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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四三章 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

    宫女、太监是最敏感的人,两位皇太后不晓得为了什么置了气,下头的人,立即有所感觉,乐寿堂也好,玉澜堂也好,“升龙大捷”带来的喜气,迅速黯淡下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玉儿是晓得“为了什么”的,膳后上茶,觑着旁边儿没人,低声说道:“主子,出门儿的时候,‘东边儿’的脸色,着实不大好看那个形容,入宫这么些年,奴婢还是第一回见呢。”

    慈禧端着茶碗,轻轻的抿着,不说话。

    玉儿觑着,慈禧的颜色还算平静,便将话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奴婢瞅着,‘东边儿’喜爱咱们小官儿的心意,是假不了的,不然,也不能”

    慈禧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搁,“嗒”一下,碗盖、碗身相碰,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玉儿吓了一跳,立即打住了。

    慈禧自觉这个动作幅度太大了,透了口气,说道,“我心里烦,倒不是发作你有什么话,该说你就说下去。”

    玉儿低低的答了声“是”,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依奴婢的小见识,小官儿养在园子里、养在园子外,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麻烦!这些,暂且不去说他,只是,无论如何,‘东边儿’爱重小官儿,对咱们,是一件顶好、顶好的事情!”

    顿了顿,“有一句说一句,‘东边儿’对小官儿,还真是……‘视若己出’的……”

    慈禧“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怕她‘视’来‘视’去,最后,小官儿真成了她的‘己出’了!真是那样的话,我十月怀胎、万苦千辛、拼了脸面性命不要,到头来,不过是替别人养了一个儿子!”

    玉儿一怔,陪笑道:“瞧主子这话儿说的!哪儿能呢?”

    “哪儿就不能?”慈禧说道,“载淳的例子摆在那儿!我在载淳身上摔了一个筋斗,难道,还要在小官儿身上摔第二个筋斗?”

    玉儿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转着念头,斟酌着说道,“其实,也不能说穆宗皇帝不亲主子主子是他的亲娘,他不亲主子,还能亲谁呢?只是,同‘东边儿’比起来,主子要更加严肃一些……”

    慈禧摆了摆手,“咱们就别自欺欺人了!载淳就是不亲我!就是亲‘东边儿’!”

    顿了顿,“载淳见到了我,就像老鼠见到了猫,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了,顶多规规矩矩的站着,如果我不开口,礼数之外的话,他是一个字儿也不会跟我多说的!这些,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晓得?”

    玉儿陪笑,“也没有主子说的那般夸张!主子说的这种情形,也就……穆宗皇帝八、九岁那两、三年吧!”

    “两、三年还不够长?”慈禧说道,“再者说了,往后,又有什么大变化吗?还不是一般的‘金口玉言’?好像,他跟我说的每一个字儿,都是黄金白玉做的,多说两个字儿,就亏了他的了!”

    “主子真真是诙谐的!”玉儿笑道,“奴婢还是第一次听到‘金口玉言’是这么譬解的呢!”

    “诙谐?”慈禧一声冷笑,“自个儿调侃自个儿苦中作乐罢了!”

    顿了顿,“见到了‘东边儿’呢?哼!就像扭股儿糖似的往身上猴儿!两造都是眉花眼笑的!不知究竟的人看着,大约还以为,‘东边儿’才是他的亲娘呢!”

    “主子……”

    慈禧的语气,烦躁起来了,“你想一想她和小官儿第一回见面的情形!小官儿一到她手上就笑,一离开她的手就哭,这不是……不是邪了门儿了么?这孩子……就是我这个亲娘抱他,也会有哭闹不休的时候呀!”

    “主子,这不好比的呃,奴婢的意思是,如果‘东边儿’见天儿的同小官儿呆在一起,小官儿见了她,一样会有笑、有哭……”

    “只怕未必!”慈禧摇了摇头,“只怕是就是撞了邪了!”

    玉儿笑道,“主子的话,说的太人了!哪儿跟哪儿呢?要我说,不过就是‘东边儿’面团团的,瞅着和和气气,没有主子的那股英锐之气,所以,小孩子初初见到的时候……合眼缘些罢了!”

    “英锐之气?”慈禧叹了口气,“就是你方才说的‘严肃’了!不错!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小孩子亲近她,不亲近我?可是,我又怎么可以不‘严肃’?”

    顿了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然教之严,责之切!哪儿能见天儿的和风细雨呢?特别是男孩子,从小不对他严厉些,将来长大了,他能有什么出息?”

    “载淳就不必说了,如果不是染上了那么个怪病将来,整个国家都要他担起来的!天子系四海之重,走错一步路,朝廷就要出状况,老百姓就要遭殃你说,学业也好,品行也罢,怎么可以不打小就严格督促呢?”

    “‘东边儿’从不说载淳一句重话的载淳自然愿意跟她亲近了!可是,哪儿能这样子教养皇帝?照这个路数教出来的皇帝,能是个好皇帝?!”

    “说到底,她不过是拿小孩子当小猫、小狗逗弄罢了!你说她什么‘视若己出’,我看,刚好相反!就是因为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才会这么嘻嘻哈哈,无可无不可;如果真的是自己亲生的,还能这么放纵吗?”

    说到这儿,微微咬着牙,“我看,就是因为她从中打横儿,载淳才不思上进!没有她护着,载淳也不能那么胡来!也不能”

    打住了。

    慈禧话中的“胡来”,自然是指穆宗和小太监的“胡来”穆宗龙驭上宾的原因,虽不能正式公布,但通过特殊渠道“权威发布”的版本中,穆宗就是因和小太监“胡来”而“染毒”的则慈禧如是说,竟是隐隐然将穆宗的早崩,追本溯源,归罪于慈安了!

    玉儿大为不安,正在想着该如何劝解,慈禧已继续说了下去:

    “载淳的覆辙,小官儿不能重蹈!如果养在园子里,我一管孩子,旁边儿就冒出个‘东边儿’没完没了的唱红脸,将来,小官儿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主子,断不至于的……”

    “怎么不至于?”慈禧冷笑,“咱们旗下包括宗室、觉罗,多少的废物点心,你看不见?”

    玉儿不吭声了。

    “最紧要的是”慈禧一字一顿,“小官儿还有那样一个阿玛!”

    微微透了口气,加重了语气,“他什么人你不清楚?如果小官儿真的跟载淳似的,他自个儿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能看得上这样一个儿子?到时候,小官儿还谈得上什么‘一般的要封公封王,一般的要出将入相’?不被扫地出门就不错了!”

    玉儿心头一震。

    慈禧咬着细白的牙齿,“‘东边儿’哼!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总是来抢别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啊?”

    “!”玉儿笑嗔,“主子,这一回,您可是诙谐的……太过了些!这都哪儿跟哪儿嘛!”

    慈禧不说话了,端起茶碗,轻轻的拨弄着茶水水面并没有漂浮的茶叶。

    玉儿叹了口气,说道:“主子,就算真要把小官儿养在园子外头,您也该先和王爷商量了,再去和‘东边儿’说或者,由王爷去和‘东边儿’开这个口,更好一些?”

    顿了顿,“奴婢说句打嘴的话,一样的话,从王爷嘴里说出来,‘东边儿’再没有个不信服的。”

    慈禧默然,过了片刻,微微颔首,说道:“这一层,你说的倒是对的,我确实略略心急了些”

    苦笑了一下,“其实不是我心急,是她心急她如果不提接小官儿,我也不会提将小官儿养在园子外头这不话赶话的,就拧到一块儿了吗?”

    “说拧了,”玉儿用刻意的轻松的语气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反着稍稍用点儿劲儿,不就松开了?”

    慈禧深深的看了玉儿一眼。

    玉儿一笑,“奴婢就是随口一说。”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你去跟咱们的小厨房说一声,不拘什么,做两样点心要甜的、软的,迟一点儿,给玉澜堂送过去,就说……我怕她晚膳未必进好了,请她拿这两样点心,垫巴垫巴。”

    玉儿眼睛一亮,“是!”

    玉儿出去之后,慈禧的脸色沉了下来。

    那句“诙谐”话又在脑海中冒了出来有本事,你自己个儿生一个!总来抢别人家的孩子,算什么啊?

    这句话,本来属于“吐槽”的性质,话赶话的就说了出来,可是,既说了出来,莫名其妙的,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自己个儿生一个”

    先不说她……生不生的出来,这个,要生,总得有个人跟她一起生吧?

    她跟谁生啊?

    总不成……

    不,不,我这个念头……太荒唐了!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呢!

    自己说的另一段“诙谐”话也浮现在脑海里了

    “我看,他若真如姐姐说的,‘替社稷国家、也替咱们报了大仇’我这个皇太后就算啦,就那么回事儿啦!到时候,赏给他的那个皇太后,应该是姐姐才对如此,才算四角俱全呢!”

    一同浮现出来的,还有听了自己的“玩笑”之后,“东边儿”那奇怪的反应……

    一时之间,思潮起伏,心乱如麻。

    *

第一四四章 不信不信我不信,不听不听我不听

    法国驻华公使馆的工作效率,还是挺高的,两份急电一份给巴黎外交部的、一份给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的都在当天晚上发出,其中给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的,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一过,就到达目的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格朗迪埃尔刚刚用过午饭,正在惬意的享用餐后甜酒,拆开电报,略略扫了两眼,刚刚入口的薄荷酒立即不辨滋味,紧接着,胃部一阵抽动,吃下去的生蚝,似乎活转了过来,被柠檬汁压制的海腥味儿一跃而起,同胃酸混在一起,一块儿涌上喉头,恶心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打败了?!

    “无一人片板逸出”?

    即是说……全军覆没?!

    怎么可能?!

    格朗迪埃尔立命请穆勒将军过总督府议事。

    穆勒今天的午饭吃的比较迟,一盘芝士大虾只吃到一半,原本想着,别的饭菜也就罢了,至少让我把这盘大虾干掉,可是,总督府来人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站在餐桌边,摆出了“立等”的架势,问他出了什么事儿,又说不晓得,只好悻悻的推席而起,心中暗骂格朗迪埃尔“混蛋”。

    捧着电报,只看到一半,穆勒就咆哮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看到最后几个字,西贡海军司令阁下已是面红耳赤,额头上的青筋,更是一条条的绷了起来,他将电报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怒吼道:“假的!造谣!”

    “造谣?”

    “这是……心理战!”穆勒说道,“中国人在打心理战!”

    心理战?

    嗯,这个思路,倒是和博公使“讳败为胜”的高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驻华公使馆那群笨蛋,个个都不用脑子的!”博罗内咬着牙,“不分析、不判断中国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中国人给什么,就吃什么!真正是一群猪猡!”

    这可就冤枉人啦。

    这封电报,表面上,确实只是“相关信息”的汇总,并没有驻华公使馆自己的“分析、判断,”可是,博公使和克一秘,私下底是很“分析、判断”过一轮的,不然,咋和您穆将军“异曲同工”呢?

    之所以没有把这些“分析、判断”放进去,是因为未接到任何来自己方的消息,不好妄下论断,不然,说错了,算谁的呢?

    而“未接到任何来自己方的消息”的责任,实在该包括你穆勒将军在内的西贡方面负起的,你却掉转过头倒打一耙?

    哼!

    不比穆勒,格朗迪埃尔颇有“责任”的自觉,在等候穆勒的这段时间内,他已经初步冷静了下来,摇了摇头,“不像什么心理战”

    顿了顿,“你看,阵斩法酋图某自然是指图尼森;擒获法酋安某,其人重伤昏迷,生死未卜……自然是指安邺;法酋巴某、丹某缴出佩剑,率残部请降自然是指巴斯蒂安和丹尼斯……”

    “那又如何?!”

    格朗迪埃尔没搭理穆勒,继续说自己的话,“还有,‘法军三兵舰‘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尽数为我虏获你看,人也好,船也好,指名道姓,清清楚楚”

    穆勒继续嚷嚷,“那又如何?”

    不过,这一个“那又如何”,已没有上一个“那又如何”的中气那么足了。

    “什么‘那又如何’?”格朗迪埃尔提高了声音,“不是说中国人不会干谎报战功、讳败为胜的事情,可是,干这种事情,具体战果,人船数量,必然都是含含糊糊的,哪里能够一一确指?”

    微微一顿,“声称‘阵斩法酋图某’、‘擒获法酋安某’,结果没过几天,‘图某’、‘安某’活蹦乱跳的在沱或西贡露面了中国人的脸,往哪里搁?”

    “中国人本来就不要脸的……”

    “穆勒将军!”格朗迪埃尔不耐烦了,声音里带出了几分交趾支那最高行政长官以及海军前辈的威严,“你是西贡海军司令,不是中学二年级的学生!不要再说这种没有意义的的话了!究竟于事何补?”

    顿了顿,“别的不说,目下,我们对‘降龙行动’的情况一无所知,中国人却弄出来一个‘升龙大捷’单单这一点,就很不对劲儿了!”

    溃败的一方,必上上下下,一片混乱,加上专心逃命,不及其余,战报肯定要比胜利的一方慢好几拍儿;再者说了,报捷一定唯恐不速,“报败”嘛,除非是请求援军,不然,多半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所以,格朗迪埃尔的“很不对劲儿”,就是说,我方确实可能遭受了失败,而且,可能是很严重的失败。

    穆勒兀自不服气,“总督阁下,未必就有什么‘不对劲儿’!就算‘降龙行动’一到两天之内我说的是军事那部分便结束了,巴斯蒂安的报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达到西贡您算一算路程和时间!所以,我们对‘降龙行动’的情况一无所知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那中国人呢?”

    “升龙距中国更近啊不论陆路还是海路!”穆勒说道,“还是要请您算一算路程和时间!”

    格朗迪埃尔皱起了眉头。

    “打舆论战、心理战”穆勒继续说道,“自然要抢在前头说话!而且,声音要大恶人先告状嘛!”

    “你太一厢情愿了!”格朗迪埃尔指了指桌子上的电报,“这上头,即便真有一定的舆论战、心理战的成分,也是局面占优情形下的舆论战、心理战!我算过你的‘路程和时间’了升龙确实距中国更近,可是,这个效率信息传递、制定计划、发动舆论依然是非常之高的!”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绝不是失败者能为的!”

    “我不觉得是一厢情愿!”穆勒梗着脖子,“反正,无论如何,中国人的鬼话,不可以尽信!就算‘降龙行动’真有些损失,也绝不可能像中国人说的什么……‘无一人片板逸出’!根本不合情理!”

    顿了顿,“别的不说,中国人怎么会出现在升龙?从未有过相关的情报嘛!”

    穆勒“不可以尽信”、“真有些损失”云云,其实已经是在心虚了,其实表示他已经相信,我方确实可能遭受了某种程度的失败,不断的大声嚷嚷,其实是在“走夜路吹口哨”,自己替自己壮胆儿。

    “情理?”格朗迪埃尔一声冷笑,“这个世界上,不合情理的事情,多了去了!”

    “反正,”穆勒急赤白脸的,“不能偏听中国人的一面之辞,自乱阵脚!一定要等到我们自己的消息传了回来,再定行止!”

    “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格朗迪埃尔微微的摇了摇头,“在向我们发报的同时,驻华公使馆也一定向巴黎做了报告”

    顿了顿,“电报到达巴黎的时间,不会比到达西贡的时间晚多少,就是说,很可能,巴黎目下已经接到了‘降龙行动’失败的消息”

    穆勒一愣,脸上的神情,又不一样了。

    “幸好,”格朗迪埃尔说道,“因为时差的关系,现在,巴黎那边儿天还没有亮透,电报先到外交部,莱昂内尔上班之后,才能看到,然后向皇帝陛下汇报,然后多半要召开御前会议”

    说到这儿,脸色阴沉下来,“御前会议之后,就会向西贡发出质询的电报了!”

