。他只好掩护成员们撤退，和那些安保队员大打出手。
他几乎是一人面对二十人，却也成功伤到六人，让队友成功撤退。代价是全身大部分骨头都骨折，差点被断开的肋骨戳穿了肺，躺进了疗养机里一个多月都动弹不得。
裴哲基没有想到，在小酒吧里，也能遇到受过一定程度专业训练的对手。不过对方是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小鬼头，用的还是非侵入式的仿生器官植入件，两重叠加下自然被他轻易收拾。
但裴哲基身体离痊愈还差很远，他不得不借助动力甲来搬运斯汀蕾。斯汀蕾此时载满工作与防卫元件，少说也有一百公斤重。他光是揍三两拳那小对手，就感到自己身体快要承受不住，只好不乱来。
他反手抄起对方的消防斧，往斯汀蕾的机器腿上砍几下，然后用脚踹断，从消防楼梯到楼上消防间去找工程用外骨骼动力甲。裴哲基清楚知道市公安系统的反应速度，他至少还有十分钟可用。
在消防间里不耐烦跺着脚时的裴哲基，在用组织给的程序，来获取动力甲使用权。那时他并不清楚，这段事件的回放正被一名学生所快速浏览。
现在，酒吧内，这名学生的身影，进入了裴哲基的眼中。
他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双手。
第十三章 接管
出现在马尚眼中的裴哲基，如勉强塞入钢铁盒子内的浓缩石岩。这块石岩谨慎凝视着马尚。
石岩般的半灰头发男子开口了，音量不高，却传遍室内：“喂！你们在做什么。酒吧目前出了些问题，不营业。都快出去。”
直直站在吧台前的男学生，明显比将近两米高的裴哲基他矮一个头。不知是不是坐在驾驶舱的视线高度问题，裴哲基竟觉这天然卷黑发下的双眼正远远俯视着自己。
男学生马尚说：“是你伤的我兄弟？”
声音冷得裴哲基觉得甚是奇怪，里面听不出针锋相对的愤怒，也听不出一丝对那瘫坐到吧台内小鬼头的关切。这句话听上去也不像是一句问话。
是真的熟络关系者，还是纯粹对这家店有好感的顾客？裴哲基从动力甲内走下，斜视对方。
啧…先前揍那小鬼，还可以让律师推说是防卫过当。自己还在那上次案件审理的保释期内，行动没有那么方便了。
他抄起卡座旁的铁椅子，稍稍用力一扔，嗡然挂起风响。
咣乓！
铁椅子猛然砸中男学生身边半米不到的吧台，为那一片狼藉再添一处让人胆战心惊的砸痕。椅子又在室内乱弹跳了好几下，使人心烦意乱的吵杂金属碰撞声回响不绝。
不为所动，是吓傻了吗？想法在裴哲基脑内一闪而过，往马尚走去几步，又抄起一张椅子，拧起恶容。
“想被砸？快滚！”
“你为什么把我兄弟伤成这样，”冰冷的话语又再出现，“为了达到你们蓝襟想要的目的？”
“少废话！”这家伙，是有备而来，还是在拖时间？裴哲基身体重心和内心一起下沉，侧身快步缩进，见男学生毫无反应，左手猛然揪住其衣领，一拉一甩，把人扔离了吧台。
天然卷学生的后背碰到点唱机，随即摔倒在地。裴哲基自觉力度还控制得可以，没把人嵌到那机器上。
他扭过身来，刚想走进吧台，迎面却被一击直拳打中，甜腻腥臭的味道一下在嘴里漫开。裴哲基忙后撤数步，眼前黑雾散去，一靛蓝近黑单马尾女生的身影跃入眼底。
不对，不是人类。她是斯汀蕾。她怎么有这种还击能力。她怎么站起来的
不及细想，他右手一直抓着的铁椅已随自己身体旋转，全力甩出。
只见斯汀蕾摆出的作战姿势丝毫不变，只左手作手刀状，迅速一挥，铁椅如豆腐般被切开，截成两半。
裴哲基脸上大骇：这怎么回事？短短的时间内装上了快速反应室内作战装备不成？
寒声如锋，从耳后刺来：“我问你最后一次，为什么。”
“臭小鬼！”
裴哲基怒火炸燃，将体内一直被遏制运作的侵入式仿生系统全数解禁，他自己的话还未说完，头也不回作一击后旋踢。他此刻可管不了给组织添不添麻烦，只想把那天然卷小鬼的头踢下来。
他随踢击的力道，将身子侧旋到后方，却发现自己把动力甲的头部设备给踢了个稀烂。
“啊！？”
疑惑刚生出，他又觉脸上一记吃痛，眼前蒙起黑雾来。
“裴哲基，蓝襟最强打手之一，”那烦人的无感情声音又响起，男学生的脸逐渐又在眼前浮现，“一对一毫无败绩的强者，却以伤残学生为乐。”
“你他ma的闭嘴吧！”明明是争分夺秒的时候，竟然还被一个学生耍，裴哲基又急又气，骤然扑前。
两记勾拳，四下刺拳，那学生倒也奇迹般躲开，一下被他逼到墙角，眼看不得不试图反击裴哲基。
