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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维寻道者全文阅读

作者:鹓扶君     高维寻道者txt下载     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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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穿越

    “你这泼皮,二少爷要的肉芝呢?还不给端过去!”

    天光方方乍破,一轮暗哑月牙还悬在孤空。

    竹园主楼处,一个偌大庭院平铺在眼前,园中有数座丈高的黄石假山。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林木葳蕤,小亭从树丛里微微露出半个飞檐,暮春时节,馥郁的水香自近端传来。

    暗紫色的薄雾像轻纱飘带般,缓缓在低空流淌,氤氲在整个松阳郡。

    这样的紫色天象已有小半年了。

    白术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来了,来了。”

    他左手是一方乌檀木托盘,盘上盛着一盏青花瓷器的小瓮。

    “王大娘说这肉芝是百年的好东西,要多下点火候。”

    “那还不快去!”管事的老婆子扬扬拳头,“还在这跟我甩嘴哩!”

    白术嘴角一抽,连忙小步跑远,这要挨上一拳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敢迟了,铁定没你好果子吃!”

    四下僻静无人,老婆子也格外放肆,声音遥遥传来,震得白术耳鸣头眩。

    “这算什么事!”

    经过一处小桥,木质的桥板上,不知何时跃上一条金丝鲤鱼,尾巴使劲扑棱,白术抬脚将它踹回水里,长叹一声。

    几天前,他还在畅饮肥宅快乐水,狂撸肥宅快乐兽,与沙漠之鹰们开心冲浪,也被舔狗聊天记录感动得泪如雨下,一切都很美好,直到……

    一颗色泽黯淡,残破不堪的灰白光球出现在脑海中,寂静悬浮,一动不动。

    【姓名】:白术。

    【武学】:无。

    【属性值】:0。

    言简意少,直截了当。

    白术在车祸身亡后意外穿越到这世界,占据了这躯壳,记忆里,这是个武学昌盛的大世。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原身是赵家的家生子,父亲是马厩的马夫,母亲是赵家二夫人的婢女,还有一个哥哥,在给掌勺的王大娘当下手。

    赵家是郑国松阳郡的武学世家,家中子弟人人习武,在松阳府地界,也是一霸。

    其奴仆众多,待遇也分个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那一列,自然是赵家老祖身边服侍的下人,他们最受恩宠,时时能得赏赐,甚至被允许习练上等武学,而中等的,如掌勺王大娘和方才那个老婆子一般,各有一方职司,油水也丰厚。

    最下等的,便是白术原身这一家了。

    原身父亲不过一马夫,母亲虽是赵家二夫人的身边人,却并不得宠。

    最下等的这一列,不仅工钱远远比不过掌勺王大娘她们,且每日起早贪黑,职司也是最繁重的。

    那尾金丝鲤鱼已被踢入水中,却不住在水下死命翻腾,溅起不少水花,白术却也没有在意,端着托盘急匆匆朝演武厅赶去。

    过了约莫小半柱香,一堵三四米高的白墙映入眼帘。

    数百根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熊熊燃烧,把演武厅照得煌煌,又有不少小厮举着火把。

    数十个穿着黑衣的教头目光炯炯,太阳穴高高凸起,心跳跃动如同鼓声,咚咚作响,场上还有二三十个面容稚嫩些的赵家少爷,正在打拳,教头们不时上前纠正一些错漏。

    白术看见这一幕,内心着实艳羡。

    似原身这般,大多没什么资格被授下武学,在穿越来,发觉脑海中的系统面板后,他绞尽脑汁,却依然找不到获取武学的方法。

    而关于属性值的获取,也是一无所得,白术曾尝试杀鸡、杀猪、杀鹅,就差没杀人了,属性值一个没有,掌勺王大妈的好感度倒是上升了不少。

    这玩意要是能具现,王大妈头上估计会不断飘出+1、+1、+1……

    他也去菜市口,围观过武者的斩首,属性值依旧是0。

    前几日,白术还以扫撒为由,溜进赵家二房少爷的书舍,触摸那些年代久远的古董字画,但还是不行。

    相反,王大妈和白术因为杀鸡的交情,日益熟络起来。

    原身哥哥对此乐见其成,他不止一次怂恿白术拿下她,这样,全家就都有好日子过了。

    前身相貌长得文弱,在府里一群干事的人中,倒显得格外出挑,被下人们偷偷调笑,喊他小少爷。

    说不定真能攻略?

    不行,怎么可能!

    我还要奋斗!

    白术心中一阵恶寒,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

    我白术怎么可能吃软饭?!

    “铁蛋。”遥遥有人冲他喊了一句。

    “铁蛋!”

    “天杀的!”一道身影突然冲上前,劈手夺过托盘上的青花小瓮,“贼奴,你聋了么?”

    赵家二少爷,赵修。

    白术见赵修一仰脖子,就将小瓮的滚烫肉芝汤吞下,武道修行,不仅要上乘的心**夫,还要天材地宝来充盈肉身。

    “铁蛋。”

    赵修随手将喝完的小瓮扔在托盘,几点残存汤汁溅在他手上,白术倒抽一口凉气。

    “去我书房,把那副《春林山雀图》拿来。”赵修凑过身子,把钥匙塞进白术手中。

    “机关是石狮子,往右旋三下,快些,不然少爷抽死你这贼奴!”

    赵修又回身,对一个少女和煦微笑。

    “表姐,我从烈风门少主那得了幅好画,今儿,就借花献佛了。”

    少女容颜娇俏,身材高挑,只是略一颔首,就不再理赵修。

    白术不敢再看,连忙抱住托盘朝东边跑去,赵修绝非开玩笑,原身不就是被他活活抽死的么,不然自己又哪能借尸还魂。

    那氤氲的紫色轻雾,似乎愈发瑰丽了。

    足足小半刻钟,白术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东府。

    他匀了半响气,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周遭,突然静得有些可怕。

    人声、鸟声、风吹草叶的声……这一切突然消失了,紫色的雾莫名低下来,像一条静默流淌的大河,窒息感从头顶重重压来。

    白术犹豫着往前挪步。

    脚下传来柔软的触感。

    那是一只断手……

    “救命!救命!!救命!!”

    “谁?!”

    “救救我啊!”

    轰!!!

    数十个满身血污的人以扭曲的姿势急速跑来,他们瞳孔一片森白,嘴角咧到耳后根,露出沾满碎肉的尖利犬齿。

    前面两个人跑得跌跌撞撞。

    丧尸?!

    “死!”一个黑衣教头猛得回身,噼里啪啦的爆响从他身体里传来,他一掌拍去,发出长鞭破空的嘶响。

    一个离他最近的丧尸头颅碎开,身躯远远跌飞,教头方欲回身,就被三五个丧尸团团抱住。

    他们穿着丫鬟、管事的服饰,瞳孔森白一片。

    “不!不!”

    见那一双双满脸血污的脸离他愈来愈近,教头死命发劲挣脱,接连又拍杀围上前的五头丧尸,但终究独木难支,被听闻声响,从四处源源不断涌进来的尸潮淹没。

    惨绝人寰的尖利哀嚎从尸潮里传来,铁柱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走!”

    铁柱左脸一烫,一个清秀少年拉着他大步跑了起来。

    “铁蛋!”铁柱又惊又喜。

    两人一路左转右绕,丧尸们正忙着啃食黑衣教头,也无暇理会两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跟了上来。

    咚!

    白术一脚踹开赵修的院门,角落处,几个满头鲜血淋漓的丧尸抬起头,地上躺着早无声息的侍女。

    “挡一下!”两人跑进里间,赶忙关上木门,白术扔给铁柱一根长棍,“我打开书房。”

    杯盏破碎的一片混乱声响中,白术跑到那张紫檀木大桌上。

    “该死!该死!”

    他一连打开数个抽屉,里面皆是空空如也。

    那边的嘶嚎声已愈来愈大,四下不断有人影摇晃着走来。

    “铁蛋!铁蛋!”

    铁柱干嚎,他用长棍死命抵着:“顶不住了!”

    “马上就好。”白术掀飞一盒银票,白花花的纸在天上乱飞,“顶不住也要顶!”

    嘭!

    突然,用手在桌底摸到一个暗扣,他用力一拉。

    “找到了!”

    白术又惊又喜,一个精致小巧的石制狮子静静躺在暗箱中。

    他一把抄起,踢飞几步远的蒲团,将石狮子印在地面的纹扣上,往右旋了三旋。

    硌吱硌吱

    脚下的地面猛地扩开,露出一个大圆状的孔洞。

    白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孔洞下的软梯,这才没有跌下去。

    “过来。”他朝铁柱招呼一声。

    在铁柱松开长棍的刹那,木门轰然倒塌,一张张狰狞的脸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死!”

    见其中一个探进半边身子,白术发狠捏住它脖颈,铆足了劲,往边壁死死贯了五六下,腐臭的恶气充斥鼻腔,红白之物爆开的时候,白术几乎要吐出来。

    而这时,精钢打造的地面终于在眼前合拢。

    “铁蛋,铁蛋?”

    见白术攀在软梯上,目光怔怔,一动不动。

    铁柱疑心他惊了神,大惊失色,用手在白术眼前用力晃了晃。

    “原来……”

    白术将意识投向系统面板,内心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

    【姓名】:白术。

    【武学】:无。

    【属性值】:1。

第二章 属性值

    在他杀死那只丧尸时,就心有所感,只是一时情势紧急,着实无暇他顾。

    怎么用?

    白术把这简陋的属性面板琢磨了好半响,也没找到加点的地方。

    深蓝,加点?

    ……

    “爹和娘都死了。”

    铁柱幽幽开口,语气哽咽:“娘帮我给伙房送东西,我俩走着走着,娘突然摔倒,再醒来,就变成了那个样子,我喊她,她不理我,还想咬我。”

    “我又跑去家里找爹,发现爹也变了。”

    白术一时默然,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顺着软梯往下爬,谁也没有说话。

    “紫色的雾。”白术沉声道。

    “啥?”

    “这些异变或许跟紫色天象有关,小半年来,紫雾一直不散,除非正午,否则哪都有它,而近日,它的色泽愈发深艳了。”

    “紫色的?”铁柱恍然大悟,“这雾到处都是,那外面都这样了?”

    “或许吧。”白术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

    “对了。”铁柱停下来,拍拍白术的肩,欲言又止,眼底不无悲悯之色。

    “你节哀吧,王大娘也死了。”

    “……”

    “我知道你们俩情深义重,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啊。”

    铁柱长叹一声,摇着头继续往下爬。

    你是不是有病?!

    “好黑啊。”铁柱跳下软梯,“修少爷干嘛要把书房修在地里?”

    软梯下的空间并不算大,与其说是书房,倒有点像地牢,黑木的书架隔开两个小房间,正中处,摆放着一个偌大的铁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中二少年的恶趣味啊。”白术越过铁柱,用钥匙打开箱盖。

    看着白术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掏出,又随手扔开,铁柱楞住了。

    “铁蛋,我们是要拿点东西跑吗?”他试探问道。

    “别叫我铁蛋。”

    “可你就叫铁蛋啊。”

    “那现在不叫了。”

    “你现在叫啥?”

    “白术。”掏箱子的白术郑重回过头,一脸肃穆,“来帮我一起找,看看这箱子里有没有武学秘籍。”

    “可我还是觉得铁蛋更顺口。”铁柱嘀咕着,凑上前来。

    铁箱虽大,有用的东西却不多。

    除了几本赵修附庸风雅寻来的字画,便只剩一些兵器、甲胄。

    长刀、飞石、铁枪、流星锤、九节鞭……

    就这些破玩意,你也要专门打个地洞?

    “没有。”铁柱费力提起一副通体暗金的甲胄,扔在脚边,“武学功法不都是在东府的藏月楼里吗?这里没有吧。”

    “我就想捡个便宜。”

    箱底的最后,是三方黑漆小盒,掀开盖子,里面躺着五个鸽卵大小,表面篆刻霹雳云纹的黑丸。

    火雷子。

    白术心中一颤,这近乎是古代的火药,若是没有防备,即便如黑衣教头那般武者,也会死在黑丸下。

    没想到,赵修房里还藏着这等好东西。

    “没有诶,我就说不会有的。”

    “我待会要出去一下。”

    “好……什么?”

    “没有水,也没有吃的,我们能撑几天,在这里等死么?”白术开口。

    这不过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他想去藏月楼。

    既然已确定杀丧尸能获得属性值,若是在藏月楼寻到武学心法,是否可以直接用属性值提升呢。

    本以为这是武侠世界,没想到竟魔改成生化危机,他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想活下去。”白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白术穿上不太合身的轻甲,把眼凑上洞口,小心观察。

    视野所及,皆是一片空旷,空气中带着丝丝紫意,偶尔传来几声嘶吼,那声音离得极远,丧尸们似乎暂时离开了。

    “别被拖住。”白术回过头,叮嘱道:“先去藏月楼,尽量多拿几本心法,然后安全活着回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试着攥了攥拳头,掌心布满细密的冷汗。

    白术把石狮子印上头顶的凹槽,缓缓吐气,调整呼吸。

    “一。”

    石狮子往右轻轻转动,蜂鸣似得嘶嘶声响起。

    “二。”

    铁柱握刀的手不住颤抖,心跳的声音在地底清晰回响,白术面无表情,鬓角有汗水滑落。

    嗒。

    水滴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三。”

    白术猛得跳出去,持刀四顾。

    外面正是午时,天光大亮。

    破碎的木门四处散落,凝固的血液散发出难闻的气息,找来一伙嗡嗡叫的苍蝇,墙角处,断头的侍女圆睁着眼,直直望向这边。

    日光从小木窗斜射进来,在耀眼的光晕里,白术握住刀后退几步,忽得有些茫然。

    “脚步轻些。”

    他强行镇住心神,对后来的铁柱说。

    ……

    藏月楼也在东府,离地洞并不远。

    白术将身形掩在花丛里,轻声挪动脚步。

    前面,是一座二十米左右,四檐挂有风铃的高大建筑,日光照来,青瓦被蒙在一层白茫茫的光里。

    穿着紫袍,须发皆白的老人横尸在外。

    在他周围,数百具丧尸四分五裂。

    “赵家二房的老爷。”白术心中一寒。

    他朝铁柱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绕开尸堆,从侧门钻进藏月楼。

    无数排散乱的书架横倒,又有数十具丧尸头颅碎开,其中一具尚未死绝,见两人走近,慢慢伸出手。

    噗!

