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乱清TXT下载乱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清全文阅读

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五三章 犁庭扫穴

    “短期之内,”关卓凡缓缓说道,“适当增加辎重队的兵力,是必要的”

    顿一顿,“不过,只能‘适当’,不然,兵力不敷分配;而且,也只能‘短期’,时间一长,兵力的分配,依旧不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再一顿,“另外,要严令部队通过山坳等危险地带之前,严格执行‘前出侦查、搜索前进’之条例!”

    施罗德、田永敏:“是!”

    “毋庸讳言,”关卓凡说道,“这些措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事实上,就连‘标’,也未必真正能‘治’。”

    顿一顿,“运输辎重的线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没法子变动,敌在暗,我在明,如果只有上述措施的话,咱们便始终不能摆脱被动挨打的局面。”

    “这……是。”

    “必须‘治本’!”关卓凡加重了语气,“而且,这个‘本’,现在就得动手‘治’,不能等到战争结束!不然,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嘛,如果是次战争打赢了,还是有一点儿的不过,那个意义,就仅限于“报复”了;如果是次战争打的不汤不水,甚至打输了,就确实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了这个“本”,根本就轮不到你去“治”了嘛!

    施罗德、田永敏再次应道:“是!”

    不过,这个“是”字,底气明显不是太足。

    所谓“治本”,无非两条路,一条是“犁庭扫穴”其难度之前已经说过了;一条是“招安”可是,吴鲲已经和法国人勾搭在一起了,且多半以为“中必输”,接受“招安”的可能性,似乎……不会太大吧?

    关卓凡晓得下属们在想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对于吴鲲本人,以及所部参与了是次袭截我辎重部队的大头目,你们就不要想着‘招安’了!他们的头,我是要定了的!此仇岂可不报?此耻岂可不雪?”

    那就剩下“犁庭扫穴”一条路了。

    这个“副本”,难度虽然很大,可是,听着也十分醒神,连曹、许在内,四位下属,齐声应道,“是!”

    “轩军的主力部队,”施罗德说道,“即将同敌人主力部队接触,似不宜别分一军去剿匪再者说了,即便没有兵力分配的问题,拿大部队进山去打土匪,效果也不见得好,有些……嗯,‘大炮打蚊子’的意思。”

    说到这儿,踌躇了一下,“本来,特种合成营是最适合办这个差使的,可是”

    打住了。

    “是啊,‘本来’”关卓凡微微一笑,“可是,法国人那儿,有一个‘混合步兵团’,里头有一堆的什么‘祖阿夫营’、‘土尔科营’、‘猎兵营’、‘外籍军团营’,咱们的特种合成营,要留着同这班‘精锐’较量嘛!”

    “呃……是!”

    “轩军原有的部署,”关卓凡说道,“是不能轻易变动的至少不能大动;剿匪这个差使嘛”

    下属们都想:这个差使,交给绿营?

    关卓凡却转了话头,看向曹毓瑛、许庚身: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吴鲲的来历,两位更加清楚一些,请说一说吧!”

    二人齐应道:“是!”

    曹、许二人,曹毓瑛的位份更高些,在军机处的排名也更前些,本来,这个汇报,该以他为主,但曹毓瑛想,辅政王将许庚身也喊了过来,当然不是只是叫他“听报告”来的,再者说了,洪杨作乱的那些年,西南的军事,许庚身也确实比自己更加熟悉些,于是,对许庚身说道:

    “星叔,西南故事,你更加熟悉些,请你替王爷回吧!”

    许庚身当仁不让,点了点头,“好!我说漏了的,请琢如你补阙。”

    顿一顿,“吴鲲是广西土著,其父名叫吴凌云,洪杨乱起,吴凌云趁机扯旗放炮,势力愈来愈大,咸丰十一年,嗯……即西历一八六一年,建立伪延陵国,僭据伪号‘延陵国王’,造伪‘延陵玉玺’,以太平府为伪都,并立吴鲲为伪太子。”

    施罗德的脸上,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情,他只晓得,进入越南之前,吴鲲是一个“民变”的大头子,却没想到,他和他的老爹,居然还建立过一个什么“国家”?自己还做过什么“太子”?

    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辅政王干脆利落的关上了对吴鲲至少其本人“招安”的大门?

    施罗德来中国已久,已早就明白中国人的“一天不容二日”的规矩了,吴鲲既然建立过“延陵国”,政府和吴鲲的矛盾,便是不可调和的即便吴鲲投降,政府也不会接受;政府可以接受他的部下的投降,但是,绝不会接受他本人的投降。

    就是说,即便吴鲲没有袭击我军辎重部队,没有“雪耻”、“报仇”的问题,政府也不会对吴鲲“招安”。

    “吴氏父子虽同洪杨有所勾连,”许庚身继续说道,“不过,并非‘拜上帝会’一路,吴氏父子的出身,是天地会一路的。”

    说到这儿,想着“天地会”什么的,田永敏应该是晓得的,不过,施罗德就未必了了了,于是补充说道,“‘拜上帝会’为洪逆手创,天地会却是本朝开国之初就已有了也是个‘秘密会社’。”

    施罗德晓得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延陵国’的招牌一挂出来,”许庚身说道,“朝廷理所当然就要‘重点关照’了,两年之后同治三年,即西历一八六三年,官军攻陷其伪都太平府,吴凌云死于战阵之中,吴鲲继其伪位,并率领残部,退往镇安府、归顺府一带,官军紧追不舍,吴鲲一退再退,终于退入了越南的境内。”

    说到这儿,看向曹毓瑛,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曹毓瑛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征剿伪‘延陵国’的主将,是冯萃亭吧?”

    “哦……对!”

    许庚身话音刚落,田永敏已经轻轻的“哦”了一声;而对于“萃亭”二字,施罗德却还反应不过来,许庚身看向施罗德、田永敏,微笑说道,“冯萃亭的大号,上‘子’下‘材’就是目下的广西提督。”

    施罗德也“哦”了一声,随即欢然说道,“原来是冯子材!虽然一直未曾谋面,但我们其实已经是老朋友了!我们在公事上的接触、合作,已经很多了!”

    轩军自镇南关进入越南,其辎重屯在广西境内,广西是入越轩军的大后方,而且,双方轩军和桂军又联合护送辎重,“接触和合作”,自然是很频繁的。

    “王爷,”许庚身又看向关卓凡,“我记得,你对冯萃亭,有过‘智勇双全,斑斑大才’的考语;而且,其出任广西提督,是刘子默调任云贵总督、并‘钦差督办云、黔、桂三省军务’时候的事情”

    顿一顿,“就是说,冯萃亭之出任广西提督,本就有关于对法战争是吧?”

    关卓凡微笑着点了点头。

    每一个人都想到了,若就派这位冯萃亭去剿吴鲲,岂非……“人地两宜”、“四角俱全”?

    同时,也不由得都冒出了类似的念头:王爷的谟算,真正叫做“深远”啊!

    佩服,佩服。

    “刚进入越南的时候,”许庚身说道,“吴鲲对越南朝廷表示‘衷心效顺’,越南人既拿他没有法子,就只好顺水推舟,封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反正是个虚衔。”

    “但过不了多久,吴鲲就翻了脸,一举攻取了高平省城,派官设卡,抽捐征税。高平总督范芝香无可如何,只好向天朝求援,天朝乃派军入越,在顺化派出的剿抚使翁益谦、副提督阮曰成的协助下,大破吴鲲。”

    说到这儿,笑一笑,“是次带兵入越的,还是冯萃亭。”

    嗯,果然是合适的人选啊。

    “可是,天朝军队撤走之后,吴鲲纠集残众,返身杀回,大破越军于谅山,副提督阮曰成阵亡,总督范芝香被俘。”

    “这两年,北圻一带,吴鲲成了事实上的土霸王,为所欲为,把越南人折腾的很惨,后来,越南朝廷终于下定了决心,彻底拔除这根入骨之钉,乃派黄佐炎为‘北圻经略使’,进剿吴鲲。”

    “这位黄佐炎,娶明命王的女儿,是不折不扣的驸马,也是嗣德王的正经姑父,素有‘能员’之名嗣德王派自己的姑父出马,确实是下定决心,要‘灭此朝食’了。”

    “可是,很明显的,如果没有天朝的帮助,单凭越南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剿灭吴鲲。”

    “事实上,‘升龙战役’之前,黄佐炎和吴鲲已经不大不小的打了好几仗了,然而输多赢少,只能勉强维持一个不尴不尬的对峙的局面。”

    “之后的情形,就无需我赘言了。”

    说到这儿,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还有,吴鲲所部,分为黄旗军、黑旗军、白旗军三支,皆以三角七星旗为帜所谓‘七星’,是指北斗七星形制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黄旗军的头目,叫做黄崇英;白旗军的头目,叫做盘文二;黑旗军的头目,叫做刘永福。”

    “其中,黄崇英、盘文二为吴鲲嫡系;刘永福却是个‘外来户’。”

    “哦?”施罗德很感兴趣的样子,“怎么说呢?”

    “刘永福也是天地会一脉,”许庚身说道,“不过,是在吴凌云战死、吴鲲撤出太平府之后,才率部投入其麾下的。”

    “刘永福危难来投,同时,也有‘胆艺过人,重信爱士’之誉,颇得吴鲲器重,不过,因为不是吴鲲的嫡系,所以,虽然黄、白、黑三旗之中,数黑旗战力最强,但在排序上,刘永福却只能敬陪黄崇英、盘文二的末座。”

    “我明白了!”施罗德说道,“王爷之所以关心战场上是否出现了黑色三角七星旗,是因为可据此判断,刘永福是否参与了袭截我辎重部队?如果刘某没有参战,说不定,在袭截我军辎重一事上,吴、刘意见相左,而刘又不是吴的嫡系”

    顿一顿,兴奋起来,“那么,也许,这个刘永福,会成为我们击破吴鲲的一个绝好的突破口!”

    “你说的不错,”关卓凡点了点头,“不过,也不能过分乐观也许,刘永福是奉派了留守老营的差使;也许,吴鲲认为,黄、白二旗的人手,已尽够用了,犯不着三个旗都出动”

    顿一顿,“不过,我相信,刘永福其人,不会乐意跟法国人混在一起‘延陵国’什么的,再如何悖逆,到底也只是中国人的家务事;可是,如果同法国人勾搭在一起,就是汉奸了!我相信,这顶‘汉奸’的帽子,刘永福是不会乐意戴的!”

    再一顿,“无论如何,这个口子,还是要很下一番气力,看看能不能撕的开刘永福肯斩吴鲲来降,当然最好;若他不肯亲手加害故主,也无妨只要他肯率黑旗反正,朝廷一样会接纳的!”

    “是!”

    曹毓瑛、许庚身都有些奇怪,刘永福只不过是一个极小的角色,但是,很明显的,辅政王不但晓得这个人,还似乎颇了解其为人似的;而刘某在不在乎戴上“汉奸”的帽子,就是许庚身也是没有把握的“胆艺过人,重信爱士”啥的,并不能说明他“不会乐意跟法国人混在一起”啊!

    当然,说奇怪,也不奇怪,反正,俺们王爷,一向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嘛!

    “这样,琢如”

    曹毓瑛立即微微俯身,“请王爷吩咐!”

    “入越征剿吴鲲的差使,就交给冯萃亭去办吧!”

    果然。

    “是!”

    “桂军本就习于翻山越岭,”关卓凡说道,“山地作战,本就是桂军的看家本事,冯萃亭这个广西土著,更是个中之翘楚越北、桂南,地势相连而仿佛,对桂军和冯萃亭来说,算是人地两宜了!”

    “是,王爷睿见!”

    “这等于另开了一条战线了!”关卓凡说道,“幸好,这条战线不算太长,而咱们已经在广西境内,屯了足够多的辎重、军粮,轩军之外,也尽够桂军用的。”

    “王爷谟算深远!”

    关卓凡微微一笑,“不过,军饷方面,还是要抓紧时间,替冯萃亭将银子筹足了。”

    “是!”

    “至于轩军”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大部队当然是不能动的;不过,特种合成营嘛”

    顿一顿,看向施罗德、田永敏,“咱们有两个特种合成营,若从其中抽出一个连来,对法作战,会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影响呢?”

    施罗德和田永敏对视一眼,同时微微摇头,“不会!”

    “那好,就抽一个连出来,参与征剿吴鲲!”

    “是!”

    “不过,有一点必须分外留意”关卓凡说道,“这个连,可不能做普通部队使用!该怎么用,冯萃亭不晓得,你们二位,可是晓得的!”

    “是!”

    “万山从中,追剿滑匪,并不能预订时限,”关卓凡说道,“但至少要做到以下一点要逼得吴鲲自保不暇,再也没有多余的气力,来骚扰我们的后勤补给线!”

    “是!职等谨遵王命!”

    散会之后,辅政王践约,亲自领路,带着曹毓瑛和许庚身,在“关大营”里,“前后左右”的转了一圈儿。

    曹、许辞去之后,关卓凡、施罗德、田永敏三人,还有一个内部会议要开。

    “情形有些古怪,”关卓凡微微皱眉,“按说,这些天过去了,升龙的法国海军,应该已经解缆北上了才对呀!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没有收到相关的报告呢?”

