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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三八章 魔鬼和牺牲

    将自鸣钟的指针倒拨十二个小时,让时间回流到昨天晚上八点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法国驻华公使馆。

    博罗内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徘徊,鼻子时急时缓的喷着粗气,嘴里则不断的有一声没一声的低声咒骂着。

    打从外务部回到公使馆,已经十多个小时了,署理公使阁下一直就是这样一个状态,而原因,并不仅仅是在和钱尚书的互怼中落了下风,什么便宜也没有捞着。

    克一秘自然晓得还有何原因在,不过,亦无从开释事实上,克一秘的焦虑,并不在博公使之下,只不过限于身份,不能像领导那样形诸辞色就是了。

    自鸣钟“当当当”的打了八下,克莱芒匆匆的进来了,“公使阁下,庄神父来了!”

    “呼”的一下,博罗内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他娘的!总算来了!他这是”

    舔了舔嘴唇,将后面的“生孩子去了吗?”咽了回去。

    庄汤尼进来了,博罗内一眼看过去,不由愕然:

    来者面色灰败,像涂了一层薄薄的锅灰;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神光涣散;浓密的须发,乱如飞蓬,再加上高大的身躯微微的佝偻着,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几二十岁似的。

    博罗内心中嘀咕,可是,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中国人的问询不是下午三点钟之前就结束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才过来?”

    庄汤尼声音喑哑,“我太疲倦了,实在是支撑不住,想先休息一会儿……可是,也睡不着……总是略有一点儿睡意,就被噩梦惊醒了……”

    博罗内和克莱芒对视一眼。

    “还有,”庄汤尼继续喃喃的说着,“我觉得,晚上过来,不引人注目,安全一些……”

    博罗内心中冷笑:发生了这样的案子,你还想着“不引人注目”?做梦吧!

    再者说了,法兰西负“护教”之责,而你是“南堂”司铎,案发之后,第一时间赴法兰西驻华公使馆商量进止,是极自然的事情,拖到晚上才过来,被人家看见了,才觉得奇怪呢!

    不过,暂时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到底怎么回事?”博罗内用急切的语气问道,“阿历桑德罗神父……唉!怎么会有阿历桑德罗神父?!”

    “我怎么晓得怎么回事?”庄汤尼带着哭声说道,“我……我们简直在和一班魔鬼打交道!”

    原计划中,被牺牲者,只有文通译和王杂役,没有阿历桑德罗神父。

    计划是桂俊提出来的

    里应外合,制造“教案”,给中国政府施加压力,助法兰西“一臂之力”。

    听到“挑一座教堂,放一把火,杀几个人”,庄汤尼大吓一跳,本能的摇头摆手,但桂俊接下来的话,很有说服力:

    “神父,您想一想‘教案’一起,中国必定成为众矢之的!泰西各国必定群起而攻之!中国力备则分,对法之战,必定败绩!签订城下之盟的时候,法国必定会替教廷要求更好的传教条件神父,这可是功在千秋的事情啊!

    顿一顿,“到时候,神父,您可就替教廷立下了足以‘封圣’的大功了呀!”

    “封……圣?”

    庄汤尼心中,不由大大一跳。

    “是啊!封圣!”桂俊以极肯定的语气说道,“天主的事业,将由此而在中国得到一个大发展!这将是一个转折点一个伟大的、划时代的转折点!您不‘封圣’,谁‘封圣’啊?”

    封圣?庄汤尼的脑子,有些晕乎乎了。

    “还有,神父,您也不必担心教堂的损失!”桂俊的语气,既十分肯定,也十分热切,“一切损失,中国政府都要负责赔偿!而且,一定不止于‘照价赔偿’法兰西打赢了这一仗,还不是要中国政府赔多少,中国政府就得赔多少吗?到时候,较之旧‘南堂’,新‘南堂’一定更加宏伟、更加气派!更加能够体现天主的威仪!”

    顿一顿,语气变得从容而悲悯,“至于牺牲的人士他们为传教大业献身,那也是很光荣、很崇高的事情呀!嗯,我相信,他们必定会得到天主的特别的祝福的!”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过

    “‘南堂’?”

    “呃……是啊!”桂俊说道,“‘南堂’是中国最重要的天主堂,‘教案’发生在‘南堂’,影响力最大,中国政府的压力最大!”

    顿一顿,“还有,除了‘南堂’,别的教堂,咱们也不好‘里应外合’啊!不能‘里应外合’,也就不好控制事态,进退自如了!”

    这倒……也是。

    想来想去,庄汤尼觉得,“教案”可以造一个,可是,“放一把火”,就敬谢不敏了。

    水火无情,真的烧了起来,哪个也不敢保证,会烧到一个什么份儿上?“控制事态,进退自如”什么的,其实是谈不上的;特别是,这个季节北京的风大,火乘风势,弄得不好,连自己这个司铎也饶了进去,一并为传教大业“献身”了,就不是很妙啦。

    桂俊说:不放火也行,不过,既如此,牺牲的人士中,就一定要有泰西人了,不然,这个“教案”的影响力就不够了。

    庄汤尼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滞了一滞,斩钉截铁的:

    “这不成!要杀,只能杀中国人!”

    “神父,你听我说,”桂俊耐心的说道,“中国有一句俗语,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是说,呃,发展传教大业呢……呃,是需要支付必要的成本的;再者说了,两军对垒,杀敌一千,还自损八百呢……”

    反复譬解,唇焦舌敝,但庄汤尼来来去去,总是那句话:

    “这不成!要杀,只能杀中国人!”

    最后,桂俊说:这样吧,此事暂时不急着定案,待见过了博公使,再从长计议吧!

    庄汤尼微愕:“你要见博公使?”

    “是啊!”桂俊说道,“此何等样事?不见过博公使,如何可以定案?别的不说,不见过博公使,我那边儿,艾翁也不能放下心来啊!”

    顿一顿,“造这件‘教案’,本就是为助法兰西‘一臂之力’的教廷其实还不算正主儿!没有理由定案之前不跟正主儿打个照面儿吧?”

    这……也是。

    庄汤尼:“见博公使……‘艾翁’出面吗?”

