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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江风引雨入舟凉

    那是一方小巧的莲花状饰物,只有小指长短,精巧细致。

    “开!”

    无显唇齿微动。

    那原本小指长短的事物,在被白术接过后,迎风便长,化作一颗脸盘大小的灿金莲花。

    瑞光千道,佛音缭绕,七瓣莲叶金色层层舒展开,每一瓣莲叶上都有天龙盘绕其上,头角峥嵘,威仪赫赫。

    莲心处,一个小拇指高,与无显面貌相似的小僧人正盘坐诵经。

    白术与莲心处的小人对了一眼,莲心小人合十微笑,嘭得一声炸开。

    点点金光重组,转瞬间,莲心处的小人再度出现。

    白术惊讶张大嘴,那小人,正是自己。

    小指长短,宝相庄严,一袭白色僧袍的他正在莲心处结跏跌坐,发出若有若无的诵经声。

    好一颗光头……

    白术摸摸脑袋。

    我的光头原来这么亮……

    “这是一件异宝,是贫僧师尊所赠。”

    这时,手心金莲传来一道讯息,白术按照讯息一扭,那脸盘大的金莲,再度变作小指长短。

    “它叫七宝如意莲,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这七种珍物,共合称七宝。

    它本有七七四九瓣莲叶,每瓣莲叶一经催发,便有金刚境全力一击的威能。

    只是一代代传下来,从师尊传到贫僧手里时,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

    这六种,总共四十二瓣莲叶,都已被用尽。”

    无显苦笑一声:“到如今,也只剩七瓣如意金莲,还望师侄不要嫌弃。”

    “怎敢!”

    白术托莲在手,喜不自胜。

    金刚境全力一击,那可是一尊无漏者出手。

    有它来护道,不说性命无忧,可至少在面临绝境时,也多上了一个大底牌。

    “这东西少见,炼制起来更是耗时费力,王秋意之后,可再没有这种事物了。”

    “王秋意?”

    正把玩金莲的白术一愣,他向刚才发声的无晦问道:

    “师叔,王秋意是谁?”

    “一个早作古的人仙。”

    无晦伸手一指:“你手上金莲,便是他的遗物。”

    “他是金刚寺前辈?”

    “哪有,是被我寺高人打死后,从他身上搜刮来的。”

    无晦叹息一声:“这般人物,死得却窝囊,着实可惜了!”

    见无晦有挑起话头的态势,无显无奈打断他:

    “好了,止住,今朝不是谈这事的时辰。”

    “我也没什么好教的了,师侄初离故土,且宽限你一天假。”

    俊秀僧人又转向白术,温煦笑道:

    “且在城中随意逛逛,好好耍一耍吧。”

    “对,逛一……等等,我可没东西送你!”

    无晦对白术视而不见:

    “师兄是阔佬,我是穷鬼,真要我送,房里还有半只过夜的烧鸡,不嫌弃你就吃了吧。”

    无显轻声一笑,缓缓摇头。

    眉目若画的明丽女子看着无显微笑摇头,也轻轻抿住唇。

    “小师傅,给你。”

    白术愕然抬起头,眼前纤纤十指间,是一张鱼形的古老符。

    “这是小挪移符,能任意挪移到百里内的任何方位。”

    明丽女子笑靥如花:“呐,收下吧。”

    “师叔……”

    白术投去求助的目光。

    “收下吧。”无显双手合十。

    “收下吧。”无晦撇嘴,“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显在给师……”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无显一眼给瞪了回去。

    “小将也有一物要送给公子。”

    一直侍立在侧的陈鳌笑道:“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去吧。”无显松了口气,“陈将军助你良多,你且先与陈将军出去吧。”

    “明白了。”

    白术犹豫再三,收下那张小挪移符,朝几人恭敬施礼后,才退出门外。

    天际间,依稀还有丝丝紫雾未散,走出门外的白术收起金莲和符,笑着与随后跟来的陈鳌叙旧。

    在谈话时,他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谢梵镜,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傻狍子。

    今天,却一直没有见到她……

    在活尸祸乱被平息后,元气大伤的汾阴城,又一点点,逐渐热闹了起来。

    在城南角,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里,随着三五个仅剩客人散去,灯火登时暗了不少。

    “陈,陈将军,且住!”

    有些大舌头的白术踉跄,一把扶住烂醉如泥的陈鳌。

    在杀完今朝最后一批活尸后,练拳的白术不好推脱,只好与陈鳌来这饮酒。

    说是替他送行,陈鳌却喝得烂醉如泥,全然没有用真化解酒力的打算。

    “送他回去。”白术拦住军士,“我自己会走路。”

    看着军士们把陈鳌抬进马车,白术晃了晃脑袋,慢悠悠朝洗剑池方向走去。

    满身的酒味被凉风迎风一冲,连有些混沌的脑袋,都清明起来。

    他试着吹了个口哨,声音却像气球漏气发出的刺刺声。

    白术笑着摇摇脑袋,这时,墙角处,一个身影突然站起来。

    “公子。”

    暗自戒备的白术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你是?”

    他抬起眼,认真打量了一会,才认出来人。

    “苏姑娘。”

    白术笑道:“夜里风大,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在等公子。”

    “等我?”

    “公子是个好人。”

    苏妙戈盈盈一笑,那双小鹿一样活泼的眼睛里,像轻纱般缱绻的东西,慢慢飘出来。

    紫雾铺天盖地,混混沌沌地重重流淌,风的声音暗哑而破碎。

    在浓密的深紫下,苏妙戈和白术对望着,像旷野中的两只小小蚂蚁。

    “公子没有要我,却还帮了哥哥,公子是个好人。”

    “要你?”

    白术忍不住打了个酒嗝,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窘迫。

    “给公子的。”

    苏妙戈低下头,从颈上轻轻解下一尊白玉观音像。

    细腻柔滑的玉质上,有着少女身体特有的暖香。

    白术握住它,就像握住一颗跳动的小小心脏,噗通~噗通~,莫名其妙的五指发颤。

    在身体里,心脏也跟着一起,噗通噗通

    “我不像哥哥,没有什么好东西,观音是阿爹给我的。”

    苏妙戈低下脑袋,沉默了一会,她轻轻笑了笑,两腮绯红,突然转身跑远。

    白术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他张张嘴。

    “嗝~”

第七十七章 月照开烟树

    踉踉跄跄走回洗剑池中后,用了两碗醒酒汤。

    铁柱早就睡熟了,他向来是睡得早,醒得却不早。

    白术照旧盘膝打坐,唤出属性面板,今朝的那批活尸,陈鳌下了死力了,若无意外,在近来一段时间里,这也是最后一批大数目的活尸了。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圆满;《风雷步》圆满;《伏虎拳》圆满;《大开碑手》圆满;

    《七步生莲》圆满;

    《神象拳》未入门(55%);《赤龙心经胎息篇》圆满。

    《自在人觉经》未入门(3%),《遍净天人体》未入门(1%)。

    【属性值】:7120。

    消耗230点属性值,把心经提升到了圆满,又用387点属性值,将七步生莲提升到圆满,

    原本6901的总额骤减到6284,在今天除尽铁网里最后一堆后,属性值又上涨到如今的7120。

    杀活尸时,他每每亲力亲为,就是为了练习真的运转,打坐,同样也是如此。

    尽管在属性面板前,他的这些努力并没有什么大用,但或多或少,却也聊胜于无。

    昏昏的酒意早被真流转冲刷,白术双目微闭,继续打磨。

    在他心神都沉入时,,衣料摩挲的细微响动从窗口传开。

    猛然睁开眼,一个小脑袋,就在窗口冒出来。

    白术:“……”

    他起身上前,把谢梵镜拉进来,有些无奈:“你怎么来了?”

    小女孩吭哧吭哧,突然掏出一个大油布包。

    “你要当和尚,不能吃肉了。”

    白术打开油布包,里面全是肥腻肥腻的大肉片子,叠了满满一层。

    “你还没当和尚,现在快吃吧。”

    谢梵镜认真眨眨眼,小脸严肃。

    无晦天天吃鸡,你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不过普通僧众,这个还真得另说。

    望着那层白花花的油光,白术突然有些反胃,但又不好拒绝,只得勉强吃了一些。

    “你今天去哪了,我怎么没见你?”

    “你没来找我。”

    小女孩声音有些闷闷,她低着脑袋,像只怄气的猫。

    “我和小兰姐姐玩,她说和尚喜欢吃肉,这是让和尚开心的肉。”

    啥玩意,和尚快乐肉?

    “你快吃吧,再不吃就凉掉了。”

    白术不想拂了她的意,只得又皱眉吃了些。

    “你明天要走啦?”

    “嗯。”白术声音含糊不清:“去钟离郡的丰山寺当和尚。”

    “哦……”

    良久,又是相对无言。

    “你……”

    白术打破了这死水般沉默的寂静,他看着小女孩闷闷不悦的眼睛,轻声开口: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没有她,自己撑不到无显他们过来。

    杀活尸、练武,看着她围着自己转……明明之前从未见过,这世上,哪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爱与恨。

    “我认识你。”

    “认识我?”

    “不是这个认识,是很早就认识了。”

    谢梵镜认真解释:

    “我一看到你,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你给我烤过很多很多的鱼吃,我们住在一起的,你没有头发,天天在念经。”

    “不会我们上辈子认识吧?”白术失笑。

    “嗯!”谢梵镜用力点头,“我们上辈子认识的。”

    “那可有点惨,上辈子还是个和尚。”

    白术不置可否,真要有转世,他上辈子也只是个网上冲浪的沙漠之鹰,不可能当什么和尚,更别说认识谢梵镜了。

    “我记不清了,这些都是做梦梦到的。”谢梵镜乖乖并拢小手,“我只记得你的脸。”

    真是有够荒谬的啊,出乎意料的答案。

    白术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先是苏妙戈,再是谢梵镜。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内细碎的声音都消失不见,难得的静谧,白术沉默地睁大眼,他的眼神没有焦距,漫无边际地到处乱飘。

    “对不起,我其实有想过骗你的。”

    白术突然开口:

    “那时候我没有心法后面的门路,我有想过从你这里骗一些东西,《大梵十二经论》,还是其他什么的,但我怕死啊……”

    白术摊手: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要是谢家还在,又知道我学了他们的东西,我的下场绝不会好,你生气吗?”

    “我不生气的。”谢梵境摇摇头,“我知道,白术你不是好人的。”

    “那……”

    白术被噎了一下,他有些无力地辩驳:“那也不能算坏人吧。”

    满树的小花被夜风打得纷纷洒洒,有几点从未闭拢的窗隙里钻进来,谢梵境眨巴眨巴眼睛,定定地盯着。

    在她正看得入神时,边上,白术轻轻抬起手。

    小脑袋圆圆的,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或小黄鸭,手心处,传来温热的触感。

    谢梵镜突然瞪大双眼,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第一次被摸头的猫,小女孩脊背微微弓起,目光错愕而茫然。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她握住头顶的手,又自己把小脑袋凑过去,用力蹭了蹭。

    遥远的钟波涤荡,又像是雄浑的风声,白术保持着这姿势,已经过了很久,久到连掌心都微微发颤。

    谢梵镜乖乖眯起眼,小女孩的睫毛一翘一翘,在昏昏灯烛下,像一个安静的白瓷娃娃。

    “我……”

    白术慢慢张开嘴,但他没能说完这句话,木门被一股大力粗暴推开,连带着,整个房间都略微震了震。

    绝艳的红衣女子站在门外,细长的眼,清冷的眉,如被初春冷雨微微淋湿的远山,素雅如新雪。

    妈的!

    白术心神巨震,身体不自觉一颤。

    “阿姐!”

    谢梵镜呆了呆,然后喜气洋洋地喊了一句。

    红衣女子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白术,面无表情。

    “师叔!师叔!”

    头上的手突然不见了,谢梵境疑惑歪过头。

    白术一把跳起,也不走门,直接把墙壁撞开个破洞。

    身后的杀意丝毫不加掩饰,令白术如芒在背,每一寸肌肤都在疯狂示警,针扎的刺痛感阵阵传来。

    圆满的七步生莲如若流光,每一步踏出,空气在落脚出,都会凝聚一朵如实质般的莲花。

    周围风声一紧,这时候,白术惊恐发现他竟在后退。

    “师叔!师叔!”

