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乱清TXT下载乱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清全文阅读

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九三章 前门驱富虎,后门进清狼

    嗣德王目光霍的一跳,脸子立刻放了下来,冷冷的说道:“不可以?你是说,不可以上这个折子?你晓得你在说什么吗?你典学未成,国家大事,是你可以随便置喙的吗?”

    瑞国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说道,“父皇教训的是!儿子也晓得自己的身份!可是,国家社稷已到了生死存亡之边缘,儿子不能眼看着您……呃,眼看着越南……就要一步踏空,踩入万丈深渊,却缄口不言啊!”

    言罢,磕下头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嗣德王目光又是一跳,“什么‘生死存亡之边缘’?什么‘万丈深渊’?危言耸听!也不晓得平日里上学,师傅都教了你些什么!”

    “父皇明鉴!”

    瑞国公又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上身,脸上涨得通红,声音虽还有些发颤,语气却已坚定了许多:

    “师傅教过,《旧唐书》有言,‘天子有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诤子,虽无道不陷于不义;故云子不可不诤于父,臣不可不诤于君’”

    顿一顿,“师傅还教过,亭林先生曾说过,‘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再一顿,“儿子以为,目下,是到了既要‘保国’又要‘保天下’的时候了!‘匹夫之贱’犹‘与有责焉’,况乎儿子……与国同戚?于孝于忠,都不敢闭塞上听!”

    亭林先生,即顾亭林,顾炎武。

    嗣德王眼中波光一闪,养子的这番高论,颇出他的意外,倒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嘴上依旧冷笑,“功课做的挺足啊!看来,我这个天子兼父亲,已经是‘无道’了!要靠你这个臣子兼儿子来保天下不失,兼拔我于不义了!”

    “啊?不,不,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嗣德王说道,“到底怎么个‘不可以’,好,你且来说一说罢!也免得浪费了你做的这些个功课!”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虽然依旧带着讥嘲,但语调已经平缓了不少。

    “啊?啊,是!儿子遵旨!”

    “起来说话!”

    “呃……是!”

    站起来后,瑞国公微微透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

    “儿子以为,越南同富浪沙,虽然龃龉不断,不过,彼此一直没有宣战,可是,如果这个折子递到北京去了黑纸白字的‘请天朝行天讨’,那么,就等于越南跟在清国之后,向富浪沙宣战了!”

    微微一顿,“父皇,照万国公法,宣战,可是非同小可之事!如是,咱们同富浪沙之间,可就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嗯?

    嗣德王心头一震。

    过了一会儿,瑞国公见“父皇”虽然脸色阴晴不定,却也没有立即兜头兜脑叱骂了回来,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父皇,以儿子的小见识,富浪沙其实并没有把事情做绝”

    顿一顿,“您看,富军进入升龙之后,他的统帅,呃,那个‘远东第一军’的军长,叫阿尔诺的,传令全军,一,不许惊扰人民;二,不许毁坏皇城、禁城”

    “嗯?”嗣德王眼中倏然放出光来,养子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不许毁坏皇城、禁城?你哪儿得来的消息?”

    “呃,这个嘛……”

    “得,我也不问哪个说给你听的了,我只问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绝对可靠!如若有半点不实,儿子甘愿受罚!”

    “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吗?”

    “还有呃,富军是分为水、陆两部的,他的陆军,即‘远东第一军’,行辕摆在河宁总督衙门;他的水军,叫做‘北京东京舰队’,行辕摆在河内巡抚衙门,父皇晓得的,这两处所在,虽然顶着‘总督衙门’、‘巡抚衙门”的名头,不过,地方并不算大,于是,有人便说,放着偌大一片‘禁城’、‘皇城’不用,何其浪费?咱们只是答应越南人‘不毁坏’他的‘禁城’、‘皇城’,又没说过‘不居住’他的‘禁城’、‘皇城’,顶多,搬进去之后,不拆他的墙、不挖他的地就是了嘛!”

    “可是,这个建议,阿尔诺将军断然否决了,非但如此,他还替‘禁城’、‘皇城’派了门岗,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阿尔诺将军”出于瑞国公之口,其“将军”二字,颇为刺耳,不过,嗣德王并没有说什么,目光闪烁,快速的转着念头

    “父皇,”瑞国公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其实,升龙的宫苑寝庙,并未‘皆被腥膻’啊!”

    “皆被腥膻”四字,是阮知方、张庭桂入觐的时候嗣德王说的话,十有**,被阮、张二人拟进了上给清国皇帝的折子里介么快就叫瑞国公晓得了?俺们大越南,果然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保得住密的呀!

    嗣德王还是没有说话。

    “当年,”瑞国公说道,“富浪沙打进清国京师的时候,可是将三山五园,统统的烧掉了呀!父皇,富浪沙对清国、对越南,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呀!”

    顿一顿,“又譬如,富浪沙进入我南圻永隆、安江、河仙三省之时,彼时永隆三省经略大臣潘清简面见富军统帅嘉棱移衣将军,要求富军入城之后,‘勿惊扰人民与仓库,现贮钱粮仍由我照管’;之后,您也曾致函嘉棱移衣将军,请求送三省大臣回顺化这些,嘉棱移衣将军可是都答应了下来”

    再一顿,“您看,富浪沙对清国、对越南,确确实实,很不一样的呀!”

    “很不一样?”嗣德王开口了,“既然很不一样,为何先占沱,再占升龙,欲壑难填,无休无止?”

    “父皇明鉴,”瑞国公说道,“这真的不能怪富浪沙了事情都是清国惹出来的嘛!请父皇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清国插手如果没有唐维卿这个‘钦使’的到来,哪里会有后头的这些没完没了的糟心事情?”

    顿一顿,“就是升龙一役,我看,富浪沙亦是有激使然,不得不为!若没有沱的那些龃龉,什么‘荣盛商行’、什么‘春红楼’,哪儿来的升龙的大打出手?”

    “不能怪富浪沙?事情都是清国惹出来的?”嗣德王冷笑,“南圻呢?南圻总不关清国的事情了吧?”

    “照儿子看,”瑞国公脸上,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倔强神色,“还是怪不得富浪沙!如果咱们不禁教或者,嗯,禁就禁吧,别禁的那么狠啊!至少,别砍人家的脑袋啊!”

    微微一顿,“不然的话,富浪沙也不会打进来,南圻也不会丢掉!”

    “你!……”

    父子二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瑞国公微微冷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升龙大捷’的消息传来,上上下下,朝野内外,如痴如狂,都以为再过几天,南圻就可以光复了!金瓯就可以永固了!结果呢哼!”

    顿一顿,“退一万步,就算清国真的将富浪沙人从越南赶走了,接下来,还不晓得会发生些什么呢!哼!”

    “什么意思?”

    “儿子的意思是,”瑞国公加重了语气,“咱们如何可以确保,不会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如何确保,功成之后,‘天朝大军’,尽数班师回国,而不是留了下来,鸠占鹊巢?”

    嗣德王眼睛倏然睁大了。

    “父皇,考诸于史,您觉得,更想将咱们一口吞了下去的,到底是富浪沙人呢?还是北朝人?”

    北朝就是中国。

    “前门驱虎,后门进狼”、“鸠占鹊巢”、“考诸于史”、“一口吞了下去”,这些话,犹如巨锤,一锤一锤,砸在嗣德王的心头上。

    “还有人说要建什么‘大报坛’?”瑞国公撇着嘴,“可笑!到时候,整个越南都是人家的‘大报坛’了!‘借花献佛’也好,‘借经献佛’也好,统统用不着了!”

    “这些话,”嗣德王低沉着嗓子说道,“我估量你自己也想不出来是哪个叫你过来说的?”

    微微一顿,“我晓得,你和你身边的那拨人,同富浪沙人走的近怎么,这些话,是富浪沙人教会了你,叫你过来替他们做说客的吗?”

    瑞国公毫不示弱:“做说客?是,儿子是过来做说客的!不过,不是为富浪沙人,而是为父皇、为越南做说客!”

    “你!……”

    “父皇何必管这些话是不是儿子自己想出来的?”瑞国公说道,“只管这些话有没有道理就好了!”

    “道理?”嗣德王冷笑,“想当然耳!”

    “想当然?”瑞国公大声说道,“父皇,你晓不晓得,‘升龙大捷’之后,清国有言官上书,要在越南设什么‘驻越大臣’!甚或‘参赞大臣’!这不就是要将越南等同西藏、新疆,纳入清国之版图吗?”

    嗣德王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此话当真?”

    “此何等样事?”瑞国公说道,“儿子怎么敢胡说?”

    微微一顿,“儿子那儿,还有这个折子的抄件回头就给父皇呈上来!”

    嗣德王的呼吸变急促了。

    “父皇,”瑞国公说道,“咱们跟着清国一条道走到黑,打输了,固然有亡国之虞;打赢了,未必就没有亡国之虞了!说不定,亡的还更快一些!”

    顿一顿,“说句难听些的话,真叫清国摆一个什么‘驻越大臣’、‘参赞大臣’在您头上,咱们还不如做富浪沙的‘殖民地’呢!”

    *

第二九四章 自清?叛清!

    嗣德王伸手,在案几上“啪”的一拍,暴喝一声,“闭嘴!”

    瑞国公闭上了嘴,不声不响的跪了下去,但脸上的倔强的神色,并不稍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嗣德王只觉得心口的血“腾腾”的往脑袋里窜,却又窜不上去,结果,心“怦怦”直跳,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他紧攥着椅子的扶手,过了好一阵子,才略微的平静些了,心跳的没那么快了,眼前的人物也清晰起来了。

    养子还跪着。

    嗣德王长长的透了一口气,轻轻的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起来吧!”

    瑞国公不声不响的站了起来。

    “事已至此,”嗣德王沉声说道,“依你说,又怎么样呢?”

    对于瑞国公的“真叫清国摆一个什么‘驻越大臣’、‘参赞大臣’在您头上,咱们还不如做富浪沙的‘殖民地’呢”的惊人言论,嗣德王只说了一个“闭嘴”,并没有进一步的斥骂,而“事已至此”,“又怎么样呢”,则不啻暗示,他已经大致认同了瑞国公的种种“铮言”了。

    瑞国公精神大振,“父皇圣明!”

    顿了顿,直了直身子,“儿子以为,第一,这个‘请天朝行天讨’的折子,是无论如何不能上的!”

    嗣德王默然片刻,说道,“‘钦使’那里……会催的。”

    瑞国公一哂,“就叫姓唐的催好了!”

    顿一顿,“或者……使一个‘拖’字诀!就说……嗯,兹事体大,要交付公议,这个,召集宗室、重臣会议,是需要时间的,到时候,谁谁谁生病请假,会议不得不延期,一来二去的,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嗣德王皱了皱眉,“你这个法子,未必行得通,唐维卿不是容易糊弄的人”

    顿一顿,“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此其一,还有呢?”

    “其二,”瑞国公说道,“劝富、清两家,止戈息争……”

    话没说完,就叫嗣德王冷笑一声打断了,“‘止戈息争’?清国也罢了,那富浪沙,几万的兵,走了几万里的路,你叫他‘止戈息争’?好大的面子!我是没有这样大的面子,不晓得你有没有?”

    “呃……”

    “还真以为你有什么人所不及的见识!”嗣德王继续冷笑,“原来也不过是在痴人说梦!”

    瑞国公舔了舔嘴唇,“至少,咱们应该说给富浪沙知晓,与其为敌,并不是越南的本意,清国的这趟浑水,越南其实是不乐意趟的……”

    “咱们和清国,”嗣德王摇了摇头,“都已经泡在同一个池子里了!想‘自清’,哪儿有那么容易?空口白牙说几句,管什么用?”

    “父皇圣明!”瑞国公说道,“空口白牙说几句,确实不管用!想‘自清’,确实要另有实实在在的举动!”

    “嗯?”

    “儿子以为,”瑞国公微微的咬着牙,“事到如今,为了我阮福氏江山社稷存续之千秋大计,不能不痛下决心,毅然决然,行非常之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儿子恳请父皇,”瑞国公清秀的面庞再次涨红了,声音也再次微微的发颤了,“乾纲独断,大张天威”

    滞了一滞,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终于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

    “将清国‘钦使’人等……一网成擒!然后,明旨昭告天下,我大越不再奉清国为宗主,卓然独立于东亚!”

    犹如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嗣德王瞠目结舌的看着瑞国公,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养子似的。

    过了好一阵子,嗣德王涩声说道:“你是说,咱们以敌为友,来个……嗯,‘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去清、就富,呃,拿清国的‘钦使’,给富浪沙做个……‘投名状’?”

    “父皇,”瑞国公说道,“咱们同富浪沙,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敌’之前种种,不过是误会太深罢了!要说‘敌’,清国才是咱们的‘敌’真正的大敌!清国叫咱们给他做‘藩属’,那是因为他吃不下咱们,若他吃的下去,早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

    顿一顿,“别的不说,无论如何,富浪沙不会如清国一般,想着将咱们整个儿吃了下去啊!”

    “未必吧?”嗣德王冷冷说道,“富浪沙之志……哼!亦不在小啊!”

    “不然,不然!”瑞国公大摇其头,“对于越南,富浪沙之志,只在传教、经商,并无意于疆土的”

    “南圻六省都占了,”嗣德王眼睛一瞪,打断了他的话,“你还说他‘无意于疆土’?”

    “父皇,儿子以为,”瑞国公说道,“富浪沙人占南圻,说到底,还是为了传教、经商”

    顿一顿,“按照《壬戌和约》,富浪沙可在整个越南传教、经商,可是,咱们扪心自问,出了南圻,咱们给他正经传教、正经经商吗?”

    嗣德王不说话了。

    “儿子说富浪沙无意于越南疆土,”瑞国公说道,“不是信口开河,是有明证的!”

    顿一顿,“《壬戌和约》约成之后,朝野大哗,良莠相激,浮言胥动,终于酿成了阮福洪楫之乱”

    再一顿,“彼时,天下人心动荡,父皇亦垂谕群臣,‘此土地,此人民,先朝聚辟之所贻,岂忍没于洋夷之手?’乃派潘清简出使富浪沙,力图改易成约,收回失地。”

    嗣德王隐约晓得,养子要说什么了,目光跳了一跳,想说什么,忍住了。

    “潘清简此次出使,”瑞国公继续说道,“乃是继英睿太子后,我阮福氏第二次对泰西派出使团;若从本朝开国算起,则是第一次,富浪沙方面,十分重视,十分礼遇:鸣十七响礼炮,外长设宴招待,泰西诸国使节作陪。”

    “之后,富皇拿破仑三世,更亲携皇后、皇太子,接见了潘清简一行。”

    “潘清简当面向富皇递交了请求交还南圻的国书,剀切进言,南圻不比他处,乃我朝龙兴之地,恳请皇帝陛下念在两国世代交好的情分上,许还南圻三省,则越南上上下下,皆戴皇帝陛下之大德,越、富两国,邦谊敦睦,永为兄弟,永世不移。”

    “本来也不敢报太大的希望叫人家将煮熟了的鸭子放跑,将吃进嘴里的肥肉吐掉,无异与虎谋皮,何其不易?未曾想,富皇听了潘清简的话,颇为动容,以为入情入理,另定新约,取代《西贡条约》即《壬戌和约》,未始不可,于是,指派何巴理中校为曼谷领事,全权负责与越使谈判新约事宜。”

    “谈判的结果,越南以一千三百万银元,赎回南圻三省。”

    “一千三百万银元虽然是一个钜数,可是,无论如何,南圻三省是收了回来这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消息传回越南,朝野以下,无不笑逐颜开,以手加额!”

    说到这儿,轻轻冷笑一声,“可是,叫世人大出意料的是,咱们自个儿,倒拿了起来,不肯批准这个新约了!”

    嗣德王微微涨红了脸,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

    “主张最力的,就是那个张庭桂!”瑞国公愤愤的说道,“他们那一班人,以为富人强弩之末,气力不继,才会同意归还南圻,于是,得寸进尺,竟妄想一个银元也不花,便收回南圻三省!”

    “还有,非但不想给这一千三百万银元的赎金,他老人家兴头起来,还要削减之前那四百万银元的赔款呢!”