    “艾翁如何可以出面?”桂俊摇了摇头,“一切还是由我来做代表。”

    “那……该怎么见呢?”

    基本上,除了教堂,博罗内哪儿也不能去,不然就算违反和中国政府达成的默契了;而桂俊也不可以到法国驻华公使馆去目下,公使馆必然在中国政府严密监视之下,桂俊到公使馆去,若被人盯上了,引起怀疑,麻烦就大了。

    桂俊是教徒,到“南堂”做礼拜是理所当然的;博罗内除了做礼拜,还要“管理”教务,到“南堂”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最后决定,这个面,就在“南堂”见。

    “南堂”分东、西两个跨院,教堂在东跨院,西跨院为神职人员宿舍,庄司铎、阿副司铎,都住在这儿,两个跨院彼此区隔,东跨院热闹,西跨院清静,平素亦无外人出入,见面的地点,就选在西跨院一间极不起眼的耳房里。

    时间上也精心安排:桂俊较博罗内早一个小时到达“南堂”,谈完之后,立即离开;一个小时之后,博罗内再离开“南堂”,这样,即便有人看见了桂俊和博罗内进、出西跨院,也很难将这两个身份迥异的人物联系起来。

    *

第三三九章 死人是最好的保密者

    博罗内倒是一直以来,就很想同桂俊见面的当然,更想见那位“艾翁”的面;待见到本尊,眼前不由一亮,桂俊之英俊,真的是……人如其名!

    这也罢了,相貌毕竟是爹妈给的,真正难得的是举止、气度只看那份举手投足间的从容、轩昂,若不晓得底细的,还以为是哪位浊世佳公子,故意换上了粗布衣裳,“微服”出来同自己会面呢!

    这个……较之其经济状况,实在是不大相符啊!

    略一深想,不由暗自赞叹:

    虽然早就被剥夺了一切爵位,可是,到底是骨子里的贵族!

    而且,苏努一族,五世奉教,迭被横逆,却始终不屈不移,真正是那个哎,中国人有一句话是咋说来着?哦,对了,“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此真正苏努家族之谓也!

    这个家族,一百几十年来,不晓得遭受了多少倾覆之祸?却一切淡然处之,“从容、轩昂”什么的,是因此而刻到了骨子里了!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家族,奉“艾翁”为主,则这位“艾翁”,又不晓得是何许样的了不起的人物?

    以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为奥援,“里应外合”,法兰西之大事,何愁不成?

    想到这里,博罗内不由就心痒难搔了!

    一开口,还有更多的惊喜桂俊的法语、英语,竟然皆十分流利!

    博罗内惊喜之余,更增好感,也更添信心,便说了许多仰慕甚至抱不平的话为苏努家族五世奉教、坚贞不屈而未被“封圣”抱不平;并拍着胸脯保证,此役过后,法兰西帝国政府一定运用影响力,要求教廷为苏努家族“封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于是,桂俊的眼睛也大大的发亮了!

    博罗内本就对桂俊“教案”一计很感兴趣,谈的既投契,愈发觉得此计大妙了!

    法兰西将此案拿到国际上大肆渲染,亲法的国家不必说了,就是中国那班不知是真是假的“盟友”,迫于国内、国际舆论,也不能不对此案表示“严重关切”,就算不肯兴兵问罪,却不能不同中国“划清界限”中国外援断绝,孤家寡人一个,还不是任我**兰西搓扁揉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至于中国人之外,还至少应有一名泰西人充作“牺牲”,博罗内也觉得是有必要的不然,如桂俊之言,此案的影响力就不足够了,影响力既不足够,各国的“关切”,也就不足够“严重”,中国政府就遭受不到足够的压力反正,只要死的不是法兰西人,俺就没有意见!

    当然,这个“没有意见”,不可明说,只能婉转的对桂俊表示支持,而庄汤尼不晓得是听不明白博公使的婉转,还是虽然听明白了却不尿博公使的这一壶,依旧斩钉截铁:

    “这不成,要杀,只能杀中国人!”

    这就难办了。

    庄汤尼虽然是法籍,可是,他直隶于教廷,并不听命于牧守巴黎总教区的机枢主教就是说,不归法国管;因此,博罗内这位兼“护教”之责的法兰西驻华公使,并不能对庄汤尼直接下命令,庄司铎真顶起牛来,博公使也是无可奈何的。

    另外,博罗内也顾虑到,制造这件“教案”,不可能事先向上头请示、得到允准后方才实行纯粹是自己自把自为;万一事机不密,泄露于外,自己等同参与甚至主使谋杀神职人员,这个责任或者说罪名,实在是太大了,搞的不好,坐牢都是有可能的,因此,自己人必须统一意见,不能硬来。

    自己人,也包括今天没有与会的克莱芒以克来芒的脾性,十有**,是不会乐意背上这口锅的。

    当然,最关键者,还是庄汤尼。

    事实上,没有庄汤尼的配合,就想“硬来”,也无从下手啊。

    于是,也就“尊重庄司铎的意见”了。

    桂俊虽然“略感遗憾”,不过,也“表示理解”,说,“既如此,那就一步步来吧!倒也不急于一口就吃成个胖子!”

    “‘不急于一口就吃成个胖子’桂兄弟的这个譬喻好!”博罗内拊掌笑道,“对嘛,一步步来,一步步来!”

    “一步步来”桂俊微笑说道,“若以某神职人员为‘牺牲’,这一步,跨的确实大了些;不过,如果仅仅是叫某位神职人员受一点子轻伤呢?这一步的步伐,是否是可以接受的呢?”

    博罗内、庄汤尼对视一眼。

    “轻伤?”庄汤尼问道,“怎么个‘轻伤’法呢?”

    “就这样”桂俊一边儿比划,一边儿说着,“在大臂的外侧,划一道浅浅的口子。”

    庄汤尼踌躇不语。

    “如此一来,”桂俊从容说道,“渲染舆论之时,就有‘神职人员死伤’可为凭藉了‘南堂’里头,毕竟没有华籍的神职人员嘛。”

    博罗内看向庄汤尼,“我看,桂兄弟的这个提议,可以接受这样一道浅浅的伤口,不过皮肉之伤,十天八天的,也就愈合了,代价微不足道,可是,效用却极大!”

