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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八章 可圈可点的法国人?可畏可怖的中国人!

    钓鱼台国宾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都睁大了眼睛,他们虽然尽力保持着礼貌和平静,可是,深受震动的神情依旧难以完全从脸上抹去,卡尔亲王更是微微的张了张嘴巴,然后,舔了一下嘴唇,艰涩的咽了一口唾沫。

    升龙一役,中国人打败法国人,已足够令人震动,更不可思议的,是……战果,或者说:战损比。

    法国方面,连“玛丽公主号”在内,近一千一百人,上自最高指挥官巴斯蒂安上校,下至普通商船水手,或者被歼,或者投降,竟然拿捷报上的话说,“无一人片板逸出”,连个逃回土伦或西贡报信儿的都没有。

    真真正正,全军覆没。

    中国方面呢?

    唯一的“伤亡”,居然只是

    “‘海晏号’连中两弹,”关卓凡说道,“虽然船体未遭到什么实质性的破坏,可是,‘炮房’里头的人,却个个七荤八素,几个炮手,都有不同程度的脑震荡,或者口鼻出血,有一个,耳膜都震破了,就算不失聪,今后的听力,也必大大受损。”

    顿了一顿,“还好,火炮的液压升降系统,并未受到破坏,依旧可以如常运作,只是炮手的情形,必定影响接下来的射击精度,只是‘海晏号’开了两炮之后,法国人就打出了白旗,对射击精度到底能够影响到什么程度,就无从实证了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算一个小小的遗憾。”

    腓特烈王储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海晏号’船体的安然无恙,”关卓凡用欣慰的口气说道,“证实了弧面较之平面,确实能够起到更加好的防护作用‘海晏号’中弹的两个地方,一个是炮房,一个是锚甲板,都是弧形的,炮弹还没有来得及爆炸,就被弹开了或者说,就被‘滑’开了。”

    顿了顿,“炮房是个半圆形,锚甲板呢,中间微微凸起,形如龟背,这个设计,原本倒不为防弹‘全甲炮艇’船身低矮,海水容易涌上锚甲板,将之设计成弧形,可以达到更好的破浪效果,使涌上甲板的海水迅速流回大海,不致滞留甲板,涌入炮舱这个,嗯,算是‘无心插柳’了。”

    “全甲炮艇”的设计,虽然也是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感兴趣的,但此时此刻,他们真正关注,并不及此,见辅政王殿下的洋洋得意的分析报告总算告一段落了,腓特烈王储暗暗透了口气,换过一副欢然的神情,先说了一声“是”,然后用热烈的口吻说道:

    “对于贵国的英勇的军队在殿下的英明的领导下取得的辉煌的胜利,我要致以最衷心的祝贺!”

    略略一顿,正要说了下去,卡尔亲王插了进来,微微皱着眉,“倒是没有想到,法国人居然如此的”

    说到这儿,及时打住。

    可是,谁都晓得,他没有说出口的几个字是什么“不堪一击”。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如果法国人确实“不堪一击”,那么,“贵国的英勇的军队”的胜利,是不是就没那么“辉煌”了?辅政王殿下的“领导”,也就没那么“英明”了?

    卡尔亲王的话,在外交上,不算合适的辞令,不过,却是合理的怀疑战损比实在太惊人了。

    不能真叫普鲁士人认为法国人“不堪一击”关键还不在于是否影响法国人对于中国人战力的评估,更重要的是,自信虽不可缺,可也不能矫枉过正,变成轻敌如果普鲁士人真的认为法国人“不堪一击”,那么,在接下来的普法战争中,就可能或者不出尽全力,或者做出错误的部署。

    “平心而论,”关卓凡说道,“法国人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可圈可点?

    在兵力对比并不如何悬殊的情况下,全军尽没,并且未给敌军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杀伤,这叫“可圈可点”?

    不过,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没有打断关卓凡的话。

    “先说岸上的”关卓凡说道,“战斗一打响,法军就失去了两位指挥官图尼森中尉、安邺上尉几乎同时中弹,图尼森中尉阵亡,安邺上尉昏死过去,在这种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法国士兵依旧认真的执行着安邺上尉中弹前发布的的命令‘展开战斗队形’。”

    顿了一顿,“而且,直到投降,来自法国本土的士兵,以及来自阿尔及利亚的轻步兵,竟然都没有一个溃逃的溃逃的,都是越南本地的雇佣军,我认为,这场战斗,法国士兵还是表现出了优秀的纪律性,以及……相当的勇气。”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对视了一眼。

    “再说河上的”关卓凡继续说道,“‘蝮蛇号’对‘海晏号’集火射击之前,未经任何校对射击,结果,第一轮炮击就击中了‘海晏号’,考虑到彼时‘蝮蛇号’正在遭受‘伏波号’的猛烈攻击以及‘海晏号’有限的体积,我认为,法国海军的表现,相当专业,炮术,更是精湛。”

    “法军之败,说到底,还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以及……轻敌过甚!岸上,法国人一直不晓得,对面的堑壕里藏着敌人,直至指挥官中弹;河上更是如此法国人对敌舰经已掩至身后,始终懵然不绝,直至‘河清号’发炮”

    “结果,不论岸上还是河上,由始至终,法军都未能成功‘展开战斗队形’由始至终,一直处在一个异常被动的、无法有效还击的状态中,直至死伤和损失达到了再也无法承受的程度。”

    即便法军的表现,不至于“不堪一击”,这场战役的不可索解之处,依旧太多

    岸上,彼此对射,在自身遭受重大伤亡的同时,无论如何,总该给对方造成一定的损失;河上河、海不比陆地,无起无伏,蒸汽动力舰船喷出的浓烟,数海里之外就能看见,怎么会“对敌舰经已掩至身后,始终懵然不绝”呢?

    还有,中国舰队进入战场的时间点,不差分毫岸上的战斗一爆发,中国舰队便进入战场,展开战斗队形,随即发炮,没有浪费一分钟的时间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们可是在法国人离开土伦港的次日才蹑踪北上的啊!

    普鲁士人的疑惑,终究还是一一问了出来。

    关卓凡一一解释:电报、海线、趸船、栅拦、箭袭、火攻……

    “合署办公”、“易门入城”缓兵之计。

    以及,黑夜和特殊的地形、地貌的掩护,等等。

    岸上的战斗,关卓凡只强调了前后夹击一部正面狙击,一部断敌退路以及堑壕的作用,没有提及加特林机关枪。

    他并无意对盟友保密,可是,如果强调加特林机关枪的作用,普鲁士人很可能会产生某种误会,在即将爆发的普法战争中,造成战术层面的不良影响。

    根据关卓凡的记忆,原时空,法国人曾开发了一种叫做“排枪”的速射武器,并在普法战争中投入实战,不过,效果不彰,未对战况产生任何实质性影响。

    法国人的问题有二:

    第一,未将“排枪”作为步兵支援武器,而是将之当做炮兵的一部分来使用,结果和其他正经的火炮一起,被普鲁士射程更远的克虏伯炮团灭。

    第二,“排枪”较之加特林机关枪,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没有“扫射”的功能一个士兵被打成了筛子,两旁的士兵,依旧安然无恙。

    较之原时空,本时空的普法战争,将提前两年爆发,法国人的“排枪”,或者来不及投入实战,即便投入了实战,也是赶鸭子上架,其表现,绝不会较原时空更好。

    如果关卓凡向普鲁士人强调加特林机关枪的作用,在接下来的对法战争中,普鲁士人遇到“排枪”,就可能将之当做加特林机关枪一类的兵器,从而在战术层面做出不必要的、甚至是错误的调整和改变。

    所以,关卓凡想来想去,算了,还是不提这茬了吧!

    关卓凡的解释,虽然没能将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所有的疑惑都消除掉,不过,已足够令兄弟二人惊叹了

    整个升龙战役,规模虽不算大,但预谋之深远,判断之精准,计划之周详,以及最重要的,执行之得力,实在是

    几到了叫人可畏可怖的程度了!

    “杰作!”腓特烈王储赞叹着说道,“真正的杰作!”

    “王储殿下过誉了,”关卓凡说道,“其实也是侥幸如果不是法国人的骄狂托大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我们的许多计划,未必就能顺利实施。”

    微微一顿,“对了,以二位殿下对法国人的了解,经此一役,法国人的这里”

    说着,关卓凡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会有所改弦更张吗?”

    腓特烈王储还在沉吟,卡尔亲王已断然说道:“不会!法国人的这一跤,跌的还不够狠,以高卢人的尿性,不会自省,只会恼羞成怒!”

    关卓凡微微一笑,“恼羞成怒?那就是”

    “是!”卡尔亲王说道,“接下来,我想,法国应该就会向贵国宣战了!”

    *

第一二九章 大打,久打,往死里打!

    “宣战?”关卓凡微微一笑,“果真如此,我就求仁得仁了!”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都是心头一震,卡尔亲王的反应更大,身子向前一探,眼睛中放出灼灼的光来,语气中也带出了一股压力,“果真如此,殿下贵国何以为计?”

    关卓凡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何以为计?以贵国为计啊!”

    卡尔亲王立即看向表弟,腓特烈王储微微涨红了脸,嗫嚅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什么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对关卓凡的这句话,毫无心理准备。

    呃,辅政王殿下的这一招“将军”,不好随便接的。

    腓特烈王储这个“访华代表团团长”,所负的职责,仅仅是“考察”;根据他的“考察”结果,做出取舍判断,是国王和首相的事情,他这个王太子,未经授权,并没有代表政府宣示最重大的政治和军事政策之进止的权力。

    如果腓特烈王储是一个俾斯麦、毛奇之类的主战派,譬如,将“访华代表团团长”换成了同为主战派的卡尔亲王,可能就大包大揽,将关卓凡的“将军”接了下来,然后拿着对中国人的承诺,回过头去,“倒逼”瞻前顾后的国王做出最后的决断。

    可是,腓特烈王储非但本就不是主战派,而且,也是更重要的,他的储君的身份,远较普通臣子敏感尴尬,别的臣子同国王吵了起来,可以如俾斯麦者,一甩手,扔下一句“老子不干了”,然后掉头而去;腓特烈王储可不行他若“挂冠”,那还得了?!

    王储殿下得时时刻刻,小心翼翼,不给国王陛下留下一个“专擅”的印象。

    关卓凡倒也没有叫王储殿下继续尴尬下去,收起了语气中的玩笑意味,继续说道,“事实上,就在此时、此刻,我的大部队,正源源不绝的越过边境,进入越南的北部北圻,目下,北圻的中**队,应该已经超过了一个师了……”

    关卓凡的话音尚未歇落,卡尔亲王就一迭声的喊道,“越南地图!越南地图!”

    侍从拿来越南地图,在桌子上平摊开了,三位殿下围了过去。

    关卓凡一边指点,一边说道,“这个关口,叫做‘镇南关’,大部队就是从这里进入越南的……”

    “殿下,”卡尔亲王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说的‘大部队’,不是普通的地方部队,而是贵国的国防军同取得升龙战役胜利的那支部队一样,同属以您的名字命名的……‘轩军’吧?”

    “是的。”

    “目下越过边境的‘轩军’,”卡尔亲王说道,“若果真已达到了一个师,那么,边境的另一侧”

    说到这儿,打住,看向关卓凡。

    关卓凡暗赞:此人果不愧为普鲁士第一战将,眼光敏锐,迥乎常人!

    “还有两个师。”

    两个师?

    卡尔亲王固然出乎意料,腓特烈王储也是大吃一惊就是说,在此之前,中国人已在中越边境地区部署了三个师的兵力了!

    即便普鲁士和法国爆发全面战争,首次接战,双方投入的兵力,也不过就是每边各三个师左右罢了。

    不比普鲁士拥有发达的铁路网,目下,中国只在首都北京周边,建成了少量的铁路线,既如此

    “三个师的兵力,非旦夕可集,”卡尔亲王说道,“如此说来,‘轩军’很早就开始做相关的部署了?”

    “是,”关卓凡点了点头,“事实上,‘相关的部署’,三年前嗯,其实是差不多四年前就开始了。”

    两个普鲁士人,又是大吃一惊三、四年前?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快速的转着念头:

    《西贡条约》是一八六二年签署的,不过,之后,越、法双方又就此经过了多次的折冲,直至一八六五年,法国人才正式割取南圻东三省;至于进一步侵占南圻西三省,那已是去年的事情了

    目下是一八六八年,就是说,在法国人还没有正式动手割取南圻东三省之前,中国就开始筹划对法战争了!

    “当然,”关卓凡继续说道,“所谓‘相关的部署’,也包括前期的准备工作譬如,修葺道路、城池,储备弹药、粮秣,修筑防御工事,等等;真正的军事调动,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普鲁士人更加震动了这个架势,不但是准备“大打”,而且,还准备“久打”!

    甚至,中国人已经做好了战火延烧境内的准备了!

    这个战争的决心,较之升龙战役的“预谋之深远,判断之精准,计划之周详,执行之得力”,更加“可畏可怖”!

    呃,三、四年前

    咳咳,彼时,普鲁士连奥地利都还没有打败,对于法国,更加是一天到晚的赔笑脸,生怕一不小心,忍了皇帝陛下的不高兴;彼时,对撼法兰西、争雄欧陆的念头,还根本没有生出来好吧!

    事实上,就是俾斯麦、毛奇那班人,也不过是这两年才真正膨胀起来的吧!

    彼时,中国人居然就下定决心,同法国人大打出手、找场子翻盘了?!

    彼时,距其一八六零年之败,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啊!

    “殿下绸缪深远,”卡尔亲王目光炯炯,“我佩服之至!”

    看着地图,沉吟了一下,“不过,如此部署,战略目的是什么呢?殿下是否打算,水陆并举,南下……西贡?”

    微微一顿,“越南的地理,我并不熟悉,可是,看地图”

    说到这儿,打住了。

    看地图,北圻的中心升龙,到南圻的中心西贡,足有一千六、七百公里的样子,就算道路平坦,以正常速度行军,也差不多要两个月之久,何况,越南国土狭长,道路似乎并不如何平坦?

    如果“水陆并举”,“陆”这一块儿,似乎……缓不济急吧?

    关卓凡微微一笑,“亲王殿下目光如炬!升龙至西贡,超过一千七百公里;加上越南河网密布,升龙南下西贡,真正叫‘道阻且长’!西贡固然我吾之所欲,水陆夹攻,在军事上,亦是上上之策,可是,急不得!”

    顿了顿,“不然,不说别的,单说部队走到一半儿,越南的雨季,就该来了两位殿下没有见过越南雨季的模样:天上暴雨如注,地下洪水泛滥,三个师的士兵、大炮、骡马、车辆,泡在及膝的泥泞之中,那个场面,想一想就”

    说着,微微的摇了摇头。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对视一眼,都微微颔首。

    “就是说,”这一次说话的,是腓特烈王储,“短时间内,如欲对西贡用兵,若行‘水陆夹攻’之策略,其中的‘陆攻’,只能以海运,将兵员运送至……嗯,尽量接近南圻的某个港口,登陆之后,再由陆路,向南圻进发?”

    顿了一顿,“不过,目下,我方尚未掌握越南沿海的制海权,所以”

    所以,作为战略目标,在优先顺序上,西贡什么的,只能往后排了。

    腓特烈王储的反应,虽较卡尔亲王慢了半拍,可是这一番分析,却也非常之通透,关卓凡亦不禁佩服。

    尤其“我方”二字,更是彰显盟友间的同仇敌忾;同时,亦不妨是当做对方才未对辅政王殿下的“将军”做出直接反应的一种曲意弥缝。

    另外,也算是腓特烈王储就“最重大的政治和军事政策之进止”婉转的表达了个人的立场。

    既如此,关卓凡自然要大赞,“正是如此!王储殿下的分析,透彻极了!”

    不过,既如此,问题还是那个问题如此部署,战略目的是什么呢?