    穆勒不吭声了,微微的低下头,眼皮子神经质的眨动着。

    “这封电报,”格朗迪埃尔继续说道,“明天上午最迟中午,就会到达西贡!在此之前,如何因应,一定要想好了”

    一声冷笑,“不然,咱们两个,说不定就要回家抱孩子去了!”

    穆勒目光一跳,眼皮子更加快速的眨动起来。

    就在这时,秘书进来了,“总督阁下,顺化的密报到了。”

    听到“顺化”,格朗迪埃尔和穆勒都是一怔。

    他们本能的以为,是关于升龙战况的“密报”若中国人果然在升龙打了胜仗,在向北京报捷的同时,自然也要向顺化报捷的。

    问题是这么快?

    先到顺化,再到西贡算一算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啊?

    拆开密报之后,才晓得,不是“降龙行动”的事情

    第一,嗣德王的“登基二十周年庆吉”后延,原因不详。

    第二,原定参加上述活动的“伏波号”、“福星号”,未按期在顺化现身,迄今不见踪影。

    第三,原泊于顺化南城码头的铁甲炮艇“海晏号”、“河清号”,解缆东去,不知所踪。

    格朗迪埃尔目光灼灼,“不消说了!‘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舰,一定是北上升龙了!你看这个时间点,严丝合缝!简直就是吊在咱们的船的屁股后头嘛!”

    微微一顿,“你问‘中国人怎么会出现在升龙’现在晓得了吧?一切早有预谋!”

    一时不可索解之处甚多,不过,对于格朗迪埃尔的“伏波”、“福星”、“海晏”、“河清”四舰北上升龙的判断,穆勒无法否认。

    驻华公使馆电报的可信度,一下子就大大的增加了。

    “最重要的是,”格朗迪埃尔沉声说道,“咱们得想一想巴黎的感受”

    *

第一四五章 溜溜溜!这叫一个溜!

    巴黎的感受?嗯,打了败仗,“感受”神马的,想来不会很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打了败仗已经够糟糕了,”格朗迪埃尔说道,“更糟糕的是,舆论大哗,朝野鼎沸,可是,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和铺天盖地的质问,政府却无一词以对具体战况,一无所知,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措施,是打?是和?皆无从谈起了!”

    顿了顿,“你想一想,‘上头’该何等之尴尬?尤其是皇帝陛下,他什么脾气,你不晓得?天底下第一个好面子的人,面子上既下不来,如何能够不恼羞成怒?既恼羞成怒了唉!”

    既恼羞成怒了,自然就要找发泄的对象,那么,谁是合适的“发泄对象”呢?

    不消说,自然是交趾支那总督和西贡海军司令了这档子糟心事儿,不就是你们两位折腾出来的么?

    “最糟糕的是,”格朗迪埃尔说道,“‘降龙行动’完全是我们自己的决定,事前没有向巴黎请示,事后也没有向巴黎报备”

    说着,摇了摇头,“唉!”

    至此,对于格朗迪埃尔的“如何因应,一定要想好了,不然,咱们两个,说不定就要回家抱孩子去了”的判断,穆勒已基本认同了,不过,他是属鸭子的,就煮熟了,也是肉烂嘴不烂:

    “未必就有那么糟糕!我们可以向巴黎建议,升龙的消息,暂时不要向新闻界公布,待咱们自己的确切的消息”

    话没说完,格朗迪埃尔便厉声说道,“别做梦了!你还想封锁消息?怎么可能封锁得了?!别的不说,你以为北京那边儿,只有咱们的驻华公使馆长耳朵?别的国家英国人、美国人、俄国人、普鲁士人都是聋子?!”

    顿了顿,“这么大的一件新闻,各国驻华公使馆,必然都是第一时间向本国政府汇报,说不定,还有比巴黎更早些获得相关消息的呢!譬如,普鲁士!你别忘了,人家的王储、王储妃两口子,目下可正在北京做客呢!”

    穆勒目光一跳,嗫嚅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有哪一个国家肯替法国瞒着新闻界,”格朗迪埃尔的语气中,充满了讥笑之意,“直到……嗯,‘咱们自己的确切的消息’到了为止的么?!”

    穆勒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格朗迪埃尔微微咬着牙,“明天、最迟后天,欧洲各国报纸的头条,就都是‘中国龙大败高卢鸡’一类的标题了!”

    穆勒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了。

    “本国的舆论,”格朗迪埃尔沉声说道,“主要是愤怒和质疑相对来说,这个还叫人好忍受些;可是,外国的舆论,一定是充满了嘲弄讥讽和幸灾乐祸对于皇帝陛下来说,这个可就难以忍受了!”

    顿了顿,“‘中国龙大败高卢鸡’你能够想象皇帝陛下看到这一类标题的反应吗?哼!”

    穆勒的脸色,真的发白了。

    过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总督阁下说的对那么,咱们该怎么办呢?”

    格朗迪埃尔没有马上搭理他,过了片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伸出两根手指,阴沉沉的说道:“两点”

    微微一顿,“第一,‘降龙行动’的失败,我们我和你,没有责任或者说,责任是有限的。”

    打了败仗,自然是以卸责为第一要务,可是,若真的是“无一人片板逸出”全军覆没,决策者还能够“没有责任”,至少“责任是有限的”,可是真正不易!

    真能够做到这一点,基本上就算……“死棋腹中出仙局”啦。

    “只怕不大容易吧?”穆勒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呃,这个,巴斯蒂安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我的意思是,他到底是‘降龙行动’的总指挥……”

    意思是把责任往下头推。

    格朗迪埃尔白了他一眼,“将军打败仗,自领其罪!咱们的责任是咱们的责任,巴斯蒂安的责任是巴斯蒂安的责任,能往一起混吗?”

    “呃,是……”

    “再者说了,”房间内虽然没有第三人,格朗迪埃尔还是微微压低了声音,“升龙打成什么样子,咱们还一头雾水,现在就编排巴斯蒂安,也……无从措手啊!

    “啊……是,是!那,总督阁下的意思?”

    “我们要重新替‘降龙行动’定性”

    “重新……定性?”

    “是的,”格朗迪埃尔慢吞吞的说道,“‘降龙行动’……不是一次军事行动。”

    “降龙行动”不是军事行动?

    穆勒愕然。

    格朗迪埃尔不说话,喝了口咖啡,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过了片刻,穆勒心中一跳,突然就明白了格朗迪埃尔的用意,“对!‘降龙行动’不是军事行动!既不是军事行动……又何来‘打败仗’之说?”

    他立即兴奋起来,脑子快速的转动着,“‘降龙行动’既是一次……‘和平行动’,那么,我方是没有做大规模作战的准备的,中国人突然发动大规模攻击,我方自然措手不及,这才……遭受了严重的损失!”

    宾果!

    格朗迪埃尔满意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儿!”

    可是,两艘军舰、一条运兵船、千余军事人员咳咳,世界上,有什么“行动”,如此“和平”,竟需要介么多的军事力量参与其中呢?

    不过,既定下了“和平行动”的基调,上述小小技术问题,自然难不倒总督和司令两位大人的。

    “之前,”格朗迪埃尔说道,“巴黎向越南派出了弗朗西斯教授领衔的勘探队我们要强调,这支勘探队,可是巴黎派过来的勘探红河水文和北圻矿产分布,因为越南政府明里暗里的阻挠,勘探队只完成了红河水文的探测,红河沿岸及北圻矿产的勘探,就基本欠奉了。”

    顿了顿,“我们认为,有必要组织第二次的‘红河勘探’”

    说到这儿,看向穆勒。

    总督阁下的思路,穆勒已完全了解了,接口说道:“总结第一次‘红河勘探’未竟全功的经验教训,我们认为,必须为勘探队配备更多的护卫,这样,才可能对越南政府形成威慑,确保他们不会横加阻挠,确保勘探得以顺利进行”

    顿了顿,“特别是矿产勘探这一块这是要上岸的呀,总不能在红河里探勘‘北圻矿产’啊!嗯,我们可以说越南政府表示,如果我们上岸,他们无法提供安全保证,因为北圻盗匪猖獗都是大股大股的盗匪,政府无如其何。”

    说着,一声冷笑,“好罢!既然贵国政府不能提供安全保证,那我们只好自求多福了自己为自己提供安全保证!这,就是所谓‘登陆部队’之由来。”

    格朗迪埃尔抚掌大笑,“好!如此说法,不但活灵活现,而且,坐实了越南政府其实是曾经‘答允’了我们‘登陆’的!”

    微微一顿,“则我方之被袭不管动手的是越南人还是中国人,都是对方背信弃义了!”

    “不错,”穆勒说道,“背信者就要付出背信者的代价!”

    “还有,”格朗迪埃尔冷冷说道,“中国人不宣而战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

    “对!这是刻意挑起战争!”

    “不错!”格朗迪埃尔说道,“所以,这第二点就是‘升龙事件’,对于法兰西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升龙事件”的说法都出来了,溜啊。

    好事变坏事,嗯,这个套路,更加是溜溜溜啦。

    穆勒略一思衬,心领神会,“对!‘升龙事件’为法兰西提供了一个全面攻略越南,同时,大幅扩张在中国利益的绝佳机会!”

    眼中已是放出光来,“之前的什么‘荣盛商行事件’、‘春红楼事件’,与之相比,不值一提了!”

    “‘荣盛商行事件’、‘春红楼事件’就不用提了,”格朗迪埃尔皮笑肉不笑的,“不过,我们要强调,中国的‘钦使’及其庞大的‘护卫团’一到越南,我们就判断,中国跑到越南来,是要从我们这儿虎口夺食的”

    顿了顿,“甚至,全面侵害法兰西在越南乃至在全亚洲的利益!这个观点,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向巴黎委婉说明,希望‘上头’能够尽快做出决断”

    “对!”穆勒抢着说道,“可惜,巴黎的老爷们颟顸迟钝,始终没有反应,这才导致了‘升龙事件’的发生!”

    格朗迪埃尔皮微微一笑,“我们不会使用‘颟顸’这种字眼,话嘛,还是要说的客气些,不过,嗯,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了!”

    嘿,如此一来,“降龙行动”失败的责任,竟是推到“上头”去了!

    不过

    穆勒略有些犹豫,“不过我们这么说,对黎峨将军会不会不大好?”

    “你放心,”格朗迪埃尔说道,“黎峨将军是我的老朋友,我怎么会摆他上台?”

    顿了顿,“黎峨将军是支持我们的观点的,反对的,是陆军那拨人,所以,我们这么说,对黎峨将军只会有好处看,早听我的话,何至于有今日?”

    “那,皇帝陛下那儿”

    “皇帝陛下不会认为我们在指责他,”格朗迪埃尔说道,“他只会觉得,自己受到了陆军的蒙蔽。”

    穆勒想了一想,“哈哈”一笑,“不错,皇帝陛下确实就是这个脾性!”

    “那好,咱们就这么定了,”格朗迪埃尔说道,“就拿这两条回复巴黎”

    顿了顿,“第一,越南勾结中国,背信弃义,对我执行和平勘探任务人员,发动大规模武装攻击,我方措手不及,受到了……相当的损失;第二,希望巴黎方面以‘升龙事件’为戒,认清中国的真实面目,抓住‘升龙事件’的天赐良机,对中国和越南,全面宣战!”

    *

第一四六章 大丧气

    巴黎的电报,并未如格朗迪埃尔之料,“明天上午最迟中午”,到达西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实上,驻华公使馆发给巴黎的电报,是按时送达外交部的,可是,外交部长莱昂内尔并未按时看到当天上午,他没到外交部,而是去了巴黎大学他的母校参加一项活动,直到下午回到外交部,才看到了电报。

    我们不再描述部长大人读到“无一人片板逸出”时的心情了,只说一说他的纠结要不要现在就将这封电报送达御前呢?

    目下,皇帝陛下不在杜伊勒里宫,而是去了凡尔赛宫。

    皇帝陛下去凡尔赛宫,不是玩儿,更不是“移跸”,而是“勘估工程”去了。

    前文有过介绍,法国大革命,暴民入凡尔赛宫大肆抢掠、破坏,家具、壁画、挂毯、吊灯以及各种陈设,洗劫一空,许多门窗也被砸毁、拆除;其后,宫内残存的艺术品和家具均转运卢浮宫,凡尔赛宫变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鬼宫”,外表虽然大致完好,内里却几同废墟。

    自此之后,就再没有皇帝以凡尔赛宫为皇宫了,包括:拿破仑一世,拿破仑一世退位后复辟上台的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以及拿破仑三世。

    原因是相似的:

    第一,凡尔赛宫的规制极其庞大,若要恢复其往昔之壮丽至少达到皇帝可以居住的程度,不晓得要花多少钱?。

    第二,凡尔赛宫已成为波旁王朝穷奢极欲、横征暴敛的象征,不然,也不会在大革命中成为民众抢掠和发泄的对象,搬入凡尔赛宫,弄不好会引起民众的反感,有损皇帝陛下的英明形象。

    不过,法国国内,始终有一批人鼓吹重修凡尔赛宫,毕竟,凡尔赛宫为法国宫殿建筑之极峰,“代表了法兰西帝国的辉煌和荣光”,杜伊勒里宫也好,卢浮宫也好,较之凡尔赛宫,都是不够瞧的,重修凡尔赛宫,就是“重现法兰西帝国的辉煌和荣光”,“凡尔赛宫往昔壮丽恢复之日,就是法兰西帝国重登欧洲和世界巅峰之时”,云云。

    这些话,说起来冠冕堂皇,听起来也叫中二们热血沸腾,然而,内里的真实目的却是:重修凡尔赛宫,是一门大大的生意。

    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兼大银行家福尔德先生,就是主张“重修凡尔赛宫”的代表人物之一,不过,他鼓吹的重点,倒不在什么“辉煌”、“荣光”,而是另辟蹊径:

    “凡尔赛宫为国家公共建设之重要组成部分,政府投入其中的资金,最终将拉动整体经济之发展,在这个意义上,重修凡尔赛宫,同奥斯曼男爵主持的巴黎城市的大规模改建、扩建工程,具有相似的作用。”

    情怀有了,对“整体经济之发展”的好处也找到了,重修凡尔赛宫的理论基础,似乎挺厚实的了,那么,钱呢?重修凡尔赛宫的钱从哪儿来呢?

    增加政府预算?如是,赤字必然大增,过得了议会那一关吗?

    福尔德的建议是发债。

    好大喜功的拿破仑三世,对凡尔赛宫的恢弘壮丽,固然魂牵梦绕,不过,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法国人有钱归有钱,却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如果发债用于战争或“城市的改建、扩建工程”,人们大约还是乐意掏这个腰包的;重修凡尔赛宫?再怎么“辉煌”、再怎么“荣光”,说到底,还是为了皇帝陛下一人之享用,有多少人乐意掏这个腰包,皇帝陛下可就没有什么把握了。

    还是要谨慎行事啊。

    不过,“谨慎”归“谨慎”,做一点前期的准备工作,总是可以的吧,只要不太张扬就好了。

    这不,午膳一过,皇帝陛下就在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的陪同下,轻车简从,临幸凡尔赛宫,“勘估工程”去鸟。

    莱昂内尔可以想见皇帝陛下整个下午的兴致勃勃,期间一定还有各种“抒怀旧之虑念,发思古之幽情”,说不定,皇帝陛下文思泉涌,当场赋诗一首两首什么的,这个时候,自己拿这么个糟心事儿去破坏皇帝陛下的兴致和情思,合适吗?

    呃……会不会太煞风景了?

    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国事为重,别的,顾不得啦。

    未曾想,接下来,又出了状况。

    凡尔赛宫占地极广,重门叠户,派去送电报的外交部工作人员是第一次到凡尔赛宫,一进去就有些懵圈,想找人带路吧,没有凡尔赛宫闲置七十余年,去哪儿找“带路党”啊?