    *

第一章 开会,开打

    升龙,原河宁总督衙门,法兰西帝国“远东第一军”司令部,军事扩大会议进行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远东第一军”团长以上军事主官都到了,除了军长阿尔诺、第一师师长莫雷尔以外,还包括:

    第三十五团团长尼格里,第四十七团团长伯多列威兰,第五十一团团长厄德,第五十九团团长艾尔明加,混合步兵团团长热雷米,混合骑兵团团长居伊,合成炮兵团团长戈尔敦,以及“远东第一军”的参谋长康斯坦丁。

    除此之外,还邀请了海军的两位头脑“北京东京舰队”司令萨冈以及兼领该舰队第二分舰队的西贡海军司令穆勒。

    这里,有三点要说明一下。

    第一,关于“远东第一军”的组成和番号。

    彼时的法**队,除近卫军外,临战方设军、师一级编制,“远东第一军”成军后,将包括第三十五、第四十七、第五十一、第五十九等四个基干步兵团合编为“第一师”同“远东第一军”一样,这个“第一师”,也是一个临时性的编制,仗打完了,相关番号,就会撤销。

    所以,同“远东第一军”一样,这个“远东第一军第一师”也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不存在“远东第二军”一样,也不存在“远东第一军第二师”。

    而“第三十五团”、“第四十七团”、“第五十一团”、“第五十九团”,则为相关基干步兵团的固有番号。

    其余混合步兵团、混合骑兵团、合成炮兵团,独立于“第一师”,接受军长阿尔诺的直接指挥。

    仿佛于“远东第一军第一师”,这三个团,不同于四个基干步兵团的固有建制,虽然也叫做“团”,却都是临时编成的,番号也是临时性的,仗打完了,像“第一军第一师”一样,都要撤销,旗下各营,各自归建。

    第二,关于法军的参谋制度。

    贵为军参谋长,康斯坦丁的级别,却比几个团长还要低半级副团级,所谓“团长以上军事主官都到了”,有点儿不够准确。

    近现代的参谋制度,滥觞于拿破仑一世,皇帝陛下革命性的改造了军队的指挥系统,率先组织起专业的参谋军官团队,编组成司令部,辅助其战场指挥,自此,在指挥和组织的层面,“司令部”逐渐成为决定一场战争胜负之最关键。

    实话实说,相较于同时代的对手,法军的武器装备、兵员素质、以及具体的技战术,并没有什么更突出之处,但是,拿破仑依靠司令部制度,实现了对军队的更高效、更完整的指挥、控制,其指挥的部队,总是能够比敌人更快速的机动,并以机动调动对手,达致在预期的时间、地点、态势下,集中己方大部兵力、对阵敌方一部兵力的目的,形成绝对兵力优势,从而取得战争的胜利。

    拿破仑的军队,主要由大量缺乏军事素质的应征市民、农民以及语言、习俗迥异的盟国士兵组成;另外,彼时正处于工业时代前夜,没有电报、铁路可用,能够做到这一点,皇帝陛下端的是天才之中的天才呀。

    事实上,法国大革命之前,欧洲的战争,基本上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的机动作战不然,也不能被蒙古人虐的那么惨;自拿破仑一世始,由于其对军事指挥和组织的革命性改造,大规模机的动作战,才在真正意义上至少是以现代化的新面目出现在欧洲战场上。

    不过,拿破仑的参谋制度,到底还比较原始、粗疏,且主要着力于情报、通讯和后勤,至于策划、指挥,那是皇帝陛下一个人的事儿。

    这种过分仰赖司令官本人的天才的参谋制度,若司令官不是皇帝陛下本人的话,立马就玩儿不转了。

    拿破仑的总参谋长贝尔蒂埃便是一个绝好的例子。

    贝尔蒂埃是拿破仑建立司令部制度的最重要的助手,具有惊人的记忆力,部队的一切细节,例如人数、各级指挥官、宿营地、辎重以及相关调动等,皆了如指掌;非常善于使用地图,能够准确迅速的判断地形特点;擅长以最简明的语言描述最复杂的军事行动;亲自监督执行相关命令,确保其得到执行,并不走形、不变样;另外,体魄强健、精力充沛,可连续工作八昼夜……

    拿破仑如是评价贝尔蒂埃,“工作非常积极,每次我实地勘察和外出巡视都陪侍左右,而又从不耽误自己的公务”,“很会识图,通晓一切侦察手段”,“对于复杂的部队调动,发布命令、有条不紊、指挥自如”,总之,“具有一个优秀参谋长的一切素质”。

    作为参谋长,贝尔蒂埃如此得力,又同皇帝陛下的关系如此紧密,以致获得了一个“拿破仑的老婆”的雅号。

    拿破仑称帝,一口气封了十八员大将为元帅,这十八元帅之中,贝尔蒂埃名列榜首。

    两年后,贝尔蒂埃又被封为“德纽查特尔亲王”。

    然而,这位“具有一个优秀参谋长的一切素质”的元帅加亲王,一旦皇帝陛下不在身边了,要独当一面了,立即懵圈儿。

    一八零九年,奥地利入侵法国盟友巴伐利亚之时,贝尔蒂埃正代理大军团司令,皇帝“老公”既不在,“老婆”便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了。

    贝尔蒂埃无法判断奥军的主攻方向,折腾了一轮之后,把军队分成了三部分:一半法军驻界根斯堡,另一半法军驻奥格斯堡,而把巴伐利亚军队配置在他们之间的阿本斯堡。

    力备则分,这三个“堡”,彼此相距甚远,呼应不及,奥军若推进得够快,可以轻易将这三支军队各个击破。

    比较一下“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法,高下立现。

    幸好,奥军统帅卡尔大公也是被逼上战场的某种意义上,同贝尔蒂埃一样,都是赶鸭子上架战斗意志不高,行动缓慢;另外,皇帝“老公”及时赶到,于是,法军和“老婆”最终还是得救了。

    于是,战后,贝尔蒂埃长长的封号单上,又增添了“瓦格拉姆亲王”的封号。

    可是,法国入侵俄国,贝尔蒂埃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莫斯科大火之后,贝尔蒂埃一再请求准许他随侍“老公”回法国,但“老公”却命令他同军队一起留在俄国。

    于是,贝尔蒂埃就完全没了章法了:

    他按照习惯,对后卫部队发布老一套的命令,就好像后卫部队仍然有三万人似的;他甚至把阵地划给早已不存在的团和师;到了后来,实在不晓得该干什么好了,可又不想叫人看了出来,便就一些鸡毛蒜皮的、无足轻重的小事发布命令,或者,重复发布之前发布过的命令。

    似乎也不好单单嘲笑、指责贝尔蒂埃一人,事实上,拿破仑手下的大将,多半都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表明拿破仑如心使臂、如臂使指的参谋制度,对这些将领,产生过什么实质性的积极作用。

    而后继者不争气,法军的参谋制度,时至一八六八年之今日,依旧停留在拿破仑时代的水准,即,所谓参谋,只不过是司令官本人的参谋,所谓参谋长,不过是司令官的“首席参谋”,也即是说,法军的参谋,始终没有走出“司令部”,如普鲁士和轩军那样,建立独立的参谋部,更加没有形成“参谋本部”、“参谋总部”的概念。

    像普鲁士那样,以“参谋总部”指挥全军,就更更更不必说啦。

    这是为什么“军参谋长”只是一个副团长的缘故其实,就是一个高级参谋嘛。

    第三,海军的萨冈其实是很不乐意来参加陆军的这个会,原因为何,迟一点再说。

    好啦,水的够多了,该开会了开过会了,就开打!

    *

第二章 严阵以待

    康斯坦丁站在一副巨大的越南地图前,“进入升龙城的当天,我们就开始了对北圻敌情的搜集和分析工作,经过不懈的努力,再加上我们在北圻的朋友们的帮助,现在,敌军的部署和动向,已经基本在掌握之中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着,用手中的细木棒在地图上指点着,“敌军的部署,可以分为东、中、西三路”

    “东路,谅山北宁一线。”

    “中路,太原一线。”

    “西路,宣光山西一线。”

    顿了顿,“详细讲解之前,我要提醒各位先生的是,越南的地名,有一个很讨厌的地方,就是许多省份的名称,同其省府的名称,是一模一样的,譬如,我方才提到的这五个名字,全部都是这种情况”

    “谅山省的省府,就叫做谅山。”

    “北宁省的省府,就叫做北宁。”

    “太原省的省府,就叫做太原。”

    “宣光省的省府,就叫做宣光。”

    “山西省的省府,就叫做山西。”

    还没说完,听众之中,已不止一人笑了起来。

    “太滑稽了!”第一师师长莫雷尔的笑声尤其响亮,“越南人也太没有想象力了!或者……既没有想象力,又太懒惰了!连多想一个名字的脑筋,都懒得动!”

    顿一顿,“怪不得越南如此腐朽、颟顸、保守、落后!原因大约就在这里了太懒惰了!”

    “还有,”康斯坦丁微笑说道,“越南的省份,面积也实在太小了些算上割给我们的南圻六省,越南全国拢共有三十一个省份。”

    顿一顿,“我们可以把越南同他的庞大的北方邻居做一个比较如果不计蒙古、新疆等边疆地区,偌大一个中国,只有十八个省份;越南一个省的面积,只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州、甚至一个面积较大些的县。”

    再一顿,“因此,越南划分省域的时候,索性就用中心城市即省府的名字,作为省份的名字省事的很。”

    “他们倒是省事了,”莫雷尔笑骂,“我们可麻烦了!很容易搞混的嘛!”

    “是的,”康斯坦丁说道,“所以我要先做一个特别的提醒。”

    顿一顿,“不过,就算搞混了,关系也不大因为这些省份的面积,实在不算大,对于我们来说,攻占了中心城市省府,基本上就等于攻占了整个省。”

    “这倒是!”

    康斯坦丁略等了片刻,见没有人就这个问题发声了,便继续说了下去:

    “东、中、西三路,是一个纵向的分法;如果横向划分的话,可分为南、北两路”

    “南路,北宁山西一线。”

    “北路,谅山太原宣光一线。”

    “或者说,可根据距离升龙的远近,分为前、后两路”

    “前路,北宁山西一线。”

    “后路,谅山太原宣光一线。”

    “其中,北宁、山西这两个地方,距离升龙,非常之近”

    康斯坦丁一边儿说,一边儿拿细木棒在地图上指点着:

    “北宁,在升龙东北方向,距离升龙四十公里左右。”

    “山西,在升龙西北方向,距离升龙四十五公里左右。”

    “不消说了,”莫雷尔哼了一声,“我军向北推进,第一步,就是要将北宁、山西这两个地方拿了下来!”

    “是的!”康斯坦丁双拳虚握,做了一个合拢的姿势,“北宁、山西两地,不但从东北、西北两个方向,对升龙形成了一个包夹的态势”

    顿一顿,“而且,北宁、山西彼此距离,也不算远北宁至山西,大约六十五公里,彼此之间,还是一个互为犄角的态势。”

    混合步兵团团长热雷米眉头微蹙,“如此说来,中国人虽然撤出了升龙,但是,这个部署……还是颇有些章法的嘛!”

    莫雷尔心中冷笑:这就叫“有章法”?你这个所谓的“精锐”,就这样一点子眼界?

    莫雷尔第一次见热雷米的面,就觉得不对付。

    这个家伙大约是在北非呆的太久了,一张脸晒的黢黑,以致于除了皱一皱眉、扯一扯嘴角,看不出还会做别的什么表情;敬礼也很敷衍,手指虚虚的拢着,慢吞吞的抬起来,还没到额角,只在颧骨边晃了一晃,便软软的放了下来。

    莫雷尔不由心中暗骂:他娘的!晒黑了之外难道也晒蔫了吗?

    混合步兵团所辖祖阿夫营、土尔科营、猎兵营、外籍军团营,都以精锐著称,而将这四个精锐兵种,合编到一个团里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的事情,因此,莫雷尔总觉得,这个满脸黢黑、木无表情的热雷米,眼睛一定长到了额头上,心里头,十有**,是看不起自己这个“第一师师长”的。

    忍了一忍,没忍住,莫雷尔冷冷的说道,“这般战略要地,若都不晓得分兵固守,中国的统兵将领,不如直接回家抱孩子好了!”

    热雷米的嘴角,微微的抽动了一下,没再说啥。

    康参谋长本来是想附和热团长的话的,但莫师长这个话出来,康参谋长只好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尽量用没有什么感**彩的语调说道:“敌军具体部署,大致如下”

    “中国主力部队国防军‘轩军’,已前出谅山以南,并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驻北宁这部分人数最多,约八千五百人左右;一部分驻山西约四千人左右;还有一部分驻太原,这部分人数最少,约二千五百人左右。”

    “谅山应该还驻有一部‘轩军’,不过,暂时数目不详。”

    “另外,山西驻有一部分广西地方部队中国人叫做‘绿营’的,人数大约也在四千人左右。”

    “越南人的军队,也就是黄佐炎统率的征剿吴鲲的那支军队,分成两部分,大部驻宣光,大约八千至九千人左右;其余驻山西,两千人左右。”

    “山西敌军‘轩军’、‘绿营’以及越南军队总计一万人左右。”

    “如此说来,”阿尔诺开口了,“北圻敌军总数,如果不计谅山,大约在三万人左右;其中,中国国防军‘轩军’,大约在一万五千人左右。”

    “是的!”

    “顺化及海云岭,”阿尔诺说道,“还驻有大约四千至五千的‘轩军’”

    顿一顿,“就是说,驻越‘轩军’总数,大约接近两万人。”

    “呃……是!”

    其实,这些数据,开会之前,康斯坦丁就向阿尔诺做了汇报,此时,阿将军在会议上再“强调”一遍,有如下的潜台词:

    北圻我敌兵力对比,是一万八对三万,敌人占有明显的兵力优势;换一个比较法儿,整个越南,我的“远东第一军”对“轩军”,是一万八对二万,旗鼓相当,我亦不占任何优势。

    做这样的对比,目的是要说明两件事情:

    第一,我并非以众凌寡潜台词是,我的胜利没有水分,含金量是比较大滴。

    第二,说给海军听我陆军对敌,并没有绝对的优势,需海军襄助一臂之力。

    这是萨冈和穆勒受邀参加会议的原因,也是萨冈不乐意来参加这个会议的原因。

    将军大人的心思,不是每一个人都留意理解,有人另有关注点。

    “原先的情报,”第五十九团团长艾尔明加说道,“北圻的中国国防军……哦,‘轩军’,大约在一个师上下,现在看来,不止于一个师了如果再加上谅山的那支数目不明的部队,总数一定更多。”

    顿一顿,“是原先的情报不够准确呢?还是升龙战役之后,又有新的‘轩军’进入越南了呢?‘轩军’的驻地不是在北方吗?中国没有铁路,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通过陆路向越南增兵;海路升龙战役之后,似乎没有任何‘轩军’走海路向南调动的信息啊?”

    这个问题问的很到位,康斯坦丁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滞了一滞,只好说道:“原先的情报,存在着一定的偏差,也是可能的,毕竟,这些情报,主要是西……呃,主要是……这个,通过‘春水社’等教团获得的,他们……呃,毕竟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

    “西”字的后头,本来还有个“贡”字,“西”字一出口,康斯坦丁突然想起,“西贡海军司令”也在座呢!于是,将个“贡”字咽了回去,将情报“存在着一定的偏差”的责任,推给了“春水社”。

    不过,大伙儿都听出了他话中之原意,“西贡海军司令”就更不必说了,那个脸色,较之萨冈的木无表情,更加之难看了。

    除了“西贡海军司令”本人,没有人想到,西贡的情报是不准,不过,这个“不准”,不是往少里报,而是往多里报升龙战役,中国投入陆路战场的军队,只有两个营,到了交趾支那总督府的报告里,大大的膨胀成一个师了。

    “西贡海军司令”转着念头:既如此,中国国防军“轩军”凭空多冒出来的,就不是三五千人,而是一万三五千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没有一个人想得到包括“西贡海军司令”轩军“凭空冒出来的”,其实还不止于这一万三五千人。

    *

第三章 水陆并进,南北夹击

    “北圻的中**队,”阿尔诺说道,“是升龙战役之前还是之后进入越南的,并不重要反正,目下,就是这个数字,反正……嗯,都是要被消灭的!”

    咦,阿将军很少说这样子霸气的话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莫雷尔马上接口,“不管他什么数字多三、五千也好,少三、五千也好,反正都是要被抹掉的!”

    阿尔诺微微一笑,对康斯坦丁说道,“你继续吧!”