“哼！小把戏。”裴哲基毫无征兆一击后踢，将他身后企图趁不备袭来的斯汀蕾直接踹飞，轰然砸进另一侧的墙面里。
后踢的腿还未收回，另一腿单腿用力，他便冲抵到那学生身上，手肘抵住了对方肩膀，顺带压住了喉部。对方唯一可活动的手臂则被裴哲基死死钳住，毫无动弹可能。
“要不是我身体受限，我五秒内早就收拾了你们这些弱智废渣。还给我玩这些。”裴哲基咬牙切齿说道，“你说我很喜欢伤残学生？是啊，你们这些屁事不清楚的小兔崽子，既没有受过迫害欺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争取想要的东西，也学着搞这组织那组织。除了折腾添乱，你们学生懂个屁！”
数秒时间，天然卷学生就被他压迫动脉和脊髓供血，缺氧昏晕了过去。裴哲基松开手，任由学生倒到地上。把斯汀蕾带离这里的时间越发不够了，还得先想办法去掉它身上不知怎么装备的武力。
裴哲基不情不愿戴上耳塞，拨打组织任务支持部门的电话。他很讨厌在任务里被人指手画脚指导，可也不得不承认任务支持部门在紧急情况能发挥巨大作用。至少当下，他需要警方情况的实时播报，以及应对斯汀蕾状况的操作指示。
电话几乎立刻在拨打的时候就接上了，可传来的，却是令裴哲基毛骨悚然的冰冷声音。
“这就是，你重伤我兄弟的理由？”
裴哲基死死盯着倒地的男学生，感觉眼睛都要被他自己瞪出来了。
“你在看着哪里。”那声音又说，随后，有响指兀然打响。
他眼前，是一堵昏暗的墙。他此时正在紧紧贴着墙而站。
怎么…
裴哲基惊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发声，也没有办法挪动自己的身体，连手臂甚至指头都没有任何知觉。
有什么东西，抓起了他的头发，把他头往上拉起。
那学生，正站在墙上，冷冷地看他。
“…怎么回事？”陌生的女声传入到他耳内。
“他估计以为自己不是在地上趴了好一会，而是在教训我吧。”那学生微微眯眼，裴哲基感觉那视线在剖开自己脸部，视线所到之处隐隐作疼，“他进来酒吧那一刻，我就入侵接管了他的双手，三秒内又控制了他全部的器官，包括他的仿生双眼和仿生脊髓。也就是接替了他全部的感知。他刚才一直活在我设计的幻觉里。”
“这种事，也做得到吗？”那女声听起来相当震惊。
“…你现在了解你自己的处境了吗，裴哲基。”他的头又被猛地拉起一些，冰寒的视线剖进了他眼里，眼内的幻疼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那学生原来不光是在回答女声的提问，而是在用言语震慑裴哲基他，这声音越发冰沉：“你以为打断别人肢体，是给别人教训，是给别人免费上了一课？那我也给你这傲慢的家伙一点教训吧。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你将不得保释地被拘留起来，等待你身上所有案件的司法程序走完，这将会是三个月以上的时间。
“在你被拘留关押的这段时间里，你的全身体能会处于最小化，肌肉用不上力，器官运作几乎停滞，腺体分泌完全失调。你吃任何东西，却难以消化吸收，让你一直饥饿昏厥。你喝下水却难以补充水分，让你一直干渴难耐。半衰竭的器官会让你根本没法正常入睡，噩梦缠身。你身体的抵抗力将会低下到接近免疫缺陷者的水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你染上疾病。你也再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思考点什么，低烈度的痛苦将由内而外一刻都不停地将你灼烧。
“而你知道更精彩的是什么吗你去作的任何一次体检都会显示你全身机能良好，非常健康。你会被当成一个一直在扯谎要求治疗的人来对待，但你不会接受到任何治疗。警察还有三十秒就会推开门，把我们从这里带走。我刚才所说的，就会成为你即将要经历的现实。下地狱去吧。”
抓着裴哲基头发的手松开，冰冷的地面从视线边缘袭来。
第十四章 诊疗中心
不像医院，更像高级酒店。这是马尚对阿卡迪亚诊疗中心的第一评价。
他坐在翡翠与象牙白色调过道的沙发里，低头看向诊疗中心给他的来客用屈柔电子纸，滑到【医疗诊断报告通俗讲解】那一页。