    “事实上,”关卓凡继续说道,“这个部署,已经略有些‘过时’了这是三年前的规划,是按照最悲观的一种可能性做的规划,那个时候,倒是想不到,中法两国尚未正式宣战,便有‘升龙战役’这样的完整的胜利。”

    “我明白了!”卡尔亲王说道,“殿下所谓‘最悲观的一种可能性’,是指中法战争爆发的时候,升龙乃至北圻已为法国人掌握,因此,中法之战,必然以北圻为战场,甚至,战火可能延烧至中国境内!”

    “不错正是如此。”

    “我非常欣赏辅政王殿下的部署”腓特烈王储说道,“最坏的打算,最大的努力,不存一丝一毫侥幸之心!”

    微微一顿,“升龙战役之辉煌胜利,实非幸致!”

    储君就是储君,这话说的,就颇具政治水平和战略格局了。

    关卓凡谦道,“王储殿下谬赞了!”

    顿了顿,“论及对法国人的了解,二位殿下自然远胜于我倒要请教,接下来,若法国果然对中国宣战,以二位殿下之见,他的第一步棋,该怎么走呢?”

    经过了小站阅兵和升龙战役,就是骄傲如卡尔亲王者,也不敢真的自认“对法国人的了解”,“远胜于”辅政王殿下,何况,自己的看法建议,可能对中国的对策部署产生重大影响,说对了,也罢了,说错了,可就害了盟友!

    一语之出入,干系匪浅,于是,连卡尔亲王都踌躇了。

    *

第一三零章 打脸,找脸,耳光响亮

    主客之间,出现了沉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种沉默,不可以久持,不然就尴尬了。

    “或者,”关卓凡打破了沉默,“嗯,以二位殿下之见,法国一经宣战,会向越南中、北部和中国本土同时发动进攻吗?”

    这一次,卡尔亲王断然的摇了摇头,“不会!”

    微微一顿,“目下之越南,不论中部中圻,还是北部北圻,中国都部署了相当的兵力:中圻,土伦、顺化一线,三、四千人?北圻,更加已经超过一个师了!接下来,如果中国愿意,还可以向越南投入更多的兵力!就是说,目下或即将中国部署在越南的兵力,超过……两万?”

    说到这儿,看向关卓凡,“殿下,不晓得我说的对不对?”

    “非常正确!”关卓凡点头,“亲王殿下擘画明白,有如亲见,我十分佩服!”

    “谢谢您的夸奖!”

    顿了顿,卡尔亲王说道,“经过升龙一役,法国人就算不服气,也该明白了:欲战胜‘轩军’,投入之兵力,就算不占压倒性优势,也要彼此约略相当除非,他们的脑子真的烧坏了!”

    嘿,保不齐,有的人的脑子,就是烧坏了呢?

    “就是说,”卡尔亲王继续说道,“仅仅是攻打越南的中、北部,法国投入的兵力,就至少要一万五千人不能再少了!”

    “若要攻打中国本部那就更加不必说了!”

    “中、越距离欧洲,毕竟地理遥远,限于运输能力,短时间内,法国能够投入亚洲战场的兵力,两万之数,几乎就是一个极限了,同时攻打越南中、北部和中国本土”

    说到这儿,卡尔亲王再次断然的摇了摇头,“法国人无法同时投入这么多的兵力!”

    “受教!”关卓凡含笑说道,“既如此,看来,法国人只好二选一了那么,请教,法国人到底会首选中国本土呢?还是会首选越南的中、北部?”

    腓特烈王储一直静静倾听,没有说话,心里却不免有些奇怪:卡尔说的这些,以辅政王殿下之能,念不及此,未免叫人难以置信,可是,他却扮出了一副“请教”、“受教”的样子,将这些话从卡尔的嘴中一一的“勾”了出来

    嗯,这么做,目的何在呢?

    “我以为,”踌躇了片刻,卡尔亲王终于缓缓说道,“法国人选择越南中、北部,可能性更大一些虽然,我无法确定,这个‘更大’的可能性,到底是百分之五十一?还是百分之九十九?”

    “请道其详!”

    “一八五八年,”卡尔亲王说道,“我访问了法国在此之前,我刚刚因为训练方式引发的争议辞去了近卫军第一师师长的职务。”

    咦,怎么话头转到这上面来了?

    “这趟法国之行,”卡尔亲王继续说道,“于我有重大的收获!我仔细的观察了这个国家和其军队,然后,得出了以下的结论”

    “第一,我的训练方式是正确的!非但近卫军第一师应该改变传统的训练方式,整个普鲁士王国的军队,都应该改变传统的训练方式!不然,普鲁士军队不论如何扩充、发展,最好的结果,亦不过另一只法**队罢了!如是,普鲁士何年何月,才能够免于法兰西之压迫、威胁,傲立于欧洲大陆?”

    咦,难道,一八五八年十年前,您就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想头了?

    “就不说这一层,”卡尔亲王说道,“我眼前之法**队,痼疾缠身,无论如何,也不堪为普鲁士军队师法了!若不改弦更张,迟早有一天,普鲁士将和法兰西一起,落后于时代之潮流!”

    “我有幸拜读过亲王殿下就任第二军军长时发表的演说,”关卓凡说道,“抉摘弊害,荡涤芜劣,真正是痛快淋漓!”

    “辅政王殿下原来也看过拙作?”卡尔亲王的脸上放出光来,“太荣幸了!”

    卡尔亲王是次演说,以法军的训练为反面教材,大肆攻讦,不遗余力,而且,因为是一次军队内部的讲话,语气上冷嘲热讽不说,还用了不少军人们喜闻乐见的“通俗”的说法,孰料,不晓得怎么搞的,演讲稿不但流了出去,还被翻译成法文,登在了法国的报纸上。

    舆论立时大哗,法国人更是气得发昏廿一章,沸反盈天的吵了好一阵子,差一点儿就演变成普、法两国的外交纠纷了。

    “第二次石勒苏益格战争以及七星期战争,”关卓凡说道,“都见证了亲王殿下军事训练改革的卓越成效;我想,接下来,法国人也终究会加入丹麦人和奥地利人的行列,感同身受于亲王殿下的远见卓识。”

    卡尔亲王放声大笑,“升龙一役,法国人已在辅政王殿下这儿‘感同身受’过了!果承殿下之吉言,‘法国人也加入了丹麦人和奥地利人的行列’嘿嘿,我亦不过是追随殿下之步武罢了!”

    两个人相互吹捧,惺惺惜惺惺,透着一股相见恨晚的味道,腓特烈王储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心底不由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有些话,卡尔亲王对他这个王储表弟,都没有说过!

    “第二,”卡尔亲王继续说道,“十年过去了,今日一八六八年之法**队,较之昔时一八五八年之法**队,并无任何变化,一切都在墨守成规,然而,普鲁士军队却早已是脱胎换骨了!”

    说到这儿,目光乜向腓特烈王储,语气则愈发之慷慨激昂,“普、法两军若再次疆场争雄,一八零六年的耶拿之败,绝不会重演!胜利的天平,一定彻底翻转了过来!胜利,一定是属于普鲁士的!”

    一八零六年,普鲁士在耶拿奥厄施泰特战役中惨败于拿破仑一世,次年被迫缔结提尔西特和约,割让一十六万平方公里土地包括普属波兰的绝大部分领土,以及易北河以西的全部领土,并赔款一亿三千万法郎。

    耶拿之败,可算是普鲁士的靖康之耻,其后,普鲁士痛定思痛,推行大规模改革,包括改组中央政府机构,实行地方自治,释放农奴,允许公民参与政治以唤醒民族主义情感,等等,由此,普鲁士才算真正走上了近代化国家的道路。

    “所以,”卡尔亲王对他的“第二”做总结性陈述,“一切的瞻前顾后,都是完全不必要的!”

    腓特烈王储不能接表兄的话头,可也不能当做啥都没听见,脸上的表情,不由就颇为尴尬了。

    还好,“第二”之后,卡尔亲王略略一顿,就开始“第三”了:

    “第三,法国之行以及其后种种,让我见识了法国人的傲慢真正是深入骨髓,无可救药!”

    “法国是欧洲最骄傲、最好面子的国家;拿破仑三世,是欧洲最骄傲、最好面子的君主,而升龙一役,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将法国人的面子,打得粉碎!”

    “法军全军覆没不仅仅是陆上兵员无一人逸出,还包括三条军舰哦,两条军舰、一条商船都叫中国俘虏了!我的记忆中,近现代以来,还从未有一个欧洲国家,在……东方,遭受如此耻辱的失败!况乎自以为天下无敌之法国?这叫高卢人如何可以忍受?”

    “亲王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关卓凡微微一笑,“法国人既然在越南丢了脸,就一定要在越南把这个脸找回来!也即是说,一定要把越南打了下来,不然,就算不得洗雪耻辱?”

    “是,”卡尔亲王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

第一三一章 首战,决战

    “若法国人果然先取越南,”关卓凡说道,“那么,他们会以哪个方向为突破口呢?”

    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在地图上虚虚的滑了过去,“由北而南升龙、顺化、土伦?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

    越南的国土,由北到南都是海岸线,港口无数,可是,真正具有战略意义的,并不算多;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限于硬件条件,适合大规模登陆的,屈指可数,越南中、北部地区,同时满足“具有战略意义”和“适合大规模登陆”两个必要条件的,扒拉来扒拉去,还就是升龙、顺化、土伦了,几乎找不出第四个地方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本来,按照“打脸”、“找脸”的逻辑,法国人很该“在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如是,升龙,自然就该是法国人的第一选择。

    可是

    “‘轩军’已经在北圻部署了一个整师,”卡尔亲王看着地图,目光灼灼,“边境的另一侧,还有两个师枕戈以待,随时可以进入越南;另外,北圻接壤中国,后勤补给也较为容易”

    说到这儿,扭头看向关卓凡,“想来,殿下绸缪数年,弹药、粮秣,早已厚积,是吧?”

    关卓凡微笑着点了点头。

    卡尔亲王的目光,回到了地图上,“升龙地区,中国的力量太强了!如果择升龙以首战,则对于法国来说,首战即决战!”

    微微一顿,“我强调一下,‘首战即决战’,只是对法国而言中国输了,大可卷土重来;法国输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法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次动员同样数量的军队、舰只,投入遥远的东方战场,则非但再不能北上攻略越南之中圻、北圻,就是他自己的南圻,也必定不保!”

    这个时候,腓特烈王储说话了,“如果越南不保,法国在印度支那其余地区的统治譬如,柬埔寨也必随之动摇,法国极可能被迫退出整个印度支那,甚至,整个亚洲除了印度。”

    卡尔亲王点头,“不错!”

    关卓凡亦颔首,“王储殿下高见!”

    “还有,”卡尔亲王说道,“升龙不在海边,法国对中国宣战,中国即可正式接手升龙防务,不必再挂‘协守’的幌子了,到时候,红河口至升龙城的这段水程,法国人遇到的,恐怕就不止于‘栅拦’、‘箭袭’、‘火攻’了!”

    关卓凡再次微笑点头。

    “总之,”卡尔亲王说道,“升龙这块骨头太硬了!反正,如果我是法军的统帅,是不会把首战的战场摆在升龙的!”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关卓凡说道,“法国人以为,正因为升龙地区中**力猬集,才是‘聚而歼之’之良机,择升龙以首战,一战即可定中、越、法之大局一步到位,何等之痛快?”

    卡尔亲王、腓特烈王储都愣了一下。

    卡尔亲王认真的想了一想,微微皱起了眉头,“以法国人的狂傲,还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如果法国人真这么干了,十有**,不是出自印度支那总督府的建议,而是巴黎狂热的舆论烧坏了杜伊勒里宫那只狐狸的脑子!”

    关卓凡和腓特烈王储不由同时会心一笑。

    拿破仑三世有一个“杜伊勒里宫之狐”的雅号,狐狸什么的虽不算好听,可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贬意,同拿三同学的另一个外号“神秘的斯芬克斯”一样,其实都是在强调他的狡诈、多谋、难以捉摸,拿三同学自个儿,其实还挺喜欢这两个外号,将之视作对自己的一种变相的夸奖。

    “巴黎狂热的舆论”是可以想象的,皇帝陛下因为醉心舆论的褒扬而导致的对舆论的“俯从”,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

    “降龙行动”出自印度支那总督府的自作主张,结果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痛定思痛,应该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狂傲了;还有,作为地方政府,也会更多的考虑自身的安危和利益,因此,类似“决战升龙,将中**队聚而歼之”的想头,就不大可能再出自印度支那总督府了。

    接下来,是顺化

    “我简单的了解了一八五八年法、越之战的全过程,”卡尔亲王说道,“法国人进攻顺化,是由陆路,而非水路。想来,从海上进攻顺化,受制于某些因素譬如顺安河口特殊的地形将会非常困难。”

    “可是,陆路的进攻,法国人也未得逞他们无法越过海云岭这道天险。”

    “法国人很快就放弃了攻占越南首都的企图,掉头南下,转攻西贡,这才打开僵局,并最终迫使越南政府签署《西贡条约》,赔款、割地。”

    “一八五八年战争,法国进攻顺化之前,已经攻占了土伦他们是从土伦出发,进攻顺化的;可是,目下,土伦为中、法、越共有,而且,力量对比上,中国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还有,一八五八年,海云岭的守军,只有越南一家,而目下海云岭的越南军队,可以从中**队那里,得到指导和协助;甚至,真正开战的时候,十有**,中**队的角色,不止于‘指导和协助’,就像升龙保卫战一样”

    说到这儿,看向关卓凡,“殿下,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关卓凡含笑说道,“切中肯綮!而且,条分缕析,擘画明白,真正叫洞彻无遗!亲王殿下,你这可不是‘简单的了解’啊!”

    卡尔亲王一笑,“谬赞!嗯,我的意思是,法国人一八五八年都打不下来顺化,一八六八年那是更加不必说了!”

    顿了顿,“所以,无论如何,法国人不会将首战的目标定为顺化哪怕是脑子真的烧坏了!”

    就剩土伦了。

    “我想,”卡尔亲王沉吟了一下,说道,“沱……哦,土伦,应该没有大口径的岸炮吧?”

    “没有!”关卓凡摇了摇头,“事实上,何止没有‘大口径的岸炮’就连炮台都是欠奉的!土伦的炮台,已在一八五八战争中,尽数为法军摧毁;战后,根据《西贡条约》,土伦辟为商港,法军进驻。法国既以土伦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自也不许越南恢复炮台一类的防御设施。”

    “就是说,”卡尔亲王说道,“岸上的中**队,若要反击来自海面的攻击,只有依靠随携的野战炮了。可是,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陆军的野战炮都不能和海军的舰炮相提并论”

    顿了顿,“既然大口径的岸炮仓促难就,那么,土伦防务之关键,便不在岸上,而在海上在于中法两国舰队之争雄了!”

    “确实如此。”

    “关于法国在亚洲的海军军力,”卡尔亲王说道,“我大致替高卢人算过一笔账中国、日本、印度、槟榔屿、马六甲、新加坡、爪哇、菲律宾,再加上越南、柬埔寨,剔除已经被俘的‘蝮蛇号’、‘梅林号’,总还有十七、八条军舰”

    顿了顿,“还有,如果法国正式对中国宣战,一定还会从本土向亚洲调派更多的军舰,有能力在较短的时间内,组成一支……嗯,二十只到二十五只军舰的舰队,用于对中国的战事”

    说到这儿,觑着关卓凡的神色,“请教辅政王殿下,是否有意在土伦或者说,在越南沿海,同法国进行大规模的舰队作战呢?”

    这段话是有潜台词的:

    面对“二十只到二十五只军舰的舰队”,中国目下部署在越南的军舰,不论数量,还是吨位,都是不够瞧的,如欲“进行大规模的舰队作战”,就得从中国本土调集更多的军舰南下越南,甚至,中国现有海军力量,必须倾巢而出。

    这就不是“作战”,而是“决战”了。

    *

第一三二章 来!有本事过来打我呀!笨!