    “潘清简深知,新约是咱们能够争到的最好的结果,苦谏不要节外生枝,张登桂却反复向父皇进言,‘依我所定,坚持勿为所动’,父皇听信了他的话,果然……‘坚持不动’了。”

    嗣德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不久之后,”瑞国公继续说道,“何巴理携带新约,来到越南潘清简在富浪沙的时候,彼此只是谈出了一个‘意向’,并未草签,这一回,何巴理是来正式签约的。”

    “听了咱们新鲜出炉的要求,何巴理瞠目结舌,回过神来之后,一口拒绝。”

    “父皇再派潘清简出面与富使交涉,潘清简情知,这一次是再不可能出现奇迹的了,于是力辞,并举荐张庭桂顶替自己,与法使折冲。”

    “这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本来也算漂亮,可惜,父皇不许谁都晓得,张庭桂那个人,哪里晓得怎么跟洋人打交道呢?”

    “何巴理还算给潘清简面子,虽然重要条款,不可更动,但没那么重要的条款,尚可改润一二。只是这种小修小补,距张登桂之流的要求,自然是天差地远,新约的事儿,就这么僵住了。”

    “消息传回巴黎,富国朝野,皆以为越人不可理喻,富皇下令取消新约,同时,君臣达成共识,非但南圻东三省不还越南,就连南圻西三省,也要抢了过来!”

    “父皇,儿子年轻不懂事,可是,有些事情,还是看的清楚的:若不是咱们自己一再自误,非但当年南圻可以保住,金瓯无缺,今天,也不必纠结什么‘以敌为友’富浪沙本来就是越南的朋友,而且,会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父皇,这个‘自误’,咱们已经‘一而再’了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万万不能‘再而三’了呀!”

    *

第二九五章 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嗣德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色变幻不定,不过,还是没有斥骂养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过了好一会儿,他喑哑着嗓子说道:“就算你说的有那么点子道理,可是,咱们对清国,最好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了照你说的那样‘行非常之事’,清、越两家,可就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了!毕竟,同清国比邻而居的,是越南,不是富浪沙……”

    瑞国公心中大大一跳:父皇这是开始动心了!

    “回父皇,”他努力做出一副沉重的模样,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道,“这也是无可奈何!就不说缴什么‘投名状’,单说这个‘钦使’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杵着,若不‘行非常之事’,他又如何能够允许咱们‘独立’?”

    顿一顿,“至于‘永不可解的深仇’父皇不必过虑!这一千几百年来,咱们同北朝,大仗都不晓得打过多少场了?也没见结下什么‘永不可解的深仇’嘛!时过境迁,形势比人强,到时候,不论清、越,该‘敦睦邦谊’的,还是得‘敦睦邦谊’!”

    嗣德王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叹口气,面色凝重的说道:“可是,你这个‘非常之事’,不容易行的!这个‘投名状’……容易缴不得!那唐维卿,又不是孤身一人,他的下头单单顺化这里,就有一千大几百人!”

    顿一顿,“你去打他,有必胜的把握?”

    父皇真是真正动心了!目下所虑者,只不过打不打得赢罢了!

    瑞国公精神抖擞,说道:“儿子以为,若正面对敌,咱们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又何必正面对敌?”

    顿一顿,“咱们在暗,他在明,只要事先筹划得当,突然发难譬如,将唐维卿等首脑诳进宫来,一网成擒,然后发兵攻打‘钦使护卫团’的营地,清国人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如何可以抵挡?别的不说,咱们的人手,到底比他们多的多!”

    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似的?

    嗣德王还是颇费踌躇,“咱们的兵,多是多,可是……唉,不管什么大用啊!若一时半会儿的打不下来,就麻烦了!他在海云岭那儿,还有三千来号人啊!海云岭到顺化,走的快些,也就一、两天的光景!”

    微微一顿,“加上这三千人,咱们的兵,可就不够用了!”

    “儿子有一计,”瑞国公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可叫海云岭的清国兵,动弹不得!”

    “何计?”嗣德王说道,“你是说,要咱们派驻海云岭的人”

    “此其一,”瑞国公说道,“不过,不是最紧要的”

    顿一顿,“最紧要的,是事先和沱的富浪沙人约好,咱们动手的时候,叫他们也派一支兵,佯攻海云岭”

    “嗯?”嗣德王一怔,“富军的主力,不是都开到了升龙了吗?富浪沙在沱,没留多少人手吧?”

    “父皇明鉴!”瑞国公“嘿嘿”一笑,“所以,儿子才会说……‘佯攻’嘛!”

    “哦!哦!”

    “哦”了两声,嗣德王蹙眉凝思,过了一会儿,突然“哎呦”一声,说道:

    “有一件事情,险些忘了!他还有六条炮艇呢!”

    顿一顿,“这几条炮艇,游弋香河之上,上面的大炮,既打得到咱们的皇城、禁城,也能够打的到他自己的营地!咱们进攻他的营地的时候”

    再一顿,“尤其是那‘海晏’、‘河清’二舰”说着,微微打了个冷颤,“上面的大炮,何其之钜?一炮轰了出来,咱们如何承受得了?”

    “父皇且抒虑!”瑞国公说道,“儿子都想好了,派人假扮渔民或商船,装作不经意的,慢慢靠近炮艇,贴近了,突然抛出绳索,钩住了,跳上去,白人交加!或者,以‘劳军’的名义,直接登上炮艇总之,趁其无备,突然发难!”

    “呃……”

    “这几条炮艇,”瑞国公眉飞色舞,“都不太大,上头拢共没有几个兵,咱们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近身格斗,他的大炮无所施其技,一定是手到擒来的!”

    顿一顿,“将这几条炮艇夺到了手上面的大炮,不是打得到他的营地吗?很好!就请他尝一尝自己的大炮的味道!父皇,有了这几条炮艇,咱们进攻他的营地,您就不必担心‘一时半会儿的打不下来’什么的了!”

    “哦!哦!”

    嗣德王不由点起了头。

    “父皇,”瑞国公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富、清之战,明眼人都看的清楚,必定是富胜、清败的!咱们跟着清国一条道走到黑,北圻是一定非吾所有了南圻、北圻都丢掉了,中圻夹在中间,还能保得住吗?亡国之期,不旋踵而至矣!”

    顿一顿,“可是,如果咱们改弦易辙如果这个‘投名状’缴了出去,咱们就是帮着富浪沙打败了清国!咱们就是富浪沙的盟友!战后,非但之前那四百万的赔款不必给了,南圻,也说不定能收了回来!北圻无虞,那是更加不在话下的了!”

    嗣德王身子向前一倾,紧盯着养子,“南圻也能收了回来?这个话,是你自己想当然耳,还是有人说给你听的?”

    “呃……回父皇,这种话,儿子当然不能自个儿‘想当然耳’。”

    “唔!……”

    不过,俺还说了一个“说不定”呢。

    好吧,这一层,暂且不提醒您了。

    “可是,”嗣德王踌躇说道,“若是富浪沙人食言而肥呢?”

    瑞国公嘴巴一撇,“富浪沙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国,信誉著于万国,怎么可能食言而肥?咱们不能以小人……呃,以我之心度彼之腹……”

    嗣德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瑞国公打住,改口,“儿子的意思是,这种事情,自然要事先谈好,签署密约,黑纸白字,富浪沙如何可以反悔?”

    这……倒也是。

    “几百万的赔款不要了,南圻也还给咱们……富浪沙真的会这样大方?”

    “回父皇,”瑞国公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方’!对于富浪沙人来说,打败清国是摆在第一位的,打败了清国,他可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失之于越南,收之于清国嘛!”

    顿一顿,“越南多大,清国多大?失之于越南的,能有多少?收之于清国的,又有多少?这个账,富浪沙人是算的过来的!”

    “嗯……”

    过了一会儿,嗣德王面无表情的说道,“好吧,你说的,我都晓得了,先让我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定进止”

    顿一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呃……回父皇,此事宜早不宜迟,若太迟了儿子是说,如果富、清双方胜负已分,这个‘投名状’,可就不值钱了!”

    “我晓得了还有别的吗?”

    “呃……暂时没有了。”

    “那好,你先下去吧!”

    顿一顿,“对了,你将那个清国言官上的什么请立‘驻越大臣’的折子拿来我看!”

    “啊?啊,是!”

    *

    瑞国公退出之后,嗣德王站起身来,绕室徘徊,心潮起伏,心乱如麻。

    对于养子的游说,他确实心动了。

    虽有“升龙大捷”于先,但法国援军兵力之厚,来势之猛,出乎意外,嗣德王对中国能够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本就将信将疑,沱、升龙的接连“失守”,更是对他有限的信心,造成了极严重的打击,而如果中国失败,养子说的对,越南的“亡国之期”,确实会“不旋踵而至矣”!

    退一万步,即便中国打赢了

    唉,养子的那些话,什么“前门驱虎,后门进狼”、“鸠占鹊巢”、“考诸于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挥之不去啊!

    “卓然独立于东亚”?

    嗯,确实很诱人。

    可是,叫嗣德王“叛清”,且是在中国未对越南做出什么真正不利的举动的情形下“叛清”

    唉,这个心理障碍,实在是太大了!

    历史上,越南和中国,确实发生过多次大规模战争,越南对中国,骨子里,确实是深具戒心的,不过,这些战争,大多发生在王朝更迭前后,或者中国不承认越南新政权的合法性,本着宗主对藩属的“存亡继绝”之义,出兵干涉;或者越南处于上升期的新政权,野心爆棚,妄图以蛇吞象,如此矛盾不可调和,方才大打出手。

    一般来说,渡过了这段“磨合期”,越、中之间,都会进入一段较长的和平相处的时期,几代人下来,越南不管在内部如何称呼中国,上上下下,在心理上,都会将中国视为“天朝”,王朝肇建之初的那种桀骜不逊的心态,基本上消失的七七八八了。

    现在的越南,就是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中。

    考诸于史,越南还从来没有在王朝的衰弱期“自外”于中国的。

    何况,嗣德王的性格,本就是偏温和柔懦一路,叫他下这样子的大决断,着实强人所难了。

    还有,瑞国公的计划,听上去,固然天衣无缝,但是,嗣德王是了解自己的官员的执行力和军队的战斗力的,不论制定计划的时候,多么周详,多么完美,执行起来,总是会出各种各样的幺蛾子。

    “丁导之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掌卫胡威,先叛军一步,关上了禁城的宫门,已经攻入了皇城的叛军,居然拿关闭的宫门无可奈何,折腾来,折腾去,就是进不了禁城,屯于“坚城”之下,进不得,退不得,终于被赶来“勤王”的官军击溃了。

    “丁导之乱”的计划是非常周祥的,里应外合,突然发难,真正滴水不漏,可是,最后还是“漏”了。

    “丁导之乱”是政敌造嗣德王的反,功亏一篑,嗣德王当然是要以手加额的,可是

    唉,所谓“叛军”,其实原先都是“官军”,参加“丁导之乱”的是这拨人,拿来行瑞国公的“非常之事”的,也是这拨人一群连一道宫门都打不开的货色,如何敢确保能够成功执行瑞国公的那些难度高的多的计划呢?

    *

第二九六章 吃枣药丸!

    还有法国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瑞国公这个养子同法国人走的近,对法国人有好感,信任法国人,嗣德王这个养父对法国人,却是深恶痛绝的

    唐景崧说的“蔑洋如仇”,嗣德王是其中之最典型者,《壬戌和约》之后,莫说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了,对于“洋”的厌恶,嗣德王已到了一种生理反应的程度既听不得,也看不得,他下令,将王宫里边所有和“洋”字沾边儿的玩意儿,统统入库,锁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阮朝和法国,目下虽然是翻了脸,但彼此有近百年的交情,这许多年下来,王宫里边儿攒的洋玩意儿,可是不少,这道谕旨执行过了,王宫里头,不少地方,就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了。

    要嗣德王以敌为友这也罢了,关键是要“以腥膻为锦绣”这个心理障碍,简直比背叛自己的宗主国还要大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更加现实、也更加严重的忧虑。

    嗣德王不是三岁小儿,晓得法国即便如养子所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是,对于“东隅”,绝不可能真正忘情即便越南能够收回南圻,法国的势力,也绝不会真正退出南圻,而且,也必然不肯止步于南圻,必然进一步向中圻、北圻渗透、扩张,到时候,是再也没有什么力量拦的住法国人的步伐了!

    即便越南暂时无亡国之虞,可是,文明制度方面,必然一步步“以夷变夏”,久而久之,一样是国将不国!

    还有,即便越南暂时无“亡国之虞”,可是,不代表他嗣德王无“亡位之虞”!

    这是嗣德王内心深处最深刻的一个忧虑。

    若越南果然如养子之策划“叛清”成功,则不论于越南还是于法国,这位养子,都成了厥功最伟的那个人,而他又是自己唯一的“子嗣”

    他本人以及他背后的富浪沙人,会不会兴起早日取自己而代之的念头?

    特别是在富浪沙人觉得自己这个越南皇帝愈来愈碍手碍脚的时候?

    嗣德王不由打了个冷战。

    除非

    唉,除非自己像养子一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倒向富浪沙人一边,什么先王制度,什么华夏,什么中国,统统不管不顾了!

    嗣德王扪心自问,自己做得来么?

    做不来啊!

    这里的“华夏”、“中国”,不是指北边儿的那个“华夏”、“中国”那是“北朝”,而是指越南自己。

    越南一向认为,自己就是“华夏”,就是“中国”;明亡之后,更加以为,自己是“华夏”、“中国”之正统了。

    对于瑞国公,嗣德王其实是不满意的,可是,没有法子,他自己没有子嗣,他的胞弟的子嗣,也很单薄,瑞国公是侄子中唯一“成人”了的,其他两个侄子,年纪还太小,根本不晓得能不能养大成人,没法子认作养子。

    唉!

    对大位的潜在的威胁,非止此一端。

    宗室之中,亲法乃至“在教”者,为数甚多,富浪沙在越南得势之后,这些人里头,同“帝系”愈接近的,对大位的威胁就愈大。

    阮朝从明命王开始禁教,其后,绍治王继续禁教,不稍松动;到了嗣德王手上,更形严厉嗣德王前后发布过两次禁教令。法国人终于受不了了,暗通安丰郡王阮福洪保,意图发动政变,扶其上位,取嗣德王而代之。事泄,阮福洪保被赐死,子孙全部削去国姓,改姓丁氏。

    这位安丰郡王,是绍治王的庶长子,嗣德王的异母哥哥

    也正是因为是次政变的失败,叫法国人觉得,再没有其他的路子可走了,于是下定决心,对越南大打出手。

    而安丰郡王一案,因果难了,后头生出了更大的风波即“丁导之乱”。

    嗣德王役使军士,为他在顺化起陵寝,工程浩大,工期紧张,士卒极度劳累,怨声载道。一班将领和朝臣,趁机煽动士卒造反,他们拥立故安丰郡王之子丁导原名叫做阮福膺导的,同另一位宗室、掌握右军的尊室菊里应外合,攻入皇城。

    如果不是前文说过的,掌卫胡威及时关上宫门,叛军不得其门而入,嗣德王“亡”的,可就不止于“位”了连脑袋也会一起“亡”掉的。

    丁导可是奔着替他老爹报仇去的呢。

    法国人得势了,安丰郡王这一支,会不会跳出来翻旧账?

    甚至,故技重施,再来一次“丁某之乱”?

    不寒而栗啊!

    而同法国人渊源最深的,还不是安丰郡王一系,而是英睿太子一系。

    幼年的英睿太子,由师傅、教士百多禄陪伴,以“质子”的身份,出使法国,万里海途,九死一生,终于同法皇路易十六签订了《凡尔赛条约》。之后,虽因法国政局变动,无法正式履约,但英睿太子和百多禄师弟二人,却藉由此行,替阮氏搬来了西洋的舰船、枪炮和雇佣军,成为阮氏复国及开朝的决定性力量。

    战争中,师弟二人亦并肩领军作战,屡建奇勋。

    可以说,英睿太子于阮氏的复国和开朝,厥功极伟,几可与乃父嘉隆王并辉,可是,就因为他亲附法国过甚,父子终于生嫌,英睿太子郁忿难遣,终致英年早逝甚至有传言他是被嘉隆王毒杀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因为这段心结以及英睿太子一系亲法的背景,嘉隆王没有把大位传给王太孙,而是传给了庶出的第四子,即明命王。

    叔叔占了侄子的位子,许多人是不服气的,而叔叔即位之后对侄子的迫害,更是为人所讥、所怨了。

    嘉隆王封王太孙两兄弟为应和公、太平公,并明旨,应和公、太平公两位,不比普通宗室,仪同皇子。

    嘉隆王这个特殊的安排,其初衷,既为平息舆论的不满,也为给英睿太子一系补偿和保护,然而,这非但不能保护王太孙,反而替他招来了奇耻和大祸。

    明命王继位后第四年,有人告发,英睿太子嫡长子应和公阮福美堂即原来的王太孙与其母英睿太子妃宋氏涓**,明命王立命逮捕应和公母子,勘磨之后,废应和公为庶人,英睿太子妃则溺毙狱中。

    英睿太子一系同明治王一系亦即“帝系”,由此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之后席卷大半个越南的黎文魁之乱,倚为号召的,就是彼时被废为庶人的阮福美堂,叛军声称,阮福皎即明治王是篡逆,王太孙才是正朔。

    而嗣德王是明治王的孙子。

    英睿太子和法国人渊源之厚,越南无人可比,法国人得势之后,若有英睿太子的子孙跳出来嚷嚷:阮福时是篡逆!俺才是正朔!如之奈何啊?