    白术将刀刺进它脑颅里,用力拔出,系统面板微微一动。

    他低下头,随手捡起脚边的书页,封皮上三个鎏金大字《虎咆拳》。

    武道修行共有九境,下三境练精,中三境练,上三境练神。

    共是胎息、练窍、阳符、金刚、命藏、人仙……

    武道修行至第六境,便初步具备破碎虚空之能,人仙,又别名陆地神仙。

    江海倒挂,山岳高悬,举目摩挲天意,翻掌倾覆众生,秋风未动而蝉先觉,是谓神而明之,第六境的威能,此中可见一斑。

    而自上古绝地天通以来,便无人能修成上三境,其中玄妙也不可考。

    便是第六境,能修成之人也是少之又少,万中无一,若是成就命藏,便可成为一方武道圣地主宰,称尊做祖,宰执天下。

    “去三楼吧。”

    白术拣了几本入门简易,对身体负荷并不算大的武学,又在二楼挑出一本曾听赵修偶然提及,勉强算是心法,能些许调养体质的《长春功》。

    原身常年气血亏空,肾水不足,若是强练那些刚猛霸道的武学,只怕会将自己先练死,他挑选的几本,都是没有涉及太多武道经义,常人也能看懂的。

    毕竟原身从未修行过武道,若是连入门都无法做到,再繁复、经奥的武技,也是白搭。

    “你说的那几本,我找到了。”铁柱不知从哪弄来个灰色布袋,里面装得鼓囊囊。

    白术打开布包,点点头。

    《业蛟身宝抄》、《七步生莲》、《百臂佛手》、《蛇步》、《神象拳》

    这些都是赵家颇有声名的武技,就连白术也略知一二,他不知道哪种威力最强,也只能按图索骥。

    但无一例外,它们对身体素质的要求高到可怕,并不适合现在的白术。等到气血充裕后,或许才能尝试一二。

    接下来,就是心法了。

    白术将目光投向三楼最顶层,往常驻守楼宇的供奉早已消失无踪,风卷起黑纹烫金的长帘,乍一看,里面似乎空无一物。

第三章 《赤龙心经》

    “老天爷!”

    率先揭开长帘的铁柱吓了一跳。

    不远处,在一片狼藉之中,肩肿骨被两根铁矛贯穿的丧尸抬起头,见有活人靠近,他身躯开始扭动,黑梨木打造的坚硬地板出现道道裂痕。

    “是孙供奉。”白术持刀靠近。

    尚未完全干涸的鲜血凝成血块,整层楼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一群苍蝇在地面嗡嗡叫着,飞来飞去。

    离孙供奉几步远,头颅被劈作两半的丧尸倒在地,他的眼眸一片森白。

    练窍境的武者也会变成丧尸么……

    孙供奉挣扎的声响愈来愈大,铁柱怕他引来其他丧尸,颤抖着举刀上前。

    “让我来。”白术拦住他。

    寻常人化作丧尸能提供一个属性值,那么,练窍境武者呢?

    白术眼中闪过一抹狰色,他双手将长刀举至头顶,狠狠一刀劈下。

    嘭!

    嘭!

    嘭!

    一连串的沉闷碰撞声,隐隐有金石之音传来,脖颈与刀身碰撞所传来的巨大反震,让白术五指发麻,几乎握不住刀柄。

    如此反复十数次,随着最后一声碰撞,孙供奉终于身首分离。

    白术后退几步,双手拄住刀柄,两臂微微颤抖。

    【姓名】:白术。

    【武学】:无。

    【属性值】;31。

    他杀死了两具丧尸,属性也仅增加两点,一个练窍境武者,竟然提供了整整29点。

    白术扫向阁楼中一排排书架,书架虽多,往常摆在其间的玉册经卷却已是荡然无存。

    “开什么玩笑?”

    白术心中一凉,他奔向角落,破洞的断痕崭新,显然不久前有人来过。

    “今天正午是给赵修他们传经的日子。”

    在惶急中,白术突然想到这一茬,连忙转身,跑向那两具尸体。

    “你搜这个,我搜孙供奉。”白术对铁柱说。

    他强忍着恶心,将孙供奉从上到下,细细摸索了一遍。

    “大热天的,这厮穿这么厚么?”白术扯下那件黑纹金丝大氅,暗骂一声。

    小半柱香过去,还是一无所获,白术急出一头冷汗,正当他还欲再脱时,铁柱突然发出一声欢呼。

    “找到了!”

    那是一本手掌大小的小册子,又绘有文字、图像,细细地注解了一番,极尽详述。

    “供奉们讲经时,用的就是这个。”铁柱把头凑上来,“孙供奉也有。”

    在白术观看时,他又搜了一遍,只是片刻,铁柱举着手里另一本小册,得意洋洋。

    “哪找到的?”

    “孙供奉穿了件大白鹅肚兜,在里面找到的。”

    “……”

    “可惜是《赤龙心经》简本,只有胎息境的法门。”

    白术略扫了眼,难免惋惜,但这也难怪,体内诞生出一缕先天之气,即为胎息,赵修等人有半数还未踏入此境,给他们讲经,难道要讲练窍的关要么?

    “走吧。”铁柱说。

    白术方欲点头,就被一阵凄厉的哭嚎打断。

    “救我!”

    “孙供奉?!”

    “谁?谁能救救我啊?!”

    两人同时色变。

    “走!”白术握刀在手,两人跑下楼,朝后门狂奔而去。

    赵修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于他而言,今天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练练武,再带上几个跟班,去郡里酒楼消遣一番,晚上再去春华楼给西门姑娘砸砸银子,这一日,也就这么过了。

    他懒懒散散扎了个马步,揉揉眼睛。

    今天的雾,好像更浓了……

    “唐教头,唐教头!”

    一连有人呼喊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什么事情?

    赵修漫不经心地偏过脑袋。

    嗬咕嗬咕

    那是喉咙里痰响的声音。

    赵修惊惧之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尖叫着无意识往后退,直到撞上墙角。

    数十个,包括那个唐教头在内,他们把身体扭曲成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形状,骨骼移位的咯吱声阵阵传来,那些人双目紧闭,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赵成、赵平、赵肃、郑教头、孙教头……足足有半数人都陷入这种景状。

    演武厅上,有的人开始后退,有的暗暗警惕。

    “老唐,你们发什么疯?”一个人越过赵修,厉声喝道。

    “赵舟……”

    赵修伸出手,想拉住他,那是他的弟弟,他叫赵舟。

    “无妨。”赵舟甩开哥哥颤抖的手,脸色不渝,“我倒要看看,这些泼才在搞什么鬼!”

    赵修手臂软软地垂下,他努力几次想抬起来,却颤抖得不能自已。

    “别去啊……”他轻声呻吟,吐出这两个字。

    此刻,一些人见状不妙,已经远远跑开,赵修想跟着一起跑,他拼了命的要挪动脚步,身子却牢牢黏在地下。

    身体扭成蛇形的男人猛然睁开眼,瞳孔中森白一片。

    咯吱咯吱吱吱吱!!!

    他猛得旋转起来,就像一个陀螺。

    噗!

    音浪和暴烈的破空声传来,身侧墙壁出现一个人形凹坑,几点小碎石子滴答打在他头上,赵修摸了摸脸,他半边身子全都是血,就像一个被挤破的巨大水袋,里面的液体全都溅在他身上。

    哭嚎声和嘶吼声传来。

    “啊啊啊啊啊!”

    赵修几乎恐惧得涕泗横流,弟弟已经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肉块,唐教头慢慢把自己从凹坑里拔出来,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露出一个近乎慈祥的微笑。

    “供奉,孙供奉!”

    赵修大口喘气,口腔里是腥咸的血味。

    谁?谁来救救我……

    他一个懒驴打滚,险而险之避开从前方花丛跳出来的丧尸。

    心跳声就像擂鼓,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隐隐有金星闪烁,他撑不了不久了。

    “爹……”

    须发皆白的紫袍老人半跪在地,早无声息,身边是小山般的尸堆。

    “爹。”

    赵修瘫软在地,他再也跑不动了。

    一个穿着婢女服饰的,正奔跑向前,见赵修一动不动,喉咙里发出狂喜或饥饿的低吼。

    乌泱泱围过来的丧尸很快淹没了他,浑沌的血肉撕裂声,哀嚎和哭喊尖利地响起,又很快消失不见。

    “怎么办?”铁柱靠在门后,冷汗直流,“太多了,快上百了。”

    “正好它们都聚在一起。”白术透过门缝望去,丧尸们团团挤在一起,就像腐烂松糕上那一层层苍蝇,“待会我说跑,你就直接跑。”

    “你想要……”

    白术手里摩挲着黑漆盒子,铁柱认出它来,那是火雷子。

    “声响会把附近丧尸都引过来,最好跑快点。”

    白术闭上双目,又缓缓睁开。

    这上百具丧尸,又能提供多少属性值呢?

    他对这一次的结果突然有些期待。

    “跑!”白术大喝。

    两人同时蹿出门外,还不待丧尸们把注意投过来,白术把五个黑丸握在手心,朝尸堆猛得掷去。

    轰然一声巨响。

    霹雳、火光、声浪和巨大的冲力里传开,白术早早伏下身子,死命捂住耳朵。

    半亩池塘的水被气浪掀飞上天,混着断臂残肢和淋漓血雨一同降下,藏月楼发出吱呀的响声,有瓦片噼里啪啦粉碎。

    白术没有理会属性值的变化,挣扎爬起身,奋力大步跑开。

    远处,比雷霆更为暴烈的嘶吼遥遥传来。

    白术和铁柱踉跄着跑回地洞处,兴许是被火雷子的响声吸引,一路上竟是难得的好运,悄悄避开几个丧尸后,他们安然回到房里。

    “运气真好。”

    将石狮子嵌入后,地门缓缓关闭,铁柱抓住软梯,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是不……”

    白术话语戛然而止。

    一条黑影从尚未合拢的地缝里钻进,狠狠一把抱住他,软梯失手滑落。在下坠过程中,白术与井壁重重来了几下,撞得他眼角金星乱晃,几乎吐出血来。

    在最后,他听到尖锐的猫叫声。

第四章 诡祟

    宋迟十分想撒尿,小腹涨得很难受,就像要炸掉一样,但他不敢,他一动不动,因为有两把刀抵着他。

    “王……王德发!”白术捂住左腰,时不时倒抽一口冷气,“你是有什么毛病?”

    “我,我是东府赵舟公子门下清客,铁蛋,我认识你的,你就是与王大娘好上的那个吧。”

    宋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后面好像有怪物追我,一时情急,还望海涵则个。”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白术懒得理他,反身一个撩阴脚。

    “哦~”宋迟发出夸张的娇吟声。

    有水声淅淅沥沥……

    白术和铁柱不约而同,朝后齐齐退了数步。

    宋迟怀里的小花猫喵嗷一声,蹭得从他怀里跳出去。

    “不许看!”宋迟羞愤欲绝。

    “抱,抱歉……”白术搓着手,表情有些讪讪,“我不知道你这么急。”

    《长春功》、《风雷步》、《大开碑手》、《伏虎拳》、《赤龙心经》。

    白术捧着经卷,且不提那些布包里,目前用不上的。

    《长春功》是调养身体的秘术,《风雷步》是步法,《大开碑手》、《伏虎拳》是关于拳掌的武技,是杀生术。

    这几样习练入门并不算太难。

    而《赤龙心经》,是唯一心法,全册记载了胎息到阳符的法门,可以说是赵家的不传法典,可惜白术手上只有简本。

    他从经卷上抬起头,铁柱怀抱布袋子,脚边搭着一条长棍,两眼瞪得溜圆。

    宋迟一手环住小花猫,另一只手上,是一幅画像。

    画中女子云髻高绾,秀颈颀长,明艳绝代,光华溢目。

    见白术望过来,宋迟有些纳闷,他挠挠头,疑惑道:

    “我的猫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

    “它今天一直都盯着我和画像,眼神很奇怪。”

    “你不要看这种东西了,我不会变成女孩子的。”白术微笑,“你的猫要是能说话,估计会这样对你说。”

    “呃……”

    宋迟摇摇头,在两人低头的同时,画像上,女人的眼睛突然动了起来。

    眼珠子越转越快,就像一只陀螺,旋转成黑色的团墨。

    女人的脸也变得狰狞,森白的骨刺突出,鲜血淋漓,水肿似得脓包一个个胀起,白色的小虫在里内游动。

    只是一瞬间,她就变得面目全非。

    花猫在宋迟怀里拱起背,发出威胁的低吼,而宋迟浑然未觉。

    黑色团墨的眼睛机械移动,像一个关节僵硬的木偶。

    女人慢慢抬起一根腐烂的手指,竖到唇边,对花猫做出噤声的动作。

    “嘘!”