    关卓凡微微一笑,“亲王殿下说的不错,法国人确实有能力在较短的时间内,组成一支二十只至二十五只军舰的舰队事实上,如果法国人有足够的决心,再多十只、八只,也是做的到的,毕竟,接下来,欧洲可能发生的战事,基本动用不到海军,他大可以将更多的军舰调往亚洲”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是心中一动:欧洲可能发生的战事?这自然是指普、法两国之间的“可能发生的战事”了!

    “二十五只也好,三十五只也好,”关卓凡继续说道,“虽然不见得都是大吨位的舰船,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庞大舰队,我在土伦的‘钦使护卫’,果然要面对这样一支舰队的话”

    顿了一顿,“莫说‘决战’了,就是‘作战’都是不敢直撄其锋的!说不得,只好‘避战’了不论陆军还是海军,都要北撤,茶山半岛的驻军,要撤到海云岭一线!这个土伦嘛,说不得,只好拱手相让啦!”

    普鲁士人大出意外拱手相让?

    不过,看辅政王殿下的模样,语气轻松,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实在没有什么“望而生畏”、“不敢直撄其锋”的意思啊?

    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时没想明白,可是,不能不有所回应,不然,气氛就尴尬了,卡尔亲王既沉吟不语,腓特烈王储就只好先开口了:

    “暂时撤离土伦也好!照我的看法,土伦的主要价值,在于其位居越南南北海运线路之中央,算是越南南北海运线上最重要的一个中转站,若短时间内,我方并无意南下西贡,则土伦之得失,并无碍大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顿了顿,“何况,土伦易攻难守,暂时撤离,集中兵力,防守海云岭,确保法人不能自陆路越雷池一步,进而确保越南中、北部无虞嗯,也是很合理的战略安排。”

    关卓凡点了点头,“王储殿下睿见!”

    “是的”卡尔亲王开口了,慢吞吞的说道,“一八五八年战争,法国人本已经占领了土伦,可是,在海云岭防线前铩羽之后,就放弃了土伦,转而南下既不能自土伦北上,土伦的价值,就有限了,这个道理,同我方暂时无意自土伦或经土伦南下西贡,基本是一样的。”

    顿了顿,“不过,土伦的‘钦使护卫’的北撤……嗯,陆军是撤至海云岭;那么,海军呢?”

    这个话,才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关卓凡心中暗赞,面上微笑,“我既无意在越南沿海同法国人进行大规模舰队决战,‘越南分舰队’即便撤至升龙,恐怕亦不能避免一战”

    微微一顿,“索性,就撤回国吧!除了在顺化留几条炮艇,其余的,都回到威海卫和旅顺去!”

    普鲁士人晓得,威海卫和旅顺,是中国海军的两个基地。

    这个回答,依旧出乎腓特烈王储的意外,然而,已隐约在卡尔亲王的料中了,他又是上身习惯性的向前微微一探,眼中放出贼亮的光来:

    “殿下是否希望法国人的舰队,蹑踪而至?”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然后,在中国沿海某处,展开……真正的舰队决战?”

    腓特烈王储微微一怔,随即也就明白了,心中不由一跳,暗暗的叫了声:“好!”

    “是!”关卓凡含笑颔首,“什么都瞒不过两位殿下!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开始侃侃而谈:

    “第一,不论攻击越南中、北部,还是攻击中国本土,法军都必须由海而陆;若由陆而陆,不论越南中、北部,还是中国本土,如前所述,都是行不通的。”

    “在敌人的海军力量没有遭受任何损失的情况下,便遂行登陆作战,不符合基本的军事原则,即便以法国人的狂傲,也未必会鲁莽至此除非,他们以为,中国的海军力量,不值一提,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海军力量’”

    “就像一八四零年和一八六零年的战争那样,不论英、法,都视中国的‘水师’如无物,根本没有经过什么‘舰队决战’,就直接进攻中国的沿海城市了。”

    “可是,经过了升龙战役尤其是‘蝮蛇号、’‘梅林号’之被俘,这一回,中国的海军,大约总该可以叫法国人认真对待了。”

    “法国人再狂傲,也得避免重蹈升龙之败的覆辙若舰队正在对岸攻击,一支中国舰队突然出现在身后,则不管手头上的仗打成了什么样子,都得停了下来,掉过头去,手忙脚乱的同中国舰队‘决战’。”

    “所以,我认为,无论法国人想达到什么样的战略目的他都要先歼灭中国的海军,才可及其余。”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深深颔首。

    “第二,”关卓凡继续说道,“对中国来说,若要最终将法国人从越南乃至印度支那赶了出去,也必须先消灭法国在亚洲的海军力量,不然,法国人遇到的麻烦,中国人一样会遇到我们无法想象,在法国拥有一支二、三十只军舰组成的庞大舰队的情况下,如何可能对西贡‘水陆夹攻’?”

    “不过,大规模舰队决战的战场,不可以摆在越南沿海!”

    “原因很简单此处是法国的‘主场’,不是中国的‘主场’!”

    “越南沿海,港口无数,可是,真正算得上‘军港’的,只有西贡一地;其余的,皆不足恃。”

    “西贡这个地方,嘉隆王之时,便在法国人如百多禄者等的协助下,以‘西法’构筑棱堡、炮台,疏浚河道,设立防波堤,建设码头,等等;近百年的经营,一八五八年战争之前,即便以西方的标准,西贡也算是合格的‘军港’了。”

    “一八五八年之后,法国人占领西贡,更是大兴土木,锐意经营,十年过去,今日之西贡,已可算是亚洲最好的军港之一了第一,可以驻泊多只大吨位舰船;第二,拥有完备的梯级防御体系说他‘固若金汤’,并不为过;第三,拥有较为完备的舰船的维修、补给设施。”

    “就是说,西贡可以作为法国人新组建的庞大舰队的真正意义上的基地进可攻,退可守。”

    “越南的中、北部,可没有这样子的地方!别的不说,我的军舰受了伤,连个维修的地方都找不着!越南人只能修补修补纯风帆的舰船,对于蒸汽动力的舰船,基本上,就一筹莫展了。”

    “如果在越南沿海决战,敌有基地,我无基地,这场大仗,就变成了中国舰队的一次数千公里的奔袭;法国人呢,以逸待劳!如是,仗还没有真正开打,咱们就输了半截啦。”

    “所以,这个‘主场’,必须换了过来必须搬到中国去!”

    卡尔亲王再次点头,“是如此,就变成了我方以逸待劳,法人万里奔袭了!”

    关卓凡也点头,“不错!”

    顿了顿,“主客之势的问题,法国人未必想不到,不过,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咱们的,一定是不一样的法国人不会真正介意这个问题。”

    “事实上,到亚洲来,本身就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万里奔袭’嘛!”

    “关键是,即便经过了升龙战役的失败,法国人也嗯,如卡尔亲王所言,‘法国人的这一跤,跌的还不够狠,以高卢人的尿性,不会自省,只会恼羞成怒’!既‘恼羞成怒’,自要追着敌人打,哪儿有敌人后撤了,就不追打了的道理?”

    “不错!”卡尔亲王说道,“中国‘越南分舰队’撤回国内,法国人一定会认为,中国人怕了、不敢正面对敌了,如是,只会追的更加起劲儿了!对于法国海军来说,给他们造成了奇耻大辱的‘越南分舰队’,可算是最好的诱饵了!”

    “是!”腓特烈王储接口,“十有**,法国人还会自以为得计中国的舰队既然撤回了母港,那么,就直接进攻中国的海军基地好了!岂非……一战便可将中国的海军,连根拔起?”

    “是啊!”关卓凡含笑说道,“聚而歼之,灭此朝食!”

    顿了顿,“第三,我有这样的一个判断:法国对中国作战,主导者,一定不是陆军,而是海军”

    腓特烈王储、卡尔亲王都想:这是自然的,法国那个什么“海军和殖民地部”他的海军和海外殖民,本就在一个锅子里搅勺子嘛!

    不过,辅政王殿下要说的,却不是什么“海军和殖民地部”。

    “目下,法国陆军的注意力,”关卓凡继续说道,“全在欧洲,对于亚洲,暂时应该兴趣不大;甚至,不大愿意亚洲的事情,分散了法国投入欧洲战事的资源和精力。”

    微微一顿,“海军就不同了欧洲就算打了起来,也没他们的什么事儿,于是,对于亚洲的事情,自然就分外关注了只有亚洲打了起来,他们海军才好建功立业嘛!”

    这是关卓凡第二次提及“欧洲的战事”,卡尔亲王斜乜向腓特烈王储,目光一对,王储殿下移开了视线。

    关卓凡装作没有看见兄弟俩的微妙神情,继续说自己的话:

    “我的意思是,法国对中国的战争,既然以海军为主导,则法国海军从自己的立场出发,绝不会满足于‘清障’和‘支援’的角色,必会追求尽快和中国海军进行大规模的舰队决战。”

    顿了顿,“甚至,也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法国人的陆军兵力不足,‘不得不’首先进行舰队决战。”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都是微微一怔。

    “法国人的陆军兵力不足?”卡尔亲王说道,“殿下何所指呢?”

    “我是说”关卓凡说道,“到时候,法国人也许凑不够两万登陆部队呢!”

    卡尔亲王沉吟了一下,“我之前说的两万的上限,是就法国的运输能力而言的;至于兵力本身我以为,如果不对法国的运输能力设限,短时间之内,法国向亚洲方向投入两万兵力,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微微一顿,“对于法国的实力咱们也不能大意了。”

    “亲王殿下说的极是!”关卓凡说道,“不过,如果欧洲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事,法国陆军不及旁骛,是否还能够或者说,是否还有足够的意愿,向亚洲派出一支两万人的部队来呢?”

    卡尔亲王眼中波光一闪:哈,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呃,这是

    将某人一军啊!

    关卓凡反复提及“欧洲战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腓特烈王储没办法再装傻了。

    *

第一三三章 普鲁士人下定决心了——打他个高卢鸡的!

    腓特烈王储正想说话,卡尔亲王已经目光炯炯的抢在前头了:

    “辅政王殿下所言极是!敝国总参谋部做过周密的计划,可在十天到半个月之内,将四十五万至五十万军队,部署到普、法边境地区;反观法国,铁路线网的密度远不及普鲁士,相同的时间之内,只能够向法、普边境地区部署二十万至二十五万的军队只相当于普鲁士的一半!”

    顿了顿,“两万之数,看起来不算很大,可也相当于法国投入普法之战的军队的十分之一了!嘿嘿,兵源本就不敷使用,自然是能多一万是一万,在这种情况下,法国陆军能不能、或者说肯不肯拿出两万兵力摆到亚洲去,还真是不大好说呢!”

    卡尔亲王如是说,自然是为了应和关卓凡,不过,他的话,逻辑上是有漏洞的:

    “二十万至二十五万”,是法国“投入普法之战的军队”,并不是法军的总兵力,法军的总兵力指作战部队大约三十三、四万的样子,就是说,受制于有限的铁路运输能力,至少十万军队上不了战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既如此,派往亚洲的两万军队,为什么一定要从“二十万至二十五万”中虎口索食,从这派不上用场的十万里头划拉出来不更好吗?

    不然,留着干吗?下崽儿吗?

    这个漏洞,腓特烈王储自然听了出来,不过,他也自然不会拿这个去挑表兄的眼儿,有一点,卡尔也好,辅政王殿下也好,说的都是对的:只要普、法两国一开打,法国陆军就会本能的想法设法减少亚洲方向的投入

    两万之数,管他是真拿不出来,还是假拿不出来?反正,能少给,就少给;能不给,就不给!

    对于卡尔亲王的这番话,关卓凡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漏洞上,而在于“十天到半个月之内,将四十五万至五十万军队,部署到普、法边境地区。”

    我靠!这是什么样的动员和运输能力?!

    我在中越边境摆的,不过就三个师可是,就这点儿兵力,也是早在一、两年前,便开始调动、部署了!

    当然,我之所以采取了“小数量、多批次”的调动、部署方式,主要目的,是掩人耳目,尤其是避免引起法国方面的注意,既然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调动、部署军队,自然就要花更多的时间。

    另外,中国的版图,也要比普鲁士大得多。

    可是,即便在同等的距离上,即便不考虑保密的因素,目下,我也远远不具备“十天到半个月之内,将四十五万至五十万军队,部署到某地区”的能力呀!

    何况,我也没有“四十五万至五十万军队”就是把所有的绿营都加上,也还是凑不够这个数字啊!

    关卓凡暗暗的吸了口气

    任重道远啊!

    正在浮想联翩,腓特烈王储轻轻咳嗽了一声,说话了:

    “亚洲方向,轩军的出色表现,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欧洲方向的普鲁士的压力,既如此,无论如何,普鲁士不能够叫盟友独自对敌!”

    一言既出,关卓凡和卡尔亲王都是精神大振,一齐看向腓特烈王储。

    “殿下,”腓特烈王储看着关卓凡,非常诚恳的样子,“实话实说,我这个‘访华代表团团长’,主要的职责,只是‘考察’;并未得到授权,代表政府宣示重大政治和军事政策之进止我说的话,只能代表我个人的立场,请您见谅。”

    不管你有得没得到授权,也不管你口头上宣称代表哪个的立场只要你对普鲁士“重大政治和军事政策之进止”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以你“王储”和“访华代表团团长”的双重身份,谁都会将你的表态,当做普鲁士官方的表态!

    关卓凡的样子更加诚恳,“我完全理解就请王储殿下赐教。”

    “第一,”腓特烈王储说道,“经过小站阅兵和升龙战役,我认为,以您的名字命名的‘轩军’,即便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也是最出色、最善战的军队之一普鲁士国内,不应该还有人对中**队的战斗力抱有疑问了。”

    即便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也是最出色、最善战的军队之一嗯,算是持平之论吧。

    “实话实说,”腓特烈王储继续说道,“很惭愧,首途中国之前,我本人也是怀疑人群中的一份子事实彻底扭变了我的看法!虽然惭愧,可是,哎,异常欣慰!”

    卡尔亲王插嘴,“我也该惭愧!我和王储殿下一样,来中国之前,对于驻华公使馆关于辅政王殿下和轩军的评述,也是将信将疑的哎,现在,虽然也是惭愧,可是,也是异常欣慰!”

    “两位殿下虚怀若谷,”关卓凡含笑说道,“说的我都哎,惭愧,惭愧了!”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同时“哈哈”一笑。

    “第二,”腓特烈王储说道,“也不应该有人再对中国的战争决心抱有疑问了”

    顿了顿,“升龙战役是一场精彩异常的战役,预谋之深远,判断之精准,计划之周详,执行之得力,令人惊叹!不过,我更加赞叹辅政王殿下的绸缪深远!三、四年前,就开始做修葺道路、城池,储备弹药、粮秣,修筑防御工事等前期准备工作;一、两年前,就开是做相关的军事调动、部署了!”

    “这不但是准备‘大打’,而且,还准备‘久打’甚至,已经做好了战火延烧中国境内的准备了!”

    “面对这样的事实,哪个还能够怀疑中国战争的决心和意志?”

    “三、四年前哎,说句实在话,彼时,普鲁士还没有打败奥地利,在世人的眼中,只好算德意志的……二把手;对于法国,更加是一天到晚的赔笑脸,生怕一不小心,忍了皇帝陛下的不高兴彼时,绝大多数的普鲁士人,都还没有生出对撼法兰西、争雄欧陆的念头呢!”

    关卓凡微微动容:腓特烈王储这几句话,很“交心”了!

    “不过,”腓特烈王储看了看卡尔亲王,微微一笑,“我说的这个‘绝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但是,不包括卡尔亲王辅政王殿下晓得的,早在一八五八年,卡尔亲王就看不上法国人了,就认为,在军事上,普鲁士可以全面超越法兰西十年过去了,事实证明,卡尔亲王的眼光和雄心,确实不是普通人可及的!”

    卡尔亲王“哈哈”大笑。

    腓特烈王储口中之“一八五八年”,自然是指卡尔亲王考察法国后,回国就任第二军军长,大肆抨击法**队的素质和训练,引爆普、法两国舆论一事。

    “第三,”腓特烈王储收起笑容,神色郑重,“我以为呃,我个人以为,普鲁士对法国的战事,必须进入倒计时了!”