    他转来转去,很快迷路了。

    加上拿破仑三世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没有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因此,这个可怜的工作人员,在凡尔赛宫内兜兜转转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拿破仑三世离开凡尔赛宫,返回巴黎城内的杜伊勒里宫,他都未能寻到皇帝陛下一行。

    于是,这封电报,兜来转去,到底还是送进了杜伊勒里宫,彼时,皇帝陛下差不多就要上床就寝了。

    在此之前,其他的政府要员:总理鲁埃,军事部长郎东元帅,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包括下午陪同皇帝陛下视察凡尔赛宫的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都已获悉了升龙受挫的消息。

    皇帝陛下,咳咳,几乎成了“最后的那个人”。

    甚至,部分新闻界的人,都早皇帝陛下一步,获知了相关的消息。

    格朗迪埃尔猜的没错,部分欧洲国家不止一个驻华公使馆或其他身在北京的“官方人士”,较法国驻华公使馆,更早获悉升龙战况,并第一时间报告给本国政府;不出意外的,这些国家的政府又很积极的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新闻界。

    宫内,皇帝陛下彻夜难眠;宫外,虽然是大晚上的,可是,已经开始“舆论鼎沸”了。

    *

    次日,杜伊勒里宫,御前会议。

    与会者:皇帝陛下之外,“副皇”总理鲁埃,外交部长莱昂内尔,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军事部长郎东元帅,陆军部长勒伯夫将军,海军及殖民地部长黎峨将军。

    会议室内,气氛沉重,与会者个个脸色阴沉。

    心境不好,不仅仅因为打了败仗,还因为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

    海军及殖民地部首当其冲。

    交趾支那总督府为海军及殖民地部该管,西贡那帮子混蛋,跑到北圻去搞搞震,事先不请示、事后不报备如果赢了也罢了,偏偏输的一塌糊涂!

    黎峨将军觉得自己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陆军部也不高兴。

    本来,海军倒了霉,陆军会本能的幸灾乐祸,可是,这一次,勒伯夫将军有很深的忧虑:海军闯的这个祸,很可能会对陆军的大战略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因此,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外交部作为“报丧”的,于此事本来没有什么直接责任,可是,谁叫阴差阳错,该上午报的丧,拖到了晚上呢?失去了这宝贵的大半天,政府变得异常被动

    上百名记者正在杜伊勒里宫大门口堵着呢!

    这个责任,该谁负啊?

    可以想见莱昂内尔先生的那副丧气模样了。

    福尔德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忧喜参半:

    如果对中国、普鲁士两线开战,他之前建议的“战争债”,自然要扩大规模,作为银行家,近水楼台,这是喜;可是,昨儿个已经说动了皇帝陛下在“适当的时候”启动重修凡尔赛宫的计划,战端一开,只能遥遥无期的向后推了,这是忧。

    眼见到了嘴边儿的一块大肥肉滑走了,娘的!

    总理鲁埃脸色最难看。

    反对党会如何拿升龙的失败大做文章,目下就可以想见了,他这个“副皇”,看上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到底,只不过是皇帝陛下的一只替罪羊罢了,如果议会闹得狠了,皇帝陛下摆不平,就只能请他这个“副皇”辞职,以息众怒。

    唯一无喜无悲的,只有郎东元帅。

    不过,在坐者虽然以朗元帅年纪为最大,却也以郎元帅最会察言观色、体察上意,有道是主忧臣辱,岂可不扮出一副又沉重、又愤怒的样子来?

    至于皇帝陛下,咳咳,不必说了,不必说了。

    昨儿个晚上,“彻夜难眠”呢。

    会议并没有如驻华公使馆和西贡总督府那样,对消息的真假是否“造谣”?是否“打心理战”?是否“讳败为胜”?做过多的讨论,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发酵”,与会者都做出了一致的判断:越南那边儿,确实打了大败仗。

    台面上,以郎东元帅的话为代表:“如果不是事实,想来,驻华公使馆也不会贸然向巴黎汇报是吧?”

    莱昂内尔只好点头。

    如此一来,如果不是事实,这个锅,就只好外交部背起来了。

    会议也没有去过多的讨论为什么打了这样一个大败仗没有第一手资料,凭空猜测,毫无意义;再说,战术上的分析,也不是御前会议的事儿,更加不是当务之急。

    那么,当务之急是什么涅?

    “圆形凯旋门外,”拿破仑三世的声音干巴巴的,“聚集了上百名记者,各位,说说吧,御前会议之后,我该叫皇室新闻官给他们说些什么好呢?”

    嗯,这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政府对舆论没有一个满意的交代,以巴黎人的脾性,非炸了不可呀。

    补充一句,拿破仑三世话中的“圆形凯旋门”,不是香榭丽舍大道西端的那个方头方脑的“雄狮凯旋门”;杜伊勒里宫的大门,也是凯旋门的造型,不过是拱形的,俗称“圆形凯旋门”。

    *

第一四七章 听我怒吼!怒火燎原!

    无一例外,与会者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宣战”两个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两个字,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人以为利害参半,有人以为,打也好,和也好都好,关键是,要看领导怎么想?

    各位大员,各怀心思,却没有人肯第一个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一时之间,大会议室中出现了难堪的沉默。

    最想对中国大打出手的,自然是海军和殖民地部,可是,升龙的篓子既是海军和殖民地部的人捅出来的,黎峨将军如果第一个跳出来主张宣战,就很有点儿拉整个国家替自己的部门“补镬”的意味,身处嫌疑之地的他,不能第一个张这个嘴。

    陆军部刚刚好相反。

    事实上,陆军并不反对和中国开战进一步扩大帝国在越南和中国的权益,总是好的陆军反对的是,在眼下这个时间点和中国开战。

    欧洲这边儿,局势日渐升温,法国和普鲁士随时可能大打出手,对普作战,几乎是陆军一家的事情,对中国作战,却以海军为主,在这个时间点和中国开战,欧洲、亚洲双线出击,意味着本来集于陆军一家的资源,将分出相当一部分给海军,对普作战,一定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影响。

    这就是前头说的勒伯夫将军的忧虑所在了。

    可是,在眼下宫里宫外的“舆论鼎沸”中,反对宣战的话,不能明说,更不能第一个说,不然,可就是“政治不正确”了。

    支持的有了,反对的也有了,哪个是“以为利害参半”的呢?

    财政部。

    正常情况下,福尔德本该和勒伯夫将军持相同的观点,都反对在这个时间点和中国开战才对,因为天底下的财政部长,都是最厌恶“两线作战”一类花样的上哪儿去给你们这群丘八找这么多银子?

    不过,福尔德是个例外,作为大银行家,他比其他政府官员更加了解法国经济的“深度”,自认有把握同时筹到两场战争的费用,只是,需要采取非常手段发行战争债。

    何况,既为银行家,政府若发债,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哎,重修凡尔赛宫那块肥肉已经滑走了,战争债这块半肥半瘦的,总得咬住了不能两头不着啊

    因此,虽说“利害参半”,但算来算去,似乎还会是“利”大一些,因此,福尔德是倾向于对中国开战的。

    不过,打还是不打,首先是军人部长们的事情,只有到了讨论和军费相关的问题的时候,财政部长才好发表意见,因此,福尔德也不能第一个说话。

    军人部长嗯,还有一位郎东元帅,可是,这位老人家,就是前头说的“打也好,和也好都好,关键是要看领导怎么想”的那位了,为臣者应该仰承圣意,皇帝陛下的态度还不明朗,我怎么可以随便表态呢?

    于是,也不说话。

    至于莱昂内尔因为驻华公使馆有那么一位天天想着和中国大打出手的署理公使,在中国的问题上,外交部同海军和殖民地部的观点,是比较接近的,不过,莱部长虽然支持宣战,却也不能第一个开口你是办外交的,宣战,不就等同你的外交办砸了吗?

    最后一位是“副皇”鲁埃哎,我是主持会议的,不管支持还是反对,都得最后一个发言吧!

    沉默移时。

    好吧,你们都不说话,那还是我来说吧!

    “之前,”拿破仑三世面无表情,声音干得像一段劈柴,“我们曾经为普鲁士和中国划定了一条‘红线’先生们,都还记得吧?”

    几个臣子在下头相互交换着眼神,参差不齐的答道:“是!陛下的谕示,臣等都是谨记在心的!”

    “对于普鲁士,”拿破仑三世说道,“这条红线,一共三点”

    顿了一顿,“第一,不能将南德意志拉进北德意志联邦!第二,不允许把手伸到德意志之外!第三,这个手,更不允许伸到法兰西帝国的势力范围里来!不然,即视为越过红线!”

    再顿一顿,“具体来说,如果普鲁士不肯主动放弃西班牙王位的邀请,就算是踩过了红线!就等于选择了战争!到时候,我们的大炮,就自动发射!对吧?”

    “是!”

    “是!”

    “威廉一世屈服了!”拿破仑三世冷冷的说道,“普鲁士的手,乖乖的从西班牙缩了回去!可见,‘红线’之设定,还是有决定性的作用的!”

    顿了顿,“虽然,我们还没有拿到普鲁士永远不支持霍亨索伦家族成员登上西班牙王位的书面保证,不过,随着持续的施压,我相信,作为一个对自己的国家负责任的国王,威廉一世不久就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是,陛下睿见!”

    “可是,”拿破仑三世微微咬着牙,“中国人!”

    “中国人”三个字,好像是一块什么骨头,卡在了喉咙里,皇帝陛下猝然打住,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把气儿捋顺了之后,拿破仑三世依然有些咬牙切齿,“既然连普鲁士人都不敢藐视法兰西帝国的权威,中国人何德何能,竟敢擅捋虎须?”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不过,还是有人尝试着回答,“中国人一向无知,无知即无畏……”

    “不错!”拿破仑三世说道,“中国人确实无知!可是,中国人之无知,何以至于此极?”

    诸臣面面相觑,拿破仑三世一字一顿,“我以为,对此,我们也是有责任的!”

    大伙儿不由愕然:我们也是有责任的?

    这个话,从何说起啊?

    “我们虽然替中国人划定了红线,”拿破仑三世说道,“可是,仔细想一想,由始至终,中国人都未必晓得这条红线的存在吧!”

    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了,仔细想一想

    咦,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呢!

    “对于中国人的进入越南,”拿破仑三世说道,“我们一直秉持着善意和宽容,没对他们放什么狠话,没真正把那条红线划出来给他们看”

    微微一顿,“结果,中国人以法兰西的善意和宽容为怯懦、为可欺!得寸进尺,愈来愈嚣张!愈来愈膨胀!终于,有了升龙之变!”

    皇帝陛下的分析,似乎颇有道理的样子,“升龙之变”一说,尤其传神,臣子们纷纷大赞:“陛下睿见!”

    不过,所谓“善意和宽容”,本质其实是轻视在此之前,实在不能想象,中国人跑到越南来,其真实目的,竟是硬怼天下无敌的法兰西帝国?

    “唉!”拿破仑三世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咱们对中国人,确实是有些大意了!”

    说到这儿,看向黎峨将军,微微颔首,“现在回想起来,交趾支那总督府对中国人的看法,竟是对的!他们并没有夸大事实!”

    黎峨将军惊喜莫名:再也想不到,皇帝陛下非但没有怪责海军和殖民地部以及交趾支那总督府粗率鲁莽,招致惨败,反而婉转引咎

    当初,就是皇帝陛下说的,“会不会是海外官员出于某种目的,有意无意的夸大了事实?”

    真正是……天威难测啊!

    “陛下虚怀若谷,洞鉴万里!”黎峨将军满脸放光,“凡为臣者,无不衷心钦仰,感佩莫名!”

    “嗯!”

    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脸色随即变得冷峻,“事实摆在眼前,中国人实在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哼,尽管‘不知’好了!这班黄皮猴子,很快就会为他们的‘不知’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顿了顿,“冒犯法兰西帝国?法兰西帝国的怒火,将焚烧一切!”

    听我怒吼!怒火燎原!

    “宣战!对中国宣战!”郎东元帅慷慨激昂的说道,“御前会议之后,就发布宣战诏书!”

    “郎东元帅的提议,”拿破仑三世环顾诸臣,“各位怎么看啊?”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孰可做仗马之鸣?

    “赞成,宣战!”

    “赞成,宣战!”

    *

第一四八章 败者向胜者发出的最后通牒

    一片慷慨激昂之中,唯有勒伯夫将军神色不定,没有发出“赞成!宣战!”滴怒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拿破仑三世自然留意到了陆军部长的异样,在心里“哼”了一声,斜乜着他,“怎么?勒伯夫将军,你似乎另有看法?”

    “啊?呃,谈不上‘另有看法’,”勒伯夫将军赶忙说道,“这个……对中国宣战,乃题中应有之义,势在必行!不过,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哦?”拿破仑三世似笑非笑的,“将军,对中国的战争,固然是海军为主导,可是,也需要陆军的大力配合呀!”

    “啊?是!是!臣明白!臣明白!”勒伯夫将军有些慌里慌张的,“没说的如果对中国宣战,陆军必全力以赴!必全力以赴!呃,可是,可是,陛下,咱们得替交趾支那总府着想啊!”

    什么意思?

    拿破仑三世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陛下,”勒伯夫将军镇定下来,“是这样从亚洲其他地区和欧洲本土,向越南调派军队包括军舰和士兵,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如果咱们现在就对中国宣战,那么,这段时间内,交趾支那总督府将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顿了顿,“毋庸讳言,目下,在越南,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是敌强我弱啊!”

    呃……

    几位重臣相互以目,好像,有点儿道理呀!

    拿破仑三世看向黎峨将军。

    “陛下,”黎峨将军犹豫着说道,“勒伯夫将军说的……确有道理。”

    顿了顿,“本来,法、中双方,在越南的军力,不论海、陆,都大致旗鼓相当,可是,升龙一役,呃,照驻华公使馆的报告,我军损失了一千人、三条船,此消彼长,中国人的军力,就超过我们了。”

    踌躇了一下,“还有,这个法、中军力对比,中国一方,咱们只计算了他们驻沱和顺化的军力,没有计入他们另行调入北圻的军力我们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另行调兵入北圻可是,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不然,升龙一役,不能打成这个样子。”

    “发动一场对中国和越南的成规模的战争,”拿破仑三世说道,“需要多少军力?多少军舰、多少士兵?”

    黎峨将军看了看郎东元帅和勒伯夫将军,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以为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们需要一支二十五至三十艘军舰组成的舰队,以及一万五千至二万名士兵,如果不敷此数,照现在的情形,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迫使中国和越南屈服。”

    “嗯,那么,”拿破仑三世继续发问,“这些军舰、士兵,多长时间之内,可以部署到位?”

    “组成这支舰队的部分舰只,”黎峨将军说道,“可以从亚洲其他地区中国、日本、印度、海峡殖民地、菲律宾,等等向越南调派,这一部分的舰只,可在较短的时间内部署到西贡。”

    顿了顿,“不过,陛下明鉴,单靠亚洲的军力是不足够的,还是得有相当一部分的舰只,从欧洲本土调派”

    说到这儿,又看了勒伯夫将军一眼,说道:“尤其是登陆作战的部队,海军陆战队只能占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要靠陆军的大力襄助!可是,呃,即便勒伯夫将军明天一早就将一万五千名士兵准备好了,运输船队也得将近一个月才能够到达越南这已经是理论上的最快速度了。”

    “即是说,”拿破仑三世说道,“这一个月之内,交趾支那总督府将暴露在中国人的优势军力的威胁之下喽?”

    “是的,陛下,而且,呃,我得再强调一次,筹备一次大规模的远征,不是仓促可就的事情,一个月仅仅是理论上的最快速度。”

    拿破仑三世不说话了。

    “别的不说,”勒伯夫将军接口,“如果御前会议之后就发布宣战诏书,那么,诏书发布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通知沱的驻军撤离黎峨将军,沱的驻军,不算多吧?”