    白术心胆俱裂,扯着嗓子干嚎。

    “来救命啊!”

第七十八章 此去经年

    几个时辰后,鼻青脸肿的白术一个人坐在月寿宫阶上。

    已经是寅时了,人烟稀稀的汾阴城里,只有寥寥几点灯火。

    他挪挪屁股,背脊处撕裂般的剧痛传来,令白术忍不住倒抽口凉气。

    咔哒

    身后,月寿宫的大门被推开,无晦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白术旁边。

    他咳嗽两声,用肩膀顶顶边上的人,欲言又止。

    “干嘛?”白术瓮声瓮气。

    他脸颊高高肿起,足有小半个指头高,两只眼睛也肿得像桃子,连睁开都困难。

    嘴角一动,又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只敢小声吸气。

    险些被谢丹秋,不,现在改叫谢微了。

    他险些被谢微给活活打死。

    这顿揍,着实挨得莫名其妙。

    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谢微提着他的衣领,就像揪小鸡崽似的,一瞬间,就带着他不见踪迹。

    无晦的遁光刚刚腾起,看见是她,就在半空中慢悠悠,若无其事地绕了两圈。

    好像他只是出来纳凉,对白术的呼喊,全然不顾。

    在生死下,白术发挥了自己有史以来最强的辩才,天花乱坠,舌绽金莲。

    到后头,他几乎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可任凭他怎么口若悬河,声色并茂,谢微始终面若寒霜,一言不发。

    若不是谢梵镜带着无显最后匆匆赶来,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她一巴掌拍死。

    这女人丁点不念旧情,与先前的温存判若两人。

    见白术把头偏过去,一声不吭,无晦顿时叫苦连天

    “这能怪师叔我吗?明显不能够啊!

    我又打不过她,就算去了,也只能在边上看着你挨揍。”

    他顿了顿:“就算打得过,那我是打,还是不打?万一真有个闪失,你不得心疼死?”

    心疼?

    白术摸着肿胀如香肠的嘴,暗自冷笑。

    心疼个铲铲,我巴不得你锤死她。

    他默默催动心法,平复伤势,无晦在一旁苦口婆心,全然是劝解无知信众的大师模样。

    “床头打架床尾合啦,大男人嘛,到时候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白术突然远远跳开,摊开手,一副你继续说,我在听的模样。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竟连无晦的灵觉都没有发现。

    绝美的红衣女子面无表情,随着一并走出来的无显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

    “他说的。”

    白术伸手一指:“就隔着一扇门,你肯定听得到,跟我没关系的。”

    “阿弥陀佛,我为谢家立过功,我为大郑流过血。”

    无晦嘿嘿一笑:“师侄,你还是太年轻了。”

    神经病吧,又不是我的嘴在动……

    见谢微冷冷望过来,白术汗毛倒竖,下意识躲去谢梵镜身后。

    见到此状,谢微的目光,又更冷了几分。

    “阿弥陀佛。”

    无显尴尬咳嗽两声,上前打圆场:

    “天官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贫僧会禀告方丈的。”

    他双手合十,横在白术和谢微之间,替他挡住那道慑人的目光。

    “一路奔劳,若无他事的话,天官还是先行下去歇息吧。”

    在那袭红衣走后,白术才终于放松下来,他擦擦额角的冷汗,长舒口气。

    “阿姐很好的,平时我没见过她打人。”谢梵镜小小声说。

    “唔,唔。”白术敷衍附和,“挺好,是挺好。”

    在心法运转下,气血活络了不少,原本肿胀的淤青,也逐渐消了下去些。

    他试着按了按左脸,已疼得没有先前厉害了。

    “祸事了。”

    无显突然开口,他和无晦对视一眼,沉声道:

    “她在半道得到传讯,飞云寺被焚毁,妙严大禅师不知所踪。”

    “哦?”无显正色,“皇帝想要如何?”

    接下来的对话,白术就听不见了,两人足足用心音交谈了半炷香,这才停下来。

    “先送你去丰山寺。”

    无晦略微正色,“把你的事办了,我也好腾出手来。”

    “郑、楚又要开战?”

    “哪能,不是这回事。”无晦似看穿白术心中所想,“这火烧不到松阳来。”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白术便自去收拾行李,谢梵镜跟在后面。

    他本就没有太多东西,丹药早被无晦收进了他的泥丸宫,代为保管,白术随意卷了几件衣服,就阖上房门。

    隔壁,铁柱依旧鼾声如雷,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这让白术不得不羡慕他的好睡眠。

    在阖上门的那一刹,白术有些怅然若失。

    原身在汾阴生活了十四年,自己自穿越来,接收了他的记忆后,一直都渴望出去看看。

    城外,有白衣的剑客、行脚的僧人,山精鬼魅纵横在高山幽林,蛇蟒大蛟潜游大泽水渊。

    白衣卿相,累世公族,轻许生死的酒肆豪侠;庙堂里兵戈一动,就是百万伏尸。

    城外,装着整整一座天下的江湖。

    “谢谢。”

    白术低下脑袋,温柔开口:“这些天,一直麻烦你了。”

    谢梵镜怔怔看着他,像是呆住了,许久,她往前跑了两步,狠狠一把抱住白术。

    那个拥抱用力而温暖,像燃烧在冬日里的薪柴,白术楞了楞,也轻轻回抱她。

    “我会去丰山寺找你的。”谢梵镜吸吸鼻子,“你不要不认识我。”

    “怎么会?”

    小女孩眼圈发红,眼底一层朦胧的水雾。

    白术一直想不明白,小女孩都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善意,到底从何而来。

    他心底一涩,微微弯下腰,与谢梵镜平视。

    “对丰山寺来。”他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给你烤最好的鱼吃!”

    ……

    ……

    ……

    “好了?”

    正悠哉悠哉的无晦一惊,背着包裹的白术正朝他走来。

    “不用这么急的,不和你哥道别了。”

    “不了。”白术犹豫片刻,摇摇头,“他会哭的,但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术洒然一笑:“反正还会回来,到时候,铁柱说不定就是汾阴巨富了!”

    “也好。”

    无晦也是一笑,待白术朝无显告别后,他提着白术的肩,纵身一跃。

    一道煌煌金光拔地而起,园子里都是一亮,它在城中缓缓盘旋三转,忽得直上青冥。

    金光里,白术目光复杂地下望,整座城市如同小孩搭建的积木玩具,精致而微小。

    在此刻,他终于朝汾阴城外,迈出了最后一脚。

    一处花木葳蕤的园子里,僧人合十微笑,小小的身影踮起脚尖,朝自己用力挥手。

    再转过去,一个高阁上,红衣的女子仰起脸,似乎轻轻招了招手。

    倏!

    倏!

    金光带着他继续往上,再也看不见了,呼啸的风声不绝。

    入眼处,只有无尽浩渺的苍苍云海。

    ……

    ……

    ……

    “那就是你徒弟无明的转世身?”

    云髻高绾的明艳女子掩唇轻笑,在她对面,神足僧广慧默然无语。

    如果白术能看见这一幕,他就能认出。

    那个隐隐与神足僧对峙的明艳女人,正是宋迟所携带画卷上,那幅美人画上的人物。

    她从画卷上脱离出来,一举一动,都明艳夺目。

    阴山夫人!

    没有谁会想到,一尊震慑天下的大诡祟,竟会附在一张画上。

    白术与这尊大诡祟,在不知不觉间,已打过数个照面了。

    “谁知道呢。”

    神足僧广慧面色木然:“你不也是吗,这男人就是你那情郎的转世身?”

    他移过目光,神色讥嘲:

    “杜绍之的大弟子,曾经儒门年轻一辈的执牛耳者。”

    “我该叫你什么?宋载?”

    广慧看向阴山夫人身侧,那个只剩魂体的年轻人,冷声一笑:

    “还是说,你更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宋迟?”

第七十九章 斗战

    阴山夫人身侧,只剩魂体的宋迟眼神闪了闪,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自己怎么辩驳,都是无用了。

    “怎么找到我的,是那只猫吗?”

    阴山夫人眨眨眼,娇俏如少女:“果然,还是应该杀了它的。”

    “它叫玉蝉,你若杀了,左、谢两家会疯的。”

    神足僧广慧面色木然:

    “既只是来接你情郎的转世身,那就把杜绍之和地官放了吧。”

    他看向宋迟,威严如狮子睁眼:

    “怎么,你还想弑师不成?”

    空气中静了那么一刹那,良久,宋迟有些无力地摆手:

    “放了吧。”

    从今天起,自己本就臭不可闻的声誉,又得添上一桩勾结诡祟的恶名。

    尽管连他对一切的始末,都是云里雾里。

    阴山夫人盈盈一笑,提着画卷轻轻一抖。

    那本来是绘着她容貌的古画,却出现了杜绍之和地官的身影。

    随着画卷一抖,两人登时从图画中飘出,扁平如纸片的躯体一点点膨胀、饱满,终于在一片黑雾中,彻底回复本相。

    “该死!”

    地官摸着背后的无鞘长剑,一脸骇然。

    方一照面,他还来不及问话,就被阴山夫人摄入这画中。

    万般手段都未使,甚至,他连剑都来不及出。

    “妇人之仁,早晚会害死你的。”

    神足僧广慧看向默然无言的杜绍之,微微摇头,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柄未撑开的青绸骨伞。

    广慧又转向阴山夫人,略微正色:

    “夫人既然心愿已了,不知什么时候回阴山?”

    “阴山?我为什么要回去?”明丽女子轻声一笑,面色戏谑。

    广慧默诵一声佛号,突然抬首。

    锵!锵!锵!

    无数道金戈声滚滚而来,这声音如若实质,滚滚而来,将天地都绞成雄浑的一股。

    无数真空通道突然出现,又齐齐炸碎,广慧缓缓踏步,万钧的雷霆鼓声随着他的迈步,沉沉炸响。

    他像是端坐须弥山的大佛神圣,又只像是个空洞的虚无幻影。

    饿鬼、修罗、金刚、大狮、天龙、夜叉等环绕住他,都向广慧虔诚匍匐朝拜,一片无边法界将汾阴城上空团团罩住。

    风雨欲来!

    园子里,正闭目打坐的无显震愕抬起头。

    “那便战吧!”

    一声咤响,整片天地都倒卷起来。

    声音或庄严,或缥缈,或暴烈,或平和,久久回荡青冥之上,如雷音不绝。

    “好一个斗僧!”

    阴山夫人冷笑连连,却没有轻易出手。

    广慧大半杀意都集中在宋迟身上,神足通的雷霆一击,天下间,无人能避让过去。

    在她愈发愤然,战端一触即发的时候。

    突然,阴山夫人的神色僵硬下来。

    她神色漠然,纤纤十指紧握。

    遥远的南海上,一道苍老的眸光正平静注视她。

    老不死的……

    她暗骂一句,已抬起的手终还是缓缓放下来。

    “滚,不打了!”

    她仰起脸,对那个大佛般伟岸的身影喝骂一句,像小女孩般,用力跺脚。

    “善哉。”

    种种异象如水梦幻影,骤然破灭不见,广慧神色依旧木然,双眸淡漠。

    方才那一瞬,南海上的那道眸光,他也感应到了。

    “我待会就回阴山,死光头你赶紧滚!”

    “阿弥陀佛。”

    广慧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

    “夫人也相信轮回么?”

    他指向宋迟,却是一反常态的语气恳切:

    “夫人如何得知,宋迟就是你那情郎的转世?”

    “关你屁事!”阴山夫人柳眉倒竖,“滚!”

    广慧脸上怒色一显,几乎要当场发作,但还是勉强压抑住火气,冷哼一声,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有宣文君在,此间也不需要他再做些什么了。

    “那我也告退了。”

    地官向一直沉默的杜绍之致意。

    接下来,就是这两师徒的事了,他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掺和。

    待两人都相继离去后,青冥之上,便只剩杜绍之师徒和一个阴山夫人。

    宋迟瑟缩般往后退了两步,一直以来,面对广慧的发难,他都始终能从容以对。

    在此刻,竟忍不住浑身的战栗。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他时而握拳,又时而皱眉,心情激荡下,双目也隐隐赤红一片。

    在他忍不住大哭或大笑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扯住他。

    宋迟一怔,他侧过脸去,明艳女子不无担忧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

    他哑着嗓子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情郎的转世身?转世?你真的相信轮回一说?”