    微微一顿,“有泰西籍的神职人员受伤,整个案件的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那,”庄汤尼犹豫着说道,“谁来……呃,受这个伤呢?”

    心想,你不会要我来倒这个霉吧?

    当然不是。

    “请阿历桑德罗神父委屈一下如何?”桂俊的视线,从庄汤尼转到博罗内,“还有,案发现场,本来也需要多一双眼睛、多一张嘴巴。”

    这倒是,四只眼睛、两张嘴巴,总比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来的更叫人信服。

    庄汤尼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

    桂俊和博罗内都不由得透了口气。

    至于“牺牲”,最后商定:一个姓文的通译,一个姓王的哑巴杂役。

    “南堂”没有华籍神职人员,华籍职员中,文通译就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了;而选那个姓王的哑巴杂役做“牺牲”,则是为了安全就算一时不得便死,也喊不出声来,夜半之时,也就不会惊动其他人。

    对阿历桑德罗神父的说辞,即是接受问询时的那一套说辞:

    有一个信教的贵人,要给“南堂”捐一大笔银子,文通译是“中人”;这位贵人,身份敏感,只能夜半会面,老阿呀,为表示对贵客的尊重,到时候,咱们两个,一块儿去迎一迎吧!

    老阿自然没有异议。

    对文通译的说辞则是:

    有一个信教的贵人,要给“南堂”捐一大笔银子少则一万两,多则两万两;不过,在阿副司铎那儿,我不好说这笔善款是我自己接洽的,咳咳,个中缘由,你是懂的!因此,我想请你来做这个“中人”,事成之后,给你……百分之二点五的提成,如何?

    还有,这位贵人身份敏感,他信教的事情,万万不能公开,因此,你做这个“中人”,自个儿心中有数就好,别的人,包括爹妈老婆孩子,都是不能说的呀!

    因为某些财务问题,正、副司铎曾经有过争执,这一点,文通译是晓得的,因此不虞有他;而这笔“善款”,即便是一万两银子,百分之二点五的提成,也是二百五十两,如果两万两的话,可就是五百两了!真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如何不做?

    至于保密,更不在话下,他的口风如果不够严实,也干不了“南堂”的通译的活儿。

    于是,一口应承下来。

    这个安排的妙处在于,文通译这个“中人”,是要做“牺牲”的,则案发之后,一切一切的锅、包括阿历桑德罗神父起了什么怀疑,统统由文通译来背,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绝无事机外泄之虞。

    *

第三四零章 地狱边缘,躯壳灵魂

    此案唯一的破绽,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会不会在“案发现场”认出桂俊?

    当然,桂俊在“南堂”的告解神父是庄汤尼,从来没有和阿历桑德罗神父直接打过交道,两人并不相熟,“南堂”信徒众多,阿历桑德罗神父不可能每一个信徒都记得,不过,桂俊的形象、气质毕竟异常出众,不排除阿历桑德罗神父对他留有特别的印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案发”之时,桂俊不可以不在现场,别的不说,万一杀手认错了人,竟将那道“浅浅的口子”搁到了庄司铎的身上,如之奈何?

    虽然,庄司铎、阿副司铎的形貌差异甚大,可是,就像中国人在泰西人的眼中都生的一个模样,中国人看“洋鬼子”,大约也“脸盲”,所以,不可不慎啊!

    庄汤尼将这个顾虑说了出来,桂俊微笑说道,“我当然要‘与会’的,不过,请神父放心,阿历桑德罗神父不可能认出我来我可以化妆易容嘛!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从来没有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他不可能单凭身形、声音就认出我是哪个的。”

    “啊……对!”

    庄汤尼放下心来。

    敲定一切细节之后,博罗内终究还是忍不住,婉转请问“艾翁”的身份。

    桂俊坦然说道,“绝不是敢信不过公使阁下和神父两位!只是隔墙有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艾翁的真实身份若泄露了出去,我虽百死亦莫赎!而艾翁也再不能为法兰西帝国之奥援!所以还请谅解!”

    “哪里是我唐突了!”

    “不过,有一点,”桂俊说道,“我可以剖诚相告艾翁与‘山人’,不共戴天,此生以亲睹‘山人’之倾覆为第一快心之事,所以,请公使阁下放心,我们双方的利益,完完全全是一致的。”

    博罗内眼中灼热生辉,“啊……好!”

    “还有,”桂俊微笑说道,“大功告成之后,对于社稷朝廷,艾翁自然也要负起应负的责任到时候,艾翁的真实身份,自然就不必也不能再向两位隐瞒了。”

    博罗内揣摩桂俊话中之意,这个“艾翁”,是打算“趁你病、摞你命”趁中国大败于法国之际,发动政变,取“山人”代之,于是连连点头:

    “好,好!我代表法兰西帝国政府郑重承诺,一定对中国的新政府提供无私的、全面的支持!”

    就这样,各怀鬼胎,各打算盘,尽欢而散。

    *

    “进来五个人,”庄汤尼哭丧着脸,“桂俊在中间,披着斗篷,戴着风帽,帽檐压的很低,整张脸都掩在阴影里深夜之时,灯光昏暗,也看不清楚,他化了妆、易了容没有?”

    “其余四个,左边两个,右边两个,都是一身黑色紧身夜行服,且都拿黑布蒙着脸”

    “这些,同咱们的计划,都是一样的;而来几个人、做什么打扮、哪个是‘贵人’,也都事先给文通译交代清楚了,于是,他走上前,冲着桂俊鞠了一躬,喊了声‘艾大爷’,然后就一一的把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介绍’给桂俊。”

    “‘介绍’过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对桂俊说了声,‘没错吧?’桂俊回了句,‘没错!’那个黑衣人就喝一声,‘动手罢!’”

    说到这儿,庄汤尼大大的喘了口气,“然后,然后”

    说不下去了,双手捂脸,放声大哭。

    这一哭大出博公使和克一秘之意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二人不由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对视一眼,齐齐耸了耸肩,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

    庄司铎佝偻在椅子上,一个庞大的身躯抽搐不止,一直哭了差不多半刻钟,方算“止哀”。

    抬起头来,只见一部尺把长的红褐色的大胡子上,沾满了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于是,克一秘受累,出去端了盆水,拧了条毛巾,请庄司铎净一净面。

    庄汤尼道过谢,接过毛巾,嘴里嘟囔着,“这个活计,叫仆人来做就好……”

    博公使、克一秘皆微微苦笑:这个活计,怎么好假手下人?叫人看见你庄司铎痛哭流涕的形状,不成大新闻了?