    “不多,”黎峨将军面无表情,“一条船,一个连队。”

    大伙儿都明白勒伯夫将军的意思:这点儿人马,如果不及时撤离,就是白送给中国人了。

    但是,宣战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将沱拱手相让于敌人,在政治上,这如何交代的过去啊?

    以上种种,勒伯夫将军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你一个陆军马鹿,为海军谋划,唯恐不细,是几个意思涅?

    “那该怎么办呢?”拿破仑三世说话了,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烦躁,“一大堆记者堵在宫门外,一会儿拿什么应付他们?!”

    大会议室里,又沉默下来了。

    过了片刻,勒伯夫将军打破了沉默,慢吞吞的说道:“陛下,我想,这也不难应付。”

    “嗯?怎么说啊?”

    “陛下,我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勒伯夫将军说道,“对外战争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维持帝国的尊严,并获得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钱吗?如果,这个目的尊严、土地、金钱不通过战争,也能够得到,那么,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发动战争的嘛!”

    尊严、土地、金钱不通过战争,也能够得到?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不通过战争就能够?”

    拿破仑三世笑了一笑,语气中带出了一丝讥嘲,“将军,我不得不说,你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嘛!”

    勒伯夫将军也是一笑,“陛下,请原谅,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我是说,我们可以向中国和越南发出一个最后通牒,要求对方为‘升龙之变’道歉、赔偿”

    顿了顿,“这个道歉、赔偿,可不是由外务部官员出面,泛泛的说句对不起,然后赔个几十万银元就可以了!道歉,必须由亲贵至少是郡王亲赴巴黎,当面向陛下谢罪!赔偿呢,至少得赔一亿法郎才能作数!”

    “啊……”

    拿破仑三世目光一跳,别的重臣也隐隐骚动起来。

    “这是对中国,”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对越南,我们可以要求更广泛的权益譬如,将同南圻接壤的某省并入南圻?又譬如,越南必须切断和中国的‘宗藩关系’,接受法兰西帝国的保护!”

    好家伙!

    与会者的脸上,都露出了程度不等的兴奋的神色,不过,皇帝陛下还没表态,做臣子的,当然不好僭越了。

    过了片刻,拿破仑三世说道,“将军,我猜,你的这个‘最后通牒’,限期就是一个月吧?”

    勒伯夫将军“哈哈”一笑,“陛下圣明!”

    “嗯!”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如此苛刻的要求,中国和越南自然是不会答允的,不过,对于舆论,应该算是一个很满意的交代了!最重要的是,我们由此获得了一个月的宝贵的调兵遣将的时间!”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

    “勒伯夫将军的建议,各位以为如何啊?”

    这一次,真的无人异议了。

    “那好!”拿破仑三世微微狞笑着,“咱们就来好好儿的讨论一下,这个最后通牒,到底该提出那些要求?嗯,可一定要让我的苛求的子民们满意啊!

    ……

    御前会议之后,皇室新闻官向“圆形凯旋门外”的记者公布了法兰西帝国政府致中、越两国政府的最后通牒:

    第一,中、越两国派出特使,赴巴黎面觐法皇谢罪,中国特使,正使由亲王担任,副使由军机大臣担任;越南特使,正使指定瑞国公阮福膺担任瑞国公为嗣德王养子,算是半个储君,为宗室第一人,副使为“四柱大学士”之一。

    第二,中、越两国,向法国赔款二亿五千万法郎,该赔款由中国向法国交割,至于中、越两国如何分摊这笔赔款,那是您们自己的事儿,俺们就不加干涉了。

    第三,越南承认并接受法国的保护权,法国是越南对外关系的代表,废除越南和中国之间的所谓“贡封关系”。

    第四,越南正式承认法国对?安江、河仙和永隆等南圻“西三省”的主权。

    第五,平顺省并入南圻,为法国直辖殖民地。

    第五,法军永久占领海云岭;法军永久占领顺安至顺安河口之沿岸所有炮台与军事工事。

    第六,法国设置统监,监察越吏;统监及其卫队驻扎顺化。

    第七,法国在北圻各省设驻扎官或副驻扎官,归统监指挥。

    第八,法国得在任何时间、指定开放任何越南沿海城市之贸易。

    第九,越南全国的税收、海关由法国专家组织、管理。

    第十,法人得在越南全境自由通行、经商、传教、居住包括那条该死的红河!

    第十一,法国侨民在越南享有治外法权,法国人和其他外国人在越南发生诉讼,须由法国官员审理。

    第十二,越南军队,由法国派出顾问,训练、管理。

    这份最后通牒,俗称“戊辰十二条”或者“龙年十二条”,堪称外交史上之一大奇观不仅仅因为其胃口之大,令人瞠目,更加因为,这是一份由失败者向胜利者发出的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之最后,说,以上要求,限期一月之内答复,到期之日,若不见满意答复,法兰西帝国就将大张挞伐了!

    *

第一四九章 代妻出征

    北京,东堂子胡同,外务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法兰西国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向大清国外务部尚书钱鼎铭递交“最后通牒”。

    自从收到了这份“最后通牒”,博罗内就觉得,自己由头到脚、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走起路来,周身生风,飘飘然有若凌虚,那个舒爽劲儿,简直非言语可以形容!

    巴黎颟顸的老爷们,终于清醒过来了!

    我的苦心孤诣,终究没有白费!

    中国人……关逸轩……哼!你们这班黄皮猴子,也终于有今天了!

    此刻,他笔直笔直的站着,胸膛挺的不能再高,那颗脑袋,简直就好像要顶破外务部的屋顶了。

    由始至终,博罗内连一个象征性的礼貌动作譬如,微微颔首什么的都没有做。

    可是,眼前,这个钱尚书的反应

    钱鼎铭接过“最后通牒”,大略的看了一遍,半盏茶的时间内,脸上的神情,平静淡然,没有几乎没有任何波动。

    如果完全没有波动也就罢了,问题在这个“几乎”看过了,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钱尚书的嘴角,轻轻的撇了一下。

    一直紧盯着中国外交部长的博罗内,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微妙的神情

    他娘的,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难道不应该或者张皇、或者愤怒,甚至,惊恐咆哮,至于失态吗?

    你的反应,实在不能叫我……满意!

    钱鼎铭合上“最后通牒”,抬起头来,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犹在,“好,东西我收下了贵使还有什么见教吗?”

    东西?呃……

    博罗内滞了一滞,“见教?这个话,难道不是应该由我来请问尚书阁下的吗?”

    “哦?我?”钱鼎铭微微的耸了耸肩,“我能说什么?贵使晓得的,敝国外交的决策权,并不在我这个外务部尚书手里呀!”

    娘的,你又来翻这个老梗!

    还有,这个微微耸肩的动作,怎么瞅着这么别扭呢?博罗内差点儿以为,接下来,钱尚书要双手一摊了讲究“仪态端肃”的中国官员,是从来不会做这种欧美人惯做的动作的。

    博罗内瞪着钱鼎铭,过了片刻,终于无话可说了,“告辞!”

    不待钱鼎铭有所反应,转过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博公使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那个感觉,就好像一只鸟儿,本来长风浩荡,扑腾了几下子翅膀,眼见就要腾空而起,御风而行了,然而,就差了那么最后一口气儿,又跌回了地面,再也飞不起来了。

    中国人对“最后通牒”及其内容不感意外,倒不叫博罗内意外这个“最后通牒”,御前会议之后,先向新闻界公布,再由外交部电告驻华公使馆,因此,在自己到达东堂子胡同之前,中国人是有可能已经得到了相关信息的

    可是,他们的反应,不应该这么平静啊!

    就好像……没有这回事儿似的?

    博罗内想象中的张皇失措也好、暴跳如雷也好,都没有出现他可是满心期望看到中国人的跳脚呀!跳得愈高,愈好!

    如是,将会叫博公使何等之满足和快意?

    现在不爽!

    实在不爽!

    博罗内出门之后,钱鼎铭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一声憋久了的冷笑,重重的吐了出来,“哼!”

    然后,“来人!立即呈送辅政王!”

    *

    此时的辅政王,正在西苑北海,替露易丝公主做“地陪”。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初春的北海

    等等!打住!

    先别写游记了!

    哎,你是不是说漏了什么?维多利亚公主呢?还有……皇帝呢?

    总不能就关卓凡和露易丝俩人吧?

    呃……就他们俩人。

    啊?一个云英未嫁,一个有妇之夫孤男寡女的,还有这种操作?

    咳咳,就是有这种操作不过,不得已,实在是不得己。

    登基大典接见八国公使之时,皇帝对普鲁士公使李福思表示,她热切期待着腓特烈王储和王储妃的到访,并说,“我虽然在北京长大,可是,北京的道路,却不大熟悉;不过,如果只是参观紫禁城和西苑,我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导游。”

    腓特烈王储率普鲁士访华代表团要员觐见皇帝之后,便同卡尔亲王二人,离开北京,赶赴天津,取道回国,并没有安排什么参观游览的项目,不过,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姊妹留了下来,第二天,再次入宫,这一回,皇帝履行了自己“做导游”的诺言,和皇夫一起,陪着两位洋公主,在紫禁城里转了一大圈。

    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圈儿转的太大了些,回到钓鱼台国宾馆不久,维多利亚公主便头晕目眩,卧床不起。

    维多利亚公主玉体微恙,一得到消息,关卓凡便派出最好的医生当然不是太医院的那拨儿连夜赶到钓鱼台国宾馆,同随行维多利亚公主的英国医生会诊,结论是,王储妃殿下只是习惯性的昏眩发作,并无大碍,静摄就好了。

    不过,如此一来,原定的第三天游览西苑的行程,就只好取消了。

    次日一早,皇帝在皇夫的陪同下,亲临钓鱼台国宾馆,殷殷致意,维多利亚公主大表感动,同时,也反复致歉:唉,我这个昏眩的老毛病,多少年了,都查不出具体的病因,总是在不该发作的时候发作,真是耽误事儿!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皇帝反复安慰:医生已经说了,王储妃微恙,静摄是第一紧要的,别的事儿,就不要多想了,嗯,王储妃大安之后,我还是要做这个“导游”的,眼下,不着急,不着急!

    其实还是“着急”的,腓特烈王储将妻子和妻妹留在中国,不是真请她们在这儿休闲娱乐、放松心身的,维多利亚公主姊妹肩负着普鲁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任务游览紫禁城也好,游览西苑也好,都是任务之一,少一项,这一次中国之行,便失色一分。

    而且,她们呆在中国的时间有限,一项行程,取消了就是取消了,基本上不存在皇帝说的那种“顺延”的情形如是说,仅仅是虚安慰罢了。

    “我还好,”维多利亚公主微笑说道,“要说‘着急’”

    说到这儿,看向胞妹,“露易丝大约比我还要‘着急’些呢!嗯,这个……”

    取消游览西苑的行程,露易丝公主确实是失望的,不过,她的失望,却无关加诸于她身上的普鲁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上的“失色”还是不“失色”。

    维多利亚公主欲言而止,想说什么,关卓凡心里,是门儿清的,于是,他对皇帝“翻译”道:

    “维多利亚公主以为,西苑的安排,其实可以照旧她本人虽然需要留在国宾馆休息,但露易丝公主无恙呀,因此,既定行程,不必变易,只是在犹豫着,若只露易丝公主一人,身份上头,是否合适?”

    微微一顿,“我看,这个顾虑,并无必要露易丝公主为维多利亚公主胞妹,代替胞姊出席相关活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维多利亚公主“身份上头,是否合适”的顾虑,是指露易丝公主单独一人之时,既不能代表普鲁士,也不能代表英吉利,她又不是长公主,身份到底有限,其实没有资格请皇帝陛下做她的“导游”的。

    丈夫的话,皇帝心领神会,说道:“王储妃尽管安心静摄,我看,明儿的行程,就请露易丝公主‘代姊出征’好了!待到王储妃大安了,咱们再逛一回西苑,到时候,露易丝公主就可以做姊姊的‘导游’了!”

    皇帝的话,既得体,又诙谐,满座皆欢,露易丝公主一双美丽的碧眸中,更是充满了喜悦。

    孰知,第二天早上一起身,皇帝又出状况了,目涩头沉,连打了几个喷嚏,赶紧传了御医过来,请过脉,不过“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备极勤劳,偶感风寒”,服个三、两贴药,也就好了,可是,圣躬微恙,自然也是要“静摄”的,今儿个的“导游”,无论如何是做不成的了。

    那么,既定的行程,该怎么办呢?

    钓鱼台国宾馆那边儿,客人都差不多整装待发了,这个时候,主人才说取消行程,这得多煞风景啊?说不定,客人还会有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以为主人到底是看露易丝公主不起,昨儿个的漂亮话,不过是敷衍两姊妹用的,如是,本来好好的一件事情,岂非大大的变了味道?

    “只好这样了,”皇帝说道,“人家那边儿既是‘代姊出征’,咱们这边儿,就是‘代妻出征’了!”

    啊?

    关卓凡大为踌躇,“这……合适吗?”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皇帝似笑非笑的,拿一根葱指,轻轻的戳了丈夫一下,“我都不介意,你就别啊嚏!”

    关卓凡赶紧拿起妻子的手,放回被子,再替她掖好了被角,“别动手动脚的了小心漏了风!”

    “我偏要动手动脚”皇帝隔着被子,又拿小拳头怼了坐在床边的丈夫一下,“哎,我说,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赶紧的吧!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关卓凡有些尴尬,说道,“可是,西苑我不熟啊!三海之中,略略熟悉一点儿,也就是北海了”

    话一出口,便晓得不对了。

    关卓凡对西苑确实不熟,屈指可数的几次进出,也都在中海一带譬如,穆宗的时候,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请按《天津条约》觐见,并递交国书,觐见的场所,就放在西苑中海的紫光阁;今上登基,八国公使中和殿觐见,之后的“赐宴”,也摆在紫光阁。

    这两次,关卓凡作为政府首脑,自然都是与会的。

    因此,“略略熟悉一点儿”的,应该是中海才对,怎么会是北海呢?

    怎么会是北海?哼哼,穿越之前,北海公园俺是去过的,可是,中南海,哪里有机会进去啊?

    皇帝倒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儿,“那正好我看,那个露易丝公主,对琼华岛上的白塔很有兴趣,你就带着她去爬琼华岛好了!西苑那么大,一个上午,也就只够在北海一带转一转了!”

    琼华岛位处北海,岛上的白塔,在西苑之外,就能遥遥望见,形制又是欧洲所无的,自然会引起客人的兴趣。

    关卓凡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吧,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我今儿个‘代妻出征’,可是‘奉旨行事’,回来之后,你可不许揶揄我。”

    “怎么?”皇帝娇笑,“还没有‘出征’呢,就有些心虚了?”

    “你看,我就说了你要是这个样子,这桩差使,可就难办了。”

    “得,得,不揶揄你了!快去吧,客人说不定已经等急了!”

    *

第一五零章 红颜胡服,异教惊奇

    外务部司官在西苑北海永安寺山门前“追”上了辅政王一行,将法国人的“最后通牒”递了上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瞥之间,已看见辅政王侧后咫尺之处,一位褐发碧眸的丽人亭亭玉立自然就是露易丝公主了。

    可是,洋公主身上着的,为什么不是“洋裙”,而是“猎装”呢?

    外务部司官晓得,泰西王室,只有在郊狩的时候,才会穿这种“猎装”,今日游观西苑,绝不会有骑马打猎的花样;而即便在泰西,王室郊狩,似乎也只是男人的事情,没听说女人还要掺和的,则露易丝公主一身“猎装”,所为何来呢?

    不过,确实是好看!