    在自己看透紫雾深处,那诡异无极的场景后,眼前女子突然出现,一把擒下自己。

    这不过是自己在小摊上,随意淘来的一件古画。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声闻天下的大诡祟阴山夫人!

    直到自己被擒下的那一刻,宋迟都如在梦里。

    “我就是知道!”

    恶名远扬的诡祟像小女孩般,撒娇似晃了晃自己的手:

    “你之前被儒门气运遮掩住,我找不到你。”

    她眯起眼,甜甜一笑:“我找你很久啦,幸亏你被赶出来,不然要很久我才能找到你。”

    真是……荒谬啊……

    宋迟心里阵阵错乱感袭来,这样一尊大诡祟,在自己面前,却像一个女孩子。

    他扯扯嘴角,慢慢笑了出来。

    在这种时候,还有人能关心自己,这样的感觉,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警惕望了眼一直沉默的杜绍之,小小声对宋迟说:

    “那是你师傅?为什么那些圣地和世家,好像都很讨厌你?”

    宋迟眼神闪了闪,他抬起眼,突然轻轻握紧身边诡祟的手。

    “呀?”

    她惊叫一声,吓了跳,待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双颊绯红,喜滋滋更加用力握紧宋迟。

    “自然是……”

    宋迟手心不自觉用力,微微发颤,他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更是愈发紧握,像是要从那只手上汲取勇气。

    “虽然败了,但的确……”

    良久的静默后,宋迟突然自嘲一笑:“但的确是润泽天下生民的大事!”

    这一声格外大,几乎像是咆哮,如同雷霆的炸响声。

    一直沉默无言的杜绍之终于被惊动,他平静望着阔别足有数百年的弟子,连声音也是波澜不惊:

    “你被逐出邺都时,我曾把夫子的玉佩留给你。”

    他声音顿了顿:

    “告诉我,你从紫雾里,到底看见了什么?”

    ……

    ……

    ……

    在杜绍之与宋迟言谈的同时,离汾阴不知多少里远的地界,一道煊赫金光正如流星般,划破层层重云。

    金色遁光里,袒胸露背,正酣睡的无晦突然一把跳起,连带着,把正打坐运气的白术也吓了跳。

    “神足师叔!”

    无晦真一展,幻化出一袭僧袍,慌乱罩在身上。

    白术回头一看,虚空里,正站着一个四十上下,面目平平无奇的中年僧人。

    “神足师叔。”无晦讪笑迎上去,“师叔怎么来了?”

第八十章 三界不安,犹如火灾

    “你又昼寝?”

    广慧面色一沉,一巴掌将眼前明晃晃的光头拍了下。

    轰!

    轰!!!

    无晦惨嚎一声,从高空砰然坠下,如同一块沉重落石。

    地面破出一个大坑,尘嚣高高扬起丈许,久久才落下。

    白术从遁光上往下望,见地面那个深深凹坑,不寒而栗。

    “快些,不然我动真格了。”

    “别!别!”

    一道身影从坑里飞身而起,瞬息来到广慧跟前。

    “别打脑袋啊,师叔。”

    灰头土脸的无晦抱怨:“都打得不圆了。”

    “师叔怎么来了?”

    他摸着脑袋好奇道:“有什么事?”

    广慧并没有理睬无晦的好奇,他看着遁光里的少年,沉默无言。

    他不知道阴山夫人,区区一个诡祟,是怎么找到逝者的转世身?

    宋迟在被逐出邺都前,曾是公认的儒门君子,年轻一辈的文坛领袖。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是阴山夫人的前世情郎,真是再可笑不过了。

    广慧想询问她,他不是没想过向诡祟低头。

    如果能知道缘由,若要低头的话,那就低头便好了。

    只是纵使阴山夫人知道,她也绝不会告诉自己。

    金刚寺和阴山的恩怨,从千年延续至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广慧眼神闪了闪,像风里忽明忽暗的残烛,他突然开口,在虚空中盘膝而坐。

    白术不明所以,他愣了愣,恭敬点点头。

    “从前有个和尚,他叫无明……”

    广慧的声音低沉,他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像一条笔挺不见波澜的平直驿道,面上无悲无喜:

    “他的生父犯了戒,与一个山下女人欢好,却没想到,那女子不慎珠胎暗结。

    无明父亲是个胆小和尚,他当时人微言轻,害怕寺院戒律惩罚,更害怕影响前程,几次想狠下手,把那女人和孩子一同除去,却还未等他动手,女人已经死了。

    女人是跳崖死的,她知道胆小和尚是个窝囊废,只留下一封血书,求胆小和尚照拂自己的孩子。”

    广慧轻声笑了笑:

    “胆小和尚把无明收做自己大徒弟,年岁渐渐长了,胆小和尚跟无明的修为也一日比一日高。

    到后来,胆小和尚做了寺院的长老,他不再怕戒律,现在的胆小和尚,已经是戒律长老了。

    胆小和尚修为高了,野心也大了,他想融汇三教经义,想创出一门前无古人的绝顶功法。

    他与无明各自下山游历,增加见闻,他们约定三年后在寺庙见面,继续完成未竟的功业。

    胆小和尚脚程要快些,他提早了半年回来,而且已经草创了经法,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儿子,已经等不及要同他分享了。

    谁也没想到,等无明回寺庙时,他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声音在这时顿了顿,过了好半响,才继续传来:

    “他告诉他的父亲,他喜欢那个女人,他想还俗。

    他抱住胆小和尚的膝盖,眼泪都出来了,无明在院门外跪了一个月,苦苦恳求胆小和尚的同意。

    白术,你来,你来猜一猜结果。”

    “我……”

    听得入神的白术一愣,他思索片刻,犹豫开口:

    “弟子斗胆,想必无明的师父定是同意他还俗了。”

    “为何?”

    “毕竟他是无明生父。”

    “不,恰恰相反。”

    白术看着那盘坐虚空的僧人慢慢摇摇头,他的表情依旧漠然,好似事不关己,却在一点点松动,好似开春时节,渐次龟裂的封冻河面。

    “无明的父亲,他先是用计把无明诓出寺外,再寻到那女子的住处,一刀斩了她。

    等无明回来,他的小木屋被一把火烧了,他喜欢的女人,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白术悚然一惊,僧人语气里幽幽的意味,令他背脊发寒。

    “再后来,无明死了。

    他死在赤龙劫上,为了替自家父亲补全经文,被赤龙劫活活烧死。”

    “其实,他是自绝的。”

    僧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许久才慢慢响起,却像是苍老数十岁:

    “他留下了一本册子,补全了赤龙心经所有纰漏,其中,就有如何规避赤龙劫……”

    “白术。”

    广慧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灰色的瞳孔里,一尊辽阔到无法想象,立在莲花的菩萨法象手托明镜,面目慈悲,在身后,是无垠的黑暗冥土。

    广慧手心微微颤抖,即便以人仙修为,施展这种秘术,对他来说亦是消耗不小。

    “白术。”他开口;“你可听过无明?”

    立在莲花的菩萨法象愈发凝实,明镜里,一张人面若隐若现,而在这时,白术却是摇摇头。

    “没有。”

    菩萨法象上,明镜里映出白术的脸,一个,只有一个白术。

    轮回,果然没有轮回啊……

    广慧沉默闭上眼,菩萨法象登时消失不见。

    区区诡祟,又知道些什么东西,这世间,又哪有什么轮回!

    他自嘲勾起唇角,几乎要放声大笑。

    真讽刺啊,他学了一辈子的禅,在今天,却是亲手否决了禅理。

    白术愕然看着面色古怪,似哭似笑的疯癫僧人,不自觉后退两步。

    无晦宛如泥塑木雕般,动静也无,像是被人定住。

    突如其来的恐惧牢牢扯住他的心脏,在惊恐下,白术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正朝白术走来的神足僧广慧面色淡然,他沉默地看着那张脸,过了许久,终是轻声笑了:

    “可能应允我?此事出自我口,入了你耳,切勿让第三人知晓了。”

    白术面色惨白,忙不迭连连点头。

    “无明佛心天成,我只想让他,我只想……”

    广慧颓然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又静默了会,白术努力平缓呼吸,冷汗却浸湿了里衫。

    “好生修行,你若能入金刚寺,我们还有相见的时日。”

    广慧定定看着白术的脸,鼻子、眼睛、耳朵、嘴唇……他迟疑地慢慢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白术脑袋。

    无明他直到死,恐怕也不知道,他的师傅,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生父。

    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广慧心头一颤,两眼几乎滚下泪来。

    “我修行一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第八十一章 钟离郡

    三个月后,邈邈青冥之上,一道金色遁光电掣星驰,它如一条飞蛇,纵横在无边太虚之中。

    远远地,就是一处人烟繁茂的城郭,大城里楼宇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是个实打实万室之邑、通邑大都。

    白术趴在遁光上往下望,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晃而过,在大城正中,是一尊数十丈高,中年文士模样的石雕,他怀抱丹炉,笑意温醇。

    三宝炉里烟气冲霄,摩肩接毂,少长咸集的香客们正对着那石雕虔诚叩首,口中颂念不绝。

    “那是长生子的像。”

    在白术愈发惊异的时候,一旁熟睡的无晦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对白术懒懒解释道。

    “师叔。”

    白术对他点头。

    自那被无晦称呼为神足师叔的僧人离去后,时至今日,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月。

    在那番古怪言语后,白术心中也隐隐有些猜想,只是终究未敢证实。

    这桩丑事牵连太大,若是泄出去,对于金刚寺,对于神足僧,也是实实在在的恶闻。

    白术不明白,神足僧在说完后,为什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不忍,或是恻隐?

    他当时冷汗都湿透了里衫,白术丝毫不意外,僧人会下手杀了他。

    只是,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术又想起神足僧的眼神,那头老迈的狮子眼里,像是随时都会滚下泪来。

    在神足僧离去后,凝滞的时河才缓缓开始流动。

    暗哑破碎的风声、遁光里似有似无的禅唱、青冥下,松涛滚动的呼啸声……

    而一旁,泥塑木雕般的无晦疑惑眨眨眼。

    在他的感官里,神足僧只是来了一瞬。

    他将自己头拍了下,却还未等自己去献殷勤,就消失不见。

    尽管疑惑,但他也没有再多想,而白术,自然是守口如瓶,秘而不宣。

    三个月很快过去,他们跨过桐江,终于从江南来到江北。

    在这三个月里,白术着实大大开了番眼界。

    桐江里数之无尽的水怪,更是恢怪。

    生着牛头,却是蛙身的曲硪;足足数百丈长短,如浮木般的巨蟒长蛇,它们的瞳孔灿若金灯,像熊熊燃烧的火球;腐肉堆砌,长着人面的“水弥勒”;房屋大小的巨大章鱼……

    水猿们成群结队,像密集的鱼群,城郭大小的龟山浮在江面,这些古老的巨大生物们,遍体长满了厚重的水藻。

    这江简直宽广到令人瞠目结舌。

    不像是江,更像是一望无际的海。

    白术从遁光往下望,在深水下,是密密麻麻的,混沌的影。

    甚至,在经行江心处,他看见了龙。

    一条真真切切,货真价实的黄蛟。

    身披鳞甲,头有须角,獠牙森森,眼眸幽暗无比。

    它足足有数百丈长短,如同一根盘折的巨大天柱,每一颗鳞片都耀耀生出黄色宝辉。

    在白术见到它时,数十条接天龙卷正从天垂落,将桐江搅得波澜不止,黄蛟咆哮在龙卷之中,在它立身的地界,狂风骤起,大雨泼盆,海天之间,只见一条黄蛟纵横肆虐,翻涌雷云。

    庞大如山岳的龙头冷冷垂下眸光,在它那比山脉更粗壮的身躯前,遁光里的无晦和白术与之相比,体量微小如虫蚁。

    出乎意料的是,在无晦主动报出身份后,那黄蛟竟默不作声,一把潜入江底。

    龙从云虎从风,在黄蛟潜入江水后,漫天的风雨雷云倏忽消失不见,一扫而空。

    那一刻,望着如镜江面上,那一丝金光的时候,白术不由生出梦幻泡影的感触。

    而现在,三个月终于过去,他也终于来到了江的另一面。

    香火袅袅升起,铺天盖地的白烟在石雕周身氤氲,像汹涌的海潮。

    “长生子是当世丹道魁首,也是六境人仙。”

    见白术好奇,无晦特意将遁光降下来些,好让他看清。

    “这一处是钟离郡的首邑,唤作长乐。”

    无晦伸手一指:

    “在喜王年间,钟离郡内大疫横行,十室九空,当时的医官束手无策,时日渐长,也无一丝压制疫病的手段。”

    他突然轻声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崇仰:

    “当时的长生子尚在学宫求学,听说了这事,孤身负剑,白衣入钟离。

    不过数月,让天下人束手无策的疫病就悄然无踪,而长生子,登时就风头无两。

    也正因这事成了,长生子才被喜王召进未央宫,与德秋公等,共炼长生丹。

    至于长生丹,则又是天下间又一桩盛举了。”

    “长生丹?”白术一愣,“长生不死丹?”