    关卓凡、卡尔亲王,同时目光大大一跳。

    “我必须承认,”腓特烈王储说道,“之前,我我个人对战争的态度,过于保守了”

    顿了顿,“升龙战役的胜利,对于普鲁士来说,既是压力不能叫盟友独自面对强大的敌人;也是激励中国可以战胜法国,普鲁士为什么不可以战胜法国?”

    也是激励?

    嘿,这也是,也是。

    “还有,”腓特烈王储说道,“中**队的表现,叫我相信,在接下来的大规模的对法战争中,亚洲战场确实能够为欧洲战场提供足够多的助力。”

    顿了顿,“我相信,别的普鲁士人在对法战争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的人,也会同意我的意见的。”

    嗯,这话说的,就真是很实在啦。

    “以上看法,”腓特烈王储说道,“今天晚上,我和卡尔亲王,就会详电柏林。”

    “好!”关卓凡说道,“殿下一言九鼎,我静候佳音!”

    “‘一言九鼎’是万不敢当的,”腓特烈王储说道,“不过,我和卡尔亲王会全力以赴,推动……呃,国王陛下下定最后的决心。”

    “好!”

    “不过,”腓特烈王储踌躇了一下,“有一件事情,十分为难”

    话说一半,打住了。

    “殿下尽说无妨。”

    “是这样子的”腓特烈王储再看了看卡尔亲王,“我和卡尔亲王,都负领军之责,中、法战事,已经打响;普、法战事,也进入了倒计时,我们两个,必须尽早赶回国内,因此,很遗憾,在明天上午觐见贵国皇帝陛下之后,其余的既定的访华的行程,恐怕就无法继续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是哦!

    普奥战争,普军一共三个军团,卡尔亲王指挥第一军团,腓特烈王储指挥第二军团,第三军团易北河军团,由毕典菲尔德将军指挥;普法开战,十有**,普军还是分成三个军团,第三个军团的指挥官还是不是毕典菲尔德不好说,但是,卡尔亲王和腓特烈王储指挥其中两个军团的安排,是一定不会改变的。

    就是说,这两兄弟负责指挥普鲁士三分之二的作战部队,大战在即,还真是得赶紧回国才行!

    “我完全理解!”关卓凡说道,“一切都照王储殿下吩咐的办!一会儿我就吩咐下去,叫他们抓紧时间准备,最快明天下午,‘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就可以启程回国了两位殿下看怎么样?”

    话说完了,略有点儿后悔,我连个象征性的挽留的姿态都不做,会不会显得……呃,太猴急了些?

    普鲁士人倒不觉得他猴急,只是

    “感谢辅政王殿下的理解!”腓特烈王储说道,“只是”

    顿了顿,“只是仓促至此,实在失礼!而且,我也担心,有不明内情的,以为贵我两国,生了什么龃龉,反为不美”

    哦?

    这倒也是。

    唉,我实在太想您二位早些回国,负您们的“领军之责”去想事情,反倒不如王储殿下周到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腓特烈王储继续说道,“就是不晓得合适不合适?要请辅政王殿下决断了。”

    “请说王储殿下的主意,必是好的!”

    “我想,拙荆和露易丝公主姊妹可以留了下来,继续访华行程,包括觐见三位皇太后陛下”

    啊?

    “当然,不是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名义,而是以她们个人的名义辅政王殿下以为何如?”

    这个匪夷所思的建议,如果出自卡尔亲王之口,还不算太过令人意外,腓特烈王储予人的印象,一向是谨慎保守的,居然也会开这样子的脑洞?

    不过,关卓凡没有任何犹豫,“欢迎之至!这真是最两全其美的安排了!”

    腓特烈王储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辅政王殿下不晓得,如果‘普鲁士访华代表团’所有成员都随我和卡尔亲王回国,别的不说,单说露易丝公主到达北京的第二天就要回国,她一定没有好脸色给我看了!”

    顿了顿,“一想到一路上我这个小姨子哎,我的头,就大了!”

    咦,就是说,露易丝公主不愿意回国英国?

    有点儿意思啊!

    *

第一三四章 天文数字!天文数字!我笑都笑醒了!

    在这场史称“钓鱼夜谈”的密谈中请不要问狮子为什么“钓鱼台”的那个“台”字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中、普双方还达成了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意向性协议”:

    在接下来的对法战争中,不论战况何如不论输、赢,不论顺、逆,中、普都不得单独同法国媾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是说,不论中国还是普鲁士,在盟友那边儿大局底定之前,您占了法国人的上风,固然要继续打下去;您落了法国人的下风,也要咬着牙打下去不许投降!

    这个建议是关卓凡提出来的,卡尔亲王未等表弟出声,便叫了声“好”,腓特烈王储略一思衬,也便欣然同意了。

    “不得单独同法国媾和”,自然是为了体现普、中同仇敌忾、休戚与共之义,进而将双方更紧密的“捆绑”在一起好事儿啊!

    更重要的是,普鲁士人认为,在这件“好事儿”中,普鲁士是占了中国的便宜的。

    中国对法国,虽然已经有了“升龙大捷”,不过,对于普鲁士来说,“升龙大捷”的主要意义,在于确认了中国的战争决心和中**队的战斗力;可是,在普鲁士人眼里,法强中弱的基本格局,并未因“升龙大捷”而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待法国人醒过神儿来,全力以赴,很难想象,会再出现第二个战损比如此悬殊的“升龙大捷”。

    辅政王殿下自己也承认,法国人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法国的登陆部队表现出了“优秀的纪律性”和“相当的勇气”;海军呢,“操作专业”,“炮术精湛”,法军之败,说到底,还是轻敌过甚,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云云。

    还有,照之前的分析,法国对中国正式宣战之后,海军的作用,过于陆军“升龙大捷”中,中国海军的表现,自然也是非常出色的,不然,也不能将法国人的舰队一举覆没;可是,对于中国海军的表现,普鲁士人毕竟没有感同身受,他们在小站阅兵中亲眼目睹并留下极深刻印象的,是陆军。

    因此,在对中**力的判断上,自然而然的,普鲁士人就会有一个“陆强于海”的自我暗示;而法国的海军军力,却是世界公认的第二强,即便普鲁士,亦远不能及,这,多多少少也加强了普鲁士人的“法强中弱”的判断。

    普、法之战,普鲁士人信心满满;中、法之战,普鲁士人却认为,中国落下风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不得单独同法国媾和”落了法国人的下风,也要咬着牙打下去自然就是普鲁士占了中国的便宜

    如是,可保证欧洲战事胜利之前,亚洲方向始终维持着对法国的牵制,不至于像“七星期战争”那样,那个软面条盟友意呆利,一经接战,在部队尚未完全展开的情况下,便大溃特溃,基本上没发挥什么南向牵制奥地利的作用。

    当然了,为了这个“咬着牙打下去”,中国将付出更大的战争代价,不过,这是中国人自愿的呀!

    再者说了,战争结束之后,作为胜利者之一,总能将损失捞补回来的嘛!

    就像那个软面条一样,明明仗打输了,战后却收回了威尼斯,几乎就完成了统一大业啦。

    所以,嘿嘿,自然“叫好”,自然“欣然同意”。

    关卓凡进一步提出,既然中、普都不得对法单独媾和,那么,战后,中、普亦不应分别同法国签署和约,中、普、法三国,应该签署“三方协议”在一份协议之中,一次过解决法国对中、普的“权利让渡”问题。

    所谓“权利让渡”,只是个委婉的说法,其实质,无非就是割地、赔款,等等。

    “三方协议”是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也是对中、普利害的更加紧密的“捆绑”,可是,这个提议,普鲁士人就不能贸然答应了。

    原因很简单:如果普、中其中一方,对法国有过高的、不切实际的要求譬如,中国竟要求法国将其欧洲本土的某地,割给中国,则法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中、法若僵住了,普、法之间,也只好跟着僵住,这个和约,“两方”也好,“三方”也好,就签不下来了。

    关卓凡说,所谓“三方协议”之约,只是一个“原则性的意向”,其中细节,自然要先经中、普双方的外交人员反复讨论,才能定约。

    这个约定,不能包括过高的、不切实际的、令盟友感到为难的内容。

    其中领土或者说“势力范围”部分,中国对法国的要求,不但不会超出亚洲,甚至不会超出印度支那这和普鲁士当初对中国的“希望”,是一致的。

    中、普双方,真正“捆绑”在一起的,只是战争赔款一项。

    中国向法国要求的战争赔款,为普鲁之五分之一,即,普鲁士若向法国索偿一亿法郎,中国就向法国索偿两千万法郎。

    至于普鲁士到底向法国索要多少战争赔款,由普鲁士自定,中国不加干涉,反正,普鲁士要一个亿法郎,中国就要两千万法郎;普鲁士要一千万法郎,中国就要两百万法郎“一切惟普鲁士马首是瞻”。

    两位殿下,以为如何啊?

    五分之一?

    嗯,还是挺合理的吧!

    如前所述,中、法之战,法国投入的陆军部队,虽不超过其总兵力的十五分之一、其参加对普作战兵力的十分之一,但是,却多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更何况,法国对中国作战,要远涉重洋,这个单位费用,可不是用兵和法国接壤的普鲁士可比的。

    另一方面,中国对法国,虽然也只动用了部分的陆军军力,但海军,却一定是倾巢而出的,基本上也可算是“举国以赴”了。

    因此,五分之一不过分。

    普鲁士人释然了,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点了点头,“好!”

    关卓凡表面平静,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嘿嘿,二位,眼下,您们肯定是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您们向法国人提出的战争赔款,将是何等样的一个天文数字啊!

    对法战争取胜,逐法国人出印度支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勒索到关卓凡心目中的天价赔款,就不是什么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法国人大可以一个子儿也不给,拍拍屁股就走人有本事,你追到巴黎来咬我啊!

    关卓凡真没有这个本事。

    不过,普鲁士有这个本事。

    “三方协议”,以及貌似“挺合理”、“不过分”的“五分之一”的约定,可以确保,败战之后的法国,将俺梦中的那笔天价金法郎,乖乖双手奉上。

    如是,我的“三纵三横”铁路网,我的进一步工业化一切资金之投入,就统统的有着落了!

    哈哈哈哈!

    关卓凡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了。

    “钓鱼夜谈”的最后,卡尔亲王请辅政王殿下为普鲁士对法作战提供“宝贵的指导意见”。

    卡尔亲王固然骄傲,可也聪明不管他对自己的军队如何自负,都明白,扩充、改革后的普鲁士军队,并没有直接同法国人交过手;而中**队,已经有了“升龙大捷”已经有了同法军的实战的经验。

    因此,辅政王殿下的“宝贵的指导意见”,是不可以错过的。

    关卓凡谦了几句,说道:“贵国战略筹划之高明、军队动员之迅速,皆非我可及,这些方面,我无可献替,嗯,这样吧,就从双方武器装备的差异上,说一点自己的刍荛之见吧!这上头,倒是有过些切身的体会的。”

    顿了顿,“升龙战役表明,法国人的‘夏赛波’步枪,是一种非常优秀的步枪不论射程,还是准头,都很出色,究其性能,实话实说,犹在贵国‘德莱赛’步枪之上美国内战期间,因为贵国政府的义举,敝**队装备了不少‘德莱赛’步枪,因此,对于‘德莱赛’步枪的性能,大致还算是熟悉的。”

    所谓“义举”,是指彼时,欧洲各国,明面儿上,都对美国内战秉持“中立”,同时对南北双方实施武器禁运,唯有普鲁士,暗地向轩军出售了一批“德莱赛”步枪。

    “因此,如果两军纯以步枪对射,普鲁士军队很难占据法**队的上风。”

    腓特烈王储和卡尔亲王对视一眼,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过,”关卓凡继续说道,“法国的火炮的性能,就远不及贵国的克虏伯炮了!”

    “法国目下装备的,主要还是‘拿破仑炮’一类的火炮,其有效射程,不过克虏伯炮的一半多一点儿轩军炮兵由‘拿破仑炮’全员换装‘克虏伯炮’,对这两种火炮的性能上的差异,非常清楚。”

    “因此,我以为,对阵法军,最好的战术,就是将步兵撤到‘夏赛波’步枪的射程以外,依靠克虏伯炮的射程优势,集中火力,先歼灭法军的炮兵;然后,逐一打击结阵的法军步兵,待法军行将崩溃或者已经崩溃了,再由步兵发动最后的攻击。”

    “如是,可保在最小损失的情况下,取得最大的战果。”

    “好!”卡尔亲王右拳往左掌中轻轻一砸,“殿下高见!真正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顿了顿,嘴角挂上了一丝狞笑,“拿破仑一世最擅用炮,耶拿一役,普鲁士就是在法军的火炮轰击下,溃不成军的;风水轮流转,这一回,该叫他的侄子,好好儿的尝一尝普鲁士大炮的滋味了!”

    *

第一三五章 行将崩溃的法国公使馆

    巧的很,当钓鱼台国宾馆的关辅政王说“待法军行将崩溃或者已经崩溃了”的时候,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博公使正感觉自己“已经崩溃”或者“行将崩溃”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关辅政王陪同腓王储、维王储妃、露公主、卡亲王一行入京当天,下午一点钟,“升龙大捷”的电报到了彼时,普鲁士客人刚刚入住钓鱼台国宾馆。

    消息当时就传了出去,朝野士林喜动颜色,市井如鼎之沸,不过大半个时辰,四九城里,就响起了鞭炮声,很快,东南西北噼里啪啦的都响了起来,没过多久,整个北京城,便响成了一锅爆炒豆。

    作为升龙战役当事方之一的驻华代表,法国公使馆自然不能自外于如斯盛况,“法军强袭升龙,轩军迎头痛击,法军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的消息和鞭炮声一起传了进来,博公使也好,克一秘也罢,瞠目结舌之余,第一个反应都是

    谣言!一定是谣言!

    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

    这是在说法兰西帝国的军队?!

    把“法军”和“轩军”倒转过来,换成“轩军”为“法军迎头痛击”,“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还差不多!

    还有,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他们跑去打升龙了?俺们怎么不晓得?这个事儿,驻华公使馆没有收到过交趾支那总督府的通报啊?

    事实上,北京、西贡函电往来,拉格朗迪埃尔曾经说过,“必须对中国荫蔽之下的越南采取更加强有力的措施”这个“更加强有力的措施”,其实就是“军事行动”的委婉的说法,不过,西贡方面到底没有明确说过要跑去打升龙什么的啊?

    如果交趾支那总督府果然对“中国荫蔽之下的越南”采取了“更加强有力的措施”,有什么理由不先给驻华公使馆打个招呼?

    哼!略略一分析,便可见此谣言之荒唐程度了!简直是哎,我都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了!

    博罗内和克莱芒不晓得的是,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策划和实施“升龙行动”,别说对驻华公使馆了,就是对巴黎包括该管的海军和殖民地部,都没有“打招呼”。

    博公使和克一秘的脑子中,都转着相同的一个问题:

    中国人为什么造如此荒唐的谣?!

    他们又要玩儿什么把戏?!

    博罗内背着手,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来来回回七、八趟,克莱芒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头晕了,博罗内才算停了下来。

    “我明白了!”博公使竖起一根手指,晃了一晃,微微的咬着牙,“关逸轩遇上大麻烦了!”

    克莱芒没反应过来:大麻烦?什么意思?

    公使阁下是不是说,因为制造了这个荒唐的谣言,关逸轩就摊上大事儿了?哼,俺们法兰西,必定是要追究造谣、传谣的责任滴!

    呃,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曾经分析过,”博罗内说道,“关逸轩为巩固他摇摇欲坠的权力,有可能铤而走险,发动对法兰西的战争是吧?”

    克莱芒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

    “是!关逸轩面临诸多来自国内的挑战,譬如,内务府北京政府最庞大的一个机构,旗人势力最集中的一个机构,同皇室最接近的一个机构对关逸轩侵剥其利益,深恶痛绝;又譬如,醇郡王,皇室最重要成员之一,不满关逸轩将自己的妻子扶上皇帝的宝座,起兵叛乱……中国统治集团的各个层面,包括最高层,都在反对关逸轩!”