    头疼……

    何去何从?

    清?法?

    法?清?

    头更疼了……

    唉,不能再想了!

    嗣德王跌坐在御座上,重重的透了一口浊气。

    忧煎满怀,何以解之?

    唯有

    嗯,唯有那件事情了!

    念头一起,不可抑制,嗣德王喊了一声,“杨义!”

    杨义赶紧奔了过来。

    “那个‘赤肇丸’,”嗣德王慢吞吞的,“还剩下几粒?”

    “回陛下,”杨义心领神会,“还剩下十二粒,不过,武光青正在抓紧合药,估计明天一早,第二批药丸就合好了,尽够用的。”

    “嗯……”嗣德王沉吟了一下,“前天晚上,我服了三粒,御了三女,昨天晚上,服了四粒,御了四女,看来,多服一粒,即可多御一女是吧?”

    “呃……是!”

    “既然还有十二粒……那,今天就再多服两粒吧!”

    “六粒?”

    “嗯你这就去安排吧!”

    “陛下……现在?”

    “嗯!”

    “是!”

    *

第二九七章 潜龙勿用,或跃在渊,咋不上天,噼里啪啦!

    嗣德王年近不惑,妃嫔三百余人,却始终没有子嗣,多年来太医院之外,还各种征医征药,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都试过了,总无效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既妃嫔众多,且大多为“宜子之相”,本人也不属于“有心无力”的那种,何以始终不能孕育龙种,官方和民间,慢慢的形成了一种共识:圣上少年之时,出过天花,多日的高烧,烧竭了精源,以致成人之后,只能“放空铳”了。

    这个说法,嗣德王自己,大致也是默认的,到了后来,基本上也就认命了,于是,为解决统嗣危机,乃有认瑞国公为养子之举。

    这个养子同法国人走的近,嗣德王自己固然不满意,保守派的大臣,譬如张庭桂、阮知方之流,更加不满意;不过,瑞国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粉丝,政府中以潘清简为代表的“开明派”,以及宗室中亲法的、“在教”的,基本上都是瑞国公的支持者。

    《壬戌和约》、“丁导之乱”两件大事出来,嗣德王大力打压政府和宗室中的亲法一派,阮知方、张庭桂趁机进言:不管您其他两个侄子能不能养大成人,您都得先把他二位认为养子,不然,万一您有啥不讳之事,咱们阮朝,就只能在瑞国公这一棵树上吊死喽!

    嗣德王反复思量,承认阮、张二人说的有道理,于是,开始着手认养另两位侄子的准备工作。

    就在这时,杨义跟嗣德王说,他认识一个叫做武光青的道士,善能“望气占候”,这位武道士对他说,远望禁城,上空青气郁郁,非同寻常,青色主生长,此乃“瓜瓞延绵、子嗣旺盛”之兆,圣上怎么会一直没有孕育龙种呢?此事大有古怪!

    嗣德王一听,哪里还耐得住,立命传见。

    见了面,武光青磕过头,行过礼,嗣德王问起出身,原来,这位武道士,还不是普通的道士,而是“母道教”的道士。

    “母道教”是越南的一种本土宗教,奉柳杏圣母为主神,主要在北圻、中圻一带流传。柳杏圣母又名柳杏公主、崇山圣母或云葛神人,为玉皇大帝之次女,因失手跌碎玉剑而被贬放人间,于后黎朝天佑元年生于山南镇天本县云葛社黎太公家中,十八岁时与桃郎成亲,三年后因眷恋天庭而升天,又因赎罪未足而再被送回人间。

    柳杏圣母与侍女桂娘、维娘等,以卖酒、乞食等变身现形,感化民众,惩罚有罪。后黎朝末期,柳杏圣母回归天庭,其侍女桂娘、维娘则一直留在人间,作为沟通圣母和人世之媒介。

    柳杏圣母属于越南本土宗教中“诸位”神系的神灵,这一系的神灵,女性神的地位要高于男性神,因此,以柳杏圣母为主神的这一支,被通称为“母道教”。

    后黎朝以及阮朝诸帝都曾锡赐柳杏圣母封号,称其为上等福神。“母道教”的庙观称为府、殿、祠,各庙都有世袭的庙主,其中著名者,升龙有云府、顺美祠,顺化有安寿祠,这个武光青,就是“云府”的庙主。

    因为柳杏圣母女性主神的身份,很自然的,“求子”就成了“母道教”最主要的一项“业务”,越南诸多神灵之中,论座前“求子”香火之旺,柳杏圣母仅次于观世音菩萨,而若说到“灵验”,许多人都说,柳杏圣母“送子”的能为,犹在观世音菩萨之上。

    也有传言,“求子”一道,柳杏圣母之所以如此“灵验”,是因为“母道教”神祠的庙主,常常暗地里对来庙中求子的善信代行“夫道”。

    当然,这个传言,嗣德王是不晓得的。

    武光青的“母道教”最重要神祠之一“云府”庙主的身份,对于嗣德王,有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其形貌,又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加上咫尺天颜,却气度从容,侃侃而谈,嗣德王不由对之信心大起。

    武光青说,小道除了精通望气风角占候之术外,亦颇识医理,可否许我替陛下把一把脉?

    当然可以。

    请过了脉,武光青眉头大皱,说道:我不敢妄评太医们的医术,可是,“精源枯竭”一说,实在荒谬!其实,陛下的精源之厚,远过常人!只是圣天子天禀异常,精源之幽深,亦远过于常人,犹如潜龙在渊,等闲不肯现身,如以药石之力,激动这条潜龙,使之一跃而出,则其行云布雨之能,也是远过于常人!龙战于野,乃至飞龙在天,都不在话下!

    啊?俺“精源之厚,远过常人”?俺“行云布雨之能,也是远过于常人”?只不过“精源幽深,亦远过于常人”?

    从来没有人介么说过呀!

    “潜龙”还未“激动”,嗣德王先激动起来了,称呼由“你”换成了“先生”,话里也加了“请”字:

    请问先生,何种药石,方能“激动潜龙”呢?

    武光青也很自然的将“小道”换成了“臣”:

    回陛下,臣以秘方合制的“赤灶丸”,极具效验,不过,圣天子天禀异常,非凡夫俗子可比,如陛下进用,这个“赤灶丸”,还需加入特别的药引嗯,三日之后,臣会将新药合好,进献御前。

    好,好!

    回陛下,潜龙一旦出渊,必**大作,一夜之内,连御数女,寻常事也!

    真的?

    陛下面前,臣岂敢诳语?

    好,好,好!

    三日后,“赤灶丸”如期进至御前,当天晚上,嗣德王服用了两粒,果然雄风大振,御榻之上,帷幄之内,一再挞伐,到了后来,侍寝的妃嫔,婉转哀鸣,花柳零落,已不堪承受了。

    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所服之药由两粒而三粒、而四粒,所御之女,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四。

    御榻上下,帷幄内外,嗣德王纵横驰骋,意气昂扬,哈哈,果然“龙战于野”,果然“飞龙在天”啊!

    于是厚赏武光青,并“留用大内”,此外,还将“赤灶丸”锡赐佳名“赤肇丸”。

    “赤肇丸”什么都好,唯一的“副作用”,就是第二天早上醒来之时,整个人昏昏沉沉,手足疲软,完全不想动弹,也没有什么气力动弹,得一直拖到将近午时,才能大致恢复正常。

    如果上午有什么紧要事务一定要起床处理的譬如清国钦使请见不得不勉强支撑着见人视事,就非常辛苦了,头昏的厉害,心跳的更厉害,有时候,甚至会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不过,武光青说,陛下且抒虑,此乃正常现象,您想啊,“潜龙在渊”数十年,数十年来都是和风细雨,一旦“龙战于野”、“飞龙在天”,风雨大作,一时半会儿,有些头晕脑胀,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什么反应都没有,才不正常呢!

    嗯,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一切如常啦!

    嗣德王想一想,也是。

    于是,就放心继续“行云布雨”了,并不断加码。

    终于,这个“码”,加到了一次过服下六粒“赤肇丸”,一次过向六个妃嫔“行云布雨”。

    *

    瑞国公取了清国某言官的请立“驻越大臣”的折子的抄件,回到乾成殿,不过,这一次,一时半会儿的,“父皇”是不能接见他了。

    “回殿下,”杨义尬笑着,并微微压低了声音,“圣上正在内寝忙着,那个……嘿嘿,嘿嘿!”

    瑞国公明白了,同时不免微微睁大了眼睛,同时,也压低了声音,“现在?大白天的?”

    “呃……是,嘿嘿,嘿……”

    还没“嘿”完,乾成殿内,突然传出一声极尖锐的女子的叫喊,杨义和瑞国公一怔,第一反应:圣上龙精虎猛,妃嫔不堪承受?

    可是,只略略一顿,尖叫声便接二连三传了出来,而且,既不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又充满了极度的恐慌,就好像见了鬼一般。

    杨义和瑞国公都生出了同一个念头:出大事儿了!

    *

第二九八章 龙落马,抢大宝!

    杨义扭头就往殿内快步走去,瑞国公手足无措,也不晓得,要不要跟了进去?

    走了几步,杨义发觉瑞国公没有跟上来,驻足转身招手,“殿下,快些呀!”

    “啊?啊!”

    瑞国公如梦初醒,赶紧跟了上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入内寝,杨义、瑞国公便同时瞪大了眼睛。

    一张特制的、极宽大的御榻之上,六个光溜溜的年轻女人,缩在一角,抱成一团,惊恐万状的看着另一角的嗣德王。

    嗣德王斜倚在御榻的靠背上,歪着脑袋,两眼翻白,一条血线,从嘴角汩汩而出,四肢瘫软,不断抽搐;他身上还穿着中衣,上衣襟敞开,露出枯瘦的前胸,而下裳,不晓得是尿是精?已经湿的透了。

    而且,濡湿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瑞国公瞠目结舌,过了片刻,失声叫道:“快传太医……”

    话没说完,杨义突然对着他跪了下来,大声说道:

    “殿下!陛下弃天下臣民,龙驭上宾,殿下秉至孝,痛伤思慕,不绝于心,诚慎终追远之主也!可是,目下多事之秋,人心浮动,殿下不宜哀毁逾甚,应立即召集亲信重臣及宗室中德高望重者,决疑定策,早登大宝,以慰人心,以安社稷!”

    瑞国公一时糊涂了“陛下弃天下臣民,龙驭上宾”?

    “父皇”的手足明明还在颤动呀?

    还有,这段话文气纵横,哪里像出自一个太监之口?瑞国公和杨义也是极熟的,之前,并不觉得他读过多少书啊?

    正在懵逼,御榻上的嗣德王,突然全身抖了一下,然后,便再也没有声息了四肢也不再抽搐了。

    瑞国公终于反应过来了,一颗心“怦怦”的跳了起来,一时之间,口干舌燥。

    过了片刻,透一口气,颤声说道:“公公说的是……公公请起!”

    待杨义站起身来,瑞国公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杨义没有马上回答瑞国公的话,而是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床角的六个女人,轻轻咳嗽一声,说道:

    “我和瑞国公进来之后,陛下驾崩之前,亲口说道,‘传位于瑞国公’你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对不对?”

    啊?

    “陛下的‘马上风’,”杨义微微放缓了语气,“虽突如其来,不过,说出‘传位于瑞国公’六字之时,依旧神志清明对不对?”

    顿一顿,“除‘传位于瑞国公’六字外,陛下再没有说别的什么了;而说过这六字后,便龙驭上宾了对不对?”

    六个女人,瑟瑟发抖,没有人答话。

    “嗯?”杨义的目光、声音,倏然间都变的冰冷了,“都是聋子?抑或都是哑巴?又或者,进了‘暴室’,才肯好好儿的答话?”

    这六个年轻女人,都是位份很低的妃嫔位份高的妃嫔,年纪较长,嗣德王对之早就提不起兴趣了;而嗣德王的妃嫔,有三百之多,其中的大部分,他自个儿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因此,平日里侍寝的人选,几乎都交杨义一手包办,也因为这个,杨义这个乾成殿总管,在普通的妃嫔面前,有着极高的权威。

    积威之下,加上“暴室”的威胁,终于有人颤声说道:

    “对……瑞国公和杨总管进来之后,陛下驾崩之前,说了……说了‘传位于瑞国公’……”

    “很好!”杨义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懂事!还有呢?”

    “还有?”那个嫔妃努力思索着,“呃……哦,说出‘传位于瑞国公’之时,陛下依旧神志清明……还有,还有,呃,除‘传位于瑞国公’六字外,陛下再没有说别的什么了!还有,说过这六字后,陛下便……呃,龙驭上宾了!”

    顿一顿,“还有,还有……呃,好像没有了……”

    “好得很!好得很!”杨义微微的笑着,“真是个可人疼的小人儿!”

    顿一顿,“嗯,另外五位!又怎么说啊?”

    “另外五位”参差不齐的开口了:

    “对,对,陛下说‘传位于瑞国公’……”

    “我们都听见了……”

    “除了这六个字,陛下再没说别的什么了……”

    “说过这六个字,陛下就驾崩了……”

    “这就对了嘛!”杨义说道,“其实,陛下的‘马上风’,并不干你们的事情!你们看,陛下的衣裳还没有除尽这说明,陛下还没有来得及‘上马’嘛!”

    顿一顿,转向瑞国公,“殿下,您说呢?”

    “啊?”瑞国公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是,确实如此!”

    “还有,殿下,”杨义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这六位,不论样貌,还是身材,都很看得过去,尤其是方才第一个说话的这一位……嗯,叫荷娘的!这个……天物何必暴殄?依奴才的小见识,殿下登基之后,可将这六位尽数收入后宫殿下,您以为如何呀?”

    啊?

    “这六位”虽然光溜溜的,可是,瑞国公一见到“父皇”的模样,震撼无比,“这六位”是妍是丑,并没有去留意,现在给杨义这么一说,定睛细看,“这六位”虽然个个面无人色,样貌、身材,却都还过得去,不由心头一热,下边儿“腾腾”的就有了反应。

    这个反应一起,立即惊觉,驾崩了的“父皇”还瘫在床上呢,自己如何可以动这样的心思?

    “呃,”瑞国公心虽动,意踌躇,“呃……”

    “殿下,”杨义盯着瑞国公,微微加重了语气,“这六位,可都是‘自己人’,你不要见外啊!”

    自己人?

    瑞国公突然明白过来,“啊”了一声,连连点头,“对!对!自己人!自己人!好就照公公说的办!”

    杨义和瑞国公的这一段对话,御榻上的六个妃嫔都是听明白了的:

    只要顺着杨公公的意思说话,圣上因“马上风”而驾崩,侍寝的她们,非但可以免罪,新帝登基之后,还可以继续服侍新帝,而不必搬进冷宫

    真正是再好不过了!

    不由惊喜过望,于是,就在御榻之上,乱纷纷的磕下头去:

    “谢殿下!”

    “谢殿下!”

    动作之时,不免波浪翻滚,瑞国公看在眼里,亦不免心潮荡漾,一时之间,神魂颠倒。

    杨义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下。”

    “啊?啊!”

    瑞国公赶紧收摄心神,转向杨义。

    “殿下,咱们该办正事了。”

    “是!呃,该怎么办呢?”

    杨义收起笑意,“传太医吧!”

    顿一顿,“还有,传掌卫胡威!”

    *

    “陛下……驾崩了?”