    “正是。”无晦颔首:

    “长生丹的始末,你留着慢慢去问丰山寺的死光头罢,那群秃驴最是嘴碎,说话就像放屁,甚是烦人。”

    在石雕前虔诚叩首的香客们,见有遁光停在半空,略骚乱了下,又重归平静。

    长乐城中远比汾阴更要繁盛,练窍圆满后,人身小天地初成,也只有这个时候,武者才能初步驾驭遁光,遨游太虚,纵横邈邈青冥。

    见城中香客的反应,至少长乐的武者,要比汾阴多出几个数。

    “走吧。”

    无晦和白术又驻足定定看了会,他才长叹一声,拍拍白术的肩。

    “既然已经到了长乐,那离丰山也将不远,此行也快尽了。”

    他又最后遥遥望了眼石雕,却是多出几分怅惘。

    “也不知我此生,是否还有望到达他的境界。”

    今世丹道魁首,天下间,像无晦这般精通药理的人,无不渴望听闻他的一句教导。

    只可惜长生子枯坐甘山数百年,再也没有半丝关于他的讯息传出。

    煊赫遁光停了停,又突得腾云直上,高高飞去青冥,在原本立身处,只留下一条久久不散的白痕。

    ……

    ……

    ……

    约莫半顿饭后,在无晦明显加快遁光的移速下,远远地,一处屋舍俨然、佛塔林立的青山就出现在眼前。

    山下行人如织,香火不绝,将半边小山头都笼在茫茫白雾里。

    “到了?”

    白术疑惑道。

    这小山建筑甚是齐整、威严,行人络绎不绝,在山脚下,都堵成一条长蛇般的队列。

    “不是。”

    无晦摇摇头,

    又过了足足两三炷香,这时候,一座无比雄伟,几乎如同巨兽匍匐的大荒山,赫然映入眼帘。

    山势极为雄壮,林木幽幽,不时有鸟兽声音从高林里传出。

    在这大荒山上,建筑连绵,高堂广厦,更是鳞次栉比。

    “终于到了。”

    无晦大笑一声,直直降下遁光。

第八十二章 丰山寺

    无晦将真一鼓,遁光就如彗星袭月般,以暴雷之势,陡然直直降下。

    庭院里,正懒懒扯住根扫帚,双目似闭非闭,嘴角也流出涎水的高胖僧人一惊,猛得睁开眼。

    正巧,入眼处,一道暴烈遁光以崩山之势,裹挟着无尽声浪,牵扯滚滚呼啸流,朝自己脑门轰然降下。

    “干!”

    高胖僧人口吐芬芳,将长柄扫帚狠狠朝天上一甩,头也不回地朝僧房窜去。

    他虽身躯肥胖,动作却极是灵敏,一起一跃间,有如灵猿涉涧,倏忽,便是悄然飘出数十丈。

    即便这庭院宽大,但他离僧房也已是不远,正当高胖僧人眼角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时,却突然楞住。

    僧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一群明晃晃的光头挤在一起,亮得晃眼。

    “定!”

    其中一个光头最亮的,笑呵呵开口,伸手朝高胖僧人一指。

    彼其娘之!

    高胖僧人还来不及喝骂,身子就僵住,动弹不得,

    他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却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阿弥陀佛。”

    光头中,定住高胖和尚和尚那人率先出众,指着他长笑道:

    “师兄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还请往生极乐罢!”

    他话刚说完,只见暴烈金色遁光愈发接近,急切掩了门户,一群人在僧房里大笑几声,轰然作鸟兽散。

    “阿弥陀佛……”

    他闭目苦叹,身侧,轰然一声巨响,连地面都震了三震。

    无晦散去真,从遁光里显出身影,看着一动不动的高胖和尚,摩拳擦掌。

    “死贼秃!”

    无晦挥手撤去他身上的禁制,却是不等他开口求饶,就捏紧拳头,往那秃头上狠狠凿去。

    “死贼秃,佛爷惦记你好久了,你再给佛爷躲一个?”

    无晦将高胖和尚打成一团,哀嚎和喘息声不断传出。

    白术愣愣瞧了会,又转眼去看周身建筑。

    讲堂精舍,宫殿楼观,皆七宝庄严,自然化成,建筑富丽堂皇,更兼气象尊严。

    天王殿、大雄宝殿、千佛观、塔林蔓延无尽,蔚为大观,此间气象,是白术所见过寺庙里,最为尊胜者。

    只是却并无一个香客,也无半个火工道人,空落落一片,寂静非常,连人影也丝毫不见。

    在白术东张西望的时候,西北角,一处密林里的丛木,突然传开一阵骚动。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突然蹿了出来,腹小腿长,一身褐色皮子,鬃毛却是极长。

    它朝白术哼哼两声,竟是想过来蹭蹭他。

    居然是一头野猪。

    见白术躲过,野猪又朝他继续拱来,坚持不懈,如此往复数十次,见白术始终不从,野猪鼻子里又哼哼一声,有些意兴阑珊地趴在地上。

    野猪?

    野猪这么亲人?

    白术嘴角一抽,在他困惑时,眼前野猪又有了新的动作。

    它前肢伏地,屁股高高撅起,朝白术谄媚摇了摇。

    卧槽!

    听见身后的声响,野猪愈发卖力,几乎晃成一团风,眼前出现片片重影。

    白术沉默地看了一会,抬脚一踹。

    噗通!

    兴奋中的野猪身子一飞,在地上咕噜噜翻了好几个滚,良久才爬起身,一脸茫然。

    白术面无表情偏过脸去,从那张猪脸上,竟流露出人性化的哀怨。

    他后颈鸡皮隔壁暴起,一阵不自在。

    而此刻,无晦对高胖和尚施展的辣手,也终于到了尾声。

    “送你小师弟去歇息,我自去见你师父。”

    无晦抬起拳头,唬得高胖和尚面无人色。

    他又骂骂咧咧地喘了和尚一脚,再度驾起遁光,直奔山顶而去。

    “小师弟?”

    鼻青脸肿的高胖和尚吸了口凉气,缓了许久,才抬眼看向面前少年。

    “小师弟是无晦秃驴带来的?”

    “正是无晦师叔。”

    白术垂手侍立,恭敬答话。

    “以后就是自家师兄弟了,拘谨些什么,我丰山寺没这个规矩。”

    高胖僧人和善拍拍他肩,笑道:

    “师兄我法号虚岩,小师弟且跟我去寻个住处吧。”

    “多谢虚岩师兄。”白术诚恳诚谢。

    那叫虚岩的高胖和尚嘿嘿一笑,正要领着白术行走,那瘫在一旁,双目无神的野猪突然蹿上前,嘴里哼哼两声。

    虚岩一愣,他躬下身子,摸了摸野猪脑袋,又把耳朵贴过去。

    哼哼~哼哼~

    野猪的声音不断传来,那猪头不时指向自己,目光哀怨,似有控诉之意。

    良久,虚岩才一脸感慨地站直身子。

    “长得好看,果然可以为所欲为啊……”

    他挠挠脑袋,又一指身边野猪,对白术解释道:

    “这是小花,她是个女娃娃,你也看见了,是头成精的野猪。”

    “小花说你生得好看,想和你生娃娃。”虚岩一摊手:“小师弟,你觉得怎么样?”

    白术:“???”

    “释家空门场地,怕是不好,更何况,我和小花姑娘只是初次见面。”白术眼皮狂跳,一字一句斟酌着开口:“我觉得,恐怕不行……”

    野猪嘴里又哼哼两声,随即直勾勾望向白术。

    “小花说她明白了。”虚岩翻译道。

    白术心头登时一松。

    “但交情是可以培养的。”虚岩又补充一句:“小花说她会经常去找你玩。”

    晴天霹雳……

    “走吧,先带小师弟去歇息。”

    虚岩摇摇头,他冲野猪招手告别,又拉起白术。

    虚岩一步跨出,便是数十丈长短,白术惊异发现,虚岩的身法,竟与七步生莲有颇多相似之处,只是更高妙精微一些。

    “对了,小师弟,我得告诉你件事。”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周遭景物如流光般,纷纷往后倒退出去。

    “师兄请讲。”

    “小花这种妖类成精,天生不凡,她又受师父度化,一身修为已是练窍绝巅。”虚岩似有似无地提点一句:

    “她的力气,很大的!”

    ……

    ……

    ……

    而与此同时,山巅一处殿堂上,经幔飘飘,香风四散。

    沉晖木雕成的大佛面目慈悲,眼神悲悯,这种木料坚硬如铁石,又不易生出虫蚁,不惧雨水,是上等的材质。

    在大佛像下,一个面皮微微发红的僧人正盘坐虚空上,周遭生出朵朵金莲,一条若隐若现的赤龙盘绕住他。

    他面目方正无比,不怒自威,像一尊降魔的嗔怒金刚,即便未曾开言,也自有一股肃穆感。

    而此刻,一道金色遁光正在山顶降下。

第八十三章 无怀

    那道金色遁光甫一降下云头,无晦就散去真,从遁光里拂袖走出。

    殿堂处,赤面的僧人一身气机时涨时落,如不断泛滥又不断退去的海潮,在他身侧,那头恶浊火龙围绕殿堂缓缓游戈,鳞甲峥嵘,在虚空中,那对赤灯般的眸子煌煌发亮。

    此情此景,恰似是金刚伏魔的图画。

    无晦在殿外又看了好一会,才一步跨进门去。

    “无怀师兄!”

    无晦哈哈大笑,一把扯住威严的僧人。

    “好久不见了,身体可还安泰?”

    “佛堂之上,你这厮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赤面僧人虽是呵斥,唇角却也有笑意流出。

    他将袖袍一展,收了身外种种异象,两师兄弟把臂走出门外。

    “无怀师兄,你的修为却是愈发高了,等全然镇压了丰山下那尊生灵,只怕就要破入第五境了吧。”

    离殿堂数百步远,是一处大崖,崖上,有一块七八人合抱的大青石。

    无晦腾得跃上青石,懒懒趴在石上,惬意翻了个身。

    三百禅院里,无怀是唯一一个金刚寺出身的圣地门人。

    他奉命镇压丰山下的一尊生灵,消极无聊下,才草创了丰山寺。

    他本是第四境金刚的修为,只待彻底消化丰山生灵的那一身底蕴,就能顺理成章,直直破境命藏。

    第五境,放眼天下间,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

    国朝梁柱杜绍之,大郑古有的天、地两圣官,也不过是第五境的修为。

    “哪能。”

    赤面僧人无怀叹息一声,也在无晦身旁坐定。

    “第五境何其艰难,在坐化前,能窥得它一丝神韵,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都是一时沉默,修行之事,即便他们是圣地门人,也远不是那么轻易。

    “好了,不说这个。”

    无怀摇摇头,轻声一笑:“你送白术过来了?”

    “正是。”

    “他……”无怀迟疑片刻,却还是问道:“他与寺里长辈可有何关系?”