    顿了顿,“国内反对的浪潮,此起彼伏,关逸轩为转移国内矛盾、树立统治权威,就试图发动对外战争”

    说到这儿,眼睛一亮,“公使阁下的意思是关逸轩不晓得遇上了什么难以克服的危机,火烧眉毛了,于是,就编出了一个‘升龙大捷’”

    “不错!”博罗内说道,“如此一来,他不就成了中国的大英雄了吗?声望高涨,如日中天,就有什么大麻烦,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威胁到他了!”

    “可是,”克莱芒迟疑的说道,“这个谎言,是很容易被戳穿的啊”

    博罗内一声冷笑,“只怕没那么容易!”

    顿了顿,“你在中国多年,中国人的路数,你还不晓得?欺上瞒下、争功诿过、讳败为胜、杀良冒功……皆寻常之事!有几件是真正被戳穿了的?哼,无中生有出一个‘升龙大捷’,不见得更加过分多少,怎么就一定会被戳穿?更何况,这个‘大捷’,是中国最有权势的那个人的‘功劳’!”

    “这……”

    “还有,”博罗内再次竖起手指,摇了一摇,“中国人官员也好,老百姓也好,都是愚昧无知的,大多数的人,恐怕连越南在哪儿,都不晓得!如何搞得清楚‘升龙大捷’是真是假?还不‘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是,”克莱芒说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升龙大捷’终于被证伪了,那也是以后甚至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关逸轩的危机早就过去了,所以,眼下,他尽管信口开河,天花乱坠!”

    “不错!”

    “就是不晓得,关逸轩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呢?”

    “不着急,很快就会有进一步的消息的!”

    “进一步的消息”,确实很快就有了,可是,“麻烦”虽然是“麻烦”,却不是关逸轩的“麻烦”,而是他法兰西的“麻烦”。

    更多“升龙大捷”的细节,传进了法国驻华公使馆:

    “阵斩法酋图某!”

    “擒获法酋安某,只是其人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法酋巴某、丹某缴出佩剑,率残部向轩军投降。”

    “法军三兵舰‘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尽数为我虏获,所谓‘无片板逸出’也!”

    ……

    呃,怎么愈来愈有鼻子有眼儿了?

    巴某,明显是指沱驻军司令巴斯蒂安上校;丹某,应该是沱分舰队指挥兼“蝮蛇号”舰长丹尼斯少校。

    图某,好像是“荣盛商行事件”中的那个图尼森中尉?

    安某,难道是大名鼎鼎的“桔井的安邺”?就是那个由柬埔寨桔井出发、溯湄公河入中国、获得了英国皇家地理学会金质奖章的安邺?

    至于“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

    “蝮蛇号”、“梅林号”都是常川驻泊沱的军舰,是法兰西距离升龙最近的海军力量,参与针对升龙的军事行动,似乎是……合理的?

    不过,越南的驻军中,沱也好,西贡也罢,并没有什么“玛丽公主号”,这一点,中国人搞错了。

    可是

    好像,呃,西贡的“马菲尔海运公司”里头,确实有一条叫“玛丽公主号”的船?

    娘的!什么叫“这一点,中国人搞错了”?

    说的好像“升龙大捷”确有其事似的?

    可是

    如果“确无其事”,这些谣言,怎么可能编造的如此像模像样?

    尤其是安邺和“玛丽公主号”人也好,船也好,原本都是在西贡的,如果没有北上的军事行动,怎么会想到把这两位扯了进来?

    克莱芒先慌了,没过多久,博罗内也沉不住气了。

    “或许,”克莱芒试探着说道,“升龙那儿,确实发生了战斗?当然,什么‘无一人片板逸出’是绝不可能的,呃,必是中国人夸大了他们的战果……”

    就是说,虽然“夸大”,但无论如何,“战果”总是有的,如是,前头“无中生有”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这也罢了

    关键是,传言之中,什么“巴某”、“丹某”、“安某”、“图某”,一个个有名有姓;“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又是指正历历,果如是,这个“战果”,就算没到“无一人片板逸出”的程度,也“夸大”不到哪里去了!

    博罗内的冷汗冒了出来,难道,越南那边儿,真的打了败仗?

    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既对升龙有所行动,西贡方面,怎么不跟驻华公使馆打个招呼?

    还有,巴黎方面,也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啊!

    正在焦急彷徨,“不可思议”,门上来报,中国外务部来人了。

    说是……递交“抗议照会”。

    *

第一三六 那TM是以前!

    初初听到“抗议照会”四个字,博罗内还本能的兴奋了一下,原因呢,照以往的经验,法兰西帝国接到“落后国家”的“抗议照会”,十有**,都是法兰西欺负了人家,占了人家的便宜,“落后国家”乃提出抗议包括以前的中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博罗内马上就发现,那是“以前”。

    “抗议照会”大意如下:

    第一,法军强闯红河,炮击升龙,等同撕毁《壬戌和约》。

    第二,法军不做任何沟通、交涉,即对协守升龙的中**队发动攻击,等同不宣而战。

    对于这两个“等同”,中国政府给予最强烈的谴责,提出最严正的抗议!

    现要求法国政府:

    第一,悬崖勒马。

    第二,对中国和越南做出正式的道歉。

    第三,赔偿中国的军费和越南的损失,并支付俘虏营的相关费用。

    第四,做出保证,永不再犯。

    以上四条,请贵国政府于一个月内,予以答复。

    又及:许贵国赎回“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等二舰一船,金额以伊等之购置价并计入历年通货膨胀为准。

    只看到一半,博罗内脸就涨红了,脑子里“轰轰”作响。

    待他看完了,全身上下,连同拿着“抗议照会”的双手,都不可自控的颤抖起来了。

    在克莱芒和那位致送“抗议照会”的中国外务部司官眼中,公使阁下之形容,十分可怖:

    双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脸上忽青忽红,嘴角不断抽动,以致整张嘴都歪向了一边儿,显得异常狰狞。

    克莱芒虽然不晓得“抗议照会”上写了些什么,不过,看公使阁下的反应,上头一定没有什么好话,他是晓得博公使之行事为人的,很担心他一个按耐不住,将“抗议照会”照中国外交官的脸砸过去那可就要掀起绝大的外交风波了!

    事实上,短短的几分钟里,博罗内确实起了不止一次这样的念头:将手中这张该死的纸攥成一团、掷到中国人那张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的脸上!

    然后,再补上一拳,砸他个满脸开花!

    博罗内胸膛起伏,愈来愈急促;嘴巴微张,歪斜的愈来愈厉害;眼中的光芒,愈来愈盛,几乎就要燃烧起来一般,克莱芒感觉,公使阁下就要失控了,正想说话,只听博公使大吼一声:“送客!”

    那位外务部司官一出门,便听到门后屋内“哗啦啦”一声大响大约是掀翻了一张椅子或桌子什么的。

    事实是,博公使先一脚踢翻了一张椅子,接着两条胳膊一扬,又掀翻了一张桌子。

    克莱芒没有去管一地的狼藉,赶紧先把那张“该死的纸”捡了起来。

    看过了,克一秘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了。

    这份“抗议照会”,将以下事实板上钉钉了:

    第一,西贡确实在没有知照驻华公使馆甚至可能也没有向巴黎请示的情况下,发动了对升龙的军事行动。

    第二,是次军事行动,确实遭受了极惨重的失败。

    你看,什么“俘虏营”,什么“许贵国赎回‘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等二舰一船”中国人宣称的“无一人片板逸出”,不但不是“信口开河”,甚至,或许,竟连“夸大事实”也不算!

    败仗已经难以想象,败的如此之惨,更是不可思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目下,什么都不晓得。

    这是最叫博罗内愤懑的因为未从己方得到任何升龙之役的消息,一切皆茫然无所知,所以,对于中国人的挑衅和侮辱,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回应连“不接受抗议”这种话都没法子说。

    真是除了“送客”二字,再无第三字可出口了。

    以博罗内的脾性,还不几乎憋炸了他?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确实,中国人的这份“抗议照会”,不但挑衅,还是侮辱。

    通观全文,不但是胜利者的口吻,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口吻:什么“悬崖勒马”,什么“做出保证,永不再犯”就跟训孙子似的!

    这种姿态,难道不是一向为我**兰西对待“落后国家”之专利吗?

    今夕何夕,居然……乾坤颠倒了?!

    还有,什么“支付俘虏营的相关费用”他娘的!从古至今,有叫犯人自己出坐牢的钱的吗?!

    真正欺人太甚!

    最可气的是那个“又及”“金额以伊等之购置价并计入历年通货膨胀为准”?!

    一场海战过后,即便胜者,亦会伤痕累累,何况败者?退一万步,就算“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皆完好无损,还有折旧费呢?你他娘的居然要把这三条旧船、破船当做新船卖回给我们?!还得算上通胀?!

    这简直就不止于“挑衅”和“侮辱”,而是“调笑”了!

    真正是……婶可忍,叔不可忍!

    可是,眼下,忍得了也好,忍不了也好,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搞清楚状况!

    暴跳如雷一轮之后,博罗内的愤懑,总算略略发泄了一些,深深透一口大气,说道:“发电报!两份!一份给西贡,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儿?!一份给巴黎把这个‘抗议照会’转给外交部!两样都不能耽搁,赶紧的!”

    克莱芒应了一声,然后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怀疑,目下,西贡那边儿,说不定还不如咱们呢交趾支那总督府说不定还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升龙战况的信息呢!”

    微微一顿,“还有,北京的关于升龙战况的种种传言,要不要梳理一下,一并报告巴黎?毕竟,中国政府的‘邸报’,最快也得一、两天之后才能看的到。”

    博罗内心烦意乱,踱了几步,站住了,“给西贡的电报照发,附上那份‘抗议照会’不过,唉!你说的对,目下,拉格朗迪埃尔、穆勒他们,对升龙的战况,很可能还一无所知呢!”

    顿了顿,“中国的电报线路,好像已经修到了南宁府升龙到南宁,比到西贡要近得多!就是走海路,升龙到香港,也比到西贡要近不少!”

    “是!”克莱芒说道,“还有,果真如中国人吹嘘的那样……‘无一人片板逸出’,西贡方面,还不晓得怎样才能收到升龙战况的消息?可别像咱们这样”

    说到这儿,打住了。

    博罗内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应该不至于交趾支那总督府在顺化、在北圻,都有自己的线人,就算巴斯蒂安、丹尼斯他们全军覆没了,也会另有人把消息传回西贡的只是,无论如何,快不过中国人了!”

    “中国人居然已经把电报修到了南宁!”克莱芒皱着眉头,“不知不觉的,中国人居然已经修了这么多的电报线路!哎,以前怎么不觉得啊?”

    博罗内怔了一怔,不由就茫然若失了。

    是啊,不知不觉的,中国人已经修了这么多的电报线路以前怎么不觉得呢?

    事实上,何止于南宁?广西境内的电报线路,已经修到了中越边境的镇南关和海边儿的防城啦!

    这俩后知后觉的法国佬!

    过了片刻,博罗内烦躁的摇了摇头,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西贡那边儿就这样,至于巴黎那边儿”

    语气犹豫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

    “传言也有传言的价值!”克莱芒打断了上司的话,“譬如,前些日子,庄汤尼说的那个叫桂俊的”

    这个事儿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博罗内这个懊恼啊!

    简直想找一块豆腐,一头撞上去了!

    当时,他和克莱芒两人,经过一大轮的分析,已经认可了桂俊的“告解”的真实性:关逸轩确实准备“发疯”发动对法国的战争!可是,在要不要向巴黎汇报这个问题上,讨论来,讨论去,结果却是

    等一等再说。

    原因呢:桂俊背后的那位“尊贵的人士”,面目模糊,也没有提供任何调兵遣将的细节,巴黎方面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普通奉教旗人的几句话,就接受“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的说法,并做出相关因应。

    因此,博罗内想,“还是先看一看”看看对方接下来会提供什么更有价值的情报?反正,想来对方多少都会把事情说的更加严重些,以便引起法国方面的足够的重视,对方说的时间线“今年之内”,应该理解为“最快今年之内”一切尽来得及。

    这个意见,克莱芒也同意了。

    谁成想,中国人这么快就动手了?!

    呃,不对!先动手的,是拉格朗迪埃尔、穆勒那班混蛋!

    可是,中国人明显是蓄谋已久啊!

    不然,别的不说,单说一点中**队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跑到升龙去?

    唉!如果自己第一时间将桂俊的“告解”报告了巴黎,就算是“上头”不以为意,不采取任何实质性的措施其实,不当回事儿更好!如是,现在,不就可以证明自己远见卓识,非庸人可及了吗?

    自己不就可以慷慨激昂,痛诋巴黎老爷们的颟顸了吗?

    现在,事实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还不能跟人说,我之前已经获得了相关的情报嗯?你既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情报,为什么不向上级报告?轻忽至此,要负什么责任?哼!

    这个郁闷啊!

    “好吧,”博罗内终于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邸报’出来了,再补发一份电报。”

    “是!”

    “还有,”博罗内微微咬着牙,“给庄汤尼送个信儿,请他今天晚上过公使馆一趟。”

    *

第一三七章 姐姐姐姐,你好我好,一双两好

    颐和园僻处北京西郊,收到“升龙”大捷的消息,就比四九城略略慢了半拍,不过,也慢不了多少,晚膳刚刚传进了夕佳楼,玉澜堂总管孟敬忠就来报,“主子,朝内北小街的‘简报’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移跸颐和园之后,母后皇太后传晚膳,大多不在玉澜堂,而在夕佳楼,这是因为,夕佳楼一临水,二面西,传晚膳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一边儿用膳,一边儿欣赏满湖生辉、云霞烁金的胜景,真正无比惬意,最为母后皇太后所爱的。

    既然搬进了颐和园玉澜堂,钟粹宫总管孟敬忠的头上,便多了顶“玉澜堂总管”的帽子。

    至于“朝内北小街的‘简报’”嘛

    这是朝内北小街辅政王府的男主人弄出来的花样。

    关卓凡做主定规,每月两次,凡初一、凡十五,将过去半月的“舆闻”上至国家大政,下至坊间秘闻,条分缕析,择其要者,做一份“简报”,呈送颐和园的两位皇太后御览。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做法,两宫皇太后既然已经“撤帘”,就不能再过问政事,政府便没有义务、也不应该再向两宫皇太后汇报工作,既如此,辅政王弄一个“舆闻简报”的花样出来,所为者何呢?

    文祥就很率直的对关卓凡表示,此举“未免蛇足”,将来,只怕会“自寻烦恼”。

    顿了顿,又补充说道,尊崇两宫皇太后,自然是应该的,可是,不必、也不该在这一类的事情上用力。

    曹毓瑛却说,此举确实是“自寻烦恼”,不过,王爷既然去“自寻”这个“烦恼”了,这个“烦恼”,应该就不会来“自寻”王爷了。

    文祥心中一动,思衬片刻,微微一笑,“琢如,你这是在打机锋啊!”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关卓凡。

    关卓凡打了个哈哈,“两位说的都对,都对!”