    康斯坦丁刚要回“是”,阿尔诺又说道,“莫雷尔将军方才说的不错,我军向北推进,北宁、山西两地,一定是要先拿下来的只不过两地之中,先打哪一个,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顿一顿,“你就着重介绍这两个地方的情况吧!尤其是地理。”

    “尤其是地理”一句,阿尔诺微微加重了语气,而康斯坦丁也是心领神会这是说给海军那两位听的。

    于是点了点头,“是!”

    顿一顿,“先说山西”

    “山西为敌西路之门户,敌若失山西,后头的宣光也就难保了!特别是驻宣光的,只有越军,没有中**队,相信可以为我轻易攻取!”

    “宣光若下,通向中国云南的道路,就算打通了!”

    “当然,我们不一定从云南进入中国,毕竟,我们对中越云南边境的地理,还不熟悉,也不清楚,红河的上游,是否适于行驶大吨位的船只?”

    “目下,我们还是首选东路即从广西进入中国。”

    “再说北宁”

    “北宁为敌东路门户,北宁一下,我之兵锋,可以直指谅山;谅山一下,中国广西边境要隘镇南关便在望了!”

    “至于中路的太原,主要的作用,在于联系东、西两路,尤其是宣光和谅山,宣光、谅山既下,太原就成了孤军,东、西两面受敌,支撑不了多久的。”

    “到时候,太原守军,自动弃城,也是很有可能的!”

    康斯坦丁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最重要的山西和北宁的“地理”,阿尔诺不动声色,先点了点头,“很好!整个态势很清晰了!”

    顿一顿,“回到‘南路’来具体说一说山西、北宁吧!”

    “呃……是!”

    “山西,位于红河南岸”

    康斯坦丁的细木棒,点在地图上,自升龙始,向左上方斜斜的划上去,“红河是个西北东南的流向,从升龙出发,溯红河而上,可达山西,一登陆,就是山西城的北门了。

    顿一顿,“当然,山西的地理,同顺化、升龙还是有些不同的其北门距河岸,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再一顿,“这一段,为敌重点设防之地带,敌军经已在此挖了不少壕沟、修了不少工事了。”

    “就是说,”阿尔诺慢吞吞的说道,“敌人认为,山西的主要的威胁,来自于水路。”

    “是的!”

    顿一顿,康斯坦丁说道,“我军亦可沿红河南岸,陆路向山西进军这条路,最终直抵山西城的东门。”

    再一顿,“当然,最理想的方案,是水陆并进,同时在北、东两个方向,向山西发起进攻。”

    说到这儿,有意无意的,目光向“海军那两位”转了过去,萨将军依旧面无表情,穆将军的脸色,依旧那么难看。

    康斯坦丁倒有点儿后悔了:方才说话,不小心得罪了这个穆勒,希望陆军之所求,这个家伙别从中作梗吧!

    “好,这是山西,”阿尔诺说道,“北宁呢?”

    “北宁的地理,”康斯坦丁说道,“相当特别,其与河流的关系,较之山西,更为密切”

    先给北宁下一个“与河流关系密切”的考语,然后,指指点点:

    “各位请看,北宁东三十余公里处,有一个地方,叫做‘三江口’,顾名思义,此为‘三江’裘江、六头江、新河三条河流交汇之处;‘三江’在此交汇后,再一分为二,一曰河,一曰太平江,分别东流入海。”

    “其中,与北宁有大关系者,为六头江、新河、太平江。”

    “六头江北宁北临六头江,这一点,同山西北临红河,非常之相像!”

    “新河在北宁南二十五、六公里处自西而东流过。”

    “可以说,北宁为六头江、新河两江南北所夹。”

    “当然,六头江距北宁极近,新河距北宁较远一些。”

    “再来看太平江经海阳入海,所以,如果我们自海阳出发,溯太平江北上,即可通过三江口,进入六头江,直薄北宁城之北门!”

    顿一顿,“而海阳已经是在我们手里了!”

    说到这儿,看向阿尔诺,“进入升龙之后,阿尔诺将军立即做出分兵攻取海阳的决定,这是非常有战略远见的!”

    事实上,法人之得海阳,谈不上什么“攻取”。

    海阳位于升龙东南,而升龙以南,是没有任何中**队的;至于越南人海阳也没有什么正经的越南“官军”,法军一到,海阳地方,官吏衙役,一哄而散,法人未发一枪,兵不血刃的就“攻取”了海阳。

    “海阳这种战略要地,”莫雷尔冷笑着说道,“中国人居然不置一兵一卒或许,根本就没有认识到海阳的重要性吧?”

    微微一顿,“如此部署,叫做‘有章法’?哼哼!”

    这句话,“前后呼应”,还是放不过热雷米。

    热雷米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抽搐了一下,不过,黢黑的脸庞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阿尔诺觉得莫雷尔有些过了,说道,“海阳在升龙以南,中国人连升龙都放弃了,自然不会在海阳保持兵力,不然,海阳一支孤军,难以自存,就帮不上北宁的什么忙;而且,力备则分,还影响北宁和山西的防务。”

    既然领导发话了,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样子,莫雷尔轻轻的“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阿尔诺转向康斯坦丁,“就是说,进攻北宁,最好也是如进攻山西一般,水陆并进?”

    “是!”

    “新河渡口的那个地方,叫做慈山,是吧?”

    “是!”

    “水陆并进”阿尔诺沉吟了一下,“就是说,嗯,陆路,自升龙出发,先后渡过红河、新河,沿慈山大道,一路向北,进攻北宁城的南门?水路,自海阳出发,溯太平江、六头江,登陆之后,直薄他的北门?”

    微微一顿,“南北夹击?”

    升龙在红河西岸,而新河在升龙以北同红河交汇,因此,从升龙出发,走陆路进攻北宁,必须先东渡红河,再北渡新河。

    康斯坦丁:“是!”

    阿尔诺转向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海军那两位”,皮笑肉不笑的,“萨冈将军、穆勒将军,你们看”

    *

第四章 横行三圻,唯我独尊

    萨冈原本计划,一俟各舰补充煤、水、粮食等物资以及检护机械的工作完成,即解缆东去,连舰队的“第二批次”都不等了,至于他心心念念的、法兰西帝国最新锐的、还泊在土伦军港法国的土伦的“阿米德”级战列舰,就更加先放一放再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补充物资、检护机械的工作,当然一早已经完成了,之所以时至今日,“北京东京”舰队依旧窝在升龙,是因为阿尔诺提出了一个奇葩的问题:

    中国的那支“越南分舰队”,确实已经离开了红河,可是,其后的去向,并不明朗,如果他们偷偷的躲进广西沿海的某个港口即北部湾的某个港口,待“北京东京”舰队北上后,再钻了出来,杀一个回马枪,我“远东第一军”如之奈何?

    萨冈把嘴张了又张,竟是无言以对,最后只好说道:以阿将军之见,该当何如?总不成,我们跑到广西沿海,一个港口一个港口的搜过去吧?

    “这也倒不必,”阿尔诺说道,“事实上,我也是赞同萨冈将军的意见的中国的这支‘越南分舰队’,逃回母港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所以,只要我们在上海的人员确认了这支舰队的行踪,‘北京东京’舰队就可以起锚东去了!嘿嘿!”

    何必等到上海的人员“确认行踪”?只要这支“越南分舰队”出现在香港了,不就证明他们确实奔母港去了吗?

    这……可不一定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他们从香港出来,不是左拐,而是右转掉头,打珠江入海口进了广州呢?

    萨冈心里暗骂:你这也太牵强了吧!照这个思路,中国“越南分舰队”即便“左拐”,也未必就是回威海卫或者旅顺去了,说不定,跑到台湾东海岸的哪个港口,躲了起来,待我“北京东京”舰队通过台湾海峡北上了,再“钻了出来,杀一个回马枪”?

    可是,只要还未离开越南,海军就有配合陆军行动的义务,萨冈不能不屈从于阿尔诺的“为万全计”,捏着鼻子,暂时窝在了升龙。

    昨天,刚刚接到上海方面的消息,“伏波号”、“福星号”等进入吴淞口,泊岸补充煤水物资,萨冈刚刚大透一口气,尚未来得及以手加额,就接到了阿尔诺的“邀请”,次日一早,参加远东第一军的“扩大会议”。

    当时,萨冈就隐有不祥的预感,这个阿尔诺,会不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

    你他娘的!

    “‘水陆并进’的战略规划,”萨冈慢吞吞的开口了,“我一力赞成”

    顿一顿,“不论进攻山西还是进攻北宁,都应该‘水陆并进’;进攻北宁,甚至应该以水为主,以陆为辅。”

    啊?

    包括阿尔诺在内,“远东第一军”诸将,没有一个想的到,“海军这位”,居然应承的如此之痛快?

    阿尔诺满脸笑容,正要说话,萨冈已继续说了下去,“请问”

    他的话,是对着康斯坦丁说的,“山西、北宁两地,濒河之处,敌军有没有修建坚固的、永久性的岸防设施?以及部署大口径的岸防炮?”

    康斯坦丁一怔,“呃……这个,没有。”

    “根据康斯坦丁中校方才的介绍,”萨冈说道,“山西城北门,距河岸还有一段距离请问,军舰在河中心发炮,可以打进山西城内吗?”

    顿一顿,“或者,至少,打到山西城的城墙?”

    “这个……打不到。”

    “中校,你方才说,这一段,‘为敌重点设防之地带,敌军经已在此挖了不少壕沟、修了不少工事’请问,这些‘工事’,都是什么样子的‘工事’呢?”

    “呃……”康斯坦丁舔了一下嘴唇,做了个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的手势,有些艰涩的说道,“主要……其实……就是壕沟。”

    “哦,壕沟,”萨冈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笑,“就是说,我们要拿舰炮去打壕沟喽?”

    康斯坦丁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不由的看了阿尔诺一眼。

    阿将军的脸上,已经看不见笑容了。

    “北宁那边的情形,又如何呢?”萨冈继续“请问”,“我是说,军舰在河中心发炮,可以打得到北宁城吗?”

    “呃,这个,更加打不到了”

    顿一顿,康斯坦丁说道,“北宁城北,有一个叫做涌球的地方,此地有两座土山,算是北宁城的屏障,我们的炮弹,是不可能越过土山的”

    再一顿,“当然,就算没有土山,射程也是不够的”

    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的说道:“不过,如果我们攻下了土山,将大炮拉到山上,居高临下,一定是可以直接打进北宁城内的!”

    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这关海军什么事儿?舰炮如何拉得上土山?

    萨冈微微一笑,转向阿尔诺:

    “阿尔诺将军,情况很明显,海军可为陆军登陆,提供必要的掩护;不过,陆军登陆之后,海军能够发挥的作用,就很有限了,对吧?”

    阿尔诺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对。”

    他心中奇怪,本来以为,萨冈“请问”的这一大篇儿,处处都在强调,在攻打山西、北宁的过程中,海军不能够发挥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其潜台词,自然就是海军没有必要留了下来,配合陆军搞什么“水陆并进”;可是,一转头,又说“为陆军登陆,提供必要的掩护”云云

    “为陆军登陆提供必要的掩护”,海军就一定要留了下来,如是,“陆军登陆之后,海军能够发挥的作用”是多是少,对于海军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你都是要留了下来嘛!

    萨冈很快便解答了他这个疑问。

    “既如此,我以为,”萨冈说道,“若仅仅是运载登陆部队,并提供必要的掩护,这件工作,实在并非一定要由‘北京东京’舰队来做的。”

    啊?

    与会众人,连同穆勒在内,一起愕然。

    啥意思啊?

    “‘远东第一军’本就不是搭乘‘北京东京’舰队来越南的嘛!”萨冈从容说道,”“陆军本就有自己的运兵船嘛!而这批运兵船,统统都是有武装的嘛!都配备了大炮嘛!其中不少船只,本就是从海军的战斗舰只退役下来的嘛!”

    顿一顿,“拿这批武装船只,对阵现代化的正规海军,自然尚嫌力量不够;不过,对阵纯风帆动力的所谓‘水师’,那是有极其明显的优势的!”

    “还有,”萨冈继续说道,“不要忘了我们在越南,还有一支‘西贡升龙’分舰队呢!其中,嗯,包括一条三等巡洋舰、一条明轮护卫舰、一条炮舰和两条炮艇拢共五条战斗舰只!”

    顿一顿,“‘北京东京’舰队离开越南之后,整个越南沿海,‘西贡升龙’分舰队就是唯我独尊了!对阵纯风帆动力的‘水师’,更加是具有绝对的、压倒性的优势!”

    “目下,”萨冈说道,“整个越南,唯一可能在理论上注意,仅仅是‘理论上’而已对我军的补给线、以及北圻的军事行动造成威胁的,只有中国人部署在顺化的六条炮艇”

    顿一顿,“可是,其中的‘海晏号’、‘河清号’二艇,明显只能在内河和港口航行、作战,根本出不了海!他的炮再大,也无法给我们制造麻烦,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一顿,“另外四条的吨位,只有‘西贡升龙’分舰队最小的舰船‘莱文号’炮艇的一半,四条拢在一起,不过相当于一条明轮护卫舰的吨位,真是何足道哉?”

    说到这儿,环视与会诸将,“各位,你们说,中国人的脑子得烧的多厉害,才会拿这几条小船,来挑战我们的制海权?事实上,他们能把香河照看好,就该谢天谢地啦!”

    *

第五章 定了!定了!就介么定了!

    阿尔诺以下,陆军诸将,面面相觑,萨冈讲的眉飞色舞,可是,一时之间,却是无人接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诸位请想一想,”萨冈继续“加码”,“整个北圻,中国人和越南人,没有一条蒸汽动力的舰艇;濒河城市,譬如山西、北宁,没有任何大口径的岸防炮”

    顿一顿,“而我们即便不计‘西贡升龙’分舰队整整二十五条运兵船!全部都是蒸汽风帆动力!全部都配备了数目不等的大炮!”

    再一顿,“二十五条啊!绅士们!以平均一条船四门大炮计,二十五条船首尾相连,一字排开,侧舷对敌嗯,那就是五十门大炮!”

    说到这儿,举起右手,五指张开,晃了一晃,用感叹的语气说道,“五十门大炮啊!绅士们!还都是舰炮!这是何其强大的武力?中国人、越南人何能直撄其锋?何能对我们的登陆造成任何的威胁?”

    顿一顿,“至于登陆之后嘛”

    五指合拢,做了一个傲娇的握拳的姿势,打住。

    这个动作,除了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不在话下”外,也表示,登陆之后,就是你们陆军自个儿的事儿喽。

    是啊,登陆之后,确实是我们陆军自个儿的事儿;可是,若照萨将军您说的办,非但“登陆之后”,就是“登陆本身”,不也成了我们陆军自个儿的事儿?

    说来说去,还不是这个意思:“水陆并进”啥的,不关我海军的事儿啊!

    还有,您说的一大篇儿,听着好像挺有道理的,可是,这里头,总好像……有哪儿不大对劲儿啊?