    “什么?”正晒太阳的无晦不明所以。

    “寺里传讯来,让我给他一个法名。”

    “法名?”

    “法名。”

    “法名啊?!”

    无晦惊叫一声,腾得跳起,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疯魔了不成?即便是方丈弟子,他也没有法名!”

    广无觉圣果,真空体自然。

    这十个字,是只有拜入金刚寺僧人,才能用的法名。

    如神足僧广慧,又如无显、无晦、无怀……

    即便是在姑臧郡青岩洞习禅的方丈弟子,他,也同样没有法名。

    “这是什么路数,寺里千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无晦喃喃自语,在青石上走来走去,心神大乱。

    白术的身世,早被摸得通通透透,一清二楚,无晦想不明白,寺里怎会为他破了千载来的规矩。

    莫非,近道体加上赤龙劫,有什么特殊变化不成?

    “他既拜入我门下,就是‘觉’字辈的僧人了。”无怀声音淡淡:

    “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他年方十四,却是近道体,又兼有赤龙,更难得,一入空门,便被寺里长辈看重。

    我给白术取了‘觉明’二字,便是望他勿要骄纵自满,时时内视自省的意思。”

    “难得,难得。”

    无晦连连摇头,脸上仍有些感慨:

    “初入空门,便有如此煊赫地位,此事一出,他的名声只怕要流闻天下了……”

    “不!”

    出乎意料,无怀却骤然沉声一喝。

    “怎么?”无晦愣住。

    “他一日没能通过楞严法会,‘觉明’这两个字,一日就轮不到他头上!”

    无怀面皮涨红,声色俱厉。

    “他才十四岁,寺里长辈是什么用意,捧杀他么?!

    纵是虚岩、虚行他们心地仁厚,不做他想,白术呢?谁能担保他不会变得心性浮夸!

    好生生一个禅学种子,既然入了我门下,便不由旁人指手画脚。

    就算是方丈,他来也不行!”

    无晦呆了呆,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神闪了闪,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家师兄向来性烈如火,且最是方正古板,他若再挑起话头,那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事……”无晦叹了口气,“这事方丈可应允了?”

    “嗯。”

    “什么?”

    这一回,反而轮到无晦大惊失色了。

    “虽是应允了,但方丈罚我去斩杀毒龙子,用他来点缀山门。”

    无怀苦着脸,那张威严赤面皱成一团,他自嘲摇摇头:

    “早知道,就让白术叫觉明罢了,左右不过一个法名而已,为了他,可害惨我了。”

    毒龙子是江湖有名邪道修士,年少曾误入龙巢,机缘巧合下,吞食了龙乳。

    他一身毒功诡异莫测,无怀曾与毒龙子接连比斗三场,却是一胜一败一平而已。

    若要斩杀,谈何容易。

    “还没谢过师弟。”

    无怀突然正色,朝身边无晦肃然一拜,神色郑重:

    “这种禅宗种子,正是承我一身衣钵的人选,劳烦师弟多矣!”

    “你跟我客套什么?”

    无晦吓了跳,慌乱上前扶起他:“你修行赤龙心经,本就是最合适教导他的人选。”

    “更何况……”无晦大笑眯起眼:“无显师兄也出了力,你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原来如此。”

    无怀恍然颔首,自顾自跃下青石。

    “我还准备了一箱谢礼,既然师弟用不上,那我改日亲手转赠无显师弟吧。”

    在身后,原本喜气洋洋的无晦突然脸色一僵,像霜打的茄子,他抬起手,一脸欲言又止。

    ……

    ……

    ……

    此刻,山腰处,被虚岩提着的白术并不知道。

    才初入丰山的他,已被赐予了金刚寺的法名,即便只有寥寥几个人知晓,但终究,也是真真确确的法名。

    虚岩提着他,一路跨步如飞,他越是揣摩,越是觉得这步法和七步生莲大有渊源。

    在他暗自思忖,脑中念头不断生灭,尝试推演虚岩步法的来路时。

    过了小半炷香左右,虚岩突然停了下来。

    “小师弟,到了。”

    他指着一处房舍,乐滋滋高声大笑道。

第八十四章 天下潮

    “小师弟,师兄我得先与你说清一件事。”

    在虚岩领着白术走近房屋里时,高胖和尚突然把住门,神色肃穆。

    “小师弟是无晦秃驴领来的,那他可跟你说过丰山寺的禁忌?”

    “这个……”白术一愣。

    三个月里,无晦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也只有在江心遇见那条黄蛟时,他才神色振作了一番。

    白术仔细揣摩过无晦的睡相,他浑身的皮肉都随着呼吸的韵律,一寸寸有规律的起伏。

    在感知中,他身体的血气都瞬间蛰伏下去,如同一桩枯木,没有丝毫生机。

    白术曾疑心他在练习睡功一类的武学,只是无晦不开口,他终究也不好询问。

    三个月里,无晦清醒的时日屈指可数,自然也没有提点他什么丰山寺的禁忌。

    “看来是没有了,无晦秃驴真是该杀头。”

    虚岩叹息一声,手在半空一兜,就画出一副山图。

    奇峰突兀,连绵起伏,正是脚下的巍峨丰山。

    山图上,连楼观宫殿都一一俱在,精巧异常。

    “此处……”

    虚岩抬指点向西南山巅,山图瞬间放大,虚岩指尖所点处,纤毫毕现。

    那是一座数十丈的鲜红牌坊,红得刺目,像是随时会淌下血来,牌匾上,只有一个泼墨的“镇”字。

    “我们管这处叫镇魔牌坊,是丰山寺里大大一个禁地。”

    早有传闻,老师屈尊来丰山,是为了镇压一尊古老生灵。”

    虚岩幽幽叹息一声,声音飘忽如鬼魅:

    “无论晨昏,镇魔牌坊下总有魔音飘忽,即便老师在那布下了法界,却还是难免有意外。

    半年前,老师下山游历,虚平、虚法不慎被魔音蛊惑,等我找到他们时,两人已经被吸成人干了。”

    他拍拍白术的肩,语气复杂难言:

    “小师弟平日勿要在山中乱逛,更别接近西南山面,你现在境界低弱,只怕会被魔音乱了心神。”

    “我明白了。”

    白术心头警钟大震,忙不迭点头。

    “平日不要轻易出屋,这里房门都被寺里师兄弟加固了封印,魔音一般传不到这来。”

    见白术仍是心有戚戚然的模样,虚岩不禁失笑:

    “也不要怕,等你到练窍,开辟人身窍穴后,魔音对你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只要不是主动接近镇魔牌坊,就不会有事。”

    练窍,又是人身小天地的说法……

    白术心头微动,小天地一说,自己也不知听了几回了。

    自己已然胎息圆满,进无可进,拜入丰山寺,也是想寻求练窍之后的门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赤龙的后续心法。

    “怕你枯坐房中,寂寞难耐,师兄我给你备了个好玩的。”

    虚岩掩上门户,胖脸上笑意难耐,门户阖上的刹那,无数细密的莲花状文字如锁链般,直直将整栋小楼都牢牢锁住。

    金光声里,隐隐有禅唱声不绝。

    “来来来。”虚岩殷切招手,“师兄给你看个大宝贝!”

    白术:“……”

    《灯草和尚》、《僧尼孽海》、《绣榻野史》、《闺艳春谭》……

    四本封皮泛黄的古旧书册静静躺在木桌上,页边有不少卷角,显然是被人经常翻阅。

    “原先还有一本,只可惜被虚印那孽障打失了。”

    虚岩很满意白术的震惊,嘴里轻咳一声,故作高深拖长声调:

    “这四本,正是我丰山寺镇山四宝,小师弟可细心揣摩一二。

    且先安坐屋中,等到晚间,师兄我自会把饭食给你送来。”

    “师兄。“白术犹豫开口:”不知我何时能见到老师?”

    “这个嘛。”虚岩摸摸脑袋:

    “至多明后两天,别人不好说,小师弟你是无晦秃驴带来的,他说你是小师弟,那你就必是小师弟了。”

    白术心头一松,缓了口气。

    “对了,可千万别弄丢了。”

    临出门前,虚岩又叮嘱白术:

    “这可是我丰山寺镇山大宝,可万万不能弄丢了。”

    在白术点头后,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细密的莲花文字如先前般,再度笼罩了整座小楼。

    白术好奇四望一眼,开始在小楼里走动。

    这是一方三层高的小木楼,内里陈设却是极为简单,他顺着楼梯一直登上三楼,苍茫的群山里,放眼只是无尽林涛。

    他又转了两圈,最终寻到一个蒲团,结跏跌坐,开始打磨真。

    灯草和尚?

    开什么玩笑,他白术可不是这种人。

    ……

    ……

    ……

    山巅上,无怀、无晦面前一轮圆满水镜,将白术种种行径都映照在内。

    一旁的无晦已是面沉如水,咬得牙齿咔咔作响。

    “虚岩这贼秃,就知道是他窃了我的灯草和尚!”

    他嘴里冷笑两声,目光不善。

    “好了。”

    无怀轻笑一声,“我已备了膳,你我师兄弟多年不见,却是难得。”

    无晦向来没大没小,与丰山僧人打成一片,他也劝过几次,见无晦始终左耳进右耳出,也就懒得再管。

    “就不用膳了。”

    出乎意料,无晦摇摇脑袋:

    “人既已送到,我也该做事了。”

    “何事?”

    无晦神念一动,一道心音就悄然传出。

    山巅上,无怀原本微微含笑的脸庞突然僵住,讶异和惊愕,一点点爬上那张赤面。

    无晦看着师兄紧锁的眉头,亦是沉默不语。

    他很清楚这件事一旦传出,在天下间,会暴起何等的风波。

    无他,只因太过耸人听闻了。

    “我本以为你知道的。”无晦摇摇头,“看来这事被压下来了。”

    “什么时候的消息?”

    “三个月前,谢微来汾阴城途中,炬龙卫传给她的。”

    “那就是确实了。”无怀眼眸精光一现,“那么妙严大禅师……”

    “还没有他的踪迹。”

    “多事之秋啊,先是活尸生乱,好不容易平息下去,又来了这些……”

    无怀沉沉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心湖里波涛肆虐,久久不能平息。

    “不留你了,去吧!”

    良久后,他拍拍无晦的肩,勉强笑道。

    无晦躬身一礼,也不久留,瞬息,一道金色遁光从山巅升起,直入邈邈青冥之中。

    赤面僧人定定立在青石上,脚下是万丈高崖,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时而嗔怒,时而皱眉。

    水镜里,白术仍闭目盘坐,默默打磨真。

    “好生修行吧。”

    不知过了多久,无怀苦笑一声,抬手撤去水镜。

    “这天下,已经乱得让我看不清了。”

第八十五章 山中无甲子 【求推荐】

    正是旭日初升,瑞光万点。

    蒲团上打坐的白术徐徐睁开眼,眸中精芒隐现。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不知不觉,他在丰山寺里,已住了近半月的年岁。

    没有任何消息,无论是无晦,还是他前来拜师的无怀。

    他自然不知道无怀存了打磨他心性的意思,无奈之下,也只得继续参酌拳法、打磨真。

    日复一日,白术在这小楼里,已待得有些不耐了。

    至于镇魔牌坊下的魔音,他也听了数次。

    像是断弦的琵琶,又像是清秋冷江上的哀怨洞箫,种种乐声纷涌挤进来,在其中,甚至还有欢天喜地的唢呐声。

    若不是门上骤然爆响的禅唱,他几乎也要走出楼外,被勾进那座鲜红的镇魔牌坊。

    白术也终于明白,这丰山寺为何没有一个香客,也不见半点行人。

    连胎息境武夫都被夺去心神,不通武力的凡人们,来一个,就是死一个。

    镇魔牌坊下,镇得到底是什么?

    邪道修士,天魔,还是如黄蛟一般的大妖?