    折腾过一轮了,见庄汤尼的情绪大致平复下来了,博罗内皱着眉头,问道:“会不会是……一时失手?呃,我是说”

    抬起右手,在自己左臂上虚虚的比划着,“本来,是想在这儿拉一道口子的,结果拿捏不准或者,呃,阿历桑德罗神父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两下里一错,就……割到喉咙了?”

    “不,不,不!”

    庄汤尼把个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大胡子都甩了起来,一滴不晓得什么性质的液体飞溅到了克莱芒的脖颈上,他不由暗叫一声,“倒霉!”

    “绝对不是失手!”庄汤尼斩钉截铁,“阿历桑德罗神父也根本没有做任何躲闪的动作根本反应不过来!”

    顿一顿,“杀阿历桑德罗神父的,就是那个发出‘动手’命令的黑衣人阿历桑德罗神父中刀之后,撞撞跌跌的往回跑,一个同伙要追,他还说,‘不必追了!他活不了!’”

    原来,确实有人说过“不必追了!他活不了!”这句话,只不过,不是“艾大爷”说的就是了。

    “我百分百确定,”庄汤尼不晓得是咬着牙,还是牙齿打战,总之,嘴里“格格”直响,“那一刀,就是奔着要阿历桑德罗神父的性命去的!”

    博罗内不说话了。

    “我目瞪口呆,”庄汤尼继续说道,“脑子中一片混乱,那个黑衣人拿刀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一哆嗦,才清醒过来”

    顿一顿,“他收回了刀子,就开始说什么,‘我们中国人,被洋人欺负的狠了,洋鬼子不论哪儿来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又什么,‘今儿个,之所以暂时寄下你的这颗洋狗头,是为了得有人替我们传话’”

    再一顿,“这些话,‘计划’里都是有的,可是,‘计划’唉,‘计划’是说给阿历桑德罗神父听的呀!现在,阿历桑德罗神父已经……咳咳!而他们……咳咳!咳咳!”

    说着说着,庄汤尼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咳了出来。

    好不容易顺过气儿来了,“他们……就好像从来不认得我这个人似的!我站在那里,听着那个黑衣人说话,那个感觉,就好像……就好像站在地狱的门口,听……听一个魔鬼说话一样!”

    博、克二人都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了起来。

    “之后,”庄汤尼微微放低了声音,“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同我接受问询时说的那些,基本是一样的”

    顿了顿,艰难的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包括……蘸了文通译的血,在墙上写了‘扶清灭洋,杀尽洋夷’八个字;也包括……离开之前,把我打昏。”

    说完,不晓得是哭是笑的咧了一下嘴。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博罗内缓缓说道,“也就是说,供词里‘艾大爷’说的那些话也即本该由桂俊来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那个黑衣人说的?”

    “是的!”

    “这么说,”博罗内说道,“这个黑衣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儿了?”

    “应该是的。”

    “这个黑衣人,”克莱芒插嘴,“不会就是‘艾翁’吧?”

    庄汤尼踌躇了一下,“这个我说不好……不过,‘艾翁’的身份既然十分尊贵,应该不会亲自来做这种‘湿活’吧?”

    “如果这个黑衣人不是‘艾翁’,”克莱芒看了一眼博罗内,“那就是说,在桂俊和‘艾翁’之间,还另有……层级。”

    “你的意思是,”博罗内眉头紧锁,“桂俊这个所谓的‘艾翁’的‘全权代表’的层级,在他们那伙儿人的内部,其实并不算高?”

    克莱芒点了点头。

    博罗内轻轻的咒骂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庄汤尼的眉头,皱的也很厉害,“桂俊自从说过那句‘不错’之后,好像,桂俊就再也没有说过话,甚至,好像,再也没有动作过似的?”

    说到这儿,庄汤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迷茫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古怪的表情,“我有一种错觉,好像,好像,说过了那句‘不错’之后,桂俊的灵魂,就进入了这个黑衣人的身体里”

    什么?!

    “或者这么说”庄汤尼继续说道,“藏在桂俊体内的魔鬼,钻了出来,化成了……这个黑衣人?”

    都什么鬼嘛!

    博罗内、克莱芒面面相觑。

    “我总有一种感觉”庄汤尼神色恍惚,“桂俊、黑衣人,就好像……一个人似的?”

    “神父,”博罗内勉强的笑了一笑,“你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出现一点点幻觉,呃,也是正常的。”

    庄汤尼不说话了,低下头去,把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抱住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庄汤尼嘶哑着嗓子,闷闷的说道:

    “总之,打一开始,他们就定下来了这桩‘教案’里头,一定要有泰西人做‘牺牲’!同我们谈了那么多,其实都是虚与委蛇!都是为了将这个‘牺牲’诱了出来!”

    顿一顿,“这个‘牺牲’,若不是阿历桑德罗神父,那,就该是我了!”

    “呃……至于吗?”

    庄汤尼抬起头来,目光空洞,声音干枯,“公使阁下,我其实还不算什么我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们也会请你去做这个‘牺牲’的!”

    *

第三四一章 真的起火了!真的地震了!

    博罗内失眠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床之后,只要朦胧睡去,桂俊就会“造访”。

    那身粗布衣裳不见了,锦缎夹袍,珊瑚帽结,腰间平金荷包、彩绣表袋以及各种各样的汉玉佩件,乃至镶翠的短剑、鎏金的手铳、錾银的马鞭,叮铃啷当的挂了一圈。

    这身打扮,放到现实中,自然不中不西、不伦不类,可是,在博罗内的梦中,却是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赶脚。

    第二回“造访”,一身紧身黑色夜行服,黑布蒙面,只留一双眼睛,寒光四射,夺人心魄。

    哦,对了,背上还背着一支极长的洋枪,枪口的刺刀亦极长,亦是寒光闪烁。

    第三回,头角峥嵘,耳孔、鼻孔都在往外喷吐热气,是个“魔鬼”的模样,只是氤氲之中,面容依旧英俊清秀。

    第四回,变身为一个极妖娆的女子,满头珠翠,走起路来,杨柳扶风一般,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刚开始,博罗内还觉得奇怪,好好儿的,咋变成了女人了涅?定睛细瞧,明白了,原来桂俊不是什么“变身”,而是妆成了中国戏剧中的什么“贵妃醉酒”。

    啊?桂兄弟原来还会唱歌剧?