    女人说。

    白术坐在箱盖上,胸膛一起一伏,开始控制呼吸。

    他努力使自己陷入类似冥想的空灵心境,如此往复十数次后,太阳穴的位置忽然一胀,在身体四处,从上至下,强烈的刺痛感猛烈袭来。

    在刺痛感过后,一股热气倏尔从小腹中生出,伴随着小腹热气生出的刹那,浑身上下,无所不在的尖锐刺痛感在此刻慢慢减缓。

    他按照长春功记载的行气手法,一点点挪移小腹中那股热气,如若风穿小窗的窜动声在体内响起,感官中,是难以言喻的舒畅感。

    白术几乎被这种爽感迷住心神,行气也是一滞,修行的门径,第一次对他敞开一角。

    他猛得一咬舌尖,打断酣然处的飘飘欲仙,重新一点点将热流搬运至筋脉各处。

    “呼~”

    两炷香后,白术紧握的双拳松开,头顶蒸出一股白气。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入门。

    【属性值】:87。

    那番火雷子给他增加了足足56个属性值!

    白术唇角一勾,他将视线移到《长春功》上,后面缓缓浮现出一个隐晦的“+”。

    “消耗7点属性值,可将《长春功》提升至第一层。”

    “消耗14点属性值,可将《长春功》提升至第二层。”

    白术身躯一热,轻柔的气流从身体内部生出,将他衣衫吹得微微鼓起,好一半响,才平息下来。

    此时,短短一刹,《长春功》已提升至第二层,白术有些不可置信地张开手,用力捏拳,原本生涩的行气、运转手法,统统变得明了如掌上观纹。

    他从箱盖上跳下来,舒张身体,发出竹节生长似得爆响,皮膜一阵阵发热。

    《长春功》是养生孕气的秘术,总共有三层,虽不列入心法之流,也无法凭此破镜胎息,但对白术这种血气亏空的人,具有弥补精元、充盈神气的效用。

    他只觉得现在有用不完的力气,神采奕奕,方才撞出的淤青,也消了下去。

    “属性值真是不够用啊。”

    在将《长春功》修行至第二层后,属性值只剩下66点,他有些后悔方才没多扔几颗火雷子。

    “你好像有些不一样。”铁柱望了望他,好奇地走过来。

    “哪不一样?”

    “好像比以前更白,更好看了。”铁柱仔细端详了一阵,啧啧赞叹:“比入赘牛大户家的荀书生还要好看。”

    “荀书生真是攀上高枝了。”宋迟突然插嘴。

    “可不是。”铁柱见有人接话,兴致勃勃,“所以说,入赘才是翻身的唯一的出路,我是不行,只有看我弟了。”

    “得了,闭嘴吧。”白术无奈打断,“《长春功》,你们要试试么?”

    “武学吗?”宋迟好奇接过,看了两眼又无奈放下,“这本我看过,但在下天生经脉逆行,难以生出先天一,是不能修行的。”

    “天生废体么?”白术听到这句,笑了笑,眼神意味深长。

    ……

    硌吱硌吱

    火从东边的院子里烧起来,真的好大,烧脆的瓦片在火里发出劈里啪啦,鞭炮的声音,热浪混着灰尘,几乎喘不过气了。

    几个穿着黑衣的人面色冷然,年轻人穿着锦袍,被他们簇拥在正中。

    “烧,烧死!”

    “不听话,那就烧死!”

    火像蛇一样舔着她,女人几乎哭出声来。

    “别怕。”一双大手把她狠狠压进水瓮,“我引开他们。”

    她在水里呛了气,死命扑腾,用力拉着那双手。

    别松开啊……

    “我很快回来。”他掰开她的手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再然后,只剩下火苗舔舐房梁的嘶嘶。

    还是松开了啊……

    ……

    午夜间。

    画卷中的女鬼抬起手腕,轻轻梳理宋迟的头发,黑墨的眼中流出温柔的意味,她低下头,将布满水泡的脸靠近宋迟……

    “谁?!”白术猛得回头。

    烛光曳出长长的余影,身后却是一片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什么?”

    铁柱和宋迟惊醒,两人环顾四周,一脸茫然。

    “你还不睡么?”铁柱揉揉眼睛,嘟囔道。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

    白术持刀在手,围着细细转了一圈,这地下,除了他们三个人和一只猫,的确再没有其他活物。

    可方才的恶意是那么明显,就像被一把刀,直直抵在眼珠前。

    “深更半夜的,白日见了那些事,难免会失神。”宋迟打了个哈欠,“睡吧。”

    白术点了点,爬到箱盖上,闭目坐下。

    “提升!”

    他心中生出紧迫感,《风雷步》和《伏虎拳》也被他修行入门,这是他一夜未眠的成果,在这个世界,尽快提升实力,才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

    刚才的恶意,他始终难以释怀。

    “消耗33点属性值,可将《风雷步》提升到大成。”

    “消耗32点属性值,可将《伏虎拳》提升到大成。”

    在两门武技下端,出行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白术意识微动,系统面板陡然一阵模糊。

    一瞬间,无数关于拳法和步法的经验涌入他脑海,如同他本人经过了千千万万次潜修,肌肉微微抖动,自主开始协调。

    无论是《风雷步》还是《伏虎拳》,在心中都瞬间滚瓜烂熟,其中蕴含的理念和思路,好似他一点点,从无到有的推敲而来。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第二层;《风雷步》大成;《伏虎拳》大成;《大开碑手》未入门(9%)。

    【属性值】:1。

    在用火雷子轰杀尸潮后,属性值达到史无前例的87点,又消耗21点属性值将《长春功》提升到第二层,弥补了精元不足的身体,再分别把《风雷步》和《伏虎拳》提升至大成后……

    而今,属性值那栏只剩下微乎其微的一点。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力量奔流在身体里,血液泊泊的声响犹如大江冲刷河岸,心跳仿佛擂鼓,一声接一声,沉重而有力。

    属性值啊,白术将目光投向天井,脸上神情复杂。

    ……

    不知过了多久,铁柱和宋迟被人摇醒,彼此,已是又一日的天光大亮。

    “怎么了?”铁柱睁开眼睛,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要出去一趟。”

第五章 出海

    “出去?”铁柱一愣,面露挣扎之色,“要不我随你一起?”

    “不,你留在这里。”白术摇头。

    他将目光往铁柱腰间瞟了瞟,铁柱呆了一下,随即恍然会意。

    两人在赵修的地洞里找到了三盒火雷子,共有十五颗,从藏月楼回到地洞里,为了挡住尸潮,白术用掉了一盒,现在还剩十颗,八颗在白术身上,两颗被铁柱留在身边,用来防身。

    “铁蛋兄。”一旁的宋迟突然开口。

    “……白术,白术就好。”

    “白……白兄。”宋迟生硬地转过口,“不知白兄有何打算?”

    “先去拿点米粮和饮水回来吧,若运气够好,或许能找到一条出城的路。”

    这些并非虚言,却也不是最紧要的。

    白术的主要目的,还是猎杀丧尸,获得属性值,只要有充足的属性值,他完全可以将入门的心法迅速提升,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境界。

    这种堪称作弊的方法,等若将武学经验和境界一股脑塞进身体里,像是前世小说中佛门的灌顶**,足足省却了白术数年的苦功。

    在他的感官中,身体血气无比充沛旺盛,与先前羸弱气虚的卖相判若两人,这样的体质,已经可以尝试修行《赤龙心经》和藏月楼二层的那些武技了。

    “小可曾在赵舟公子门下担任食客,被赵舟公子引为腹心,赵府一些旁人难以窥得的隐秘,我也略知一二。”

    “你想说什么?”

    “赵家早年以贩私盐致富,行事多有不法。”宋迟微微一笑,“据我所知,在赵家二房老爷书房下,有一条通往郡城外荒山的密道。”

    “出城么?”白术沉吟。

    “赵家老祖已经变成怪物了,我亲眼见他撞杀家主,生啖活人血肉。”

    宋迟言辞恳切,“阳符境的武人尚且如此,其他的又如何?白兄,汾阴城早沦落为人间鬼蜮,更遑论整个松阳郡?及早抽身才是顾全性命之道!”

    阳符……

    沉默片刻后,白术问道:

    “那座荒山在哪?”

    “荒山无名,在郡城东南,是赵家早年与私盐贩子交易的地方。”见白术发问,宋迟心中大喜过望。

    “出山腹后往西行数十里,就是居海城,小可是水手出生,到了居海城,我们便可架舟远行海外,这郑国、天下如何如何,便都与我等不相干了。”

    阳符境。

    已是下三境的最顶峰,十成天下武夫,近七成被阻绝在阳符大门外,不提金刚,它近乎是寻常武夫此生所能奢望的尽头。

    若宋迟言辞属实,连三境阳符武者都免不了丧尸感染,那么松阳郡城的危险程度上升了便不止一个档次。

    要知道,城中并不只是赵家独大,也不仅仅只有一尊阳符。

    除春秋学宫外,在城西的洗剑池中,坐镇着一名中三境的大武夫金刚境!

    若是连这尊无漏者都化身丧尸,白术简直无法想象城中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老祖都变成怪物了?”一直懵懂的铁柱毛骨悚然,“那我们怎么没事?”

    “这,我也不知道。”宋迟摇头。

    “要去海外。”白术突然开口,“你有地理图吗?”

    松阳郡在北海,海域辽阔,若没有地理图,恐怕会迷失在无边海疆中。

    “有,我知道一座胶岛,先父在世时,曾带我去过不止一次。”宋迟面色不改,“胶岛地理偏僻,物产不甚丰富,但岛内人烟稀少,此刻用来避祸,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也好。”

    白术微微颔首。

    城中不不能多呆了,他也早有出城避祸的打算,只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去处。

    丧尸应该是不通水性的,再加上岛上人烟稀少,若他所言非虚,的确是个好地方。

    白术隐晦地看了宋迟一眼,昨晚将《长春功》修行至第二层后,他对人身的血气流淌隐隐有几分明悟。

    眼前宋迟血气中和,气息均平,虽然看不出任何修行武道的痕迹,却也远不像他所说的先天经脉受阻。

    原想在出去前将宋迟擒拿,但现在看,他还是有几分利用价值的。

    白术暗自晒然一笑,摇摇头,如今的他也可以轻易捏死宋迟,虽说万事小心无大错,但眼下关头,不是内讧的时候,尤其,他还很有用。

    归根结底,还是力量。

    白术握了握拳,掌心里的力量让他有些恍惚,一天前,他还是个连杀鸡都费劲的肾虚少年,而现在……

    “稍待几日,我们便去宋兄所言的密道,米粮和一些防身器物,我也要去外面做些准备。”

    白术展颜一笑:“宋兄真是我和铁柱的恩人,先前多有得罪,勿怪。”

    “无妨,无妨。”宋迟尴尬摆摆手,欲言又止,“只是还是一事……”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讪笑道:“在下虽知道密道的所在,但暗门的钥匙却不在我这,钥匙一直被二老爷保管。”

    “啥?”铁柱腾得跳起来,“你不早说,我还看见他了!”

    “他的尸身离藏月楼不远。”白术开口,“钥匙是随身保管的吗?”

    “是。”宋迟连忙点头,“钥匙一直是随身保管,这一点,在下可以笃定了。”

    “那就好。”白术往前走出几步,又猛得转身。

    “白,白兄……”宋迟被吓了一跳。

    白术摇摇手,朝两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缓缓闭上眼睛。

    在方才,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极其微弱,稍纵即逝,却恰巧被他捕捉到。

    良久,白术才缓缓睁开眼。

    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像是他的错觉。

    “没什么。”白术突然回身几步,用手攀上软梯,朝铁柱点点头。

    再离开地洞时,他深深往下看了一眼。

    几点烛光幽幽,照亮了这个狭小的地下,大铁箱子里,散落的字画和铁器书帛满满堆着,花猫趴在角落睡觉,白术甚至能听到它喉咙里的呼噜声。

    从这样的角度看,地下真像是一口深井。

    不知道夜半时分,会不会有鬼魂趴在井下,朝地上发出嚎哭的声音。

    “错觉吗?”白术把目光收回去,继续向上攀爬,心底染上一层阴霾。

    怎么可能会是错觉!