    阮知方、张登桂目瞪口呆。

    没有人“传”嗣德王这两位最重要的大臣进宫,过内阁报信的小太监,是勤政殿总管太监黎力的人,阮知方、张庭桂都是自诩“正色立朝”的,都不屑于交通太监,黎力这么做,是因为他与杨义一向不睦,只是势力远不及杨义。

    “是!”小太监说道,“我出宫的时候,太医已经确定了,陛下已经没有了脉搏、没有了气息确确实实,已经驾崩了!”

    阮知方颤声说道:“‘马上风’?”

    “是!陛下传了六位娘娘在内寝候着,自个儿服了药,进去后没多久,就出事儿了!”

    阮知方、张登桂一起睁大了眼睛,“六位?”

    “呃……是。”

    阮知方、张庭桂对视一眼:我操!

    阮知方:“药?什么药?”

    “就是那个赤肇丸啊!”

    “该死!该死!”阮知方顿足,“进此药者,很该凌迟处死!”

    张庭桂瘪了瘪嘴,放声大哭。

    阮知方正准备也“嚎啕辟踊”,小太监却急得跌足,说道:

    “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二位中堂不晓得,瑞国公、杨义他们,传了十好几人进宫,就是没有你们二老的份儿!”

    *

第二九九章 开门,查水表!

    张庭桂立即“止哀”,瞪大了眼睛,“瑞国公、杨义……‘传’了十好几个人入宫?”

    “是啊!”

    “瑞国公也罢了,杨义一个太监他想做什么?想乱政吗?”

    见张庭桂明显没抓住重点,阮知方立即将话头接了过来:“瑞国公只是一个无职无权的宗室,一样没有‘传’外官入宫的资格!”

    张庭桂一怔,随即“啊”了一声,“对,对!”

    阮知方转向小太监,“他们都‘传’了什么人进宫?”

    小太监扳起手指头,“应和公、太平公……”

    打头这两个名字就不对劲儿!

    前文有过交代,嘉隆王传位于庶四子之后,内疚神明,封王太孙两兄弟为应和公、太平公,并明旨,应和公、太平公不比普通宗室,仪同皇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嘉隆王这个特殊的安排,其初衷,既为平息舆论的不满,也为给英睿太子一系补偿和保护,然而,这非但不能保护王太孙,反而替他招来了奇耻和大祸。

    明命王继位后第四年,英睿太子嫡长子应和公阮福美堂即原来的王太孙,被人告发与其母英睿太子妃宋氏涓**,明命王立命逮捕应和公母子,勘磨之后,废应和公为庶人,英睿太子妃则溺毙狱中。

    英睿太子一系同明治王一系亦即“帝系”,由此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之后席卷大半个越南的黎文魁之乱,倚为号召的,就是彼时被废为庶人的阮福美堂,叛军声称,阮福皎即明治王是篡逆,王太孙才是正朔。

    不过,阮福美堂犯罪,本人可以削爵,可是,“应和公”这个爵位是“先帝”设立的,明命王不能将之废除,必须在阮福美堂同支之中,“择贤承继”,因此,“应和公”的爵位,依旧留在了英睿太子一系中。

    黎文魁之乱后,数十年间,英睿太子一系韬光养晦,一直游离于主流政治之外,于此“天崩地坼”之际,却突然间跳了出来他们想干什么呢?

    再听下去,很快就听出名堂来了:

    瑞国公和杨义“传”进宫的人,不论宗室还是大臣,都是一水儿的“亲法”的货色,其中的几个,原先身居高位,“丁导之乱”后,或被黜出中枢,任一闲职;或被一撸到底,赋闲在家。

    现在,统统浮出水面,兴风作浪了!

    哼!

    则瑞国公和杨义“想做什么”,亦不必多问了!

    阮知方和张庭桂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紧张和焦虑。

    作为嗣君人选,瑞国公本就因同富浪沙人走的近而为阮、张所不喜,照目下的情势看,此子若真的登基践祚,越南还不立马对富浪沙举手投降?

    这还得了?!

    还有,阮知方、张庭桂的“不喜”,瑞国公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而作为先帝最重要的两位大臣,于此“天崩地坼”之际,却不获“传”入宫,则瑞国公对阮、张的敌意,也等于摆明车马了!

    他若做了皇帝,还有俺阮某人、张某人的好日子过?!

    首领是否可以保全,都难说了呢!

    “还有,”小太监微微压低了声音,“杨义已经放出话来了,说是陛下驾崩之前,亲口说了‘传位于瑞国公’……”

    阮知方、张庭桂一齐失声,“什么?!”

    张庭桂兀自瞠目结舌,阮知方的反应却快的多了,“这个话,有谁听见了?”

    “除了瑞国公和杨义,”小太监说道,“就是那六位娘娘了……”

    “没别人了?”

    “没了!”

    阮知方重重的“哼”了一声,看向张庭桂,脸上已罩上了一层黑气,“登翁,这里头,只怕”

    打住,意味深长的微微颔首。

    张庭桂也反应过来了,用力点了点头,“对!只怕有猫腻!”

    顿一顿,“含公,咱们得赶紧进宫!不能由得他们胡说八道!胡作非为!”

    “好!”

    正要举步,小太监说道,“对了,黎总管还嘱咐小的,务必提醒两位中堂留意,应立即将此事通报给清国钦使……”

    阮知方微微一怔,嗣德王驾崩的消息,当然要通报清国钦使的,只是

    张庭桂也是一怔,不过,这一回,其反应却大不同于阮知方了,“对啊!”他颇为兴奋的说道,“瑞国公那一拨人,个个都同富夷眉来眼去的,‘传位于瑞国公’,一定为清国所不喜!”

    “可是,”阮知方踌躇,“这是咱们的内政……”

    “呃……”

    “二位中堂,”小太监轻轻咳嗽了一声,“黎总管还说了,这杨义同掌卫胡威,平日里走的可近!”

    阮知方、张庭桂同时目光一跳。

    阮知方:“什么意思?难道……胡威能有什么异动?”

    顺化的经制兵力,主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曰“防军”,主要沿香河两岸部署,一直到顺安河口,为的是防备来自东方海面的威胁,不过,自从阮朝迁都顺化之后,东方海面,从未发生过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因此,这支“防军”,早就朽败不堪,形同虚设了。

    另一支,曰“禁军”,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负责保卫禁城,曰“内卫”,另一部分负责保卫皇城和京城皇城的外围城廓,曰“外禁”。“内卫”、“外禁”,本来是彼此不相统属的,不过,“丁导之乱”后,所有的禁军,全部交由掌卫“内卫”的首脑胡威统一管领。

    两个原因:第一,参与“丁导之乱”的,有部分“外禁”的将领和士兵“外禁”作为一只独立的部队,已经失去了嗣德王的信任;第二,“丁导之乱”形势逆转之节点,在于胡威及时关上了禁城的宫门,使叛军不得其门而入,这一举措,不但是敉平“丁导之乱”之关键,还可说救了嗣德王一命,实实在在,有“擎天保驾”之功。

    也即是说,目下,顺化的官军,大部分都掌握在胡威手里,如果他有什么“异动”,麻烦可就大了!

    “胡威?异动?”张庭桂说道,“不能吧?他对陛下,可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啊!”

    顿一顿,“何况,丁导也好、尊室菊也好,都是同富浪沙人走的近的‘丁导之乱”里头,也有富浪沙人的影子!胡威怎么会同……呃,瑞国公、应和公这班‘媚洋’之士混在一起呢?”

    尊室菊是远支宗室,“丁导之乱”时,他是“外禁”右军的首脑,就是他里应外合,将叛军放进皇城的。

    “忠心耿耿是不错,”小太监说道,“可是,陛下已经驾崩了呀!他得换个人来‘忠心耿耿’了吧?”

    阮知方、张庭桂都是一怔,随即觉得,此话虽对“先帝”略有不敬,可是,大有深意!

    彼此惊异的对视一眼,不由得对这个小太监刮目相看了!

    阮知方心里更是暗叫“惭愧”:论及对人心的把握,自己饱读诗书,位极人臣,居然还不及一个小太监!

    “反正,”小太监继续说道,“陛下驾崩之后,第一个‘传’进乾成殿的,就是胡威!比太医到的还早!”

    阮知方沉吟了一下,说道,“‘丁导之乱’中,胡威的举措,只是尽忠职守,并不能据此说明他对‘媚洋’之士有什么特别的厌恶……”

    顿一顿,叹口气,“好吧,赶紧通知清国钦使!”

    *

    一出内阁,就觉得气氛不对了。

    路上见到的人,脚步都放轻了,说话的声音,也都放低了,几乎每一张脸上,都流露着惊恐和惶惑嗣德王驾崩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公布,但已经在皇城内流传开来了。

    往常见到中堂大人,必然赔笑脸、打招呼的,脸上也都没有了笑意,只默默的哈一哈腰,退到一旁,把路让了开来。

    穿过大朝院,转过太和殿,紫禁城的大宫门在望,阮知方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暗暗叫了声,“要坏事!”

    张庭桂老花兼近视,却没有看清楚状况,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大宫门前居然无人值守?非常之际,宫内宫外,更应整肃……”

    阮知方打断了他的话,“登翁!不是无人值守,是关上了大宫门关上了!”

    “啊?”

    张庭桂定睛细觑,果然。

    不由就愕然了,“还没有到‘下钥’的时候啊……”

    话没说完,自己反应过来了,不由又轻轻“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那不是”

    打住。

    话没说完,可是,他同阮知方一样,都想到了“丁导之乱”时,胡威关上大宫门,据叛军于禁城之外的“故事”。

    值此“非常之际”,关上大宫门,相关人等,想干什么?

    还有,这个大宫门,必是刚刚关上的,不然,那个来报信的小太监,不会不说甚至,大宫门既关上了,他根本就出不来禁城。

    难道,真的如那个小太监说的,胡威和瑞国公、杨义他们,已经兜搭在一起了?

    阮知方、张庭桂相互以目,惊疑不定。

    到了大宫门前了。

    阮知方驻足,仰起头,对着门楼大喊,“吾等乃勤政殿大学士张庭桂!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守门军卫,速速开门!”

    *

第三百章 天朝上将到!

    门楼上有人探了一下头,立即又缩了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阮知方、张庭桂等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没有等到进一步的动静,火气不由都上来了:“大宫门”虽然顶了一个“大”字,但毕竟只是宫门,不是城门,也不是午门那种“城门式”的宫门,并不算太高,门楼上的人,绝不可能听不见门外的喊话,看不清门外喊话者是何许人也?

    换做平日,守门军卫,如何敢对两位大学士如此怠慢?

    阮知方提了提气,嗔目厉声大喝:“门后、楼上听者!吾等乃勤政殿大学士张庭桂!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守门军卫,速速开门!不然,严惩不贷!”

    “四柱大学士”之中,张庭桂的“勤政殿大学士”居首,阮知方的“武显殿大学士”排名第三,因此,虽然阮知方实际的权力要大过张庭桂,报名之时,依旧把张庭桂摆在自己的前头。

    门楼上又有人探了一下头,阮知方眼尖,认出其人谁何,不容他缩了回去,厉声喝道:“黄太!你给我定住!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那个叫做黄太的校尉,果然“定住”,过了片刻,尴尬的直起了身子,陪着笑脸,扬声说道:“回中堂,卑职只是奉命行事,中堂万勿见怪……”

    “什么‘命’?!谁的‘命?’!”

    “什么‘命’……”黄太继续尬笑,“呃,这个,‘关闭宫门,不论何人,皆不得出入’……至于谁的‘命’,中堂晓得的,自然是‘上头’的‘命’了……”

    “‘上头’?‘上头’哪一个个?胡威?瑞国公?抑或杨义?”

    黄太不说话。

    胡威是黄太的顶头上司,奉胡威的“命”,是理所当然的,阮知方扯上瑞国公、杨义,只是一个试探,而黄太不说话,等于默认此事有瑞国公、杨义的首尾在内

    胡威和瑞国公、杨义,真的勾搭在一起了!

    阮、张二人都是又惊又怒,张庭桂大喝:“瑞国公典学未成,有爵而无职!杨义……更不过是一个阉人!他们两个……有什么资格下这种命令?这是……乱命!乱命!这是要……乱政!乱政!黄太,你居然奉乱命行事,你的脑子,烧坏了吗?你也要……乱政吗?”

    张庭桂这番话,有相当的杀伤力,门楼之上,隐隐约约的,起了些骚动。

    黄太转头,对着部下大吼:“瞎嘀咕什么?哪个再在下头嘀嘀咕咕,老子砍了他的脑袋!”

    军卫们不吭声了。

    黄太转回头来,脸上的神情,变的冷漠了,“张中堂,您说的这些,都是国家大政,我一个小小校尉,哪里晓得这些?我只晓得奉命行事!”

    微微一顿,“我再说一遍我只是奉命行事,请两位中堂不要难为我!”

    张庭桂:“你!……”

    “好!”阮知方说道,“我问你,关闭宫门,连‘四柱大学士’国家宰相都拒之门外,所为者何来?”

    “阮中堂,”黄太说道,“‘上头’‘所为者何来’,我一个小小校尉,哪儿晓得呀?再者说了,我又岂敢拒‘国家宰相’于门外?我接到的命令是,‘关闭宫门,不论何人,皆不得出入’并不敢单单针对‘国家宰相’啊!”

    黄太的语气,虽然貌似恭顺,但连说了两个“国家宰相”,就很有点儿讥讽的意思了,阮知方不由气结,厉声说道:“我不和你嗦了!你把胡威找来!我们跟他说话!”

    “这个……卑职不敢擅离职守。”

    阮知方更加恼火了,“你走不开,你手下的人呢?都是死人吗?”

    “啊……这倒是!”

    顿一顿,黄太转向部下,“喂,你们有哪个不是死人的,还能喘气儿的,去请掌卫大人过大宫门来一趟!”

    这个话,是明显的戏谑,军卫之中,便有人笑出声来,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的。

    “你!”

    阮知方气的浑身发抖,正要喝骂,身后午门方向,隐隐约约,人声、马声,此起彼伏,阵阵喧嚣。

    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不多时,马蹄声、整齐落地的脚步声,朝着禁城的方向过来了。

    皇城出现马声倒不稀奇,太和殿前的广场“大朝院”的东西两侧,就是“马厂”和“象厂”“御马”、“御象”,都养在这儿。

    可是,这个脚步声有异实在太齐整了!

    门楼上下的人,正在转着念头,一队人马,已转过太和殿,现出身来。

    阮知方看得清楚,为首二骑,左手边的那一位,顶戴袍褂,正是“大清国钦差周莅属部四品京堂加按察使衔唐”也。

    右手边的一位,一身蓝色戎装,相貌朴实,却是没有见过。

    后头跟着一小队步兵,大约七、八十人的样子,亦是一水儿的蓝色戎装,排着极齐整的队形,一路小跑脚步划一,抬脚一起抬脚,落脚一起落脚,异常齐整的脚步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阮知方还怕张庭桂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低声说道:“登翁,唐维卿……大清的钦使到了!”

    张庭桂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怎么这么快?……还有,怎么骑着马?还……带了兵进皇城来?”

    阮知方答不上来,事实上,这也是他自个儿的疑问。

    他派了一个佐吏,带着那个小太监,去给清国钦使报信,算一算时间,紧赶慢赶,目下也不过刚刚到达钦使驻节的玉溪寺啊!

    至于“钦使护卫团”的驻地,就更远了玉溪寺在京城之内,“钦使护卫团”的驻地,却在京城之外的御屏山麓。

    前文有过介绍,越南的“京城”,不等同首都,而是特指环绕皇城的外城其主要功能有二,第一,用于皇城的防卫;第二,政府机构,只有最重要的内阁和枢密院设在皇城之内,其余六部等衙门设在在皇城之外、京城之内。

    某种意义上,越南的“京城”,更接近于中国的“皇城”。

    至于首都,越南人一般称其为“京师”或“京都”。

    清国钦使的动作,何以如此之快,固然不可索解,更意外的,是张庭桂说的“怎么带了兵进皇城来?”

    之前,唐景崧入觐之时,自然也是带有护卫的,不过,少不过三、五人,多亦不过七、八人这一次,可是七、八十人!

    阮知方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样的一支兵,守午门的军卫,居然就轻轻放他们进来了?

    不过,也未必是“轻轻”

    方才,午门那儿很喧扰了一阵子发生了什么?