    红颜胡服,英姿飒爽,且紧身的“猎装”,将少女丰满的胸脯清晰的勾勒了出来,整个身体,曲线玲珑,不过一瞥,即叫人眼热心跳,那外务部司官也不敢多看,瞄了一眼,便赶紧移开目光,退在一旁,垂手静候王爷的指示。

    关卓凡静静的看完了“最后通牒”,微微一笑,“好,我晓得了,这样,你受累,跑多两趟,请文、曹、许、郭四位大军机也看一看这份东西,跟他们说,中午大约午正吧,我回军机处,到时候,请他们在军机处等着我。”

    “是!”

    “哦,还有,钱尚书也要与会。”

    “是!”

    外务部司官去了,关卓凡转过身,对着露易丝公主,将手向永安寺山门一让,含笑说道,“殿下,请吧!”

    露易丝公主立即笑靥如花。

    她不是小孩子,晓得那位送信的官员,既然一路追进了西苑,其呈送的文件,必然是极重大的事项,她本来担心,辅政王不得不中止行程,回去处理这项紧急公务呢!

    一行人进了永安寺山门。

    到永安寺来,并不是礼佛露易丝公主崇信的,可不是释迦摩尼白塔位处琼华岛中央最高点,永安寺则位处白塔之正南,如果要从正面去到白塔的地头,就一定要先穿过永安寺。

    皇帝说的不错西苑殿阁千百,露易丝公主最感兴趣的,就是这座白塔。

    永安寺可以分为“前寺”、“后寺”两部分,“前寺”以**殿为中心,“后寺”由前殿正觉殿、后殿普安殿组成。因为永安寺是建在琼华岛的南坡上的,所以,“前寺”、“后寺”之间,落差甚大。

    来中国之前,英国王室交给西敏寺一个“政治任务”:游观之时,或许会进入某些宗教场所,如是,作为英国国教的崇信者,两位公主该如何作态呢?

    当然不能拒绝进入太没礼貌了,也没有必要;不过,既进去了,就不好没有任何表示,不然,也不能算很有礼貌。

    最后,坎特伯雷大主教给出了这样一个方案:不管进入什么宗教场所佛也好,道也好,对异教的“偶像”,两位公主站在旁侧不能正对,双掌虚合介乎抱拳和合十之间的一个动作,同时,微微颔首,就好了。

    如此,既对主人表示了足够的礼貌和尊重,也不至于同自己的信仰发生什么冲突。

    于是,在**殿里,对着“三世佛”的金身,露易丝公主做了这样的动作双掌虚合,微微颔首。

    洋公主的举动,着实令主人意外惊喜,不过,意外的不仅于主人,客人也是意外的

    咦,连我这个“异教徒”都对“佛祖”表示敬意,怎么辅政王反倒没有任何动作,只在一旁,微笑的看着我?

    出**殿,过龙光紫照牌楼,登引胜亭,临涤霭亭,一路兜兜转转,不断拾阶而上

    现在,明白露易丝公主为什么要穿“猎装”了吧?

    爬山呀!

    露易丝公主对“爬山”这件事情,似乎兴致极高,不但从未做任何“休息休息、透透气儿”的表示,好几次,甚至都“爬”到关卓凡的前头去了,关卓凡不得不紧走几步,才能够赶的上她。

    他心里有些奇怪:这个时代,论繁文缛节,欧洲王室,不见得比中国皇室少多少;英国公主受到的约束,也不见得比中国公主少多少,没有听说,体育运动已成为欧洲王室女性成员的必需品了呀!

    一进正觉殿,露易丝公主轻轻的“哎呀”了一声,转过头来,一边儿拿手指着殿中的塑像,一边儿笑着对关卓凡说道:“这位也是……那个什么吗?”

    话一出口,自觉这个动作、这个问法,很不礼貌,赶紧收手敛容。

    关卓凡却不以为意,含笑说道:“是,也是一位佛祖,叫做‘弥勒佛’。”

    正觉殿的弥勒佛,不是“三世佛”之“未来佛”的宝象庄严,而是露出了“世相”笑容可掬、大腹便便、解衣箕坐。

    “成佛之前,”关卓凡继续说道,“弥勒佛是一位平民;成佛之后,也不喜欢端着架子,因此,在诸多神佛之中,他大约是中国老百姓最喜欢的一位了至少,之一。”

    “啊……我也喜欢他!”

    露易丝公主虚虚合掌,微微颔首。

    转过弥勒佛像,正对后门的,是一位雄赳赳的将军,脸上的表情,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太清楚,不过,好像也是在笑的。

    “这位名叫‘韦陀’,”关卓凡说道,“是护法神,总是和弥勒佛搭伙计的。”

    顿了顿,“殿下请留意他手中的杵中国的佛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韦陀杵是杵在地上的,表示本寺太小了,无力招待游方僧人;如果韦陀杵是平端着的,表示本寺属于中等规模,可以招待游方僧人吃住一天;如果韦陀杵上指,则表示,本寺财大气粗,可以招待游方僧人吃住三天。”

    “咦,他的杵,是上指的,这么说来”

    “本寺财大气粗可惜,本寺乃皇家寺院,不接待寻常游方僧人别说三天了,一天都不行啊。”

    “!”露易丝公主嗔笑。

    顿了顿,“不过,反正游方僧人进不来,也就看不见韦陀杵指上还是指下,也就不会失望了。”

    “也是,也是!”

    两人说笑了几句,然后,出了正觉殿。

    一入普安殿,未等露易丝公主有任何动作,关卓凡便说道:“这三位,都不是佛”

    微微一顿,“中间的一位,叫做宗喀巴,是佛教密宗的创始人;旁边儿的两位,一曰**,一曰班禅,是他的两位弟子大弟子、二弟子。”

    露易丝公主微微一怔,同时留意到辅政王微妙的身体语言背起了手。

    “请殿下留意,”关卓凡继续说道,“这三位,虽然在此接受信徒礼敬,不过,到底只是凡身肉胎;同时,亦为中国之子民他们三位,若见了中国的皇帝,一样是要下跪行礼的。”

    露易丝公主明白辅政王的言下之意了,点了点头,没有做合掌颔首的动作,目光转向了东、西两侧靠墙的塑像。

    “这些都是密宗的护法神。”

    “哦……”

    还没有看全呢,心头便不由一滞。

    东西两墙之前,各有四尊塑像,大多面目狰狞,袒胸露乳,有的颈上挂着大串的骷髅,有的脚底踩着扭曲哀嚎的人体,看得人既心惊胆战,又,呃,那啥

    这也罢了,怎么……有的竟是男女搂在了一起?

    那个样子,难道是……

    看到西墙的最后一尊雕塑,露易丝公主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这一尊,亦是男女相拥,而且,清清楚楚,两人下体的“那个话儿”,连在了一起!

    露易丝公主下意识的揉了下眼睛

    纤毫毕现,决不能看错的!

    女孩子立时羞的满面通红。

    这!

    都说东方人“保守”上帝,他们哪里“保守”了?!

    对了,早听不少去过印度的人说过了,印度有许多这一类的雕塑,未成想,居然在中国亲眼看见了!

    *

第一五一章 隐疾,恶疾

    露易丝公主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偷偷的觑了关卓凡一眼,幸好,辅政王正在低声向一个随从吩咐着什么,没有如之前那样,主动替她讲解,或者带着那种温和的笑容,等着她发问,因此,并没有对上她的目光,也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异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女孩子透了口气,不过,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不等关卓凡和随从说完话,自个儿便往后殿门走去。

    事实上,露易丝公主的尴尬,关卓凡心里是有谱儿的,所以才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以免她尴上加尴,尬上加尬,至于讲解,就算没有这层尴尬,什么绿度母、白度母,又是这个天女、那个金刚的,他也整不大明白。

    这些,到底不是俺的专业。

    见露易丝公主已经到了后殿门门口,关卓凡赶紧跟了上去。

    “哎呀!”

    露易丝公主清清楚楚的轻呼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嗯,又有什么好玩儿的?

    关卓凡到了殿门口,一抬头,反应却是和露易丝公主大大不同,几乎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一出普安殿的后殿门,就是一条青砖砌成的台阶,笔直的通向山顶的白塔,怕不有……几百级之多?

    好家伙!

    从普安殿后门仰望上去,白塔固然直插云霄,气势恢宏,不过,露易丝公主的兴奋点,明显不在白塔,而在这条同样气势恢宏的台阶。

    这个小妞儿什么毛病啊?台阶愈长,她愈兴奋?难道,真的是天生爱爬山?

    事实上,这条台阶,拢共不过七十二级,关卓凡的“几百级之多”,纯属错觉,实在是这条台阶太陡了,超过了四十五度角,扑面压来,强烈的视觉冲击下,大多数人都会产生和关卓凡相类的错觉。

    露易丝公主转过头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咱们这就上去吧?”

    辅政王勉强挤出笑容,“好!”

    不过,这条砖阶,真爬了起来,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累,露易丝公主固然一马当先,上到了顶,关卓凡也觉得自己大致还算“脸不红、气不喘”,心里还想着,难道,这段日子,俺的那啥啥功力,见涨不成?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意识到,这条砖阶,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长。

    绕着塔基转了一圈儿,露易丝公主虽然一直好奇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白塔,倒也没有提出更多的问题来,也没有要求进塔参观,只是转到塔北的时候,看到地上摆了几门小炮,问道:“这几门炮,这么小,够用吗?”

    “这是‘号炮’,只管报警,不管作战的。”

    “哦……”

    转回塔南,俯视那条“几百级之多”的砖阶,露易丝公主突然说道,“哎,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怪怪的?”

    关卓凡一怔,随即说道:“没有啊殿下这个话,从何说起呢?”

    露易丝公主一笑,“你晓得吗?如果在国内我是说英国母亲是不会允许我去爬这样子的台阶的。”

    关卓凡又是一怔,这个话,他就不晓得该怎么接了。

    “如果是短一些的台阶,”露易丝公主继续说道,“譬如,在宫里头,总要上楼、下楼的,那么,每一次上楼、下楼,一定要有侍女、嬷嬷在一旁搀扶,如果侍女、嬷嬷一时不得空儿,我就得在楼梯口等着。”

    关卓凡心中一动,微微张了张嘴,不过,没说出什么来。

    “你肯定想象不倒,”露易丝公主的语气中,有浓重的自嘲的味道,“我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已经成年了,可是,这条规矩,还是没有变!”

    微微一顿,“不管在哪儿温莎堡、白金汉宫、奥斯本宫都一样!不管上楼、下楼,都得有侍女、嬷嬷在一旁搀扶!如果侍女、嬷嬷一时不得空儿,我这个公主,就得在楼梯口等着!”

    说到最后一句,露易丝公主的语调,已经微微的有些发颤了。

    关卓凡有心安慰,可是,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露易丝公主似乎并没有在他这里“求安慰”的意思,自顾自的说下去,“男孩子就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我就想着,哎,我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可是,后来看到母亲对待利奥波德的样子”

    顿一顿,“不晓得为什么,利奥波德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母亲看到了,便会非常严厉的斥责他我想,一个男孩子,被母亲那样颠来倒去的骂,还能有什么自尊?我没有见过比利奥波德更乖的男孩子了,还想要他怎么样?!”

    利奥波德是维多利亚王女最小的儿子,露易丝公主的小弟弟。

    “我就想,”露易丝公主微微涨红了脸,“当男孩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这个男孩子,不当也罢了!”

    一时无语,偌大一个琼华岛,似乎只剩下了风过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说道:“你说利奥波德王子很容易磕磕碰碰,手上、腿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

    “是啊!”

    关卓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听殿下的描述,利奥波德王子并非一个非常好动的孩子,若真是轻轻一碰,便会淤血,那么,恐怕,呃,较之常人,利奥波德王子更加容易皮下出血”

    露易丝公主怔了怔,“啊?”

    “这可能是某种疾病的表征医生怎么说?”

    “医生……没说什么呀?”

    “我有一个想法,说了出来,十分冒犯……”

    “没关系你说!”

    “我不是医生,说的不一定对可是,我觉得,嗯,是否可以往……血友病的方向检查?”

    “血友病?”

    关卓凡轻轻的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是。”

    露易丝公主浑身一颤,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接着,美丽的大眼睛里,透出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

    关卓凡和露易丝讨论利奥波德王子是否另有隐疾的时候,宝到了西山碧云寺。

    一进水泉院,宝便嚷嚷,“六爷,你过的,可真正是神仙日子!”

    彼时,恭王正用一只木勺,从一只木桶中舀水,亲自替院子中一片新植的牡丹浇水。

    他直起身来,无可奈何的一笑,“我说,你每次到我这儿来,第一句话就是什么‘神仙日子’就不能换一句新鲜点儿的?”

    “我口讲我心嘛!”宝笑嘻嘻的,“没法子,每次到你这儿来,第一眼看到你,脑子中跳出来的,就是这几个字儿!”

    微微一顿,“究其竟羡慕啊!嫉妒啊!”

    “得,”恭王说道,“我不跟嗦了,你且小候片刻,容我把水浇完了天时暖了,过不了多久,牡丹就该开花了,我今春的诗兴,可全靠这一片花儿了,轻忽不得!”

    宝自告奋勇,“六爷,我来帮你!”

    “别!”恭王摆摆手,“这些花儿,浇多少水,都是有分寸的,你出手没轻没重的浇少了也就罢了,浇多了,淹死一株两株的,也说不定!”

    宝心中一动,笑道:“行!那我就‘站干岸儿’了!”

    恭王一笑,“这就对了!”

    浇完水,净了手,恭王将宝让进屋内,有小沙弥奉上茶来。

    小沙弥一出门,宝就说道,“六爷,‘升龙大捷’的消息,你已经晓得了吧?”

    “嗯。”

    “你怎么看?”

    恭王没有马上回答他,轻轻的啜了口茶,自失的一笑,然后慢吞吞的说道:“怎么看?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山外头做的好大的事儿啊!”

    “我是说,今后的战事据你看,咱们和法国人的这场仗,是不是就赢定了呢?”

    “军事上我不懂,”恭王说道,“不过,升龙一役,不过一城一地之得失,现在就说‘赢定’了什么的,早了些吧?”

    “可不是嘛!”宝冷笑,“就连轩邸自己也说,若拿洋餐做譬喻,‘升龙大捷’不过就是个‘头盘’,‘副菜’‘主菜’什么的,都还没有上呢!”

    微微一顿,“可是,你晓不晓得,现在的言路,已经嚣张到什么程度了?已经有人叫着‘直薄巴黎’什么的了!这位老兄倒是晓得巴黎是法国的京城,就是不晓得他晓不晓得法兰西在哪儿?巴黎又在哪儿呀?哼,一片虚骄之气!”

    恭王微微一怔,随即一笑,“咱们的言路,一向如此,见怪不怪了!不过,言路上夸张些没有什么,真正主事儿的人,心里有数就好,照你说的,既然有‘头盘’的譬喻,则咱们这位‘真正主事儿’的,心水还是很清的不至于小胜一役,就骄狂起来了。”

    “是啊!”宝说道,“说到底,不就是‘小胜一役’嘛!”

    顿了顿,“如此说来,六爷,你以为,中法之争,胜负尚在未定之数?那么,几几开呢?嗯……五五开?”

    “佩蘅,”恭王说道,“我说过了,军事我是不懂的,方才说的,不过泛泛之论,至于‘几几开’这我哪儿晓得呀?我又不是算命的!”

    宝“嘿嘿”一笑,“也是,也是!”

    沉吟了一下,“六爷,你说,这一仗,咱们若真的打赢了,轩邸那儿,嘿嘿,是不是该……更进一步啊?”

    “更进一步?”

    *

第一五二章 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是啊,更进一步!”宝试探着说道,“我是说,他现在已经是辅政王了,‘位在诸王之上’,果然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勋,又该如何懋赏呢?”

    恭王淡淡一笑,“你说呢?”

    宝“嘿嘿”一笑,“我哪儿晓得呀?这不是过来请教六爷你嘛!”