第六章 苦战

    天穹上金乌高悬,一轮圆日在云海中耀耀生辉,刺目的光晕让白术眯了眯眼。

    他抽出刀柄,用力握在手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猛然迈步往前。

    力量,渴望更多的力量。

    无论是丧尸还是地洞里诡异的声响,都让他感到不安。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车轮碾压身体的瞬间,每一根骨头都在咔呲作响,像小时候路边的爆米花机。

    咔呲咔呲

    在短暂的迷惘过后,伴随而来的,就是无尽的剧痛。

    用任何言辞都无法描述那一瞬的痛楚,身体中每个细胞都在传递痛的感官,肢体如同僵硬的机械,再然后,眼前就陷入绝对的漆黑。

    重生后,白术每每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他活过来了

    即便,是活在这样的世界。

    ……

    一处小榭里,穿着杂役服饰的丧尸僵硬地徘徊其中,水面清波映出那对森白的招子,在日光下,亮得有些悚然。

    滋滋

    有碎石子滚动的声音轻轻响起。

    它猛然转过头,一方莹白如玉的拳头直直撞进眼帘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拳头处传来阵阵阻力,白术动作不停,手中劲力层层迸发,一圈圈炸开。

    它将手抬到一半,就颓然垂下去,摔倒落地时,头颅才轰然破碎,散成一滩肉泥。

    黑色污血在空气中很快凝结成干硬的血块,有的流进池水中,竟像石子般噗通沉下去。

    白术收回目光,又有些好奇地平摊手掌。

    掌心和水面隔着数十尺,他将掌心凸起,朝下轻轻一按。

    哗啦~

    水面映出一个掌痕模样的凹坑,以它为轴心,附近的水流纷纷汇聚过来,如同一口小小的漩涡。

    白术五指捏紧,继而用力一握。

    嘭!

    漩涡立即炸开,一条无形的细小气柱蔓延向下,和池底的青石碰撞出细微的响动。

    一米左右么……

    白术摇摇头。

    《伏虎拳》中记载了一种名为暗劲的杀法。

    能隔空丈远搅乱蛋黄,而不伤鸡子外壳分毫,在书中,便已是伏虎拳趋至圆满的表现。

    在方才击毙丧尸时,暗劲透颅而入,直接将其生生震杀,这种类似隔山打牛的手法,让他极感兴趣。

    “一米左右,大成的伏虎拳距离太短,攻击力也不够。”

    暗劲打在池底青石上,只是轻轻碰了碰,远没有击裂青石。

    在他思忖间,附近的丧尸被这声响动吸引,纷纷朝此处奔来。

    吼!吼!!!

    数十只失去理智的恶兽,或四肢趴地、手足并用,或用身躯扭转,脊骨歪斜,这些生前孱弱的普通人,在死后,竟比野外的凶兽更加显为残暴。

    其中有一头身躯格外粗壮,奔跑间,拦在它面前的,都被毫不留情地撞飞出去。

    白术将无头尸首一脚踹下水榭,溅起满池水花。

    在这凶险的境地中,激烈的情绪在胸膛起伏,指尖有些兴奋地战栗。

    “杀!”

    白术低喝一声,脊柱如大弓弯曲,电射出去。

    长刀带出一道粗重的风声,在身形刹那交错间,丧尸上半个头骨被巨大狠狠打飞出去,身躯余势不减,兀自向前奔出几步后,轰然倒塌。

    “第一个……”

    白术心念一动,滚滚血气汇聚在持刀的右手,臂膀上,蚯蚓大小的青筋根根凸起,密密麻麻。

    他将长刀当做标枪般,猛然向前掷去。

    迅如雷霆,发出凄厉的破空声,直直贯穿丧尸颅脑,紧接着,又将其身后另一个钉死在红木的廊柱上。

    兵器脱手后,白术只觉得更加轻便。

    刀法又分劈、砍、刺、撩、抹、拦、截、挑等术势,复杂精妙,比剑道亦是不遑多让。

    可惜他并未在藏月楼找到什么刀谱。

    与其蛮力挥舞,还不如用大成的伏虎拳应敌。

    白术右臂陡然探直,骨骼蹭蹭作响,如同生生延长了三寸。

    拳虽未至,拳风中蕴含的暗劲已将丧尸身形摄住。

    一拳将其轰杀后,白术脚步不停,又顺手将另一具丧尸头颅打陷,重重没入脖颈里。

    电光火石间,围上来的十四具丧尸,已然有五头魂归冥土。

    “还剩九只……”

    白术身形一低,避过从身后飞扑来的人影。

    不知不觉间,剩下那九只竟隐隐环成大圆,将他围在正中心。

    他环视四顾,一面面腐烂的脸容血肉模糊,锋利的犬齿上下咬合,只有那双招子,亮得逼人夺魄。

    不能再拖了。

    白术心中念头一转,两臂筋肉陡然暴涨,原本松松散散,搭在手上的袖子刺啦一声,如同两股强风灌入,变得笔直如铁筒。

    空佟!

    脚下青石板微微下陷,风雷交加的暴烈撕空声急促响起,数寸内的细小石子和灰埃飞起,约莫及膝高度里,洒洒扬扬。

    一个呼啸间,最远处两头丧尸仰天栽倒,碗大的断口血流如注。

    白术并不停留,朝天跃出丈许高,双拳交加,借这俯冲力道,如打桩一般,继续将一只丧尸锤成肉泥。

    “滚开!”

    一脚迫退报过来的丧尸,白术弓身又撞了上去,把它反顶到廊柱一侧。

    那张腐烂的面庞哀叫连连,只离他一尺不到,半边颅骨已然凹了下去,却还是始终不死。

    他拔出镶在柱上的长刀,单手挥舞,朝丧尸当头砍落。

    火光迸溅处,白术五指一软,长刀远远磕飞。

    见它又是扑过,白术朝上一抵,怒吼着将其重新压回去。

    这头丧尸头颅硬得可怕,接连吃了他数拳,还活蹦乱跳,白术几乎以为它生前是登临第一境的武夫。

    抵在其上颚的手臂竟然被一点点压了回来,看着那对招子,白术心中也是一震。

    彭!

    白术双臂筋骨再次暴涨,皮肉凝成一块,借着这份力道,一鼓作气将丧尸重新推到大柱前。

    整个草亭略微颤了两颤,不待丧尸反应,白术拳出如雷,空气中风力激荡,两拳裹挟全身力道落下,砸向丧尸肩骨关节。

    拳头落下,犹如砸中一团生铁,指骨一阵酥麻,虎口处生疼,似要裂开般。

    “开啊!!!”

    白术目眦欲裂,拳中喷薄的暗劲一次接一次,像一轮转动不休的磨盘,不停轮番碾去。

    咔嚓

    丧尸竟然托住重压,双腿慢慢直起来,在白术几乎心灰的时候,终于,清晰的骨裂声传来。

第七章 油彩男

    面前的恶兽两臂软趴趴耷在身前,就像两条死蛇,从那张腐烂的脸上看不出错愕或怒然的神情。

    白术头也不回,猛然反肘顶爆身后飞扑过来的丧尸,黑色的污血溅了两人满身。

    他凝视眼前森白的招子,唇角一勾。

    风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为暴烈,一道弓着腰的人影如电光般,急速穿行在庭院中,他五指箕张,牢牢扣住丧尸的头颅。

    那张脸与地面亲密摩擦,打铁似蹭蹭声响的同时,竟生出点点火花。

    腐烂的骨肉在巨力中迅速消磨,犬齿脱落,露出漆黑的牙床。

    它在地上不断挣扎,却连臂膀都抬不起,那只手如同铁钳,死死将它焊在地下。

    “起!”

    白术气息一沉,原本破烂的上衣整个炸开,碎成条条布块。

    脊骨犹如升龙陡然一下拉直,大筋如皮筋嘭弹,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在一连串响声中,白术提着丧尸朝上跃出数丈高远,滚滚气流里,奋力将丧尸向上一抛。

    十指交错紧握,纠缠成拳,下落时,他的身形当空一滞,随后,猛然的击打声破开空气,好似所有的空气都在这一拳下纷纷裂开。

    在磅礴的闷响中,白术双拳狠狠爆扣在丧尸头部。

    两指宽厚的青石板纷纷碎成石块,露出漆黑的泥土,四散的尘土中,白术缓缓起身。

    那头与他缠斗许久的丧尸,此刻头颅俱碎,软软倒在地上,再无一丝声息。

    还剩三头

    他低低咳嗽几声,血气上涌,脸上泛起几丝不自然的潮红。

    两手侧面一片乌青,像发糕般高高胀起,白术试着握了握拳,疼得倒抽口凉气。

    他朝长刀掉落的地界跑去,三头丧尸穷追不舍。

    吼!

    白术一个懒驴打滚,抄起地上的长刀,探臂刺中丧尸眼眶。

    “见鬼!”

    还不待他将长刀抽出来,另一头丧尸就抱住他的大臂。

    白术膝骨扭转,撞偏它咬过来的大嘴。

    嘭!

    嘭!

    用刀柄将它磕开后,白术手腕翻转,继续一刀刺入眼眶,而后朝上一抽,带出一股黑血。

    最后一个了。

    白术望着远处,单腿跳着的活尸,它另一条腿连根而断,像是被利器削去,走路一蹦一蹦,看起来分外滑稽。

    好好的丧尸,怎么像个奇行种?

    白术内心腹诽,刀锋拖地,等到近前时,猛然横刀劈断另一条腿,待其栽倒后,一刀下斩,给它开了瓢。

    十四头丧尸,至此统统毙命!

    天上仍是一轮日头高悬,从稀薄紫雾的缝隙中倾斜下来,水榭中一片寂静,微风吹动蕤蕤花丛,枝条相互摩挲的细碎从风里遥遥传来。

    静的,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白术本以为这番打斗,会让游离在园中的丧尸闻声而来,可偏偏,事态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脚步声,没有嘶吼声,水榭附近像死去一样安静着。

    他收刀入鞘,深深往四周望了眼,拔腿朝远处跑去。

    水榭中,一切都静默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笃笃!

    在白术离去小半刻后,脚步声轻轻响起。

    一双红色的小头绫鞋打破了水榭的森寂。

    身形瘦高,足足有五米长短的细长人影弯下腰,扶着楼舍的砖瓦一点点,屈下身子。

    那是个面上涂着厚重油彩的男人,极艳极丽的颜色。

    唇色嫣红,红得几欲滴血,嘴间的胡子低落,在他弯下腰时,直垂地面。

    身上裹着条麻布袍子,长袍偶尔敞开,露出里面皮包骨头的躯体,一根根肋骨格外突出,像是要刺破表皮那层暗黄色的膜。

    它拾起地上的残尸,颤巍巍,徐徐送往嘴边。

    没有任何咀嚼的动作,它甚至没有牙齿。

    丧尸滑入,喉咙里迅速鼓起一个肿胀的大包,一点点向肚腹滑落。

    嘻嘻嘻嘻嘻

    它翘起唇角,穿着红色小头绫鞋的高大男人眼角深深裂开,不知从何处,发出欣喜而欢畅的笑声。

    没过多久,地面的残尸被它一一送进嘴里,有些落入肚腹,有些已然哽在喉管里。

    嘻嘻嘻嘻嘻

    它伸出干枯细长的枯爪,迂缓伸向自己的喉咙,握住,然后狠狠一抓。

    噗!

    像巨大的水袋被挤破,猩红的肉块、血液、断臂残肢……都从这根水龙头疯狂飙射出来。

    咽喉几乎被它整个捏爆,连通胸腹处,一个泊泊血洞一览无余。

    它箕张五指,跪坐在地,头颅和身体,只有一根纤细的颈骨勉强连接着,下颚连着喉骨,统统不翼而飞。

    无数藕丝状的线条从断口密密生出,不过片刻功夫,残破的躯体已然恢复如旧。

    吱呀呀

    它用手扶住房顶,将自己慢慢撑起来,青砖在手掌的用力下,噼里啪啦碎成一片,像节庆时的爆竹。

    “嗝~”

    它拍拍如十月怀胎的肚子,进食后,一根根肋骨更加突出,像一排铁箍,圈住即将爆开的气球。

    脸上的油彩愈发艳丽,几乎算是五彩缤呈。

    五米高的诡异男人手捧着肚子,一些精巧的楼舍仅仅只到其肩部,它将目光远远投向白术藏身的所在,嘻嘻一笑,脸上露出渴望或殷切的媚笑。

    白术轻巧翻过栏杆,从敞开的窗户跃进一所小楼。

    这是一处库房,空气干燥而浑浊,几个两人高的大铁箱子齐齐摆在侧处,乌沉的铁锁足有拳头大小。

    或许是灾变时有人从这逃了出去,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地面没有楼外已是常见的血渍和遗骸,连丧尸也不见一只。

    白术四处搜寻一转,把半出鞘的长刀重新推回鞘中,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边手背越肿越厉害,颜色由乌青已转向紫红,握刀时,都一阵刺痛。

    真麒麟臂。

    白术看了一阵,默默把手放下。

    算来,这第一次出门,他一共击杀了十四具丧尸,还得加上那头极其难缠,牵扯他大半心神的那一头。

    用属性值提升,虽然可以得到真实不虚的武学经验,可白术从未有过与人放对厮杀的时候,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拳脚相加的碰撞,耳边呼啸的风声,骨骼破裂的声响,血从眼前飞过……尽管早已领略过武道的玄奇,今天这一战,又像是给他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白术恍惚片刻,摇摇头,收回心神。