    于是,陆军诸将,依旧面面相觑,依旧无人接话。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臧否,可不能叫会议室里沉默下来!

    “其实,”萨冈长叹一声,“不瞒各位说,这些天,我的心情,是非常焦灼滴!”

    哦?

    “舰队原先的计划,”萨冈继续说道,“是一俟各舰补充煤、水、粮食等物资以及检护机械的工作一完成,即解缆东去,甚至不待舰队‘第二批次’抵埠汇合”

    顿一顿,“本来,常规的做法,是合‘第一批次’、‘第二批次’为一军,之后,再从容北上,如是,‘北京东京’舰队的建制更完整,实力更强大本人忝居舰队司令之职,岂能计不及此?之所以争分夺秒,不待后援各位,晓不晓得所为何来呢?”

    再不说话,就不礼貌了,阿尔诺只好说道,“请教。”

    “这是因为,战机稍纵即逝!若不尽快起锚北上,而是墨守成规,等待‘第二批次’,就将失去最佳战机!”

    “哦?”

    “各位,”萨冈庄容说道,“这场战争,我们是有清晰的战略规划的,一共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陆、海协同,先取沱,再取升龙。”

    “第二阶段:陆、海分开,‘远东第一军’进军北圻内陆,消灭中国派驻在越南的主力部队;‘北京东京’舰队北上,消灭中国那支以威海卫和旅顺为母港的新生的舰队,取得彻底的制海权。”

    “第三阶段,‘远东第一军’自广西边境攻入中国境内;‘北京东京’舰队封锁中国沿海,消除中国所有潜在的海防力量。”

    “至此,中国人欲不屈膝投降亦不可得矣!”

    “我军攻取升龙,并拿下海阳,意味着,这场战争的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已经完美的实现了!”

    “实话实说,第一阶段战略目标达成之速,出乎我的意料我相信,也出乎在座各位的意料!”

    “于是,不能不自问:何以一速至此?”

    “我认为,这固然是中国人战力低下之故,但最根本、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们根本没有为这场战争做好足够的准备!”

    “若中国人真的已经为这场战争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何至于一退再退?退到目下一个如此不利的战略态势中?”

    说到这儿,站起身来,走向大地图,康斯坦丁极识趣的,立即将手中的细木棒交给了萨冈。

    “各位请看”萨冈开始挥斥方遒,“中国人虽然控制了顺化的越南中央政府,但顺化位于中圻,升龙既入我手,北圻的门户便为我掌控,中圻包括顺化,就被我们从南、北两个方向夹住了,动弹不得!”

    顿一顿,“中圻如是,北圻之情形,亦好不到哪里去!北圻地方,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算大!山西、北宁,不论哪一路失守,我军都可长驱而入,若再战不利,他的南大门,可就对法兰西帝国打开了!”

    阿尔诺之外,终于又陆军将领开口了,是第三十五团团长尼格里,语气颇有些困惑:

    “既有升龙事件于前,中国人怎么还是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呢?”

    萨冈立即说道:“问的好!”

    顿一顿,“我想,原因也不复杂,中国人的宣战是被动的,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同法兰西帝国打一场大规模战争的意愿,升龙一役,他们虽然侥幸取胜,事后,却非但没有任何扩大事态的举动,甚至还一声不吭此即为明证了!”

    “嗯……确实如此。”

    “即便已经宣战了,”萨冈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中国人也还是低估了法兰西帝国的战争意志!更加不了解法兰西帝国强大的动员能力!”

    顿一顿,“他们一定以为,就算法兰西帝国真的要打这场战争,也必然同‘亚罗号’战争一样,逐次投入兵力,战争的规模,将会是逐步升级的。”

    再一顿,“他们万万想不到,法兰西帝国竟然一次过向遥远的东方,投入了三十条作战舰只和超过两万名用以登陆作战的士兵的庞大军力!”

    “不错,”穆勒开口帮腔了,“事实上,非但‘亚罗号’战争是逐步升级的,对越南的战争,也是逐步升级的一八五六年到一八六二年,断断续续的,打了差不多六年。”

    “是了!”萨冈说道,“我军兵锋之猛、之锐,实是大大出乎中国人的意料!所以,他们只好一退再退了!”

    “越南战场如此,我想,中国沿海战场嗯,暂时还未变成‘战场’,不过,快了!亦大致仿佛!我是说,中国的海军、海防,一定也没有做好相关的战争准备!”

    “他们即没有想着在越南大打,又怎么会想着在本土大打呢?”

    包括尼格里在内,不止一位陆军将领微微颔首了:

    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儿呀!

    “虽然,”萨冈继续说道,“目下,中国人尚未为这场战争做好足够的准备,可是,这不代表,他们永远做不好这个‘足够的准备’!待中国人做好了相关的战备当然,即便他们什么准备都做妥当了,我们也有足够的取胜的把握”

    顿一顿,“可是,无论如何,那不就要多费些手脚了吗?”

    “对!”穆勒说道,“这是一个难得的‘空窗期’!咱们可得抓住了!”

    “‘空窗期’”萨冈点头,“嗯,穆勒将军说的好!就是这么回事儿!”

    顿一顿,“我是算过时间的舰队的‘第二批次’,还要多少天才能到达越南?就到了,也不可能马上编入舰队北上作战经过了一万几千公里的航行,一定要花相当的功夫,清理船底的附着物、维护船况、修理机械,船上的官兵,也要休整一段时间这些个时间,我等得起吗?

    再一顿,“或者说,有足够的必要等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我连我自己的“第二批次”都不肯等,难道,要等着同你陆军一起打山西、打北宁?

    最重要的是,我方才说过了,运兵船和“西贡升龙”分舰队的武力,经已足够,so,“有足够的必要等吗?”

    还有,萨冈这一大篇儿,也在隐然指责,阿尔诺强拉海军去“水路并进”,是在改变既定的“三个阶段”的“战略规划”,若海军因此而错过“最佳战机”、“空窗期”什么的,以致战况不利;或者,虽然取胜,但损失过大

    请问,这个责任,是不是你阿尔诺将军来负呢?

    一念及此,阿尔诺立即压力山大。

    “萨冈将军所言,”阿尔诺慢吞吞的说道,“很有道理;可是,另有一层,似乎亦不能不虑”

    顿一顿,“我当然是不懂海军的,不过,无论如何,到底也晓得,运兵和作战,是两回事情后者的难度,不是前者可比的!指挥、组织、协调二十五条武装船只编队作战,‘远东第一军’里,可没有这样的人才啊!”

    再一顿,“当然,‘西贡升龙’分舰队的布鲁诺中校,是非常出色的指挥官,不过,到底,呃”

    打住。

    到底只是一个中校,指挥一支小小的“西贡升龙”分舰队,都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了,何况加多整整二十五条运兵船?

    “阿尔诺将军所虑甚是!”萨冈立即说道,“我以为,这副重担,除了穆勒将军,再没有第二个人挑的起了!”

    微微一顿,“而穆勒将军之本职为西贡海军司令,人地两宜,统管北圻战事之水上力量,真正再合适不过了!”

    啊?

    陆军诸将一起愕然,穆勒本人,更是瞠目结舌。

    阿尔诺看了穆勒一眼,尬笑一声,“可是,穆勒将军要兼领‘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分舰队的呀!”

    “这个……”

    萨冈沉吟了一下,“第二分舰队嘛……暂时请孤拔上校护署吧!”

    说罢,转向穆勒,“穆勒将军,你看,‘西贡升龙’分舰队和运兵船队加在一起,足足有三十条船!孤拔到底还年轻,经验有限,这个担子,他是无论如何挑不起的呀!”

    穆勒脑中一片混乱,不晓得该怎么答话才好?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他娘的这不是被踢出了“北京东京”舰队了吗?

    萨冈转向阿尔诺,“穆勒将军并无异议,我看,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吧!”

    阿尔诺看看穆勒,再看看萨冈,再次尬笑一声:

    “好吧,那就这样定下来了吧!”

    *

第六章 辅政王的宽恩厚典

    北京,朝内北小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赵先生请!”门上微微躬身,同时将手一让,“王爷在书房等着您呐!”

    赵烈文大大一愣,“书房?”

    “是啊!”

    赵烈文晓得,只有最亲信的、与共机密的客人,辅政王才会在书房延见,其余的,哪怕位份再高即便是亲王,辅政王也只会在花厅一类地方延见。

    论位份,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府;论亲疏,更是从未单独觐见过辅政王,居然?!

    还有,之前投贴的时候,门上称自己为“赵老爷”知府五品官儿,还没有资格被称为“大人”现在,改口为“赵先生”了。

    “老爷”的含义,简单明确;“先生”的含义,可就广了。

    于辅政王,王府的西席,固然可称“先生”,他本人的师傅,乃至他老婆呃,皇帝的师傅,“帝师”,亦可称为“先生”。

    还有一种情形,无关师弟关系,只是为了表示特别的尊崇,亦可“称先生而不名”。

    第一次单独觐见辅政王,赵烈文本来就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这一来,想的愈加多了,心跳也愈加快了。

    作为直隶总督的首席幕僚,每隔一、两个月,赵烈文就要进一次京,京畿在直隶境内,公务上,直隶总府衙门和军机处、六部以及中央其他部门,交集很多,总督不奉旨不能进京,很多时候,许多公务就归赵烈文出面接洽、沟通了。

    不过,赵烈文的位份太低,并没有资格直接向辅政王报告公务,这一回,他是以曾国藩的信使的身份受到辅政王的接见的曾国藩给辅政王写了封亲笔信,由赵烈文代为“面呈”。

    不论信的内容是什么,关键是这“亲笔”二字,分量不同曾国藩苦于眼疾,已久不亲操案牍了,奏章、信件,都是由幕僚代笔,实在不宜幕僚代笔的,譬如家信,就由随侍在身边的次子纪泽代笔。

    当然,如果仅仅是递一封信的话,折差和提塘官就可以办差了,并不必劳动首席幕僚出马,则一定是因为仅靠翰墨,尚“言不尽意”,另有“言外之意”,需要赵惠甫当面向辅政王回禀的。

    一进“霁心轩”的院门,就看见辅政王站在滴水檐下,负手而立。

    啊?

    赵烈文心中“怦”一大跳,辅政王这是

    呃,出屋子来透透气儿?还是在……“立候”?

    若是后者这可是亲贵大员才有的待遇啊!

    而且,还得是第一等的亲贵大员!

    不暇细想,赶紧趋步上前,甩下马蹄袖,朗声报名,然后,下跪,磕头。

    关卓凡伸手,虚扶了一扶,微笑说道,“惠甫,请起!”

    待赵烈文站起身来,关卓凡用微带埋怨的口吻说道,“哎,忘了交代,叫你穿便服过来了!这”

    这当然是客气,以赵烈文的位份,觐见辅政王,绝没有“便服相见”的道理。

    然而

    “来人!伺候赵先生更衣!”

    啊?

    赵烈文赶紧说道,“烈文惶恐,万不敢当!”

    “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关卓凡说道,“书房里头,一身朝珠袍褂的,你不别扭?我还别扭呢!”

    “呃……”

    顿一顿,赵烈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是,王爷的恩典,我实在没法儿领我没有带衣包……”

    因为没有“便服相见”的道理,所以自然就未带衣包了。

    “晓得你没带衣包”关卓凡一笑,“不妨事!你没有,我有嘛!”

    啊?什么意思?

    “咱们俩的身高差不多,肥瘦也相若,”关卓凡继续说道,“我的衣服,你一定穿的了的!”

    赵烈文的脑中,微微的“嗡”了一声。

    “只不过不是新的”关卓凡含笑说道,“唉,没法子,已经有日子没人给我做新衣裳了!”

    微微一顿,“不过,都浆洗的干干净净你别嫌弃!”

    赵烈文的嘴唇有些哆嗦了,“王爷……”

    “好了,就这样吧!”关卓凡说道,“我在书房里头等你!”

    说罢,转身进屋了。

    赵烈文脑中一片混乱。

    “只不过不是新的”、“浆洗的干干净净”……

    这其实比新的更加贵重啊!贵重多了啊!

    这是

    “解衣衣我”啊!

    赵烈文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下更衣,他心情激荡而手脚僵硬,而且,由始至终,目光一直不敢落在两个美貌少女的身上这个季节,北京的天气明明凉爽的很,可是,半盏茶的光景,赵烈文却窘出了一身的汗。

    更衣毕,侍女请赵先生移步穿衣镜前,赵烈文一看,小吓一跳:自己的脸,怎么那么红?

    他暗暗的吸了口气:镇定,镇定。

    进入书房,侍女打起门帘,赵烈文跨过门槛,一抬头,见辅政王正站在一排极高大的书架前,赶紧上前,请下安去,谢过王爷的“衣我”的恩典。

    关卓凡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在一张梳化椅上坐了下去,然后,“惠甫,坐吧!”

    本来,以赵烈文的位份,回辅政王的话,是一定要“立回”的,不过,既然王爷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再拿站啊、坐啊什么的客气,就未免太矫情了,于是,赵烈文说了句“谢王爷赐坐”,便在一旁的椅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对了,惠甫,”关卓凡微笑说道,“我想起个事儿来,方才,我有句话,可是说错了‘已经有日子没人给我做新衣裳了’,云云。”

    微微一顿,“哎,这句话,你可千万别给我漏了出去啊?”

    关卓凡的语气,是半开玩笑的,不过,赵烈文可不敢当成是玩笑话,立即俯一俯首,说道,“烈文万万不敢!”

    “不然的话,”关卓凡继续用玩笑的语气说道,“朝内北小街这儿,小苏州胡同那儿,还有颐和园的谐趣园那儿唉,只怕都得有人胡思乱想了!这几处,不论哪一处,我都是得罪不起的呀!”

    微微一顿,“我也难惠甫,你懂的!”

    “啊?啊,是,是!”

    赵烈文想不到第一次“独对”,辅政王就把玩笑开到了这个份儿上,可是,辅政王可以和他说笑话儿,他可不敢自认有跟辅政王说笑话儿的资格,于是,既不能不庄容以对,又不能不露出一点儿“会心”的笑意以示附和,这个表情,不免就做的很辛苦了:

    “呃……是,是!”

    “涤翁的身子骨儿,还好吧?”

    赵烈文不由暗松一口气:总算可以从容对答了!

    “回王爷,极好的!”赵烈文说道,“中堂的眼疾,一日好过一日!目下,照菲尔普斯医生的说法,除了老花、近视无可如何之外,余者,只要坚持保证‘用眼卫生’,就不虞复发了!”

    顿一顿,“中堂身上,其他如头晕、目眩、胸闷、气促的毛病,其实也是打眼疾而来,眼疾渐愈,这些病症,也随之减轻了很多!”

    再一顿,“王爷宽恩厚典,中堂受惠至深!我们做下属的,也是感戴不尽!”

    “唉!什么恩典不恩典?”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我做的,不过一个‘逼’字罢了!逼涤翁去看西洋医生!他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这上头,未免太谨饬了!谨饬到了自苦甚至自误的地步真是何苦来哉?”