    这些问题自然没人给他解惑,晨间每每能见到山中翻涌如滚龙的莽莽白雾,极沉又极重,从窗中远眺,天地间都是一片混沌的白茫茫。

    自己实实在在,确凿的来到了江北。

    这里没有活尸,老天官孙微的一场符雨,几乎令它们绝了迹,被自己引为心腹大患的东西,在那些大人眼里,不过是太仓米。

    兵事、变法、党争、世家与圣地……

    天下间绕不开的,从来都只是这些。

    若非诡异莫测的紫雾和紧随其后的人魔,区区活尸而已,就像历年来的诸多大疫般,也会很快被人遗忘。

    江北,没有活尸。

    甚至在江南,为了争夺功德,活尸也几乎被杀尽了。

    赤龙、人觉经、天人体……哪一样不用属性值?

    若想攀登道途,手里仅剩的数千点,无疑是远远不够。

    练窍,顶天了,也就是阳符……

    甚至是否能通过楞严法会,真正拜入金刚圣地,也只在两可之间。

    不说其它,单是自己所见到的虚岩,他一身修为便深不可测,远不是自己现在能力敌的。

    这种人物,在楞严法会上,正是要与自己同台比斗的。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丰山寺,金刚寺下属三百禅院,谁又知道,在幽潭深水里,又暗伏着多少潜蛟大龙?

    汾阴城里,自己早先插下的旗,不会真要应验吧?

    白术盘膝而坐,体内赤龙自行游戈经脉之内,吞吐天地元。

    他神思飘忽不定,内心苦涩万分。

    开挂被封号,原来是这个感受……

    没有活尸,也就意味着没有属性值,那么属性面板,也只能是个摆设了。

    人魔?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无晦无显交谈时的言语。

    紫雾天降,凡金刚以下者,纳气入体,皆成活尸,而金刚者,吞纳紫气,就化作人魔。

    既然活尸已经绝迹,那么人魔……

    或者说,造就这一切的根源,头顶上诡异莫测,连人仙都无法揣度的紫雾呢。

    白术神情一振,心思一转而过,但很快,他又摇摇脑袋,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至少在当前不可行的念头。

    单说人魔,四境金刚,他见了只有躲得份,即便有无显赠予的如意金莲,却也只是勉强护身。

    而且人魔数量虽广,但极擅隐匿,却也不是那么好遇见的。

    至于紫雾,就更不必说了。

    这种东西在当下,还远不是他能考虑的。

    转来转去,还是绕回了原地,白术长叹口气,面色木然。

    在他准备再运行一个周天,就结束今天的练,开始打磨神象拳时。

    门户外,突然传来虚岩的叫门声响。

    “师兄吗?”白术起身,“请进罢。”

    他并没有轻易上前开门,门外的,还不知是人是鬼。

    这小半月里,镇魔牌坊下的那道魔音,他可是好生领会了一番厉害。

    除了无休止的乐声外,它还会幻化出各种人音。

    女人的呜咽声、小孩的啼哭声……不止一次,在门户外,“虚岩”和“无晦”的声音都曾响起。

    早被虚岩提点过的白术自然不为所动,任凭门外如何呼喝,也没有开门的意思。

    它只能蛊惑人从门内走出,却不能主动走进门内。

    只要自己不出房门,性命自然无忧。

    听见白术的声音后,虚岩的声音骤然停息。

    过了许久,在白术疑惑时,吱呀一声,一个高胖僧人笑盈盈推开门。

    “吓一跳吧。”虚岩哈哈大笑,“这魔音,可扰得你苦了。”

    “师兄。”白术也是一笑:“今番怎么这么早?”

    他虽是胎息圆满,成就无尘体,却也难免饮食之事。

    至于食气辟谷,那是练窍才有的手段。

    这些天里,也都是虚岩每日将饭食送来,陪着他一同用膳。

    据他说,丰山寺里僧人稀少,也不过寥寥十几个,因为和无晦结了梁子,纷纷下山躲避去了。

    也因此,白术只见了虚岩一个人。

    “这可不是送饭。”虚岩摸摸脑袋,欢喜开口:“老师要见你,小师弟。”

    他扯住震惊的白术,长笑道:“跟我走,带你去见老师!”

    ……

    ……

    ……

    山腰上,一处贝叶宫里。

    数十个僧人分列左右,肃然垂手侍立。

    大殿里梵香阵阵,飘忽的香雾在地上流淌,几盏广彩花瓶烛灯亮起,又平添几抹亮色。

    僧人们脸上皆有伤痕,青红不断,更有甚者,其中一个满头大包高高肿起,排列工整,如同佛陀顶上的肉髻。

    在两列僧人簇拥下,面皮赤红,方正威严的僧人结跏跌坐,嘴唇不时微动,发出细若蚊呐的诵经声。

    在其身后,一条数丈长短,龙躯蜿蜒,几乎塞满整座贝叶宫的赤龙,正从红雾里探出头角来。

    过了半响,宫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朝此间飞驰而来。

    两列僧人不自觉伸头探脑,争先恐后望去。

    见众人皆是鼻青脸肿,正领着白术走进贝叶宫的虚岩一愣,不由得一脸古怪。

    “老师。”

    虚岩恭恭敬敬上前,朝上首那个赤面僧人肃然一拜。

    “我把小师弟带来了。”

第八十六章 秃了,秃了

    肃穆的佛堂上,香雾飘飘,两口兽头炉正徐徐喷出烟气。

    贝叶宫里,分立两侧的僧人们鼻青脸肿,嗒焉自丧,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正上首,结跏跌坐的赤面僧人不怒自威,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方正,神态肃然。

    在其身后,一条偌大赤龙正盘踞虚空,从红雾里隐隐透出只鳞片甲。

    赤龙……

    跟着虚岩走近贝叶宫的白术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

    无显曾在一次闲谈中提及,丰山寺方丈无怀便是修行赤龙心经,而且境界颇深。

    看着那条身躯几乎挤破宫殿的巨大赤龙,眼前僧人,赫然便是无怀了。

    “虚广、虚行呢?”

    这时候,赤面僧人突然扫视一圈,淡淡开口:“这时候,怎么还不见他们?”

    “回禀老师。”

    片刻,浑身带伤的僧人中,一个满头是包,如若佛陀顶上肉髻的灰衣僧人出列,他先是俯身一拜,才接着开口:

    “虚广被无晦贼……师叔,他被无晦师叔临走前打得下不了床,现在还在僧房静养,托我向老师告假。”

    无晦……

    白术一呆,原来无晦已经走了。

    从丰山寺僧人对他的称呼来看,无晦与他们似乎交情匪浅,只是不知道,两者到底有什么恩怨。

    “那虚行呢?”

    赤面僧人面无表情,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态。

    “虚行……”灰衣僧人嗓子一噎,面色古怪。

    “虚行说他忙着参悟佛果大正觉,只差片刻,就能成就无上大圆满。”

    “他也托你向我告假?”

    “没有。”灰衣僧人老老实实回道:

    “弟子去敲门,他不理弟子,问他是否要告假,虚行也不言语,他只说老师自然会懂他的。”

    “明白了。”赤面僧人依旧面无表情:“回去时,你顺道替我揍他一顿,狠一些。”

    “弟子明白了!”

    灰衣僧人喜形于色,乐呵呵重新退回队列里。

    一旁白术听得云山雾绕,不解其意,而虚岩却是笑得两眼眯成条缝,显然其中深得三昧。

    “白术?”

    突然,无怀缓缓起身,沉声喝道。

    “弟子在。”

    白术俯身一拜。

    “无晦无显将你托付给我。”赤面僧人不见笑容:“你可愿跟随我修行?”

    终于来了……

    白术握紧双拳,心头激动难耐,这半个月里,始终没有丝毫讯息传来,就连来送饭的虚岩,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即便先前无显他们言之凿凿,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每日只是枯坐房中,半步不得自由。

    纵是他自己,也难免惴惴不安。

    白术也曾惶恐,是否有哪点出了差错,无怀才迟迟不肯召见自己。

    只是终究没有门路,就连虚岩也不甚清楚,他只得耐住性子,日复一日,继续研磨武道。

    他并不知晓,无怀存了打磨自己心性的念头。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用水镜,看了个一清二楚。

    白术如果知道,他应该暗自庆幸。

    自己没有轻易翻开虚岩的镇山四宝,更没有对它们,做出某种不可描述的动作。

    半个月的忐忑,此刻终于有了结果。

    白术心头一松,犹若大石落地。

    “弟子愿意。”

    看着拜伏在地的俊美少年,无怀满意颔首。

    “善。”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肃然正色:

    “既入空门,当依十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非梵行,四,不妄语,五,不著华好香涂身,六,不邪见,七,不饮酒,八,不嗔恚,九,不婚娶,十,不崇外道。

    我问你,这十戒,你可能持否?”

    啊,不……不能娶老婆了……

    没有美色,不能荒淫的人生,到底还有意思……

    见白术肃然颔首,面容刚毅无比,无怀低颂一声佛号,不由得感慨万千。

    难得,竟是赤龙心经。

    他在丰山收徒十四人,除却身死的虚平、虚法外,余下包括虚岩在内的十二人,修行心法,都无一个是赤龙心经。

    神足僧融贯三教,一身学识古博,所创出的赤龙心经直指人仙大道,高妙异常,同时,却也是艰涩无比。

    一个不慎,赤龙劫但凡有些许失误,心火从内腾起,人身瞬息便作焦炭。

    每一次赤龙劫,都是一次生死。

    无显他们在汾阴发现白术,并将其送往丰山,也是让他承无怀一身衣钵的意思。

    “心念诚哉,处处皆为净土,”

    无怀伸出手,抚在白术头顶,突然做狮子吼:

    “今日起,你法号虚明!”

    贝叶宫里簌簌震动,流离宫内,氤氲着的香雾统统被声浪排出宫外。

    在无怀身后,那条头角峥嵘的恶浊赤龙也咆哮一声,龙吟声震彻九渊,声闻百里,唬得山中野兽一个个立足不稳,两股战战,纷纷跪伏在地。

    “善!”

    “大善!”

    “贼善!”

    “好善啦!”

    分列两侧的僧人一个个七嘴八舌,统统都鼓噪起来,将贝叶宫搅得喧嚣不宁。

    此刻,白术双眼有些呆滞,他定定看着地砖,说不出话来。

    秃了,秃了,真的秃了……

    在无怀手掌抚上头顶的刹那,一股热力,顿时从掌心喷薄而出。

    乌黑浓密的发丝瞬间焦黄卷曲,眨眼间,自己就变成了一个锃亮的光头。

    圆……

    白术不由自主探出手,试着摸了摸脑袋。

    我的光头,好圆……

    “镇魔牌坊下时有魔音肆虐。”

    在他心绪复杂之际,无怀摘下手腕佛珠,递给白术。

    “这是在虚平、虚法出事后,我特意制成的法器。”

    无怀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你平日将它佩戴身上,就能正常行走山中,不受魔音乱扰。”

    “多谢师尊!”

    原本有些怅惘的白术低头接过,他将佛珠珍之重之收起,认真道谢。

    入手处,是粗糙的木质触感,却莫名让心湖都澄澈起来,清净平和的禅意,在佛珠上缓缓涤荡开。

    “既然礼成,也该到择法了。”

    无怀缓缓开口:

    “但在择法之前,我却有一时要询你。”

    赤面僧人轻笑一声,对一脸茫然的小和尚笑道:

    “虚明,告诉为师,你与大郑那新任天官,到底有何瓜葛?”