    已经结束了,现在,也该到了收获的时候。

第八章 圣人法象

    平川县。

    它位于松阳郡的边郊,是松阳、庆乌两郡的交界处。

    在大郑广有天下十之三分的疆土,林林总总十一郡中,它显得那么不起眼。

    土地算不上贫瘠,也不能说膏沃,乏善可陈的几条小河,历代里,没有几个名满天下的文士,也没有什么声震赤疆的武人。

    不要说阳符,就连成就炼窍的,一双手加一双脚,就能统统数出来。

    名字也是这么平平无奇,平川、平川……

    这座在前宋勉强还能算个沾个龙兴之地的小城,随着帝国的轰然倒塌,一应风流都做烟云散。

    旅人偶然驻足,唯一能赞叹的,只有路边小摊贩上的冻梨。

    浩浩苍苍数百载,平川县在拒纳王诏,满城被屠后,随着流民自愿或非自愿的涌进,唯一能记下他们的,也仅有摊贩的冻梨。

    而此刻……

    堆叠在一处,小山大小的尸堆下,三个人正仰起头。

    烈火从下往上蔓延,尸堆被火舌舔涤,发出干柴燃烧的劈里啪啦,黑烟和油脂混合产生的扑鼻恶臭,被西风一送,厚厚盖住了半扇城郭。

    城门处,三个鎏金大字的牌匾坠在泥地里,早已看不出本来迹象,砖墙被火燎得乌漆,一块驳黄,一片暗灰。

    “神僧。”

    身着鱼鳞银甲,腰间束一条狮子玉带的英伟男子开口。

    他相貌昂然,豹腰猿臂,面容不威自怒。

    一身鱼鳞甲尤为瞩目,灿灿日光下,每一片都在朝外绽放毫光,这光绵绵密密,连成一圈,衬得他如若尊神降世。

    “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许久后,尸堆里传来低低一声叹息。

    “贫僧羞愧,看不出什么。”

    尸堆下,一个浑身血污的和尚转过头来,轻轻摇摇头。

    十八尊古老威严的珈蓝神围绕着他,盘坐在空中,若隐若现。

    他一身衣袍皆是血渍,手上,甚至脸上,站在尸堆下,难免让人误认做活尸的一员。

    其眉心处,一条暗金色的天龙悄然隐没。

    “《波龙藏识》分辨不出这种疫病的来历,许是小僧修为浅薄。”

    和尚将目光移向另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男人,“大先生,是否要贫僧唤师弟无晦过来,他的金石药理远在贫僧之上。”

    “不必了。”被和尚称作大先生的清矍男人说,“自紫雾天降,六气便开始生乱,我也只是心血来潮,平川是否为疫病源头,还在两可之间。”

    “大先生妙算!”

    待清矍男子话毕,着鱼鳞银甲者连忙谄媚附和。

    这样一个面容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本是极荒谬的一幕,然而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像是早就习惯了这幅做派。

    “左昭。”清矍男人摇摇头,“你真是可惜这伟丈夫的相貌了。”

    男人慌乱低下头,四处望了望,见在场人都躲开他的视线,避而不见,一咬牙,干脆连脊背都低下去,跪在尘土里。

    丹北左家的嫡子,金刚境的无漏者

    在父亲和皇帝外,左昭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除了他……

    左昭五指下意识捏紧,不知不觉把湿土攥成一捧干灰。

    杜绍之,名副其实的三朝通儒。

    在夫子避世,宣文君舟南海以来,他近乎是下一任儒门的代言人。

    在儒生眼里,历代郑王似乎永远无法洗去他们的污点。

    开国君郑武王以外戚擅权,鸩杀前宋少帝而建业;

    郑威王以叔弑侄,烹杀太子,又封禁史书,连同一众史官都尽数焚在长明宫。

    郑宣王行法家故事,定《九汤律》,立刑鼎二十三,杀得十一郡人头滚滚。

    郑喜王易内蒸母,大兴土木,奢淫无度。

    至于郑景王,他存在本身,就是世间最大的恶。

    而杜绍之感念景王恩义,出仕大郑后,声名如江流日下。

    同门师弟公开与他划地决裂,天下泰半儒生砸碎文庙的塑像,将他从神位上撵下去。

    不提夫子如何如何,也无从得知。

    宣文君在三百年孤身远赴南海前,恐怕也不会想到,这个被他誉做“可承业”的年轻人,竟会做出如此选择。

    但即便杜绍之下一任儒门主的身份被半数士人否定,他仍是天下有数的通儒。

    更何况,这位成就命藏后,曾被界京山的算师笃定,是百年来最有希望证道人仙的魁首。

    这才是重中之重。

    左昭把头深深掩下去,杜绍之素不喜自己,若是被他寻个由头,当场打杀,丹北左家也只能赔笑脸。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早年做的那桩事。

    若是当时抽手,而今事态,也不至如此冷淡。

    “起来吧。”

    杜绍之看了他一眼,轻轻往鱼鳞甲上一弹,唬得左昭面如金纸。

    “甲不错。”他收回目光,轻笑道:“车骑将军费了不少心吧。”

    也不待左昭慌乱应话,杜绍之自顾自踱步一旁。

    见他远远走开,在场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燕姑娘……”

    一波稍平,一波又起。

    和尚眼皮狠狠跳了跳,像踩着一只蝎子,小跑着后退几步。

    “贫僧是出家人,不可!”

    “神僧着相了。”和尚外,三人中唯一一位女子轻笑,风致楚楚。

    她拿着手巾,轻轻拂拭和尚面上的血污。

    “神僧听过一个故事么,在河边,一老一小两位僧人过河……”

    “两僧遇见一个女子,老僧负她过河,行过数里后,小僧问老僧原由,老僧说,他放下的东西,小僧却背了数里。”

    和尚吐芝麻倒豆子似一口气说完,念了声佛号:“这故事,还是我讲给燕姑娘的。”

    “嗯~”女子掩住唇,吃吃笑了起来。

    她生得极美,梳着堕马髻,高挑绰约,眉目若画,肌肤白皙明净如美玉。

    和尚咳嗽两声,不断用眼神向左昭示意。

    左昭偏过头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在和尚愈发惶急的时候,杜绍之声音终于响起,这一刻,和尚几乎生出死里逃生的错觉。

    “平川离桐江不远了罢。”杜绍之开口。

    “回大先生,不算远。”和尚老老实实回答。

    “地官的人应该到江北了。”杜绍之抚须,良久后开口,“既然此行无果,你们去江北接应,我等等天官。”

    “大先生的意思是?”

    “你上江北。”

    杜绍之一步踏出,身形便升在云上,一尊高冠博带,大袖飘摇的圣人法象从云上张开五指,浩然之气充斥穹宇间,高天层云如锅中沸水,剧烈涌动,威严之外,神圣凛然。

    圣人法象与杜绍之面容无二,杜绍之踏入法象掌心后,一轮圆满无垢,篆刻鸟兽虫鱼,江河湖海,芸芸众生的玉盘从天际间,冉冉升起。

    圣人法象接着又一步踏出,遥远不知多少里,杜绍之声音缓缓回响:

    “我下江南。”

第九章 另一个自己

    与此同时。

    松阳郡,汾阴城。

    白术心念微动,眼前一连串数据倾泻出来。

    【姓名】:白术

    【武学】:《长春功》第二层;《风雷步》大成;《伏虎拳》大成;《大开碑手》未入门(16%)。

    【属性值】:18。

    大开碑手居然涨了7%的熟练度,白术有些惊讶,他又将目光投向属性值那一栏,若有所思。

    出地洞前,属性值只剩下一点,按理来说,在击杀十五头丧尸后,也应该是16.

    是它吗?

    白术想到那头与他纠缠许久的丧尸,它一身皮膜坚硬无比,伏虎拳打出的暗劲几乎渗不透那层老皮,自己使出全身解数,才勉力将它击杀。

    “也不是胎息,并没有先天一淬炼过的痕迹。”

    白术摇摇头,寻常丧尸是1点,练窍境的丧尸是29点,若无意外,也是在29上下波动。

    那头应该是即将生出先天一,却还未破入胎息,击杀后,白术得到3点,比寻常的要高两个数值。

    18点……

    白术看向武学那一栏,默默思忖。

    《伏虎拳》对他效用最大,之所以能格杀丧尸,伏虎拳功不可没,而且其中暗劲,这种出奇的手法,也令他颇感兴趣。

    《风雷步》是短距离的爆发步法,能让白术在一定时间内,爆发出数倍于之间的速度,虽不擅于长途奔袭,但他若是陷入重围,或是要袭杀什么,这个时候,就轮到风雷步建功了。

    《大开碑手》尚未入门,还无法提升,自不必提。

    而《长春功》,白术一时犹豫起来。

    他能从一介病弱之身长成如今生搏狼犬的体格,全都在于长春功。

    长春功是养生气功,虽不列入心法之流,却能调养肉身。

    以往赵家子弟不是没有修习过,但见效缓慢,若想修炼到圆满,至少要耗费三五年苦功。

    若有这功夫,早早修行心法,说不定都破入第一境了。

    胎息者,无一不是以先天一淬炼全身,在胎息时,长春功的那点效用,便微乎其微,可以说是没有。

    这门鸡助的秘法也因此一直被束之高阁,无人再来问津。

    白术也是出于强身健体的目的,才从藏月楼取出,却没想到会有意外的奇效。

    自己的气脉不仅更加绵长,一呼一吸间,常常有长鲸吸水似得错觉。

    他在伏虎拳和长春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长春功。

    即便它所需的属性值相较伏虎拳,要更来得高昂。

    “消耗16点属性值,可将《长春功》提升至圆满。”

    白术不再犹豫,意识狠狠按在“+”上。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从所未有的好过。

    一团气柱从小腹直直贯通颅顶,胸口微微鼓起,不自觉发出蛙鸣的声音。

    脑袋嗡得一响,在短暂的痛楚后,又归于平静。

    这种奇妙的感官,尽管先前已经体验过,但白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小腹里那股热气已经化作一道虚幻的涓涓细流,和刚入门的生涩迥异,它就像白术另一只臂膀或另一条腿,在白术心念下,如臂指使。

    身体内部,一种充盈的感觉像潮水,不断涌出来。

    白术盘膝而坐,按照秘籍里运转的手法,将细流努力汇向肿胀的双手。

    双手传来酥麻的感觉,像数百只小蚂蚁,在掌上缓缓走动。

    越到后来,这种酥麻感越来越强烈,他几乎感受到血脉流动的迹象。

    两炷香后……

    白术从入定回过神来。

    手掌的淤肿不翼而飞,他试着捏拳,筋骨发出强健的声响。

    “真是神奇。”他轻声笑了笑。

    日光透过雕花的小木窗,在地面斜射出斑驳的影,往往这个时候,从初晨升起的紫雾已全然溃散。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从窗口跳下去。

    除了食物和属性值外,他还需找到赵老爷身上的钥匙。

    如果真像宋迟所说,那么海外,要远比送样郡安全。

    阳符境的武夫都免不了丧尸化,甚至金刚……

    这方天地与白术原本的世界天差地别,修行更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存在。

    按他的言语,连金刚甚至都逃不脱魔染,常人和第二境武夫或许会丧失神智,沦为渴血的恶兽。

    那么第四境,第五境,甚至于仅限口耳相传的第六境呢?

    这些人若也被魔染,以至在丧尸化后仍保留神智。

    他们生前尚于人间无敌,挣脱礼法道德的束缚后,天下间,又有谁能制住他们?

    要知道,白术面对的尚是无理智的野兽,却也万分艰难。

    而人和野兽,终究是不同的。

    白术一脚踹开面前的断手,心绪复杂。

    事发已然足足一天,却没有任何救援的动静。

    无论王朝、宗派,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圣地、世家。

    此刻,都像消失了。

    春秋学宫和城中洗剑池那尊无漏者,连他们都毫无动作,这由不得白术不担心。

    他转过一处游廊,再往前不远,就是藏月楼。

    这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此时正是茶花盛时,无数明黄、鹅黄、深紫、浅红、艳红、灿紫,各色的山茶栽种在苗圃里,姹紫嫣红,明艳夺目。

    草叶中传来零星的骚动,像小猫轻轻挠动树根。

    但那绝不会是猫。

    狭长的刀身从鞘中无声脱落,明净如水的刀面上,闪着澄澈而锋利的光。

    白术左手持刀鞘,缓缓拨开葳蕤的花树从,右手拖刀在后。

    下一刻,里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穿着白衣的人一身素洁,背对着他,蹲在地下。

    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在数蚂蚁。

    在白术迟疑的时候,他忽得转过头,对白术挤了挤眼睛。

    那是他自己的脸……

    不是这具身体,是那个从小到大,陪了他二十一年的脸。

    平平无奇的面貌,黑且浓的眉毛,甚至还戴着啤酒瓶底厚的黑框眼镜,白术看见唇下那条浅浅的细小疤痕。

    七岁时,自己偷偷骑表哥的自行车,在一条小水沟跌下,嘴唇被撞得出血。

    这疤,也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莫名的恐惧狠狠扼住白术的心脏,阴寒的气息像蛇,从足底一点点缠上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狠狠一咬舌尖,剧痛使自己镇定了几分。

    那张脸咧开唇角,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缓慢而戏谑的微笑。

    越是熟悉,这一幕,就越是令人胆寒。

    白术死死捏拳,壮胆似得咆哮一声,拔腿冲过去。

    然而,在他提刀迎上去时,人影又倏忽不见踪迹。

    像打破泡梦里虚假的幻影。

    空气中,只留下一阵低低的笑声。

第十章 拳道真意

    白术呆在原地,良久哑口无言。

    那绝不是眼花,在方才,他真确看见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他紧紧持刀,茫然四顾,纷乱的疑窦像无数黑色的线条,充斥脑海。

    自己不明白的太多了。

    为什么自己在死后会穿越到这个世界,系统面板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丧尸……

    我,又是谁?