    第五回,一身黑色的长袍,脖子上挂着一个硕大的十字架,博罗内正要请教:桂兄弟咋做了神父涅?突然之间,桂俊脖子上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里头血糊糊、黑洞洞的,同时,英俊的面容也大幅度的扭曲起来

    操!原来不是桂俊,是阿历桑德罗神父!

    博罗内一惊而醒。

    心“怦怦”直跳,窗帘缝隙之中,光芒耀眼。

    博罗内喘了几口气,取过枕边的怀表,打开盖子,觑了一眼

    居然十点钟了!

    还以为自己没有正经睡着,谁晓得

    呃,好像自打来到中国之后,就没有试过介么晚才起身吧?

    这是咋回事儿涅?

    当然,睡的也晚上床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不过,博公使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静卧从容”,叫心跳慢慢儿的平复下来。

    反正,该给巴黎拍的电报,昨天晚上已经拍了出去;而中法已经断交,他目下的身份,除了“教务”,也没有其他的外交方面的公务要办理。

    充足睡眠后的思绪,最为活跃,趁着这个当儿,好好的想一想,该如何在北京的外交界中制造中国的负面舆论?这得小心行事,不能给中国人抓住什么把柄,不然,就得“归国”啦。

    脑子里的思绪,很快清晰起来了。

    庄汤尼说的对,打一开始,桂俊一方,其实就下定了决心“南堂”一案,一定要有泰西的神职人员充作“牺牲”,“浅浅的口子”什么的,都是虚与委蛇,都是为了将这个“牺牲”诱了出来。

    桂俊确实是摆了自己一道。

    不过嘛

    这一道,对于阿历桑德罗神父来说,是大不幸,对于庄汤尼来说,是噩梦;可是,对于法兰西帝国和自己这个法兰西帝国驻华公使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坏事儿。

    桂俊说的对,这桩“教案”,若没有泰西籍的“牺牲”,影响力就是有限的,不但不足以对中国政府造成实质性的打击,反叫中国政府提高警觉和戒备,再想制造什么“教案”,可就难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泰西籍“牺牲”的“教案”,确实是“重大的资源浪费”。

    不是有“浅浅的口子”吗?

    ,聊胜于无罢了!

    如果阿历桑德罗神父受到了残酷的凌虐,譬如被截断了手脚什么的,还可能激起泰西各国的公愤;可是,没有哪个国家会因为一个副司铎的胳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就同**、进而对中国宣战的。

    所以,桂俊一方杀掉阿历桑德罗神父,其实是……呃,符合法兰西帝国的利益的。

    当然,博罗内也清醒的意识到,桂俊一方发动“教案”,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助法兰西帝国一臂之力”,而纯粹是为了他们自己给“山人”添堵、添乱,待真乱起来了,“山人”顾此失彼了,便趁乱而起,以图不逞。

    咦,我怎么用了“以图不逞”这个词儿?这不是站到“山人”一边儿去了吗?

    好吧,不要纠缠细节,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

    因此,自己对桂俊一方,是没有什么“控制力”可言的这是一把双刃剑,可能刺伤敌人,也可能割伤自己。

    不,“双刃剑”的譬喻不对,事实上,剑柄并不是握在我博某人的手里。

    甚至

    博罗内想起了庄汤尼说的那句话,“公使阁下,我其实还不算什么我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们也会请你去做这个‘牺牲’的!”

    有这个可能吗?

    博罗内的念头,转了又转,最后,不能不承认:

    有这个可能。

    试想一下,如果法中战争期间,自己这个“留居”中国的法国驻华公使被刺杀,会发生什么?

    嘿!

    则惊涛骇浪,足以倾覆艨艟巨舟,与之相较,“南堂”一案,只好说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了!

    中国政府将真正成为国际社会之公敌!

    这样的诱人景象,对于桂俊一方,应该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的吧?

    博罗内不由打了个寒颤。

    也不晓得,“桂俊一方”,是否念及于此?

    怔怔的好一会儿,博罗内怅然的叹了口气。

    不过,这是一个太极端的情形,无论如何,目下,在推翻“山人”上面,双方的利益还是一致的。

    就此放弃这股藏在中国政府内部的“奥援”,太可惜了!

    还有,虽然被“摆了一道”,不过,对于“桂俊一方”的杀伐决断,博罗内内心深处,其实是颇为欣赏的这股子阴鸷狠辣,和他其实颇为臭味相投,对方虽然危险,于他,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同这样的势力合作,除了实际的收益之外,也挺……刺激的。

    可是,该怎么合作下去呢?

    别的不说,保持接触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一回,庄汤尼是被吓得狠了,他是绝对不肯再和桂俊打交道的了,“南堂”这条线,不大好利用了。

    要不然……

    正在这时,有人“啪啪”打门,用的力气很大,连门框都震动了,接着,就听克莱芒焦急的喊道,“公使阁下!公使阁下!”

    活跃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博罗内不由大为不满:怎么,起火了还是地震了?用的着这样子吗?这个克莱芒,愈来愈

    门外,克莱芒继续:“公使阁下!公使阁下!”

    博罗内轻轻咒骂了一句,只好披衣而起,拉开窗帘,打开了门。

    门一开,克莱芒一只脚往里跨,一只手将一叠纸递了过来,“你看看!这是刚从俄国人那儿拿过来的副本中国外务部致各国驻华公使馆的照会的副本!”

    “关于……‘南堂’的?”

    “是!”

    博罗内十分意外,一边儿将“副本”接了过来,一边儿说道,“他们的动作……够快的呀!”

    “是!抢到咱们头里去了!这下子,咱们可是被动了!”