    至于皇城里跑马,反倒不算什么了唐景崧是嗣德王亲赠“紫禁城骑马”的人,别说皇城了,如果高兴的话,把马一直骑到禁城里头去,也是可以的。

    唐某人是天朝上使,这个“紫禁城骑马”,只能“赠”,不能“赐”或“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紫禁城骑马”之厚遇,是只“赠”给钦使一个人的,他旁边儿的这一位,何许人也?也在皇城里跑马?

    念头尚未转定,人马都已经到了大宫门前,阮知方重重咳嗽了一声这是在提醒张庭桂,然后快步迎上,仰着头,拱了拱手,“维公!”

    唐景崧就在马上拱手回礼,然后,将手向身旁的军人一让,“含翁、登翁,我给二位介绍,这一位,就是钦使护卫团团长姓郑,大号上国下魁,表字栋星,爵骑都尉,提督衔,赏戴头品顶戴、穿黄马褂!”

    这一大串头衔报了出来,阮知方、张庭桂都吓了一跳“钦使护卫团团长”?难道不应该是“钦使”的下属吗?可是,这个郑国魁,看上去貌不惊人,却居然是位一品大员?这个……衔级远在唐景崧的“四品京堂”之上啊!

    这是咋回事儿呢?

    呃,越南多久没有过这样高衔级的天朝上使“周莅”了?

    阮知方、张庭桂的膝盖,便不由得都有些发软,齐齐连连拱手:“栋星将军,久慕英名,得睹风采,幸何如之!”

    事实上,“栋星将军”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唐景崧还没有介绍,不然,阮、张大约会更加紧张一些“敕命轩军松江军团第六师师长”。

    郑国魁举手齐额,回了一个军礼,庄容说道:“二公的清名,我亦久仰了!”

    郑国魁的“久仰”,“仰”是客套,“久”是实情,而阮、张的“久慕英名”,却是纯粹的“套话”“郑国魁”三字,他们其实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记心好的书友,应该记得郑国魁的履历:

    郑国魁原在吴建瀛部下,随吴建瀛一起投了关卓凡,其为人,关卓凡评介为“沉毅质朴而极具胆色”,第二次上海之役,孤身“喊城”,两入青浦,说降太平军守将“纳王”郜永宽的,就是郑国魁,也是在该役之后,郑国魁正经入了关卓凡的法眼,之后屡立战功,一路升迁,在美国的时候,轩军大扩军,郑国魁升任第三师副师长,同伊克桑搭伙计;圣母皇太后天津阅兵之后,轩军再次扩军,郑国魁升任第六师师长。

    *

第三零一章 霹雳手段

    “钦使护卫团”的名号,只是一个幌子,对于“钦使”的护卫,自然是其任务之一,不过不是最主要的仅仅“护卫钦使”,哪里需要近五千人之多?

    “钦使护卫团”最主要的任务有二:

    第一,对沱、顺化做事实上的军事占领,中法战争期间,牢牢掌控越南中央政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二,按照辅政王的指示,“有理、有利、有节”的挑起同法国人的纷争,并在中法双方撕破脸之后,将法方驻沱军事力量,一举清除。

    而所谓“有理、有利、有节”,就是在这场纷争中,中方必须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必须后发制人。

    “钦使护卫团”的任务,不但是军事任务,更是政治任务,十分讲究分寸、尺度、火候的把握,难度非常之高,这个“钦使护卫团团长”,并不是普通将领可以胜任的,关卓凡挑来挑去,最后把这个差使派给了郑国魁。

    事实上,郑国魁的第六师,本就是对法战争陆路一线的主力之一,在部署上,早早的一分为二,人数较多的一部,一年之前便已经进驻广西;人数较少的一部,由郑国魁亲领,充作“钦使护卫团”,先期赴越。

    正常情况下,就像阮知方、张庭桂想象的那样,“钦使护卫团团长”确实应是“钦使”的下属,虽说文官地位高于武将,但也不能差的太远,“钦使”为“四品京堂”,“钦使护卫团团长”由正四品的都司或从三品的游击出任,比较得体,正三品的参将顶了天了,衔级再高,就太过古怪了。

    何况郑国魁是提督衔、从一品?

    “钦使护卫团团长”如此“高配”,必定会引起法方的疑虑,中国的战略意图,有可能过早曝露,另外,越方也可能因此过早生出过多的想法,所以,郑国魁的真实身份,包括真实姓名,都是严格保密的,对外,一律只出以“郑将军”之谓而不具名。

    譬如,“春红楼事件”时,巴斯蒂安上校派副官阿兰上尉同“钦使护卫团”办交涉,阿兰上尉见到的,就是“郑将军”。

    如果一定要具名,那就瞎编一个,不过,迄今为止,还没遇到过必须替郑国魁“瞎编一个”名字的情形,包括来办交涉的阿兰上尉中**人的军服上没有军衔,他也根本没想过问清楚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官叫什么名字?

    轩军诸将之中,郑国魁的名气,远不如华尔、张勇、伊克桑、姜德、白齐文、福瑞斯特等,也比不上因为西征而声名鹊起的展东禄,在越南,几乎没有人晓得他的名字,不过,只要真实的名字曝露了,难保人家不按图索骥,查出你的真实身份,所以,一律保密。

    郑国魁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而“钦使护卫团”的人数,也在不显山、不露水的增长着,初初到越南的时候,是三千人左右,目下,已经接近五千了多出来的这两千,是用“小批量、多批次”的方式调过来的,越南人固然没什么感觉,法国人也没有什么感觉。

    *

    “含翁、登翁,”唐景崧说道,“你们派的人,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了,相关情形,大致也了解了”

    说到这儿,抬起手来,马鞭前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个大宫门,怎么是关闭着的?”

    半路上?

    啥意思?总不成,“钦使”和“钦使护卫团团长”两位,带着一大群兵出来闲逛,“半路上”遇到了报信儿的,于是,调转马头,直奔皇城而来?

    阮知方还在转着念头,张登桂愤愤的说道:“好叫两位晓得,门楼上的军卫,说什么‘奉命行事’奉到了‘关闭宫门,不论何人,皆不得出入’的命令!我们问他是哪个的命令?胡威、瑞国公还是杨义?他竟一声不吭!这……这不等同默认了吗?!”

    顿一顿,语气更激烈了,“胡威只是掌卫也只是个‘奉命行事’的角色!瑞国公典学未成,有爵无职!杨义一个阉人!他们三个,哪儿来的资格下这样子的命令?太荒唐了!”

    “登翁说的极是!”唐景崧点了点头,“不过,胡、瑞、杨行径之谬逆,远不止于‘荒唐’二字!”

    微微一顿,“这不但是‘乱政’,里头,还夹着‘谋弑’的嫌疑!”

    这句话犹如一声霹雳,张庭桂、阮知方,都被震的浑身一颤。

    张庭桂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阮知方说的也很吃力:“谋……弑?!”

    “不错!”唐景崧说道,“国王殿下遽然薨逝,内廷之人,本应该立即向内阁和枢密院报告,由当政大臣检视脉案,瞻仰遗容,草拟遗诏国有大丧,如此方为正办!”

    顿一顿,加重了语气,“现在,宫里头的人,不但不向登翁、含翁报告相关消息,反而隔绝内外,拒国家宰相于门外这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什么?!因此,我以为,殿下之薨逝,十有**,另有蹊跷!”

    对于唐景崧来说,嗣德王不是天子,只是国王,其逝世,只能称“薨”,不能称“崩”,也不能使用“龙驭上宾”、“天崩地坼”一类的说法。

    至于“遗诏”,不论嗣德王生前有无对身后事做出任何安排,都得用他的口吻,替他拟一份“遗诏”此确为“正办”。

    还有,唐景崧如是说,等于替张庭桂、阮知方的“当政大臣”地位背书,张庭桂精神大振,连连点头,“维公擘画明白!擘画明白啊!”

    顿一顿,“咱们现在,是既见不着脉案,也瞻仰不着遗容若说这里头没有鬼,哪个能信?哼!”

    阮知方却想,“蹊跷”当然是有的,“马上风”还不够“蹊跷”?不过,若说陛下之崩逝,竟是瑞国公、杨义、胡威勾结在一起,行大逆不道之事

    这未免太过

    呃,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些吧?

    阮知方认为,瑞、杨、胡勾起手来,关闭宫门,隔绝内外,最大的可能,是要将一向看不惯瑞国公“亲富”、“媚洋”做派的阮、张两位大学士排除在“定策”之外,以便瑞国公顺利登基就是说,计划好了,准备妥了,甚至,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打开宫门。

    不过,犹豫来、犹豫去,阮知方到底没有开口质疑唐景崧的“谋弑”一说,他明白,清国反对瑞国公继位,更过于自己和张庭桂清国正在与富浪沙大打出手,如何能够允许越南出现一个“亲富”、“媚洋”的国王?

    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自己和清国的利益、立场,是一致的呃,这也是为了阮福氏的江山社稷存亡着想!

    因此,于公于私,都不能不和钦使保持一致啊!

    唉,就算“谋弑”是“欲加之罪”,于心似有未安,可是……唉,也顾不得了!

    阮知方神色变幻,都落在唐景崧的眼里,他郎声说道:

    “殿下是因为服用‘赤肇丸’薨逝的这个‘赤肇丸’,是哪里来的?不就是杨义勾连了那个姓武的道士进献的吗?另外,薨逝之前,殿下同哪个呆在一起?瑞国公啊!”

    顿一顿,“这个‘谋弑’的嫌疑,相关人等,洗的脱吗?”

    阮知方、张庭桂都是一凛。

    这个

    “‘谋弑’与否,暂时还不能坐实,”唐景崧说道,“可是,矫诏却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阮知方:“矫诏?”

    “不错!”唐景崧斩钉截铁的说道,“矫诏!殿下因‘马上风’……呃,因中风而薨逝含翁、登翁,你们都是饱学之士,中风这个病,又曰‘脑卒中’、‘卒中’,真正是病如其名,一经发作,病家手足不能动,口舌不能言对吧?”

    “呃……对。”

    “既如此,”唐景崧微微的咬着牙,“‘传位于瑞国公’六字,是哪个说的呢?”

    阮知方、张庭桂一齐睁大了眼睛。

    过了片刻,张庭桂双手一拍,“对呀!”

    阮知方亦暗叫:惭愧!我竟念不及此?

    杨义矫的这个诏,漏洞也太大了!

    透一口气,用衷心佩服的语气说道:“维公睿见!”

    张庭桂来劲儿了,“好!先不论‘谋弑’能不能坐实,矫诏已经是‘大逆’的罪过了!相关人等,都是死罪难逃!”

    杨义、胡威可以处死,瑞国公可不能说杀就杀,阮知方咳嗽一声,转移了话头,“维公,栋星将军,目下,大宫门紧闭,你们看”

    唐景崧看向郑国魁,郑国魁微微一笑,“这个简单一炮就轰开了!”

    阮知方、张庭桂大愕:开炮?

    张庭桂不由有些东张西望的样子了大炮?在哪儿呢?

    “栋星将军,”阮知方有些吃力的说道,“这是皇城……禁城,用炮……合适吗?”

    郑国魁点了点头,“正因为是皇城、禁城,才要用炮!”

    “呃……”

    郑国魁扬起马鞭,朝门楼虚虚一点,“攻入禁城,无非两个法子,一是架梯越墙,一是以大木撞开宫门”

    顿一顿,“无论哪个法子,都要对门楼进行压制射击含翁,开炮不合适,开枪难道就合适了?”

    “这……”

    “还有,”郑国魁说道,“弹飞如雨,一定会有流弹射入禁城之内,子弹不长眼睛,万一伤了人甚至伤了哪位妃嫔,如之奈何?”

    “呃,是……”

    “所以,”郑国魁说道,“大炮的动静虽然略大些,却反而最为干净利落一炮过去,只不过打坏一个大门,便解决所有问题了!”

    “是啊!”唐景崧说道,“所谓‘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啊!”

    “呃……是!”

    郑国魁不再多说,转头对身旁的号兵喝道:“吹号!”

    *

第三零二章 大炮开兮!

    号兵响亮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解下军号,转过身去,面对午门方向,一手叉腰,两脚分开,挺胸昂首,“嘟嘟”的吹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号声清越嘹亮,远远的送了出去。

    吹号?做什么呢?

    张庭桂兀自在东张西望的找大炮,阮知方的脑洞就开的有点儿大了:

    停泊在香河之上的“海晏号”、“河清号”,上面的巨炮的射程,几乎可以覆盖整个京城皇城、禁城,皆都在其射程之内,吹这个号,莫不是给“海晏”、“河清”下达“开炮”的命令?

    再一想,不能啊!

    禁城虽在“海晏”、“河清”射程之内,可是,毕竟距离甚远,且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哪一个炮手,有如此好的准头,敢确保一炮就打中大宫门?子弹不长眼睛,炮弹也不见得就长眼睛了,略偏一点点,大清国的钦使、钦使护卫团团长以及越南国的勤政殿大学士、武显殿大学士,可就一股脑儿的报销掉啦!

    正在胡思乱想,午门方向,那种异常齐整的脚步声,夹杂着长官的号令声,再次传了过来。

    阮知方、张庭桂都听了出来这一回,可不止七、八十人了!

    很快,太和殿后,一队又一队蓝色戎装的士兵,排着极齐整的队形,小跑着转了出来,总有三、四百人吧!

    最引人瞩目的,是队伍之中,一辆四匹马拉的四轮炮车。

    哎呦喂,原来,大炮在这儿呢!

    原来,钦使、钦使护卫团团长出来“闲逛”,居然带了小五百人的“护卫”?而且,居然还带了一门大炮?

    不对,怕不止“小五百人”呢!

    事已至此,莫说阮知方,就是张庭桂也想到了目下,午门一定已经被清国的“钦使护卫团”控制住了,那儿一定也还留有一支兵!

    “钦使护卫团”驻顺化的总兵力是多少?一千五百?两千?就是说,钦使和钦使护卫团团长两位,将三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的兵力都带了出来“闲逛”?

    阮知方、张庭桂相互以目,脸上的表情,同内心的感受一样,可谓“五味杂陈”了。

    炮车打横停定,几个士兵上前,三下五除二,将炮车干净利落的一分为二此时,阮知方、张庭桂方才看清楚,这架四轮炮车,其实是由一架两轮的弹药车和一门两轮的大炮连接在一起的。

    士兵们将大炮推转了九十度,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大宫门。

    张庭桂不必说了,即便正经带过兵、打过仗的阮知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大炮

    炮身之上,寒光流动,异常光滑,与之相较,非但越南的大炮粗糙的太多,就是富浪沙人的大炮,也似有所不及;看颜色,这门大炮似乎是铁铸的,但即便外行,也一眼就能看了出来,其材质,既全然不同于越南的铸铁炮,亦不同于富浪沙人的大炮富浪沙人的大炮,是铜铸的。

    郑国魁朗声说道:“含翁、登翁,大炮发射之时,硝烟弥漫,颇有震动,为策万全,请两位向后让一让吧!”

    张庭桂本已是心中“怦怦”直跳,一听这个话,赶紧回道:“是!是!”一边儿说,一边儿远远的退了开去。

    阮知方却没有马上挪动脚步,他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栋星将军、维公,钦使护卫团兵威如斯之盛,想来,楼上、门后之观者,早已心旌动摇,咱们,呃,只要晓之以利害,守门军卫,未必不明顺逆之辨,未必不会……打开宫门?这一炮,也许,呃……”

    他实在不愿在皇城内开炮而且,炮击的目标还是禁城!

    郑国魁微微摇头,“含翁也是带老了兵的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这……”

    “再者说了,”郑国魁说道,“我怕含翁是拿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了!不明顺逆之辨的,终究是不明顺逆之辨!咱们在外头‘晓之以利害’,只怕正正好中了里头的缓兵之计呢!”

    “缓兵……之计?”

    “含翁!”唐景崧说话了,“你以为,里头的人瑞国公、杨义、胡威,还有应和公、太平公之流,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这个……”

    “我以为,”唐景崧加重了语气,“这班人正凑在一起,伪撰遗诏呢!”

    阮知方心头猛地一震。

    伪撰遗诏?

    对啊!

    “咱们在外头一拖再拖”唐景崧说道,“拖到什么时候?难道,拖到他们登上门楼,宣读伪诏为止?”

    微微一顿,“这不就是栋星将军说的‘正正好中了里头的缓兵之计’吗?”