    吱呲

    一声沉重的裂声响起。

    白术有些愕然低下头,铁木制成的刀柄裂开几条深深的长纹。

    他盯着刀柄看了几秒,忽然有些惊异。

    沉重的铁木刀柄上出现一个浅浅的握印,几道裂痕从中蔓延开。

    他将刀柄举到齐眉处,久久凝视。

    良久后,白术自嘲一笑,挥袖离去。

    答案如何,知道又如何,其实也并不那么重要。

    就算知道了,对现在的他来说,又能怎么样?

    白术转动刀柄,挽了个轻盈的刀花,缓缓归鞘。

    再过去不远,就是藏月楼了

    ……

    入眼处,仍是谷仓般的尸堆。

    白术抬脚迈过一具焦尸,仿佛被大火焚烧过,衣物尽数焚毁,皮开肉绽,隔了数个时辰,仍散发着一股焦香。

    周围数十具丧尸似乎也是同样的死状,白术低下头,青石板上乌黑一片,似被烈焰燎过。

    再转过眼,又是不同的死状。

    这次的死法极其惨烈,像被碾土机狠狠压过,血肉糊成一片,平平铺开,惨烈不忍直视。

    凶蛮霸绝的拳意逼人眼目,犹如一头神象踏足,山岳江渎在这一脚下,纷纷撕裂开,它舞动长鼻,便发出宏大如天音的爆响。

    “神象拳……”白术呢喃道。

    他从藏月楼拿到了这册武卷。

    由于无法修行,他只是粗略看了几眼,饶是如此,还是念兹在兹。

    拳中那股横行无忌、霸道绝伦的意味,几乎让他以为是一头神象卷鼻,踏碎一切拦在面前的事物。

    意境。

    没想到,赵二老爷已然修出了拳意。

    也难怪,长缙谢家会选择与赵家联谊。

    意之一说,玄之又玄。

    精、、神三宝。

    下三境炼精,中三境炼,上三境炼神。

    在漫长岁月后,修行者连上三境的称谓尚都不可考,即便在绝地天通的上古前,修成上三境者也少之又少。

    修意,已然涉及到上三境中微妙无形的“神”。

    剑意、刀意、拳意……

    从未有任何典籍或武卷记载如何修意,前贤遗留下手札,也未见有人按图索骥而成功过。

    它如同渺不可测的武道天眼般,不在手写文字间,不在口耳相传间,甚至,也不在心念相触间。

    资质、悟性、天赋、机缘,一个也不可少。

    有人在胎息就有所得,有的踏足金刚,还茫然无头绪,它从来都与境界不甚相关。

    前宋时,有大宗师于瀑下出拳,拳意凝滞虚空,截断大瀑,流转三年不散。

    众水甫一下落,就被滚滚拳意搅碎在虚空,丁点不露。

    大宗师名唤王秋意,是前宋最后一尊人仙。

    前宋亡社稷时,他先是被数尊隐世人仙同时出手重创,当他拖着残躯赶到皇城时,少帝已薨,武王早登了大宝。

    宋亡后,王秋意以一介残身,悍然击架。

    最近的一次,他离武王只隔着短短三丈。

    当时太子被他单手锤杀在官道,百官在惊惧下称病不敢上朝,在邺都,人人自危,王秋意的名字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直到半年后。

    武王以自身为饵,亲身设伏,这场闹剧才终于结束。

    王秋意被四尊无敌人仙联手毙于少丘山,他死后,也标志着前宋最终的覆灭。

    他在四十三岁出世,一战逼退三千炬龙卫后,在四十三岁扬名。

    此前,江湖上从未风传过他的声名,连最老迈的风媒也查不到,四十三年前,王秋意的生平。

    没人知道,出身贫贱的他是如何登临第六境,也没人知道,王秋意为何要为前宋如此舍命。

    他死后,前宋皇族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

    脑中念头纷杂,却也不过短短一瞬。

    白术提膝跳过那摊血色肉泥,落地后转身四顾,心下猛得一沉。

    赵二老爷不见了……

    他错愕环视,周边血泥如潭,宛若坠入极恶地域,丧尸如割麦子层层倒下,各色的衣物服饰不同,却唯独没有那件紫衣。

    明明自己昨日还见到了他。

    白术以刀作棍,掀飞一团团堆叠在一处的,足足过了半柱香,藏月楼前屠宰场般的血腥场面几乎被寻了个遍,白术仍旧一无所获。

    是活下来的赵家子弟葬了他的尸身,还是被其他丧尸吞食。

    死人也会走路么。

    偶然眼角余光处,一颗高大的长青柏笔挺如箭,在藏月楼最左侧,直直有三丈高。

    在树尖顶端,他看见一片染血的紫色衣角。

    白术心中惊疑不定,将手贴在粗糙的树身,劲力一吐。

    长青柏微微颤动,衣角颤颤悠悠,从树尖慢慢飘下,落在伸出去的刀鞘上。

    衣角上血迹尚新,连刀鞘都染上几缕鲜红,白术定睛细看,衣衫上花纹的式样,的确是赵二老爷常穿的那件。

    他慢慢垂下刀柄,一阵风吹过,衣角转眼飘荡无踪。

    这是为何?

    他也变成丧尸了?

    白术皱皱眉头,念头一闪而过,既然找不到钥匙,那也只能另寻路径出城了。

    白术长嘘口气,神态复杂。

    出城,绝不是什么能轻易办到的事。

    东府的丧尸被赵二老爷这位炼窍大成,只差一步便能登临第三境的大武夫杀了泰半,余下的,不过小猫三两只。

    而汾阴城。

    它是松阳郡的大都。

    前宋时,汾阴甚至短暂成为前宋的王都。

    小苏河贯通了城中南北,也连接刊沟、射阳两大运河。

    城周九十里,有二十余万人口,邑屋之繁会,江山之雕丽,轻青灵秀,东南为甲,富兼华夷,百事繁庶,实江南之盛概,地上之天宫。

    不提春秋学宫,武馆、宗派甚至一方圣地的下院,都在城中占有驻地。

    数之无尽,不胜枚举。

    城中又该有多少丧尸……

    白术不敢再想,匆匆向后厨奔去。

    他已有一日未进水米,虽说长春功可以回复精力,但接连数战,饶是他,也感到一阵疲乏。

    在他转过一处拐角时,竟瞧见一个出乎意料的面容。

    “是你?”

    白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讶异开口。

    ……

    石青色的织锦缎直裰残破挂住半边身子,它每走动一步,体内就发出凳腿松动的声音,式样华美的纹饰七零八落,几缕金线长长拖在地面,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它面上有焦黑的痕迹,口齿张合间,锋利的犬齿沾着几点碎肉,血渍尚新。

    丧尸僵硬站在原地,两眼咕溜溜转动。

    “赵修?真是令人意外啊。”

第十一章 谁谓泉下人

    白术看向这个恩主,也是良久无言。

    原身被他呼来喝去,动则毒打,比圈笼里的猪羊还要不如。

    白术在穿越来时,饶是处处小心,卑下行事,也被赵修狠狠责罚过数回。

    缘由无二。

    只因赵修相貌不过中人,偏偏白术却生得风姿神朗,俊美异常。

    出于嫉妒或别样的心思,即便白术是他的长随,赵修也从未令白术跟着他。

    他将其远远打发走,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那段时间,白术成了东府最清净的几个人之一,虽然钱少,却万分快活。

    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对原身来说,倒也不坏。

    可偏偏,几个月后,又生了件事。

    赵修母族是长缙谢家,早在前宋时,谢家便是宋世的肱骨。

    天下十二巨室,谢家名列其中。

    时值前宋倾覆,谢家子谢恒用计诈开神道关,接引炬龙卫入内,又独立游说江北诸世家,在淝水河畔折梅盟誓。

    他不仅是天下少有的文士,一手正微体鸾飘凤泊,被江左诸世家共尊文坛领袖,在西平原也曾以三万破八万,杀得宋室胆寒。

    武王得谢恒,臂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不过旬月,就在江左世家的簇拥下,登坐太和殿。

    直到王秋意在邺都以奔马生生拖死他后,谢恒一生才算落下帷幕。

    武王怜其谢恒忠勇,历代以来,恩宠不绝,汾阴赵家能娶长缙女,时人看来,的确是大大的高攀了。

    同行人中,有两个少女。

    一个谢梵镜,一个谢丹秋。

    两人虽为同族,却不是一房,谢丹秋稍长,方才碧玉年华,却如夭桃浓李,艳色天成。

    而谢梵镜姿色更甚一筹,在胭脂评上名列榜七,被邻国大楚的公子逢青盛赞莲花照水,令人忘餐。

    然谢梵镜虽然绝美,却只是小少女模样。

    谢丹秋体态妖娆,眉目春波缭绕,广袖留仙裙逶迤拖地,一举一止间,勾得赵家众少年都把持不住。

    赵修更是心驰神往,难以忘怀。

    长缙谢家入汾阴,赵家大开中门,老祖亲自出城迎接。

    白术也挤在看热闹的人堆里,努力绷直脚尖。

    许久,一辆翠幄青绸车缓缓驶来,数百尊重甲武士持戟围簇,华服的娇美侍女身姿婀娜,彩袖飘摇,日光下,一切都耀耀夺目,恍惚不似人间。

    车队很长,犹如一条长蛇,从城门蜿蜒滑进来,一眼望不到边。

    他被张大叔挤成小小的一团,蹭了一脸猪油。

    “铁蛋,下午要不要去看我杀猪?”

    他被挤得喘不过气,听到问话,艰难点了点头。

    那些重甲上纹着玄龟似得云纹,每一步都在地面踏出沉重的回响,武士都戴着黑铁的精钢面具,只露出一双漠然的眼。

    白术悄悄比了一下,那些大戟只怕有两个他高了。

    在白术陷入莫名的兴奋时,有人从车内推开纱窗。

    一瞬间,连街角穿梭不息的风都安静下来,温煦的暖意穿过人群,轻柔地怀抱了他。

    一股从指间传递到颅脑的战栗的欣怡,几乎让他浑身打颤。

    十六年来,白术从未明白过,喜欢人一个,究竟是什么意味。

    可当谢丹秋对他微笑的时候,他恍惚间,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车盖上缀着无数银丝系着的小巧银铃,在四月细微的风里,它们撞在一起,叮叮的响,像落在水棚上的,沙沙一场急雨。

    之后,一切的故事都顺理成章。

    她的眼神软得,如同带露的花瓣,一揉就碎,那馥郁的花香氤氲着,像退潮后轻柔抚摸海岸的温柔潮水,几乎让白术喘不过气来。

    半个月后,谢梵镜因不可知的缘由留在汾阴,谢丹秋启程长缙。

    尽管没有过丝毫肢体的接触,可看着她的眼睛,她对自己笑,白术就这样确信着,她是喜欢着自己的。

    在谢丹秋离开汾阴城的当天,盛怒下的赵修活活鞭死了他。

    再然后,就是白术穿越到这幅同名的异界躯壳上。

    脑中思绪一转而过,赵修携着股恶风,低吼冲上前来。

    “你真傻,真的。”白术叹了口气。

    “那谢丹秋一直在耍我,你也这么上头?”

    两人身形交错,一抹白光乍然亮起。

    无头的尸体顺着惯性继续冲前,随即轰然倒地。

    “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会会谢丹秋。”

    白术冷冷一笑,收刀归鞘,对地上的残尸轻声说。

    他转过头去,方走了几步,脚步声、哭泣声和难以状述的怪笑声尖利传来。

    轰隆!

    轰隆隆!

    像是房梁倒塌,又像惊雷乍起的震耳声。

    嗝嗝

    伴着一声哭嚎,远处,矗立在东府正中,足足有三人怀抱粗细的大经柱颓然折断。

    令人牙酸的呀呀声断断续续,嗝嗝怪笑声愈发放肆。

    白术心中一凉,拔腿向地洞跑去。

    大经柱通体以最坚硬的岗木削成,比铁木更为坚硬,是南海国一位异人的献礼。

    曾有赵家少年用它来比试弓矢,赵修也在其中,白术见他连射五次,却没留下丁点白痕。

    事后赵修被狠狠责罚,连带只是看热闹的白术,也结结实实吃了一顿鞭子。

    他自问即便是现在的自己,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折断大经柱,这样的丧尸,不是他能对付的。

    “救我!救我!”

    哭嚎的少女跌跌撞撞,远远望见前方奔跑的人影,不顾一切大声呼喊起来。

    “是她……”

    白术认出声音,她是赵修的表姐,自己去送芝汤时,还遇见过。

    他没有回过头,相反跑得更快。

    每一步跃出足足有一丈许,大成的风雷步被发挥到极致,细碎的风团雷光萦绕在足尖,看起来就像是踏电行走。

    “不!”

    身后绝望哀叫后,再无动静。

    雨一样的水滴四射而出,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冲鼻的腥味涌来,眼帘被红色的雨遮满。

    是血……

    嗝嗝

    怪笑声在耳边响起,涎水似的液体落在脖颈。

    白术大骇,未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已如子弹飞出,恐怖的力量和速度令他无法做出丝毫闪避。

    砰!

    砰!