    “这……是!”

    说过这个“是”字,赵烈文打开护书,取出曾国藩的亲笔信,说道:“回王爷,这是两年以来,中堂第一次搦管吮毫,他自己说,手都有些发抖,若有不成章法之处,请王爷不要见笑。”

    说罢,站起身来,双手持信,微微俯身,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

    关卓凡一边儿伸手,一边儿笑道:“我的法书,给涤翁做徒孙,大约也未必有师傅肯收,怎么敢倒转了过来,轻薄于大家?”

    接过,拆开,一眼看了过去,便用十分欣慰的语气说道:“好!好!法书我是外行,可是,无论如何,看的出来,涤翁的眼疾,确实已经大愈了!”

    *

第七章 曾国藩的终极选择

    曾国藩的这封亲笔信,前半段,是向关卓凡报告江宁退役湘军的“赎官”以及发送回乡的情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曾国藩去江就直,留在江宁的退役湘军,犹如野马没了笼头,囊中金尽之后,不事生产、无以生业的,就开始骚扰地方,作奸犯科,成为江宁乃至两江的心腹大患。

    关卓凡谋之于曾国藩,威逼利诱,反复折冲,终于迫使曾国藩接受了以下方案:

    留在江宁的退役湘军,九品十八级,朝廷以最低一级三百两银子、最高一级五千两银子的价格,“赎回”他们头上、身上的一切顶戴、功名,然后,发送回湖南老家。

    而曾国藩“客气”,主动“降价”,“赎官”的最终的价格,定在最低一级二百两银子、最高一级三千两银子。

    其中曲折详细,本书前文已有长篇大论,在此就不赘述了。

    迄今为止,这件庞大而棘手的工程,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即是说,湘系在江宁的力量的百分之八十,已经被“连根拔起”了。

    换一种说法,江宁这个湘系的大本营,已经回到了朝廷的掌控或者说,进入了关卓凡的掌控之中。

    事实上,即便曾国藩不写这封信,江宁退役湘军的“赎官”以及发送回乡的情形,关卓凡也是清清楚楚的。

    两江、湖南都有详尽的报告,而“赎官”的资金,又来自于“江淮盐业公司”的利润,因此,关卓凡手上的数据,不论人数还是花费,都是精确到个位数的。

    曾国藩自然晓得关卓凡啥都晓得,但还是在眼疾初愈、目力孱弱的情形下,亲笔写了这封信。

    而且,一笔一划,一丝不苟一切数据,也是精确到了个位数,并同关卓凡掌握的数据,严丝合缝。

    当然,曾国藩做这份报告,即便在台面上,也没有任何毛病并没有任何越两江之俎、代湖南之庖的嫌疑,他本来就是奉了明旨,同两江总督、湖南巡抚一起,“实心协力”,办理此事的。

    数据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通过报告和数据表达的态度;而这个态度,在之后的一段话里,有着更加清晰、更加明确的表达。

    曾国藩说,发送回湘的退役兵勇之中,“惫懒之辈甚伙”,因此,不能不对如下一种可能性“预为之备”,即,一班散兵游勇,发送回乡之后,依旧不事生产,“金尽之后”,掉头返江宁,“故态复萌”。

    如是,一定要“不问情节轻重”,“立予捕拿”,“明正典刑”,“以儆后来”,断不可“恩不忍诲,义不忍割”!

    这个,“杜凶于渐,防妖于萌,则凶销妖灭,害除福凑”,不然,“小隙易弭,大忿难敉”,等到重蹈覆辙才亡羊补牢,必事倍而功半,“此朝廷、地方皆不可不慎者也!”

    看到这儿,关卓凡不由微微动容,感叹着说道:

    “‘恩不忍诲,义不忍割’切中肯綮!‘杜凶于渐,防妖于萌,则凶销妖灭,害除福凑’可圈可点!‘小隙易弭,大忿难敉’更是警句!”

    顿一顿,“涤翁苦心孤诣,老成谋国,以忠、以公、以正,我受教了!”

    “王爷金奖,”赵烈文说道,“中堂荣于华衮!”

    “惠甫,”关卓凡摇了摇头,“不敢这么说我是视涤翁如师的。”

    赵烈文微微俯一俯身,不再说话。

    关卓凡继续看了下去。

    很快,赵烈文就留意到,辅政王的眸子中,隐有光芒跃动。

    这是意料之中的较之前半段,信的后半段的内容,更加重要。

    “小隙易弭,大忿难敉”云云之后,曾国藩笔锋一转,几乎没有做任何的过渡和铺陈,便说道:

    我拜读辅政王的祭“江阴阎忠烈神将军”的雄文之后,“心绪激荡”,“扼腕击案”,“无以自已”,“乃嘱小犬端楷大字恭录之,悬于内室南壁”。

    “清夜梦萦,不能安枕,揽衣而起,举烛照壁,低吟慢咏,每至‘既不论周、殷,又何分旗、汉?今时今日,其惟知华夏矣!’即欲击案!即欲浮一大白!”

    “扼腕抵掌,绕室徘徊,长以太息,不知东方之既白。”

    关卓凡太意外了!

    他祭阎应元的那篇文章,早已传遍全国,其中满、汉之关节,真正才智之士,皆有所动、有所感,不过,这个事情太敏感了,再怎么“动”、再怎么“感”,也只能“默喻”,或者,只能在最亲密、最信任的朋友之间,私下底讨论,今日之前,还没有一个有分量的人士,就此做或公开、或直接的呼应。

    另一方面,关卓凡对于相关进程的推动,也是十分谨慎的一步都错不得的!因此,他并不亟亟于“有分量的人士”的桴鼓相应,若说话的人,身份不合适,说话的时机不合适,帮倒忙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关卓凡曾经反复盘算过,第一个站出来“做或公开、或直接的呼应”的“有分量的人士”,会是谁呢?

    或者说,该是谁呢?我应该挑谁来做这个“第一个”呢?

    他想过很多人,满人不计,汉人中,左宗棠、李鸿章都在候选之列,但是,这个长长的名单中,从未有过曾国藩的名字。

    原因呢?

    很简单,第一,曾涤生是天底下第一个忧谗畏讥之人;第二,敉平洪杨之后,其心气已衰,不再有什么进取之心,满脑子想的,就是一个“持盈保泰”这是通天下都晓得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秘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本朝第一敏感之事上,做出头鸟呢?

    还有,你看看这些文字,“心绪激荡”、“扼腕击案”、“无以自已”、“即欲击案”、“即欲浮一大白”、“扼腕抵掌”

    这像是一个最讲究“持志养气”的道学大家说的话吗?

    还有短短一段话,居然出现了两次“扼腕”、两次“击案”?

    嘿!

    另外,做文章最讲究起承转合,而如前所述,曾国藩的这封信,前后文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过渡铺陈,这

    这固然是因为曾国藩目力尚弱,没有多余的精力写废话,但是,是否也可以理解为因为“心绪激荡”、“无以自已”而“直抒胸臆”、“不藏不私”?

    “阿谀取容”、“闻风希旨”什么的,同曾涤生是扯不上关系的;而曾某人经已拜相封侯,且“相”是首辅,“侯”是世袭罔替,人臣的极峰功名,都已有了,再加上表里如一的清廉,若说他在功名富贵上头还有所求,天底下大约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那么,这封信,这番话,所为何来?

    往下看。

    曾国藩说,“拜读”了辅政王的祭文后,回过头,再去“恭读”对法宣战诏书,更有所悟,真正能明白了,何以“我华夏为寰宇至坚忍果敢之族群”?何以“此役为我华夏淬火之役”?何以“我四万万华夏赤子,挥汗可成雨,众志可成城”?

    这三句话里头,都有一个“华夏”。

    很明显,曾国藩“所悟”之重点譬如,“我华夏为寰宇至坚忍果敢之族群”,重点不在“坚忍果敢”,而在于“华夏”。

    另外两句,情形仿佛。

    曾国藩的话里,有一个小小的bug,“我四万万华夏赤子”,是关卓凡祭阎应元文中的话,对法宣战诏书相应的原话是,“我华夏赤子、志士仁人,恒河沙数”。

    这个bug,不晓得曾国藩只是搞混了,还是刻意为之?

    不过,这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

    态度!态度!

    关卓凡亦不由“心绪激荡”了:

    不论原时空还是本时空,曾国藩都是那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人,目下,在历史的大关节点上,第一个站了出来,对我的改天换日,桴鼓相应的,又是他!

    *

第八章 浮一大白!浮一大白!

    这个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人、这封信,之所以令关卓凡如此意外,“忧谗畏讥”、“持盈保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更加重要的,对于曾国藩本人,关卓凡虽一力尊崇,但是,这份尊崇,“及身而止”,对于曾所代表的“湘系”,却是大加裁抑的。

    关卓凡破格提拔信用其子纪泽,除了曾纪泽本人确实能干之外,其实也是“及身而止”的一部分。

    对于关卓凡来说,曾纪泽属于曾国藩本人利益的一部分,并不涉“湘系”的利益,不然的话,即便是曾国藩的至亲,也一样在裁抑之列譬如曾国荃,他是“湘系”第一等的要角,绝不能仅仅视为曾国藩的九弟,因此,一旦被劾去职,便再无复起之望。

    前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之流,就更加不必说了。

    事实上,整顿两淮盐政、裁撤长江水师、发送退役湘军……一系列“裁抑”湘系的举动,都是以轩军的强大武力为后盾,胁之以威之余,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曾国藩、彭玉麟等,虽然最终都接受了关卓凡的“开价”,并在实施、执行中,尽力予以配合,并没有言行不一致之处,但是,关卓凡很清楚,曾、彭等再怎么“顾全大局”,也是被迫的,“湘系”的反弹风险,始终存在。

    这个风险,可说是关卓凡唯一的重大的心病。

    “唯一”,意思是,关卓凡认为,除了“湘系”,国内并不存在有能力对其地位和统治做出实质性挑战的势力,包括“淮系”。

    原时空,湘、淮并称,但在本时空,“淮系”的势力,远不能同“湘系”相提并论。

    不论在原时空还是在本时空,“淮系”都是兴于平洪杨,但在原时空,“淮系”真正成了大气候,还是靠剿捻。

    而本时空,淮军平洪杨的功劳,被轩军抢走了一半;剿捻,淮军的角色,更加只是负责清扫外围只不过是给轩军打了一个下手,功劳其实是很有限的。

    所以,李鸿章本来是没有入阁拜相的资格的,他之能够做到大学士,完全出于关卓凡的力保,因此,李鸿章才会在感激涕零之余,对关卓凡心结尽去,并随着关卓凡的地位的不断的提升,慢慢生出以轩王私人自居的心态。

    如是,才有后来首倡“禁缠足”等惊世骇俗的举措。

    如何消弭“湘系”可能的反弹,是这几年来,关卓凡一直念兹在兹的事情。

    他当然不能走回授“湘系”以地方的老路,非但如此,还得继续向代表地方势力的“湘系”收权,这个过程,尽量做到“温水煮青蛙”,不激化矛盾,但是,大方向绝不改变。

    因此,也就没有哪个人可以保证,“青蛙”不会耐不住,突然之间,一跃而起,打翻水盆,溅你一头一脸的热水。

    现在,这块“唯一的重大的心病”,霍然而愈了!

    曾国藩的这封信,不但是对关卓凡的相关政策的支持,甚至可以视为对关本人的“输诚”!

    而且,因为某些话到底不好明言至少不好形诸文字,而又要将这种支持和“输诚”明白无误的表达出来,很可能,曾国藩还使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即,以他道学大家“持志养气”的修为,纵然“心绪激荡”,也未必会如信中说的那样形诸于色“太息”可能有之,但是,“扼腕”、“抵掌”、“击案”乃至“无以自已”,很可能是曾国藩的“修辞手法”。

    言下之意,反反复复三个字:

    我撑你!我撑你!我撑你!

    则曾国藩何以会有如此关键而重大的转变?

    说“转变”也许不是十分准确,换一个说法是什么促使曾国藩迈出了如此关键而重大的一步?

    向地方收权,是关卓凡的既定方针,而“湘系”系“地方”之重,这些,曾国藩都是心知肚明的;“华夏”云云,无关中央、地方的授权、收权,曾国藩绝不会因而有了朝廷改弦更张、中止收权、甚至反过来向湘系“授权”的错觉。

    那么,曾国藩之所以迈出了如此关键而重大的一步,其原因,只能是在他心中,“大我”压倒“小我”,“小我”让位于“大我”了。

    “小我”湘系;“大我”华夏。

    关卓凡想起原时空左宗棠吊曾国藩的那副著名的挽联:

    “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欺无负平生。”

    不由就更加感慨了!

    真正睿智、真正优秀的人物,能够感知历史转变和前进的大方向,所谓历史,就是由这班最睿智、最优秀的人物,拨转、推动的。

    能够同你们共事,协力推动中国的转变和进步,是我的荣幸。

    关卓凡在心中暗暗透一口长气,“‘即欲浮一大白’好!我亦为涤翁浮一大白!”

    说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喊道:“来人啊!”

    侍女进来,关卓凡吩咐,“撤茶!上酒!我与赵先生共谋一醉!”

    啊?

    真的要“浮一大白”?

    赵烈文微微的张着嘴,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

    不过,赵烈文的性情里,本就夹着几分狷介狂放,辅政王此举,虽然大出意料,却极有意气相投之感,他没有出声,本已大致平静的内心,“呼呼”的热了起来,连掌心都微微的发潮了。

    很快,酒水果品便端了进来,关卓凡一看,轻轻“哟”了一声,“忘记交代了不要红的,要白的!”

    转向赵烈文,含笑说道,“不然,怎么能算‘浮一大白’呢?”

    赵烈文舔一舔嘴唇:“是!”

    侍女换了酒,布好杯筷,替王爷和客人都斟了酒,退了出去。

    关卓凡一只手端起酒杯,“惠甫,满饮此杯!”

    说罢,一仰头,“”一下,干了。

    赵烈文的动作,则“谨饬”的多了:双手捧杯,送到唇边,一气缓缓而尽,然后,俯一俯身,放下酒杯。

    关卓凡指了指两干两湿的果碟,“惠甫,先随便垫巴垫巴,待会儿,咱们再正经用饭。”

    就是说,还要“赏饭”。

    而且,是同辅政王“独对”、“共膳”。

    赵烈文只觉得,入喉的那杯酒,迅速流遍全身,不但心里头,整个人,包括每一条神经,每一个毛孔,都热了起来。

    关卓凡亲手来替赵烈文斟酒,赵烈文赶紧站起身来,“王爷,万不敢当!该我执壶的!”

    “这有什么?”

    关卓凡一只手虚虚的按了一按,做了个“你坐下”的手势,到底还是替他斟了酒。

    “咱们俩现在是‘酒友’!”关卓凡一边儿替自己斟酒,一边儿笑着说道,“端着、捏着、拿着,这个酒,喝起来,还有什么味道?还如何算的上‘浮一大白’?”