    博罗内心说:又如何?失惊倒怪,张皇失措!亏你还是法兰西帝国的外交官呢!

    不过,这份照会,可够长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炮制了出来,并送达各国驻华公使馆,不能不说,中国人的效率,确实是挺高的……

    回到屋内,坐下细看。

    开始的时候,表面上,博公使还是十分从容的,只是不断微微冷笑,时不时加一两句点评:

    “他们倒能自圆其说!”

    “倒是撇的干净!”

    “倒会蛊惑人心!”

    事实上,愈看心中愈是不安。

    这份照会,逻辑严密,自圆自洽,滴水不漏,确实很有说服力;且情理交融,尤其是那几句“衷心赞叹”“若非对上主抱有最虔诚的信仰和依恋,阿历桑德罗神父如何能够以超愈常人之毅力,强忍剧痛,终而投入圣母之怀抱?”娘的,实在是太能“蛊惑人心”了!

    看过了这分照会,大约真就有人以为“南堂”一案,中国政府确实是无辜的呢!

    不过,你克莱芒就因为这个,张皇失措到这个地步?

    不至于吧?

    好吧,继续往下看。

    “则凶犯犯案并以‘扶清灭洋,杀尽洋夷’张扬,其本意,实在于藉此挑拨中国政府和世界各国之友好关系,从中渔利也!”

    博罗内心中大大一跳,这

    再往下看。

    终于看到了,“中国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敌人”,以及,“很明显,中国的敌人国内的、国外的,将从中国同世界各国交恶中获益!他们,就是干犯此案之最大嫌疑者!”

    博罗内再也忍耐不住,“啪”一拍桌子,“呼”的一下,站起身来。

    “‘中国在世界上的敌人’?”他满脸涨红,“眼下,除了法兰西,还有谁是‘中国在世界上的敌人’?这岂不是在暗示……呃,法兰西参与了……甚至,法兰西就是‘南堂’一案的幕后主使吗?!”

    事实上,昨天博罗内跑到外务部提抗议,博、钱二人唇枪舌剑,钱鼎铭就隐约做过类似的暗示,不过,一来,钱鼎铭的话,说的十分隐晦;二来,因为中、法已经断交,钱、博的会谈,既不算正式的外交会谈,也就没有正式的记录,相关话语不会外泄,对法国不会产生什么负面的影响。

    可是,这份照会就不同了!

    黑纸白字,正式公文,行诸各国而且,话还说的这样露骨!

    怪不得克莱芒如此失惊倒怪呢!

    “中国人不可能有任何实在的证据啊!”博罗内咬着牙,“他们怎么敢做如此露骨的指责?!”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克莱芒说道,“哎,我说,整份照会你都看了吗?”

    博罗内一怔,“还没有看完后面还有一段。”

    “!那你赶紧看啊!”

    好像,之前,克一秘从未用过这种近乎责怪的语气跟领导说话吧?

    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

    博罗内顾不得克莱芒的态度了,赶紧看了下去。

    果然!

    “我们认为,由某国代理中国天主教务之安排,其弊经已愈来愈明显,可是说,经已彻底落后于形势,到了必须做出根本性改变的时候了!”

    博罗内的眼睛愈睁愈大,捏着“副本”的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了。

    “我们将向教廷郑重提出:中国和教廷,建立正式官方关系,教廷向中国派驻公使,中国天主教相关事宜,由中国政府和教廷直接商办,不再假手某国。”

    他娘的,真的起火了!真的地震了!

    *

第三四二章 生剥法兰西皇帝陛下之面皮

    起火?地震?

    真的这么严重吗?

    是的,真就这么严重不论对于教廷还是法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的教廷,是王二小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想当年,天主教一统欧陆,神权凌驾于世俗政权之上,对于国王和诸侯,教廷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更拥有直辖的“教皇国”,领土广达四万平方公里。

    后来呢,新教崛起,天主教世界分崩离析,对于世俗政权,新教国家不必说,即便是天主教国家,教廷也失去了发号施令的能力,慢慢儿的,乾坤颠倒,教廷反得仰世俗政权的鼻息过日子了。

    如今,“教皇国”已萎缩至罗马一隅,若不是法国派兵驻守,替教廷撑腰,这个“教皇国”,早就连皮带骨头的被意大利吞下去啦。

    想那意大利,还是天主教国家呢,哼!

    欧陆尤如此,天主教国家尤如此,遥远的东方、特别是中国,就更加不必说了。

    在中国这种地方,若没有足够强大的政治乃至军事力量的支持,“牧羊大业”是根本成不了气候的很明显,教廷自个儿是木有这个力量的,而能够提供这种支持的泰西国家,其实就两个,一个英国,一个法国,最多,再加上半个俄罗斯。

    可是,英国崇信的是英国国教,俄罗斯崇信的是东正教,在宗教层面,同天主教都是对头,不可能真心为教廷出力。

    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一个法兰西。

    这就是法国“护教”意义之所在了。

    因此,法兰西这颗大粗腿,教廷不能不抱紧了。

    而对法国来说,欲对相关国家予取予求,“护教”是最好的一个藉口。

    拿英、法做一个对比,情形就非常明白了。

    英国对中国发动的两次战争,一鸦以鸦片、亦即贸易为藉口,二鸦以“亚罗号”事件、亦即主权中国侵犯了英国的主权为藉口;而法国对中国发动的战争也包括同时期对越南发动的战争,则皆以宗教为藉口。

    二鸦法国是以“马神父事件”而伙会英国侵华,对越南就更加不必说了法、越百年恩怨,前文已有详述,在此不再赘言。

    还有原时空的“天津教案”,也很说明问题。

    “天津教案”一出来,法国立即一马当先,代表教廷和泰西诸国对中国严厉问责,进而引发法使丰大业被“义民”杀害事件,事情愈发不可收拾,若不是彼时刚刚好爆发了普法战争,法国不能两线作战,不得不匆匆了结“天津教案”,掉头专注欧洲一线,也不晓得,中国能不能吞的下高卢鸡的开天杀价?