    他被巨力狠狠嵌入墙壁,蛛网般的裂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

    在呛人的白烟里,白术挣扎着抬了抬手指,血液从耳鼻里迅速涌出来。

    最后,他的头终于无力垂下。

第十二章 春日杏花吹满头

    尘烟喧嚣中,不时有青砖碎开,血水汇成小流,一点点淌到阶下。

    四肢奇长,仿若蜘蛛一样的恶兽吸吸鼻子,脸上洋溢出陶醉的神情。

    血与肉……

    嗝嗝

    它高高昂起头,嗓子眼发出诡异的怪笑声。

    在它立足处,地砖齐齐炸开,粉碎成石块,足足有人高的臂膀探直,如同一杆长矛般,刺向死生不知的白术。

    铿!

    坚硬的碰撞声响起,它有些迷惘地眨眨眼,刺中的,似乎不是肉的声音。

    一记鞭腿重重扫过来!

    骨骼与骨骼的撞击,它的脸朝右歪了下,紧接着,视野又被一只拳头塞满。

    拳印在空气中发出剧烈震动,犹如一头大象打了个响鼻,臂骨到指骨连成一条直线,泊泊血液都汇流到拳心,血红如朱砂。

    在观摩赵二老爷的拳意后,粗陋百出的神象拳于此刻,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这拳来势刚猛,将丧尸一把打进地下,出现一个小小的凹坑。

    满身血污的白术并不停下,一脚将青砖踏碎,欺身向前。

    拳风带起衣袖的蹭蹭声连作密密的一片,打出咚咚、咚咚,有如心脏跳动的沉闷声响。

    自从长春功大圆满,他感觉精力似乎源源不绝。

    这一次,是以往不敢想的打法。

    每一次拳头挥动,都如若一方重锤大力钉落,他把丧尸当做铁胚,而拳头,就是砸开铁胚的那一柄大锤。

    “开!”

    白术心中怒喝一声,身体微弓,屈膝,提腰,而后出拳。

    虎咆的威烈吼声暴起,拳虽未至,透骨的暗劲已碾碎丧尸头下的青石子。

    噔!

    白术愕然睁大眼,那一拳,被接住了。

    嗝嗝

    丧尸怪笑的声音,一点点,他的拳头被生生顶回去,大筋发出不堪重负的颤抖。

    地下,弹出一只手。

    砰!

    砰砰!!!

    突然间,就是一阵地转天旋。

    白术感觉自己就像被疾驰的汽车头撞中,气血一阵翻涌,饶是最后他两臂交叉,护在心口,胸骨处仍是痛不欲生。

    眼前一阵昏黑,金星乱窜,好半响,他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温润的水流滴滴答答,白术一抹鼻子,手背处猩红一片。

    穿着黑衣,四肢匍匐在地的丧尸歪歪头,眼睛一眨一眨。

    胸口愈发疼痛,白术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出,踉跄退后几步,再次栽倒在地。

    “唐教头?”

    黑衣上的那颗头颅转过来,那是一张精实干练的脸,左脸一道从眼角贯穿嘴唇的刀疤。

    它对着白术嗝嗝怪笑两声,瞳孔森白。

    名副其实的第一境,成就胎息的武夫。

    唐教头早年在福威镖局押镖,后来为谋个安平,才被赵家招揽,成为护院教头

    经过先天一淬炼的骨骼坚硬如钢铁,皮膜比老牛皮更柔韧。

    “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嘘吸,如在胞胎之中。”

    “人能依婴儿在母腹中,自服内气,握固守一,是名胎息。”

    收藏真一,自服内气。

    胎息境的玄妙,远不是未入武道之门的外行人可以得知。

    寻常人化作丧尸,筋骨、力气都比生前要更长进,更遑论胎息境的武者。

    丧尸化后,唐教头甚至比生前,要更为可怖。

    “真没想……”

    白术从地面跃起,此刻,羚羊一样飞快窜过来的丧尸正疾速贴地而行。

    铿呲!

    方才落足的地面被唐教头单手贯穿,它将手臂拔出来,脑袋僵硬偏转,面无表情。

    “真没想到。”白术身形一晃,又躲开扑过来的唐教头。

    “你也会变成这样子。”

    雷光声再次响起,白术突然出现在唐教头身后,它的身形已然腾空,像大猫,又像蜘蛛。

    “你们这些丧尸,个个都像奇行种。”

    他探掌握住丧尸脚踝,朝地下死命抡去。

    一大片碎石子如帷幕般,洒洒腾起。

    待丧尸挣脱后,他又闪身不见。

    两条人影翻滚出喧嚣气浪,虎咆震散空气,打出一道道风涌。

    嗝嗝

    两人如奔马在三丈内悍然对撞,贴身的那一刻,雷光一现。

    白术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唐教头身后,却还未待他出拳,就被一脚踢飞。

    格在身前的长刀被踢成两截,白术向后划出数丈,下盘沉凝用力,才勉强稳住身形。

    明晃晃的半截刀身和已作碎木的刀鞘隔着不远,唐教头好奇地爬过去。

    闻了闻,又舔了舔。

    日光下,如镜的刀身明若秋霜,一点细细的光斑随着唐教头的舔涤,四处游走。

    白术徐徐退后几步,他喉头一热,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伤没有想象中重,却也没有那么轻。

    长春功的气流在身体高速流动,不断修复身体里的各处暗伤,除却刚开始和后来的那一拳。

    他已体验过长春功的自愈性能,双手之所以还能正常活动,也是归功于长春功。

    气流在身体内部织成一面大网,精气徐徐注入,支撑着他站立。

    白术深呼口气,抬起手抹抹嘴角。

    “老哥,我是真的打不动你。”

    毫发无伤的唐教头伸出舌头,直楞楞看向白术。

    “所有,别怪我胜之不武了。”

    他掏出篆刻霹雳云纹的小黑丸,在手上轻轻抛起。

    “说吧。”白术注视那对森白的招子,笑道,“嘴巴?还是菊花?”

    本想用它来磨炼搏杀的技巧,这方磨刀石,却是硬得出奇。

    再打下去,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不过,也好歹算是体验到了长春功这变态的自愈能力。

    送唐教头上天后,就去厨房找点吃的,接下来的事,接下再说吧。

    白术踏出一步,刚要闪到唐教头身后,尖锐的破空声就在耳畔响起。

    那是一支羽箭。

    空气被强猛无匹,纯粹的力道与速度狠狠切割开,眨眼间,在白术还没有避开,甚至还没有看清的那一刹。

    在风声撕裂的尖锐声响后,白色的箭羽深深嵌入唐教头眉心。

    它朝天望了一眼,嘴唇微动。

    噗!

    脑袋随后无声裂成两半,长臂无力支柱的身体轰然倒地。

    而此刻。

    白术才刚刚走出丈外。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

    藏月楼飞檐上,一排排琉璃瓦光耀夺目,就像一汪闪着光亮的白色大湖,温柔的光晕让一切都明亮起来,在头顶,有空的火光慢慢洒落。

    看不清面目的少女松下弓,垂首朝下望来。

    长青柏畔,几株杏花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正值三月阳春,风从林稍一送,红且白,如艳雪般的花瓣就落满了春风。

第十三章 东风野火

    她看了白术一会,从飞檐上径直跳下来。

    白术以袖掩面,咳出几丝血沫,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

    待到人走近,白术才算真切看清了她的脸。

    看见这个抿着唇的小小女孩儿,饶是白术,心中都涌起惊艳的感觉。

    她的美如江北晚秋,入夜里,淼淼烟波上那一点忽明忽暗的渔火。

    风从芦花丛中卷起,带着湿润的初霜的水汽,把耳朵贴在船舱,木质的船板隐隐有松木浸透的淡淡香气,江水的呜咽声幽幽传来。

    暮野低垂,在寂寥的江心里,那一点遥远的光亮。

    白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触,自己看着它飘忽在眼前,恍惚触手可及,连自己昏暗的小舟都被它照亮。

    清秋的晚夜里,霜冻着的微寒事物中,渔火在宽广的江面上轻轻燃烧。

    “你……”

    小女孩看了白术仍持刀的右手,定了一会,也向后腾腾跳出两步。

    “不能用火雷子,会把其它活尸也招来的。”

    好一会儿,她的语音才由古怪变成常人的声调,头发梳得乱七八糟的小女孩睁大眼睛,朝几步远的年轻男子认真道。

    “我认识你。”

    她表情严肃地看着白术的脸,抿了抿唇,又自顾自点头。

    那张瓷娃娃般的脸儿做出像大人一样的神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哦?”白术笑了笑,“我是谁?”

    “白……铁蛋?”她眨眨眼睛:“你很喜欢阿姐。”

    “……”白术摇头,“是你阿姐很喜欢我,她屡次三番劝我入赘谢家,但大好男儿,怎能如此作为,被我拒绝后,她又想跟我私奔,但我为了顾全白谢两家的声名,只能忍痛拒绝,后来,你也知道,她一个人含泪回江北了。”

    “哦。”小女孩信以为真地点头,“你是个好人。”

    这孩子,或许有点傻。

    像冲天辫,又像鸟窝一样的头发缠在小小的脑门上,瓷娃娃乖乖地注视着他。

    “我叫白术,不要叫我白铁蛋了。”他又补充一句,“我说的这话,你别跟你阿姐说。”

    “嗯。”又是乖乖点头。

    “你是谢梵镜?”

    白术试探问了一句,怎么看,这个呆呆的小鸵鸟都不像是名列胭脂榜第七的美人。

    定这个榜的,要么是一群金鱼大叔,要么,就是全收了黑钱。

    “你怎么知道?”她好奇反问。

    “或许是好人独有的第六感吧。”白术扯扯嘴角,“你……嗯……你是不是很少跟人说话?”

    他犹豫再三,小心问了一句。

    “嗯。”谢梵镜满脸认真。

    “爷爷说我很适合修行《大梵宝藏》,我在房子里,大家都不和我说话的,会坏了我的修行。”

    “那现在没关系吗?”白术问。

    “我结出心印,已经入门了。

    ”说道这里,那张小小的脸上流露出哀伤的意味,“小兰姐姐她们变成活尸的时候,我突然就入门了。”

    “小兰姐姐有只猫,很胖很胖的,大家都叫它胖胖,我很喜欢胖胖,胖胖的头很圆很圆,像圆圆的大萝卜,我想抱胖胖一起睡觉,可小兰姐姐她们不准……”

    她像吐芝麻倒豆子说了一大堆,眼见话题越带越歪,小女孩仍叽叽喳喳,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白术不得不狠心打断她。

    “等等,等等。”

    “胖胖爱吃鱼,我也爱吃……”谢梵镜被白术突然打断,疑惑地瞪大眼睛。

    “那些重甲武士,和谢家的供奉呢?”白术沉声发问,“他们怎么了?”

    “询叔叔,徵大伯,庞叔叔……”谢梵镜一根根扳手指头,“他们都变成活尸了,连孙爷爷也一样,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我。”

    白术倒吸一口冷气,那些人不是炼窍便是阳符,由于是出身长缙谢家的门客,连赵家老祖都要慎重对待。

    至于她说的那个孙爷爷。

    白术忽然有些无措。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离金刚也只差临门一脚,是谢家车队修为最高的几人之一。

    在谢丹秋耍弄他的那段时间,自己也曾近距离见过那个老人。

    当时还看不出什么,不过是拄拐的和善老人。

    现在回想,那个老者近乎一块横亘江心的金刚大石,天地间一应有形无质的流都如被重磁吸引的玄铁,盘旋在其身侧。

    自己还清晰记得,他随车队入汾阴时,春秋学宫的大祭酒和洗剑池那尊名副其实的金刚境,都来拜会他。

    金刚境,也会如此吗?

    白术心中涌现出一丝惶恐,这天下,究竟又如何了?

    “你们管它叫活尸吗?”白术艰涩笑了笑。

    “大家都叫它活尸。”

    “大家?”

    “很早就有了。”谢梵镜努力想了想,“在我生下来的前面,就有了。”

    “……”

    白术木着脸,一言不发。

    这句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一时竟不知该问,该说些什么好。

    在发怔时,一双小手在他眼前卖了晃了晃。

    谢梵镜踮起脚尖,一脸认真地用力招手,见白术回过神来,又嗖的一声,小兔子般窜回原地。

    “我和胖胖都喜欢吃鱼……”

    “嗯?”白术没明白这是什么路数。

    “我饿了……”谢梵镜有些垂头丧气,像被抢走鱼干的小猫,“你能不能带我吃饭?”

    “好。”白术拍拍胸脯,“膳房我熟,我常去。”

    “你是什么境界,第一境,不会是第二境吧。”临行前,他又问了一句。

    “阳符。”听到能有饭吃的谢梵镜兴高采烈,“能吃鱼吗?”

    “……真是看不出来。”白术叹了口气,带着她抄小道赶向膳房,“熏鱼你吃么?”

    “吃!”

    ……

    ……

    ……

    绕过藏月楼,再偏进花园小径,白术显得轻车熟路。

    谢梵镜抱着比她还高的大弓,喜气洋洋。

    至于箭筒,白术实在看不过眼,就替她背了。

    有这个免费的强力打手在,这一路上出奇的平稳,没遇上几头丧尸,只有一回,在白术还没瞧见时,就远远被谢梵镜弯弓射杀。

    白术甚至来不及提醒她箭下留尸。

    脚下是石子圆润的触感,他知道,自己离膳房已经不远了。

    突然,谢梵镜伸出小手,扯扯他的袖角。

    白术猛得止住脚步,待他看清后,瞳孔骤然一缩。

第十四章 憎怨

    “当家的,当家的。”

    女人小声喊了一句。

    风从破窗呜呜涌进来,破旧窗纸被高高刮起,发出令女人心烦意躁的刺耳声响。

    “当家的,当家的!”