    阮知方不由额上生汗,“对!对!是我思虑不周!是我思虑不周!”

    “还有,”唐景崧说道,“再拖了下去,哪个晓得,会不会有人对正蒙堂、养善堂不利呢?”

    前文说过,嗣德王接受阮知方、张庭桂的建议,将另两个犹在襁褓中的侄子,一个叫阮福膺祺的,一个叫阮福膺祜的,也认作养子,并着手相关的“准备工作”将两个小孩子抱进宫内,阮福膺祺养在正蒙堂,阮福膺祜养在养善堂。

    这两位,可是瑞国公的大位的最直接的竞争者啊!

    阮知方脑子中微微“嗡”的一声,额上的汗,流下来了,颤声说道:“我愚钝!我愚钝!亏得两位点醒!亏得两位点醒!”

    然后,对唐景崧、郑国魁微微俯了俯身,不再说话,如张庭桂一般,亦远远的退了开去。

    唐、郑、阮三人说话的时候,炮手们丝毫没有停下手中、脚下的动作,测距、确定射角、校对数据、调整炮身倾角、装填弹药……待阮知方退开了,掌炮的军官上前一步,对郑国魁举手敬礼,大声说道:

    “报告!发射准备完毕!请指示!”

    郑国魁的声音,犹如金石掷地,“批准发射!”

    阮知方还在转着念头,“这门大炮的炮子,咋是从炮尾装填进去的?”

    炮长转身,大吼,“发射!”

    大炮的炮口猛然喷出一道长长的火舌,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炮和周边的炮手,立时都被白色的浓烟包裹住了,巨大的后坐力,驱使沉重的炮身向后方猛地滑动了好几米。

    所有的人,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猛的震动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前方紧闭的大门的中门,突然间四分五裂,木块、门钉乱飞,未等硝烟散尽,便可看见,门楼等砖石框架结构兀自完好,两扇厚橡木制成的“大宫门”,却已不见了。

    好准的一炮!

    当然,距离介么近,也没有理由打不准嘛。

    这一炮的难点,在于只破宫门,不伤其余,为此,炮身倾角几乎为零,等于平射,这也是炮身后退距离如此之远的原因之一如果是正常野战,目标距离较远,炮身有一定仰角,炮弹离膛之后,炮身不会后退这么远。

    郑国魁喝道:“冲!”

    炮长吼出“发射”二字之时,张庭桂已不顾仪态,下意识的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还是被震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若不是身旁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住,须发皆白的勤政殿大学士,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了。

    待他缓过气来,心头兀自“怦怦”直跳,而老眼昏花之中,“钦使护卫团”的士兵,已如一条蓝色的激流,冲进了“中门洞开”的禁城。

    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事实上,阮知方说的是对的,门楼上的人,看到天朝的“钦使护卫团”源源不绝的开到,最后竟搬出了大炮,早就个个“心旌动摇”了。

    这个时代的越南人,对于中国的心态,较之阮朝开国初期,已大不相同了,对于“天朝”的崇敬和畏惧,已经植根心底,何况亲眼所见,天朝兵甲“如斯之盛”?只要略略的“晓之以利害”,包括承诺不追究守门军卫“附逆”的罪行,他们十有**,就会打开宫门,举手迎降。

    这一炮轰了出来,更是轰的人人魂飞魄散,哪里还会有想着“抵抗”的?

    所谓“隔绝内外”,是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既无路可逃,除了几个原站在中门之后、给四分五裂的“大宫门”做了陪葬的倒霉鬼外,其余大宫门的守卫,便全部举手投降了。

    只跑了一个黄太跑去给胡威报信了。

    瑞国公、杨义、胡威确实是勾连在一起了,其“隔绝内外”的用意,也确实大致如阮知方想的那样:将一向看不惯瑞国公“亲富”、“媚洋”做派的阮、张两位大学士排除在“定策”之外,以便瑞国公顺利登基待一切计划好了,准备妥了,大局已定之后,再打开宫门。

    瑞、杨、胡等人,不是没有想过,清国钦使可能干涉越南的继统承嗣,可是,他们认为,嗣德王无嗣,瑞国公是嗣德王唯一的养子,瑞国公继位,是理所当然的,是有“大义名分”的;待瑞国公登基了,生米煮成了熟饭,清国就想置喙,也没有什么下嘴的余地了。

    正蒙堂、养善堂那两位,虽然已经抱进宫里来了,不过,毕竟还没有正式认养嘛还没有任何正经的名分嘛!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清国的这一“嘴”,不但“下”了,而且,“下”的如此之猛恶动作如此之快,方式如此之粗暴!

    *

第三零三章 我掌天南

    阮知方、张庭桂“叫门”,黄太并没有派人给聚集在乾成殿里的胡威、杨义等人送信儿阮、张的“叫门”,是“早在算中”的,如何因应,都已“谋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钦使”带着“钦使护卫”出现,对于大宫门的守卫来说,太过出乎意料,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同时,因为午门方向情形不明,七、八十的“钦使护卫”,人数也不算太多,于是,下意识中,就存了一个“看一看情形到底何如”的念头,因此,也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向乾成殿报告。

    待到第二批“钦使护卫”出现,其中还夹了一门大炮,黄太始知大事不好,赶紧派人飞奔过乾成殿请示进止。

    可是,已经晚了!

    报信儿的军卫气喘吁吁的趋步进入乾成殿东暖阁,单膝跪倒,透了口大气,咽了口唾沫,拿手指着大宫门的方向,“启禀掌卫大人,大宫门,大宫门……”

    一语未了,只听他手指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整间东暖阁都震的晃了一晃,瑞国公以下,一班“亲富”的宗室、大臣不由惊呼失色。

    胡威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儿?大宫门怎么啦?”

    那个军卫却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我只晓得清国钦使带了兵和大炮过来……这声巨响,我特么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啊?

    大宫门的中门被打的粉碎,上面的门楼里的人,都被震翻在地,待黄太昏天黑地的坐起来,只觉满嘴咸腥不晓得是牙齿松脱了?还是哪儿咬破了?

    摸一摸脑袋,幸好,首领尚在。

    挣扎着爬起来,从堞口看了出去,蓝色戎装的“钦使护卫”已经开始冲锋了。

    走楼梯大约已经赶不及了,另外,也不晓得楼梯打坏了没有?黄太转过身,撞撞跌跌的奔到门楼朝向宫内一侧的边缘,翻过栏杆,觑了觑地面,估计了一下高度,咬咬牙,一跃而下。

    门楼并不算太高,黄太身材瘦小,身手也颇灵便,脚一触地,立即就地打了一个滚,爬起身来,左脚钻心的疼还是崴到了。

    不过顾不得了身后的呐喊声,已经逼近了大宫门,黄太瘸着一条腿,高一脚、低一脚的狂奔而去。

    转过勤政殿,便看见乾成殿殿门口,聚了一群人,抻着脖子,望向大宫门的方向,胡威、杨义、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都在其中,那个送信的军卫,正站在胡威的身边,微微躬着身子,口讲指画。

    黄太一边儿跑,一边儿挥舞着双手,大喊:“大炮!大炮!……”

    一口气岔了,一个趔趄,身体的重量都落到了左脚上,登时疼的支撑不住,腿一软,骨碌碌的从勤政殿的后阶陛上滚了下去。

    别的人还在懵懂,但胡威看见黄太满头尘土、满脸血污的狼狈模样,听到勤政殿后传来的脚步声、呐喊声,再一想送信军卫的报告,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即做出了反应

    扭身向左,拔腿就跑!

    站在他左后方的应和公,猝不及防,被胡掌卫一膀子撞了开去,跌了个四仰八叉。

    胡威的这一手一露,一众“亲富”的宗室、大臣就不是懵懂了,而是懵逼了,愣了片刻,蓝色戎装的士兵已从勤正殿后冒出头来,登时醒过神来,“轰”的一下,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有的人本能的跟着胡威逃跑的方向跑胡威的身影,已经钻进了乾成殿和左配殿武显殿之间的角门,大约是往名曰“绍芳园”的御花园去了。

    有的人却掉过头来,又回进了乾成殿这也是出于本能。

    可是,这个“本能”不大对劲儿有人是根本不过脑子,只是下意识“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还是屋子里头安全些”;有人是想穿过乾成殿,继续往后边儿跑,然而在乾成殿内转来转去,兜了整一个圈子,才发现,乾成殿的后殿门是关着的,出不去。

    待重新掉过头来,欲夺前殿门而出,蓝色戎装的士兵,已经到了殿门口了。

    禁城的其余守卫,未给钦使护卫团制造任何麻烦,两刻钟之后,瑞国公、杨义以及一众奉诏进宫的“亲富”的宗室、大臣,全部成擒。

    最后一个被逮住的是太平公,他钻进了绍芳园一个假山的缝隙里头,暴露是很快就暴露了,然而将他弄出来,却不大容易不是他竟敢“负隅顽抗”,被洋枪指着也不出来,而是缝隙太窄了,容易进得去,容易出不来,最后,前拉后推,肋骨都几乎挤断了,一路“哎哟、哎哟”的叫唤着被弄了出来。

    只有胡威逃掉了。

    胡威是从绍芳园翻墙出了禁城,又从“倚虹桥”过了名曰“瀛洲”的人工湖,然后从皇城北门和平门逃出了皇城。

    考虑到胡威执掌禁军,除了“内卫”之外,“外禁”也在其麾下,一旦逸出,有可能发生变乱,于是以内阁和枢密院的名义,一面下令紧闭四门,顺化全城大索,一面传令给“外禁”的部队,说胡威矫诏谋弑,大逆不道,现已解去一切职衔,通缉在案,如若现身,立予捕拿,不吝重赏;若有窝藏乃至附逆情事的,严惩不贷,祸及宗族!

    接着,办两件事情:

    一是派出“钦使护卫”,对正蒙堂、养善堂两处,格外关防。

    二是将今天替嗣德王侍寝的六个妃嫔,统统拘了起来,而且,一一分开关押,防止串供。

    尘埃略定,这才进入乾成殿西暖阁嗣德王的内寝,“瞻仰遗容”,“检视脉案”。

    随行的军医,很快就做出判断:嗣德王死于“大面积出血性中风”。

    这个死法,异常迅速,莫说遗言了,就连呼叫的机会,都是不可能有的;而“下裳濡湿”,是因为死者深度昏迷之时,中枢神经系统出现紊乱,其“大面积出血性中风”,又为酒色乱性所诱发,因此,死翘**,精尿齐出。

    就是俗称的“马上风”啦。

    军医发表过意见了,就该太医说话了,在场的太医,又有哪一个敢不顺着天朝上使的意思说话?何况事实也确实大致如此,于是纷纷小鸡啄米:“高明!高明!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至于“赤肇丸”,军医初步判断,应该是一种春药加毒品的混合物,不过,到底是个什么东东,还要做进一步的化验。

    至此,“瞻仰遗容”、“检视脉案”的程序,就算走过了。

    张庭桂低声说道,“这……同前汉的成帝之崩,倒有些……相似呢!”

    这句话,是对阮知方说的,但唐景崧和郑国魁也自然听在耳中,阮知方看了看唐、郑国二人,不由有些尴尬,郑国魁是武将,不熟典故,对张庭桂的话,充耳不闻,唐景崧则从容说道:

    “登翁说的不错!传说汉成帝得了催情丹药‘慎恤胶’,此药一粒足以让人支持一个回合,所谓‘得慎恤胶,一丸一幸’,未成想,玩儿脱了,一次吞了七粒,于是乎……****!”

    顿一顿,“史载,‘帝昏夜拥昭仪居九成帐,笑吃吃不绝,抵明,帝起御衣,**流输不禁,有顷,绝倒,挹衣视帝,余精出涌,沾污被内’殿下之薨,成帝之崩,确实情形仿佛,只是殿下的‘马上风’,较之成帝,来的更加猛恶!”

    张庭桂这才想到,汉成帝是史上一等一的昏君,“马上风”什么的,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被赵氏姊妹吃的死死的,为了赵合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居然亲手掐死了自己还在襁褓中的亲生儿子,自个儿替自个儿绝了嗣

    如此心肺,还特么算是个人么?俺们的大行皇帝陛下,再怎么“昏”,也没有“昏”到这个程度吧?

    不过,张庭桂想起来了,俺们的大行皇帝陛下,呃,也是“绝嗣”的呀!

    非但崩逝的情形“仿佛”,这一层,也很有些“仿佛”呢!

    于是,也尴尬起来了,嗫嚅了一下,说道,“唉,红颜祸水,自古如此!”

    这句话,却说“偏”了,唐景崧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成帝之崩,确实祸起于红颜;殿下之薨,祸首可不是那几个年轻的妃嫔!”

    张庭桂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连连点头:

    “对!对!经手‘赤肇丸’的,是杨义!还有,瑞国公既然同杨义、胡威勾连一起,矫诏篡逆,图谋大宝,这个‘赤肇丸’,他必定也有份儿的!哼,向父皇进献这种玩意儿,居心何在?!”

    顿一顿,“这……这简直就是枭獍了!”

    唐景崧微微颔首,“是!登翁‘枭獍’二字,实为的评!这种人,何能继统承嗣,君临天南,抚牧万民?想都不必想!”

    唐景崧、张庭桂话里话外,都在将进献“赤肇丸”的性质,往“谋弑”上头扯,而不止于“谀上”、“逢君之恶”什么的,阮知方隐隐觉得不妥,可是,也不能出言异议。

    就在这时,一名军官进来,向郑国魁举手行礼,“报告!乱党的身上,搜到了伪诏!”

    *

第三零四章 枭獍之尤!枭獍之尤啊!

    郑国魁接过“伪诏”,略略扫了一眼,并不细看,便递给了唐景崧;唐景崧看过了,递回给郑国魁,郑国魁这才细看,看过了,再次递给唐景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登翁、含翁,”唐景崧将“伪诏”向张庭桂、阮知方递了过去,“请看一看奇文共欣赏!”

    张庭桂一边儿伸手来接,一边儿看向阮知方,意思是:你想看?我先看?

    阮知方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先看,您是“首辅”嘛!

    于是,“首辅”便当仁不让的看了起来。

    这道“伪诏”,其实还只是一个草稿,主要内容如下:

    第一,“皇嗣子”瑞国公“聪明睿智”、“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着克承大统,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第二,“着派胡威等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

    注:这个“等”字,“伪诏”上是没有的,“胡威”二字之后,是长长的空白,足够再填上七、八个名字,也即是说,“顾命大臣”的人选,除了胡威,其余的,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

    第三,胡威忠心不二,智勇双全,国之长城,“着入枢密院行走,授勤政殿大学士”。

    咦,枢密大臣什么的且不去说他,可是,您若做了勤政殿大学士,原先的勤政殿大学士张公庭桂,又摆在哪儿呢?

    不急,下头就有说明了。

    第四,“原勤政殿大学士”张庭桂曾“面乞骸骨”,朕“怜其老迈”,“特赐几杖、蒲车”,“准其开去一切差使,原品休致”。

    第五,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兼差甚多”,“精力未敷”,“着开去枢密院行走一缺”。

    ……

    张庭桂还没有看完,一张老脸,便已涨得通红,到了后来,两只手微微发抖,都有些捏不住“伪诏”了。

    终于看完了,长长吁一口气,用力太猛,连白胡子都吹起来了,“荒唐!荒唐!真真是……太荒唐了!”

    阮知方接过,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不过,倒没生出张庭桂那么大的反应来。

    “‘皇嗣子’?”张庭桂兀自脸红脖子粗的,“哼!他顶多就是个‘皇养子’!啥时候立他为嗣了?这个面皮,还真是厚!当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傻子吗?!”

    顿一顿,语气更加激烈了,“那个胡威,面皮就更加的厚了!他一介”

    打住“栋星将军”就在旁边,“一介武夫”这种话,可不敢说!

    于是改口,“他根本就不曾进过学,连个秀才”

    又打住这是想起阮知方的出身来了。

    阮知方虽自幼博览群书,却不为举业之学,他是明命初年以吏员入仕的,后以文学举拜,诏入内阁,充文房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充办阁务,由此一步一步,终于跻身中枢,做到了枢密院大臣、武显殿大学士。

    张首辅只好再次改口,含糊说道,“胡威有什么资格‘入阁’?有什么资格进枢密院?还要做‘首辅’?哈,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说到这儿,又大透了一口气,“还有,我什么时候‘面乞骸骨’了?还什么‘几杖’、什么‘蒲车’!哼!这一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谎都撒到这个份儿上了!真正是……该死!该死!统统都该死!”

