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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嘘……保密!保密!

    “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利飞上校的‘葡萄弹发射器’,所有的设计、改进、试验的工作都已完成,随时可以投入量产,不过,总得陛下亲自校阅之后,经过了御准,才好开始正式生产”

    顿了顿,“什么时候校阅,请陛下赏下日子来,我们好预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拿破仑三世沉吟了一下,“事不宜迟就明天吧!”

    勒伯夫将军和利飞上校都是微微一怔:这么赶?

    “怎么?”拿破仑三世留意到了两个臣子的神色,“来不及预备吗?”

    “啊,不!”勒伯夫将军赶紧说道,“来得及!一离开杜伊勒里宫,我和利飞上校,就去预备!”

    “你们可能觉得我太心急了些,”拿破仑三世神色郑重,“可是,不抓紧些不行啊!”

    顿了一顿,“如果普鲁士人不肯回绝西班牙人的关于王位的邀请,法兰西和普鲁士,立时就要兵戎相见!就算这一回,普鲁士人最终缩回去了,也总有再冒出头来的时候形势已经愈来愈明白了,普鲁士人欲壑难填,迟早是要把手伸到德意志之外来的总之,法兰西、普鲁士,迟早一战!”

    勒伯夫和利飞,都是微微一凛,勒伯夫应了一声,“是!”

    “普鲁士已经成为法兰西帝国在欧洲大陆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了!”拿破仑三世沉声说道,“只有将这块绊脚石搬开了将普鲁士彻底的打服了法兰西欧洲领袖的地位,才能真正的巩固下来!”

    勒伯夫再次应了一声“是!”然后说,“陛下睿见!”

    至于利飞上校,晓得这一类国之大政,不是自己的位份可以置喙的,很懂事的在一旁垂手静听。

    “利飞上校的秘密武器,”拿破仑三世一字一顿,“必须如期出现在讨伐普鲁士的法兰西大军的炮兵队伍中这是我军取胜的一个重要保证!”

    在皇帝陛下眼中,我的“秘密武器”,居然是法兰西战胜普鲁士的“重要保证”?

    利飞上校不由有些飘飘然了。

    “陛下,”勒伯夫上校沉吟了一下,说道,“法兰西军队,南征北战,纵横天下,拥有最优秀的指挥官和最勇敢的士兵,我相信,普鲁士军队,虽然不能说是乌合之众,但无论如何,是不能跟您的军队相提并论的。”

    拿破仑三世微微一笑,“将军,我晓得你的意思即便没有‘葡萄弹发射器’,我军也有必胜的把握我同意你的看法!我的意思是,利飞上校的秘密武器,是我们的胜利的一道额外的保险保险这样东西,是没有人会嫌多的。”

    “呃……是!”

    “我们必须承认,”拿破仑三世说道,“有的时候,先进的武器,对战争的胜败,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顿了顿,“实话实说,普鲁士打败奥地利,颇出乎我们的意料可是,普鲁士为什么能够打败奥地利?普军的素质,难道比奥军高明?其实,其中缘故,不就是普军装备了后膛击针式步枪德莱塞步枪,与此同时,奥地利还在使用前膛枪吗?”

    “是,陛下睿见!”

    “普奥战争之后,”拿破仑三世说道,“我军也大规模换装了后膛枪夏赛波步枪,论性能,夏赛波步枪较之德莱塞步枪,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再加上了利飞上校的‘葡萄弹发射器’,这个,嗯,不就是……嗯,锦上添花了吗?”

    “这个……是!”

    “有一件事情,”拿破仑三世说道,“你们二位,要特别留意。”

    “请陛下吩咐!”

    拿破仑三世竖起一根手指,“保密!”

    “保密?”

    “不错!”拿破仑三世沉声说道,“决不能叫普鲁士晓得,我们在开发和制造这样一件秘密武器!”

    “啊……是!”

    “勒伯夫将军,”拿破仑三世说道,“‘葡萄弹发射器’的制造、存储、管理,由你一人主责,一切事项,直接对我报告,其余人等连鲁埃‘副皇’、郎东元帅在内,一律不得与闻!”

    勒伯夫将军心头微微一震,这才算真正明白“利飞上校的秘密武器”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同时,又不自禁的得意:自己这是越过了总理和军事部长,被皇帝陛下“托以心腹”了!

    于是精神抖擞的答道,“是!臣谨遵钦命!”

    “鲁埃‘副皇’和郎东元帅,”拿破仑三世说道,“都是帝国政府最杰出、最忠诚、最重要的官员,这个安排,并不是对他们有任何的不信任,只是……人多口杂,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泄密的可能明白吗?”

    “明白!”

    拿破仑看了利飞上校一眼,说道:“在‘葡萄弹发射器’的生产、制造阶段,利飞上校的角色,是勒伯夫将军的副手;‘葡萄弹发射器’出厂了,其后的存储、管理,利飞上校就不参与了明白吗?”

    利飞上校心中一凛,赶紧脚跟一碰,“是!”

    “嗯”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生产‘葡萄弹发射器’的兵工厂,勒伯夫将军,你打算交给哪一家呀?”

    “回陛下,”勒伯夫将军说道,“是缪斯顿兵工厂。”

    “可以,”拿破仑三世予以首肯,“关于‘葡萄弹发射器’的保安问题,我再嗦几句”

    “请陛下训谕!”

    “第一,缪斯顿兵工厂,须严密关防,无关人等,不许出入;第二,生产‘葡萄弹发射器’的车间,要制定特别的保密措施要完全戒严!第三,‘葡萄弹发射器’一下生产线出车间之前,就必须用油布严密包裹起来一个指头也不能露出来!第四,武装卫兵押送至武库存储武库的关防,尤需严密,没有你的手令,谁也不许随意出入!”

    哇,“关防”到这种程度?

    还有,皇帝陛下的心思,真是细致呢!

    勒伯夫将军响亮的答道:“是!”

    “这个‘葡萄弹发射器’,”拿破仑三世说道,“自然算是炮兵的一部分,是否有需要组建专门的‘葡萄弹发射器连’,你们抓紧时间研究!”

    “是!”

    “还有,”拿破仑三世说道,“记住要编写、印制‘葡萄弹发射器’的操作手册”

    “是!”

    “不过,要特别留意不能在编写、印制的过程中,将我们拥有‘葡萄弹发射器’的消息泄露出去!手册印刷好之后,要严密封存!”

    “是!”

    一连串的“是”之后,皇帝陛下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好,两位,我期待着明天的大开眼界!”

    *

第五十八章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关卓凡下值,回到乾清宫的时候,皇帝午困方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人还懒在床上,侧蜷着身子,晓得丈夫进来了,略略的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接着又伏回了枕上,那副香腮带赤、星眸微饧、带一点儿撒娇的模样儿,皇夫看了,立时就有些把持不住,坐在床边,低下头,在皇帝面珠上轻轻一吻,笑道:

    “这个世上,再没有比我的丽丽更美的人儿了!看到我的丽丽,就晓得,即将春色满园了!”

    皇帝面上的红云,愈加浓重了,两只手却从丝被下伸了出来,绕上了丈夫的脖子,一只睡衣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藕臂。

    皓腕之上,一只玻璃翠的镯子,犹如一汪春水,带着芗泽和体温,轻轻的摩擦着关卓凡的脖颈。

    “什么春色满园?”皇帝吃吃的笑着,“我竟不晓得,春天已经来了!啊,对了,‘春江水暖鸭先知’难不成,你竟是一只……鸭子?”

    皇帝自然不晓得,皇夫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鸭子”是另有一种特殊含义滴关卓凡听得心头一滞,嘴上却笑道,“鸭子就鸭子!不过,不能就我一个人是鸭子我是公鸭子,还得有一只母鸭子陪着才行啊!你说,哪个是母鸭子呀?”

    同时,心里暗自嘀咕:近来,皇帝动不动就“出口成章”啊这才上了几天学?

    皇帝扑哧一笑,很想说一句,“那一定是敦妹妹了”,不过,咬了咬嘴唇,憋住了。

    “怎么?”关卓凡说道,“没有人愿意做这个母鸭子?哎,做母鸭子好得很呐,有道是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最后两句,他是哼唱出来的,哼到“醉”字,猛然惊觉,赶紧打住靠,差一点儿就把“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也漏出来了!

    好险!

    “鸳鸯?”皇帝脸上的笑容没去了,默默品味了片刻,笑容重新荡漾开来,而且,很快的,浓的化不开了。

    “好,”她低声说道,“我就做这只母鸭子!”

    关卓凡心中,大大一跳,再也耐不住,整个人压了下去,“公鸭子来了!”

    皇帝嘤咛一声,两只玉臂,将丈夫揽紧了,另一只睡衣的袖子,也滑落了下来。

    ……

    不晓得过了过久,男人不加掩饰的粗重呼吸、女人难以压抑的娇喘细细,终于都平息下去了。

    雨过天晴,一屋春意。

    ……

    “哎,”皇帝的一根葱指,轻轻的摩挲着丈夫的胸膛,“你方才哼的那支歌子,好听的很呐!下边儿是什么词儿?你从头到尾唱一遍,好不好?”

    啊?这可不行啊!

    “呃……不记得了也就是小的时候,不晓得从哪里听了几句过来也就记得这两句了。”

    “可惜了到底从哪儿听来的呀?听着不大像咱们北边儿的调子呢……”

    “呃,好像是,好像是……教我洋文的那位先生?他是南方人……”

    “哦,这就是了……”

    关卓凡微微松了口气,心说,今后,自己可要分外留意绝不能染上动不动就将原时空的歌曲和诗词拿出来炫的坏毛病啊!

    “嗯,歌名叫做什么呢?”

    啊?还是不放过我?

    “呃,实在是不记得了哎,也不是不记得,其实,当初听到的时候,就不晓得是什么歌子,也没有问过先生就那么断断续续的听了几句……”

    皇帝又说了一句“可惜了”,然后,轻轻的哼唱道:“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哎,调子一点儿也不错啊!

    皇夫再次警告自己:吸取教训呐!吸取教训呐!

    皇帝哼到第二遍的时候,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是翠儿的声音:“皇上,王爷,长春宫的玉儿来了。”

    皇帝止声,夫妻俩都是微微一怔,既是玉儿,自然就是来传圣母皇太后的宣的啥事儿呢?

    关卓凡转过一个念头:不会要我到长春宫……那啥啥啥吧?

    本来,就算那啥啥啥,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可是,自己刚刚“交过公粮”啊!再那啥啥啥,一时半会儿的,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啦!

    尴尬了。

    他的脑子中,不由的跳出一个词儿来“鸭子”。

    我靠,这不是……一语成谶了嘛!

    头大了。

    皇帝轻轻的推了丈夫一把,“起来吧!”

    夫妻穿上中衣之后,皇帝喊了声,“进来!”

    翠儿进来了,脸儿红红的。

    脸儿红红的,并不稀奇皇帝、皇夫欢好之后,如果是翠儿进来“收拾首尾”的话,小妮子基本上都是这个表情,问题是,翠儿今儿个的小脸儿,似乎比平日里的这个时候,要更加的红一些,整个人,要更加的忸怩一些这是咋回事儿呢?

    这个时代,贵人敦伦,并不如何避着自己的贴身侍女,有时候,贴身侍女还要在一旁“伺帐”,甚至“伺床”,更何况,翠儿这位“试婚格格”,“大婚”之前,固然已经和皇夫“试”过了“婚”,大婚之后,作为皇帝的通房丫头、皇夫事实上的庶福晋,也和皇夫“合体”过不止一次了。

    皇帝、翠儿主仆,虽然还未如敦柔、小熙主仆那样,发展到同辅政王“双飞”的程度,不过,皇帝、皇夫**之后,替他们二位“收拾首尾”的差使,早就十分之熟练了,早就不会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忸怩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呢?又有些“刚开始的时候”的样子啦。

    关卓凡自己穿好了衣服,然后,等着翠儿服侍皇帝穿衣、梳洗,一切都拾掇妥当了,开门,来到西暖阁的“前室”。

    一出“后室”,就看见了玉儿脸儿也是红红的,那个神情,和翠儿极像,好像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

    关卓凡始而诧异,继之恍然。

    应该是这么回事儿

    自己和皇帝“办事”之前,玉儿就已经进了西暖阁,翠儿刚想进“后室”通报,在门口听到了里头开始“动静”起来,就不好打搅了虽然是皇太后的宣,可是,毕竟不是“八百里加紧”,不好中途打断皇上和王爷的“雅兴”啊!

    于是,只好和玉儿一起,在“前室”等着就是说,“后室”里的**之声,两个女孩子,从头到尾,听在耳中。

    翠儿不说了,玉儿虽还是黄花处子,却也不是没有听过这种声音其中的那位男子,就是“后室”里正在大动作的那一位,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与之一起共赴巫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不过,翠儿也好,玉儿也好,在此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听主子的“壁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尴尬,现在,两个人一块儿玉儿于乾清宫了,还是“外人”,这可就太尴尬了!都是花信年华的女孩子,这种情形下,脸儿岂能不红,人儿岂能不忸怩?

    皇帝的反应,较皇夫慢了半拍,不过,终究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不由自主的,脸上也红了。

    “前室”里的三个女人,都是红云在面,唯一面不改色的,只有咱们的辅政王。

    脸儿红归脸儿红,玉儿还是规规矩矩的替皇帝和皇夫请了安,然后说道,“圣母皇太后现在母后皇太后那儿两位皇太后说,王爷如果得闲了,就请过一趟钟粹宫。”

    顿了顿,“两位皇太后请王爷过去,大约是为了商量移跸颐和园的事儿。”

    说罢,脸儿莫名的更红了哎,哪儿不对劲儿呢?

    啊,是“得闲”二字,呃,这个……

    “王爷”倒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去钟粹宫,不是去长春宫啊!那就无论如何,不是招俺去那啥啥啥了!

    不过,怪了既然是去钟粹宫,怎么会是玉儿过来传懿旨呢?这不是钟粹宫的人喜儿或者孟敬忠的事儿吗?

    “王爷这就过去,”皇帝已经恢复了常态,微笑着替关卓凡回答,“玉儿姐姐辛苦你跑这一趟。”

    玉儿赶紧福了一福,“奴婢不敢当!”

    直起身来,赔笑说道,“钟粹宫的孟敬忠去了内务府办事儿,喜儿昨儿个晚上着了风,目下稀里哗啦的,传了太医,吃了药,母后皇太后就叫她回屋躺着了这么着,我就自告奋勇过来了。”

    说到这儿,满脸堆笑,“我也有日子没见着皇上了,心里头怪挂着的,走这一趟,既传了两位皇太后的宣,也能顺道儿瞻仰御颜哎,算是我假公济私了!”

    皇帝微微一笑,说了句,“你有心了”,然后,转向关卓凡,“你赶紧过去吧,别叫两位皇额娘等久了!”

    话音一落,亦如方才的玉儿一般,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呃,两位皇额娘为什么“等久了”呢?

    一念及此,脸儿又红了。

    关卓凡和玉儿,出了乾清宫,转过殿侧穿堂,走到殿后平台的时候,关卓凡发现,玉儿不仅脸红,眼睛的周围,粉光融滑的也是红的。

    他心中微微一动,觑着四下无人,低声问道:“怎么?你哭过了?”

    “啊?呃……”

    “她给你委屈受了?”

    “她”是谁,不言自明。

    “不,不!”玉儿也压低了声音,“是……呃,是这么回事儿主子念诗,我在一旁听着,莫名其妙的就……感伤了,回到自己屋子里,不由自己,糊里糊涂的,就哭了一场,唉,自己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可是叫王爷见笑了!”

    啊?

    慈禧念诗?

    呃,好奇怪的……画风。

    *

第五十九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慈禧之好学,是殆无异议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去年天津之行之前,李莲英向关卓凡汇报的慈禧的“好学”,甚至叫他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一个极具天分的女人,像海绵般从“亲如姊妹”的楠本稻那里吸收着“洋学问”,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知识之外,还学会了不少英语和德语……哎呀,失控了,失控了!

    我送您到天津,可不是请您“留学”来着!

    慈禧的“求学”进程,被关卓凡的天津之行打断了,不然的话,他很难判断,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女人的眼界,会开阔到一个什么地步?到时候,自己无所不晓、无所不能的形象,在她面前,还会不会像以前那么伟光正、高大全?

    别的不说,德语靠,老子也是不懂的啊!

    不过,慈禧的“好学”,似乎从来跟诗词曲赋不沾边儿,这个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她的身上,从来没有显露出任何“女文青”的迹象。

    圣母皇太后念诗?哈,好违和啊!

    “伤春悲秋,”关卓凡脑子里转着念头,脸上带着微笑着,“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顿了顿,“不过,圣母皇太后念诗?嗯,倒是有趣她念的是哪首诗呀?”

    “奴婢是什么也不懂的,”玉儿想了一想,说道,“嗯,似乎是什么……‘望极春愁,暗暗生天际’什么的……”

    这应该是词,不是诗,不过,不必历史、政治,关卓凡在诗词上的功夫,实在马马虎虎他的“出口成章”,都是事先做足了准备功夫的,譬如,和郭嵩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句“人生都是可怜虫,苦把蹉跎笑乃公”,叫郭筠仙惊喜不置郭想,这不过是自己的游戏之作,关贝子如何晓得的?