“…伤者双臂虽无开创性骨折，但大面积粉碎性骨折造成手臂肌肉、韧带、血管等组织破坏严重，手术不宜以复原为目的。建议在全面清创后，进行替换原生手臂组织的手术…”
马尚正读着，一则消息覆盖了报告页，上面显示伤者陆乐水请求通讯。他忙掏出耳塞，接通了通讯。
屏幕上，陆乐水的神色少了惯有的干练清爽，痛苦使他遏制皱眉的故作轻松显得更为不自然。从距离上判断，这应该是疗养舱内的摄像头画面。
“痛苦遏制回路真厉害啊，”陆乐水试图笑着说话，“要不是那么多副作用，我都想弄个植入件了。”
马尚的脸皱了起来，嘴角一直在打颤，他有很多话，却不知先从何说起。
两个呼吸后，他才说道：“你怎么就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了？我还在等你醒来，好联系你父母…”
陆乐水这下是真的笑了，可是痛苦很快湮灭了他的笑容：“我爸我妈这时候可忙了。联合体最近不知有什么大事要搞，他们平时都恨不得没事找事，这会才抽不出空来。伤情你也看了，除了同意还能怎么办呢。”
马尚一时无话。陆乐水做了个深呼吸，问：“你是在自责，还是在怪我？”
“我…”马尚有些哽咽。
“事情不该是这样？”陆乐水声音戏谑至极，“我日他ma了批的这些神经病，事情当然不该是这样。这些人哪里是搞什么抗议反对，那人估计能正面打烂穿着军用动力甲的士兵，简直就是个狗日的人形兵器。我看我爸妈天天折腾这折腾哪，最该去做的事情倒一件都没做，还给我吹联合体多重要多有贡献呢。真是放屁。”
“不是这样的。”马尚咬着牙说，泪淌了出来，“如果我有留意到…”
“你是不是也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比联合体的高级官员都厉害？”陆乐水略略挪动了身体，在痛苦闷哼的同时迅速打断马尚，“就算我没让卡蒂甘把我平时的活动隐藏不记录，就算你发现了我在帮忙经营一家机器人酒保的酒吧，你想怎样？这事就能避免了？”
“我…没……”马尚有些泣不成声。
陆乐水看着镜头，又笑了：“是啊。我好怪你啊。你怎么不成为无所不能的神，把所有有危险的活动都置于你的监控之下，然后全部都给保护起来。去你ma的，尽是我在安慰你。你来安慰安慰我好不好，我随时就准备动手术丢掉我原来的这双手啦。”
马尚苦笑着，用手背擦掉了脸上的泪：“你这不是赚了么。你自己说你老早就想把全身骨骼全给换掉，就是嫌贵又有点怕。有什么好安慰。”
“对哟，做完手术我还要问你哪里攀上的富婆，竟然把这手术费用大部分都包了。好好准备说辞吧你。”
在提到丢掉原来的手臂后，陆乐水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笑容亦显仓促。他躺在病床上的身体刚刚开始略微发抖，通讯就被他中断了。
屏幕暗下，报告的文字又浮现其中。马尚看着走廊对面的饮水机，不知看了多久，魏莳萝坐到了他身旁。
马尚吃力地把一片空白挤出大脑：“…谢谢你的赞助…要是正常的治疗，这种复杂性粉碎骨折什么的，可能会要截除双臂再换上仿生手臂。肢体组织替换的治疗费挺高的，但感觉上至少比装一对假手臂好多了…”
魏莳萝说：“不用谢。”
马尚又看了一会饮水机：“我入侵了那栋楼里的不少设备，还对监控做了一些手脚。这些可能需要你赶在取证前做一些处理。”
魏莳萝说：“我听完学长的解释后，刚才就是在忙这个。”
马尚拿起电子纸，好好放在腿上抚平。他说：“卡蒂甘和基地的存在，利用潜入式网络界面和卡蒂甘一起快速攻破自动化网络策略，且听风吟的三大秘密武器你已经知道了两个。还有一个是正在研发中的隐形侦察机。这些手段，任你差使如果你真觉得这些学生级别的手段在你眼里能起什么作用的话。”
“那学长你呢？”魏莳萝瞥了马尚一眼，“你又有什么秘密武器。你那个遭遇不幸的朋友，他说的‘切换’是什么？”
“不是我瞒你。那什么‘切换’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马尚苦笑着清了清喉咙，“如果说我还有什么的话，就是那个变异能力。只是这个奇葩的超自然存在，实际上也不能做到什么非常特别的事情。就我对自己的了解，我只能从陆乐水他身上感受到他某种内在的性质，然后把它具象成某种魔方一样的东西。当这个魔方和陆乐水融合后，他能获得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的能力不过我们也不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激发了属于他的力量，还是赋予了他其他力量。”