    她又小声喊了两句,这次,声音却不自觉提高了几度。

    坐在门槛上的男人一动不动,沉默如石雕。

    他低低咳嗽几声,摘下老烟枪,用发黄的手指在门槛上敲了敲。

    身后,女人一声比一声高,声声都像是催命。

    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坐在门槛上面,晚间的风,真得很大。

    男人想起小时候,他要是晚上敢坐在门槛上玩,娘一定会狠狠地揍自己。

    娘不是什么上人,爹也是。

    他们都没读过什么书,自己这一家,都是赵家的家生子。

    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孩子,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隔壁钱大娘一家,猴子他足足有五个兄弟姐妹,就连打架,也比别家有声势些。

    娘不止一次抱怨爹的没用,在抱怨完后,又接着抱怨自己的肚子。

    在娘眼里,好像只要多生孩子,他们这一家的光景,就能红火起来。

    从小到大,男人就在抱怨里慢慢长大了。

    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刺耳。

    为什么?做错事的不是她么?

    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大声?

    男人双手微微颤抖,他突然有些害怕。

    他害怕被旁边人家听见。

    不,他们一定听见了,或许他们还正躲在墙角笑。

    他害怕明天早上,自己该怎么做人。

    男人捂住嘴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咳大声点,再大声点……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这样,他们就听不清了。

    枕头从后面狠狠砸在头上,鞋子、钥匙,箱柜,衣服

    芝麻一样的小圆子,和纸包一起落了他满身。

    男人往地上抓了一把,那是他的药……

    他突然再也忍不住,死死抱住膝盖,把脸埋下去,像小时候被娘揍了一样,放声大哭。

    在哭声里,他忽然想起了娘。

    娘每次揍完自己,都会给自己煮一碗红糖鸡蛋。

    男人至今还记得那个味道。

    两大勺黑糯米酒,一颗鸡蛋,一整块红糖。

    鸡蛋黄浮在糖水里,冒着甜甜的热气,一口下去,让人满足的甜香和热气从舌尖直窜进胃里。

    那是属于童年独有的味道。

    娘早就死了,他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尝过红糖鸡蛋。

    男人整张脸猛烈地白了起来,哭声被打断,他死死捂住嘴巴,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娘,娘……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坐在床上的女人会扶起自己,会惊慌失措。

    但什么都没发生。

    男人不知道自己咳了多久,等眼前乱窜的金星消失后,他勉强看清。

    自己又咳血了。

    他扶着墙慢慢撑起身子,转过头,坐在床上的女人一脸坦然,翘着脚,鄙夷地望着自己。

    “嘿嘿~”

    笑声从旁边的门里传来,待男人去看时,窗户被人急急一把关上。

    嘿嘿

    嘿嘿

    他努力张大嘴呼吸,心口一阵堵得慌,眼泪也流了出来。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那阵笑声一直在脑中回响,男人不轻不重打了自己一耳光,慢慢摇头。

    “你一个病秧子,能娶我是祖坟里冒了青烟。”

    原本惶恐的女人此刻趾高气昂,她冷冷地看着男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舟少爷可是二房老爷的儿子,那可是赵家的少爷!你个病秧子哭给谁看,我被舟少爷看上,可是你家八辈子的福分!”

    她没注意男人越来越苍白的脸,那张蜡黄的脸上已没有丝毫血色。

    “当初要不是你那死鬼老娘三番五次来求,你以为我稀罕你家?要啥啥没有,逢年过节连两斤肉都吃不上。”

    女人说到这里,底气又足了一份,她腾得从床上跳下,用手指着男人鼻子,半步不退。

    “你这一年工钱,买得起这镯子吗?”

    她把腕上的玉镯子摘下,在男人眼前用力晃了晃,口水也喷到男人脸上。

    “你买得起吗?”

    女人声色俱厉,又重复了一遍。

    “嘿嘿,嘿嘿……”

    这一次,他听到一家人的笑声从墙的另一边传来。

    嘿嘿,嘿嘿……

    一张张人面围着自己转,他们眉眼深深弯起,嘴角上翘,笑得万分开心。

    眼前越来越模糊,阵阵发黑,他挣扎扭过头,最后看了妻子一眼,一头栽倒。

    “娘……”

    生命中最后一刻,男人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你并不都是对的啊,就像现在。”

    他如木头直直扑倒在地,再无生息。

    女人的声音隔着很远很远,他知道,这一次,自己终于不用再听她的责骂了。

    七天后的晚上,穿着孝服的女人推开门。

    她摸着腕上又一个玉镯子,爱不释手。

    自从男人死后,她和赵舟本就不存在的顾忌更是一丝不剩,女人随手关上门,躺在床上,脸上泛起一丝媚笑。

    少年人,哪有什么沉稳心思。

    再等自己和他厮混几日,就好生撒个娇,求他把自己收进房里。

    说不定,自己以后也是奶奶了呢。

    她捂住脸娇笑几声,在被子里打了几个滚。

    “嘿嘿~”

    她突然听见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

    木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个人影蹲在门槛上,低低咳嗽两声。

    刺骨的寒意从心底生起,她想大叫,她想哭嚎,她想喊人过来……

    可女人什么也做不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提线木偶般,一点点朝门槛挪过去。

    今夜的月光格外亮,大玉盘下,东西都亮得发光。

    没有声音,连蟋蟀的声音都听不见,连往常格外心燥的隔壁行房事的声音,在这一刻,也消失了。

    月光下,一切的声音都在死去。

    “唔……唔……”

    泪水夺眶而出,女人嗓子里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她看见了,另一个人影,坐在死去男人身边的另一个人影。

    年迈的老妇人伸出手,幽幽梳理儿子的头发,语气爱怜。

    “是娘对不住你,娘当初就不该让你娶她,娘看走眼了,娘以为她是顾家过日子的女人。”

    男人像生前一样,沉默不语,只是把脑袋轻轻靠了过去。

    死去已久的婆婆转过脑袋,空洞的眼眶里有蛆虫不断爬进爬出,她看向女人,没有牙齿的牙床慢慢张大。

    “娘给你煮红糖鸡蛋吧。”

第十五章 红糖鸡蛋

    病弱的男人坐在门槛上,发黄的手指捏着一杆大烟枪,时不时用手掩唇,低低咳嗽两声。

    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瞧不见他的背影。

    膳房里传来大块剁肉的声音,在厨刀和案板的作力下,骨块被劈开的声音从内里响起。

    这声音大得毫不掩饰,又仿佛平淡无奇。

    让人觉得,这不过是平常日子里,膳房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白术拉着谢梵镜悄悄后退几步。

    眼前的一切,处处透着诡异。

    门槛下有血水慢慢沁出来,男人仍是纹丝不动,像一尊静默的石雕。

    突然,有女人的恸哭骤然响起,白术被吓了一跳。

    那哭声怨毒而哀切,如屋漏的细雨,连绵不绝,白术脸色苍白地听了一会,示意谢梵镜一起捂住耳朵。

    就像雨幕里,黄泉之门洞开。

    群鬼在硫磺的火山地狱中哀哭,岩浆湖中最后一块山岳缓缓浸没,牛头的可憎狱卒挥舞锁鞭,烧红的铜柱上,皮开肉绽的小鬼死命哀嚎。

    画亭垂柳,飞絮静华,春水温柔漫过堤岸,鹅毛一样绵且白的杨花沾落水面。

    人间的雨隔着一线,还未落在它们头上,就被蒸成白色的水雾。

    此刻,火山地狱里,群鬼的哀嚎终于达到顶峰。

    白术不知不知松开手,面色迷茫地朝膳房走近,一步,一步……

    随着他的接近,剁肉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坐在门槛上的男人也一点点抬起头。

    眼前再也没有其它了,漩涡狂乱地吞噬了他。

    天上、地下,眼前的全部事物。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软软的爬虫,正随着漩涡一起摇荡。

    自己,也正在成为漩涡。

    嘭!

    一股劲风从后脑袭来,从天而降的巨力把白术整个人打趴下。

    漩涡的迷幻色彩缓缓褪去,他摸摸后脑,一个肿胀的大包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长枝曳曳,云白青如釉。

    见白术看过来,谢梵镜连忙把双手藏到背后,一动不动。

    白术唇角微动,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后脑处牵扯的剧痛又令他倒抽口凉气。

    小小女孩儿绷着脸,眼珠子却一转一转。

    “那是什么?”

    白术从地上爬起来,远处膳房里,门槛上的那个男人已经抬起头。

    他脸上是一片阴影,没有五官,像墨一样的黑色塞满脸部平滑的轮廓。

    “郑大叔?”

    近前,白术才从那杆老烟枪辨出男人的身份。

    男人是东府出名的病秧子,小时候因为落水,身体就染上了阴寒的根子,一年到头来,从没停过药。

    他的妻子在府里风闻一向不太好,上至赵舟,下至伙夫乃至修缮花园的短工,都和她有染。

    记忆里,这是个安静而寂寞的男人。

    在人们都喧闹起来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最边上,偶尔忍不住咳嗽两声。

    白术看着他,心里有些难过。

    在他快被赵修活活鞭死的时,郑大叔替他求了情,虽说没有什么用,还连累自己也吃了一顿鞭子。

    早在白术被谢丹秋弄得五迷三道期间,郑大叔就规劝过原身,后来,他也给养伤的自己送了几贴汤药。

    兴许是没有孩子的缘故,他对府里所有的少年都更和善一些。

    这并没有换来什么尊敬,相反,是变本加厉的嘲弄。

    可即便是孩子们在他面前学乌龟爬,他也没有勃然大怒的意思。

    这样一个无害的男人,却在一天夜里,突然死了。

    白术听王大娘告诉自己,郑大叔妻子与赵舟苟合,被他当场窥破。

    赵舟不仅没有什么避让,相反还让下人把他绑起来,硬生生演了场春宫戏。

    当晚归家,男人就活活气死了。

    白术看着门槛上的男人,他像生前一样默不作声,黑漆漆的面庞转过来,又慢慢垂下。

    发黄的手指捏着老烟枪,像往常一般,在门槛轻轻敲了敲。

    “那是诡祟。”

    “诡祟是什么?”白术并不回身,他轻声问了一句。

    “人死之后,如果有阴地存在,一丝真灵不散,又恰巧与死前的六气相合,游魂就会变成诡祟。”

    她对白术摇摇头:“诡祟很少的,我是第一次见,我听阿姐说,它们是杀不死的,而且自己也不能走。”

    “听起来,真像是地缚灵啊。”白术皱眉,“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谢梵镜眨眨眼,乖巧点头。

    “阿姐还告诉我,诡祟如果能在白天现形,它就有谲域了。”

    “谲域?谲域是什么?”

    “我忘记了。”谢梵镜摸摸脑袋,似乎这个辫子让她很不舒服,她悄悄看了白术一眼,又低下头,“那个时候阿娘还要给我喂饭,我记不清了。”

    “嗯。”白术点点头。

    “走过去,还有一段路,那边还有一处膳房。”

    他对谢梵镜笑笑,坦然接受小女孩眼底的崇拜:“吃饭的地方,我都很熟的。”

    遮住天日的累云渐渐散开,温煦的金光洒在膳房上,淡灰色的炊烟从瓦上袅袅升起。

    白术最后回身看了一眼,转过头。

    郑大叔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东西,是不能被称作人的怪物。

    他带着谢梵镜左拐右转,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要丹药吗?”谢梵镜缩回手,“那里有很多。”

    白术有些惊愕地望过去,谢梵镜手指的地方,是一尊小小的石佛。

    此刻。

    膳房中。

    剁肉的声音骤然停歇,老妇人站在灶房里,面无表情。

    在她的身侧,无数密密麻麻的尸体如柴垛,被整整齐齐捆在一处,血水从尸堆慢慢淌下,干黄的泥土有如活物般,微微起伏,无餍吮吸着每一滴的恩赐。

    老妇人面前,是一锅翻滚的沸水。

    女人的头颅在其中载沉载浮,残存在面上的表情绝望而狰狞,像是死前遭受过无尽惨无人道的责罚。

    老妇人脖颈僵直,身体如抖筛剧烈颤抖,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儿子……”

    尾音被拖得极长,老妇人身子并没有动,头颅却像蛇一样径直偏转过去。

    像木偶一样的人盯着自己后背,机械开口。

    “红糖鸡蛋,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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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369/ 第一时间欣赏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 作者:鹓扶君所写的《高维寻道者》为转载作品,高维寻道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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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维寻道者介绍:
在黑潮笼罩的武道世界,他是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无敌人仙;在神秘复苏的黎明世代,他是先知,亦是真理的承载者;在钢铁的都市里,他是欧米茹级的异能者,也是窥探禁忌领域的疯子。……他是环绕世界的大蛇,亦曾以凡人之身弑杀神灵;是横剑截断天河水的白衣道人,也见证世界树上黄金国度的落幕;是翡冷翠的圣子,却也在魔神之柱刻下姓名……——他,是游戏在高维宇宙的寻道者。高维寻道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维寻道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维寻道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