    如果事先没有打小抄,就像目下的这句“望极春愁,暗暗生天际”,出自何处,关亲王就不晓得了。

    “暗哪个暗?暗中之暗?黯然之黯?”

    “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

    “哦,”关卓凡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还念了什么吗?”

    “嗯……还有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关卓凡心中一动,这一句,可就熟悉的很了!

    不过,熟归熟,却犹如出入小区大门,和门口的保安,彼此看得脸儿熟了,却依旧不晓得,您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关卓凡是既不晓得,这著名的两句,是诗?还是词?更不晓得,出自何处?作者谁何?

    不由暗骂,早知如此,老子穿越之前,就找《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什么的来临急抱一抱佛脚了!

    “还念了什么吗?”

    “似乎还有些……”玉儿歉然说道,“不过,奴婢记住的,也就这几句了。”

    玉儿不过识得几个字,并没有正经读过书,诗词这样东西,不比别样,没有正经读过书的,不知其所以然,记心再好,也是记不住的。

    “已经很不容易了,”关卓凡温言说道,“难为你了。”

    奇怪了,慈禧怎么会突然对诗词感起兴趣来呢?是她自己找书来看?还是,如去年的楠本稻一般,另有“师承”?

    玉儿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四周瞄了一眼,然后低声说道:“这些诗,似乎是……敦柔公主入觐的时候,念给主子听的,主子就记住了。”

    哦……

    这么解释,就比较合理了。

    嘿,这娘儿俩……

    这时,两个人到了景和门前,守门的轩军近卫团卫兵,向关卓凡敬礼,关卓凡举手回礼,暂时停止了交谈。

    出景和门,入东一长街。

    “哦,还有,”玉儿说道,“我瞅着,两位皇太后的意思,似乎是想早一些搬进颐和园里去。”

    关卓凡微微一怔。

    原定的计划,是开春之后,再请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的,目下,虽然说早就过了立春,但尚未至惊蛰,只好说是有了一、两分“春意”,距离他和皇帝说的“春光满园”,且早着呢。

    “早一些?”关卓凡问道,“早到什么时候呢?”

    “现在就搬进去,”玉儿说道,“也是可以的。”

    “现在?”关卓凡有些诧异了,“这是圣母皇太后一个人的意思,还是”

    现在的天儿,还是挺冷的呀。

    “母后皇太后也是这个意思,”玉儿说道,“倒不像是主子……撺掇她的。”

    颐和园水面开阔,万寿山植被葱郁,不论冬天还是夏天,气温都比紫禁城要低上几度,因此,适合避暑,不宜过冬,这个情形,早就跟慈安、慈禧说过不止一次了,现在还没到百花吐艳的时节,昆明湖的水,也不晓得,有没有全部解冻?这个时候的颐和园,春寒料峭,两宫皇太后想提前搬了进去,所为何来?

    “她们二位,”关卓凡问道,“有说过为什么想现在就移跸颐和园吗?”

    “这倒没有没在我们下头的人面前说过。”

    “嗯……”

    关卓凡低下头,沉吟着。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钟粹宫已经在望了。

    “还有什么吗?”

    “嗯……暂时没有了。”

    “好吧,咱们走快两步吧!”

    “是!呃,王爷……”

    “什么?”

    “如果,如果……”

    “如果”了两声,本已恢复常态的玉儿,脸儿又红了,可是,大成左门就在眼前,一转进去就是钟粹门了,下面的话,不能不说了。

    “呃,”玉儿抿了下口唇,艰难的说道,“如果主子问起,今儿个,王爷怎么来迟了?我,我怎么说呢?”

    关卓凡微微一怔,看了玉儿一眼,笑了一笑,说道:“你就照实说呗。”

    “啊?啊,是……”

    玉儿垂下了眼帘,从关卓凡的角度看过去,好像今日的斜阳,提前晚照了,女孩儿的面上,一片红云。

    *

    一看见慈禧,关卓凡就晓得,她确实已经等得颇不耐烦了。

    “哟!”圣母皇太后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讥笑,“总算是过来了!我还以为,辅政王出远差去了呢!”

    关卓凡好生尴尬,嗫嚅了一下,正要说话,慈安已用微带责备的语气喊了一声,“妹妹!”止住了慈禧的进一步的讥讽,然后说道,“他忙,皇帝那儿,也未必就没有事儿,哪儿就能召之即来呢?你未免太苛刻了些!”

    关卓凡定了定神,替两宫皇太后行了礼,说道:“臣奉诏来迟,实在不恭,不敢自辨,只好请两宫皇太后责罚。”

    慈禧似笑非笑的,“好啊,该怎么责罚呢?要不然”

    说到这儿,看向慈安。

    不晓得这里头有什么“梗”,慈安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责罚什么呀?你就别再揶揄他了!”

    转向关卓凡,“妹妹是在说笑呢,你别放在心上坐吧!”

    “是,谢两位皇太后赐坐!”

    “嗯,”慈安微微扬了扬头,“你们都下去吧!”

    这句话,是对着玉儿等一众宫女、太监说的。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君臣三人,屋子外头明间、廊下的下人,也“退下去了”。

    “请你过来,”慈安说道,“是想问一问,颐和园那头,预备的怎么样了?”

    微微一顿,“不是催你就是问一声儿。”

    “回两位皇太后,”关卓凡从容说道,“去年年底,就什么都预备好了,只等天气回暖,便恭请两位皇太后的凤驾,移跸名园。”

    “好啊,”慈安面现喜色,“难为你了嗯,如果不论天气,你估量着,我们姐儿俩,大约什么时候可以搬这个家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就是明天移跸,亦不嫌仓促。”

    “好啊!”慈禧插话,“那就明天吧!”

    “啊?”关卓凡装出一副愕然的样子,“这个……”

    慈禧“哼”了一声,“怎么?又不行了?你方才不是说,‘就是明天移跸,亦不嫌仓促’吗?我没有听错吧?””

    “呃……臣……”

    关卓凡尴尬狼狈的样子,做作的极像。

    “哎,”慈安赶紧打圆场,“你别当真没那么赶!”

    转向慈禧,埋怨道:“你也是干嘛总是挤兑他?”

    慈禧心中痛快,脸上就显出了笑容,“我这是给他一个教训话别说的太满!不然,往回找,可就难了!”

    “是,是!”关卓凡俯一俯身子,“臣谨遵懿训!”

    “!”慈安笑着向慈禧摆了摆手,“教训什么呀?人家说‘就是明天移跸,亦不嫌仓促’,意思不过是说,颐和园那头儿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咱们自个儿这头儿呢?单是捆扎梯己物件,打包、装箱,就不是三、五天的事儿,哪儿能说走就走呢?”

    微微一顿,“真请咱们明儿就搬咱们也走不成啊!”

    “得,姐姐,”慈禧说道,“你就宠他吧!他这个人,就算时不时的敲打敲打,还顺着杆儿往上爬呢!架得住你这么宽弘大度的?”

    慈安又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对关卓凡说道,“是这样子的我们姐儿俩都觉得,今年的地气儿,比往年暖和不少,你看,往年的这个时候,还得穿大毛的,眼下,大毛的衣裳,可是穿不住了!”

    顿了顿,“因此,我们姐儿俩就想着,如果,颐和园那头儿已经预备好了,索性,就提前些搬进去吧!”

    *

第六十章 你好,我好,她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是!”关卓凡先应了一声,然后沉吟了一下,说道:“回两位皇太后的话,今年的地气儿,暖和是暖和些,不过,眼下,颐和园那儿,还是挺冷的”

    顿了顿,“颐和园有山有水,水域尤其广大,目下,昆明湖正在解冻,湖面上的浮冰,只怕还没有完全消融,臣担心……”

    “颐和园的房子,”慈禧再次插话,“不是都装了暖气吗?就像官港行宫那样?”

    “是!”关卓凡说道,“臣说的是户外平日里,两位皇太后,总要出来透透气儿、溜溜弯儿、看看风景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颐和园的冷,”慈禧说道,“比官港行宫,如何呀?”

    “差不多,”关卓凡想了一想,“或许,官港行宫还要冷一点点”

    顿了顿,“官港行宫也是水域甚广,而且,不比颐和园有一座万寿山昆明湖在南,万寿山在北,颐和园的房子,大多数是在万寿山南麓,冬天的时候,北京这儿,绝大多数时候,是吹西北风的,一座万寿山,挡住了不少的风官港行宫,却基本上是无遮无拦的。”

    “这就是了!”慈禧说道,“说起来,颐和园较之官港行宫,大约还要暖和一点就是官港行宫,也没有把我给冻着了嘛!”

    说着,看了看慈安,“我的体气,大约比姐姐要壮一点儿,不过,目下毕竟不是隆冬季节了,早就过了立春,说是‘开春’,也未尝不可,所以,你放心冻不着我们姐儿俩!”

    “呃……是!”关卓凡说道,“既如此,臣谨遵懿旨,跪安之后,就去安排两位皇太后移跸颐和园的事体。”

    慈安说话了,“提早些天搬到颐和园去,也不尽是冷不冷的事儿,我们姐儿俩有些想头,和你说透了,也免得你们小两口,心里头犯嘀咕。”

    关卓凡一愣,“啊?不会,不会!”随即赔笑说道,“有何训谕,请两位皇太后明示。”

    “目下,”慈安说道,“紫禁城里,住了三位皇太后,不能不说是……稍稍的挤了一点儿,有些事情,也确实不大方便”

    说到这儿,见关卓凡要张嘴说话的样子,摆了摆手,“你先听我说。”

    关卓凡只好把嘴闭回去了。

    “我说‘不大方便’,”慈安说道,“不是说我们姐儿俩不方便,是说皇帝不方便。”

    顿了顿,“别的不说,就说‘视膳’吧,三位皇太后,一个钟粹宫,一个长春宫,一个永和宫,皇帝‘视膳’,三头儿跑,哪一位皇太后,都不能落下!唉,寻常人家,做女儿的‘视膳’,只伺候一个娘就好了,哪儿有个伺候三个娘的?谁也没有分身法,这么着过日子,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看关卓凡又是个想说话的样子,慈安竖起一根葱指,指着他,笑着嗔道:“你把嘴给我闭上!先听我把话说完!”

    关卓凡尴尬的笑了笑,再次闭上了嘴巴。

    “‘视膳’一事,”慈安说道,“在我看来”

    看了看慈禧,“妹妹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姐儿俩都以为,实在是多此一举!皇帝疲于奔命,我们姐儿俩呢皇帝站在一边儿,我们自个儿,其实也吃不好饭的真是何苦来哉?”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秀眉微蹙,“可是,没有法子!规矩摆在那儿,但凡有一点儿疏忽了,外头就会生出一大堆的闲话哪怕是明着拿懿旨蠲免了,也不行!反正,不论咱们怎么做,都会有人犯嘀咕,指不定,还会有人在背地里嚼舌头,说皇帝不孝顺什么的”

    顿了一顿,“我们姐儿俩搬了出去,这个闹心事儿,不就自然而然的没了吗?皇帝能喘口气儿,我们姐儿俩也自在的多了多好!”

    “呃……”

    关卓凡的样子,是在“意有所询”,您说完了吗?

    “没有!”慈安笑着说道,“我还有话呢!”

    好吧。

    “皇帝现在开始上书房了,”慈安说道,“‘上书房’是个什么味道,大约我们这两个做娘的,比你这位做师傅的,还要清楚些,当年穆宗皇帝上书房,那个辛苦劲儿”

    摇了摇头,“皇帝读书,已经够辛苦的了,就别再叫她在别的事体上,这个……‘雪上加霜’了!”

    嘿嘿,俺老婆的“上书房”,跟您的嫡子的“上书房”,其实根本不是一码事儿,不过,这个我就不多说了,您们二位误会,那是最好不过。

    “还有,”慈安继续说道,“我们姐儿俩搬出去,对丽妹妹也好。”

    慈丽皇太后?

    “这个话,”慈安说道,“关起门来,就咱们三个人说好了”

    顿了顿,“我们姐儿俩呆在宫里头,不论什么场合但凡得三位皇太后一块儿露面儿的,丽妹妹都得摆在第三位,只要我们姐儿俩一天呆在宫里头,丽妹妹的这个‘老三’,就得做一天!唉,这是何苦呢?毕竟,皇帝已经登基了,我们姐儿俩,也已经撤帘了,名义上,是‘三宫并尊’嘛!”

    关卓凡心中一动,有一个事情,如果慈安不说这番话,他还没有认真去想。

    不是关于慈丽的,是关于慈禧的

    三位皇太后都住在紫禁城里,慈丽既是“老三”,那慈禧就是“老二”,“段位”虽然高过慈丽,却低过慈安,可是,慈丽没做皇太后的时候,慈安、慈禧,可是正经的“两宫并尊”,并没有什么“老大”、“老二”的分别!

    这大约是慈禧也想尽早搬出去的重要原因之一进了颐和园,就又是“两宫并尊”了!

    “总之,”慈安说道,“‘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这个世上的事情,你好、我好、她好,大伙儿都好,才真正算好你说呢?”

    顿了顿,含笑说道,“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说话啦!”

    嘿,该给慈安姐姐发一大笔广告费才对,原来,在本时空,某广告语的发明者,是咱们慈安姐姐啊!

    “是!”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的训谕,臣谨记于心!”

    顿了顿,“不过,若说皇上和慈丽皇太后有什么更多的想头,那是绝不会有的事儿这一层,臣敢打包票。”

    “那是,”慈安微微一笑,“这上头,其实也是我们姐儿俩想的略多了些。”

    慈禧开口了,“我们姐儿俩打算着早些搬进颐和园,还有一层考量,就不关皇帝和丽妹妹的事儿了关你的事儿。”

    “啊?是!请圣母皇太后训谕!”

    “普鲁士的‘访华代表团’,就快要到了吧?”

    “是,快了。”

    “如果我们姐儿俩照原计划移跸颐和园,”慈禧说道,“这两件事儿,一定会撞到一起,到时候,你难免会有些顾此失彼。”

    “呃,这……”

    “别的不说,”慈禧说道,“如果我们姐儿俩没有搬过去,你请人家过去逛一逛都不方便是吧?”

    “这……是!”

    这确实是的,目下,颐和园是中国皇家在北京的最好的园林,是一定要请普鲁士代表团里的贵客“过去逛一逛”的,可是,如果两宫皇太后没有移跸颐和园,就未免尴尬了没有个主人自个儿还没有住进去,就请客人先进去“逛一逛”的道理呀?

    颐和园的正主儿,是两宫皇太后,请客人去逛园子,须用两宫皇太后之名义。

    “我们姐儿俩搬进去了,”慈禧说道,“话就好说了‘代表团’里头,既有普鲁士的王妃,又有英吉利的公主,由我们姐儿俩出面,请她们姐儿俩过来坐坐,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是吧?”

    嗯,“普鲁士的王妃”和“英吉利的公主”,还真的是“姐儿俩”。

    “是!”关卓凡说道,“圣母皇太后的考量,十分之周详!”

    “这些都是外交上头的事儿,”慈禧说道,“本来,我们姐儿俩已经‘撤帘’了,不该在这些事情上嚼舌头了,可是,是你自个儿说的,要我们姐儿俩,见一见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人至少,见一见‘代表团’中的女眷”

    顿了顿,“所以,没法子,只好替你多想一想了。”

    “上烦两位皇太后的虑,”关卓凡说道,“臣……既惶恐,又感激。”

    慈禧微微一笑,面色随即变得郑重起来,“还有一层,我想,也很紧要”

    顿了顿,“我也不晓得,咱们现在和法国人那边儿,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地步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可没有一丁点儿‘干政’的意思啊!万一,我们姐儿俩往颐和园搬的时候,咱们和法国人正好打了起来,那么,煞风景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是,到时候,你的忙头,可就不止于‘手忙脚乱’了!”

    说到这儿,看了看慈安,“所以,我们姐儿俩商量了,还是早些搬过去的好,免得到时候给你添乱。”

    关卓凡心头,微微一震。

    慈禧确实不晓得,“咱们现在和法国人那边儿,到底到了一个什么地步了”,可是,她对于中法之争的判断,却几乎和自己的计划严丝合缝自己所谋者,就是要在普鲁士代表团访华期间,和法国冲突起来!

    虽已“撤帘”,但是,御姐的政治敏感度,并没有任何消减的迹象,这一层,既不能不佩服,也不能不警惕!

    *

第六十一章 一入名园深似海,从此故人是路人

    “一切都按两位皇太后的懿训办理!”关卓凡从容说道,“既如此,就请两位皇太后吩咐下人,将相关物件,打包装箱”

    微微一顿,“请两位皇太后的示,打包装箱一个星期,赶得及吗?”

    “星期”的说法,尚未流行于目下之中国,不过,在关卓凡和两宫皇太后之间,如此说法,并不违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慈安、慈禧对视了一眼,慈安点了点头,“足够了。”

    “那好,”关卓凡说道,“臣关照钦天监,大致就照这个安排,择定黄道吉日。”

    顿了顿,“臣嗦一句颐和园那边儿,一切都是预备好的,包括各种陈设一切都请两位皇太后放心!臣的意思是,不甚紧要的东西,就不一定打包装箱了,不然,到了颐和园,若没有十分合适的地方摆放,就只好暂时入库了。”

    “好,”慈安微笑说道,“晓得你办事周到,这上头,我们姐儿俩,断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到这儿,转向慈禧,“妹妹,是吧?”