    “这……是!烈文……僭越了!”

    顿一顿,赵烈文笑道,“王爷不晓得,中堂的‘即欲浮一大白’,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是在大晚上的,爬起来找酒喝呢!”

    “哦?”

    “可是,”赵烈文说道,“菲尔普斯医生是有过医嘱的因为眼疾的关系,曾侯爵必须禁酒;下头的人不敢就给他酒喝,去向栗诚和我报告,我们将他好一顿埋怨,说,您不是有一个‘挺’字诀吗?何以不以身作则呢?”

    顿一顿,“他说,‘挺不住!挺不住!’”

    关卓凡不由放声大笑。

    栗诚,曾国藩次子曾纪鸿的字号。

    笑声歇落,关卓凡摆了摆手,“咱们在背后如此议论他老先生,不恭敬,不恭敬!”

    沉吟了一下,脸上笑意渐隐,“涤翁信中,有两句话,‘法人海陆汹汹,内外宵小蠢动’这两句话,似有未尽之意,惠甫,是否有以教我?”

    *

第九章 知我者,涤翁也!

    “王爷既纡尊垂问,”赵烈文说道,“烈文何敢不披肝沥胆,尽遣愚衷?”

    顿一顿,目光灼灼的,“‘汹汹’,状貌耳!皮相耳!色厉而内荏,何足为王爷忧?至于‘蠢动’,何为‘蠢动’?不过是虫豸迷于状貌、惑于皮相,误以为天时已到,不甘幽蛰,钻出地面,觑人不留意,叮人一个小包烦是挺烦的,可是,亦仅此而已了!”

    再一顿,“再说,这其实是好事儿!它不钻出地面,咱们又去哪里寻它呢?”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暗暗透一口气,眼睛也不由的发亮了!

    信心源于实力,关卓凡了解自己的实力,因此,他对自己,是有信心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性格,也足够坚韧他本就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穿越以来,无数风浪,血里火里,一一闯过,更加将其神经锤炼得钢铁般坚强。

    可是,再自信、再坚强的人,也需要支持,需要鼓励,需要有人替他分担压力。

    何况,予他信心的实力,成色几何,到底还未经过真正的的锻验。

    中法宣战以来,关卓凡的压力,其实是很大的。

    这个压力,除了来自于敌人的“汹汹”,也来自于国内的舆论有明的,有暗的,有来自于庙堂士林的,也有来自于坊间的,其中,亦不乏“宵小”掷出的软刀子。

    在不少人的眼里,目下,是这样的一副局面:

    对法战事,一失沱,再失升龙“一败再败”!

    越南的王公、重臣、近侍以及“妖道”、“妖女”,勾连在一起,投靠法夷,谋弑君上越南乱了!

    日本的“一向宗”这可是日本最大的教派啊!倡做“法乱”,此黄巾、白莲、弥勒、洪杨事现于今日之日本也!日本也乱了!

    “南堂”教案,骇人听闻,本朝开国以来未之有也!这个,“前头”乱了,“外头”乱了,现在,“后头”且是辇毂之下!竟也乱了!

    还有,谅山一役,土匪截我辎重,我入越大军,后路不靖,“补给线”不绝如缕,这个“前头的后头”,也乱了!

    这真是……顾此失彼、八面漏风的一个局面啊!

    甚至,咳咳,就说是“危若累卵”,亦不为过啊!

    这场仗,咳咳,我看,悬啊!

    随着“一败再败”、“一乱再乱”,升龙战役之后形成的乐观情绪,逐渐消散,朝野上下,悲观情绪占据了上风。

    台面上,对于“一失沱,再失升龙”,朝廷是这样解释的:

    “一失沱”

    “‘钦使护卫团’到沱去,目的是‘借道’,即经沱走陆路进顺化;因为法国人在沱胡作非为,这支部队不能不留了下来,防着法国人进一步乱来;之后,我修‘基隆事件’之怨,沱法军,不论海陆,一网打尽,沱既然已经没有法军了,‘钦使护卫团’也就没有留在沱的必要了,就得照原计划去同顺化的‘钦使’汇合了。”

    “再失升龙”

    “驻升龙的部队即参加升龙战役的部队,是应越南国王之请求,进驻升龙‘协防’的;升龙的仗既打完了,自然就要撤了出来。”

    然而,这样的解释,貌似自圆其说,其实木有鸟用,因为,无论如何,改变不了中法宣战之后、法国“越南远征军”即将兵临城下、我军方匆匆“弃城”的事实。

    有人甚至说,不战而去,较血战之后,力不能支,不得不撤退,还要坏!坏的多!

    哼,守城的将领,本该逮问治罪甚至军前执法的!就因为“上头有人”,便啥事儿也没有了?

    对于科道的聒噪、坊间的议论,关卓凡只能保持沉默,他没法子公开说:我的“玄谟远算”,其实是“诱敌深入”啊!

    越南的“戊辰政变”,对于中国,其实是“坏事变好事”由此,越南朝野亲法势力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钦使以及钦使护卫团进驻禁城,直接掌控幼主,监督朝政,真正将越南中枢控制在手心儿里了。

    戊辰年,即本年一八六八年。

    可是,“坏事变好事”的好处,也没有法子明说你不能说,越南目下的局面,等同天朝经已设置了“驻越大臣”啊!

    不然,越南人会咋想?

    日本的事情,虽然已经得到了英国人的帮助,但是,英国人的介入,毕竟是有限度的只限于“护航”;中国的“援军”登陆之后,就不关英国人的事情了。

    事实上,因为只派了海军,没派陆军,到时候,英国人就有心继续提供支持,亦鞭长莫及了。

    而萨摩藩肯不肯卖英国人的面子,放过中法战争这个推翻幕府的天赐良机,哪个也不晓得想那萨摩藩,当年可是一言不合,就同英国人大打出手的呀!

    若萨摩藩不顾一切,径行起兵倒幕,单凭两个团的轩军,依旧无法阻止日本生乱乃至大乱。

    毕竟,在日本这件事情上,关卓凡的对手大久保利通,是他穿越以来,遇到的最强悍的对手之一。

    “南堂”教案,后续种种,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但是,这些个“好事”,暂时都不能公开宣扬。

    唯一能够说的,就是折冲樽俎,法国人终于铩羽而退,由“南堂”教案引发的外交战,中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不过,这个“胜利”,也只好点到为止,不宜大肆渲染。

    因为,这件案子,确实“骇人听闻”,确实“开国以来未之有”,而未能阻止此案的发生,相关人等,包括关卓凡在内,都是失职的,因此,就“南堂”教案本身来说,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谅山一役,不必说了,不论怎样宣扬我军之英勇,都不能改变整条陆路补给线暴露在敌人威胁之下的事实目下,我军确实“后路不靖”,补给线确实“不绝如缕”,真真正正,是一件大大的坏事呀!

    事实上,悲观的情绪,不止于市井,亦不止于普通朝臣,在高层,甚至是在军机处内部,关卓凡都能感觉到某种尽力掩抑的疑惑。

    关卓凡是第一次听到如此乐观的评断简直,比他自己还要乐观!

    甚至,不止于乐观赵烈文的话,对“法人”,对“内外宵小”,简直是出以轻蔑了!

    而这些话,当然不仅仅是赵烈文的一己之见,他代表的是曾国藩,他表述的,是曾国藩的意见。

    这怎不令我心头火热,眼中放光?

    “惠甫,”关卓凡挪了挪身子,形成一个微微前倾的姿态,“请道其详!”

    “是!”

    微微一顿,赵烈文说道,“中堂说,法人之所以‘汹汹’,说到底,是因为不了解我军的真实战力,把北宁当成了八里桥,把山西当成了大沽口!真所谓:不知今夕何夕?”

    “中堂说,他虽然不曾亲自领兵对阵法军,但详考丁巳、戊午、已未、庚申诸役,对法军战力之估计,自认大致准确,不会离谱到哪儿去。”

    丁巳一八五七年;戊午一八五八年;已未一八五九年;庚申一八六零年。

    “而我军之战力,法人不晓得,他可是晓得的他参加过轩军的阅兵!轩军战力几何,他是心里有数的!”

    “两相比较,他以为,轩军的战力,绝不在法军之下!”

    “因此,我军怎么可能‘不战而逃’?又何必‘不战而逃’?所谓一弃沱、再弃升龙,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此乃王爷欲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灭此朝食罢了!”

    关卓凡不由放声大笑!

    “知我者,涤翁也!”

    *

第十章 百邪全避

    关卓凡真正是感慨了!

    参加过轩军阅兵为腓特烈王储伉俪举办的那次阅兵的王公重臣,不仅仅曾国藩,还有钟王、文祥、钱鼎铭,钟王不必说了,钱鼎铭是关卓凡的私人,也不必说了,说说文祥吧!

    文祥之所见所闻,与曾国藩无二,但在关卓凡向包括他在内的大军机们详细譬解何以放弃沱、升龙之前,他似乎并没有认识到这是在“诱敌深入”;而在关卓凡譬解之后,几位大军机包括文祥在内虽然都表示理解,可是,并没有一个人如曾国藩般,表现出对“诱敌深入”的策略的成功以及对整个战事的完胜抱有坚定的信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关卓凡能够感觉到,政府中枢其中包括他的最坚定的支持者也多多少少感染了弥漫朝野的悲观情绪。

    “最坚定的支持者”,同“最坚定的信心”,并不能划等号。

    这就是前文说的“甚至在军机处内部,关卓凡都能感觉到某种尽力掩抑的疑惑”。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有“疑惑”,还是能够理解的。

    曹毓瑛虽是兵部尚书,许庚身虽以“知兵”著名,但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文臣,没有任何行伍经验,这方面,曹、许两位,其实还不如郭嵩焘郭也是地地道道的文臣,不过,好歹在曾国藩的幕中干过一阵子,勉强算是“曾历戎行”。

    最关键的是,因为前文述及的“潜规则”,曹、许、郭虽同为关卓凡的“最坚定的支持者”,但他们同轩军直接打交道的机会,是很有限的;这方面,曹、许尤其之少,郭嵩焘稍多一些,不过,也只关后勤、资金,不涉军事,因此,他们三人,对于轩军的战力,其实是缺乏感性认识的。

    这个“感性认识”,几个大军机中,惟文祥才有除了实战,大规模的阅兵、演习,是对一支军队的战力最全面、最直接的检验了。

    另外,文祥不是单纯的文臣,他不但正经练过兵,还正经带过兵、打过仗神机营为文祥手创,并在其率领下,出关清剿马贼。

    当然,清剿马贼和敉平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起义,不可同日而语。

    或许,这就是文、曾之差距所在?

    或许,不好说“差距”

    说“差异”,或许,更加准确些?

    那么,文、曾之“差异”,又何在呢?

    另外,说归说,曾国藩对于轩军战力的信心,是否真的到了这个份儿上几乎是“毫无保留”了;对于法国,是否又真的会出之以轻蔑,关卓凡还是“有所保留”的。

    毕竟,仅仅只看了一次阅兵;毕竟,法国是世界公认的第二强国。

    毕竟,不论为人处事,还是领兵作战,“谨慎”,都是曾国藩的最大的特点。

    事实上,关卓凡认为,赵烈文如是说曾国藩如是说,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种“修辞手法”就像曾国藩亲笔信中的“扼腕”、“抵掌”、“击案”、“无以自已”什么的。

    或许,曾国藩对轩军的信心,其实未足十分,但是,八、九分的信心,却一定要将之说成十分甚至十二分。

    这当然不是为了拍关卓凡的马屁前头说了,“阿谀取容”“闻风希旨”什么的,同曾涤生是扯不上干系的。

    “修辞手法”的目的非常明白:在朝野上下悲观情绪占据上风的情形下,破除愁云惨雾,为关卓凡鼓劲、打气。

    真正是

    可感,可感!

    还有,曾国藩清清楚楚的点出了“北宁”、“山西”这两个首当法军之必冲的战略要地

    越南的地理和战局,可不是哪个都搞的明白的,言路上,许多人慷慨激昂,但对越南的实际情形,却是一头雾水,说的话,上的折子,虚头巴脑,不着边际。

    曾国藩一语即切中肯綮,说明:他虽然“不在其位”,却“谋其政”,私下底,必扎扎实实的做了许多的关于越南的功课;而其眼光之锐利,判断之精准,更远非一般翰詹科道之可及。

    他对关卓凡的关切、支持、鼓励,不是玩儿虚的,是实实在在的。

    “来,惠甫!”关卓凡一只手举起酒杯,直直的伸了出来,“咱们再浮一白!”

    这是要“碰杯”的意思。

    愈发像“酒友”了!

    赵烈文受宠若惊,双手捧杯,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关卓凡拿自己的酒杯往赵烈文的酒杯上轻轻一碰,一仰头,干了;然后,向赵烈文亮了一个“照杯”,哈哈一笑。

    赵烈文一气而尽之后,也向关卓凡亮了一个“照杯”。

    “席上”的气氛,愈发不同了!

    “惠甫,请继续吧!”

    “是!”

    顿一顿,赵烈文说道,“至于‘内外宵小’,譬如,日本”

    再一顿,“中堂说,日本的事情,他是不懂的,本无置喙的资格,只是他以为,只要咱们打败了法国人,余者,不论内外,百邪全避!”

    话说的比较含蓄,不过,言下之意,关卓凡当然是听懂了的。

    曾国藩是劝关卓凡抓住“主要矛盾”,不要在日本的事情上“旁骛”,日本要乱,宁肯先由他乱去,待打赢了法国人,再掉过头去收拾日本,不要在目下的关键时候分心,更不可两线作战。

    也就是说,曾国藩对关卓凡的联英“抗日”,多多少少,是持“保留意见”的。

    避免两线作战,当然是正确的,不过,日本的事情,曾国藩确实“不懂”。

    事实上,除了关卓凡,整个中国,乃至整个世界,就没有一个真正“懂”日本的人包括日本人自己。

    而关卓凡的“懂”,不是因为聪明睿智,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穿越者。

    曾国藩一定以为,关卓凡放不开日本,是因为他自个儿在日本的坛坛罐罐太多了,难以割舍,但事实上,这不是关卓凡不能任由日本生乱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幕府一旦倒台,萨摩取而代之,日本极可能上演原时空故事,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国家统一,脱胎换骨,到时候,这个日本,便不复可制了!

    就算“可制”,也不晓得要花多大的气力?

    那份气力,“事倍功半”是不足以形容的,反正,一定远远超过打赢法国人花的气力!

    因此,无论如何,不能叫日本真的乱起来!

    这其中曲折详细,关卓凡无法对赵烈文和曾国藩明言,就说了,他们也不能真正明白、真正相信,他们的印象和理解中,打日本,就是“二次长州征伐”轩军不过使了五、六成的气力,日本就平服了嘛。

    所以,先敷衍着吧。

    于是,关卓凡郑重的点了点头,“涤翁‘百邪全避’四字,可谓‘题眼’我受教了!”