    “‘头盘’刚上,”恭王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讥嘲,“‘副菜’、‘主菜’还不晓得在哪儿呢,你就想着论功行赏了?嗯,佩蘅,你为逸轩谋,还真是谋深、谋远啊!”

    “嘿嘿,嘿嘿!”

    “得,”恭王说道,“看你那个吞吞吐吐的劲儿,我索性替你明说了你不就是想说‘摄政王’三个字嘛!”

    “六爷,嘿嘿,睿见,睿见!”

    恭王摇了摇头,“不会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会的摄政王?”宝上身微微前倾,“六爷,怎么说呢?请教!”

    “皇上既然亲政了,”恭王说道,“只有‘辅政’、‘议政’,何来‘摄政’一说?”

    “这可未必,六爷!”宝说道,“皇上‘典学未成’啊!这个‘亲政’,嘿嘿,名不副实吧?”

    微微一顿,“朝内北小街还有多少花样,你想得出来?皇上‘亲政’之前嗯,应该说,登基之前你能够想象,登基的,居然是……今上?替自己换一个‘摄政王’的头衔,总不比将自己的老婆扶上金銮宝座更难些吧?”

    听到“老婆”二字,恭王微微皱了皱眉,说道:“这不是难不难的事儿,是有没有必要的事儿”

    顿了顿,“今上之登基,我不做臧否;‘亲政’是否名不副实,也不去说他,可是,他这个‘辅政王’,同你说的‘摄政王’,到底有什么分别?其实,正因为‘亲政’名不副实,他的‘辅政王’,才同‘摄政王’,几无分别!既如此,又何必慕虚名而被实祸?实智者不为也!”

    “平心而论,”宝沉吟了一下,“轩邸确实不是一个慕虚名的人,不过”

    顿了顿,“被实祸?能有什么‘实祸’?”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恭王说道,“‘辅政’行臣事,‘摄政’行君事,皇上还在‘亲政’,他就‘摄政’,想做什么?老睿亲王的例子摆在前头呢!”

    “六爷,”宝眼中闪着贼亮的光,“老睿亲王手上,不过两白旗,其余六旗两黄、两红、两蓝,哪个和两白旗不是旗鼓相当的?轩邸手上的,可是轩军!当今之世,再没有可以和他‘旗鼓相当’的了!”

    “佩蘅,”恭王平静的说道,“轩军再强,不过十万,全中国,可是几万万人呢!”

    宝沉吟,“这……”

    过了片刻,“也是,如果全中国都乱了,十万之数,不过戋戋,未必够用而且,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没办法再扩军了!”

    “没办法再扩军了?”这回轮到恭王发问了,“怎么说呢?”

    “六爷,”宝说道,“我替朝廷管了几年荷包,有一点,要比一般人看的更加清楚些”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轩军太贵了!”

    “太贵了?”

    “是,太贵了!”宝说道,“别的不说,你想一想,一个大头兵,一个月的军饷,绿营是多少?勇营是多少?旗营是多少?轩军又是多少?”

    恭王目光一跳,“啊……”

    过了片刻,缓缓点头,“佩蘅,你这个看法,道常人之不能道我就从来没这么想过实在是见的深了!”

    微微一顿,“确实一时半会儿的,他没办法再扩军了!”

    “不过,六爷,”宝说道,“也只是‘一时半会儿’而已三、五载之后,洋务、关税上的收入,愈来愈多,到时候,再扩个三、五万飞钱,大约也就有了;再过个三、五载,钱再多些,再扩个三、五万”

    顿了顿,“假以时日,他的轩军,总用‘够用’的那一天!”

    恭王盯着宝,“‘够用’?够什么用呢?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宝避开恭王的目光,用嬉笑的语气说道,“没啥!我就是随口一说哎,不过,有些事儿,要么不办;办的话,可得趁早!三、五载之后,物是人非、时移势易喽!”

    恭王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端起茶,慢慢儿的抿着。

    过了一会儿,放下茶碗,轻轻的叹了口气,“佩蘅,这个心结,你始终解不开唉!”

    宝没接恭王的话头,好像自言自语似的,“有时候,我会想,同法国人的这一仗,如果打赢了,没什么可说的不管是谁,都该死心了!”

    顿了一顿,“可是,如果打输了呢?输赢之数,就是六爷你,都不敢轻估啊!”

    “嗒”的一声,恭王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搁,“佩蘅,你最好盼着这一仗打赢!”

    宝看了恭王一眼,心里不由微微一滞,对方的脸,已经板的没有一丝笑容了。

    “佩蘅,”恭王缓缓说道,“咱们两个,都是从庚申那场大祸中走过来的人那是咱们大清的靖康之耻!创巨痛深,时迄今日,不曾稍减!”

    顿一顿,“于公,我是国家亲王;于私,我是爱新觉罗氏子孙!于公,为国家社稷修大怨;于私,为祖宗父兄报大仇不管于公于私,我都得盼着,这场仗,打赢!”

    宝心头一颤。

    恭王微微放缓了语气,“我如是,想来,佩蘅,你亦如是。”

    宝不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自失的一笑,“六爷,你说的有趣,‘于公,我是国家亲王;于私,我是爱新觉罗氏子孙’这个说法,怪新鲜的!难道,这个国家,不是爱新觉罗氏的?”

    恭王抬起头,望向窗外,早春的西山,已是一片葱茏。

    “有时候,”他平静的说道,“我也会想一些事情,譬如,如果,紫禁城内阁公署之前,老七那个糊涂招数,真的得逞了的话,今天的国家,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这……”

    恭王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天下早已大乱了!”

    宝心头一震。

    “除了逸轩,”恭王说道,“谁还能约束轩军?他下头的那几员大将,打华尔、张勇算起,华也好,洋也好,你一个一个数过去,谁又是服气谁的?逸轩如果真的不在了,轩军会变成什么样子?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宝急速的转着念头:华尔、张勇、伊克桑、姜德、吴建瀛、福瑞斯特、白齐文……嗯,还有一个丁世杰……

    “六爷,”他有些吃力的说道,“你是说藩镇?”

    恭王一声冷笑,“能变成藩镇,已是上上大吉了!大清的国运,到底还能延续些时日!就怕逸轩一去,就冒出来一堆董卓、曹操!”

    “六爷,你也太过……呃,至少,洋将……是不能自立旗号的……”

    “华将呢?”恭王冷冷说道,“再者说了,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三个,可都是入了籍的!他们三个,单打独斗,或许不能自立旗号,可是,你不给人家一华一洋的搭伙计?到时候,就是那个炮兵师师长安德森他倒还没有入籍也未必置身事外!”

    顿了顿,“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是美裔,安德森是美籍,说到底,这四个,都是美国人!另外,你想一想,轩军里头,有多少美国兵?逸轩真的不在了,轩军的事情,美国人不要插一手?”

    “这……”

    “到时候,能乱成什么样子,你想象的出来么?”

    宝背上,微微生汗。

    恭王重重一声冷笑,“‘难道,这个国家,不是爱新觉罗氏的’哼!到时候,这个世上,还有没有爱新觉罗氏,都说不好了!还说得上什么这个国家是爱新觉罗氏的不是爱新觉罗氏的?”

    宝额上,也见汗了。

    *

第一五三章 家国天下,姓甚名谁?

    恭王提起袍摆,抖了两下方才给花儿浇水的时候,溅了一点儿泥水,他这个动作,似乎要把袍摆上的水渍抖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自然是抖不掉的,宝能够感觉到,恭王是在用这个动作,排遣心中的激动和烦躁。

    他不能不出声了,刚刚张嘴,恭王已继续说了下去:

    “若真像我说的那样乱了起来,就不是洪杨捻回之乱可比了!洪杨捻回闹的再厉害,到底朝廷还在实打实的一个朝廷!朝廷政令,通达各省只要没有沦陷并无阻滞!可是,若真像我说的那样乱了起来呢?”

    顿了顿,“那就真是汉末的格局了!也不晓得要乱上多少年?也不晓得要死掉多少人?甚至,也不晓得要丢掉多少疆土!什么洋务、什么中兴,自然更加不必提起了!”

    宝的嘴巴,又闭上了。

    “还有,”恭王说道,“汉末再乱,乱来乱去,到底三国归晋,天下重新一统!可是,今时今日,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岂是汉末可比的?!国境之外不对,应该说,国境内外虎狼环伺!这些洋虎洋狼,又岂是匈奴、鲜卑、羯、羌、氐之可比?”

    微微一顿,“若真像我说的那样乱了起来,中国还能够重新一统吗?说不定,东一块儿,西一块儿,董卓一块儿,曹操一块儿,美利坚一块儿,英吉利一块儿,法兰西一块儿再也合不拢了!”

    宝的身子,晃了一下,赶紧拿手扶一扶案几,坐稳了。

    “佩蘅,”恭王盯着宝,“洋人的那个‘潘多拉魔匣’的典故,你一定是晓得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宝的面色,发白了。

    “佩蘅,”恭王脸上,微微潮红,“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说到这儿,猛的咳嗽了起来,噎住了。

    “六爷……”

    恭王摆了摆手,“我……没事儿!”

    吐出一口长气,“好,我说下去”

    一字一顿,“这个国家姓甚名谁,到底只是一姓之私的事情,与其这么个乱法儿,我倒宁肯这个国家,别姓什么爱新觉罗了!”

    宝心头大震。

    恭王接下来的一句话,叫他震上加震:

    “哪怕姓他娘的什么关呢!也好过这么个乱法儿!”

    “六爷,六爷,”宝连连摆手,有些语无伦次了,“不至于,不至于!”

    恭王一笑,“不至于?佩蘅,你这么说,似乎有些……打倒昨日之我啊!”

    “呃,这……”

    恭王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你也晓得‘不至于’,那么,又何必汲汲复戚戚,始终放看不开来呢?”

    “汲汲复戚戚?”宝苦笑,“好,好!五柳先生曰‘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六爷,你这句‘汲汲复戚戚’,活画出我的形状来了!”

    陶渊明自号“五柳先生”。

    恭王又一笑,“你揶揄我的时候更多我不过礼尚往来罢了!”

    宝微微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恭王也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宝开口了:

    “六爷,有一个说法不是我的说法,我也不尽赞同,不过,似乎也不能说一点儿道理没有,我说你听,你若觉得没有道理,一笑置之就是了。”

    “你说吧。”

    “有人说,”宝慢吞吞的,“轩邸对旗人……其实是顶不好的。”

    恭王一怔,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你这个说法新鲜啊!”

    “六爷,”宝说道,“我说过了,这不是我的说法真的不是!而且,我亦不尽以其为然。”

    “你说下去吧。”

    “有人说,”宝依旧慢吞吞的,“从上到下先从下边儿说起吧,轩邸那个‘买断旗龄’出来,从此以后,不晓得多少旗人,只顶着一个‘旗籍’的空名儿,再无‘旗人’之实?这是在挖旗人的根子呢!”

    恭王目光一跳,随即微微冷笑,“这也不算什么新鲜说法说来说去,不就还是‘动摇国本’那一套嘛!”

    微微一顿,“只不过,你拿这个说逸轩对旗人‘顶不好’,那些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现领了三百两银子、到东北去种地,吃也吃饱了、穿也穿暖了,‘只顶着一个旗籍的空名儿’、‘再无旗人之实’的‘旗人’,赞不赞同呢?”

    “六爷,”宝一笑,“你这个‘贯口’,真正了得!我再说一次这不是我的说法。”

    恭王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说下去吧。”

    “再说上边儿的”宝说道,“有人说,甭看‘奉恩基金’一类花样儿玩儿的热闹,目下的朝廷里,说话算数的旗人,是愈来愈少了!掰着指头算来算去,不计轩邸本人,扒拉来扒拉去,不就一个文博川?”

    说到这儿,看了看恭王,“亲贵那就更加不必说了!若不计轩邸本人,就一个都没有了!同六爷你主事儿那会儿,可是没法子比喽!”

    恭王不说话。

    “都说肃顺对旗人不好,”宝继续说道,“可是,肃顺那阵子,主事儿的他自个儿一个,载垣一个,端华一个可都是亲贵啊!”

    顿了一顿,“还有,那会儿,你虽然退出军机了,可是,国家真正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譬如,庚申、辛酉的办理‘抚局’,不还得请你出马?”

    再顿一顿,“我的意思是,呃,这个说法的意思是那个时候,不论爱新觉罗家自个儿吵成啥样子,国家大事,说到底,还是得几个姓爱新觉罗的,凑在一起,商量着办!现在呢?嘿嘿,嘿嘿!”

    “这也叫没有法子,”恭王缓缓说道,“空抱怨机枢里的旗人太少,可是,旗人里头,头脑开通、能办大事儿、品行又廉正的,除了博川,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来”

    说到这儿,看了眼宝,“你别吃味我不是说你;再者说了,你和逸轩闹成那个样子,也实在没法子与共军机了。”

    宝一笑,“我不吃味!我有自知之明我的品行,可算不上什么‘廉正’!”

    “本来,”恭王的语气中,带着怅然,“还有个多隆阿,可惜,运气太坏,去的太早了”

    摇了摇头,“所以,还是那句话,旗人不能如你所说的‘主事儿’,叫做没有法子自己不争气,有什么法子呢?”

    “六爷,你倒看得开啊。”

    恭王淡淡一笑,“至于亲贵,佩蘅,这个事儿,咱们多少是聊过的我,是个特例。”

    “特例?”

    “打圣祖仁皇帝起,”恭王说道,“就开始裁抑亲贵,开始是远支,后来是近支,再后来,轮到帝系了,在这个事情上,世宗宪皇帝、高宗纯皇帝、仁宗睿皇帝、宣宗成皇帝,一以贯之”

    微微一顿,“到仁宗、宣宗的时候,‘亲贵不干政’,其实已算是‘祖训’了;一直到了文宗显皇帝手上,因为我的关系,‘亲贵不干政’戛然而止,亲贵非但‘干政’,且领袖军机,这条‘祖训’,算是作废了。”

    “因为我的关系”,是说文宗自觉己之得大位,颇有愧于六弟,为安己心,亦为塞天下悠悠之口,才打破惯例,重用恭王,领班军机。

    “六爷,你的意思是”宝微微皱眉,“先在你这儿开了口子,后来的肃顺、载垣、端华才从这个口气上来?”

    “是啊!”恭王说道,“‘亲贵干政’文宗皇帝用我也好,用肃顺、载垣、端华也好,都算有违祖训,现在,不过是拨乱反正,恢复正常罢了。”

    “‘拨乱反正’什么的,”宝大皱眉头,“说的太重了!此一时、彼一时嘛!该‘与时俱进’就要‘与时俱进’嘛!”

    顿了顿,“再者说了轩邸难道不是亲贵?”

    “是,”恭王笑一笑,“不过,他这个亲贵,与众不同到底不姓爱新觉罗。”

    “这就有趣了!”宝微微冷笑,“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许姓爱新觉罗!”

    *

第一五四章 飞龙在天,矫矫纠纠,孰觅我踪?孰明我意?

    恭王微微一怔,随即目光闪烁,那个样子,好像眼前摆了一件了不得的物事,一时之间,不晓得该不该伸出手去?

    宝倒有些奇怪了,自己方才那句话“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许姓爱新觉罗”,就事论事,好像没什么特出的啊?

    过了好一会儿,恭王慢吞吞的说道,“佩蘅,有意无意的,你又道常人之不能道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六爷,”宝笑道,“一定是‘无意’的我可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姓爱新觉罗”恭王说道,“对爱新觉罗,说不定……更好些。”

    顿了一顿,然后用更加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嗯,更好些!说不定,不是好上一些,而是好上许多、许多。”

    宝呆了一呆,将恭王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饶他七窍玲珑的心思,还是咂不出味道来,只好说道:“六爷,你同大和尚们在一起呆的太久了,打出来的机锋,不是我这个俗人、蠢人想的明白的,还请明示。”

    恭王一笑,“你别兜着圈子骂人了不就说了你一个‘汲汲复戚戚’嘛!耿耿于怀,至于嘛!”