    “这倒是,”慈禧点了点头,“别的事情上,这个家伙,未必不跟咱们耍滑头,不过,这种事情上,有一说一还是信得过的。”

    微微一顿,对着关卓凡,“你放心我们姐儿俩,不会把整个……嗯,钟粹宫和长春宫都搬过颐和园的。”

    “别的事情上,”慈安赶紧说道,“也没耍过什么滑头!没有哪个事儿是信不过的都信得过!”

    关卓凡尴尬赔笑。

    慈禧倒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发挥下去,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看你要不要兼多一个内务府大臣的衔头?”

    关卓凡微微一怔,“请圣母皇太后的示这却是为何?”

    慈禧没有答话,微微垂下了眼帘。

    慈安觑了慈禧一眼,斟酌着替她回答,“妹妹的意思……呃,我们姐儿俩的意思是,你如果兼了内务府大臣,出入颐和园,不就……方便些了吗?”

    哦,我明白了。

    不过,这是不可以的这等于把颐和园交给内务府管理了。

    “臣以为不必,”关卓凡率直说道,“如此一来,等于将颐和园交给内务府管理了!臣既能以内务府大臣之名义入颐和园,则其余几位内务府大臣,乃至内务府的司官佐吏,自然也能以相同的名义入颐和园人来人往,自此多事,反而不妥。”

    慈安轻轻的“啊”了一声,“这个……我们倒没有想过。”

    颐和园里,一定要“干净”。

    原因呢,辅政王和这位皇太后、那位皇太后幽会的方便,还在其次毕竟,关某人在养心殿、长春宫都能干出“推倒”的事情,颐和园山长水阔,更加不在话下到时候,“你们都下去吧”就是了。

    关键是,小官儿也是要养在颐和园的,如果“人来人往”,且来往的都是“外人”,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将以往,终究有“多事”的一天。

    所以,关卓凡兼内务府大臣,确实是“不妥”的。

    还有,关卓凡一直以来做的,都是从内务府“夺权”,决不能倒转了过来,将已经吞了下去的唐僧肉,又吐了出来,还给内务府。

    慈安看向慈禧,见她依旧臻首微垂,只好继续替她说话,“那……怎么办才好呢?”

    “臣想过了,”关卓凡说道,“也好办在‘顾委会’里头,设立一个‘颐和园管理局’,同时,为示对两宫皇太后的尊崇,由臣兼‘颐和园管理局’的‘总理王大臣’如是,臣出入颐和园,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啊,好主意……”

    “再者,”关卓凡说道,“颐和园之修建,既有‘颐和园工程局’;颐和园之管理,便有‘颐和园管理局’这都是一脉相承的事情。”

    “对,对!”慈安连连点头。

    然后转向慈禧,“我看,就这么办吧?他兼这个‘总理王大臣’,其实自然的很,并没有什么突兀的颐和园本来就是他修的嘛!另外,就连上驷院、武备院,都有‘兼管大臣’呢!奉宸院,也设‘总理大臣’呢!”

    上驷院、武备院、奉宸院,都是内务府下设之机构。

    慈禧微微的点了点头,同时,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声。

    然后,抬起头来,目光清亮。

    “我们姐儿俩往颐和园搬,”她微笑着说道,“我这头儿,玉儿自然也要一块儿跟了过去”

    微微一顿,“唉,玉儿不比别个,她是已经许了人的,我还把她留在身边,实在不大好!可是”

    说到这儿,打住了。

    关卓凡赶忙说道,“无妨,无妨!这个,呃”

    他本来想说,“玉儿受恩深重,留在圣母皇太后身边,是心甘情愿的”,又或者,“玉儿年纪还轻,再服侍圣母皇太后两年,也不会耽误什么”,转念一想,玉儿的准老公,虽然是自己的人,但玉儿本人,可不能说是自己的人啊自己哪儿有资格,替她说什么“无妨”一类的话呢?

    只好也打住了。

    慈禧叹了口气,“晓得你也是为难的。不过,一时半会儿的,我实在是离不开玉儿,瞧目下的情形,总还要再耽搁她一年半载的嗯,麻烦你替我给姜德抱声歉吧!”

    关卓凡赶紧站了起来,“圣母皇太后说哪里话来?姜德如何当得起?这个……恕臣不能奉诏!”

    “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慈禧说道,“你还是替我把话转给他吧!至于怎么措辞,你自己斟酌好了别叫我做这个丑人。”

    嘿嘿,姐姐,您的意思是您既不肯做什么“丑人”,那么,这个“丑人”,就只好由我来做喽?

    玉儿的事情,关卓凡一直是头痛的,他既需要玉儿留在慈禧身边,替自己通风报信,同时,也不能过久的耽搁姜德的终身大事打指婚的懿旨明发算起,到现在,这都多久啦?快两年了吧?

    两宫皇太后“撤帘”之后,玉儿通风报信的作用,相对来说,没有之前那么重要了,可以考虑她和姜德成婚的事情了,可是,目下,慈禧明显没有放玉儿走人的意思,不论慈禧的出发点是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关卓凡都不可能勉强慈禧,姜德和玉儿的婚事,只好先这么拖着了。

    “对了,”慈禧闲闲的问道,“楠本稻现在怎么样了?我可是怪想她的。”

    楠本稻?

    “回太后,挺好的,”关卓凡说道,“目下,她正在上海筹办妇科医院,我估量着,再过两、三个月,就可以正式开张了。”

    顿了顿,“到时候,这个妇科医院,还要请两位皇太后锡赐佳名。”

    “好啊!”

    两宫皇太后异口同声的说道。

    话音一落,两个女人都笑了,慈安将手向慈禧让了一让,“你说。”

    “楠本稻也跟我提起过妇科医院的事儿,”慈禧说道,“我想,嗯,这样物事,上海固然需要,北京也是需要的,上海办好了,就请她到北京来,办多一间,你看如何?”

    关卓凡心中微动,先应了一声“是”,然后说道,“不过,回太后的话,这个事情,也不敢操之过急了”

    顿了一顿,“西洋医学的妇科,同咱们中国的妇科,大不相同,上海风气已开,勉强能够接受,北京这儿叫女子宽衣解带,请男大夫触摸、检视,只怕……”

    再顿一顿,“毕竟,楠本稻那样的女医生,目下还是太少了即便在洋人里头,也是凤毛麟角的。”

    “西洋医学的妇科”是怎么回事儿,圣母皇太后是“身体力行”过的,清清楚楚;母后皇太后可就不了然了,听到“叫女子宽衣解带,请男大夫触摸、检视”,慈安姐姐不由微微张开了嘴巴

    哎哟,我滴个天爷哎!

    “也是,”慈禧说道,“不过,得空儿了,叫楠本稻到北京来,嗯,看看环境,试试水,也无妨嘛!反正,现在有了蒸汽船,上海到北京,也方便坐轮船招商局的船,来往一趟,也用不了几天的时间嘛!”

    关卓凡听出来了,“妇科医院”云云,并不是慈禧最关心的,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见楠本稻。

    他只好再应了声“是,”然后说道:“太后的训谕,臣会转给楠本稻的,合适的时候,会安排她到北京来的。”

    慈禧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楠本稻还有个女儿,叫做高子的,是吧?”

    关卓凡微微一怔,“是。”

    “听说生的很俊很可人意的一个小姑娘呢!”慈禧说道,“下一回,楠本稻到北京来,你叫她把女儿也带上,我见一见,好不好?”

    关卓凡自然不能说不好,可是

    慈禧晓得楠本稻有一个女儿,并不稀奇她会问,楠本稻会说;可是,楠本稻自个儿,是绝不会跟圣母皇太后说自己的女儿“很俊”、“很可人意”这一类的话的换一个人可能会,但楠本稻绝对不会。

    那么,楠本高子“很俊”、“很可人意”云云,是哪个说给慈禧听的呢?

    难道,是敦柔?

    可是,敦柔是怎么知道楠本高子的呢?

    看来,玉儿还真得继续留在圣母皇太后身边啊!

    *

第六十二章 谁的心思玲珑七窍,谁的身影夕阳斜照

    慈安说话了,“说起来,你也很有些时日没回过上海了,扈氏、杨氏那头儿,一定十分挂念嗯,还有孩子们哎,你有没有打算过,什么时候回去看一看啊?”

    顿了顿,“或者,像上一回美利坚代表团那样,你陪着普鲁士代表团,到上海转一转,顺便回一趟家?”

    “回太后的话,”关卓凡说道,“普鲁士代表团要不要参访上海,还没有定下来,这一回不比美利坚的那一回,未必能如此从容”

    这句话,慈安没有听出什么名堂,慈禧却是心中微动所谓“未必能如此从容”,十有**,是说在此期间,中法之间,将要“生事”了!

    “不过,”关卓凡说道,“普鲁士代表团走后,臣打算着,顺着海边儿由北往南的走一趟,目的主要是为了检查沿海的战备”

    顿了顿,“先到旅顺,然后南下,威海卫、上海、杭州、福州,最后是广州既到了上海,就可以回清雅街看一眼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好啊,慈安笑道,“难得回去一趟,无论如何,多呆几天!”

    看了看慈禧,说道,“到时候,我们姐儿俩这里,也有几件梯己,你带回去给扈氏、杨氏和两个孩子。”

    关卓凡再次站起身来,“臣谢过两位皇太后的赏赐!”

    慈禧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家长里短上头,她想的是“战备检查”之后,必定就要大打出手了!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了。

    忍了忍,没有忍住,问了出来,“杭州也要去?”

    “是,”关卓凡说道,“江南为我财富渊薮,拿地理位置来说,亦如我之腹部,仗大打了,不能排除法国人进袭江南的可能”

    略略一顿,“不过,法国人直接进攻上海的可能性并不算大毕竟,上海为列强共有之势力范围,列强不能允许上海陷于战火,则如果法国人进攻江南,沿杭州湾登陆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慈安“啊”了一声,满脸关心的神色,“这么说来,杭州湾的防务,十分紧要了!那还真是要盯紧了可不能叫法国人上了岸!”

    “是!”关卓凡说道,“请太后放心,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法国人上岸的”

    顿了顿,“其实,战事既开,不论中、法,都会先寻求舰队决战在没有打败咱们的舰队之前,法国人是不敢轻易遂行登陆作战的;舰队决战之后,臣想,法国人也没有遂行登陆作战的可能性了。”

    这自然是说,“舰队决战”,我胜敌败法国人连舰队都没有了,何以登陆作战?

    可是,如果输的是咱们呢?

    兵凶战危,慈安的心,不由也跳的快了。

    慈禧的眼睛,亮晶晶的,“福州自然是因为咱们的船厂和海军学堂在那里喽?”

    关卓凡先应了声“是!”然后说道,“不过,法国人倒未必因为这个,就跑去打福州,毕竟,咱们的舰队,并不在福州,加强相关战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嗯。”

    余者就不必问了:旅顺和威海卫,是“咱们的舰队”的母港;广州呢,为我南大门,和洋人的两次战事,皆自广州而起。

    没有更多的话可问了,慈禧也好,慈安也好,自然都是极关心对法战备的,可是,她们俩目下已经“撤帘”,不能再干预政事,话问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是极限了。

    关卓凡辞去之后,慈安用微带埋怨的口气说道,“以后,你对他,就不要那么苛刻了别动不动就冷嘲热讽,动不动就甩脸子给他看!今时不同往日!我是说,你看,他有多少事情要照料?他也实在是不容易!”

    慈禧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姐姐,你以为我真糊涂了?你说的不错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我还当目下是黜他出弘德殿那个时节?”

    慈安心头微微一震,“那你”

    “姐姐,”慈禧微微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大明白他这个人”

    顿了顿,“我对他,一路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的高兴了就夸,不高兴了就骂,给他几句刻薄话,在他那儿,表示我对他不见外、没变过!如果,我对他突然客气起来了,他那个七窍玲珑的心思,一定就会想,嗯,怎么回事儿呀?长春宫那儿,是不是在背地里打着我的什么主意啊?”

    慈安怔住了。

    “我也不愿意跟他玩儿这样子的心思,”慈禧缓缓说道,“可是,目下,咱们姐儿俩的位子,不尴不尬的”

    顿了顿,“所以,要叫他不起那样子的心思,就只好跟他玩儿这样子的心思。”

    慈安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儿,长长的、无声的叹了口气。

    *

    出了钟粹门,关卓凡想起慈禧念的那几句诗词来,嗯,一句是什么“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另一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哎,总要搞清楚它们的来路才好呀。

    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到上书房、南书房,找个翰林,请教一番,不过,辅政王从来不在这种浓词艳赋上下功夫的,突然巴巴的拿了这三几句来问,实在是不但突兀,而且可疑,弄不好,会被人当做一件新闻来说嘴,最后辗转传到圣母皇太后的耳朵里去。

    那就只好自己去查了,可是,怎么查呢?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自然是词,去《宋名家词》里寻?可是,如果不是宋词呢?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则是诗是词都搞不清楚,难道要去《全唐诗》里寻?

    我靠,《全唐诗》全书共九百卷,诗人二千五百二十九人,诗作四万二千八百六十三首怎么找?大海捞针啊!

    唉,现在想一想,谷歌、百度,还真是伟大的发明啊!

    还是得找人来问只是要找合适的人。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景和门就在前头了。

    后三宫和东六宫之间,夹一条东一长街,景和门是后三宫开向东一长街的侧门,景和门的对面,东六宫那边儿,是广生左门进去就是祺妃的承乾宫;再往前,是咸和右门进去就是婉妃的景仁宫。

    这时,关卓凡看见,咸和左门前,一个身形娇俏的小宫女,正在同门口的卫兵说着什么,远远的看着,只见她指手画脚,是一副又说又笑的样子。

    这不是婉妃的那个贴身的侍女,叫什么银锁的吗?

    关卓凡心中一动,哎,对了,这几句诗词,拿去向婉妃请教,是最合适不过了吧?

    不过,自然不能就这么过景仁宫去,如果皇帝、皇夫一起拜访婉贵妃,考虑到婉贵妃的“帝师”身份,勉强还说的过去;如果皇夫一个人,那就不行了皇夫一个人造访“皇考妃嫔”,是个神马道理?

    不过,既然同为“帝师”,单独说话的机会一定是有的,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进景和门的时候,关卓凡想,这个小银锁,性子还真是活泼,在自家外头,这般说说笑笑,甚至手舞足蹈的在紫禁城里,这样的女孩子,还真是少见啊!

    由此可见,咱们的军民关系,还真是不坏,特别是在“妃嫔劳军”之后,嗯,很有点儿……“鱼水情”的意思啦。

    回到乾清宫,一进西暖阁,有惊喜

    婉贵妃居然在!

    夕阳斜照,师弟二人站在巨大的书架前,全身上下,遍洒金晖,萝莉也好,御姐也罢,都显得凹凸玲珑,更见窈窕。

    婉贵妃的手里,还捧着一卷书。

    说曹操,曹操提前到了呢!

    关卓凡满脸堆笑,拱了拱手,“稀客,稀客!”

    心里有点儿奇怪婉贵妃过乾清宫,银锁应该随侍啊,怎么在咸和左门那儿和人聊闲天儿呢?

    婉贵妃含笑颔首致意,皇帝在一旁解释,“咱们这儿,圣祖爷留下了好多的书,你没时间看,我更加看不过来,搁着也是搁着,我就请婉姨过来,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就带回景仁宫去也算是替我‘备课’了。”

    哦?

    关卓凡转着念头:果如皇帝所说,是她去“请”婉贵妃的,则必是自己离开乾清宫之后的事儿,可是,皇帝并不晓得丈夫在钟粹宫要呆多久,如果只过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呢?如是,彼此未免尴尬,婉贵妃还能够从容挑书、看书吗?

    或者,其实是婉贵妃主动“登门拜访”?打听到辅政王离开了乾清宫,觑着空儿,“见缝插针”?

    可是,一样可能撞上相同的问题如果皇夫一小会儿就回来了呢?

    “王爷既回来了,”婉贵妃说道,“我就不打搅了也到了传晚膳的时辰了,皇上、王爷,我告辞了。”

    微微一顿,“这本书,我就带回去了。”

    如果是普通人家,既到了晚饭时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主人家都一定要客气一番的,“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呗”,云云,不过,宫里头可没有这样子的规矩。

    皇帝说了声“好”,然后对关卓凡说道,“你替我送一送婉姨吧!”

    “啊?好!”

    皇帝虽然是弟子,但皇帝终究是皇帝,除了皇太后,天底下再没有人有被皇帝“送”的资格了。

    “至少送到景和门”皇帝笑着说道,“可别学银锁,钻沙偷懒啊!”

    “是!”关卓凡也笑着说道,“臣谨遵圣谕!”

    *

第六十三章 吞吐大荒,经营八表

    出了殿门,斜阳晚照,耀目生辉,婉贵妃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脚步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她既驻足,关卓凡也就跟着站住了。

    过了片刻,婉贵妃自失的一笑,“王爷请。”

    “贵太妃请。”

    “贵太妃?王爷还是换个称呼吧,听到这三个字,我就觉得,真的要‘只是近黄昏’了。”

    关卓凡尴尬了,“呃,是婉贵妃请。”

    婉贵妃嫣然一笑,重新拾步。

    过了穿堂,到了殿后的平台,关卓凡想起皇帝方才的那句“别学银锁”,有些好奇的问道:“银锁是怎么回事儿啊?”