    “日本算‘外’,”赵烈文说道,“至于‘内’”

    顿一顿,笑了一笑,“中堂收到过一封很有趣的信件,他说,奇文共欣赏,不敢独专,要请王爷过目。”

    说罢,又从护书中取出一封信来,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

    *

第十一章 国外套路多,老子要回家!

    前一段日子,坏消息接踵而至,可谓祸不单行;然而,自打赵烈文转交了曾国藩的亲笔信后,关卓凡的气运,似乎就否极泰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曾国藩的“输诚”,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第二天,又一个大大的好消息传来了。

    西班牙终于“出事”了!

    前文说过,西班牙、法兰西、普鲁士三方,反复折冲,最终确定,由意大利人来做西班牙的新国王;然而,对于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要不要伸手去接,意大利人却是犹犹豫豫,始终拿不定准主意。

    对于西班牙馅饼,意大利面啊,说错了,意大利国王伊曼纽尔二世还是有兴趣的,此公的脾性,约略仿佛拿破仑三世,也是好大喜功一路毕竟,可以藉此扩大意大利的影响力嘛!

    可是,当事人他的次子阿梅迪奥王子,却视西班牙王座如荆棘丛。

    阿梅迪奥王子的脾性,迥异于老爹,既没有任何政治野心,又天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加上冷眼旁观,看的明白,西班牙不但是个是非窝,还是个虎狼窝

    保王、共和、保守、自由,撕成一团,随时可能大打出手,自己若坐上了那张宝座,正经就成了西班牙馅饼里的肉馅儿了!

    而且,大政之出,皆操之于摄政团,自己这个国王,不会有什么实权,就算有心展布,亦无从着力。

    既如是,我放着一个好好儿的富贵闲人不做,背井离乡的去踩这趟浑水,遭这个洋罪,所为何来?

    阿梅迪奥王子将自己的顾虑向伊曼纽尔二世说了,并添油加醋的警告老爹,“藉此扩大意大利的影响力”什么的,是根本谈不上的西班牙若出了事儿,只会牵连意大利!

    譬如,西班牙若打起了内战,摄政团要求国王的祖国出兵协助“平叛”,您何去何从啊?

    国王的祖国

    呃,听起来,咋介么别扭涅?

    好吧,不管别不别扭,给二儿子介么一说,伊曼纽尔二世也发憷了。

    他虽然好大喜功,却也晓得,自己确实没有介入西班牙内乱的本事目下,意大利自个儿的事儿还没搞定呢!

    这个……罗马还在教皇手里呢!

    可是,正因为罗马还在教皇手里,伊曼纽尔二世才无法拒绝由意大利人出任西班牙国王的要求。

    因为,这个要求,是法国人提出来的。

    法国在罗马驻军,为教皇撑腰,教廷因而得保有罗马,伊曼纽尔二世欲收回罗马,实现意大利的真正意义上的统一,法国这一关,一定要过。

    这个“过”,不是说拿兵去赶走法国的罗马驻军那是不敢想的;而是卑辞甘颜,好声好气的请法国撤军。

    法国人既不能得罪,法国人的要求,就不能明着拒绝。

    于是,伊曼纽尔二世父子采取了这样一个策略:口头上答应了法国人的要求,却捏一个“拖”字诀,找出种种藉口,将阿梅迪奥王子首途西班牙的时间,一推再推,希望拖着、拖着,这个事儿,便拖黄了它。

    有一次,阿梅迪奥王子人都上船了,又说什么身体不适,就在利古里亚海里打了个转儿,又掉头回来了。

    然而,这个算盘没打通。

    法国的驻意大使,就如驻普大使贝内代蒂对付威廉一世一般,日日登门“坐催”;同时,拍着胸脯说,阿梅迪奥王子即西班牙王位后,不论西班牙出了什么幺蛾子,俺们法兰西帝国都会替你们兜着!你们垂拱而治就好!一点儿心也不必操的!

    另外,过个两、三年,如果实在不乐意干这件差使了,还可以辞职嘛!啊,我是说,还可以退位嘛!

    到时候,阿梅迪奥王子殿下哦,到时候,就不是“殿下”了,是“陛下”了!这个,“陛下”可以回到佛罗伦萨,继续做您的……富贵闲人嘛!

    此时,因为罗马还在教皇手里,意大利暂时定都佛罗伦萨。

    “反正,看来看去,鄙人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件事情,对意大利以及意大利王室,到底有任何的不利之处啊?”

    意大利人愈拖,法国人催的愈紧,终于,再也拖不下去了。

    大约就在明如上人开怼德川庆喜的时候,关卓凡得到报告,阿梅迪奥王子首途西班牙去也。

    这一次,是真的“首途”了,没有半途打转儿。

    当时,关卓凡对几位大军机说,“意大利那边儿,也算有了个好消息”,“如果这位西班牙新国王始终不到位,有些事情,还真有些不大好办呢!现在,嗯,可以准备‘办事’了”,云云。

    然而,“有些事情”,真办了起来,却颇不顺遂。

    西班牙的混乱局面,意大利人发憷,法国人更是一清二楚,因此,对阿梅迪奥王子一路之上的关防,做了特别的布置。

    拿破仑三世派出自己的近卫军精锐,辅以意大利王室卫兵,非但前后左右的将阿梅迪奥王子包裹的严严实实,而且,一切皆不假西班牙人之手。

    于是,一直到阿梅迪奥王子进了马德里的王宫,“办事”的人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哦,不应该说“下手”,只好说“吓手”。

    “有些事情”,并不是说要加害于阿梅迪奥王子那就闹的太大了,很可能谁也没法子收场将他吓回去意大利就好了。

    无论如何,阿梅迪奥王子已经进了马德里的王宫,留给“办事”的时间已经很有限了,若待他加了冕,登了基,“有些事情”就不能办了。

    袭击一位意大利王子和袭击一位西班牙国王,性质完全是不一样的。

    而且,即便不顾一切,依旧“吓手”,阿梅迪奥经己戴上了西班牙的王冠,不管他想不想继续戴下去,这顶王冠,都不能说摘就摘。

    就是说,即便成功“吓手”,依旧不能将他吓回意大利去。

    “吓手”的机会还是有的,不过,也是剩下的唯一的机会了。

    按照计划,阿梅迪奥加冕之前,要在马德里市内做一次巡游,这是候任国王、王后跟子民“见个面、打个招呼”的意思,巡游的路线,当然经过精心挑选,到时候,整条路线,出警入跸,不许闲杂人等上路,但无论如何,道路两旁,是挤满了老百姓的,不然,还见个屁面,打个屁招呼啊?

    机会,就在道路两旁的人群中!

    不过,这个机会,没有派上用场。

    本章开头提到的“出事”,是巡游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巡游线路其中一条街道旁的一幢三层小楼内,发生了极猛烈的爆炸,整幢楼房四分五裂的倾倒下来,横在街面,将大半条街都堵上了,碎砖石一直飞到了百米开外。

    因为当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爆炸和倒塌导致的伤亡并不算十分严重,但是

    这特么明显是针对明天的巡游来的呀!

    楼房的废墟里发现了三具尸体,警察很快得出结论,这三位,是在埋藏、装置炸药的时候,不慎引发爆炸,结果,连楼房带自个儿,一块儿送去见了上帝。

    进一步深入的调查,得出了更加惊人的结论:根据炸药埋藏的位置、以及相关的装置判断,爆炸的目的,不但是要炸塌这幢楼,而且,要使楼房尽力朝街道方向倒塌。

    实锤了!

    想象一下,如果不是鬼使神差,爆炸提前引发,而是在候任国王、王后的銮驾经过的时候,方才

    不寒而栗啊!

    弱弱的提醒一下,这条街道,并不算多么宽阔。

    这个时代的马德里,本也没有几条宽阔的街道。

    在没有同老爹打任何招呼的情况下,阿梅迪奥便干净利落的发表了一个声明:

    放弃西班牙王位!

    老、子、要、回、家!

    *

第十二章 否极泰来

    这个爆炸,谁的干活?

    首先,不是关卓凡的干活,不是普鲁士的干活,也不是普里姆的干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文说过,关卓凡安排的“办事”的“机会”,“在道路两旁的人群中”就不是这么个炸楼的计划,也没有动过类似的念头。

    前文也说过,关卓凡并无意对阿梅迪奥本人造成严重人身伤害,而这次爆炸,明显是冲着要人命去的不但要候任国王的命,还要候任王后的命,以及要前引后扈的一大堆人的命。

    太狠了!这得多大的仇口啊?

    很自然的,关于“刺客”的来路,有人就先往意大利那边儿去想了意大利的独立和统一,前前后后的也死了不少人,恨伊曼纽尔二世他们家的人,也应该不老少吧!

    譬如

    正要掰手指头,一个个的数过去,就被人打断了,“你的思路不对!先别想意大利人你得先想一想,这幢房子的主人是哪个?平日里又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房子的主人是西班牙人,贵族,保王派,不过,其本人目下在国外;平日里,这幢房子提供给保王派做聚会之用,就是说,大致是个“沙龙”或“俱乐部”的赶脚。

    “这幢房子,算是保王派的一个据点,外边儿的人,哪儿能说进去就进去?何况,还不是什么小偷小摸,而是大肆装置炸药?”

    “你的意思,这件事情是保王派干的?怎么可能呢?”

    “怎么就不可能?”

    “阿梅迪奥……意大利人做西班牙的国王,是法国人的意思啊!这个,保王派、意大利人、法国人……他们可都是一路的呀!”

    “他们可未必都是一路的!”

    彼时,西班牙的政治图谱,大约可以分为保守、保王、自由、共和四大派别,其中,保守一定保王,但保王未必保守;共和一定自由,但自由未必共和;还有,保王、自由两派,也是有交集的。

    保守派支持绝对王权,认为会议只应扮演“以备顾问”的角色;保王派中的“开明派”,则支持加强议会权力,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王权;自由派中的“温和派”,则支持在“议会主导”的前提下,保留君主制;而共和派,算是自由派中的极端派,被伊莎贝拉二世的统治恶心坏了,恨屋及乌,要求废除君主制度,效法美国,在西班牙实行共和制。

    四派之中,共和派势力最小,而爆炸事件若出于西班牙人之手,共和派的嫌疑似乎是最大的,毕竟,他们反对的是整个君主制度嘛!

    可是

    第一,共和派只是观点极端,实际行事并不如何极端,迄今为止,还没有过共和派以暴力手段遂行自己政治观点的先例。

    第二,前头说了,发生爆炸的房子,是保王派的一个俱乐部,共和派的人,怎么进得去呢?

    难道,这件事情,真的是保王派干的吗?

    可能吗?

    仔细想一想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性呢!

    保王派的成分,非常复杂,开明派、保守派之间,有时会势同水火;保守派内部,也不乏南辕北辙的时候。

    譬如,有人认为,阿梅迪奥出任西班牙国王,其实是对君主制度的伤害意大利人一定无法掌握实权,而摄政团为遂行己志,一定极力拉拢议会,久而久之,议会愈发坐大,国王就成摆设了!

    因此,与其阿梅迪奥、还不如利奥波德来做西班牙的国王呢!至少,德意志人坐上西班牙的王座,是有把握掌握实权的!

    还有许多波旁家族的铁杆支持者,一门心思的想着阿方索亲王承继大宝,如果阿梅迪奥做了西班牙的国王,阿方索亲王可就没有机会了!

    当初,俺们是被普里姆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呢,就变成了目下的局面哼!有什么呀?好像哪个不会政变似的?现在,俺们已经回过神儿来了,正在秘密联络、积蓄力量,时机一到,一巴掌呼出去,就能将普里姆、塞拉诺拍下台去!

    可是,将普里姆、塞拉诺拍下台去容易,将阿梅迪奥拍下台去,就难了!毕竟,阿梅迪奥的后头,有一个意大利这也罢了,关键是,还有一个法兰西嘛!

    当然,仅仅以上这些,并不能证明爆炸是保王派或保守派所为,不过

    管他呢!

    对于关卓凡来说,不论这个爆炸是谁干的,都是为俺送上的神助攻!

    事实上,若没有这个爆炸,巡游之时,俺的“办事”,能否成功,其实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成功了,那种情形下,“刺客”逃避追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万一失手,泄露事机,扯来扯去的,最后竟扯到了花旗洋行什么的,可就不大妙啦。

    现在,零风险,坐享其成,美滋滋!

    接下来,就等着普鲁士粉墨登场啦!

    这一回,法国人还忍得住?我还就不相信了!

    想到等了介么久,法兰西、普鲁士终于要开片了,心里不能不有一点儿小激动呢!

    似乎确实是“否极泰来”了,阿梅迪奥发表放弃西班牙王位声明的第二天,又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升龙的法军,终于“海陆分家”了:

    “北京东京”舰队起锚东去;“远东第一军”厉兵秣马,准备大举北进了。

    真心不容易啊!

    *

    北进,得有一个具体的方向山西?北宁?先打哪一个涅?

    反正,不可能“两路并进”。

    北宁在升龙东北方向四十公里左右,山西在升龙西北方向四十五公里左右,论距离,是北宁略近一些。

    论地理,北宁就复杂的多了北濒六头江,南带新河,东边儿还有一条太平江,正经一个“三江环绕”的地形。

    进军北宁,陆路,得过新河,而过新河之前,得先过红河;水路,得兜个大大的圈子,从海阳出发,溯太平江而上,进入六头江,绕到北宁城北。

    相对来说,山西的地理就简单的多了。

    进军山西,陆路,沿红河南岸;水路,溯红河而上,都是一条道走到底就到了山西。

    论敌军的防御力量

    北宁,八千五百人左右的中国国防军“轩军”。

    山西,四千人左右的“轩军”,四千人左右的“绿营”,再加上两千人左右的越南军队,一共一万人左右。

    人数上,山西多过北宁,但是,北宁的敌军,全部都是“轩军”,就整体战斗力来说,北宁应该强过山西。

    如此做一综合比较,若依“先易后难”之原则,似乎应该先打山西。

    阿尔诺本人,也倾向于先打山西。

    但是,第一师师长莫雷尔坚决主张先打北宁。

    原因很简单:据情报,参加“升龙战役”的两个营的“轩军”,目下驻扎北宁。

    膺惩暴虐而愚蠢的中国人,必须以这两个营的什么“轩军”为首要目标!

    两个营……不是说中国人向“升龙战役”投入了一个师的兵力吗?

    我的意思是,这个,这个,反正,撤出升龙城的中**队,是撤向北宁,不是山西!

    “膺惩”什么的,对阿尔诺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不过,莫雷尔给出的第二条理由,还是有点儿道理的:

    “我军的既定战略,是从广西边境进入中国境内,而中国人在北圻的布防,也明显是东路重于西路;北宁为东路门户,山西为西路门户,东重于西,打下北宁,整个北圻动摇,对山西也会形成强烈的震撼,再打山西,一定轻松的多不战而下都是可能的!”