    很明显的,以张大学士之见,这份伪诏之中,最最荒唐的,就是拿胡某人取张某人而代之这一条啦。

    “这个胡威,”张庭桂咬牙切齿的,“一定要拿捕归案!千刀……呃,明正典刑!曝尸悬首!为后世乱臣贼子戒!断断不能叫他逸出法网了!”

    阮知方觉得,张庭桂的激愤,已经有些失态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之前的那名军官又进来了。

    “报告,武光青拿到了!”

    武光青?

    阮知方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哎,险些把这个人忘掉了呢!

    这个武光青,住在顺化城外南郊的安寿祠也是“母道教”一脉、供奉柳杏圣母的神祠,那儿距钦使驻节的玉溪寺和玉屏山麓的钦使护卫团营地,都有相当一段距离,按时间推算,必是嗣德王刚刚薨逝,钦使就派出人马,奔赴安寿祠,捉拿武光青了。

    至此,阮知方确认,深宫之中,钦使一定另有眼线,绝不是收到了自己的报信,才采取行动的,不然,动作不可能如此之快!

    而且,还是左右开弓,同时动作一面向皇城进兵,一面派人去拿武光青。

    他看了唐景崧和郑国魁一眼,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已经到了嘴边而的话,又咽了回去。

    唐景崧、郑国魁对视一眼,郑国魁微微颔首,于是,唐景崧转向阮知方、张庭桂,微笑说道:“好!胡威之外,该到的人,都到齐了!含翁、登翁,既如此,咱们就可以开始细问究竟了!”

    *

    “细问究竟”,即勘磨审问。

    首先问的,是替嗣德王侍寝的那六个妃嫔。

    完全不必“勘磨”,甚至,连威胁的话都不必说,六个早就吓得魂不守舍的年轻女子,便一五一十的,将彼时前后情形,一一的说了。

    她们是先进的乾成殿西暖阁的内寝,并照杨义的吩咐,除净全身的衣衫,等候嗣德王的到来。

    据一个叫做荷娘的妃嫔说,最近几次侍寝,情形都是如此妃嫔先进内寝,除净全身衣衫,等候圣上的到来。

    六个妃嫔之中,荷娘是唯一一个连续两次替嗣德王侍寝的,她说,圣上不喜“旧人”,不过,几个妃嫔之中,又必须留下一个“旧人”,不然的话,因为侍寝的花样太过……呃,羞人,若没有一个“旧人”带头动作,其余的妃嫔,会缩手缩脚,以致激怒圣上服用了“赤肇丸”的圣上,是根本没耐心等她们“放开手脚”的。

    嗣德王进了屋,杨义一退出去,荷娘等妃嫔就赶紧上来替嗣德王宽衣。

    除下外袍,刚刚解开中衣的上襟,就出状况了嗣德王突然浑身上下猛地一抖,两只眼睛,翻了上去,接着,手脚一挣,瘫倒在御榻的靠背上,四肢痉挛,颤动不止,嘴里的血沫子,咕嘟咕嘟往外直冒。

    几个妃嫔,疯狂的尖叫起来,之后,杨义、瑞国公就进来了。

    这一段没那么紧要,也基本上在预料和想象之中,真正紧要的,是接下来的几点:

    第一,杨义、瑞国公进来之时,嗣德王的手足,还在颤动,人还有呼吸,并未断气,而杨义非但未在第一时间传召太医,更说什么“陛下弃天下臣民,龙驭上宾”,而瑞国公,既没有纠正杨义的说法,也没有坚持“快传太医”,由得嗣德王两腿一蹬,真正“龙驭上宾”去鸟。

    第二,嗣德王发病至咽气,一个字也没有说过,更不要说什么“传位于瑞国公”了。

    第三,这几个字,实出于杨义之口

    杨义威逼利诱,要六个妃嫔承认:

    一,都听见了嗣德王咽气之前,说了“传位于瑞国公”六字;二,嗣德王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神智清明”;三,除了这六个字,嗣德王再没有说过其他的话了;四,说过这六个字之后,嗣德王便一瞑不视了。

    第四,杨义要瑞国公登基之后,将她们六个,“尽数收入后宫”,而瑞国公,忙不迭的应承下来了。

    六个妃嫔的供词,交叉对照,不但将杨义和瑞国公的“矫诏”,坐的实实的,其“谋弑”的嫌疑,也是倏然大增。

    除了“见死不救”之外,更重要的是,杨义的表现,显示出他对嗣德王之薨,早有预期

    嗣德王“马上风”,杨义非但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更第一时间,向瑞国公“劝进”;而“劝进”的那番话,文气纵横,实在不像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太监能说的出来的,十有**,是有人提前替他打好了稿子,事发之时,“背”了出来。

    当然,六个妃嫔,也是没有读过书的,不过,将六人的供词反复比对,也基本上可以还原杨义的“劝进辞”了。

    至于瑞国公,虽然,单凭他在嗣德王薨逝时的表现,尚不足以坐实他参与乃至主使了“谋弑父皇”,可是,“枭獍”的帽子,绝绝对对,再也摘不下来了。

    别的不说,单说一点“父皇”的尸体还摆在御榻上,他居然就要将御榻另一边的六个光溜溜的“皇考妃嫔”揽入己怀?

    这特么不是“枭獍”是什么?

    看到这一段供词的时候,张庭桂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连声说道,“枭獍之尤!枭獍之尤啊!”

    阮知方虽然没发表什么具体的意见,但脸色铁青,眼中火光跳动,胸膛微微起伏,也是一副气极了的模样。

    接下来“勘磨”的,是武光青。

    自从被捕,武道长便再也没有一丝“仙风道骨”可言了,整个受审的过程,都跟一滩烂泥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哀哭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啊!”

    那个“赤肇丸”,不是我的呀!是人家给我的呀!我就是转个手啊!

    人家?哪个人家?

    “春水社”的一个“护法”,呃,女的,叫做善娘的……

    *

第三零五章 大刑伺候!

    其实,武光青主持的“云府”,善娘所在的“春水社”,主要的活动范围,都不出北圻,都以升龙为大本营,前者宗柳杏圣母,后者拜天主,为争夺信众,彼此明争暗斗,非止一日,不过,明面儿上,倒也没有撕破脸,武光青和善娘本人,更是颇有些暧昧,眉来眼去的有一小段日子了,只是还没有上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日,善娘突然登门,说有一件大富贵要送给武光青,问他有没有兴趣?

    “你就是顶大顶大的一件富贵!”武光青色眯眯的,“送我的,若是你这件‘大富贵’,我哪里会没有兴趣?”

    善娘抛了个媚眼,“人家说正经事呢!”

    善娘说,她得了一种丸药,名曰“赤灶丸”,“精竭”的男子一经服用,立即龙精虎猛,今上人到中年,一直膝下荒凉,若将“赤灶丸”献进宫去,圣上服用了,进而诞下皇嗣,岂非天大的功劳一件?这不是大富贵是什么?

    武光青说,吃了药,“龙精虎猛”什么的,倒不十分稀奇,可是,如果原本是“精竭”的,就“龙精虎猛”,也不过“放空铳”,于诞育皇嗣,有何补用?今上选妃纳嫔,一直没有停过,不像是不能人道的样子他一直无嗣,不就是因为少年时出天花,烧竭了精源,只好不断的“放空铳”了嘛!

    若说有一种药,吃了下去,枯竭的“精源”,便重新源源不绝了,那是胡扯!别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神药,我也不必如此辛苦,对那些来“求子”的妇人,总是“身体力行”了……

    善娘娇笑,“‘身体力行’还不好?你白享了多少艳福?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屁的艳福!”武光青涎着脸,“如果是你过来‘求子’,于我,当然是天大的艳福!可是,那些过来求子的,有几个齐头整脸的?有些歪瓜裂枣,如果不是为了‘府’里的生计,就是倒贴给我,我也不肯碰她们的……”

    “得,得,”善娘做了个手势,“打住,又扯远了!”

    顿一顿,“好吧,明人不说暗话!这个‘赤灶丸’,圣上进用了,他的‘精源’,是否便‘源源不绝’了,我也不晓得,不过,‘龙颜大悦’,那是一定的!这一层,你尽管放心!只要伺候的圣上快活了,这个‘大富贵’,就跑不了!”

    武光青颇识药理,善娘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赤灶丸”是个什么货色,他已心中有数了,也不由有几分心动:

    “圣上一直无嗣,各种稀奇古怪的丸药,前前后后,不晓得进用了多少?类似于‘赤灶丸’的,也不见得就没有进用过你这个‘赤灶丸’,可得真正好用才行!”

    “你放心,顶顶好用!”

    顿一顿,轻声一笑,“再者说了,好不好用,你自个儿试一下,不就晓得了?”

    “好,好!”武光青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等一会儿,咱们俩,就来‘试一下’……”

    “放屁!”善娘啐了一声,“找你的‘齐头整脸’、‘歪瓜裂枣’试去!”

    顿一顿,放缓了语气,眼波流转,“你不服药,想来都是‘龙精虎猛’的,服了药,那还得了?那些过你这儿来‘求子’的女善信,都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她们才配得上你的‘龙精虎猛’,我一个小女子,哪儿消受的了啊?”

    武光青神魂颠倒,不由就向着善娘鼓鼓的胸脯伸出手去,“你放心,我最会怜香惜玉了……”

    “啪”一声,武光青伸过去的手,被善娘狠狠的打了一下,他“哎哟”一声,缩了回来,倒吸着冷气,“你好狠!……”

    “你尽管动手动脚!”善娘笑道,“我可是练过拳脚的!”

    “好家伙!……”

    武光青的手背,火辣辣的,他甩了甩手,清醒了些,“嗯,你来找我,是要我出面,进献这个‘赤灶丸’?”

    “是啊,”善娘说道,“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求子’啊?”

    说着,“扑哧”一笑。

    武光青心痒难搔:小娘皮!总有一天,道爷要将你剥光衣衫,压在身下,听你欲仙欲死,婉转哀鸣!

    “怪了,”他斜乜着眼睛,“这样子的好事儿,你干嘛找上我?瞧你这副贞妇烈女的架势咱们俩的交情,到了‘共富贵’的份儿上了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善娘说道,“第一,我是个女人古往今来,你见过女人抛头露面进献这种丸药的吗?第二,‘春水社’是什么?拜天主的!圣上最讨厌的,就是洋人和我们这种人了!晓得了我的真实身份,不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不把我抓起来就好了,还会服用我进的丸药?”

    顿一顿,“而你们‘云府’嘛……嗯,‘求子’什么的,整个越南,不就你们柳杏圣母最最灵验吗?其余的,还用我多说吗?”

    “嗯,这倒也是……”武光青沉吟着,“如此说来,这件事情,你还真用的着我呢!”

    顿一顿,“不过,这样的丸药,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怎么,你在宫里头有熟人?”

    “当然,”善娘说道,“不然的话,咱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跟你说吧,乾成殿总管杨义,与我有旧,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什么都安排好了!”

    武光青大为意外,“杨义?那可是圣上身边第一个红人儿!居然……与你‘有旧’?”

    “是啊!”

    “嘿嘿!”武光青坏笑着,“幸好,他是个太监!不然,我这份儿飞醋,可就吃的大喽!”

    “你尽管吃!”善娘笑道,“不过,话可说在前头,到时候,不管‘上头’赏赐下来多少好处,我一个、你一个、杨总管一个,我们三人,三一三十一!醋你尽管吃,就吃一水缸也无妨的,‘大富贵’嘛,你只能拿自己的那一份儿,可不许多吃多占哟!”

    ……

    武光青拿到“赤灶丸”后,果然如善娘所说,拿一个与他“有旧”的女善信“身体力行”了一番,这个女善信,便属于善娘说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那一种,然而武光青只不过服了一粒“赤灶丸”,便威不可当,到了后来,女善信“婉转哀鸣”,几乎无法承受,武光青不由对“赤灶丸”信心大起。

    于是,又同善娘一起,琢磨出一套说辞,什么“陛下精源之厚,远过常人!只是圣天子天禀异常,精源之幽深,亦远过于常人,犹如潜龙在渊,等闲不肯现身,如以药石之力,激动这条潜龙,使之一跃而出,则其行云布雨之能,也是远过于常人!龙战于野,乃至飞龙在天,都不在话下!”

    然后,带了药丸,南下顺化,来寻杨义。

    到了顺化,确如善娘所说,“什么都安排好了”,武光青很顺利的和杨义接上了头,很顺利的进了宫,觐见了嗣德王,然后轻轻松松的,就叫嗣德王相信了他那套“精源幽深”“潜龙在渊”的鬼话,并开始服用“赤灶丸”。

    *

    武光青边哭边说,竹筒倒豆子一般,而且,审问人员叫他从头到尾反复了好几次,细节都没有出入,不像是假的,因此,暂时没有对他动刑。

    接下里,提审整个事件中最关键的一个角色杨义。

    杨义一进审讯室,便放声大哭,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已驾崩了的“圣上”,审问人员相互以目:这个戏,真的是做的很足的了!

    杨义哭的语不成声,整个人瘫软在地,最后,审问人员不耐烦了,大声喝止,杨义尤呜呜咽咽,一副“不能自己”的样子,主审的大喝“给我打”,杨义挨了一鞭子,一声惨叫,这才算“止哀”了。

    好了,开始正式做供。

    杨义说,他与善娘,确实“有旧”善娘是他一个幼时朋友的女儿,那朋友临终之前,托他照应独女,他答应了,不过,彼此来往,也不算多,自从善娘入了教,又长居北圻,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前些日子,善娘突然来找他,说是有法子治好圣上“精竭”的大恙,他觉得,善娘说的“精渊幽深”、“潜龙在渊”什么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对“求子”最灵的“云府”,又一向很有信心,这才答应了善娘,向圣上推荐武光青。

    大人们,俺对陛下忠心耿耿,一门心思,都是为了陛下好,无论如何,不能有任何对陛下不利的企图啊!搞成目下不可收拾的局面,根本是当初逆料之不及啊!

    杨义的戏,虽然做的很足,供词却早早就露了破绽:

    “精渊幽深”、“潜龙在渊”那一套,是武光青想出来的,虽然善娘也出了些主意,不过是拾遗补缺,而善娘向杨义“推荐”武光青,却是在此之前那个时候,善娘还没有去找武光青说“大富贵”的事情,那么,杨义又怎么晓得“精渊幽深”、“潜龙在渊”这一套的呢?

    事到如今,还在饰词狡辩?

    好,暂且不废话了

    大刑伺候!

    *

第三零六章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颇出意料的是,这个杨义,虽然只是一个太监,却是颇为硬气,三木之下,惨叫不绝,尿都遗出来了,也只肯承认:

    善娘来找他的时候,确实没有说过什么“精渊幽深”、“潜龙在渊”一类的话那个时候,他就晓得,“赤灶丸”其实就是一种春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杨义说:这七、八年来,内忧外患,国势日下,我就没有看过圣上露过几天笑脸的唉,我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我想着,“赤灶丸”能不能有助于圣上诞育皇嗣,且不去说它,至少,可以叫圣上在女人身上散一散心,这个,也算是……“为圣主分忧”了吧?

    主审官冷笑:你还真能替自己脸上贴金!进献春药,居然叫做“为圣主分忧”?如是,古往今来,天底下就没有佞了!好,这一层,暂且按下不说,说说你的“见死不救”怎么,这就是你的赤胆忠心?

    哎呀,大人,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进入内寝的时候,我是真以为圣上已经驾崩了啊!那张御榻极大,且摆在地台之上,彼时,圣上又是倚靠在榻背上的,呃,这个,不比几位娘娘也在御榻之上,彼时,我和瑞国公,距离圣上,其实多少是有一段距离的,有些细节,看不清楚,也是有的……

    矫诏呢?!

    矫诏?呃,这个,这个,呃……唉,我是这样想的,圣上无嗣,瑞国公既是圣上唯一的养子,自然就是圣心默定的“太子”了!圣上驾崩,“太子”继位,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圣上发病,口不能言,如果……如果他能说话的话……呃,一定会说“传位于瑞国公”吧?我只是……只是揣摩圣上的心意罢了!唉,我跟了圣上这许多年,圣上的心意,我还是了解的……

    还有,我想着,对于继位的人选,圣上若没有留下明确的遗言的话,保不齐,这张宝座,就会你争来、我争去的,保不齐,国家就此乱了套!目下……呃,正是“多事之秋”,这个……乱上加乱的,不大好吧?呃,我也是为国家社稷着想啊……

    难为你还晓得“为国家社稷着想”啊!哎,如果你不是个太监,是不是该像胡威一样,请你去做大学士呢?