    “银锁?哦,我叫她回去取件东西,这个小蹄子,不晓得跑到哪里去钻沙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算了,不去理她了,这不晓得是个什么托生的,我也理不来。”

    关卓凡微微张了张嘴,不过,到底忍住了向婉贵妃“告密”的冲动。

    正想说点儿别的,婉贵妃轻轻的“啊”了一声,“王爷快看!”

    婉贵妃嫩白的手指,指着平台边黄、绿两色瓷砖砌成的栏杆的根脚处,关卓凡看时,只见几株嫩绿的小草,从地上的灰砖的缝隙中探出头来,晚风中,微微摇曳着。

    “王爷你看,”婉贵妃悠悠的说道,“春天是真的来了!”

    言罢,怅然的叹口了气,抬起头来。

    视线穿过坤宁宫的穿堂,红墙之外,隐约可见御花园翠绿的松柏。

    关卓凡心中一动,这个神情,这个模样,不正正是“望极春愁”吗?

    “还真是”他笑着说道,“眼见就要万物复苏了!”

    顿了顿,“既如此,不揣冒昧,要向婉贵妃请教婉贵妃可别笑话我。”

    “不敢,”婉贵妃妙目流转,“王爷请说。”

    “今儿个听了几句诗词,”关卓凡说道,“有的句子,本是极熟的,可是,惭愧的很,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竟记不得唉,不是记不得,是原本就不晓得出处所以,要请婉老师指点迷津。”

    “婉老师”三字入耳,婉贵妃的妙目,倏然亮了起来,随即含笑说道:“不敢当请关老师明示。”

    关卓凡“哈哈”一笑,说道:“一句是‘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一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请教,都是出自哪里的呢?”

    婉贵妃偏过了头,秀美如玉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神情。

    关卓凡心里有点儿发毛,正要进一步有所譬解,婉贵妃说道:“王爷,这几句,其实是同一个出处,都是出自柳耆卿柳永的《凤栖梧》。”

    啊?

    我还以为,是不同的两首诗词呢!

    关卓凡脸上一红,“果然闹笑话了幸好是向婉贵妃请教,不然嘿嘿!”

    婉贵妃微微一笑,随即正色说道,“王爷的雄才大略,原在吞吐大荒,经营八表,诗词,小道耳,何足大人挂齿?左不过几句伤春悲秋的词艳赋罢了,王爷之汲汲,实在是不必要的。”

    这几句马屁,拍的极其到位,关卓凡浑身上下的毛孔,好像都张开了。

    而且,“吞吐大荒”、“经营八表”云云,气象过于宏大,一般都是用在君主且是开国君主身上,用于臣子,其实是有僭越之嫌的。

    关卓凡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女人……真正不简单啊!

    “说是这么说,”他笑着说道,“可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闹笑话就是闹笑话了望婉老师有以教我!”

    说罢,拱了拱手。

    婉贵妃一笑,“好罢,整阙词是这样子的”

    顿了顿,“上阙伫立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下阙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关卓凡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一遍。

    “也有记载,”婉贵妃继续说道,“这阙词是欧阳永叔欧阳修写的,词牌是‘蝶恋花’,不过,‘凤栖梧’、‘蝶恋花’互为别名,一码事儿。只是,欧阳永叔的版本,较之柳耆卿的版本,有几个字的出入。”

    “哦?还要请教。”

    “上阙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离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人会得凭栏意。下阙也拟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饮还无味。衣带渐宽都不悔,况伊消得人憔悴。”

    关卓凡又默默的念了一遍。

    慈禧念的,自然是柳永的版本。

    “似乎……柳耆卿的,略胜一筹?”

    “王爷高见!”婉贵妃说道,“前头的,彼此差不了什么,不过,最后两句,画龙点睛,却明显是柳耆卿胜过欧阳永叔了,这也是为什么千百年来,大伙儿都拿‘柳版’当做‘正版’来用的原因。”

    “受教!”关卓凡叹道,“薛宝钗以一‘腊’字而为贾宝玉之师,婉贵妃教我的,何止一字?实在受益良多!”

    婉贵妃轻声一笑。

    过了一小会儿,“嗯,我想起了文宗皇帝”

    说了半句,打住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听众,自然是要“捧哏”的,关卓凡很凑趣的,“怎么?”

    “我想,”婉贵妃说道,“如果文宗皇帝如王爷一般,在我面前,闹了所谓的‘笑话’,不晓得,会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关卓凡可回答不了,这个“捧哏”,不好“捧”了。

    不过,婉贵妃本也没要他回答。

    “我估摸着,”她轻声说道,“我就要搬去冷宫住了吧?”

    关卓凡心头一震,不能再不接话了,“这个……不至于吧?”

    婉贵妃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也不晓得至不至于毕竟,他一向是在诗词曲赋上用功夫的,这上头,从没有在我面前露过什么怯”

    顿了一顿,“不过,那个时候我年纪小,还不懂事儿,倒是很在他跟前卖弄过几次之后,他基本上就绝足景仁宫了”

    再顿一顿,“那个日子,实话实说,跟进了冷宫,区别也不是很大了。”

    一瞬之间,关卓凡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后来我想,”婉贵妃淡淡的说道,“做皇帝的,当然要多读书,不过,最好不要在诗词曲赋上下太多的功夫”

    顿了顿,“不然倒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想一想李后主、宋徽宗吧”

    打住了。

    半空中,一群晚归的宿鸟,喧嚣着飞了过去,颤音袅绕,良久不绝。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默默的走到了景和门前。

    “好了,”婉贵妃微微颔首,“王爷请留步吧。”

    看着她高挑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景和门后,关卓凡心想,一个“皇考妃嫔”,独自一人,走在东一长街上,这个,也算是紫禁城里少见的一道景致了吧?

    哎,第二天就成了新闻也说不定。

    于是,明明“夕阳无限好”,他却自动脑补出这样的一副画面: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

    好吧,这几句诗的出处是哪里,俺倒是晓得的。

    *

    北京紫禁城里,婉老师给关老师上中国古典文学课的时候,万里之外,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里,也有人在兴高采烈的谈诗论词。

    西贡海军司令穆勒少将,正在向总督拉格朗迪埃尔大肆吹嘘自己的新诗作。

    在法兰西帝国的军界中,穆勒是一个很另类的人物明明是个带兵打仗的武将,性格又十分之暴躁,却对文学艺术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他出版过诗集,写过剧本还实打实的在一个小剧场公演过。

    拿中国人的话说,穆勒将军可是一位“儒将”呢。

    不过,穆勒将军的“处女剧”公演没多久,就成了被告原告指责他“**裸的抄袭”。

    穆勒最终打输了官司,赔了不大不小的一笔钱;同时,他那本自费出版的诗集,也被人讥为“脱帽诗集”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听某友人演奏新作品之时,不停的脱帽、戴帽,友人问,你很热吗?罗西尼说,不,这是我的习惯遇到老相识,我总要脱下帽子打招呼的。

    当然,些许小小的挫折,以及一班不识货的家伙的冷嘲热讽,是不会浇灭穆勒将军追求缪斯之神的热情滴。

    此刻,穆勒将军正在神情并茂的朗诵:

    “……请你记住,当惶惑的黎明

    迎着阳光打开了它迷人的宫殿;

    请你记住,当沉思的黑夜

    在它银色的纱幕下悄然流逝;

    当你的心跳着回答欢乐的召唤,

    当阴影请你沉入黄昏的梦幻,

    你听,在森林深处,

    有一个声音在悄声低语:

    请你记住……”

    拉格朗迪埃尔对于文学艺术的兴趣,远没有穆勒那么大,不过,出于礼貌,不能不做出凝神倾听的样子,心头里却是厌烦的很老子又没有欠你的钱,凭什么总逼着我听你的这些歪诗!

    还有,这个诗,听着怎么有点儿耳熟?不会又是什么“脱帽诗”吧?

    穆勒将军继续声情并茂:

    “……请你记住,当各种命运

    逼得我与你终生永别,

    当痛苦、流亡和无穷的岁月

    迫使这颗绝望的心枯萎……”

    靠,还没完了!

    幸好,秘书进来救驾了,“打搅了总督阁下,沱那边儿来了一位信使,似乎颇为紧急的样子您要现在就见吗?”

    “啊?见!见!”

    穆勒只好悻悻打住。

    信使进来了,满面通红、汗水淋漓即便是越南这种热带季风气候,冬末初春的天气,也热不到哪里去,信使这幅样子,必是马不停蹄、拼命赶路所致。

    拆开信件,看着看着,拉格朗迪埃尔面色就变了:

    “咱们和中国人,打起来了!”

    *

第六十四章 以直报怨,以牙还牙

    “什么?!”

    穆勒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探,屁股几乎离开了座位,褐色的瞳仁,倏然放大了,射出了刀子般凌厉的光芒,那个样子,犹如觑见了猎物的豹子,浑身的肌肉绷紧了,似乎下一秒钟,就要一跃而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拉格朗迪埃尔摆了摆手,“倒没有动枪动炮,只是发生了……‘肢体冲突’,嗯,你看一看吧”

    说着,将信件递了过去。

    他刚刚伸出手,穆勒的手,已经猛的探了过来,那个动作,几乎就是一把将总督大人手中的信件抢了过去,然后,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穆勒的嘴角、鼻翼,都微微的抽动起来,脸色也愈涨愈红,不晓得是愤怒还是兴奋,眼睛里的光芒,愈发明亮了。

    看过了,紧紧捏着信件的一角,将纸张都揉皱了。

    “好!”他咬着牙,“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

    在拉格朗迪埃尔眼中,穆勒将军满头满脸,热气腾腾不但鼻孔,连眼睛、耳朵,都好像正在往外喷着热气。

    他正要说话,穆勒提高了声音,“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中国人疯狂了!很好!我将以中国人的鲜血,向缪斯女神献祭,缪斯女神必许我亦文思泉涌,创作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诗篇!”

    好吧,好吧,你高兴就好。

    嗯,整件事情,是这个样子滴:

    土伦港内,有专门向往来船只供应粮油鱼肉菜蔬的商行,法国在土伦的驻军,因为人数不多,后勤供应,并未设立专门的渠道,火头军日常采买,靠这些商行,已足敷所需了,未曾想,中国的“钦使护卫”进驻茶山半岛之后,“平衡”被打破了。

    进驻茶山半岛的中国“钦使护卫”,足有两千人之众,自然是有自己的独立的后勤供应渠道的,可是,时不时的,也得拿这些商行以为补充。

    越南盛产大米,相对来说,渔业也算发达,可是,畜牧业十分贫弱,因此,中国人这一脚插进来之后,米、菜、鱼受到的影响不大,可是,“红肉”的供应,立马就紧张了。

    猪肉还稍好一点,但是,牛肉却成了地地道道的“紧俏物资”偏偏法国人的口味,更偏爱牛肉。

    这特么就尴尬了。

    这个时代的大头兵,自然是没有每天吃肉的待遇的,不过,隔三差五的,也得给人家吃上一顿半顿,反正,吃肉的那一天,就得“抢”了要尽早到专门供应猪、牛的“荣盛商行”去“霸位”,动作若不够快,牛栏里那些哞哞叫的牛们,说不定就被茶山半岛的中国蛮子抢光了。

    说明一下,因为天气炎热,这个时代又没有冷库一类的东东,因此,法国人也好,中国人也好,都是买的活牛、活猪,然后由“荣盛商行”当场宰杀、分割,之后,装车拉回军营。

    法军的“买手”,是一个叫做尤里达的中士,他出门采买的时间,愈提愈早,但是,还是发生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情况了:赶到“荣盛商行”的时候,后院的牛栏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本来以为有“加餐”的大头兵们,期望落空,自然对着火头军破口大骂,尤里达等人声辩几句,骂的更狠,“无能!”“蠢猪!”“没有手?没有脚?还是把脑子忘在了女人的裤裆里?怎么就抢不过中国蛮子?”

    真是火大呀。

    这一天,尤里达起了个大早,带着两个打杂的越南人,赶了一架大车,望“荣盛商行”而来。

    一进前院,便听到后院传来隐约的“哞哞”声,他不由大大舒了口气:总算抢在中国人的前头了!

    孰料

    “您老见谅,”商行的主事陪着笑,“这几只牛,已经叫茶山半岛那边儿定下来了钱呢,前天就给了,且是全额的。”

    什么?

    尤里达睁大了眼睛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没有这样子的规矩!”他大声咆哮起来,“先来后到!我先来的,牛就是我的!”

    “是啊,是啊,您老说得对先来后到!可是,茶山半岛那边儿,前天就来了呀……”

    “什么前天?我还前年呢!我前年就到越南来了!”

    “呃……可是,那个时候,您老没给钱啊……”

    “我不管!今天的牛,必须是我的!”

    说罢,尤里达径自往后院闯去。

    一踏进后院,便大声吼道:“来人!把牛给我牵回去!”

    他带来的两个打杂的越南人,吆吆喝喝的上前牵牛。

    “荣盛商行”的伙计欲上前阻止,尤里达怒喝道:“我看哪个敢拦着?我一枪崩了他!”

    真没有人敢动了。

    主事扎煞着手,不晓得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法国人将两只牛牵出了商行,却又不死心,一路跟着,不断的赔好话。

    “您老大人大量!这一回,就别跟小店计较了,下一回,我……我替您留着!谁来了也不卖!这一回,您老把牛拉走了,‘钦使护卫’那头儿来人了,我们可怎么交代啊?要出事儿的!不得了的呀!”

    “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尤里达烦了,从大车上跳了下来,对着主事猛力一推,“去你妈的!”

    主事站不住脚,噗通一声,跌坐在路边的一个水洼里。

    “住手!不许打人!”

    抬头看时,迎面过来一架大车,车上三个穿着蓝色军服的军人好,“钦使护卫”的人来了。

    主事爬起身来,顾不得浑身泥水淋漓,哭丧着脸,“哎哟,刘爷!您来了!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方才说“不许打人”的就是“刘爷”,他叫刘先达,驻茶山半岛“钦使护卫”之“炊事采购员”是也。

    听主事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刘先达火了,戟指喝道:“我们既然已经付了钱,这两头牛,就是我们的,只是暂时寄养在‘荣盛商行’而已,你们这么干,光天化日的,不成了公然抢劫了吗?给我把牛放开!”

    牵牛的越南人哆哆嗦嗦的看向洋主子,尤里达大声说道,“不许放!”

    “放开!不然,就办你们一个‘抢掠军用物资’之罪!”

    这个罪名,听起来是要杀头的,两个越南人吓到了,赶紧松开了缰绳。

    尤里达大怒,冲上前去,一边儿对着两个手下拳打脚踢,一边儿自己去扯缰绳,刘先达上前拦阻,两个人互相推搡起来。

    二达相争,刘先达的两个同伴自然不能坐视,尤里达一方,虽然也是三个人,但那两个越南夫役,怎么敢跟穿着军服的“钦使护卫”动手?结果,三对一,只一个回合,尤里达就重蹈“荣盛商行”主事的覆辙,跌到路边的那个水洼里去了。

    所谓“肢体冲突”,就这样发生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开头。

    不提刘先达和“荣盛商行”主事等人,将两只牛赶回商行,宰杀、分割,说说尤里达这边儿

    他虽然在水洼子里滚成了个泥人,却没有受什么伤,连油皮也没有蹭破一块,但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回到军营,连哭带说,对中国人的蛮横凶暴,大事渲染。

    法**人群情激奋,一个叫做图尼森的副连长,带了十几个兵,由尤里达领着,出来找场子,他们赶到“荣盛商行”的时候,刚刚好碰上刘先达三人,赶着满载鲜牛肉的大车,驶出商行大门,于是一拥而上,将刘先达三人扯下车来,一顿暴打。

    打的很厉害,最轻的一个脑震荡、耳膜穿孔;次之的一个断了四根肋骨;刘先达最惨,脾脏破裂,几乎就抢救不过来了,最终虽然保住了命,但三、五个月下不了床,而且,从今往后,都不敢做什么剧烈的运动,下半辈子,只好算是半个废人了。

    中方派了一个联络官过来,找到巴斯蒂安上校,要求逞凶和赔偿,巴斯蒂安上校断然拒绝,认为是中**人挑衅于先,法**人的“反应”,是“合理”且“适度”的。

    一个法**官在一旁讥笑,“没动枪,没动炮,连刀子、棍棒也没有使,不过就是‘肢体冲突’罢了军人之间,较量拳脚,不是极平常的事情吗?怎么,中**人都是纸糊的?碰一下就整个的塌掉了?”

    另一个法**官的话,说的更加刻薄,“只有小孩子打架输了,才会哭哭啼啼的到处告状!怎么,中**人都还趴在女人的肚皮上喝奶吗?”