    “若先打山西,就打了下来,也谈不上‘整个北圻动摇’,对北宁的震撼,也没有那么大,回过头去打北宁,气力也不见得少花多少!”

    穆勒也支持先打北宁。

    原因呢,在于前头说的,北宁的地理“比较复杂”。

    这个“复杂”,主要体现在北宁周边河流较多,如是,穆勒的“海军”,就比较有发挥的空间了。

    打山西,虽然也是水陆并进,但“海军”的作用,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大了。

    穆勒被萨冈踢出“北京东京”舰队,憋了一肚子的气,很盼着好好儿的露一手,叫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好好儿的看一看颜色!

    阿尔诺想来想去,觉得先打北宁也好反正,山西、北宁都是要打的,先打哪一个,区别也不是太大。

    “好罢进军北宁!”

    *

第十三章 决心已定

    北宁,北圻前敌指挥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姜德从雪茄盒中取出一根雪茄,将它拿到耳边,以食指及拇指捏住,轻轻搓转。

    很好,听不到任何的龟裂声,同时,烟身也很有弹性这是一支新鲜的、高品质的雪茄。

    他划着了一根几有中指长短的、粗大的火柴,稍候片刻,待火柴头中的硫磺消散了,乃将雪茄置于火焰上方,小心不使火焰直接烧灼烟身,只是取其热力略烤,均匀转动数次之后,才从容的点燃了雪茄头。

    这个“程序”似乎有点儿麻烦,不过,效果很好抽起来,雪茄的味道,更醇、更香了。

    如果是张勇,“程序”更麻烦,平日里,那个老小子抽雪茄,从不用火柴燃烟的用什么呢?柏木条。

    高级的雪茄盒,雪茄之上,都会覆一片盒子大小的薄薄的香柏木其发出的芳香,可与烟草的香气相互交融,以长保雪茄的香味,张勇的爱好是,将香柏木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用火柴点燃柏木条后,再用其点雪茄。

    据老张说,以香柏木点燃雪茄,较之火柴,抽起来,更醇、更香。

    张勇曾经很热情的向姜德推销他的“独门秘籍”,不过,姜德敬谢不敏实在是太麻烦了,特别现在是在打仗,那儿有那么多闲功夫瞎讲究啊?

    而照白齐文的说法,抽雪茄的时候,最好还喝点儿小酒不能喝红的,最好喝法国的干邑白兰地,或者苏格兰的纯麦威士忌。

    这就更加不成了除了极特殊的情形,譬如送“选锋”出战啥的,军中战时是禁酒的,身为北圻前线总指挥,俺得以身作则啊。

    轻轻的吸了一小口,不着急将烟气吐了出来,更不吸进肺里,只是叫它在口腔、鼻腔中缓缓的打着转儿。

    异样的香意,使姜德不由自主的,浑身上下微微打着激灵。

    随着这些个小小的激灵,高强度的脑力活动给身体带来的燥热,开始慢慢儿的消退。

    轩军的高级将领,除了一个伊克桑,几乎都抽雪茄,只是嗜好程度不一样,有人浅尝辄止,有人无雪茄不欢譬如张勇。

    洋员不说,汉员的这个爱好,都是在美国的时候“染”上的,目下,甚至连没有去过美国的丁世杰,也开始抽雪茄了都是张勇闹的,时不时的就叫人带几盒雪茄过广州去,终于将丁世杰也“拉下水”了。

    不过,你得承认,较之水烟、烟袋什么的,雪茄这玩意儿,味道更好,抽起来,也更加的方便。

    辅政王自己不抽烟,不过,并不反对下属们的这个爱好,而且,“雪茄”这个“佳名”,还是辅政王“锡赐”的:

    “cigar之燃灰白如雪,cigar之烟草卷如茄,就叫……‘雪茄’吧!”

    cigar,雪茄之英文名也。

    大伙儿略一揣摩,果然形象贴切,果然……嘿,能者所无不能啊!

    于是,尽皆叹服,“雪茄”一名,便就此定了下来。

    慢慢儿的,过一小会儿,吸一小口,轻轻的喷吐着烟气。

    抽雪茄不能急,保持火候稳定,才能尽情发挥其芳香。

    没过多久,淡淡的白雾便将姜德笼罩了起来,香气在四周漂浮着。

    面前的地图变得氤氲起来,上头的地名,一个个的变得模糊了:

    升龙、金英、嘉林、涌球、北宁、慈山、揽山、左河、桂阳、扶朗、三江口、海阳……

    姜德的脑海中,浮起张勇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一边儿呵呵的笑着,一边儿喊着他的表字,“寄秋,前线之重,可就都压到你这个前敌总指挥一个人的身上了!我呢,就躲到后头偷清闲喽!”

    张勇说话,即便说的是正事儿,有的时候,语气也是半开玩笑的,不过,若真的是“半开玩笑”,他就不会喊“寄秋”,而是直接喊“老姜”了。

    轩军的中高级将领,都是“起于微末”,原本几乎都是没有字号的,都是发迹之后,才替自己起了字号,也包括张勇,也包括姜德自己。

    虽然都已是一品大员和“五等封”了,平日里,若没有外人在场,只是自己人吹牛打屁,还会是“老张”、“老姜”的叫;不过,如果是谈正事儿,为“隆重其事”,会自动自觉的“切换模式”,改用表字称呼对方。

    唯一的例外,是那个陈亦诚。

    不同于大多数轩军将领行伍或草莽出身,这个陈某人,是正经读过书、进过学的,不可能没有表字,但他硬说自己没有表字,总是说,“就叫我亦诚吧。”

    可是,除了辅政王,整支轩军,唯一能喊他“亦诚”的,只有一个华远诚,余者,包括张勇在内,都是客客气气的喊他“陈处长”。

    姜德想起陈亦诚那张俊秀的面庞上那副似乎永远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的表情极淡漠的微笑着不由就微微的打了个激灵。

    不过,这个激灵,同之前的激灵,就大异其趣了。

    好了,不去想这个人了。

    嗯,自己是怎么接张勇的话头的?

    “克山,你居中协调前、后、左、右各路,掌控北圻乃至广西全局,肩上的担子,可比我重的多了!”

    这个话,不完全是客气。

    张勇驻节太原,往来宣光、太原、谅山之间,除了姜德说的“居中协调前、后、左、右各路,掌控北圻乃至广西全局”之外,万一万一哈万一“北圻前线”、即北宁山西一线没有守住,就得靠张勇组织第二波的抵抗和反击了。

    不过,张克山,你放心,老子不可能叫你派上这个用场滴!

    终于,姜德满意的、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将雪茄放到了烟盅上。

    他没有弹掉烟灰,一定长度的烟灰有助冷却雪茄而这半截雪茄,还可以留待下次再抽。

    这算节约;不过,不同于普通烟卷儿,抽雪茄介么做,并不算什么不体面的事情,不影响逼格。

    烟气散去,面前的地图重新清晰起来;上头的地名,由西而东,历历在目:

    升龙、金英、嘉林、涌球、北宁、慈山、揽山、左河、桂阳、扶朗、三江口、海阳

    姜德的头脑,空明而清爽,他下定了决心:

    布防的第一重点,应放在扶朗!

    *

第十四章 戴着镣铐跳舞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姜德如释重负的透了口气,随即在心里感叹道:

    这个仗,并不好打!这个“北圻前线总指挥”的位子,并不好坐啊!

    敌人是公认的世界第二强国,大举汹汹而来这也罢了,打过查塔努加战役、第一个攻上传教士主峰的姜德,并不蹙他第一、第二强国啥的,何况,目下轩军之强,又远过于查塔努加战役之时?

    关键是,呃,辅政王的要求,叫人作难:

    “寄秋,这个仗,不但是‘军事仗’,还是‘政治仗’你这个‘北圻前线总指挥’,得拿捏分寸,纵观全局,不仅仅执着于一地、一役之得失,明白吗?”

    呃……明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姜德晓得,所谓“政治”,所谓“全局”,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含义,是指“国际局势”。

    若普、法开战,法国人就是欧洲、亚洲两线作战,此兵家大忌,因此,始终存在着法军从北圻乃至从越南回缩的可能性这可不行!

    好不容易将你万里迢迢的勾了过来,哪里能容你缩了回去呢?一定要“黏”住你!

    就是说,不能还没咋地呢,就吓到了法国人要给法国人以取胜的“希望”。

    因为这个,不惜弃沱、弃升龙;也因为这个,兵力的配置上,就得颇“讲究”一番了。

    辅政王交代的原则是:

    以守住北宁山西为底线;但是,不能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底牌都翻了出来,一战之下,就叫法国人觉得,这个仗,没法子再往下打了。

    目下,翻出来的底牌,不过一半多一点;摆在山西北宁一线的兵力,也就并不算如何充裕了。

    北宁、山西加起来一共一万八千五百人的兵力,同法国人彼此相若,但是

    第一,这一万八千五百人,并不都是轩军,其中,还有四千人的桂军,两千人的越军。

    越军是指望不上的,照姜德的本心,没有这两千越军的掺和,他还更加放心些,可是,不行,这个仗,不能一点儿越军都没有,不然国际舆论上不好交代这就是所谓的“政治仗”了。

    桂军,虽然都已经过了整编,谅山辎重队遇伏,桂军表现的也很不错,不过,到底不能同轩军相提并论。

    第二,这一万八千五百人,一分为二,山西一万,北宁八千五百;这一仗,法国人应该不至于倾巢而出升龙总要留些人手的,不过,不需要留很多,因此,不论是打山西还是打北宁,法军都会对我军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

    山西、北宁虽然说“互为犄角”,但是真打了起来,北宁并不能指望山西的支援,两地的直线距离,超过一百二十里实际走起来,远远不止;而且,中间还隔了一条红河,从山西到北宁,急行军也得两天两夜,缓不济急。

    这还没算法军可能的半路截击等因素。

    反过来也一样若法军打的是山西,北宁也很难对山西提供直接的支持,都得各自为战。

    根据情报,一俟“北京东京”舰队拔锚东去,法国人余下的舰船,就开始向海阳方向集结了,随船行动的,至少有两个基干步兵团,很明显,法国人的计划,是由海阳溯太平江而上,入六头江,从北面进攻北宁。

    确定无疑,法国人首攻的目标,是北宁。

    就是说,这一仗,姜德能用的,就是八千五百人了。

    而北宁较之山西,地形复杂许多,很有些八面漏风的感觉,需要照应的点太多,备多力分,其实不能算是个适合防守的地方,八千五百人,真心不算多。

    而且,所谓“底牌”,既指兵力,也指武器装备,辅政王要求,对于克虏伯炮和加特林机关枪的使用,也必须“适度”,不然,一样有可能将法国人吓住。

    这就很有点儿……绑手绑脚的赶脚了啊!

    姜德清楚的记得,自己将这个想法委婉的说出来之后,辅政王优雅的微笑着,“是啊!这就叫‘戴着镣铐跳舞’了!”

    顿一顿,“寄秋,就看你的本事喽!”

    “戴着镣铐跳舞”?

    呃……好吧……

    不过,无论如何,法国人以北宁为首攻目标,总比以山西为首攻目标好些毕竟,山西只有四千轩军。

    事实上,若法国人以山西为首攻目标,姜德还得想法子打乱法国人的作战计划来,冲我来!

    辅政王“政治”、“全局”云云的第二层含义,是指此役的战略目标

    要给予“远东第一军”毁灭性的打击,即便不能全歼,也要打残、打废,叫“远东第一军”的残兵,不能在将来我军进攻西贡的时候,发挥实质性的作用。

    实话实说,这个战略目标,几乎不可能在北宁山西升龙一线实现。

    北宁、山西虽然可以从东、西两个方向威胁升龙,但法军背倚坚城和大河,水上力量又占据绝对优势,可谓进退自如,若其进攻北宁、山西不利,双方不过是一个僵持对峙的局面;若我军乘胜发动反攻,法军不能支持,则顺流而下、退出北圻、撤往西贡就好,无论如何,北宁山西升龙一线,找不到“聚而歼之”的战略决战的条件。

    除非

    除非到时候“北京东京”舰队已经为我海军“团灭”辅政王语然后,南下封锁红河口,来个“关门打狗”。

    可是

    首先,姜德觉得,这对海军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

    海军不比陆军,成军以来,还没有打过一次正经的大仗若狭湾那一次纯属打靶,升龙战役的规模也很有限在这种情形下,你要求老丁他们一举覆灭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倾国之半的兵力,是不是不太现实呢?

    其次,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北京东京”舰队真的为我海军“团灭”了,消息传来,“远东第一军”还会傻乎乎的呆在升龙不挪窝吗?

    当然是赶紧撒丫子走人呀!

    除非

    除非到时候“远东第一军”已经被我牢牢的“黏”住了,想撤也撤不出来。

    此“黏”非前文之“黏”,那个“黏”,里头有一个“骗”字,这个“黏”,就实实在在是一个“咬”字了。

    可是,如前所述,在北宁山西升龙一线,是“咬”不住法国人的,除非

    除非再次“诱敌深入”。

    这可就真正为难了!

    弃沱、弃升龙,舆论的压力已经非常之大了;还要弃北宁?弃山西?根本不能想象嘛!

    到时候,那个压力,自己固然受不了,就是辅政王,也是受不了的!

    就不说舆论压力什么的了,对士气的打击,也是不可承受之重啊!

    每一想到这儿,姜德就会不由自主的摇一摇头。

    还有,我能够弃沱、弃升龙,是因为后头还有足够的战略空间,若弃北宁、弃山西,后头的战略空间,就很有限了

    尤其是东路,北宁至谅山,都是平原,基本无险可据,北宁一失,法军可以一口气冲到谅山,谅山再失,法军就兵临镇南关了!

    姜德想起辅政王“纵观全局,不仅仅执着于一地、一役之得失”的话来,不由就目光灼灼了:

    要玩儿“诱敌深入”的把戏,只能在西路上头打主意!

    升龙距中越云南边境的距离,远远超过其距中越广西边境的距离,可以腾挪的空间,要大一些。

    可是

    眉头随即就皱了起来:也很悬!万一分寸拿捏不好,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对了,辅政王“纵观全局,不仅仅执着于一地、一役之得失”之前,就有一个“拿捏分寸”呢!

    姜德的脸上,漾起了笑意。

    对于辅政王,他不仅是真正衷心钦服,而且,真正是可为其赴汤蹈火、斩头沥血而不辞的!一想到辅政王,他就会感觉莫名的安心,总觉得事情再难,也没有办不成的就算天塌了下来,一样撑的起来,补的回去!

    姜德的心,乃至整个身子,都莫名的热了起来,不是因为想到了辅政王,而是因辅政王而想到了他那没过门儿的、待字深宫的未婚妻。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42/ 第一时间欣赏乱清最新章节! 作者:青玉狮子所写的《乱清》为转载作品,乱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