    事实上,这件事情,曹毓瑛的见地,确实较文祥深了一层,基本上准确的领会了关卓凡的意图。

    在这个世界上,关卓凡是最了解慈禧的一个人甚至超过慈禧本人。

    这个女人,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动物,既然已经尝过了绝对权力的甘饴,那么,就如同已晓得血肉为何滋味的猛兽永远不可能改回茹素一样,对于慈禧来说,那种一笑可以令万人喜、一怒可以令万人悲的满足感,必刻骨铭心,再没有任何“对价”可以真正将之替代,将之从她的内心深处祛除颐和园也不可以。

    另外,颐和园僻处西郊,有资格、有义务“替两宫皇太后请安”的人主要是指皇帝、宫眷和有头脸的王公眷属,却都住在四九城里,来回一次颇费辰光,则“请安”的次数,较之移跸之前,一定会大幅减少。

    尤其是宫眷,出宫一次,十分不易,一年之中,不计冬天两宫皇太后回銮紫禁城的辰光,宫眷们能够替两宫皇太后请个三、五次的安,就很不错了。

    至于住在紫禁城之时定例的“晨昏定省”,自然是完全欠奉了。

    同样的道理,颐和园的人主要是指可以外出的太监,“进城”的次数,较之之前,亦必减少。

    要知道,王公眷属和太监是皇太后获得外界信息的最重要的两个渠道,如此一来,时间一长,落寞乃至“壅蔽”的感觉,就会出来了。

    颐和园的山水再秀美,殿阁再辉煌,慈禧对之的新鲜感,也终有淡去的一天,到时候,她就会发现,不管比长春宫大了多少,这个颐和园,到底也只是另一只更大号的金丝笼子罢了。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这只金丝笼子的网眼,编织的还要更加细密些里头的出不去,外头的进不来。

    如是,生出“被软禁”的念头,也说不定。

    到时候,强烈的心理落差下,慈禧就会愈加怀念“过去的好时光”了。

    想多了,以这位姐姐的脾性,一定会生事。

    前文分析过,两宫皇太后虽然已经“撤帘”,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依旧拥有给关卓凡“添麻烦”的能力即便关卓凡已经掌握了最高权力;因此,关卓凡要想个法子,尽量减少慈禧的心理出现过大的落差,进而减少她因之生事的几率。

    这个法子,就是“舆闻简报”了。

    “舆闻简报”的内容,上至国家大政,下至坊间秘闻,各种性质之“舆闻”,囊括无遗;半个月一次,频率也很合适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时效性并不差,有了这样东西,两宫皇太后等于和外界保持着一个相当高效的连通,耳聪目明,再不会有“壅蔽”之惑的。

    还有,关卓凡定规,初一、十五之外,如遇特别重大事件,则在两次例行的“舆闻简报”之外,另行于当天或次日呈送“号外”。

    这就非常贴心、非常周到了。

    既然我如此贴心、如此周到,你也没有什么“壅蔽”之惑了,那么,你就应该不会随便向我生事了吧?

    此即曹毓瑛说的,“王爷既然去‘自寻’这个‘烦恼’了,这个‘烦恼’,应该就不会来‘自寻’王爷了。”

    不过,文祥“自寻烦恼”之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政府却还向她们呈送包括“国家大政”在内的“舆闻简报”,容易叫人生出误会:两宫皇太后是否还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对政府的影响力?是否还参与政府的政策制定、奖黜任免?

    另外,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增加两宫皇太后对“舆闻”的了解,即是增加她二位对“舆闻”的发言权,咳咳,说的不好听点儿,这是

    “东边儿”也就罢了,“西边儿”那位,以其脾性和本事,裁抑犹恐不足,你还……咳咳,那不是……“资敌”吗?

    对于这个问题,关卓凡是这样看的:

    “舆闻简报”之举,确实难免“资敌”之嫌,不过,这位特殊的“敌人”,却并不会因之变得更加强大,进而对我造成更大的威胁。

    两宫皇太后既已“撤帘”,不能发号施令,则其不论欲对政策、人事施加什么影响,都必定要某个大臣仰承慈意,可是,目下的皇太后,已经没有接见“外臣”的权力了事实上,莫说外臣,就是亲贵,皇太后也不能随意接见。

    原则上,即便亲王,亦只能于万寿、元旦一类最重大的吉庆,替皇太后“叩安”左不过随班祝暇,赐宴、领宴,行礼如仪之后,便得打道回府,单独觐见的机会,是根本没有的。

    唯一能够单独觐见两宫皇太后的“外臣”,只有内务府总管大臣。

    内务府是皇帝的管家,皇太后接见内务府总管大臣,相当于老太太叫了管家过来,问询家务某种意义上,内务府总管大臣可以不算“外臣”。

    可是,颐和园归“颐和园管理局”管,不归内务府管,于是,皇太后连接见内务府总管大臣的由头也没有了。

    目下,唯一可以理直气壮出入颐和园的“外臣”兼“亲贵”,只有颐和园管理局的“总理王大臣”皇夫辅政王关某人啦。

    内外隔绝如此,就算您变得“耳聪目明”些了,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还有,这个“舆闻简报”,貌似上至国家大政,下至坊间秘闻,“囊括无遗”,事实上,半个月时间内,偌大一个国家,不晓得发生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真正“囊括无遗”是不可能的,一定要经过精挑细选所谓“条分缕析,择其要者”才能够“见报”。

    结果就是,能够“见报”的“舆闻”,都是关卓凡想叫两宫皇太后知晓的“舆闻”至少,叫两宫皇太后知晓了,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毒副作用”;不想叫两宫皇太后知晓的,根本就不会“见报”。

    还有,“舆闻简报”的“舆闻”,从数量上来说,“国家大政”比例较低,“坊间秘闻”比例较高拿现在的话说,就是八卦娱乐、社会热点一类,对这些东东,女人天生是感兴趣的,即便政治动物如慈禧,亦不例外,事实上,较之“老实头”的慈安,慈禧对这一类花边新闻,其实是更加热衷的。

    就是说,这个“舆闻简报”,既是关卓凡“不敢壅于上闻”,更是他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手段,影响两宫皇太后“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

    如是,岂非你好我好、一双两好?

    当然了,这个“舆闻简报”,不论内里有多少花样,由政府出面呈送两宫皇太后,确实是不大合适的,确实有可能叫人产生“两宫皇太后是否还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对政府的影响力”、“是否还参与政府的政策制定、奖黜任免”之类的疑问,那么,政府就向后让一让,请“朝内北小街”出面好了

    由“朝内北小街”出面,就可以解释成,这个“舆闻简报”,只是辅政轩亲王个人对两宫皇太后的“孝心”,无关政府,甚至无关政治。

    如是,你好我好,一双两好。

    *

第一三八章 心头之刺——你心头、我心头、他心头

    “舆闻简报”自东宫门入颐和园,因此,先到母后皇太后的玉澜堂,再到圣母皇太后的乐寿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到鎏金的蓝匣子,慈安“咦”了一声,“今儿个不是初一、不是十五这得是‘号外’吧?”

    “是,”孟敬忠陪笑说道:“主子圣明!”

    打开匣子,取出白折子,双手递上。

    慈安停箸,一边儿接了过来,一边儿自言自语:“自打搬过颐和园,这是头一回的‘号外’出了什么大事儿啦?”

    心不由就微微的提了起来。

    然而,打开折子,只看了一眼,便喜动颜色,“哎哟!”

    草草看了一遍,已是满面欢容,“走,去乐寿堂!”

    孟敬忠、喜儿都是一怔,瞧母后皇太后的颜色,折子上头的,自然是顶好的事儿,不过

    “主子,”喜儿说道,“这御膳可是刚刚传了上来”

    “不进了!”

    喜儿进一步提醒,“乐寿堂那边儿,大约也是刚刚传膳。”

    “没关系!”慈安已经站起身来了,“我过去,添一双碗筷就是了!”

    这倒也是。以前“垂帘”的时候,不论午膳,还是晚膳,两宫皇太后都常凑在一块儿传一块儿传午膳,是因为要等小皇帝下学;一块儿传晚膳,则是趁着这段辰光讨论政务,紧急军情来了,“握发吐脯”神马的,皆寻常之事。

    喜儿不再劝了,笑着说道:“奴婢大胆,胡乱猜上一猜今儿个的‘号外’,一定是顶好的消息了?”

    “可不是!”慈安笑容满面,“轩军打了胜仗!大胜仗!把法国人给打败了!”

    “啊!”

    喜儿和孟敬忠都不由自主的惊叹了一声,接着,不约而同的,“主子大喜!奴婢给主子叩喜!”“奴才给主子叩喜!”

    说着,两个人齐齐跪下,磕下头去。

    夕佳楼其余的宫女,也跟着跪了下来,一片声的说道:“奴婢给主子叩喜!”

    “都起来吧!”慈安笑盈盈的,“不过,现在可没空儿给你们放赏等从乐寿堂回来再说吧!”

    “谢主子的恩典!”

    整个玉澜堂,立时一片喜气洋洋起来。

    颐和园不比紫禁城,既无“外人”,玉澜堂、乐寿堂又是一墙之隔,彼此共用一门,什么“仪注”都不必准备,甚至连衣服也不必换,抬一抬脚,就过去了,方便不过。

    喜儿说的不错,“乐寿堂那边儿”,果然也正在传膳。

    慈禧见了慈安,放下筷子,含笑说道,“姐姐好气色!”

    接着,便看到了跟在慈安后头的喜儿手中捧着的鎏金蓝匣子,轻轻“哦”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号外’吗?”

    “是啊!”慈安喜孜孜的说道,然后伸一伸手,“来!”

    喜儿赶紧打开匣子,慈安亲手取出折子,递给慈禧,然后坐了下来,“这个‘号外’上头是什么你再也想不到的!”

    慈禧接过折子,不急打开,凝目片刻,缓缓说道,“是不是越南那边儿打了胜仗?”

    慈安大愕,“是啊!你怎么晓得的?”

    慈禧双眸灼灼生辉,“我猜的”

    顿了一顿,“算一算辰光,也差不多了该打了!不是咱们打过去,就是法国人打过来”

    说着,打开了折子。

    她的声音听着还算平静,然而,手却微微的有点儿发抖。

    这份“号外”并非战报,不过“择其要者”,实在并不算长;文字上头,慈禧虽然水准平平,不过,总比慈安要好许多,可是,她看这个折子,却比慈安花了更多的时间,翻来覆去,足足看了半柱香的辰光,才放了下来,微微的透了一口长气。

    “法国人那头儿,”慈禧目光炯炯,“岸上的、水里的,一千一百多号人,加上两条兵船、一条商船,‘无一人片板逸出’竟是全军覆没!咱们的损失,却几乎可以不计!这场仗,规模似乎不算大,却真正是一场大胜!”

    “是啊!”慈安说道,“我对典章故事不熟悉,也不晓得,开国两百年,有哪一场大征伐、大胜仗可以拿来比拟的?”

    “没有!”慈禧断然的摇了摇头,“无一可以比拟者!道光二十年之前,咱们何曾遇到过英国人、法国人这样子的对手?”

    道光二十年,即一八四零年。

    慈安默默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如此说来,他的这场胜仗,算是……‘前无古人’了?”

    “算是!”慈禧说道,“还有,你想一想,这个升龙距咸丰十年的大沽口、八里桥,不过就七年半的辰光!”

    微微一顿,重复一遍,“不过就七年半的辰光胜败的形势,就整个儿的翻转了过来!”

    再顿一顿,“古人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总要二十年的卧薪尝胆、发愤图强,才能一雪前耻!他呢,只花了七年半!这一层,也算是‘前无古人’了!我算是见过轩军的,可是,还是想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慈安叹了口气,“他……这个人……唉,真正是个有大本事的!”

    顿了顿,突然伤感起来,“文宗皇帝还有穆宗皇帝,他们爷儿俩,老的也好,少的也罢,都是最恨洋人的,尤其文宗皇帝,如果不是在洋人手上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也不能那么早走!只可惜,他们看不见今儿个的这场大胜,不然,不晓得该有多么高兴呢?”

    说着,眼圈儿不由的就红了。

    “恨洋人不恨洋人的,”慈禧慢吞吞的说道,“其实不紧要,有时候,事情刚刚好是倒转了过来的愈恨,愈报不了仇!”

    慈安微愕,“怎么说呢?”

    “像他们爷儿俩,”慈禧说道,“因为恨毒了洋人,凡是个洋人就往外头赶,凡是件洋人的东西,就往外头扔!可是,咱们是拿什么打败洋人的?还不是学了洋人的法子、用了洋人的东西?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所以,他们爷儿俩那种恨法儿,不管用!”

    这番道理,慈安从未认真想过,愣了半响,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其实,我也觉得,他这个人,并不真心讨厌洋人,若真心讨厌了,还怎么打交道呢?可是,哎,偏偏就是他替咱们报了大仇!”

    这一回,慈禧微微摇头,“现在就说‘报了大仇’,还早了些升龙这一仗是打赢了,可是,嗯,拿洋餐来做譬喻,升龙一役,不过就是一个‘头盘’,后边儿的‘副菜’、‘主菜’,都还没有端上来呢!”

    慈安的心,又提了起来,“你是说,法国人不能善罢甘休,过不多久,就要卷土重来,往后,还有大仗要打?”

    “那是当然!”慈禧说道,“别的不说,这越南的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这一层,总得分较明白了!”

    慈安默默点头,过了片刻,说道:“你说,这个仗,会往咱们这边儿打吗?”

    “难说!”慈禧说道,“他不是说过吗,送走了普鲁士人,就要出海,先去旅顺、威海卫,然后南下,上海、杭州、福州、广州……一路过去,视察海防?这就是预备着法国人大举来攻了!”

    慈安神色凝重,“那他有的忙了!”

    顿了顿,“明儿个,咱俩去一趟佛香阁吧?”

    “好!”慈禧晓得慈安要做什么,“替国家、也替他,祈个福、许个愿!”

    “除此之外,”慈安说道,“我觉得,咱们俩……还该为他做一点儿什么。”

    “什么呢?”

    “有一根刺儿,”慈安缓缓说道,“扎在心里头你心里头、他心里头、我心里头到如今,整三年了!我想,是时候把它拔出来了。”

    *

第一三九章 若非红颜祸水,如何覆水重收?

    慈禧目光一跳,“整三年”?三年前?彼时,发生了什么?

    一个模糊的女人的形象,在脑海中跳了出来然而,虽然模糊,却莫名之艳光逼人,以致于同为女人的慈禧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慈安说的,到底是哪一根“刺儿”,已不言而喻了。

    慈禧垂下了眼帘,默然不语。

    长而密的睫毛,不住跳动,透露出主人的内心,正在波澜起伏。

    慈安的眼风,扫向喜儿、玉儿,二人会意,赶紧欠一欠身,带着其余的宫女,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乐寿堂西暖阁内,变得异常安静。

    过了片刻,慈安说话了:

    “你比我聪明十倍,我说的哪个人、哪个事儿,你一定是明明白白的”

    顿了顿,“事儿虽然是三年前的事儿,可是,不敢就说是‘过去了’!刺儿就是刺儿,既扎了进去,就不会自个儿长脚走掉,你不把它及早的拔了出来,对景的时候,一定会出状况的!”

    慈禧依旧默然。

    “我想,”慈安的声音,温和平静,“往外拔的时候,一定会痛一下,说不定,还会流一点儿血,可是,病根儿既然去了,那一个小小的口子,过不了多久,自然也就痊愈了你说,是不是呢?”

    慈禧还是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缓缓的透了一口长气。

    这个动作,亦可理解为对慈安的“你说是不是呢”的某种回应。

    好歹有反应了,慈安的心,略略松了一松。

    如果慈禧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其实就是表示了

    拔“刺儿”?不,我不愿意!

    “吕氏这个事儿,”慈安的声音,愈加温和了,“你晓得,我也晓得,他其实是受了委屈的”

    “吕氏”两个字入耳,慈禧神经质的微微一颤。

    慈安停了下来,待慈禧恢复平静了,才继续说了下去:

    “他和胜保的那个叔侄,不过是五服之外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门儿亲戚大约八服、九服都有了!其实,和‘干亲’也差不了多少了!吕氏呢,也从来没过胜保的门儿,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姨太太,所以,硬编排吕氏是他的‘婶娘’,太过勉强了!”