第八十七章 五欲魔

    “我,不,弟子……”

    白术如遭雷击,半响哑口无言。

    “没有责罚你的意思,既入空门,前尘种种,就都做了过去烟云散。”

    无怀板着方正的脸,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多虑,只是正常问话,就当是你我师徒闲谈了。”

    “弟子……明白了。”

    白术勉强躬身一礼,将糟乱如麻的念头理了好一会,原身记忆里,和谢微相处的一幕幕都泛上心头。

    黄昏时雨中的灯火、日落后空旷的青石小巷、夜半的钟鼓、山月从檐上洒落的光……

    总是在晚上,一切都迷蒙得像纱。

    长满莲花的荷塘里,人头大的莲叶铺满水域,抱着膝盖,安静靠在一旁的红衣女人。

    她馥郁的香气氤氲着,像蛇一样,悄然缠上自己的手腕。

    白术眼神迷茫了刹那,他狠狠皱眉,用力摇了摇头。

    这不是自己的记忆……

    虚岩见白术神色阴晴不定,心头一愣,他伸出手,暗自扯了一把。

    该从哪开始说起……

    白术被拉得回过神,他目光凝了凝,缓缓开口。

    从翠幄青绸车上,对视的第一眼,再讲到盛怒之下的赵修。

    白术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也或许是两炷香,在隐瞒了一些巨细后,事情原本的始末,也被娓娓道来。

    这无非是再俗套不过的情节,原身色令智昏,最后求仁得仁。

    白术老老实实讲完后,恭敬垂手侍立在侧。

    在他说出第一个字时,虚岩眼中就有精芒闪过。

    他伸手一拂,满头是包,身着灰衣的僧人顿时会意,他领着众僧一拜,悄无声息地退出贝叶宫,临走前,还将门户掩上。

    他不知道自家大师兄为何如此谨慎,这有什么不能一起听的。

    灰衣僧人暗自嘀咕一句,领着众师弟,兴冲冲朝僧房跑去。

    他可没忘了,自家师傅可是亲自说了,要自己狠狠揍虚行一顿。

    灰衣僧人振臂一呼,身后,一群人纷纷响应。

    很快,一群明晃晃的光头就带起一团烟尘,兴冲冲朝僧房窜去。

    ……

    ……

    ……

    贝叶宫里,突然静得有些可怕。

    那分立两侧,鼻青脸肿的僧人们早已远去,香雾氤氲,让赤面僧人的脸,也有些模糊不清。

    白术咽了口唾沫,唇角突然有些发干。

    一个舔狗不得好死的故事,无怀为何这般在意?

    白术有些忐忑地抬起头,正上首,赤面僧人依旧神态肃然,无悲无喜。

    “小师弟,麻烦了。”

    突然,身边的虚岩低低叹息一声:

    “你不知道谢微的底细,她这人,不是好相与的,依我看,她怕是把你当成容器了。”

    “容器?”

    白术一楞。

    “容器,用来承载她五欲的容器。”

    容器,五欲?

    五欲又是什么?

    他看向无怀,赤面僧人眼神微动,

    “好了。”

    赤面僧人没有理会他,“原委我已知晓了,那你可知道,谢微为何对你纠缠不放。”

    因为我很好看。

    “可能是……”

    “因为《太上洞神元变经》!”

    无怀冷冷打断他,沉声道:

    “自古以来,《太上洞神元变经》和《大梵十二经论》,谢家手头这两部古经,个个都是邪魔外道,一个比一个诡异!

    大梵一个不慎,便是永世沉沦幻梦,再不得脱身,至于太上……”

    无怀呵呵一笑,讥嘲开口。

    ……

    ……

    ……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白术已汗如雨下,只是勉强还能镇定。

    “为何是我?!”

    他愤然出声,心头惶恐。

    白术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没能被无显看中,到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那个女人的皮囊下,轻轻剥开,却是藏满了毒蝎。

    本以为她不过性情骄横,视人命如草芥,却没想到,她接近自己,还包含了这一层用心。

    “皮相华美,也未必是好事。”

    无怀摇摇头:

    “你既拜入我门下,说一千道一万,为师也不可能坐视你被炼成五欲魔。更逞论,两相权衡下,谢家也不会如此不智。

    己心代天心,哪是那么好成的。

    “谢微的五欲魔已不知有百千个了,纵然再多你一个,也是于事无补。”

    无怀宽慰脑门冒汗的小和尚:

    “同为天下主宰,你既然入了金刚寺,谢微便是不想收手,也不得不收手了。

    若坏了两家交情,她也难逃罪责!”

    白术心头一缓,却还是难免焦虑。

    这个事态的发展,真是令他始料未及。

    五欲魔的人选,莫非就没有什么资质、道体上的要求,一任胡来,这么任性的么?

    自家人知自家事,白术无论天资还是悟性,都只是平平。

    近道体等等,也都是属性面板的功劳。

    这样一个无论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的他,居然会被谢微暗自当做五欲魔的人选。

    明明自己除了努力,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长得俊秀,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白术心头微动,给自己敲了道警钟。

    “却也奇怪。”这时候,无怀突然疑惑开口:

    “按你的言语,她在汾阴城时,便可直接得手了,为何又远去江北,放任你被赵修鞭打?”

    “不知道。”白术如实回答:“可能是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好不容易把你这蠢物迷得神魂颠倒,正如灶上的羹饭已熟。”

    无怀嗤笑一声:“又有什么要紧事,能让她对你弃之不顾?”

    白术一时哑然,脑子里转了好半响,却也没寻出答案。

    无论谢微是否心怀恻隐,在最后关头放了他一马,结果都不再重要了。

    谢微离去后,盛怒下的赵修直接鞭死了他。

    现在,站在丰山贝叶宫里的,只是另一个同名的人。

    “多想无益!”

    赤面僧人沉声一喝,音波鼓荡贝叶宫。

    “谢家那边,我自会亲笔书信过去,现在……”

    他挥手一招,三本厚重玉册轰然化作流光,直朝白术飞驰过去。

    浩瀚古老的气息一隐而现,却将虚空都压得起伏。

    这一幕,恰似在无显的莲花法界里,无数金光迸溅,围绕自己纷舞的景象。

    “速速择法吧!”

第八十八章 古经之秘

    “丰山寻常武学,尽在藏经阁里,只要是我丰山门下,尽可入内随意观看。”

    无怀微微一笑:

    “金刚寺武学,碍于戒律森严,我不能轻易传你。

    但为师修行一生,机缘巧合下,却也有三门无上**,你可从中任选一门。”

    白术犹豫伸手,甫一探出,正悠悠悬在头顶的三本厚重玉册,如同被惊扰的蜂群般,陡然一头降下。

    那玉册不知是何等材质,即便以白术的体质,将三本托住,也颇为吃力。

    怎么这么重……

    白术真鼓荡,身子也不自觉一沉。

    莲花法界里,那金光传经的方式,显然要比这来得便捷。

    在他暗自吐槽时,真托住的那三本玉册,突然直撞上来。

    咻!

    来势极快,这种距离下,白术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击向面门。

    三道玉色流光没入颅脑,白术两眼一翻,直直向后栽去。

    “肉身太差。”

    无怀笑了笑:“虚岩,有暇的话,你多打磨打磨他。”

    “弟子明白了。”

    高胖和尚领命,他一手搀住昏倒的白术,欲言又止。

    “说吧。”无怀眼也不抬,“有话就问!”

    “谢微。”

    虚岩躬身:“谢微若真是执意不撒手,师尊打算如何?”

    “她那么多五欲魔,换一个便是,莫非为师连这点薄面,都不存了么?”

    “金刚寺与谢家同为天下主宰,师尊,你知道我忧心的不是这个。”

    “是什么?”

    “谢微放他一马。”

    虚岩缓缓开口,那张胖脸上,两颊的肥肉皱成一团:

    “恐怕,是真的动了心。

    己心代天心,便是无私无欲,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不为世牵,不为物滞,便是真正的己心代天心,泥胚变洞神。

    谢家两部古经,连夫子都曾赞叹过,谢宣成为谢家主人后,更是不惜让血亲修行,为了参悟两本古经的奥妙,他已然疯魔了。”

    高胖和尚默然开口:

    “金刚寺固然不惧,可我们是丰山寺。

    师尊,谢微下手狠厉,凡是被盯上的,都无一例外,成为她灌彻五欲的器物,化身五欲魔,师尊,你可见过她手下留情么?

    我疑心虚明是她成道契机,只要她斩出五欲,己心代天心,就能真正圆满太上经……”

    高胖和尚猛得收住嘴,他抬起头,看着赤面的僧人,一动不动。

    虚岩知道,自家老师明白自己的意思。

    有些话,说一半,就远远够了。

    “为什么,偏偏是虚明?”

    突然,一直面色冷淡的无怀轻笑一声。

    贝叶宫里,原本肃然,几乎是紧迫到令人窒息的气氛,随着这声轻笑,忽得一松。

    “你有实证?”

    “没有。”

    “那你欲如何?”

    无怀面色不改:“为了子虚乌有的事,你要我把虚明交出去?”

    “我……”

    高胖和尚颓然张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的确,若虚明真是谢微成道的所在,那么小小一个丰山寺,是挡不住的。

    大梵、太上……

    这两部古经,与《须弥尊胜王经》一般,都是绝地天通前的古法。

    但却更要珍贵,它们不仅诞生在绝地天通前,还记述了关于上界,那神圣居所的古老隐秘。

    参透它们,人仙之后,虚无缥缈的上三境,也只在眼前。

    大梵、太上……

    它们是登神之术,造仙古法。

    不仅能打破人神之间的古老界限,更能在茫茫虚空中,锚定上界的坐标,进入真正的仙神之所。

    它们,是绝地天通前最后一批离去的神明,赠予人间的礼物。

    无人怀疑这个说法,因为它们是出自夫子之口。

    而夫子在借阅这两部古经后,也很快避世不出。

    从此之后,他的真身不再行走大地,就连收徒杜绍之,也只是飘飘一道天音。

    人人都传闻,夫子已经参透人神的奥妙,进入真正的,仙神云集的上界。

    为了这两部古经,谢家主人谢宣,已经快要疯魔了。

    大梵姑且不论,太上的修行,却是极为古怪。

    己心代天心。

    便是先斩去五欲,不思不想,将一切念头,催发至极致,如同玉枝生实。

    再寻到扰动自己一身五欲那人,将心中因他而生的万般念头,统统奉还回去。

    他承因,你受果。

    这一幕,却颇像道门失传已久的斩三彭秘术。

    自此之后,心中念头不存,一点空无,便是真正的己心代天心,泥胚变洞神。

    谢微修行太上经已久,已不知向多少人灌彻了念头,只是从未圆满。

    五欲者,耳目鼻口心……

    无论谢微圆满与否,被她灌彻五欲者,个个都是疯魔的下场。

    耳目鼻口心……这五种念欲,在容器体内被催发到极致,直到身死方休。

    也因此,被谢微当做容器的人,又有五欲魔的称呼。

    “也对,只是传闻,我想将虚明交出去,但这话,我说不出口的。”

    良久的沉默后,虚岩苦笑一声,面色复杂。

    白术是否为谢微的成道契机,终究,只是猜疑。

    谢家,十二巨室魁首,当代家主谢宣,为了窥伺上界隐秘,早就不择手段了。

    连亲孙女都能用来试道,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虚明,从我把你从林里捡起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儿子。”

    无怀缓缓开口:“记住了,虚明和谢微没有瓜葛,现在没有,今后,也绝不会有!”

    这声狮子吼,震得虚岩两耳嗡嗡作响,他静默了半响,终还是点了点头。

    ……

    ……

    ……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只有一瞬,又像是过了数刻。

    白术捂着头疼欲裂,几乎要爆开的脑袋站起身。

    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是《自在人觉经》,还是《遍净天人体》,每次传法,脑袋都疼得厉害。

    “小师弟。”

    一个笑眯眯的胖脸凑上来,“喝口茶缓缓。”

    “谢过师兄了。”

    白术接茶在手,对虚岩笑道。

    “三门**,可选好了?”

    香雾笼罩处,收了赤龙法象的无怀正开口问询。

    “选好了。”

    白术肃然躬身:“弟子选《地阙金章》!”

第八十九章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无怀闻言皱了皱眉。

    阿修罗,非天也,似天而非天之义。佛国六道众、天龙八部神之一。

    在古老的传闻里,阿修罗与天人燃起的战火,蔓延了无数纪元,波及亿亿万劫数。

    婆稚,意为勇健,是阿修罗与天人部众作战的前军统帅。

    这尊大阿修罗王生有一面三眼,口中吐火,做忿怒相,的身形足足是须弥山的四倍,脚踏无边瀚海,手中分托日月。

    婆雅王曾率部反击忉利天,击打天人的居所。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便是观想这尊恶神的意韵,获得无边大力、无边勇气。

    的三只眼里,分别可喷出宙光、雷电和毒雾,口里的烈火,更可焚毁天人的躯体。

    观想法,正是魂魄观想的**术,练魂的要术。

    “它修行太难,又剑走偏锋,稍有不慎,便是坠入无边阿修罗道。”

    无怀犹豫片刻:“为何不选择《心遁》或《莲花劫印》?”