    若终究不能餍其所求,则中法战争几乎必然提前一十三年爆发,而且,中国所对阵者,未必仅法国一家。

    更重要的是,原时空的一八七零年,可不是本时空的一八七零年,也不是原时空的一八八三年。

    原时空的一八七零年,洋务运动开展未久,远未到收获期,中国依旧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状态,彼时对阵法国,绝不可能有一八八三年的战果,较之二鸦,中国的命运,不会好到哪里去。

    话头扯的略略远了一点,但是,足以说明“护教”对法国的重要性。

    对于法国来说,利益之外,面子也是极紧要的。

    法国既有“护教”之责,则其在中国代表的,就不仅仅是罗马教廷,而是整个天主教世界;而且,一般的中国人,也分不大清楚天主教和新教的区别,许多时候,法国人便越俎代庖,连新教的事情也管了起来,于是,法国在中国,便隐然有“泰西共主”的赶脚了。

    你不给法国做中国的这个“护教”,岂非生剥法兰西皇帝陛下的面皮?

    谁不晓得,法兰西皇帝陛最爱的一样物事,就是面子?

    哼哼!

    博罗内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纸张,很想三下两下,将这份该死的“副本”,撕的粉碎可是,不行啊。

    他将照会“副本”往桌子上一拍,背起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吐纳粗重,胸膛起伏那头困兽,又回来啦。

    看着公使阁下来来回回十几次,克莱芒头都有点儿晕了,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说道:

    “我看,‘南堂’这件案子,咱们不能再追究下去了!而且,还得想个法子,婉转的给中国人递几句好话……”

    博罗内本能的猛一挥手,粗暴的打断了克莱芒,“不!”

    克莱芒不说话了,可是,呼吸也变粗了,脸子也放下来了,心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地步了,你还在那里瞎犟,有意思吗?

    博罗内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不妥,站住了,摆了摆手,微微放缓了语气,“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克莱芒用带一点讥讽的口吻说道,“哦?一半?哪一半?请公使阁下教我!”

    博罗内倒没在意克莱芒的讥讽,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一摇,“我们不能给中国人递什么好话不能示弱!”

    顿一顿,“非但如此,我们还得就这份照会,向中国人提出强烈的抗议!抗议中国人对法兰西帝国的污蔑!”

    “呃……照会里,毕竟没有直接提法兰西帝国的名字,咱们这么做,岂非……对号入座了?”

    “就得对号入座!”博罗内咬着牙,“照会虽然没有直接提法兰西帝国的名字,可是,瞎子都看的出来,所谓‘某国’,指的就是法兰西帝国!咱们若缄口不言,岂非示万国以法兰西心虚理屈?而若非做贼,何以心虚?何以理屈?何以不敢说话?”

    “做贼心虚”好生刺耳啊。

    不过

    克莱芒沉吟了一下,“这倒也是。”

    他不由有些佩服博罗内了这确实是正大堂皇的做法。

    这个,领导到底是领导啊。

    想到这儿,原先的怨气,也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不过”博罗内盯着桌子上皱巴巴的“副本”,叹了口气,“‘南堂’一案,确实是不能再‘追究’下去了这一点,你说的对!”

    顿一顿,用极其遗憾的语气说道,“唉!实在是太可惜了!”

    克莱芒倒没有博罗内那样子的感慨,他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找中国的麻烦,而是中国找法国的麻烦了。

    “那,以公使阁下之见,中国人对教廷提出‘建立正式官方关系’,中国的教务,‘由中国政府和教廷直接商办’,罗马那边,会不会……”

    “心动未必不会,”博罗内说道,“可是,行动教廷是不敢的!”

    顿一顿,冷笑着说道,“在中国,若没有法兰西帝国的支持,单靠教廷自个儿,能够玩儿的转?做他们的清秋大梦吧!”

    “这……也是。”

    “再者说了,”博罗内说道,“如果没有法兰西帝国的支持,教廷的老巢,都要被意大利人端了!他怎么敢在中国的问题上拂逆法兰西帝国的意愿呢?”

    “这……也是。”

    “所以,”博罗内说道,“中国人的这个球,教廷绝不敢接!若教廷过来试探咱们,咱们就给他来个……嗯,照中国人的说法,‘王顾左右而言他’!教廷那拨人,也不是傻瓜,也就只好识趣闭嘴了!”

    “不过,”克莱芒犹豫着说道,“在国际舆论上,咱们还是挺被动的毕竟,中国人提出‘建立官方关系’的要求,呃,是正当的……”

    “正当?”博罗内一声冷笑,“真正的‘正当’是胜利战争的胜利!等到咱们打败了中国人,他们还能够要求同教廷建立什么官方关系吗?还有人管他‘正当’不‘正当’吗?”

    “这……也是,不过,万一……”

    “你是说,万一咱们打败了?”

    “呃,是……”

    “怎么可能?!”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

    顿一顿,博罗内觉得,自己这句话虽然说的斩钉截铁,但其实反而显得有点儿心虚,“退一万步即便咱们打败了,教廷还是离不开法兰西!还是不敢接中国人的这个球!”

    咦,公使阁下好有自信心哦?

    事实上,对法国人有这份“信心”的,还不止法国人自个儿,还包括英国人。

    *

第三四三章 自养,自治,自传

    朝内北小街,辅政轩亲王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府里的人都有些奇怪了:这没过两天,阿礼国爵士又登门了而且,又是晚上!难道,有什么话,是白天不可以说的吗?

    呃……这位英吉利驻华公使,到底有多少机密大事,要跟我们王爷谈的呢?

    当然啦,白天王爷未必在府里,不过,可以去衙门里谈啊!

    “衙门?你是说军机处?除了‘重大外事活动’譬如,咱们皇上登基大典,八国使节中和殿觐见好像,没有洋人进宫的规矩啊?”

    “呃,说的也是……那,东堂子胡同?”

    “外务部?那又不是王爷自个儿的衙门!王爷到外务部见人,那不是成了……借下属的地方办公了嘛!不成了……纡尊降贵了嘛!再者说了,阿爵士来拜王爷,自然是为了钱尚书做不了主的事情的!”