    “嘿嘿!”

    “我是说,”恭王隐去笑容,“若‘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姓爱新觉罗’,那么,有些事儿,就不该爱新觉罗担责任了”

    顿了顿,“譬如,和法国人的这一仗,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只是拿这一仗来做个譬喻,你可别往岔里想万一,咱们打输了,那么,这个责任,无论如何,担不到爱新觉罗的身上。”

    “啊……”

    宝脑海中电光一闪。

    他急速的转着念头,过了一会儿,说道:

    “六爷,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说,爱新觉罗氏虽然不掌国柄,可是,正因为不掌国柄,所以,国家就出了什么篓子、乱子,也怪不到爱新觉罗氏头上”

    微微一顿,“因为爱新觉罗氏置身世事之外嗯,应该说,置身世事之上所以,就算天下纷争惑乱,爱新觉罗氏照旧可以高高在上、安富尊荣?即是说,这个国家,照旧……姓爱新觉罗?”

    这就叫“莫逆于心”了!

    换个人,十有**,会将恭王的话,理解成以下意思:既然爱新觉罗氏无需为打败仗担责,那么,就可趁机将“国柄”从需为打败仗担责的那个人手中夺了回来,重掌朝政,而不会往宝说的这个路子上去想。

    恭王对宝,不但有不满,而且有警惕,可是,却为何依旧拿他做唯一的知己,和他说这些再不会和第二个人说起的话?即便文祥,恭王也绝不会与其讨论国家姓爱新觉罗还是姓关这种话题的。

    原因就在这儿:天下虽大,宝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给予恭王这种莫逆于心的快乐了。

    “不错!”恭王目光灼灼,“佩蘅,你‘置身世事之上’一说,尤其精妙!”

    “嗯,做个不大恰当的譬喻,”宝说道,“譬如听戏譬如,宁寿宫大戏台!台上纷纷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场,对面儿的阅是楼,听戏的,却从始至终,只是同一拨儿的人!大戏台上,你们爱怎么唱,就怎么唱!爱谁唱,就谁唱!随你们的便!反正,阅是楼里听戏的,从始至终,就这一拨儿人!爱新觉罗氏!”

    恭王忍不住双掌轻轻一拍,“佩蘅,我就说了你能道常人之不能道!”

    宝出神半响,叹了口气,说道:“如是,大清的国祚爱新觉罗的国祚,可以瓜瓞延绵、至于永久了!”

    “瓜瓞延绵”的本意,乃为祝颂子孙繁衍不息,一般不会和“国祚”扯在一起,不过,此时之语境,宝如此用法,一语双关,倒是十分贴切。

    恭王微笑不语。

    过了片刻,宝说道:“或许,‘国家姓爱新觉罗,主事儿的,却不姓爱新觉罗’确是一件两全其美之事,不过,六爷,这个事儿,现在言之尚早,而且,说不定只是咱们自个儿的一厢情愿哎,你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啊。”

    “没啥不好听的”恭王坦然说道,“这个事儿,确实言之尚早,现在唠一唠,不过务务虚罢了。”

    顿了顿,“其实,目下就认定‘主事儿的不姓爱新觉罗’,似乎也稍嫌早了一点儿,这一回去天津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逸轩不是带上了老八么?而且,老八的排名,还在曾涤生、文博川之前。”

    “六爷,你的意思是”

    “老八和逸轩,”恭王含笑说道,“走的一向近,说不定,这往后,我这位八弟,就要大用了呢!”

    “八爷大用?”宝一哂,“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

    “轩邸其人,”宝说道,“别的不去说他,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若斤两不够,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会摆到秤上的!”

    顿了顿,“譬如……睿王吧,老头子跟轩邸走的更近,可是,谁都晓得,他那个‘宗室银行总裁’,只是一个‘荣衔’,轩邸不过拿他做一件摆设罢了,难道,还真的请他‘主’宗室银行的‘事儿’不成?”

    “老八几斤几两,”恭王用微带嘲弄的语气说道,“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晓得,你倒晓得?”

    彼此年纪相差太大,三个弟弟,只有奕一个,恭王交集较多,较为了解;钟王、孚王两个,交集很少,确实不好说人家“几斤几两”。

    “六爷,”宝说道,“你这么说就是抬杠了,八爷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学问好、有本事,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的出来?”

    恭王笑笑,不说话了。

    “好吧,”宝说道,“咱不说八爷了,我重拾我方才的话头有人说轩邸‘对旗人顶不好’什么的”

    顿了顿,“其论据,除了‘下边儿’、‘上边儿’什么的之外,还有一个神机营。”

    恭王默然。

    “目下,”宝说道,“‘买断旗龄’只限外省驻防旗人,还没‘买’到京八旗这儿,不过,有人说,用不着‘买’啦,神机营三万多号人,一股脑儿的赶出了旗,连个‘旗籍’都没留下‘买断旗龄’什么的,好歹还给人留了个‘旗籍’的空名儿啊!”

    顿了一顿,“好家伙,这一下子,替朝廷省了多少银子?一人三百两,拢共一千万两!”

    恭王微微冷笑,“要这么说,还不止呢!没了神机营,往后,朝廷每年都要省下二、三百万的银子呢!”

    “是啊!嘿嘿!嘿嘿!”

    恭王微微苦笑,“佩蘅,那你想逸轩怎么做呢?神机营所谋者,可是谋反造逆!平心而论,逸轩算是仁至义尽了!还多给了一次机会神机营自个儿不要嘛!自个儿要往城外头跑嘛!”

    顿了顿,“这种事儿,换一个人、换一个朝代,譬如,落到祖龙、汉武的手上,少说也得掉万把人头吧?剩下的,一定远远儿的发配边疆,还轮得到你‘出旗’不‘出旗’?逸轩可是一个人也没有杀!”

    “六爷,”宝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你说的都对!”

    顿了顿,“可是,有一个事实,咱们也不能装做看不见神机营这三万多号人,都是从各旗、各京营挑上来的,都是各旗、各京营的精萃!这三万多号人一去,不夸张的说京八旗,散架子了!”

    恭王轻轻一声冷笑,“精萃?”

    过了片刻,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自己个儿不争气,只好叫没法子了!”

    “好吧,”宝说道,“不说神机营了,说过另一件事这件事儿,可真是‘有人说’,不是‘我说’我也被弄得一头雾水。”

    “你还有‘一头雾水’的时候?稀奇了好,请道其详吧!”

    “这一回请普鲁士王太子阅兵,”宝说道,“轩军出动了一个什么‘髡发营’,这个事儿,六爷,你听说过吧?”

    “什么‘髡发营’?说的那么难听!人家那叫‘特种合成营’!”

    “哈,哈,”宝打着哈哈,“六爷,你现在对轩邸,可真是”

    顿一顿,“好,好,不是‘髡发营’,是‘特种合成营’!六爷,你是山人不出山,能知天下事啊!没有你不晓得的!不过,我要说的呃,有人说的,还是‘髡发’的这个事儿”

    说到这儿,举起手,在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个圈儿,“可是都剃光了呀!”

    “那又如何?”

    “六爷,”宝微微皱眉,“你不觉得有点儿古怪吗?呃,可是连辫子也一齐”

    说到这儿,又做了个平平一划的手势,“……了呀!”

    “割”字没说出口来。

    恭王微微一怔,想了一想,说道:“又如何?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儿吗?‘特种合成营’之‘髡发’,那个意思,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光头发,即明‘斩断牵绊,无顾无惜,一往无前,断胫决腹,赴死疆场’之志!是吧?”

    “是啊……”

    宝心中嘀咕,你连“髡发”明啥志都晓得,还真是“山人不出山,能知天下事”呢!

    “既然要剃光头,”恭王说道,“自然就不能留下辫子,不然算怎么回事儿?不然,就只能叫‘剃头’,不叫‘剃光头’了!”

    顿一顿,“怎么?‘有人’怎么说啊?”

    “六爷,真的是‘有人说’,不是‘我说’嗯,有人说,轩军这么干,是……变易祖宗衣冠!也不晓得,关……到底想要做什么?”

    恭王的脸色,阴沉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冷笑着说道,“变易祖宗衣冠?西法练兵,戎装面圣祖宗衣冠,早就变易了!那个时候,怎么没见‘有人’跳出来说这个、道那个呀?”

    “六爷,”宝“嘿嘿”一笑,“你晓得的,‘衣冠’这个东西衣裳和头发,到底不是一码事儿。”

    “人家不过就一个营的兵剃了光头,”恭王淡淡的说道,“几百千把人的,又不是全军上下十万兵都剃了光头,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个‘有人’,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欲加之罪罢了!”

    “呃,六爷,万一我说的也是‘万一’万一有一天,真的十万兵都剃了光头呢?”

    恭王目光一跳,“十万兵都剃光头焉有是理?十万颗光头,有多好看么?”

    顿一顿,“哎,我说,这个‘有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哟,六爷,”嬉笑回到了宝的脸上,“这个我就不能说了说了,你以后可就听不着这些闲白儿了!”

    “‘闲白儿’?”恭王似笑非笑的,“佩蘅,真的是‘闲白儿’才好啊!”

    *

第一五五章 恭喜!恭喜!

    以为钟王将要“大用”的,并不止于恭王一人,当然,恭王对他八弟的预测,半真半假,少真多假,还多少夹带着一点儿揶揄;可是,自有人真把钟王参与迎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并名列元老重臣之前,当做“八爷要大用了”的“的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班人里头,普通朝臣之外,还有不少宗室,在“上头”是否信用亲贵的问题上,他们的看法,同恭王刚好相反,并不以为什么“拨乱反正”、“回归故例”,刚好相反,他们觉得,“上头”对亲贵的信用,非但没有停止,而且,范围还愈扩愈大,由帝系而近支,由近支而远支

    穆宗驾崩当天的军机处集议,以及其后的王大臣会议,都是明证无分帝系、近支、远支,姓爱新觉罗的,共同参与定议新君人选,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若不信用亲贵,“上头”岂会出此非常之策?

    这班人私下底多有这样一个看法:今上的大位,实在是她那个“异姓宗室”老公替她从“本姓宗室”手上生抢过去的,因此,为了安抚人心,自然就要特别笼络“本姓宗室”,因此,信用亲贵,实在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六爷退隐林下,七爷获罪幽居,八爷不就成了宗室第一人了吗?不用亲贵则罢,若用亲贵,第一个不就该是八爷吗?何况,八爷和关某人一向走的近,可以算是关某人的“自己人”,用八爷,关某人那儿,也放心,也顺手,如此之两全其美,八爷之“大用”,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了吗?

    八爷若进军机,他是王爵,在排名上头,不能像普通朝臣那样讲资历,一定得紧跟着辅政王,那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嘿!那还了得?

    官场最讲究“预留地步”,既如此,事不宜迟,赶紧上杆子巴结啊!

    烧灶这种事儿,得烧冷灶,不能烧热灶,等到人家进军机的上谕下来了,你才登门投贴,话说的再好听,也不值什么钱了,因此,钟王一回到北京,大木仓胡同钟郡王府的大门口,就热闹起来了。

    刚开始钟王还见人,但突然间就什么人都不见了不论来者何人,一律不见,朝臣固然不见,宗室都是亲戚也不见。

    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可是,大伙儿的热情,非但没有被打消,反倒愈加坚定了原先的猜想:若不是就要“大用”了,八爷又何必做出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呢?

    朝廷确实有“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不过,早就形同虚设了好吧,就算你崖岸高峻,严守分际,可是,你不见朝臣也罢了,有什么理由连宗室也不见呢?都是亲戚啊!

    说穿了,还不是“故作姿态”?

    什么情形下才有“故作姿态”的必要?

    哈,还说八爷不是即将“大用”?

    于是,钻头觅缝的更加起劲了,大门进不去,没关系,还有侧门叫老婆去给钟郡王福晋请安!

    于是,钟王福晋那儿的三亲四戚突然间多了起来。

    有女人拐弯抹角的向钟王福晋“恭喜”,钟王福晋一脸茫然,客人心中暗道:这两口子,做的好戏!

    不过,别的客人钟王可以不见,但今天这位客人,无论如何,钟王不能不见。

    因为,来者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孚王。

    钟王、孚王和他们那位正在“幽居”的七哥,都是庄顺皇贵妃一母所出,不过,如果三兄弟站在一块儿,不知底细的人,断想不到,这三位,原是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实在是谁和谁长的都不像。

    奕的形容,大伙儿都是熟悉的了:眯缝眼、扫帚眉、塌鼻梁、厚嘴唇;钟王呢,眉清目秀,鼻挺唇薄,丰神俊朗,同他的七哥,真正云泥有别,不晓得,这两位怎么就成了兄弟?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只好说,一个随爹,一个随娘了。

    可是,那个爹,呃,也不是……那副形容啊?

    咳咳。

    孚王呢,大致也还称得上“清秀”二字,鼻子、嘴巴,都生的不错,有七、八分他八哥的意思;可惜,眉眼没生好,眯缝眼、扫帚眉这就颇有些他七哥的神韵了,如此“混搭”在一起,便自成格局,既不像老七,也不像老八了。

    总之,一眼看过去,孚王的“清秀”,给人一种憋憋屈屈的感觉,总觉得意思不到,话没说透似的。

    见到钟王,孚王先规规矩矩的请了安,起身之后,态度就变得随意了,笑嘻嘻的说道:“我来给八哥道个喜!再向八哥撞个木钟!”

    几兄弟之中,钟、孚二王既一母同胞,又年纪接近,交集最多,感情最好,彼此说话,也是最随便的。

    “什么喜不喜的?”钟王大皱眉头,“我哪儿来的喜?又有什么木钟可撞?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孚王没接钟王的话头,自顾自坐了下来,向钟王一个名叫“六福”的贴身侍女说道:“哎,别愣着呀,你们家有什么好茶,倒一碗来我喝呀!”

    六福抿嘴儿一笑,“是,九爷稍候!”

    待六福出去了,孚王转回钟王,“外头都在说,八哥眼见就要‘大用’了,这还不是‘喜’?”

    钟王的脸,“刷”一下放了下来,“外头胡说八道,你也跟着瞎起哄!哪儿有的事儿?”

    “八哥你还谦!”孚王说道,“外头可是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要不然,关三哥这一回干嘛带你去天津?你的排名,还在曾涤生、文博川的前头!这不就是要‘大用’了嘛!”

    “胡说!”钟王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恼火,“都哪儿跟哪儿!这一回去天津,是去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人代表团里头,王太子、太子妃、亲王、公主什么的一大堆,咱们这边儿,总也得有个王爷出面儿,做皇家的‘代表’吧?”

    微微一顿,“三哥是政府的头脑,代表政府的,他既代表了政府,就不大好再代表皇家了;另外,他是皇夫是‘夫家’那边儿的人,也不大好做皇家的‘代表’这才抓了我的差!关什么‘大用’不‘大用’的事儿?”

    “不是吧?”孚王不以为然,“亲王、郡王一大堆,为什么别人的差都不抓,偏偏抓你八哥的差?”

    “什么叫‘偏偏抓我的差’?”钟王说道,“就像你说的,那么些个亲王、郡王反正,总要从中抓一个谁的差的难道,抓到谁的差,就是谁要‘大用’了?难道,接一回泰西的‘访华代表团’,就得送一个王爷进军机处?嘿,军机处就那么几间屋子,装的下吗?”

    孚王愣了一愣,钟王的这个话,倒是不大好驳。

    “可是,你的排名,在曾涤生、文博川之前啊……”

    钟王“”了一声,“这能说明啥?都说了,人普鲁士那个代表团,是王太子领的衔!咱们这边儿,如果把代表皇家的王爷放到后头去,好看吗?咱们自个儿或许无所谓,普鲁士人的脸,先下不来了!”