    这就是“官字两张嘴”,同一个人,同一个事儿,说黑、说白,都是对的只要您是“官”。

    “还有,”慈安继续说道,“咱们旗人,原本也不怎么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不然,太宗皇帝”

    说到这儿,打住了。

    这个例子举得不对,太宗确实同时娶了哲哲、布木布泰、海兰珠姑侄三个,不过,辈分的差异,只存在于三个妻子之间,他本人和三个妻子并叙不上什么辈分。

    例子虽然举得不对,可是,意思是明白的:“她”不是“他”的“婶娘”,就算是,嘿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慈禧心中微微苦笑,不过,自然也不会去挑慈安的这个眼儿。

    “你将吕氏从他身边儿赶了开去,”慈安的语气,愈发温和了,“自然有你的道理嗯,其实,换了我,大约也会这么做的!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这段话,语气虽然温和,可是

    “你将吕氏从他身边儿赶了开去”“你”?这个决定,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共同作出的吗?

    “自然有你的道理”什么“道理”?前头已经把“婶娘”什么的都否定掉了,则这个“道理”,不就是说我“嫉妒”吗?

    最可怪者,是这一句“换了我,大约也会这么做的”。

    换了你?

    换了你和他……****、珠胎暗结?

    以前,“东边儿”可从来不会打这种古怪的比方啊!

    慈禧想的什么,慈安自然不晓得,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如今,咱们已经‘撤帘’了;你呢,更是已经有了小官儿,可以看开些了!他呢,也已正经的娶妻成家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这段话,依旧得每一句都掰开揉碎了来听、来想

    “咱们已经‘撤帘’了”你已经没有三年前拿他搓扁揉圆的能力了。

    “更是已经有了小官儿”她和他,不过皮肤滥淫之欢;你和他,却是骨肉连结之义,对于他来说,你和她,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嘛!所以,你还和她计较些什么?“可以看开些了!”

    “他也已正经的娶妻成家了”这是在含蓄的提醒,目下,他的“正主儿”,是皇帝,是敦妞儿,就吃醋,也该她们两个来吃,你

    咳咳。

    所以,“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慈禧不能不说话了:

    “姐姐说的,都是正理儿;我呢,实在也不是个嫉妒的女人姐姐请想一想,他那么多个女人,我嫉妒过哪一个呢?”

    这自然是违心之语,可是,慈安不能不点头附和,“那是!扈氏、杨氏的侧福晋,雅氏、米氏生的孩子的爵位,都出自你的提议雅氏、米氏两个,可是连一个正经名分都还没有呢!”

    “是啊!”慈禧叹了口气,“就这个吕氏,略略与众不同些”

    顿了一顿,“我没见过吕氏的人,对她哪儿来的什么成见?可是,那段日子唉,姐姐你也是晓得的,他见天儿的泡在‘外宅’里头,一呆就是一整天你说,男人哪儿能这个样子啊?还做不做事情了?”

    再顿一顿,“他又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富贵闲人’!没别的事情可操心,尽可不理白天黑夜的泡在温柔乡里不晓得有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去办?我这么做,实在既是为了他好,也是了吕氏好好好儿的一个女人,何必叫她担一个‘红颜祸水’的恶名儿?”

    这番话既冠冕堂皇,同时,也委婉的指出,在关卓凡之前,吕氏就已有了“‘红颜祸水’的恶名儿”了,实在算不得“好好儿的一个女人”,关卓凡和这个女人混在一起,一个时辰也好,一整天也罢,都是在“被祸”,所以,俺这么干,真正是“为了他好”。

    慈安一笑,“你说的都对!当年那么做,也没有错!只是,话还是那句话,‘此一时,彼一时’!其实,我想,他当年在吕氏那儿昏天黑地,只不过是贪新鲜罢了哪个男人不是这样?新鲜劲儿一过,就是个天仙,也搁到一边儿去了!如今,整三年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新鲜劲儿剩下来?”

    顿了顿,“再者说了,那个时候,他在北京这儿,不是没有别的女人嘛!年轻男人,血气方刚的,一头扎了进去,一时半会儿,不能自拔,并不出奇!我看,你别把那个吕氏,想的太了不得了!”

    慈禧不吭声了。

    那个时候,他在北京这儿,其实也是有“别的女人”的,只是,于他,这个女人,一年半载的派不上一回用场,实在也解决不了“血气方刚”的问题。

    呃,也许,那个吕氏,确实并没有“太了不得”?

    “还有,也是更紧要的”慈安继续说道,“现如今,他的身分不同了!皇夫,辅政王,真正叫……‘天下观瞻系于一身’!就算你主动叫他将吕氏从香港接了回来,难道,他就真能那么做了?”

    顿了顿,“他若真那么做了,皇帝、敦妞儿的脸搁哪儿?他下头,成千论万多少人盯着,他就真个好意思?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这个话,终于打动了慈禧。

    如果真像慈安说的,主动向他表示,你可以将吕氏接回来啦!那么,既拔掉了慈安说的那根“刺儿”,又向他显示了自己何其之大度?同时,亦不会给自己造成实质性的损失反正,那个“红颜祸水”,还得在香港呆着,一时半会儿的,他还是不能覆水重收。

    故作大方,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她是一个有决断的女人,片刻之间,便下定了决心。

    “吕氏的事情,”慈禧说道,“我是没有什么主张的,一切都照姐姐说的办吧!”

    “好啊!”慈安喜道,“不过,话得你自个儿跟他说,由我来说,可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慈禧轻声说道,“好吧,我听姐姐的。”

    *

第一四零章 难道,你也喜欢他?!

    “好!真好!”慈安的语气,极其欣慰,“你看,这样一来,大伙儿多和睦啊!家和万事兴嘛!”

    顿了顿,“你大方、大度,你好,他好,我也好!实在也是帮了我的大忙!唉,这三年来,一想起曾经那么对待他,我心里就难受、就发慌!拿吕氏接回来,我心里的这根刺儿,就算拔下来了!”

    “就难受、就发慌”?至于吗?

    慈禧不由就有些鄙视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姐姐的心太软了!”她用微嗔的口吻说道,“姐姐也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有‘彼时’的道理嘛!就算略略冤枉了他些,又怎么样呢?他那个人,你不时常敲打敲打,还不上房揭瓦?”

    顿了顿,“拿个女人刺一刺他女色嘛,到底只是小节,这上头,就算偶尔行差踏错,也不亏他的大节,于他而言,莫说伤筋动骨,就连皮外伤都不算的,不过……打个激灵罢了!过后人就清醒了,有什么不好?”

    说着,一个念头跳了出来:敲打来,敲打去又如何?

    如今,自己不还是“撤帘”了?独操国柄的,不还是他?他已经永远的跳出了自己的五指山了!

    不由就莫名怅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都对!”慈安笑道,“可是,没法子,我不比你,就是沉不住气!不过,我看,他早就‘清醒’了!你看,别的不说,咱们已经‘撤帘’了,他还给咱们送‘舆闻简报’,有了大事儿,还送‘号外’!换一个人,能这么体贴?这么懂事儿?”

    这一层,慈禧倒不能否定,点了点头,“也是。”

    “你说得对”慈安继续说道,“女人到底只是小节!一个家,到底是靠男人支撑的,他把家撑住了,咱们做女人的呃,我是说,国家这么大,事儿这么多,在在都少不得他,他把国家的事情办好了,就多享用几个女人,我看,又怎么样呢?咱们就别在这上头和他闹别扭了!”

    这段话听着,可真是最后那俩字儿别扭!

    首先,慈禧说的是“女色是小节”,不是“女人是小节”,其次那个“享用”,太难听了吧?

    再次,更重要的,“咱们做女人的”紧接着“他把家撑住了”这不但是把“咱们”和“他”当做了一家人,而且,还把“咱们”当成了“他”的女人

    呃,“一家人”什么的也就罢了,把自己当做他的女人算怎么一回事儿?我和他,一个太后、一个王爷,虽然位份高下有别,可是,孩子都生了下来,算作他的女人,还说的过去

    你呢?怎么也算成他的女人了呢?

    总之,这段话,就像一夫二妻,其中一个妻子劝另外一个妻子,不要在意丈夫的拈花惹草怎么听怎么别扭!

    慈禧的别扭,慈安浑然不觉,继续说道:

    “其实,他打赢了法国人,原该赏他点儿什么的,可是能赏他点儿什么呢?他的爵位,不能再高了;文绮服用什么的,也没什么大意思;‘御笔’?那成了妻子给丈夫‘赐’字儿了这位妻子,还是这位丈夫的学生想一想,就怪好笑的!若用咱们的名义吧‘升龙大捷’是征伐、是军事,皇太后‘御笔’……似乎也不大合适?”

    顿了顿,“大约……只能从天晟、天杲、昕儿、晓晓几个孩子那儿着手了吧?”

    慈安“天晟、天杲、昕儿、晓晓”叫的十分顺嘴,慈禧听在耳中,却好生违和,不过,不能不赞附,“是。”

    慈安又把话头转了回来,“可是,他本人还是什么都没有啊!你看,把吕氏还给他,就权当咱们给他‘放赏’了!这不四角俱全了吗?”

    说罢,抿嘴儿一笑。

    翻来覆去,就是一点得把吕氏“还给他”。

    慈禧已经有些厌烦了,“是挺好的反正,总归便宜他就是了。”

    “咱们也便宜!”慈安笑道,“拿几个女人就换来了国家的蒸蒸日上,我看,咱们的便宜,还更大一些呢!”

    国家的蒸蒸日上,是“几个女人”换来的?没“几个女人”,国家就得江河日下了?

    慈禧淡淡一笑,不过,这一回,就不“赞附”了。

    “你方才说,”慈安说道,“接下来,还有大仗要打”

    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顽皮的笑容这种笑容,于母后皇太后,是极少见的;伸出手,在慈禧的手上轻轻按了按这个动作,在两位皇太后之间,也是极少见的,然后,微微的压低了声音虽然屋子里除了她们姐儿俩,没有第三个人了:

    “若他果然能替社稷国家也替咱们报了大仇,就算赏他一个皇太后,又怎么样呢?”

    “赏他一个皇太后”,自是慈安开慈禧的玩笑可是,以前,慈安是从不开这一类的玩笑的啊!

    慈安的玩笑,已经够叫人意外的了,慈禧的回应,更是鬼使神差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怎么说出了下面这样的话

    “姐姐方才说,‘新鲜劲儿一过,就是个天仙,也搁到一边儿去了’什么的我觉得,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这个皇太后,其实已经不新鲜了”

    微微一顿,“我看,他若真如姐姐说的,‘替社稷国家、也替咱们报了大仇’我这个皇太后就算啦,就那么回事儿啦!到时候,赏给他的那个皇太后,应该是姐姐才对如此,才算四角俱全呢!”

    慈安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什么,檀口微张,好像要问:“你说什么?”

    嗫嚅了一下,突然之间,“刷”一下,满面通红,就像着起火来了一般。

    可是

    她的反应很奇怪啊!

    像被烫着了似的,慈安一下子缩回了覆在慈禧手上的那只手,然后,低下头,两只手神经质的攥着衣角,同时,两只脚也缩了起来,脚尖着地面

    这个形容,哪里是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根本就是一个被窥破了情思、张皇失措、手手脚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的小女孩嘛!

    这是怎么回事儿?!

    慈禧心中,隐隐有惊雷滚过。

    可是,这个场面不可以持久,不然,可就“弄假成真”了!

    慈禧微微吐了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伸出手,在慈安手上按了一按就像方才慈安对她那样,低声笑道:

    “我说笑呢!怎么?就许姐姐开我的玩笑,不许我开姐姐的玩笑?”

    她的一根手指,刚刚好搭在慈安的腕侧慈禧不是医生,可是也感觉到了,皮肤下的脉搏,跳的极快。

    目光微抬,向慈安丰满的胸脯一扫,那儿,正在急促起伏。

    臻首低垂的慈安,又嗫嚅了一下,不过,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庞上,依旧红云满布。

    得转移话题了。

    “姐姐说‘咱们女人’如何如何”慈禧闲闲的说道,“都对!不过,我觉得,多多少少还是小看了点儿咱们自个儿!女人,除了给男人‘享用’之外,也是能够为国家社稷做些事情的!”

    顿了顿,“别人不说,就说咱们姐儿俩吧这几年,我觉得,咱们姐儿俩,还是很做了些事情的,上上下下,都交代的过去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国家社稷!”

    慈安终于低低的说了声“是”。

    “其实吧,”慈禧说道,“他是不赞成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南边儿的纺织厂,都在用女工;公派留洋的,也有女学生将来,非但有女工,还会有女官儿呢!”

    顿了顿,“还有,他起劲儿的捣鼓‘放足’,也不尽因为缠足‘有干天和’,他还想着要女人出来做事情女人缠足了,还能做什么事情呢?”

    慈安又低低的说了声“是”。

    “还有更不得了的呢!”慈禧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普鲁士代表团不是要提前回国吗?维多利亚公主姊妹却留了下来你看,一位普鲁士的太子妃、一位英吉利的公主,留下来做什么呢?还不是替普鲁士、英吉利同咱们‘敦睦邦谊’?”

    微微一顿,“女人还可以办外交!放在以前,哪儿想象的出来呢?”

    慈安脸上的红晕,开始消褪了,过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句囫囵话,“还真是……嗯,这洋人同咱们……到底不一样。”

    “能有多不一样呢?”慈禧说道,“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顿了顿,“不一样,那是以前!往后,彼此只会愈来愈相像的!辛酉年以来,咱们玩儿的,不都是洋人那一套?看吧,把法国人打败了,管用!”

    慈安“嗯”了一声,神气渐渐的恢复正常了。

    “他不是说过,”慈禧说道,“往后,要请咱们姐儿俩到泰西各国‘亲善访问’什么的吗?那不也是办外交?就跟今儿个的维多利亚公主姊妹是一样的了!”

    “啊……还真是。”

    顿一顿,慈安说多了一句,“这一回,她们姐儿俩,得来颐和园一趟吧?”

    “这是自然的哦,对了,提起这个茬儿,我想起个事儿,要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

    “自打搬进了颐和园,”慈禧说道,“咱们就一直没有传过戏不是怕人说闲话吗?这一回,接待两位洋公主,不能简慢,我看,可以办个不大不小的堂会,请她们姐儿俩听听咱们中国的大戏,你看怎么样?”

    移跸颐和园之后,确实还没有传过戏,不过,原因并不是“怕人说闲话”,而是每天游观揽胜,根本就腾不出传戏的空儿事实上,直到现在,两宫皇太后也还没能把颐和园由头到尾的逛上一遍呢。

    *

第一四一章 绝色,绝情

    “请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听戏?”慈安的兴趣,提了起来,“好啊!”

    慈禧终于成功的把话题和慈安的注意力从自己那个匪夷所思的“玩笑”上转移开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想了一想,慈安又有些迟疑,“咱们的戏,两位洋公主,听的懂吗?”

    “听不懂没关系,”慈禧说道,“反正也差不了多少!我是说,泰西也有所谓‘歌剧’,跟咱们的皮黄、昆曲,其实大同小异,两位洋公主,尽可拿皮黄、昆曲,当中国的‘歌剧’来听!”

    “歌……剧?”慈安笑道,“你懂的可真多!”

    “我是听楠本稻说的,”慈禧说道,“一般的有行头、砌末,一般的要把词儿唱出来那不是跟咱们的皮黄、昆曲一样的?就是曲调儿不同罢了!”

    “哦楠本稻。”

    我还以为,是他告诉你的呢。

    “洋公主自然听不懂中国话,”慈禧说道,“不过,就便是个中国人,如果不懂戏譬如咱们那位辅政王依旧是不明白台上咿咿哦哦唱些什么的,所以,懂不懂中国话,没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我是这么想的,找个懂戏的人陪着,这一出戏讲什么、下一出戏讲什么,这个角儿怎么回事儿、那个角儿又怎么回事儿?台上一边儿唱着,台下一边儿讲着,这不就明白了么?即便洋公主,也不会云里雾里了!”

    “这个法子……好是好,”慈安说道,“可是,说戏的人得会说洋话啊!去哪里找这么个人?又懂戏、又会说洋话?”

    “不必又懂戏、又会说洋话,”慈禧说道,“只要一个懂戏、一个会说洋话就好了!”