“是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而不是仅仅给我指令，我也许能更好地发挥我的…作用。”马尚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说道。
魏莳萝叹了叹气：“我也清楚这一点。可我不告诉学长，当然也有我的想法。只不过，现在连考虑这些的余地都没有。我父亲已经派人来找我了，没有想到他动作这么快。选公司的对手阿卡迪亚的医院，也还是挡不住他们立刻找到我。”
“找你？”
听上去就像是离家出走的女儿被发现了一样。
“在那之前，我先告诉学长，一件非常高度机密的事情吧。虽然应该在三个月内，联合体就会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前天，我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急着去见一个人。”魏莳萝从椅子上坐起，身体前倾靠近马尚，声音有些变小，“这件事，开始于五年前。”
“五年前，”马尚觉得皮肤上的毛发莫名竖起，“莫不是和变异能力有关？”
魏莳萝缓缓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的降临
约三周前，联历三十九年六月五日，这个世界第一次正式接触到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高级文明。
据魏氏新材集团在联合体的情报渠道了解，包括联合体在内，几乎所有跨地区、地区性质的实体机构或共同体形式（国家亦是），都经历了一段愉快或不愉快的主动接触。
各方当局第一时间，自然是查验这接触是否是恶作剧或是某组织的特殊用意方式。查验的方法与手段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作为主动接触方的降临者也乐于配合。
一周时间内，绝大部分人达成了一个共识，以人类可施行的方式来看，此降临是真实的可能置于高度可信区间。
简而言之名为白泽圣庭的高等文明，正式与人类文明接触，并开始进行官方联络渠道的建设。
至于对方为什么使用“白泽”，这一出于永夏国的上古神话神兽为自己命名，以及使用“圣庭”（holy tribunal）这一名词形容自身的构建，白泽圣庭方面并未给出任何回应予以置评。
尽管白泽圣庭似乎愿意回答部分提问，或者就某些事务予以评论，但相较交流一词，绝大部分与其进行联络沟通的人，更愿意把这称作是宣告。
白泽圣庭的宣告被各方总结为：
其一、它抱有某种明确的目的，降临至该星系的文明之上，但它现阶段并不告知目的究竟为何。
其二、至少可以确定的是，现阶段它目的不为获取物质、能源或信息这三大类资源，同时无意统治、联合、附庸、启发、保护、毁灭、垂怜、霸凌人类文明。
其三、它提出了某项人类文明可在其帮助下执行的行动，但没有指出这是请求抑或命令，亦没有告知如若人类文明拒不执行的后果。
“听上去过于宏大和天方夜谭，这是我不打算告诉学长的重要理由之一。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事情还在后面呢。”魏莳萝说到这里，淡淡一笑。
“外星人？”马尚问，“我如果没搞错的话，似乎还没有谁能很好地进行柯伊伯带探测。连火星基地建设方案都还在争论个不停，压根还没开始建设。这就被外星人抢先了一步发现我们了？”
魏莳萝摆了摆头：“不。他们将白泽圣庭只称作高等文明，而没有称是外星文明或是星际文明是有理由的现在没有人能搞清它们到底来自哪里。只知道对方能用我们星球上所有语言来和我们交流，并且科技能力甚至不知道这样称呼对不对总之，它们能用远超乎我们想象的手段来联系到所有政体和泛政体组织。”
“具体是怎么联系的？”马尚问。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可见这一点的保密等级更高吧。”