    “呃”

    孚王的眉头也皱起来了,想了一想,“那……‘大用’什么的,三哥也没有……透一点儿什么意思给你?”

    钟王刚要说话,六福进来了,于是,两兄弟打住了话头。

    六福一出去,钟王就说道:“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那就怪了!”孚王狐疑的说道,“那……外头的这些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我怎么晓得?”钟王再次皱起了眉头,“这几天,我也在为这事儿苦恼呢!没法子见人!没法子辩解!唉,如果这些个荒唐说法,不小心传到了三哥那儿,还不晓得唉!还不晓得他会怎么看我呢!”

    *

第一五六章 我真有点儿等不及了

    “对啊,”孚王笑着说道,“说不定,关三哥还以为,这些个话,就是打大木仓胡同这儿传出去的,嘿,咱们钟郡王,伸手要官做呢!”

    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也正正戳到了钟王的痛处,他脸色立变,“啪”一下,在案几上拍了一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孚王立即双手合十过顶,连连摇动,做了一个求饶的姿势。

    钟王的脾气发不出来,只好扭过头,重重的吐了一口气,闷闷的“哼”了一声。

    “唉!”孚王说道,“八哥崖岸自高,我自愧不如本来,我可是打算‘伸手要官’的!若真像你说的这样,我这个官儿,只怕没啥戏唱喽!”

    钟王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要撞一撞你的木钟么?”孚王说道,“原本想着,若外头传言属实,你果然进了军机,那就要请八哥带挈带挈我,在三哥那儿,替我美言两句,也派我一个正经差使,叫我也过一过官瘾!”

    钟王颇出意外,想了一想,“正经差使?你有正经差使啊!前不久,你才加了‘内廷行走’,奉旨‘管理乐部’啊!”

    乐部主管乐舞,主官曰“长乐”,由礼部满尚书兼署,其下神乐署掌效庙、祠祭乐章佾舞,和声署掌殿廷朝会、燕飨乐舞;有时候,礼部满尚书之上,还会派定一名王公亲贵,“管理乐部”或“总理乐部”。

    孚王一声冷笑,“那叫‘正经差使’?‘内廷行走’不过是个虚衔,皇子成年,谁没个‘内廷行走’的头衔?至于‘管理乐部’”

    说到这儿,打住,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之中,透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你别看不起这个差使!”钟王说道,“这个差使,老庄亲王也是做过的!再者说了,王公里头,你是顶通音律的,能和你比的,也就是奕谟了,叫你‘管理乐部’,不是适得其所?”

    老庄亲王,指的是圣祖第十六子允禄;奕谟,前文交代过了,已故的惠端亲王第五子,号“心泉贝子”,在大年初二宁寿宫“曲宴”上唱“子弟书”《凤鸾俦》的那一位。

    “什么叫‘适得其所’?”孚王说道,“我最烦这个‘适得其所’!好像我会玩儿几件乐器,会唱两句戏,就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了似的!”

    顿了顿,“再者说了,老庄亲王是‘总理乐部’,我是‘管理乐部’!”

    “不过一字之差,”钟王说道,“有什么区别……”

    “一字之差,”孚王没容他八哥说完,“区别大了去了!”

    顿了顿,“还有,老庄亲王是什么情形下‘总理乐部’的?犯事夺爵,又坐与胤子理亲王弘皙往来‘诡秘’,停双俸,罢都统!穷极、闲极,无聊到了头了,才命‘总理乐部’!可以想见,这是桩什么差使!”

    钟王笑了,“你怎么不说老庄亲王‘总理乐部’之后又‘复授议政大臣’呢?看,‘总理乐部’了,就能‘授议政大臣’了,你说这是一桩什么差使?”

    “!”孚王说道,“八哥,你拿我开涮呢?老庄亲王的‘总理乐部’和‘复授议政大臣’,中间隔了十来年,这前头、后头,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顿了顿,“还有,老庄亲王那阵子,乐部大约多少还有点儿事情可做,现在的乐部,有什么正经事情可做?不定哪一天就裁撤了也说不定!我看,要说‘正经差使’,就算去轩军军乐团做个‘团长’,也比‘管理乐部’正经些!”

    “得,”钟王说道,“我不跟你争了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吧?总不成,真去轩军军乐团做‘团长’吧!”

    “有什么不可以?”孚王说道,“三哥要我,我就去!”

    “你这么说就是抬杠了有意思吗?”

    孚王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哪怕,叫我‘押班’,也是好的呀!”

    哦,明白了,你想要的官儿,是这个呀。

    “押班”也叫“带班”,就是“叫起”的时候,将入觐的大臣带到御前,“叫起”之后,再将该大臣带出殿去。除了军机“叫起”不许旁人在场之外,一般大臣入觐,负责“押班”的,都是由头至尾在场照料,此谓之“押”。

    “带班”、“押班”,本是御前大臣的责任,不过,御前大臣地位崇高,人臣之极,数量有限,还多是兼职譬如咱们的辅政轩亲王,有的时候,实在忙不过来,所以,御前大臣之外,也会安排某些身上有“内廷行走”衔头的、爵衔较高的亲贵做“押班”的差使,譬如钟王。

    “押班”不掌实权,不过,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差使。

    “押班”的大臣,并不参与“叫起”的讨论,但是,因为全程在场,皇帝和入觐的大臣说了些什么,都清清楚楚,不折不扣,“与闻机密”。

    还有,“押班”的算是皇帝和入觐者的“中间人”,负有控制“叫起”的场面和节奏的任务,皇帝和入觐者之间,彼此不清楚、不明白的,“押班”的要上联下通,皇帝和入觐者眼看着要吵起来了,“押班”的要想法子降温。

    单论爵衔,孚王确有“押班”的资格,可是,说到资历以及能力,就差的太远了;就是钟王,也只能“押”一些没那么重要的“起”,真正重要的“起”,譬如曾国藩、左宗棠一类大员入觐,一定是关卓凡自己亲自“带班”的。

    反倒是地位更高的人物入觐譬如他六哥,倒可以交给钟王“押班”,因为如果恭王和“上头”吵了起来,也只好由得他们吵去没有人有资格去控制他们的“场面和节奏”,所以,哪个“押班”,都一样。

    “你分府还没多久,”钟王说道,“总要再过个一、两年,‘上头’才会考虑派你这一类的差使,现在……稍稍早了一点儿,用不着这么心急。”

    “我还真有点儿心急”孚王似笑非笑的,“八哥,你开始‘押班’,不就是我眼下这个年纪吗?”

    “这……此一时,彼一时。”

    “怎么个‘此一时,彼一时’法儿呢?”孚王还是似笑非笑的,“彼时的八哥比较聪明,此时的我,比较笨一些?”

    这话就不好听了。

    钟王大皱眉头,“老九!你混说什么呢?我是这个意思吗?”

    孚王再次双手合十过顶,连连摇动,“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双手落到脸前,再摇了一摇,“所以,才要请八哥指教啊!”

    钟王踌躇半响,咬了咬牙,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好吧,我就跟你说了不然,瞧你那个不服气的样子,东跳西串的,迟早折腾出事儿来!”

    “我是有点儿不服气不过,可不是不服八哥你的气。”

    “得,”钟王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

    过了片刻,“我‘押班’,确实早了些,不过,不是因为我聪明什么的”

    顿了顿,“而是,‘彼时’,‘上头’要笼络亲贵。”

    “瞧八哥你这个郑重其事的样儿!”孚王说道,“我还以为,‘彼时’,真有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呢!”

    微微一顿,“是啊,‘彼时’,‘上头’是要笼络亲贵;可是,‘此时’也是一样的难道,现在‘上头’就不要笼络亲贵了?”

    “你真这么想?”

    “当然!”

    钟王微微摇了摇头,“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钟王轻轻吐了口气,声音好像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似的,“你该好好儿的想一想,五哥、六哥、七哥,都什么下场!”

    *

第一五七章 吓到了

    孚王一呆,张了张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说道:“五哥、七哥……那是他们自个儿瞎折腾,怪得了谁?”

    突然想起钟王方才说的“瞧你那个不服气的样子,东跳西串的,迟早折腾出事儿来”话里头也有个“折腾”,心中不禁一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钟王紧盯着他,“那六哥呢?”

    孚王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不说话了。

    “就是五哥、六哥,”钟王说道,“你也得想一想,他们到底是怎么出的事儿?”

    “我又不会像他们那样子乱来……”

    钟王微微冷笑,“不会?”

    顿一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五哥、六哥也跟外头瞎传我似的,进了军机,管了部,你说,他们还会那样子乱来么?”

    “这……”

    “说一千,道一万,”钟王说道,“他们俩,还不就是因为所求不遂,欲壑难填,终于铤而走险?”

    “八哥,”孚王说道,“五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可是,你这么说七哥,似乎”

    “你以为,”钟王冷笑,“七哥仅仅是因为不满咱们那位侄女儿做皇帝,才要‘清君侧’的?跟你说如果咱们那位侄女儿请他进军机、做宰相,他早就颠颠儿的‘满’了!还会去发那个疯?”

    “这……”

    “七哥想的是进军机,”钟王说道,“五哥呢,想的不过是个宗人府的宗令他还没敢想军机呢,就把自个儿折进去了!”

    顿了顿,“拿你来说,现在叫你‘管理乐部’,你觉得没劲儿好吧,就算叫你去‘押班’了,刚开始的时候,你可能兴兴头头的,可是,日子一长,你肯定还是觉得没劲儿!为什么?只能听、只能看,不能说、不能真管事儿呀!”

    孚王目光游动,不过,没有出声反驳。

    “到时候,”钟王继续说道,“你肯定就想‘更进一步’了,小事儿就像‘管理乐部’什么的,你看不上;大事儿什么是大事儿?”

    微微一顿,“还不是管部、进军机?那不就走上五哥、七哥的老路了?!”

    孚王强笑道,“八哥,你说的怪渗人的至于嘛!”

    “怎么不至于?”钟王说道,“人心苦不足!最好的法子,就是一开始就啥也别想!不然,愈想,愈不服气,愈不服气,就愈”

    顿了顿,“反正,最好就是‘上头’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不叫你干呢,你就老老实实的呆着,安富尊荣不比在外头东跳西串的瞎折腾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孚王说道,“你是说,‘上头’已经变了大局已定,大权在握,已经没有笼络亲贵的必要了?”

    “我不是说没有笼络亲贵的必要,”钟王说道,“我是说不是这个笼络法儿!‘上头’不会拿紧要的位子来笼络亲贵你明白吗?”

    顿了顿,“其实,‘上头’这么做,也不是因为什么‘大局已定,大权在握’,而是打一开始,‘上头’就要把这些紧要位子,拿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这些位子原在亲贵手里,那就得从亲贵手里拿过来!不然,五哥、七哥不去说他们两个了,说六哥不然,六哥怎么会‘退归藩邸’?”

    孚王不吭声。

    “有时候,有些念头,”钟王缓缓说道,“想着想着,能吓自己一身冷汗我想,五哥、六哥、七哥,挨个儿的出事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五、六、七……接下来,不就是八了吗?”

    孚王浑身一震,“,八哥,你瞎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呢?你……你和三哥,一向走的近……”

    “走的近管什么用?”钟王说道,“之前,三哥和六哥走的不近?哪个不把三哥看成六哥的铁杆儿?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这……”

    “这一回,”钟王说道,“我如果也像你似的,因为去了一趟天津,接了一次普鲁士代表团,排名又靠前些,就以为自己要‘大用’了,就开始上跳下窜了”

    说到这儿,重重“哼”了一声,打住。

    孚王的背上,起了一层寒栗,“八哥,你的意思,该不是说……三哥故意拿这个来试探你吧?”

    钟王默然,半响,说道:“应该不至于不过,我也不去想那么多,我只守着自己的本分,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走,就是了。”

    过了好一会儿,孚王说道:“八哥,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你到底是啥时候生出来的啊?之前……不觉得你是这么想的呀?”

    “有些念头,”钟王叹了口气,“七哥出事儿之后,就生出来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模模糊糊的,真把这些东西想明白,还是这一回去天津。”

    “天津……怎么啦?”

    “天津……把我给吓到了。”

    孚王愕然,“吓到了?”

    “是,吓到了,”钟王面色凝重,“是阅兵……阅兵把我吓到了。”

    “阅兵?”孚王还是不解,“这……我就不明白了。”

    “你没在场,”钟王说道,“没看到那些兵,是不能明白,如果你在场”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以前,我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子的一支兵!”

    吐一口气,“待亲眼看到了轩军,才晓得,七哥的‘清君侧’,有多么可笑!有多么不自量力!在这样子的一支兵面前,你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都不要有!”

    孚王隐约晓得钟王的意思了,兄弟俩一时无语。

    不过,孚王的关注点似乎转移的很快,“轩军这么厉害,想来,这一回,咱们和法国人的这一仗,是赢定了的喽?”

    “兵凶战危,”钟王说道,“我又不懂军事,怎么敢说赢定不赢定?不过,照我看,如果这样子的一支兵还打不过法国人,我也不晓得,还有什么样的兵打得过法国人了!”

    “这么……厉害?”

    钟王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孚王出了一会儿神,突然一笑,“哎,说起不懂军事我给你说个笑话儿,是世铎的。”

    世铎,礼亲王世铎。

    “世铎?”

    “是,”孚王说道,“你晓不晓得,世铎拟了个折子,准备给朝廷献上一条奇计,说是可叫法国人‘首尾难顾,一战而溃’?”

    钟王倒有些好奇了,“不晓得奇计?什么奇计?”

    “世铎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出来,”孚王说道,“印度并不都是英国人的,法国人在印度也有一块地盘,他的‘奇计’就是,拿一支兵,去打印度的法国人,叫法国人越南、印度两头顾不着,此所谓‘首尾难顾’也。”

    “打印度?怎么去,走海路吗?”

    “不是!”孚王笑道,“好玩儿就好玩儿在这里了世铎说,应该行唐朝王玄策故事,从廓尔喀或是西藏进印度,此谓‘拊敌之背’,法国人再也想不到,头顶掉下这样一支兵来,,必‘一战而溃’!”

    “啊?行得通吗?我不熟悉那边儿的地理,法国人在印度的地盘……和廓尔喀或西藏接壤吗?”

    “当然不接壤了。”

    “那怎么‘拊敌之背’呢?”

    “向英国人借道啊!”孚王说道,“世铎说,咱们跟英国人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目下,就有两位英国公主在咱们这儿呢!”

    “这……太匪夷所思了吧!”

    “可不是!”孚王说道,“先不说英国人肯不肯借这个道,单说从廓尔喀或西藏进印度那得绕多大一个圈儿啊!”

    “是啊,西藏那个地方那是能累死马的!”

    “反正,大伙儿都等着看笑话!”孚王说道,“世铎自个儿,倒是起劲儿的很,到处找些‘知兵’的人替他参谋呢!”

    听到“知兵”二字,钟王目光微微一跳。

    “之前,”孚王继续说道,“世铎不就替今上拟了个什么‘熙乾’的年号么?结果,没一个人搭理他!这一回,耐不住寂寞,又跳出来了!”

    顿了顿,“八哥,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上头’像防贼似的防着亲贵,世铎这么瞎折腾,会不会……触霉头啊?”

    钟王默然片刻,“应该不至于吧他到底是好心。”

    顿了顿,“还有,就像大伙儿都觉得的他到底是‘可笑’,既然‘可笑’,‘上头’就应该一笑置之,不会生出什么戒心;如果他的‘奇计’真有些道理的话,‘上头’反倒难办了”

    说到这儿,打住了。

    “咦,八哥,你这个看法,倒是……别具一格啊!”

    钟王淡淡一笑。

    “得,不说世铎了,”孚王笑嘻嘻的,“八哥,你给我讲一讲轩军到底怎么个吓人法儿吧!反正,我没亲眼见着,再怎么吓人,也吓不坏我……”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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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