    一众法**官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中方的联络官冷笑一声,不再说什么了,掉头而去。

    第二天,一队中国士兵,突然围住了土伦当地最大的妓院“春红楼”,将五个正在里头寻欢作乐的法国士兵,赤条条的从床上拖了下来,一直拖到大门之外,然后按在地上,拳脚相加。

    本来,按照最初的设想,这五个法国士兵,每一个都得接受刘先达的“待遇”,后来军医进言,脾脏破裂这种伤,实在没法子控制轻重,下手稍重,就得出人命如果打死了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于是就改成了统统打折一手一脚,然后,挑一个倒霉蛋,照着下体招呼。

    于是,挣扎的最厉害的那一个,此役过后,就再也不能人道了。

    *

第六十五章 报复!大规模的报复!

    看到五位赤条条的同袍浑身血污、骨断筋折、呻吟呼痛的惨状,海军陆战队们炸了锅,跺脚的跺脚,挥拳的挥拳,怒吼的怒吼,然后,纷纷跑去向巴斯蒂安上校请战,一个比一个慷慨激昂:

    “必须报复!大规模的报复!”

    “开战!法兰西帝国的尊严不容玷污!”

    “把中国蛮子从山茶半岛赶进沱湾里去!把他们的头按进水里,喂他们吃沙子、喝海水!”

    “抓到中国蛮子,剥光了,吊起来,用藤条狠狠的抽!”

    “抓到中国人,都要打折手脚!两只手、两只脚,统统打折!”

    “还不够!要将所有的中国俘虏至少,二抽一割掉蛋蛋!然后,卖到土耳其去做太监!”

    “卖回给中国皇帝也行!说不定,中国人的出价更高些呢?”

    “对!”

    巴斯蒂安上校也很愤怒,不过,头皮却隐隐发麻:岸上,他只有三百人,中国蛮子有两千人;水里,他只有一条军舰,另一条就是奉派护送勘探队北上勘测红河航道和北圻矿产的那一条,还没有回来,中国蛮子却有五条军舰这个仗,怎么打?

    可是,众怒难犯,如果自己什么动作也不做,难保不会有人自个儿跑去跟中国人动刀动枪甚至,动刀动枪的对象,就是他巴斯蒂安上校本人也说不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于是,巴斯蒂安上校下令,停泊在沱湾的“蝮蛇号”,除下炮衣,调转炮口,对准山茶半岛的中**营。

    “蝮蛇号”舰长丹尼斯少校认为这根本是“乱命”

    您想干嘛?姑且不管山茶半岛的那五十门大炮舰炮的射程较远,我可以退到中国陆军火炮射程之外再开炮,可是,“蝮蛇号”旁边儿还有五条中**舰啊!您没看见啊?这五位,可不是越南人的那种小吨位风帆舰啊!都是大吨位的蒸汽动力战舰啊!

    几乎每一条都比“蝮蛇号”大论数量是一比五,论吨位,几乎是一比七!您看没看见啊?

    还有几句话,丹尼斯少校没有说出来:海军陆战队虽然也属于海军序列,可是,到底占了一个“陆”字,陆战队的人,打架吃了亏,俺们正经的海军,内心其实并没有那么激动滴。

    “看见了,看见了!”巴斯蒂安上校不耐烦的说道,“我就是叫你摆个姿态姿态,你懂吗?”

    丹尼斯少校一怔,“姿态?”

    “是啊!”

    “哦……”

    丹尼斯少校想了一想,说道,“好吧,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梅林号’回来之前,‘蝮蛇号’是无论如何不能‘衅自我开’的我的看法,您一定是同意的吧?”

    “好,好,”巴斯蒂安上校皱着眉头,“我同意你的看法就这么着吧!”

    于是,“蝮蛇号”除下炮衣,调转主炮炮口,对准山茶半岛的中**营方向。

    对面的中国舰队,立即作出反应,也除下了炮衣,并展开战斗队形,所有主炮的炮口,都对准了“蝮蛇号”。

    “蝮蛇号”上,大副以下,人人头皮发麻,纷纷向舰长提出异议,丹尼斯少校只好一遍又一遍的说,“姿态!姿态!你们懂吗?”

    回到岸上,巴斯蒂安上校对部下说,一方面,他已行文西贡,要求支援,请求开战潜台词是,如果西贡方面不提供支援、不批准开战,那可就不能怪我了;另一方面,我们作为职业军人,该走的程序要走完不能放弃最后的和平的努力啊。

    于是,他派了自己的副官阿兰上尉,找到中国“钦使护卫团”打头儿的那位郑将军,要求“逞凶”和“赔偿”。

    郑将军冷冷说道:我认为,是次的冲突,是法国**人挑衅于先,中**人的“反应”,是“合理”且“适度”的。

    几乎就是把巴斯蒂安上校当初的话,拿“中国”、“法国”调转一下,便原封不动的扔了回来。

    一个中**官在一旁讥笑,“没动枪,没动炮,连刀子、棍棒也没有使,不过就是‘肢体冲突’罢了军人之间,较量拳脚,不是极平常的事情吗?怎么,法**人都是纸糊的?碰一下就整个的塌掉了?”

    另一个中**官“接力”:“只有小孩子打架输了,才会哭哭啼啼的到处告状!怎么,法**人都还趴在女人的肚皮上喝奶吗?”

    跟着,一众中**官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好熟悉的话呀。

    阿兰上尉气得浑身发抖,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话,“笑?有你们哭的时候!”

    听了阿兰上尉的回报,巴斯蒂安上校颇为后悔自取其辱中国人的反应,其实是可以预料到的。

    不过,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

    他告诫阿兰上尉,不要将交涉的具体情形透露出去,有人问起,只说“正在交涉中”就好了,反正,无论如何,拖到西贡回复为止。

    在给西贡的报告中,巴斯蒂安上校提出了严重的警告:如果不对中国人的挑衅做出“根本性的反应”,终究有一天,驻沱的法**人的愤怒,会超出他的能力约束之外。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法兰西帝国在沱、乃至在整个越南的利益,都会遭受重大的挑战:北圻、中圻的攻略,会遭受严重挫折;南圻的尚未稳固的统治,可能发生动摇。

    可是,如果开战,他的兵力,远远不敷所需,巴斯蒂安上校要求,陆地上的兵力,至少要增加到一千人;海面上的舰只,即便“梅林号”回来,亦嫌不足,至少还得再给他配备一到两只军舰。

    这个时候,巴斯蒂安上校依旧是信心满满的,他认为,自己是可以以少胜多的一千兵力,三到四条军舰,足够用了。

    驻沱的“土著事务监督员”本沙明,基本同意巴斯蒂安上校的看法,只是认为,兵力方面,若再多一些,把握会更大一些,报告是两人联署的。

    *

    实话实说,对于法、中两**人在沱发生的“肢体冲突”,穆勒将军的兴奋,远远大于愤怒。

    前几天,他和拉格朗迪埃尔两个,联名向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递交了一份报告:

    “职等以为”,中**队进驻沱,是一个扩**兰西帝国在越南乃至在中国的利益的绝好机会除了要求中国人退出越南之外,我方还可以“沱事件”为由,要求中国为对法兰西帝国的无礼冒犯,进行“合理、必要”的赔偿。

    如果中国人冥顽不灵职等的意思是,如果中国人拒绝支付“合理、必要”的赔偿,法国就可顺理成章的发动第二次“亚罗号战争”。

    金光闪闪的战争赔款,可就不是“合理、必要”那么简单了!

    这几年,中国人好像挺有钱的,修这个,修那个,嘿嘿,不狠狠的宰他几个亿的法郎,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难得的是,不但交趾支那总督府是这个打算,驻华公使馆那边儿,也打着相同的算盘,就是说,海军及殖民地部系统和外交部系统,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了一致在越南问题上,外交部对海军及殖民地部素有心结,这一回,两家可以同仇敌忾,是很令人鼓舞的。

    巴黎的反馈,更加令人鼓舞:黎峨将军支持他们的建议,并且说,外交部长莱昂内尔也持同样的态度。

    最后的一关,就是皇帝陛下了。

    不过,穆勒也好,拉格朗迪埃尔也好,都很有把握他们都晓得,之前的普奥之争,皇帝陛下先后两次,被中国人恶心到了,耿耿于怀,迄于今日,激起皇帝陛下对中国的可恶行径的愤懑,进而大张天威,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毕竟,俺们的皇帝陛下,一向是以好大喜功著称的呀,嘿嘿。

    就算上头还有点儿小犹豫,刚刚发生的这个……嗯,姑且称之为“春红楼事件”?呃,不妥,不妥!“春红楼”是一家妓院,观瞻不雅,还是称之为……“荣盛商行事件”吧!嗯,这个“荣盛商行事件”,足够“火上浇油”,促使“上头”下定最后的决心了!

    还有,穆勒和拉格朗迪埃尔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打仗是要花钱的,这个军费呢,得议会来拨款,“法兰西帝国的勇士被东方土著侮辱和伤害”嘿嘿,这个话头,应该可以很轻易的激起尊贵的议员老爷们的愤懑吧?

    还有,这个事件,对于激励士气,也是很有好处的呀!君不见,沱的军人们,无论官兵,都是一片激愤请战的声音吗?

    算算日子,巴黎正式的回复,这一、两天也该到了。

    算得不错,第二天一早,黎峨将军的回电就到了,一封公函,一封私信私信是给老朋友拉格朗迪埃尔的。

    公函中说了两件事

    第一,因为西班牙王位继承的纠纷,欧洲的形势,十分紧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帝国政府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处理相关事务上。

    第二,本地治里的印度总督府,将派员前往交趾支那“考察”除了西贡以及南圻,还有沱,请予以热情接待。

    如何解决“沱事件”,一个字儿也没有提。

    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都愣住了。

    啥意思啊?

    *

第六十六章 欧洲、亚洲,同时开战!

    略一细品,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两个,都觉出味道不对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帝国政府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处理相关事务上”这岂非说,“相关事务”即“西班牙王位继承纠纷”之外的事务,帝国政府暂时都不能旁骛了吗?

    至不至于啊?

    先不管至不至于,关键是“沱事件”自然也在“相关事务”之外,属于“暂时不能旁骛”的范畴的

    靠,不妙!

    还有,本地治里的人过来干嘛?

    “考察”?有什么好“考察”的?印度和越南,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印度总督府的管治,两百年下来,已经非常“成熟”了,“熟”到了基本上已经烂掉了的程度说白了,就是靠着英国人的宽宏大度,捡人家的一点儿残羹剩饭填肚子,苟延残喘罢了。

    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成功经验”,本地治里那边儿根本学不来,“考察”个鸟啊?

    另外,这两件事情“帝国政府的主要精力,都要放在处理相关事务上”和本地治里派员赴越南“考察”摆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黎峨将军不是还有一私封给你吗?”穆勒催促道,“赶快拆开来看一看说不定有进一步的解释呢!”

    拉格朗迪埃尔心中暗骂:你都晓得是“私信”了请问,能不能回避一下,尊重一下我的**呢?

    不过,穆勒非但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还向这边儿探过了身子,伸长了脖子,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拉总督只好当着穆将军的面儿拆开了“私信”。

    果然有“进一步的解释”。

    既然是给老朋友的“私信”,黎峨将军就不藏着掖着了,他很坦诚的说道:

    杜伊勒里宫的御前会议上,皇帝陛下话说的虽然委婉,但是,言下之意十分明确他怀疑交趾支那总督府和驻华公使馆出于“某种目的”,夸大了“沱事件”带来的“危机”。遗憾的是,出席会议的人员包括我和莱昂内尔部长在内,谁都无法给陛下一个合理的解释中国人何以会有此不合情理之举动?

    另外,你们在亚洲,对欧洲的局势,难免有所隔阂,西班牙王位继承风波,正在持续发酵中,法、普两国,相持不下,整个欧洲大陆的气氛,愈来愈紧张,如果普鲁士始终不肯拒绝西班牙人的邀请,则战争就是必然的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帝陛下确实不希望亚洲方向出现什么不必要的节外生枝。

    至于本地治里所派人员,名为“考察”,实为“调查”,“考察”的结果,虽然是向我报告,但这是“上达天听”的事情,如果报告中有对交趾支那总督府不利之处,我很难从中转圜,因此,对印度方面来人,你们要小心应付。

    看过了,即便黎峨将军口中“老成持重”如拉格朗迪埃尔者,都不由微微的瞠目结舌了,穆勒更加不必说,满脸涨红,一跃而起,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咆哮道,“混蛋!”

    真正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太特么憋屈了!

    尤其是就算要“考察”,难道不会从巴黎派人吗?由本地治里派人过来?那帮子垃圾,有什么资格“考察”我们?!

    不过,“混蛋”您骂谁呢?

    穆勒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欠妥。

    他再怎么张狂暴躁,也不能在同僚面前对皇帝陛下“大不敬”;同时,攻讦黎峨将军也是不妥的黎峨将军不仅仅是他和拉格朗迪埃尔的顶头上司,更重要的,黎峨将军还是他穆勒将军的老上司。

    “亚罗号战争”时,黎峨将军率领的进攻广州的舰队中,有一舰曰“益士弼号”舰长正是穆勒;还有,穆勒之所以能够出任西贡海军司令,也是得力于黎峨将军的举荐和提拔。

    穆勒脾气虽然坏,人可不傻,改口改的很溜,“我是说皇帝陛下的身边,有小人!”

    小人?谁啊?

    “一定是陆军的人在搞鬼!”穆勒大声说道,“勒伯夫将军一定是想把所有的资源都搂到他们陆军那边儿去!”

    前文有过交代,勒伯夫将军,法兰西帝国陆军部长是也。

    嗯,这么说,话就圆回来了再者说了,还真不能排出这种可能性呢。

    穆勒见拉格朗迪埃尔微微点头,更加来劲儿了,“郎东元帅已经老糊涂了,他这个军事部长,根本不能一碗水端平!至于黎峨将军御前会议的排名,本来就在勒伯夫将军之后,争不过他们陆军的!”

    “可是”拉格朗迪埃尔皱着眉头,“现在,欧洲那边儿确实‘有事’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咱们真的和普鲁士人打起来了,这个仗,基本上都是陆军的事儿,海军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场的陆军当时得令,也叫没有法子。”

    这个话,穆勒可就不爱听了,心里暗骂怎么说话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这个交趾支那总督的本衔,难道不是海军中将?

    “总督阁下,”他冷冷的说道,“你这个话,怕是只说对了一半!”

    “哦?只说对了一半?请教!”

    “我以为,”穆勒说道,“欧洲的战事,亚洲的战事,根本不冲突!就像你说的,对普鲁士的战事,主要靠陆军来打这一点,我也是承认的;可是,对中国呢?自然就是靠我们海军了!海军和陆军,人既不是同一拨人,武器也不是同一拨武器,陆军打陆军的,海军打海军的,根本不矛盾嘛!有什么理由,陆军上了战场,海军就必得闲搁在一旁?”

    拉格朗迪埃尔干笑了两声,说道,“对普鲁士的战争,基本上用不着海军这个没有异议;可是,对中国的战争,如果往大里打,还是用得着陆军的。”

    穆勒一声冷笑,“能用他们几个人?打中国,即便战事发展到进攻中国的首都,一万五千人,也基本就够用了吧?海军一半,陆军一半能使陆军几个人?”

    微微一顿,“左不过是对普作战兵力的十几分之一、甚至是几十分之一罢了!”

    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倒也是‘通商战争’,英国人投入的总兵力,大约是一万九千人;‘亚罗号战争’,咱们和英国人加在一起,投入的总兵力,较之‘通商战争’,还略少了一点儿,大约……一万七、八千的样子吧!”

    “可不是?”穆勒说道,“我再满打满算些拢共两万人,顶天了!还是使不了陆军几个人嘛!”

    “不过,”拉格朗迪埃尔说道,“人不多,钱不少!欧洲战场、亚洲战场,军费和兵员,未必是成正比的,一来,远东远离欧洲本土,后勤补给的压力,要大许多;二来,海军,到底要比陆军花钱些……”

    没容拉格朗迪埃尔说完,穆勒又是重重的一声冷笑,“快别说这个‘钱’字了!我就不相信了,以法兰西帝国的体量,在对普鲁士作战的同时,掏不出一个‘亚罗号战争’的钱!”

    “这个嘛……”

    “可以去查一查”穆勒说道,“‘亚罗号战争’,咱们和英国人加在一起,拢共花了多少钱?没几个钱嘛!虽说远东远些,海军比陆军花钱些,可是,打中国,战争的规模,到底和打普鲁士不能比!我想,这个军费支出,打中国,大约只有打普鲁士的……十分之一吧?”

    顿了顿,“怎么,再多掏十分之一的钱,就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打中国的军费,是打普鲁士的几分之一,孰难预料,不过,前者远远不及后者,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于是,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也是。”

    “还有,”穆勒冷笑着说道,“就算手头上的钱不够但可以借啊!”

    “借?”

    “是啊!”穆勒说道,“向银行借!又或者,发行战争债什么的咱们那位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兼大银行家,难道是白吃饭的?政府向银行借钱,发行战争债这些,不都是福尔德先生最爱做的事情吗?嘿嘿,‘高利贷帝国’,难道是浪得虚名的吗?”

    咦,拉格朗迪埃尔对穆勒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个家伙,并不是只会打仗和抄袭几句歪诗居然还有这样的一番见识呢!