“可是这样什么都不清不楚的…难道没可能，是你们的情报渠道被唬弄了吗？”
“也并不是全部都不清不楚。除去各方自行的查验以外，它们亲自为所有人展现了一件事，并解答了一个问题。”
马尚在裤子上抹去一些手上的汗：“和变异能力有关吗？”
“嗯，据说白泽圣庭当场随机赋予了大量人变异能力，还告知各自的使用方法，让他们都尝试使用了至少一次变异能力。不过很快白泽圣庭就收了回去，并且愿意随时赋予想要尝试的人短暂的变异能力。学长你的能力倒有些相似之处呢。”
魏莳萝说这话时，一直在观察马尚的表情。
她接着说：“随后，有人提问到，我们社会之中出现的变异能力是否与白泽圣庭有关。对方承认，正是它们在五年前使我们文明具备使用变异能力的条件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只字未提。只是它们还评论，芒种已到，时是降临。”
马尚神色有些勉强：“…请你继续。”
白泽圣庭进行环境改造，是为了让人类文明拥有参与“噬血沙尘争霸赛”（harena tournament）的必备条件。而它所提出的可执行行动，正是举办这一赛事，并宣称人类有义务这样做。
和提出这要求同样离奇的是，白泽圣庭非但不说不参与这赛事的后果，就连参与这赛事，参与的各方或者获胜的一方能够获得什么奖赏，它只字未提。
各方对此荒诞至极的现状，有着远超乎各方数量的判断分析总数。不愿有任何接触的人，只占了极少数，而少部分人认为可尝试积极顺应对方提议，大部分人呢，当然不愿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纷纷提出要增添与自身有利或者至少看上去更“公平”的条件与协议。
而白泽圣庭非常简单地告知到，它会逐步增加更多与人类文明接触地方式。这意味着现行与各地区各组织首府、总部接触的情况仅是暂时状况，很快各方将很可能不能以简单的行政手段限制一般人接触到白泽圣庭。
届时，就和现在已经使全世界足够乱套的变异能力一样，各方领导层面不但不能为其做出合理的定义与解释，为其在社会中安排合适的存在意义，还要因更多造就的现象，严重削弱其权威性。
原本在接触与处理白泽圣庭事务上，没有足够优先权和合理统筹理由的联合体，被各方重新赋予了新的责任与担当。
联合体藉此，作为现阶段全人类文明的统一代表，开始与白泽圣庭共同筹划争霸赛的赛事事宜。
“实际上…这横跨整个星球的赛事，上周就已经开始了。可是全人类中的大部分人却至少要在三个月后，等到联合体等组织有初步了解后，才会得到正式的通告。”魏莳萝说着，似乎为那些蒙在无知的迷雾中的人们感到无奈。
她又说：“而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它的象征意义已经超出了它的实质意义究竟通过这个争霸赛能够得到什么实质上的资源奖励，或者对变异能力是否多一些了解，这些虽然重要，但比这些更重要的，已经变成了到底谁争取到了这一些，通过了怎样的形式和手段去争取，得到以后对谁更有利，谁更有权利去处置。”
“影响力。”马尚终于理解到了，“谁能在这赛事里面表现更出色，谁就能获得不小的影响力。可能这影响力还会大到无法计算。而按你所说的那样，这件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会成为你父亲级别的人物，去获取影响力的抓手。”
魏莳萝后仰着，躺进宽大的沙发里，双眼看向天花板：“…说的没错。仿生器官乍看下，好像能使人变成超人，可是在我们现在这个世界里，根本不需要这么多超人。这东西更像是健康的必备医疗保障，在那之上，人们就没那么感兴趣了，何况还有副作用。但争霸赛和变异能力的存在…极大改变了现状。我不能就这样让父亲顺利地获取到他想要的东西。”
马尚双手抓着电子纸，一时不知想什么好，他问：“那要怎么做呢？”
“我也想知道，”魏莳萝无神地摇摇头，“原本，我是想组建一个属于我的团队，去击败我父亲的团队。”
“原本？”
魏莳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走廊的入口。马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