    金刚寺武学不可轻授,便是无怀自己,若非有大功,也是入不得藏经阁,更逞论将它教给门下弟子。

    《心遁》、《莲花劫印》、《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这三门无上**,俱是他在外游历,行走江湖时,机缘巧合下获得的。

    《心遁》,号称心念一瞬,无所不至,是模仿佛家六神变神足通所创造的遁术,是极高明的**。

    《心遁》现世时,甚至都惊动了寺里的神足僧,连他都曾借阅观看。

    此术虽然比不上神足通,但胜在人人皆可修行,有法可循。

    不像神足通一般,悟了便是悟了,机缘不到,不悟便是不悟。

    甚至机缘是什么,都没有一个定数。

    《莲花劫印》,则是一门攻伐手段,在斗战上,也只比金刚寺里攻伐无双,号称轮转生死,劈分法道的《轮转印》略逊一筹。

    无怀也曾疑惑,自己这大运也偏偏撞得太巧了。

    三门功法,个个可堪称无上,足够被列入金刚寺内。

    但凡拿出来一门,就足以光耀一个中品的世家,成为传世秘法。

    同行十四人,为何得到机缘的,却偏偏是自己?

    事后,在金刚寺长辈来接引自己时,无怀才惊觉。

    那座被自己以为是前宋古庙的荒祠,竟是王秋意的埋骨地。

    这位前宋最后一尊人仙,死后足足数百载,却余威尤烈。

    荒祠的阵法绞杀了同行十三人,却放任自己穿行其中,还拿到造化。

    这其中用心,即便是现在,无怀依旧不解其意。

    “你修行赤龙,本就是火中取粟的行险之举,走得稳的,才是修行,凡事却并非要尽善尽美。”

    无怀从短暂的迷惘回过神,沉声提点道。

    婆稚王这样一尊大恶神,大阿修罗王,即便观想的神韵,也是抱虎枕蛟般的处境。

    不止一次,就连无怀自己,也曾数次被夺去心神,险些被勾进阿修罗道,沦为那尊婆稚王在地上的映照。

    一举一动,都被的法道牵引,如同傀儡,再不得自由。

    几番思索下,在还有赤龙劫的威胁下,无怀不得不狠下心,废去这门观想法。

    “炼魂的观想法,在藏经阁里还有几部,《大丘形意图》、《伽蓝观想经》……你若想要,尽可随意取阅。”

    这门观想法后患无穷,无怀也只是出于充阔的目的,才将它同心遁、莲花劫印一并拿出来。

    见阶下小和尚执意要选,他不由得生出股懊恼之意。

    “也罢,也罢!”

    无怀烦躁挥手,面皮愈发赤红之际,又难免有一丝释然。

    他得到这门观想法后,仅仅是修炼到小成,碍于修罗道牵引一日甚于一日,恐自身佛理不能压制,只得忍痛废去。

    对于观想经中“巨手覆障日月之光、身越须弥山,朝游虚空、暮归天宿”的煊赫威势,他也颇为神往。

    “我有言在先。”

    无怀收手一招,便有两道玉光从白术眉心飞出,被无怀收进僧袍。

    “若你功行一有错漏,休怪我替你废去它!”

    “弟子明白。”白术大喜过望,又是俯身一拜。

    高胖和尚眼珠转了转,在无怀和白术身上停了刹那,终还是犹豫开口:

    “婆雅王,佛经曾传闻与天人交战不休,且这尊大阿修罗王最是好斗不过,想要观想的神意,恐怕不大容易。”

    “此事不难。”

    无怀摇头:

    “阿修罗众争斗好杀,是非天恶神,稍后我自会与钟离太守通个讯息,过几日,你且带他去死牢走一遭,几个月后,想必入门便不难了。”

    以杀伐业力,勾勒出那尊大阿修罗王的神意。

    单从这点看,这门观想法,无异是彻彻底底的邪门外道。

    “也好,弟子明白了。”

    虚岩颔首,区区小事,自然不必他亲自领着。

    只是白术口中的言语,他与谢微的事,终究还没个分晓。

    白术是否为成道契机,谢微是否真切动了心。

    这一切,到底还没个定论。

    他跟在身边,多少也是护持的意思。

    正上首的赤面僧人神色威严,虚岩心底叹息一声,低下头去。

    “同样是杀伐。”

    这时候,一旁的白术突然开口:“不知道,可能用活尸代替死囚?”

    “活尸?”

    无怀皱眉:“符雨之后,还有活尸?”

    “有的,虽然不多。”

    虚岩也楞了一下,才连忙回道:

    “活尸本就牵连甚广,即便被宰杀了大半,但因为与长生丹那尊造物相似,被不少大族人家豢养起来,当做宠兽取乐。”

    “有多少?”

    “万余数吧。”虚岩思索片刻;“应该要更多一些。”

    “也好。”

    无怀转向白术,目光中有一丝赞许:

    “你能想到这地步,显然是有慈悲心的,甚好!”

    他从虚空伸出一探,便跌出一块盈盈玉牌,上刻“无怀”二字。

    “往临近州郡也凑一些过来。”

    无怀将玉牌掷向虚岩,被他慌乱接过:“用金刚寺的名号,不要用丰山寺。”

    “弟子……”虚岩盯着那块玉牌,眼神复杂地收起它,肃然躬身一拜:“弟子明白了。”

    “你有慈悲心,很好,很好。”

    无怀没有理会心绪复杂的虚岩,眼眸神光大盛,一枚赤红颜色,似龙似蛇的古怪符从眼中射出。

    “这是赤龙后续心法,记得好生修行。”。

第九十章 谢宣

    赤符中,道道光芒大射,将整座贝叶宫里,都映照成煌煌一片赤红。

    白术探手,一把捏住赤色符。

    像是一片飞雪飘进暖炉,符在皮肤一隐而没,脑海此时,突然多出一篇古奥经文。

    良久,他睁开眼,赤芒从瞳孔中迸溅。

    “师尊。”白术犹豫开口:“为何经文只到阳符,金刚之后的,弟子为何不曾得到?”

    此话一出,无怀、虚岩对视一眼,彼此皆是失笑。

    “金刚者,便是跻身中三境了,即便未曾在楞严法会出众,凭此境界,也足以进入金刚寺修行。”

    虚岩朝他解释:“小师弟,你修行时日太短,这修行界中,从未有哪家门派,是将心法一股脑,统统授给门下弟子的。”

    白术脑袋一懵,这个结局,他却是从未想过。

    “好了。”无晦开口:

    “等你阳符圆满,上宗自会遣人考察你,境界、佛理……到那个时候,你还得为上宗做一件大事,才有资格被授下金刚之后的心法。

    我虽有完整心法,却也不好传你,否则便是犯了寺中戒律。”

    无怀面色一板,对白术教训道:

    “你才胎息,却又思虑金刚了么?可知金刚壁障如何艰难?修行一事,切忌好高骛远!”

    他将袖袍一拂,打开紧闭宫门:“退去吧,记得好生修行!”

    宫外清爽的山风登时倒灌进来,白术虽心有不甘,但亦是无法。

    他朝无怀和虚岩躬身一礼,恭敬退出宫外。

    这处贝叶宫建在山腰一方悬壁上,抬眼望去,便是山中滚滚林涛。

    他轻轻抚摸眉心,迎面的呼啸山风,直扑人面目。

    终于能提升境界了……

    他展颜一笑,几乎忍不住对着山外,高高长啸一声。

    ……

    ……

    ……

    与此同时。

    姑臧郡。

    长缙城中。

    这是一处极华盛的园子,珠宫贝阙、丹楹刻桷。

    无数各色衣着,年龄不定,身形也不一的人,纷纷聚在一条游廊上,敛声屏息,眼也不敢抬起。

    除却这些人外,还有一群衣着华美,面容娇俏的侍女。

    她们云霓飘飘,环佩叮咚作响,各色的重锦交织,五光徘徊,十色陆离。

    在他们簇拥下,无际的旷远荷塘边上,蹲着一个披头散发、**双足的年迈老者。

    他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袒胸露臂,干瘦的身躯下,一根根肋骨几乎刺破皮囊。

    老者双足垂进荷塘里,双眼无神,目光游离不定。

    他偶尔抬手,就有衣着华美的侍女奉上玉盘。

    湛湛玉盘上,一颗颗狮子头般,棋子大小的造物正滋溜溜滚动。

    老者看也不看,偶尔抬手拾起几枚,就如打水漂般,远远向荷塘掷去。

    却往往等不及落水,那些“狮子头”就纷纷被一群异兽吞食。

    它们生着鱼的形体,在两侧,却有如飞鸟般的浓密双翼。

    五彩的细鳞折射出耀目的光华,啾啾啾啾地叫声,在荷塘上久久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园子里,最终连啾啾的叫声都停歇下去。

    突然,头戴紫冠的中年人踏进园子,匆匆走了进来。

    “父亲大人。”

    他在离老人几步远停下,恭敬施了一礼。

    “小猫儿回来了?”

    “梵镜是昨日晚上回府的,夜深了,不敢惊扰父亲睡眠。”

    “玉蝉那死猫呢?”老者懒洋洋睁开眼:

    “当初它说汾阴地气有利修行,我才让小猫儿陪它,没过几月,居然就有了活尸,怎么样,玉蝉到第五境了?”

    “没有。”紫冠男人老老实实回禀。

    “扒了它的皮!”

    老者在喝骂一句后,又是懒懒闭上眼,恹恹欲睡的模样。

    “父亲大人。”

    在躬身等了片刻后,见始终没有回应,紫冠男人忍不住问道:

    “飞云寺被焚毁,妙严大禅师那……”

    “关你屁事!”

    老者又是一声喝骂,唬得紫冠男人哑口无言。

    即便他已是当朝大司农,名副其实的朝廷重臣,可在面对自家父亲时,心底总是先怯了三分。

    “还有什么事,没事就及早滚。”

    老者讥嘲开口:“像你这蠢物,一辈子也就当当大司农,和朝廷那些那些马屁精厮混了。”

    “父亲大人……”紫冠男人苦笑一声:“给我留点颜面。”

    老者撇撇嘴,却终究还是没有继续。

    “除了妙严大禅师外,剩下的,无非是微儿初任天官,地位不固,或者是大都督又有了个女儿。”

    紫冠男人规规矩矩说道:“这些杂事,恐污了父亲大人尊耳。”

    “微儿,谢微……”

    老者嘴里咂摸半响,开口问道:

    “她的太上经进境如何?可曾找到好容器了?”

    “未曾。”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这么多年了!”

    老者勃然变色,唬得众人慌乱下跪。

    “就是条阉狗,几十年来,也该发春了罢!”

    紫冠男人嘴唇动了动,他上前一步,似要说些什么,但还是一眼被盛怒下的老人逼退。

    “上界!长生!”

    他一把夺过玉盘,狠狠贯进荷塘里,大口喘气。

    “什么时候?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盛怒下的老者连连跳脚,死力拍打胸膛,发出哭嚎一样的尖啸声。

    紫冠男人面皮一抽,却不敢去劝,只得继续保持躬身的姿态。

    “汾阴城呢,也一个都没看上?”老者双目赤红:“她谢微谢仙子,就这么难动心!”

    “疑似有一个叫白术的。”

    紫冠男人迟疑片刻,一五一十回道:

    “您也知晓,但微儿后来告诉我,她只是在耍那个小子,而且白术后来被无显看中,现在在丰山学禅。”

    白术……

    老者顿了顿,又沉声叹了口气。

    “要把他掳来么?”紫冠男人试探开口:“只怕会引动金刚寺不快。”

    “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嘿嘿一笑,眼中精芒一闪而过。

    紫冠男人撞见自己父亲脸上的笑意,心底一寒。

    “十九。”

    老者招招手,游廊上,一个正跪伏在地的少年人登时起身,朝老者躬下腰去。

    “你去杀毒龙子,把他脑袋送去丰山。”

    这个时候,紫冠男人听见一道奇怪,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旨意。

    老者抚着花白长须,笑意盈盈,眼底神彩奕奕,令人捉摸不透。

    “就说我谢宣,祝他红脸儿早日成就佛果大正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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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维寻道者介绍:
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