    福尔德既是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又是法国最大银行之一的动产信贷银行的掌门人,如果政府向银行借款,动产信贷银行一定会扮演银团“领衔”一类的角色;如果发行战争债,亦须各大银行承销,则动产信贷银行近水楼台,一定会吃进最大的一块,其中的油水,非常可观。

    所以,政府向银行借款也好,发行战争债也好,确实都是“福尔德先生最爱做的事情”。

    事实上,福尔德之所以能够国务部长、财政部长兼于一身,他的大银行家的身份,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拿破仑三世的政权,相当程度上是依靠金融资本的支持才得以维系的,“高利贷帝国”,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总之,”穆勒摆出一副总结性发言的姿态,傲然说道,“我以为,以法兰西帝国的体量,完全有能力同时应对两场战争!一场较大规模的,一场较小规模的不论是兵力还是财力,都没有问题!

    *

第六十七章 噼里啪啦,法国佬打的算盘,听起来很响啊

    “就是说,”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我们要做的,不是要不要‘节外生枝’,而是……促使巴黎下定‘节外生枝’的决心?”

    “是啊!”穆勒说道,“给巴黎一个充足的‘节外生枝’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充足到可以叫勒伯夫之流闭上他们的大嘴巴!”

    “你觉得,”拉格朗迪埃尔说道,“如果我们把‘春红楼事件’汇报上去,这个‘节外生枝’的理由,够充分了吗?”

    “‘春红楼事件’?总督阁下,咱们还是称之为‘荣盛商行事件’吧!”

    拉格朗迪埃尔一怔,随即微微一笑,“好吧,就叫‘荣盛商行事件’吧!”

    穆勒来回踱了几步,站定了,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理由,恐怕……还不够充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我想也是,”拉格朗迪埃尔说道,“毕竟,没出人命,事件的性质,只好算是两**人打架斗殴其实,中**人在春红楼殴打法**人,和之前的法**人在荣盛商行殴打中**人,性质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不过,”穆勒皱了皱眉,“春红楼的这场架,咱们的人,都是赤条条的,这个,让我来想一想,是否可将之上升到对法**队乃至对法兰西帝国的侮辱的层面呢……”

    拉格朗迪埃尔一笑,“将军,果然可将之上升到对法**队乃至对法兰西帝国的侮辱的层面,性质自然不一样,可是,你别忘了,斗殴发生之前,咱们的人,就是光着身子的,他们的衣服,不是中国人剥下来的在妓女的床上,又是越南的这种鬼天气,我想,没有哪个男人会穿着衣服的。”

    穆勒不满的看了拉格朗迪埃尔一眼,心里说:我不晓得啊?用你来说?我的意思是这个法**人的衣服,咱们可以说成是被中**人剥下来的嘛!

    不过,他并没有反驳拉格朗迪埃尔。

    这个假,并不好做,事情发生的时候,妓院里外的人,多了去了,三言两语,就能问出真像来。

    如果巴黎那边儿本来就想找中国人的麻烦,还好办些,睁着眼睛说瞎话,上头、下头,彼此还可以“默喻”,可是,目下的情形,正好相反呶,印度那边儿,还要派人过来“考察”呢!

    见穆勒没说话,拉格朗迪埃尔说道:“我想,我们倒是可以‘亚罗号战争’为鉴‘亚罗号战争’是怎么打起来的?咱们这边儿,是因为马赖神父被中国政府非法杀害;英国人那边儿,是因为中国士兵违反条约,登上‘亚罗号’抓捕人犯,并侮辱了英国国旗”

    道光二十四年,即一八四四年签署的《中法黄埔条约》,只允许法国在中国的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等五个通商口岸设立天主教堂,马赖私入广西内地传教,违反了条约,照该条约第二十三款,“佛兰西无论何人,如有犯此例禁,或越界,或远入内地,听凭中国官查拿”中国政府逮捕马赖本身,是没有什么可争议的。

    问题是,同样是第二十三款,“佛兰西人”被捕之后,“但应解送近口佛兰西领事官收管;中国官民均不得殴打、伤害、虐待所获佛兰西人,以伤两国和好”,可是,中国政府不但“殴打、伤害、虐待”了马赖有一种说法,马赖是瘐毙狱中的还砍了马赖的头,这就是拉格朗迪埃尔之“马赖神父被中国政府非法杀害”之谓了。

    至于中国士兵登上“亚罗号”抓捕人犯,是否“违反条约”,却是有争议的。

    道光二十三年,即一八四三年中英签订的《虎门条约》,有这么一段:

    “倘有不法华民,因犯法逃在香港,或潜住英国官船、货船避匿者,一经英官查出,即应交与华官按法处治;倘华官或探闻在先,或查出形迹可疑,而英官尚未查出,则华官当为照会英官,以便访查严拿,若已经罪人供认,或查有证据知其人实系犯罪逃匿者,英官必即交出,断无异言。”

    就是说,不论什么情形下,“华官”都不能登上英国船查拿人犯。

    “亚罗号”船主是香港人,船员是内地人,但在香港注册,挂英国国旗,理论上,就算是英国船,不过,中国士兵登船抓人的时候,其注册已经过期问题是,彼时,中方并不晓得这个情况。

    中国士兵登船抓人,还不是英方最在意的,英方最在意的是,混乱之中,英国国旗被中国士兵扯了下来英方认为,这是对英国的严重侮辱,中方既不能满足道歉、放人的要求,便终于引发了英法称之为“亚罗号战争”的第二次鸦片战争。

    “由此可见,”拉格朗迪埃尔继续说道,“发动战争的理由正当的理由,第一,杀害人命还得是政府行为;第二,所谓的‘侮辱和损害’,必须是针对国家层面的嗯,这一层,你说的倒是对的。”

    “你说的倒是对的”的另一层意思,其实刚好倒了过来“你说的其实不对”,“春红楼事件”中,法**人光身子的问题,难以作为发动战争的藉口。

    至于“杀害人命”云云,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法国人,较之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日本人,到底更像个文明人一些,也更有底线一些,还想不出自己人杀自己人然后嫁祸中国政府这种下作法子的。

    穆勒又开始踱步了。

    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慢吞吞的说道:“也许,我们该换一个思路。”

    “换一个思路?”

    “若对中国有所行动,”穆勒说道,“必须先取得巴黎的授权;可是,如果我们只是对越南有所行动的话,则提前跟巴黎打个招呼都是不必要的这本来就在我们的职权范围之内嘛!”

    拉格朗迪埃尔心中一动,“你是说”

    “打狗给主人看!”穆勒狞笑着说道,“中国人巴巴的跑到越南来,想来,无非是要宣示他对越南的宗主权什么的那么,咱们就在他这个主人面前,狠狠的抽打越南的这条狗,看一看,他这个‘宗主’,到底能不能庇护越南这个‘藩属’!”

    “哦……”

    “如果中国人对我们的行动不作出任何反应,”穆勒冷笑说道,“那么,中国人于越南人,便威信扫地,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好意思做越南的‘宗主’?他在越南,还怎么呆的下去?”

    顿了顿,“如果中国人对我们的行动,有所反应,那么嘿嘿,这个反应,不能仅限于外交抗议吧?不然,屁用也没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拉格朗迪埃尔的眼睛亮了,“如果中国人对我们的行动,做出了……嗯,‘激烈的反应’,那么,就不是‘衅自我开’,而是‘衅自彼开’了!巴黎那边儿,就不能视若无睹了!”

    “正是!”

    穆勒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一晃,说道,“此其一也!还有其二”

    说着,伸出第二根手指头,比出一个“v”字的手势,又晃了一晃。

    “其二?请教!”

    “我们应该、也必须加快越南攻略的步伐!在‘沱事件’、‘荣盛商行事件’的背景下,这是可以得到巴黎的理解的别的不说,不如此,如何才能转移我们的军人们的愤怒?得给他们一个合适的发泄渠道嘛!”

    “嗯……是。”

    “之前的越南攻略,”穆勒说道,“实在是太保守了!什么‘步步为营’?根本是坐失良机!譬如,前年的‘丁导之乱’,如果以保护教堂、教士的名义,出兵顺化,则现在整个越南,都在我们手里了!哪里还有中国人的什么事儿?”

    这个看法,拉格朗迪埃尔可不能苟同。

    “趁乱占领顺化,”他说道,“在军事上,只要投入足够的兵力,是做得到的,可是,占领之后呢?”

    微微一顿,“实话实话,即便目下,交趾支那总督府也不具备管理整个越南的能力,遑论一八六六年之时?那个时候,连南圻的西三省都还没有搞定呢!若真的占领了越南的首都……”

    “不,不!”穆勒打断了拉格朗迪埃尔的话,“总督阁下,我的意思,并不是直接统治越南,而是扶植一个亲法的、听话的越南国王!别的不说叫他宣布‘独立’,同中国‘脱离藩属关系’,这个,总是做的到的吧?”

    顿了顿,“驻华公使馆那边儿,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博罗内那个人,一向咋咋呼呼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倒还是有眼光的。”

    咋咋呼呼?您二位大哥别说二哥,彼此彼此吧!

    不过,穆勒的话,并不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不再和他争论了。

    “我以为,”受到鼓励的穆勒,不由就提高了声音,“接下来的越南攻略,寻求越南政府的变更,应该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将军,”拉格朗迪埃尔说道,“我不反对你的‘寻求越南政府的变更’,不过,你的‘打狗给主人看’,不是指的这个吧?这不是一日之功的事情。”

    “当然!”穆勒说道,“我说的‘打狗给主人看’,是指北圻我们要占领升龙!”

    这和拉格朗迪埃尔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还需要一个理由能够摆在台面上的理由。”

    “理由好找,”穆勒说道,“我们可以指责越南政府违反了条约”

    顿了顿,“一八六二年的《西贡条约》规定,允许在越南全境内自由传教,南圻不必说了,中圻地区,这个规定,勉强得到了执行,可是,北圻地区,地方官阳奉阴违的情形很多,教堂的设立,处处受限,许多教团的活动,不能名正言顺,只能假本地社团之名进行既然越南中央政府无力保证条约的完整执行,只好我们自己来主张权利了。”

    “好吧,”拉格朗迪埃尔表示同意,“就用这个名义。”

    顿了顿,“那么,兵力呢?”

    “越南人的孱弱,”穆勒说道,“你我都是很清楚的根据之前的情报,升龙的防卫,亦非常的空虚和朽败,我以为,两条军舰、三百陆战队足矣!”

    “两条军舰、三百陆战队?”拉格朗迪埃尔一笑,“这不就是驻沱的兵力吗?”

    “总督阁下高见!”穆勒难得有捧人的时候,“我就是打算派巴斯蒂安上校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

    顿了顿,“就像我方才说的,沱的小伙子们,亟需一个发泄的渠道就让他们把怒火发泄到越南人身上吧!如此,也避免了中、法双方在沱的进一步的‘肢体冲突’也算是给巴黎的老爷们一个交代了。”

    “三百陆战队、两条军舰,”拉格朗迪埃尔说道,“拿来攻占升龙,大约是够的,不过,之后,如果进一步攻略北圻,这点子兵力,就不敷所需了。”

    经略北圻的兵力不敷所需,可是,西贡方面却没有进一步增援的能力。

    沱那里,原来的兵和船调走了,不能唱空城计,得从西贡调兵、调船过去“换防”兵,至少也得三百兵;船呢,至少得一条船。

    这三百兵、一条船调到了沱,西贡这里的兵、船就紧张了,毕竟,西贡的驻军,不是只负责西贡一个城市的防务的得负责整个南圻地区的防务整六个省呢。

    越南之外,穆勒这个“西贡海军司令”,还得照应新征服的高棉,高棉如果“有事”,本地的兵力不够用了,还得从越南调兵过去帮忙。

    就是说,西贡剩余的兵力,管好南圻的事情就不错了南圻的“乱民”可还没有彻底的消停呢进一步增援北圻,力有不逮了。

    不过,穆勒从容而狡黠的一笑,“总督阁下,您说的不错可是,到了那个时候,还怕巴黎不给我们增加必要的援助吗?”

    “这个……也是。”

    沉吟片刻,拉格朗迪埃尔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好,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咱们来好好儿的筹划一下!”

    “好!”

    穆勒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想,首先,咱们要和沱的中国人达成‘谅解’至少,达成一个口头上的君子协定,各自约束士兵,不再向对方生事这个,嘿嘿,和平共处!”

    拉格朗迪埃尔微微一怔,随即会心的一笑,“不错慢敌之心!”

    “如此一来,”穆勒说道,“‘蝮蛇号’和‘梅林号’搭载陆战队以‘换防’的名义离开沱的时候,就不会引起中国人的警觉,就可以达成对升龙的突袭。”

    拉格朗迪埃尔点了点头,“好!嗯,这个所谓的‘君子协定’,要不要加入‘相互放弃惩凶和赔偿的要求?’”

    穆勒断然摇头,“不要!我们不能主动放弃惩凶和赔偿的要求!时机合适的时候,关于惩凶和赔偿,一定要重新提了出来!这个世界上,不论是谁,只要伤害和侮辱了法兰西军人,就不能不付出代价!”

    “也是,”拉格朗迪埃尔说道,“这五位士兵身上的伤势,战后,可以折算为相当可观的一笔战争赔款呢!”

    穆勒“哈哈”一笑,“正是!”

    “不过,”拉格朗迪埃尔沉吟了一下,“如果中国人提出相关要求呢?我们若不答应,他们可能会认为,所谓‘谅解’,我方并没有诚意,如此,可能会影响‘慢敌之心’的效果。”

    穆勒想了想,“那就含含糊糊的答应他反正是个口头的约定,到时候,我们概不承认就是了!”

    这就不像是什么“君子协定”了,不过,拉格朗迪埃尔只是皱了皱眉,并未表示什么异议。

    穆勒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微微狞笑着说道,“等升龙城头飘扬起法兰西三色旗的时候,咱们来看一看,中国人会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

第六十八章 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

    今天,两宫皇太后正式移跸颐和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所谓“正式”,是说钟粹宫、长春宫两宫的箱笼,前儿个就运过颐和园去了,今儿个过去的,是两宫的銮驾。

    关于銮驾的随扈人员,关卓凡曾给过两个方案,请两宫皇太后自择:一个是全男班王公亲贵随扈;一个是全女班宫眷及王公亲贵眷属。

    当然,男女混班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安排起来稍稍麻烦些了。

    一大堆人前呼后拥,自然风光,不过

    慈禧还在犹豫,慈安已经干净利落的将这两个或者说三个方案都否决掉了:

    “都不必!我们姐儿俩还没有安顿下来,带着这大几十号人,算怎么一回事儿?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一块儿逛园子吗?我们两个‘地主’,还摸不清东南西北,还得靠你带路呢!我看,就你和皇帝就你们小两口跟着就好了!”

    顿了顿,“其余的人,即便宫眷,我看,竟也不必跟着,等我们姐儿俩安顿好了,再请大伙儿过去逛逛反正,逢年过节的,大伙儿总要聚一聚的机会多得是。”

    说到这儿,转向慈禧,“妹妹,你说呢?”

    姐姐您都这么说了,妹妹我还能说什么?

    “姐姐说的是,”慈禧淡然一笑,“就这么办吧他们两口子跟着就好了。”

    慈安抢在慈禧之前,用这种斩钉截铁的口吻下决断,是很少见的情形,不过,慈禧承认,慈安的看法,是对的。

    不比奉安、谒陵之类的国家重典,“移跸”,就是皇太后自个儿搬一个家,尤其目下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叫一大班王公亲贵“随扈”,并不是十分妥当。

    全女班宫眷及王公亲贵眷属随扈,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可是,得考虑到另一位皇太后的处境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将后宫妃嫔全带走了,留下慈丽皇太后一个人“独守空闺”,是不是一件很奇怪、很别扭的事情?

    你又不能叫慈丽也“随扈”“三宫并尊”,哪有一位皇太后“随扈”另一位皇太后的道理?

    若是慈安说的,“逢年过节的,大伙儿总要聚一聚”,就不同了。

    所谓“逢年过节”,乃泛泛言之,倒不必汲汲于那个“年”字这主要指的是两宫皇太后的万寿,以及春、夏、秋三季的大节如端午、中秋等,彼时,慈丽皇太后率领一班后宫妃嫔,到颐和园来,或者替两位姐姐贺寿,或者“阖家团聚”,其性质,相当于妹妹到姐姐家串门儿,既十分自然,也很符合慈丽皇太后的身份。

    至于冬至、除夕、元宵等冬季的大节颐和园冬天较冷,入冬之后,两宫皇太后会回銮紫禁城,这几个节日,自然是在紫禁城过,并不存在“聚一聚”的问题。

    说过了随扈的问题,再来说说移跸的路线

    两条路,一条旱路,一条水路。

    旱路没什么可说的,水路的风光,关卓凡可是一早就向两宫皇太后大肆渲染过了。

    严格说起来,颐和园、圆明园一带的水系,由西而东,同西苑的三海、乃至紫禁城的护城河,都是连在一起的,同属于北京中央水系的一部分,不过,所谓“水路”,自然不是出紫禁城就上船,而是出西直门,至万寿寺,方才弃车就船,然后一路西北,过麦钟桥、长春桥、长河湾、金水河,最后达到颐和园,由南如意门入昆明湖。

    关卓凡说,万寿寺至昆明湖的这段水路,俺不但下了大气力疏浚河道,还将两岸种种都精心修整过了,起阁筑亭,遍植绿柳,一路过去,远山如黛,绿波如鉴,端的是人在船上,船在画中,所谓“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嘿嘿,不为虚誉呀。

    两位御姐,当时就听得心旌荡漾了。

    嗯,还有,入颐和园即入昆明湖,入昆明湖即入颐和园入园之后,不必马上弃舟登岸,御舟一路行去,经蓬莱三岛,过西堤六桥,这个,嗯,长河泛舟,烟波浩渺,绣漪画境,玉峰塔影,长虹引练……最后,船抵两位皇太后寝宫码头一上岸,就到家!