    这一回,慈安一点就明,“啊,我晓得你的意思了!敦妞儿懂戏,他呢,会说洋话这可不是一个懂戏、一个会说洋话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慈禧说道,“普鲁士太子妃、英吉利公主拜会中国的两宫皇太后,辅政王夫妻做陪,也是很合适的吧!”

    顿一顿,“再者说了,传戏的事儿,我本来就是交了给敦妞儿去提调的。”

    “嗯,合适,四角俱全!”慈安说道,“你想的还真是周到!”

    顿了顿,“那,这一回,皇帝”

    “一边儿是太子妃、公主,”慈禧说道,“一边儿是辅政王、辅政王福晋,彼此身份对等,关卓凡和敦妞儿做维多利亚公主姊妹的‘陪客’,是合适的;可是,总不能叫皇帝做她姐儿俩的‘陪客’?那样一来,咱们不是自降身份了吗?两个洋公主到颐和园,又不是觐见皇帝来的!”

    “对,对!”

    “还有,”慈禧说道,“皇帝也不会说洋话,若皇帝在场,到时候,只有‘懂戏的’和‘会说洋话的’同维多利亚公主、露易丝公主说话,那个场面,也尴尬呀!”

    慈安想了一想,“还真是!”

    沉吟了一下,“其实,我觉得,咱俩身边儿的人里头,最好也能有个会说洋话的,不然,遇到洋公主来访一类的事儿,可就不大方便了总不能每一次都抓他的差?他身上一大堆的军国要务,未必每一次都走得开呀!”

    慈禧眼中,波光一闪,立即接口,“姐姐说的对极了!咱们姐儿俩,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顿了顿,“原本,我是想打楠本稻的主意的,可是,人家在上海办妇科医院,忙得很,走不开!就是以后到北京来办‘分院’了,大多数的辰光,也得摆在公事上,不见得能腾出多少空儿,搭理咱俩这一块儿”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还有,他也未必会放人他是很看重楠本稻的,嘴上不说,心里头一定哼哼唧唧:叫楠本先生过去陪那俩‘富贵闲人’?太浪费材料儿了!”

    慈安也笑,“你的形容,真是活灵活现他确实是这么个德性呢!”

    “不过,”慈禧眼波流转,“楠本稻有个女儿,叫高子,才学嘛,固然还比不上她娘,可是,应该也尽够用了!至少,日本话、中国话之外,她的英吉利话、德意志话,都说的很溜!”

    “德意志话?”

    “普鲁士人说的,就是德意志话。”

    “哦!”慈安颇有兴味的样子,“你要打这个女孩子的主意?”

    “不错!”慈禧说道,“咱们要楠本稻,他可以不给;咱们要楠本高子,他就没有理由哼哼唧唧了吧?”

    “就怕……做娘的舍不得啊。”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慈禧说道,“女儿大了,本也是要嫁人的她们娘儿俩到中国的时候,高子还不到十四岁,现在呢,十六了!正是‘二八芳华’的年纪,就嫁人,也不出奇总不能一辈子守着娘吧?”

    “也是那,咱们就跟他说说?”

    “说说!”慈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姐姐你是没见过这个女孩子,楠本稻随身带着女儿的照片儿,有一回,刚巧叫我瞧见了哎哟,不得了,真真正正,一个绝色胚子!”

    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道,“颐和园虽然僻处四九城外,可是,到底是在北京!较之上海,对他来说,就是‘近水楼台’了,所以,我担保,咱们要高子,他一定是乐意的!”

    慈安一愣,心里不由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可是,“咱们女人”如何如何高论在前,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是笑了一笑。

    “还有,”慈禧继续说道,“我听楠本稻的话风,高子其实不是总和她住在一起的至少有一半儿辰光,是住在清雅街的”

    清雅街是做什么的,慈安清清楚楚,那是关辅政王在上海的“别邸”就是扈晴晴、杨婉儿两位侧福晋的香闺啦。

    “同扈氏、杨氏她们住在一起?”她不由颇感意外,“这两家人,走的还真是近呢!看来,他是真把楠本稻母女当成了自己人了!”

    “是啊”慈禧还是那副意味深长的样子,并微微拉长了调子,“自己人!”

    慈安一笑,“成,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好,定了!”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不晓得你怎么打算的”

    “姐姐请说。”

    “咱们已经搬过颐和园了,”慈安觑着慈禧,“也安顿好了,小官儿你什么时候跟他说,把小官儿接了过来啊?咱们这边儿,什么都准备好了,天气也暖和了,路上也不会冻着孩子啦。”

    慈禧没说话,微微偏过了头,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在院子里那一大片正在怒放的、琼花碎玉般的西府海棠上。

    慈安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慈禧说话了,慢吞吞的,“我想了又想,小官儿还是不要养在颐和园里的好。”

    啊?

    慈安倏然睁大了眼睛,脸色也变了,“你,你说什么?”

    “姐姐,”慈禧柔声说道,“你听我说”

    顿了顿,“颐和园太大了!下边儿的人太多了!虽然,都是仔细挑过的,可是,到底不比官港行宫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每一个都是最梯己的;颐和园这儿,大几百号的人,谁敢保证,每一张嘴巴,都闭的那么紧?万一有哪个”

    话没说完,就被慈安打断了,“我晓得你的担心!可是,颐和园这么大,一个地儿是一个地儿,这个,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涵虚楼的人,也不能到乐寿堂来!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慈禧叹了口气,“乐寿堂外头的人,确实不能随便进来,可是,乐寿堂里头的我是说,小官儿不能不出去啊!等到他能走会跳了,难道,也不给他出乐寿堂的大门儿?就这么一直关在乐寿堂里头?时间长了,那不变……傻子了吗?”

    慈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还有,”慈禧说道,“外头的人,也不是不能进来我不是说宫女、太监什么的,我是说譬如,皇帝、敦妞儿,还有这一回的两个洋公主”

    顿了顿,“姐姐你想啊,小官儿现在是还没接了进来,假如已经接进来了,一个不小心,叫皇帝或者别的哪个客人,听见乐寿堂哪个院子传出来小孩子的哭闹声,该怎么解释呢?”

    慈安呆了一呆,“那,可以不把小官儿养在乐寿堂,养在……养云轩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啊……”

    “是!慈禧说道,“是可以不养在乐寿堂,可是,不管养在哪里,我方才说的那个难处,还是一模一样啊养云轩外头的人,不能随便进来;可是,养云轩里头的小官儿不能不出去啊!”

    慈安不说话了,心头一片茫然。

    “姐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慈禧说道,“叫他在颐和园外头找一所宅子最好就在那条什么‘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的水道边儿,小官儿养在那儿,咱们平日去看他,也很方便坐上汽船,过不了多久,就到了。”

    顿了顿,“这样,孩子就自在了!等到他能走会跳了,嬷嬷下人们带着,想出门,就出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挺好的吗?”

    事实上,慈安初初晓得慈禧珠胎暗结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样子替她将来的孩子打算的,可是,真正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个“打算”听在耳中,心里头怎么如此别扭、如此抵触呢?

    *

第一四二章 想来抢我的儿子?做你的清秋大梦!

    那个时候,慈安想着,这个孩子的来路太特别了,生了下来之后,最好的安排,就是养在宫外,隐姓埋名,闲闲富富,终其一生如是,对孩子的额娘好,对孩子的阿玛好,对孩子自个儿,也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后,穆宗染毒,龙驭上宾,天崩地陷,乾坤翻覆,养心殿西暖阁内,关卓凡向慈安报告,慈禧已经生产。悲喜莫名之下,慈安的表现,可说是“失态”的:恍惚、苦涩、语无伦次;待晓得慈禧生的是个男孩,她的失落,愈加之重,某种程度上,甚至可说是“失望”了。

    那个时候,她对这个孩子的态度,无论如何,都算不得“正面”。

    事情什么时候发生变化了呢?

    天津之行。

    两宫相见,尴尬人对尴尬人,哭哭笑笑,彼此周旋过一轮,进入寝卧,落坐之后,慈安的第一句话是:“咱们去看看小官儿,好不好?”

    本来神色自若、言笑晏晏的慈禧,“刷”一下,脸就涨红了。

    慈禧的尴尬,慈安既看在眼中,也有充分的理解,说:“你别多心,我就是挂着孩子,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慈禧不会相信慈安“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可是,慈安提出“看看小官儿”,确实只是出于“挂念”姐妹、闺蜜生产了,前去探望,彼此寒暄过了,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看一看、逗一逗新生的婴儿,慈安虽贵为帝国第一人的母后皇太后,但在这一点上,同普通的女人,并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若慈安像慈禧希望的那样,由头至尾,“装作不晓得这回事儿”,对慈安来说,就太没有人情味儿、太失礼了。

    也就是说,直到彼时,慈安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依旧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挂念”什么的,仅仅是一种普通的人情世故层面的“客气”。

    可是,接下来,进入“婴儿房”,一切就变过了。

    小床上,小人儿正在熟睡,脸蛋儿红扑扑的。

    慈安看不见自己的神情,然而,慈禧、玉儿以及保姆、乳母等人,都留意到了母后皇太后的异样:眼角、眉梢、嘴角,同时向上扬了起来,眸光笑容,交织荡漾,整个人,散发着一层莫名的、淡淡的光辉。

    慈禧是看过洋人的“圣母”画像的,当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姐姐的模样,同那个抱着什么小“耶稣”的“圣母”玛利亚,倒是有几分相像?

    讨论了一轮“孩子像娘还是像爹”,又赞叹了一轮慈禧的“母乳喂养”,慈安终于恋恋不舍的说道,“行,孩子我看过了,心也就放下来了,咱们回去吧,再待下去,大约就要吵醒孩子了。”

    就在这时,小床上的小人儿,手足扭动,“哇”一声,醒了。

    大伙儿都以为,小家伙接下来必定是要哭闹的,孰料,小人儿瞪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了唯一的陌生人慈安身上,然后,笑了。

    这一笑,笑得慈安骨酥筋软,一个念头倏然冒了出来,她忍不住颤声说道:“我能不能……抱一抱他?”

    慈禧当然不能拒绝,可是

    唉,这一抱,就再也放不下来啦。

    小官儿的小手,很有力气的舞动着,他生下来没多久,胳膊还伸不直,慈安不由自主,俯下脸去,小官儿的小手,便摸到了她的脸庞,同时,“咿咿呀呀”的笑着。

    小小的柔嫩的拳头,触到面颊的一瞬,慈安如同过了电一般,浑身颤抖起来,本来就已有些鼻酸眼热了,这下子,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而下,片刻之间,眼前已是一片朦胧,她不由急了,喊道:“我……我看不清了,快……快把孩子接过去!”

    乳母赶紧上前,将小官儿接了过去。

    一离开慈安的怀抱,小官儿立即放声大哭。

    慈安掏出手帕,拭净了眼泪。

    小官儿哭的愈加响亮了,乳母怎么哄都没有用,慈安忍不住了,“哎,还是……再给我抱一抱吧。”

    于是,小官儿又转回到慈安的臂弯里了。

    说也奇怪,一入慈安的怀抱,小官儿立即止住啼声,又“咿咿呀呀”的笑开了。

    慈安只觉得,有一只小手,轻轻的拨弄着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她再一次鼻酸眼热了,不过,这一次,好歹忍住了,没有让眼泪流了下来。

    那个时候,她就晓得,从现在开始,我这辈子,和怀里的这个小小的人儿,大约是分不开来的啦。

    小官儿就这样呆在慈安的怀抱里,其间,慈禧说道:“姊姊抱久了,怪累的,我来替替手吧。”

    慈安犹豫了一下,说道:“转了手,怕他又哭我不累,且等他睡着了再说吧。”

    就这样,一直等到小官儿重新睡着了,慈安才把他交回乳母,放回到他自个儿的小床上。

    由始至终,慈禧始终没能“替替手”。

    回到寝卧之后,慈安对慈禧说了这么几句话:

    “这个孩子,打现在起,我只当他是我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这辈子……你放心,有我,就有他!”

    这个话,慈安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事实上,其后午夜梦回,不晓得有多少次,那只柔嫩的小拳头,又杵到了她的脸庞?小拳头的小主人,又对着她,“咿咿呀呀”的笑着,手舞足蹈?

    每一次,慈安皆神魂悸动,每一次,都是笑着醒了过来,然后,发现泪水已经流下了脸庞,甚至,打湿了枕头。

    可以说,她比慈禧更盼着早点儿移跸颐和园早一天搬进颐和园,就能早一天将小官儿接来,就能早一天将那个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早一天同那个小小的人儿肌肤相亲,早一天,看他朝着自己“咿咿呀呀”,展露笑容。

    这个小小的人儿,会在自己的怀抱里,一天天的变长、变重,终于有一天,自己再也抱不动他了那么,就牵着他的手罢!看他笑,看他哭,看他在阳光下蹦蹦跳跳!

    这样的场景,一想起来,真正叫心魂俱醉。

    可是,如果小官儿不养在颐和园,一切就不一样了!

    小官儿养在颐和园,日日可以见面若养在乐寿堂,一天即便见个五、六回,也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若养在颐和园外头

    慈禧说,“咱们平日去看他,也很方便”可是,怎么能跟养在颐和园里相提并论?颐和园里,一抬脚就出门儿了;颐和园外,出门儿可就不是“一抬脚”的事儿了!

    还有,身为“颐养冲和”的皇太后,再怎么逍遥自在,也不可以见天儿的往园子外头跑啊?

    还有,小官儿养在颐和园里,不论乐寿堂还是养云轩,慈安去看小官儿,都不必提前跟慈禧打招呼;养在颐和园外头,慈安去看小官儿,就不是打不打招呼的问题了一定得有慈禧同行才成。

    就是说,慈禧如果不去看小官儿,慈安也就不能一个人去了慈禧到底是小官儿的生身母亲,这上头,自己怎么也不好偏了她的吧?

    如是,之前魂牵梦绕之种种什么“看他笑,看他哭,看他在阳光下蹦蹦跳跳”,便统统谈不上了!

    一时之间,慈安实在是没有法子接受如此大的心理落差。

    “小官儿的事儿,你有没有同他商量过?”

    “还没有,”慈禧说道,“咱们搬来颐和园,拢共也没多少日子,这些天,他拢共也没有来过几次这些情形,姐姐都是晓得的。”

    慈禧的意思是,这“几次”,他有没有和我单独相处过,你都是晓得的哪儿有机会和他商量小官儿事情?

    “那就好”慈安的声音淡淡的,“嗯,我是说,小官儿的事儿,应该先和他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他到底是小官儿的爹,小官儿的事儿,一边儿一半儿,不能咱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慈安的语气异样,措辞更是异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几乎是在指斥慈禧专断独行甚至不负责任了。

    一股怒气,涌上了慈禧的心头:不仅仅因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一边儿一半儿”说的倒也不错,可是,什么叫“咱们”?倒好像我这“一半儿”里头,还另有你的“一半儿”似的!

    如果小官儿姓爱新觉罗,你是嫡母,如此说法,也就罢了位份在那儿摆着,他的事情,你要插手,我也无可奈何;可是,小官儿姓关!真正是“关”你什么事?!小官儿的事儿,我这个做娘的说话不算数,倒要请你这个外人来做主、来摆布?!

    面儿上,自然不动声色,“姐姐说的是下一回他过颐和园,我同他好好儿的商量商量吧!”

    “商量商量”是“我和他”,不是慈安的“咱们”。

    如果是平时,这种措辞上的细微差别,慈安未必听得出来,可是,此时的慈安,却是分外敏感,她目光一跳,秀眉一扬,“好,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站起身来。

    “哎姐姐,总得先进了晚膳啊!”

    “不必了!”慈安的语气,淡的有些冷了,“我那边儿,还没有撤膳,饭菜都坐了热水,都还温着”

    微微一顿,“就冷了,一样能吃!”

    说罢,扭过头,径自去了。

    母后皇太后从未如此“失态”过。

    慈禧的怒气升腾成怒火,她抓起筷子,就要往桌子上拍去。

    忍了忍,终于忍住了。

    放下筷子,微微咬着牙,心里冷笑:

    想来抢我的儿子?做你娘的清秋大梦!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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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