    呃,这个……

    好吧,看来你“为国家社稷着想”的太多了些,脑子晕的太厉害了些,一副夹棍,不足以叫你完全清醒过来,咱们换些花样吧!

    ……

    各种“花样翻新”,没完没了,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终于,血肉模糊、几已不成人形的杨义,彻底崩溃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

    事实上,杨义与善娘,并没有什么“旧”他们俩,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真正与他“有旧”的,是阮景祥法兴洋行的买办、春水社的“大护法”。

    大约五年前,《壬戌和约》签署之后,杨义就做了阮景祥的线人,向阮通报各种宫闱秘闻,所为呢,则无外乎一个“钱”字。

    不过,杨义、阮景祥是从来不直接见面的,阮景祥的要求,杨义的情报,都通过中间人传递,支付给杨义的报酬,也通过中间人转交。

    杨、阮的身份都很敏感一个是嗣德王的近侍、乾成殿的总管,一个是法兴洋行的买办、众所周知的富浪沙在沱的“代理人”,杨、阮如果直接见面,一个不慎,落入旁人的眼中,必然引起严重的怀疑。

    同时,杨义虽然明知阮景祥和法国人的特殊关系,但他从来没有问过,他出售的“秘闻”,阮景祥到底拿它们派了什么用场呢?

    虽然,杨义心知肚明,这些情报,最后必然都汇总到了西贡的交趾支那总督府,可是,只要不挑明了,他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从阮景祥那儿拿钱。

    几年来,杨义一直只是为阮景祥搜集各种“宫闱秘闻”,并没有为他做过别的什么事情,阮景祥也没有提过什么额外的要求,但自从“钦使护卫团”抵越之后,中、法矛盾愈演愈烈,情况发生了变化。

    阮景祥方面,不止一次暗示,杨义如果可以协助法国人,如拉格朗迪埃尔所说的,“请越南国王早一些去和父亲、祖父、曾祖父会面”,他将得到一笔巨额酬金一生享用不尽!同时,法国人将保证杨义余生的安全事后,他可以移居西贡,乃至法国。

    一开始,杨义是坚拒的,并表示若阮景祥坚持这样的要求,大家就一拍两散;若逼得急了,他就向嗣德王出首他服侍了圣上几十年,主仆情分十分深厚,圣上又一向宽宏大量,未必就会要了他的脑袋。

    阮景祥只索罢了。

    后来,法国援军大举开到,阮景祥变更了要求:

    不必杨义亲手“谋弑”,他只要协助向嗣德王进贡“赤灶丸”就好了;嗣德王服用“赤灶丸”之后,万一有什么“不讳之事”,杨义要力挺瑞国公,助其顺利登基,如此,他就有了“定策之功”,瑞国公继位之后,将倚他为左右手,他获得的好处,可就远不止于之前说的“巨额酬金”了!

    操纵朝政,“贿遗珍宝,四面而至”,甚至,裂土分茅,封公封侯,都不在话下了!

    杨义终于心动了。

    一来,法军兵力雄厚,杨义认为,法国必胜,清国必败,嗣德王这张宝座,十有**,是保不住的了,“主仆情分”再厚,也不必替“主”陪葬啊。

    二来,对他来说,阮景祥的新要求,风险较低而收益奇高

    圣上如果“马上风”挂掉了,进贡春药的人,当然是有责任的,不过,第一,这毕竟是“无心之失”,不能等同于“谋弑”;第二,这个春药,毕竟不是俺进贡的,俺顶多只是个“中间人”嘛!

    再者说了,瑞国公继位之后,谁还会来追究俺这个“定策功臣”的责任呢?

    收益呢?

    “操纵朝政”、“裂土分茅”

    哎哟我滴神啊!

    “巨额酬金”神马的,都不算什么了!大权在握,金子、银子还不是滚滚而来?

    那句话咋说的,哦,“贿遗珍宝,四面而至”!

    好!这个险,值得冒!

    就这样,武光青进了宫,“赤灶丸”进了嗣德王的肚子。

    胡威的“入伙”,也是杨义拉进来的。

    杨义和胡威的关系,本来就很好,他私下底对胡威说:

    圣上的身子骨儿,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唉!真叫人担心啊!万一有“不讳之事”,将军手握重兵,何去何从呢?

    这……

    杨义:瑞国公是圣上唯一的养子,本就该承继大统的,且聪睿仁孝,天下人都是晓得的!还有,这个……嗯,“国赖长君”!如果将军拥立瑞国公继位,就是……“定策首功”!新君登基之后,将军除了“赞襄政务”之外,我看,做个“首辅”勤政殿大学士,都是应该的!

    啊?

    胡威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踌躇半响,终于下定了决心:

    呃,那……我们该如何“拥立”瑞国公呢?

    杨义: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便定下了“大事一出,即传应和公、太平公等亲富宗室、重臣入宫,紧接着关闭宫门,隔绝内外,决疑定策”之“大计”。

    杨义说,他和胡威谋定之后,通知了阮景祥方面,不过,这些事情包括进贡“赤灶丸”在内,瑞国公都没有直接参与;富浪沙那边儿,应该有人直接和瑞国公联系,至于怎么联系的,“赤灶丸”的来历、他和胡威的“大计”,瑞国公又知道多少,就真的说不好了。

    这份口供,反复勘磨而来,应该是可信的杨义明显不会将什么罪责都自个儿扛了下来,拼得一身剐,也要替瑞国公和一众亲法宗室、大臣开脱,之前的熬刑,是为了替他自己开脱,保他自己的性命。

    不过,对于这份口供,有人满意,乃至如释重负,有人却不大满意。

    满意的是阮知方,不满意的是唐景崧。

    唐景崧的计划,是将这个案子往“谋弑”上头扯,借此兴起大狱,将越南宗室、政府中亲法的势力,一网打尽“矫诏”虽然也算“大逆”,但远不及“谋弑”来的严重,未必可据此借此兴起大狱,瓜连蔓抄,“一网打尽”。

    更何况,这个“矫诏”,严格说起来,只是杨义和瑞国公两个人的事儿,连奉诏入宫的应和公、太平公等人,都可以说是上了杨义和瑞国公的当呢?

    谋弑

    唉,照杨义的供词,这个“谋弑”,除了他自个儿,只能扯上法国人和阮景祥、善娘等“春水社”的人连胡威都不一定扯得上呢!

    这,意思就不大了。

    法国主使谋杀越南国王,如果坐实了,国际舆论自然大大不利于法国,可是,阮景祥、善娘不到案,单凭杨义的一面之词,是没有法子“坐实”的,中国拿法国主使谋杀越南国王做文章,法国是绝不会承认的,反会说“屈打成招”、“纯属污蔑”云云,在国际舆论战上,中国不见得能占法国多少便宜。

    而在中国打败法国之前,阮景祥、善娘在法军庇护之下,是到不了案的。

    咋办呢?

    继续“勘磨”杨义,逼他攀诬瑞国公?

    或者,直接“勘磨”瑞国公,叫他自承“谋弑”?

    *

第三零七章 反攻、翻盘,冤案、铁案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胡威落网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威之落网,可算是“自投罗网”。

    颇出乎唐景崧、阮知方等人的意料,胡威逃出皇城之后,非但没有赶在四门紧闭、全城大索之前,逃出京城,反而留在城内,藏了起来。

    第二天,入夜之后,他从藏身之处溜了出来,开始行动。

    做什么呢?

    “反攻”,“翻盘”。

    前文说过,禁军分为“内卫”、“外禁”,部分“外禁”参与了“丁导之乱”,叛乱敉平之后,由管带“内卫”的胡威,节制全部禁军;胡威有一个刎颈之交的结拜兄弟,叫做阮秀,原在“内卫”当差,胡威接手“外禁”之后,提拔阮秀管带“外禁”的右军,他“反攻”、“翻盘”的赌注,就押在阮秀身上。

    阮秀见到胡威,大吃一惊,嘴唇都有点儿哆嗦了:哎,我说哥哥,现在全城大索,到处正在抓你,你咋还在这儿涅?

    待听了胡威的“反攻”的计划,嘴上不出声,心里却连连叫苦:

    哎哟我滴个天爷,你介不是叫我把头往老虎嘴里伸吗?!

    胡威兀自封官许愿:大功告成之后,哥哥我做勤政殿大学士,兄弟你就是兵部尚书!

    阮秀心想:没脑袋的兵部尚书?

    “大哥,你不晓得,‘外禁’的这些个兵,都是软脚蟹,打不了正经仗的!平日里,最大的本事,就是欺负老百姓,顶多、顶多……抓几个小毛贼罢了!这个,若跟钦使护卫团见仗,我怕……”

    胡威大皱眉头,“打不了正经仗?那‘丁导之乱’又怎么说啊?连造反都敢,还说‘打不了正经仗’?”

    “唉!”阮秀说道,“‘丁导之乱’是被逼无奈啊!圣上逼着‘外禁’的兵替他起‘万年基’,工程浩大,工期紧急,又不给够吃的,如果不造反,不是擎等着累死、饿死吗?”

    “万年基”就是陵寝,嗣德王的陵寝称“谦陵”。

    “再者说了,”阮秀继续说道,“这个反,造来造去,不是也没造成吗?连个大宫门都攻不进去!”

    “这……”

    “还有,大哥,‘丁导之乱’的时候,咱们‘内卫’擎天保驾,同‘外禁’的叛军,杀的血葫芦似的,我手下的这支兵……呃,你晓得的,当年是尊室菊管带的,是参加过叛乱的呀!这个……可不见得个个都服我啊!平日里还好说,可是,叫他们跟着我再造一次反?我怕……呃,号召不起来啊!”

    胡威火了,“什么叫‘再造一次反’?瑞国公是大行皇帝唯一子嗣!大行皇帝驾崩前亲口说了,‘传位于瑞国公’!瑞国公继皇帝位,名正言顺,天经地义!这一回,咱们还是擎天保驾!造反的,是阮知方、张庭桂!是清国”

    说到这儿,想起清国是宗主,越南是藩属,天底下没有宗主造藩属的反的道理,只好打住,改口道: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藉口?哼,我看,你就是胆小!就是贪生怕死!就是……忘了咱们生死兄弟的情分!”

    你一句,我一句,两个“生死兄弟”吵了起来。

    胡威到底是大哥兼老上司,积威已久,最后,阮秀忍气吞声的说,好吧,就照大哥的意思办!不过,你得让我先跟下头的人打个招呼,先……布置一下再说!

    安置好了胡威,阮秀悄悄的叫过来两个亲信也是他的结拜兄弟,把事情说了,然后问,你们说,咱们何去何从啊?

    两个亲信异口同声:

    第一,以卵击石的事情,绝不能做!

    第二,内阁和枢密院联署的命令,说得清楚,“胡威矫诏谋弑,大逆不道,现已解去一切职衔,通缉在案,如若现身,立予捕拿,不吝重赏;若有窝藏乃至附逆情事的,严惩不贷,祸及宗族”则该如何趋福避祸,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

    阮秀心中猛地一跳:啊?

    两个结拜兄弟苦口婆心:大哥,胡威偷入“外禁”左军,这个消息,迟早是要泄露的!就是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跑去告密了!咱们如果放走了胡威,“上头”也好,“下头”也好,都不会放过咱们的!

    这……

    大哥,当机立断啊!再迟一些,说不定就赶不及了!就叫人赶在咱们前头了!到时候,非但一件眼看着到手的大功劳没有了,咱们还成了“窝藏”、甚至“附逆”!自个儿掉脑袋不说,一大家子也跟着倒霉啊!

    阮秀绕室彷徨,过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说道:

    好,就照你们说的办!

    就这样,胡威被他的“生死弟兄”五花大绑,送回了他前一天逃出来的皇城。

    有趣的是,胡威的两个亲信,确有先见之明:

    胡威偷入“外禁”右军的消息,果然泄露出去了,右军里头,也果然有人跑去告密,阮秀的动作若再晚一步,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

    胡威落网,颇给唐景崧以鼓舞,他决定照原计划,想方设法,将这个案子办成以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亲富”宗室为主谋的“谋弑”大案。

    至于杨义嘛只不过是一个负责执行的角色罢了。

    谋之于郑国魁,郑国魁表示,我的责任,主要在军事,政务方面,维卿你尽可以自作主张;当然,定案之前,要向辅政王请示。

    请示当然是要请示的,不过嘛,在此之前,先要搞掂越南人

    将此案定性为“谋弑”,尤其是把这个罪名安在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亲富宗室”的头上,需要阮知方、张庭桂的支持。

    张庭桂表示支持。

    张大学士一想到瑞国公等人居然要拿胡威这个“一介武夫”取代他这位“士林宗镜”而为“首辅”,气就不打一处来

    “谋弑”好!罪名愈重愈好!这班人,个个都该千刀万剐!

    然而,阮知方表示反对。

    而且,态度虽然委婉,却非常坚定。

    “维公,”他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目下,最紧要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新君登基,一件是收拾人心匪如此,政局不能安定!”

    顿一顿,“以‘谋弑’加之于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必然要兴起滔天大狱!则瓜连蔓抄,勘磨捶扑,朝野上下,一路哭声,不知……伊于胡底?到时候,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收拾人心’,又从何谈起?”

    再一顿,“另外,古往今来,新君践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加恩’没有个一边兴大狱,一边‘克承大统’的道理!若以‘谋弑’加之于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则必然要等到这件大案尘埃落定之后,才能转头去办理新君登基的大事如是,‘大事’就耽搁了!”

    张庭桂嘟囔,“也不见得能耽搁多久……”

    阮知方不搭理他,继续对着唐景崧,语气更加的恳切了:

    “大位虚悬,人心浮动,政局是安定不下来的!而政局若不能安定下来维公,北圻那边儿,咱们即将同富浪沙接战,顺化这儿,若纷纷扰扰,这个……与大局有碍啊!”

    唐景崧目光微微一跳,不由看了眼郑国魁,郑国魁面色依旧平静,不过,也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我记得,”阮知方说道,“维公你说过的,辛酉政变,两宫皇太后曾有谕示,‘和气致祥’,因此,顾命八大臣虽大逆不道,却只诛载垣、端华、肃顺等‘三凶’,其余五人,最重的处分,不过充军‘三凶’之外,与逆者竟然尽数保全了!这真正是天恩浩荡!两位慈圣的心胸气度,真正是叫臣下钦服不已啊!”

    唐景崧微微一笑,“天朝和越南的情形,毕竟不大一样再者说了,辛酉政变,到底也杀了载垣、端华、肃顺等三人。”

    “是,是!”阮知方说道,“不过,我想……事不同而理同!关键是两位慈圣‘和气致祥’的懿训,咱们做臣子的”

    说到这儿,虚虚的拱了拱手,“应该仰体天心、仰体天心啊!嘿嘿,嘿嘿!”

    这个话,唐景崧无论如何不能反对,只好点了点头,“是!”

    “‘谋弑’为‘大逆’之最,”阮知方说道,“一旦坐实了,律有明文,不分首从,一律凌迟处死!到时候,再怎么‘加恩’,也不过‘斩决’,顶多、顶多,赏一个全尸或者‘绞决’,或者‘赐死’。”

    顿了顿,“维公,一旦定了‘谋弑’,咱们可就没有任何腾挪余地了啊!‘和气致祥’四字,是无从谈起了!”

    唐景崧心想,我本来也没想什么“和气致祥”、要什么“腾挪余地”我本来就是打的一个“不分首从”的主意。

    不过,嘴上没说什么。

    “此其一,”阮知方继续说道,“其二,此案若要办,便要办成铁案!要经得起千秋的史评!不然,莫说你我将为后世讥刺,就是当下,恐亦有大可虑者!”

    “铁案”、“史评”、“讥刺”云云,暗指以“谋弑”加之于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证据不足,有“欲加之罪”之嫌。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当下即有‘大可虑者’?”唐景崧眉毛微微一扬,“含翁,这话怎么说呢?”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42/ 第一时间欣赏乱清最新章节! 作者:青玉狮子所写的《乱清》为转载作品,乱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