    是不是很赞涅?

    当然,如果两位皇太后半路上想在哪儿下船逛一逛,也没有问题,很方便的啦,譬如,经过“蓬莱三岛”之一的“蓬莱岛”时,可以下船登岛,到岛上的龙王庙里上柱香,然后再次登船,继续行程。

    至于岛上的“涵虚楼”,臣是奉两宫皇太后临幸过的,就不必多说什么啦。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两宫皇太后的脸,都不由红了一红她们两位,都在那个什么“涵虚楼”里,同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家伙,做过某种不可描述的事情。

    “还有,”关卓凡继续说道,“请两位皇太后留意,寝宫的位置,在万寿山南麓,这一段水路,却是在万寿寺上船起于万寿寺,止于万寿山,‘万寿’到‘万寿’,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这么一说,两位御姐的眼睛就更亮了,慈安笑着说道:“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真的太巧了!”

    慈禧心想,未必是“真的太巧了”,选择万寿寺为水路的起点,十有**,是关卓凡的精心算计。

    不过,算计虽是算计,却是顶好的算计。

    “那么,”慈禧说道,“这一回,咱们是坐船进颐和园吗?”

    “回圣母皇太后,”关卓凡歉然说道,“这一回怕是不成了天时还冷,一来,河里、湖里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二来,眼下的天时,也是一年之中,水位最浅的时候总之,不甚宜行船。”

    “!”慈安嗔笑道,“你这个人!总是这个样子,把人的胃口吊起来了,又!”

    慈禧亦颇觉遗憾,微微一笑,“既如此,只好下一回了。”

    顿了顿,“下一回,可就是明年的事儿了。”

    入冬之后回銮紫禁城,开春之后再次“移跸”颐和园,可不就是明年的事儿了么?

    “这倒不至于,”关卓凡说道,“两位皇太后入园之后,想来时不时的,也要出来透透气儿、溜溜弯儿的譬如,两位皇太后如至万寿寺进香,不就可以坐了船,倒过来走一遍这条水道了么?”

    慈禧心中大大一跳这可是没有想到!

    这个“透透气儿、溜溜弯儿”,可不是传过了膳,在廊下院子里打转儿!这一“溜”,直是远远的“溜”出了颐和园!

    如是,岂非比住在紫禁城的时候,还要自在?

    住在紫禁城的时候,除了奉安、谒陵哦,还有阅兵几种极特殊的情形之外,莫说出宫了,就是外朝,都去不了,说是“垂帘听政”、大柄在握,说是“太后以天下养”,其实,不过是金丝笼里的一只雀儿罢了!

    她的心,抑制不住的“怦怦”的跳了起来,看关卓凡的眼神,就变得异样的复杂了。

    这个男人啊……

    慈安没有慈禧想头那么多,不过,也很高兴,笑道:“好罢,算你把话圆了回来!我虽然懒,可也很想走一次这条水道呢!”

    “是!”关卓凡说道,“都归臣办差待天气一转暖,臣便着手安排。”

    “好啊!”慈安说道,“我们姐儿俩等着!”

    关卓凡再应了一声,“是!”

    顿了顿,“其实,两位皇太后第一回入园,走旱路也好旱路自大宫门入园,进去之后就是正殿第一回入园,按照次序,也该先到正殿,再到寝宫的。”

    听到“正殿”二字,慈禧本已平复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正殿

    皇太后正殿!

    *

第六十九章 女中尧舜,拟于帝王

    皇帝、皇夫奉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皇夫前引,三架“黄金马车”迤逦而入东宫门。

    还在车里,三个尊贵的女人便觉得外头浓荫蔽日了,下得车来,一抬头,哎哟,果然,青石御道两旁,松柏成阵,风过处,涛声隐隐。

    这个位置,若拿紫禁城来比,大致相当于午门和太和门之间即太和门广场的位置吧?那儿,可是连一株草也没有的!

    感叹之余,就不免就有些恍惚了,我听到的“涛声”是“松涛”之“涛声”,还是远处昆明湖水拍岸的声音?

    皇夫在一旁指点:两边儿的房子,是“九卿朝房”。

    两宫皇太后目下是“撤帘”了,不过,修颐和园的时候,她们二位,可还在“垂帘”,因此,“正殿”或者说“外朝”的部分,是有朝房的规制的。

    众人的目光投向“二宫门”仁寿门。

    “哎,”慈安说道,“这个门……好生别致啊!”

    确实别致,这明明是宫门,属仪门的性质,却采用了牌楼门的样式,但又不是寻常的牌楼门上部是庑殿顶,下部是棂星门样式,可以说是……嗯,仪门、牌楼门、棂星门的“混合体”了。

    门口的“陈设”,亦十分之特别不是狮子、貔貅,一左一右,各是一块“皱、漏、瘦、透”兼具的太湖石。

    门两侧的宫墙,也很别致一左一右,各嵌了一座既十分恢弘、又极其精致的砖雕影壁,这两座砖雕影壁,构成宫墙的主体,红色的墙体本身,反而退居其次了。

    皇夫介绍:影壁的两面儿也就是墙内墙外雕花的样式,是一模一样的,曰“苍龙教子”,乃取皇帝仰荷慈怀、孺慕膝下之义。

    两宫皇太后都微笑颔首。

    哦,对了,皇夫说,这个“苍龙教子”,是用“金砖”镂雕的。

    “金砖?”慈禧问道,“就是太和殿地面儿用的那种‘金砖’吗?”

    “是太后圣明。”

    “有趣!”

    不晓得门里头什么光景,不过,单是这道门,就前所未见了。

    不过,已经在门口了,如何“不晓得门里头什么光景”?门关着吗?

    自然不是。

    仁寿门是洞开的,可是,向门内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块极高大的太湖石门口的那两块太湖石与之相比,就是小巫了,后头的殿阁,都叫这块大石给遮住了。

    慈安还在奇怪,“咦,门里头怎么摆了一块大石头……”

    慈禧已经反应过来了,“哎,这块石头,不就相当于照壁吗?”

    御姐的敏慧,关卓凡不得不佩服,“是!太后圣明!这块石头的用处,确实等同照壁此谓‘障景’,如果没有这块石头,门外看进去,便一目了然,那就少了许多的意趣了。”

    “我明白了,”慈禧点了点头,“这是拿造园子的路数,来造正”

    说到这儿,打住了。

    话没说全,是因为“拿造园子的路数,来造正殿”,听上去,似乎略嫌……不大庄重。

    关卓凡却没有任何避忌,“确实是拿造园子的路数来造正殿修颐和园,本就是为两位皇太后‘颐养冲和’之用的,一切兴作,皆不可偏离这个宗旨即便正殿。若墨守成规,必失之呆板,如是,何能叫两位皇太后赏心悦目?‘颐养冲和’云云,又从何谈起呢?”

    慈禧、慈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极欣慰的笑容。

    “你有心了!”

    “谢太后奖谕这都是臣的本分。”

    这时,慈安的目光,落在了“仁寿门”的匾额上,“仁寿门、仁寿殿嗯,‘仁寿’,这个名字起得好!”

    听了慈安的话,关卓凡看向皇帝。

    皇帝会意,“回皇额娘的话,《论语》曰‘仁者寿’,《礼记》亦曰,‘大德必得其寿’,‘仁寿’的名字,典出于此”

    微微一顿,“两位皇额娘‘垂帘’七载,广施仁政,有大德于万民,‘女中尧舜’之誉,不为虚谀!其必获天佑也!嗯,尧活了一百一十八岁,舜活了一百岁,我想,两位皇额娘的福寿,一定不会比他们短!”

    这个马屁,实在是拍的太舒爽了,慈禧平日里见了皇帝,总是皮笑肉不笑的,这一回,真正是“笑容满面”了。

    慈安也是笑容满面,不过,她的关注点,和慈禧不同,“可不敢跟尧舜比!那都是大圣人!”

    不过,母后皇太后接下来的语气,却是又惊又喜,“不过,皇帝倒真是进益了!又晓得《论语》,又晓得《礼记》这许多典故,随口就能搬了出来好,好!”

    转向关卓凡,“你这个老师,称职的很呐!”

    皇夫赶紧再次表示,“这都是臣的本分”,云云。

    事实上,皇帝进益是进益了,可是,《论语》、《礼记》的典故,“随口就能搬了出来”的本事,可还没有这都是皇夫提前打了招呼,皇帝提前做了功课滴。

    好,说了这许多,进门吧。

    进了仁寿门,绕过“照壁石”,仁寿殿的全貌,便展现于眼前了。

    慈安:“哎哟,院子里头,摆了这许多的东西!”

    慈禧的注意力,却不在“许多的东西”上头,她关注的,是殿阁本身

    面阔九间?

    我看错了吗?

    她定了定神,又在心里默默数了一遍。

    不错,确确实实,面阔九间。

    怎么可能?皇太后正殿的规制,不是七间吗?

    九间这是天子的规制啊!

    这不是……僭越了吗?

    慈禧的心跳加快了。

    她看向关卓凡,低声说道,“九间?”

    御姐的声音,有些发涩。

    声音虽低,慈安也是听到了的,她愣了一愣,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目光也立即转向了关卓凡,脸上的笑容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是一副微微错愕的样子了。

    “是,”关卓凡清清楚楚的说道,“九间。”

    顿了顿,“本来,皇太后正殿,按规制,面阔七间,可是,两位皇太后的功绩,非寻常皇太后可比如皇上所言,‘女中尧舜’之誉,不为虚谀!因此,臣等公议,皇太后正殿之面阔,由七间加到九间不如此,不能尽‘崇功报德’之大义。”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她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可是,”慈安压低了声音,“九间,不是皇帝的……呃……这不是那个什么了吗……”

    “僭越”二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来。

    关卓凡却是异常坦然,“两位皇太后放心,再没有僭越之嫌的!”

    顿了一顿,“请两位皇太后留意,仁寿殿虽是九间,却是单檐;太和殿‘天子正殿’,十一间,重檐,同为正殿,仁寿殿较之太和殿即‘皇太后正殿’较之‘天子正殿’,分际清清楚楚,哪里有什么‘僭越’?”

    “哦……”

    “还有,”关卓凡说道,“再请两位皇太后想一想乾清宫的规制九间、重檐,乾清宫为‘天子正寝’,规制是低于‘天子正殿’的,则皇太后的‘正殿’的规制,尚不如天子的‘正寝’的规制分际如此,何来‘僭越’?”

    “这……”

    “另外,”关卓凡继续说道,“慈宁宫亦为‘皇太后正殿’慈宁宫虽是七间,却是重檐,两位皇太后想啊,一个七间、重檐,一个九间、单檐,这不就基本上扯平了吗?仁寿殿、慈宁宫,其实差不了多少嘛!所以,莫说‘僭越’了,就是‘逾格’,也是谈不上的。”

    “这个……好像……是的……”

    慈安犹犹豫豫的,不晓得该怎么表态听起来,关卓凡说的头头是道,可是,又总觉得哪儿还是有点儿不对劲儿?

    于是,求援似的看向慈禧。

    “姐姐,”慈禧平静的说道,“说到朝章典制,自然是他们做大臣的比较明白些,既然已经过了公议,他们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咱们姐儿俩,既然已经‘撤帘’了,也不好再多嗦些什么了。”

    “这……呃……好吧……”

    慈禧的话风,慈安自然是听出来了,什么“他们比较明白些”,什么“已经过了公议”慈禧是想要这个“九间”的“皇太后正殿”的。

    可是,慈安不晓得的是,慈禧的声音虽然平静,内里却是心潮澎湃,整个人,犹如御风凌虚一般,飘飘然,说不出的满足、得意、痛快!

    她清楚的很,九间之于七间,重檐之于单檐,其间差距,如何可比?

    九间之于七间的差距,是“质”的,重檐之于单檐的差距,是“量”的,仁寿殿的“九间、单檐”的分量,远远的超过了慈宁宫的“七间、重檐”的分量,较之乾清宫的“九间、重檐”,并不存在本质的区别了!

    从天津回銮北京的时候,不过就是把“皇太后仪仗”陈设到外朝,再加了一、两件皇帝专用的“法驾卤簿”如仪象之类,慈禧便激动异常了,亦不能不表示,此为“非分逾格之荣”,对皇帝说什么“今儿个的仪仗,似乎不是皇太后应当应份的,赶紧撤了吧”,云云。

    何况眼前的“九间”的“皇太后正殿”?!

    这是摆明车马,将她啊,还得加上慈安拟之于帝王了!

    这座九间的大殿,将她还有慈安“超擢”于二十四史所有的“贤后”之上,“女中尧舜”四字,这会儿想起来,竟真的不似“虚谀”了!

    这是对她的过往功绩的最高、最大的肯定,或者,用二十一世纪的说法,是对她的“人生价值”的最高、最大的肯定。

    她也不打算作态谦让了这一来,大殿已成事实,再怎么也不可能“赶紧撤了吧”?二来,这里不比回銮之时乾清门前的万众瞩目,身边没有“外人”嘛!

    要理解慈禧的惊喜,还得明白:她的惊喜,是“喜上加喜”。

    在此之前,虽然已经做了整七年的皇太后,但是,她也好,慈安也好,都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皇太后正殿”,她的“皇太后正殿”,不过就是长春宫的前殿;慈安的“皇太后正殿”,不过就是钟粹宫的前殿左不过一座面阔五间的房子罢了!

    紫禁城里唯一真正意义上的“皇太后正殿”,是慈宁宫,不过,即便慈宁宫,也是前殿后寝的格局正殿为“慈宁宫”,寝宫为“大佛堂”,都在一个院子里,彼此面面相觑。

    只有皇帝才拥有独立于寝宫的“正殿”。

    或许再加上一个太上皇太上皇正殿是皇极殿,寝宫是乐寿堂,虽然同属宁寿宫区,但可以说是“不在同一个院子里”。

    现在,要再加上“我们姐儿俩”了。

    颐和园里,自己的寝宫乐寿堂不好意思,和高宗纯皇帝的乐寿堂重名了;“东边儿”的寝宫玉澜堂,同仁寿殿,都是彼此独立的。

    片刻之间,慈禧的心态,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对“他”的多少怨恨、“他”给自己的多少委屈,似乎,都在这座面阔九间的“皇太后正殿”前,烟消云散了。

    *

第七十章 我变幻了时空,我改变了历史

    慈禧固然心潮彭拜,关卓凡在一旁,也是颇为感慨的,不过,两个人的“点”,并不一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关卓凡感慨的是,原时空的仁寿殿,其实是面阔七间的,因为自己这个穿越者,仁寿殿才在本时空变成了面阔九间。

    原时空,仁寿殿局促于七间的规制,并不是因为什么“僭越”的问题。

    虽然,为了讨慈禧的欢心,起了一个“仁寿”的殿名,但仁寿殿作为处理政务的场所,主要的使用者,是德宗,不是慈禧彼时的慈禧,名义上已经“撤帘”了。

    就是说,仁寿殿其实是“天子正殿”,不是“皇太后正殿”。

    堂堂的“天子正殿”,面阔只有区区的七间,是因为钱不够了。

    颐和园是清漪园的复建,但是,限于财力,原时空的颐和园,只恢复了清漪园三分之二的规模,而且,其中不少的殿阁,都是原版的“简化版”仁寿殿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清漪园时期,仁寿殿曰勤政殿,听这个名字,便晓得它是皇帝在园内的“正殿”并不是什么“皇太后正殿”因此,正正经经,面阔九间。

    清漪园重建,易名颐和园,勤政殿易名仁寿殿,面阔九间变成了面阔七间。

    如今,它又变回来了。

    关卓凡想,仁寿殿的变化,算是历史的变化的一个小小缩影吧不论是原时空,还是本时空。

    这个变化,不仅仅是财力的变化。

    事实上,即便考虑到通货膨胀等各种物价变动因素,原时空的颐和园简化版的清漪园的造价,也远远超过了原版清漪园,最重要的原因,无他,两个字:“**”。

    修建清漪园的时候,“大工”的工程款,八、九成“到工”,落到经手人腰包里的,大约一到两成;修建颐和园的时候,倒转了过来,“大工”的工程款,只得两成“到工”,落到经手人腰包里的,有八成之多。

    这么搞法,钱怎么可能够用?

    这是关卓凡为何一定要“另起炉灶”,坚决不许内务府染指“大工”的原因。

    另外,组织、动员的能力,清末也比不上清朝中期了。

    穿越七年,较之原时空,不能说整个中国已经发生了根本的、系统性的变化,但是,就某些局部来说,确实已经发生了根本的、系统性的变化。

    我应该为自己骄傲。

    好吧,说回那位心潮澎湃的御姐。

    此时的慈禧,看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她开始留意慈安说的“哎哟,院子里头,摆了这许多的东西”了。

    慈禧很快发现,院子里的太湖石,并不止于门口的那块“照壁石”除了居中的“照壁石”之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摆了一块形态各异的太湖石。

    皇夫介绍,这四块太湖石,寓春华、秋实、夏荣、冬枯之义,称“四季石”,连同“照壁石”,可比拟庐山的“五老峰”,称“峰虚五老”。

    两位皇太后都连连点头,“有意思,有意思!”

    关卓凡又说,这个“四季石”,其实是圆明园的旧物自圆明园“水木明瑟”移来,上头还有高宗纯皇帝的御笔。

    两位御姐都是一怔,细看时,果然,那块“春华”的下半部,刻着高宗的题诗:

    林瑟瑟,水泠泠,溪风群籁动,山鸟一声鸣,斯时斯景谁图得,非色非空吟不成。

    再细看,连印章都刻了上去,一方是“惟精惟一”,一方是“乾隆宸翰”。

    慈安嘀咕,“怪不得有点儿眼熟呢。”

    既知这是圆明园的旧物,两个女人的心境,就变得十分复杂了。

    慈禧注目片刻,轻轻的说了声,“也好。”

    什么“也好”呢?

    当然,没有人追问。

    慈禧的目光,从“春华”移到院子中央的两只巨大的铜麒麟上面。

    似乎……也有点儿眼熟?

    不错,皇夫说道,这两只铜麒麟,是从长春园二宫门移过来的。

    长春园?

    两位皇太后,愈发的感慨了!

    这一回,轮到慈安了“也好。”

    慈安的意思是,三山五园,火焚之后,尽成废墟,现在,清漪园恢复了,将其余四园残留的精华,汇聚于颐和园,“也好”。

    不过,这个“也好”,和慈禧的“也好”,是一个意思吗?

    铜麒麟之后,就是殿前露台了,上面的“陈设”,还真是不少。

    最前面的一排,是四尊铜鼎,一字摆开,这个不稀奇;铜鼎之后,是一对铜龙,一对铜凤,龙在中间,凤在两边这个就比较稀奇了。

    另一处“皇太后正殿”慈宁宫,殿前摆了什么,两位皇太后都说不上来她们很少去慈宁宫,慈禧更是绝足不去;能够拿来做参照的,只有乾清宫和皇极殿,那两处,殿前摆的,都是铜龟、铜鹤,眼前的这种摆法儿铜龙、铜凤,还从来没有见过。

    慈安笑着问道,“铜龙、铜凤这是什么讲究呢?”

    这也是慈禧想问的问题。

    “回太后,”关卓凡微笑说道,“自然是‘龙凤呈祥’。”

    微微一顿,“这两对龙凤,均为空腹,可在其中燃点檀香,请太后想一想,彼时,龙、凤口中,香烟袅绕而出,龙、凤皆如在云中,这个,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啊?啊,是,是,好,好!”

    慈安连连点头,慈禧的脑海中,却一连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这个“龙凤呈祥”,一定还有花样的,不过,到底是什么花样,一时之间,她还无法确定。

    不过,一定不是坏事儿别的不说,龙、凤,总比龟、鹤的“档次”要高吧?乾清宫还是“天子正寝”、皇极殿还是“太上皇正殿”呢!

    在这儿,狮子替关卓凡嗦几句。

    “原时空”,仁寿殿前的铜龙、铜凤,是凤在中间,龙在两边,原因呢,并不难想:慈禧以为,她这只“凤”,该凌驾于德宗那条“龙”上头的。

    还要,前头提到的铜麒麟,“原时空”,仁寿殿前,只有一只。

    铜麒麟是一九三七年才从长春园移过颐和园的,彼时,两只铜麒麟,只剩下一只了,还是跛了脚的另一只,已毁于辛丑之乱了。

    原时空的辛丑之乱,绝不可能现于本时空,这两只铜麒麟,必会无灾无病的留诸后世,这,就是历史的改变吧!

    还有一个小小的改变,也要提一下:

    原时空,铜龙、铜凤,以及殿前储水用的铜缸上面,都铸有“天地一家春”字样;本时空,这个字样,欠奉了。

    “天地一家春”是圆明园“九洲清宴”的一组殿阁,慈禧就是在“天地一家春”幸于文宗的,打那儿以后,便开启了“上升模式”,因此,她视“天地一家春”为她的“福地”,终生念念不忘。

    本时空嘛,嘿嘿。

    此时,仁寿殿的大门,是洞开的,从外头看进去,丹陛之上,摆着特制的宝座较之一般的宝座,要更长一些,适合两宫皇太后并坐受礼。

    宝座上头,悬着“寿协仁符”的匾额。

    “这四个字儿好!”慈安说道,“意思好,也扣住了‘仁寿’的殿名。”

    “是!”

    关卓凡应了一声,正要说了下去,慈禧开口了,闲闲的,“这殿门的上头,要不要也挂一块匾额呢?”

    御姐问这个话,真的是“闲闲的”,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可是,关卓凡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

    目下,仁寿殿殿门上是没有匾额的,不过,原时空的仁寿殿殿门上,有一块慈禧手书的“大圆宝镜”的匾额当然,所谓“手书”,其实也是翰林或“女清客”代笔,然后盖上一方“慈禧皇太后之宝”罢了。

    谁的手书,不是重点,重点是,正殿不管它是“天子正殿”还是“皇太后正殿”殿门上头,悬“大圆宝镜”,根本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嘛!哎,这儿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尼姑庵、和尚庙不成?

    唯一的解释,是“辟邪”这四个字,相当于一块“照妖镜”。

    可是,为什么要辟邪?又是避谁的邪?

    时人、后人的大多数解释,都指向珍妃,可是,如果“大圆宝镜”的匾额是在辛丑之乱两宫西狩前就挂上去了,这个解释,就说不通了。

    那么,避德宗的邪?

    嘿,也说不定。

    反正,晚年的慈禧,有许多事情,确实是在乱来了。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殿门上头,这个匾额,可以挂,也可以不挂,并无一定之规,如果太后以为该挂,就请锡赐宸翰,臣着人办理。”

    倒要看一看,您会不会整一个“大圆宝镜”出来?

    慈禧还没有答话,慈安先“”了一声,笑道,“什么‘宸翰’不‘宸翰’的,我们姐儿俩的字儿,哪里拿得出手?匾额什么的,更加是不懂的你看着办吧!”

    慈禧本来并没有什么“锡赐宸翰”的意思,给关卓凡一说,反倒有点儿跃跃欲试了她在天津一年,跟着楠本稻,是很练了点儿字儿的,此时的圣母皇太后的法书,较之去天津生产之前,已颇不一样了。

    可是,给慈安这么一说,只好打消了念头,“姐姐说的是你看着办吧!”

    关卓凡还未答话,慈安又抢在里头了,“哎,你看这样子好不好?叫皇帝来写吧!这些日子,皇帝的功课,颇有进益,这几个字儿,应该写的来的吧?”

    啊?

    皇帝颇出意外,不敢就接口,迟疑了一下,看向关卓凡。

    “关老师,”慈安微笑说道,“你看怎么样啊?女儿替娘写几个字儿,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吧?”

    “是!”关卓凡赶紧俯一俯身,“皇上虽然圣学未成,不过……颐和园本为孝养两宫皇太后而建,皇上题匾,状其况,志其事,既为两宫皇太后寿,又剀切宣谕本朝‘以孝治天下’之至意,嗯,确实是十分合适的。”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不过,没有说什么。

    “哟,”慈安笑道,“你的道理真大!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用慈爱的目光看着皇帝,“我们两个皇额娘,可就等着你的字儿喽?”

    皇帝欠一欠身,轻声说道:“是,女儿谨遵懿训。”

    “那”慈安说道,“咱们现在进殿?”

    关卓凡刚要说话,又被慈禧抢了先,“姐姐,咱们最好看着点儿钟点儿这么细细的逛下去,到了传午膳的时候,只怕,连你的玉澜堂也看不完呢!”

    慈安一怔,想一想也是,点点头,“那好,先过玉澜堂、乐寿堂那边儿,得空了,再回仁寿殿这边儿行吗?”

    最后一句,是对着关卓凡说的。

    “没有问题”关卓凡说道,“一切都照两位皇太后的吩咐。”

    不过,慈禧暂时不欲进仁寿殿,真正的原因,并非怕耽搁了传午膳。

    *

第七十一章 紫气东来

    慈安向殿内望了一眼,“哎,宝座后头的屏风,怎么是亮闪闪的?”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那面屏风,其实是几面大镜子接在一起,上面绘有山水花鸟福寿等等图案所以,看起来是亮闪闪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慈安“哎哟”了一声,“真有意思!”

    又向殿内望了一眼,颇有点儿恋恋不舍的样子,不过,到底还是转过身来了。

    关卓凡前引,玉儿、喜儿一边儿一个搀着,两宫皇太后走下露台,慈安一边走,一边用一种满足的口吻感叹道:“哎,好多的树啊!”

    “不止树,还有花儿!”慈禧指点着,“姐姐你看,那几株,其实是海棠树,只是还没有开花儿罢了。”

    慈安仔细一看,“哟,真是的海棠西府海棠!”

    确实很多树槐树,柏树,楸树,龙爪树,以及海棠树,加在一起,林林总总,有数十株之多。

    “石头、树、花儿,”慈安对关卓凡说道,“哎,你还真的是拿造园子的路数来造‘正殿’呢!”

    “回太后,”关卓凡微笑说道,“其实还不止两位皇太后这边儿请。”

    “这边儿”仁寿殿的右手边儿。

    慈禧突然站住了,“我有点儿糊涂了,这边儿咱们这是往哪个方向走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咱们这是往南走正南。”

    “呃……”慈禧真的糊涂了,“仁寿殿坐北朝南,右手边儿应该是往西呀!可是,地上的影子”

    地上的树影显示,关卓凡说的是对的一行人确实正在往南走。

    她这么一说,李莲英等反应机敏的,也觉出古怪了,仔细一想,也跟着糊涂了。

    当然,也有对方向、方位天生无感的,譬如俺们的慈安姐姐,听了慈禧姐姐的话,依旧一片茫然。

    “回太后,”关卓凡歉然说道,“怪臣没有说明白仁寿殿不是坐北朝南,是坐西朝东。”

    啊?

    慈禧不必说,连慈安、皇帝在内,众人皆不禁愕然。

    都晓得仁寿殿的前身,是清漪园时候的勤政殿“天子正殿”哎,居然不是坐北朝南?

    这是什么道理?

    关卓凡看着大伙儿疑惑的目光,心里说,好吧,其实,俺也很疑惑。

    表面上非常从容,“回两位皇太后,是这样子的”

    微微一顿,“清漪园颐和园在四九城之西,为兑位兑位的房子,在风水里头,规矩是要坐西朝东的,不过,园子里成千上百的房子,自然不能统统坐西朝东,于是就挑一间最大的,以为……代表,这间最大的,自然就是勤政殿仁寿殿了。”

    “哦,”两位御姐释然了,“原来是风水……”

    “同时,”关卓凡继续忽悠,“坐西朝东,也是取‘紫气东来’之义。”

    “对呀!”慈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房子朝东,东边儿来的‘紫气’,不就直接进房子来了么?如果坐北朝南,这个‘紫气’,还得打个转儿,绕个路,才进的来!”

    慈禧也连连点头。

    关卓凡敲砖钉脚,“颐和园里,有一座城关东城关,就叫做‘紫气东来’。”

    这一回,两位御姐,一起连连点头。

    事实上,什么“兑位”,什么“风水”,什么“紫气东来”,统统是关卓凡自己脑补出来的。

    穿越之前也好,穿越之后也好,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关卓凡一个合理的解释“天子正殿”的勤政殿,为什么坐西朝东?

    最大的可能,大约只是为了方便紫禁城在东,皇帝临幸清漪园,都是打东边儿过来的,自东宫门入,不必拐弯儿,一路就进了勤政殿;还有,清漪园内,万寿山在北,昆明湖在南,南门是水路,因此,只能把东门设为正门,不能把南门设为正门如果南门可以设为正门的话,自南门入,勤政殿大约就是坐北朝南了。

    可是,如此解释,两位皇太后一定若有所憾,尤其是慈禧,说不定就会因为这个坐西朝东,觉得自己的“皇太后正殿”被“降格”了,所以,关卓凡才想了“兑位”、“风水”、“紫气东来”一套说辞出来。

    果然,这一类风水气运的说辞,对于两位御姐,尤其是对于慈禧,端的是“一帖见效”。

    所以说,没有好广告,哪儿来的好疗效?

    嘿嘿。

    说话间,已经接近仁寿殿的右缘了,关卓凡示意右转,众人跟上,便转到了仁寿殿右侧的空地,看时,左手边是一座上覆松柏的高台,迎面的,却是一大片高低错落的叠石假山,观其“山势”,应该是一直绵延到殿后头去的。

    大多数人都不禁一怔:前头没有路了呀?

    难道,要“爬山”不成?

    再者说了,一直走下去,不就到了仁寿殿后头了吗?这个……怎么回事儿呢?

    少数心水清的,如慈禧,却晓得关卓凡的路并没有带错慈禧是看过颐和园的“总图”的,记得玉澜堂位于仁寿殿的西边,既然仁寿殿是坐西朝东,那么,由仁寿殿而玉澜堂,自然就应该往殿后、也即正西的方向走想来,前面的这一大片假山,并没有把路封死,其中应该另有乾坤。

    她没有猜错。

    关卓凡感觉到了大伙儿的迟疑,主动停了下来,加以解释:

    回两位皇太后,这座上覆松柏的高台,曰“国花台”,仁寿殿的另一侧,即左侧、北侧,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即是说,仁寿殿左、右亦即南、北两侧,各有一座“国花台”。此台分上下两层,这上层,两位皇太后看到了,种的是松柏,下层呢,种的是牡丹,现在还没有开花,到了阳春三月,便竞芳吐艳啦。

    大伙儿看时,松柏之下,果然是牡丹。

    关卓凡继续说道:大殿后头,是一大片假山,一直延展至大殿的左、右两侧,此为“倚山”之势也,其中有多条曲径,北通德和园大戏楼的正门,西通玉澜堂东配殿霞芬室的后门不过,咱们现在虽是去玉澜堂,走的却不是这条路咱们要去的,是玉澜堂的正门,因此,走西南向的一条曲径。

    “哦,”慈安点头,“原来如此……”

    母后皇太后虽然“原来如此”,其实早已听的晕头转向,圣母皇太后就不同了,一副清清楚楚的“舆图”,已浮现在脑海中了。

    “这个,”慈禧沉吟了一下,“大约就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吧?”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太后圣明!正是如此!”

    这位姐姐,端的是聪明!

    而且,真的有点儿……“出口成章”的架势了。

    “咱们中国人造园子,”关卓凡继续说道,“讲究的是‘抑景’,先扬后抑,欲扬先抑,若由此而彼,直捅捅的一览无余,就不够味道了这片假山,就是‘抑景’,可谓之‘山抑’。”

    慈禧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

    微微一顿,“洋人造园子,似乎不讲究这个。”

    关卓凡微微一笑,“是。”

    他晓得,御姐一定是想起官港行宫的园林了。

    说话间,已经转过了“南国花台”,假山和“南国花台”相夹的一条“曲径”也即关卓凡说的“西南向”的曲径,露了出来。

    于是上路。

    怪石嶙峋,兜兜转转,正在纳闷,突然之间,豁然开朗,所有人都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人群之中,发出了一片低低的“咦”的惊叹声就连太监、宫女,都没有忍住“失仪”。

    天光水色,无边无际,耀目生辉。

    啊,昆明湖。

    原来,一穿过仁寿殿后的这片假山,就是昆明湖了!

    这个“抑景”,还真是

    哎,不晓得该怎么形状了!

    不过,眼前的昆明湖,怎么同想象和记忆中的昆明湖两宫皇太后都是临幸过颐和园的,所以,对于她们两位来说,算是“记忆”大不相同呢?

    想象和记忆中的昆明湖,都是“澄碧”的,可是,眼前的昆明湖,却是蓝白相间地道的蓝,地道的白初春明媚的阳光照耀之下,蓝若晴空,白似瑞雪,蔚为奇观。

    蓝也罢了,白是什么?

    定睛细看,终于明白了白的是冰。

    此时的昆明湖,正在融冰之中,绝大部分的湖面,都已解冻了,但浮冰并未消融,被湖水一路推向岸边,近处的即东岸的不觉得什么,但远处的即北岸的、西岸的连绵一线,反射阳光,由北而南,形成了一条细细的、雪白的、一眼望不到头儿的“冰带”。

    融冰,北京人都是见过的,可是,昆明湖这般的大湖的融冰,在场之人,除了关卓凡,却没有第二个人见过,再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一副奇景!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才第一个开口了。

    “唉,”她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个‘抑景’,真正是有道理!真的就是妹妹说的……嗯,‘山重水复没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把人……揉搓的一怔一怔的!”

    微微一顿,“我还算是来过颐和园,见过昆明湖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没有去纠正她的“山重水复没有路”,只说道:“太后圣明!”

    顿了顿,将手向右前方一让,“两位皇太后请看这就是玉澜堂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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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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