    阿礼国今天过来,是向关卓凡通报“中国舰队”将派哪几条军舰做中国援日部队的“护卫”当然,仅仅“通报”的话,实在不必大晚上的跑这一趟,而是次行动,英中双方具体如何协调配合,也是“有关部门”的事情,并不必辅政王事必躬亲,则阿爵士是次造访,“通报”之外,当然还另有目的。

    “对于这份照会,”阿礼国说道,“各国公使馆的反应,都很正面!”

    顿一顿,“第一,反应迅速,出乎各国外交人员实话实说,也包括我本人之意外!第二,相关责任人,第一时间获革职处分当然,这种案子,防不胜防,蔡总兵也有他自己的委屈,不过,这个姿态,还是很重要的!”

    再一顿“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份照会,笔力千钧!直可以作为外交学校的教材使用了!不晓得是出于外务部哪一位的大笔?”

    关卓凡微微一笑,“这我就不晓得了多半还是钱定舫亲拟的吧?”

    “我想也是,”阿礼国说道,“定舫先生斑斑大才,换一个人,未必有这般旋转乾坤的笔力啊!”

    这其实不是在捧钱尚书,而是在捧辅政王殿下。

    阿礼国晓得,这份照会,关节要害之处,如何落墨,一定事先得到了关卓凡的指示只不过,这一层,彼此心照,不必点破就是了。

    “一言之褒,荣于华衮!”关卓凡含笑说道,“爵士的赞誉,我会原封不动,转给钱定舫的,想来,他亦深感荣幸的!”

    阿礼国笑了一笑,随即正容说道,“据我跟各国公使包括俄国公使的接触来看,各国政府都没有进一步追责的表示,照我看,这个案子,应该不会进一步发酵了!”

    顿一顿,“殿下可以放下心来了!”

    关卓凡微微颔首,“辛苦爵士了!爵士盛意,容当后报!”

    这不是瞎客气。

    “我跟各国公使包括俄国公使的接触”一句,虽然短短十几个字,可是,说明一天之内,阿礼国已经拜访了多国公使,在这个过程中,一定含蓄的表达了英方对此案“不为己甚”的意见,英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英国这个态度,对于此案的“不会进一步发酵”,当然是大有助益的。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阿礼国方才说的“第一”、“第二”、“第三”没有这三点打底,英国就想替中国说话,也无从着力。

    “殿下太客气了我们是朋友嘛!”

    “是的!”

    “不过……”

    “有什么指教,爵士尽请明言。”

    “指教不敢当,”阿礼国说道,“我只是觉得,与罗马建立正式官方关系一计,固然是奇兵突出,攻敌不得不救,不过,想来,殿下亦是深知的,教廷仰法国鼻息,已非止一日了,目下,罗马更是在法军‘保护’之下,要教廷甩开法国人‘单干’,他们……怕是没有这个魄力啊!”

    阿礼国今天过来,“通报”之外,另有两个重要目的,第一,“南堂”一案,请功买好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第二,就是关于中国的这个“奇兵突出”了。

    拿破仑三世自居于教廷的“保护人”,这是法国在欧陆乃至在全世界范围内扩张势力的重要凭藉,若法国果然失去了中国的“护教”一职,则可能发生连锁反应,动摇拿破仑三世的“教廷保护人”的地位,所关匪细,英国不能不多加关注。

    可是,就像阿礼国说的,教廷有求于法国者甚多,中国的这根橄榄枝,恐怕是不敢主动接了过去在一层,英、法两国驻华公使的看法,是一致的。

    阿礼国想知道的是,在这个问题上,中国有没有什么后手?还是仅仅给法国人添点儿恶心就算了?

    关卓凡没有马上回答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

    “中国这个要求,是非常正当的要求,理由呢,都写在照会里头了,想来,除了法国,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国家包括‘教皇国’,对之不以为然”

    顿一顿,“于理于情,教廷都应该接受中国的要求,若果然未出爵士之所料,教廷迫于法国的压力,拒绝或不正面回应中国的要求,那么,说不得,我只好另作不得已之安排了!”

    再一顿,“无论如何,中国不能再接受敌国管理本国之教务实在太荒唐了!”

    不得已之安排?什么不得已之安排?

    总不成是……禁教?

    如是,英国可就不能赞附了。

    不过,应该不至于吧!

    “请教殿下,”阿礼国盯着关卓凡,“什么样的‘不得已之安排’呢?”

    “爵士,”关卓凡说道,“有两位教徒,一位是你的同胞,叫做亨利范恩;一位是美国人,叫做卢夫安德生这两位的事迹,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

    阿礼国微微一怔,“亨利范恩?卢夫安德生?呃,恕我孤陋寡闻请教殿下,这两位,今人、还是古人?”

    “今人。”

    顿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亨利范恩和卢夫安德生不约而同的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观点,叫做‘indigenous church’中文或可译做‘本色教会’?”

    “‘indigenous church’‘本色教会’?”

    “是的,”关卓凡说道,“所谓‘本色教会’,三个原则,曰‘自养’,曰‘自治’,曰‘自传’”

    顿一顿,“因此,我以为,这个‘本色教会’,也可以称作‘自立教会’。

    阿礼国心中大大一跳。

    “若教廷不接受中国政府的正当要求,”关卓凡平静的说道,“中国的天主教,只能‘自养’、‘自治’、‘自传’走‘自立教会’这条路了。”

    阿礼国的表情,虽然还称不上“瞠目结舌”,可是,也是一副不晓得说什么好的模样。

    这个“不得已之安排”,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一时之间,确实是“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呃,那,请教殿下,”阿礼国舔了一下嘴唇,有些艰难的说道,“果然如此,这个‘自立教会’,同罗马的教廷,又是一个什么关系呢?”

    “还是奉罗马教廷为正朔的,”关卓凡说道,“譬如,中国的主教、大主教,自行‘祝圣’之后,还是要呈请罗马教廷批准,并由罗马教廷颁行正式的任命。”

    “啊……”

    阿礼国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又舔了下嘴唇,说道,“殿下,请原谅我做个不太恰当的譬喻中国的‘自立教会’同罗马教廷的关系,是不是,呃,同中国和中国的藩属哦,是某些藩属、某些藩属”

    顿一顿,“呃,其实应该倒过来说我的意思是,应该这么说,中国的‘自立教会’同罗马教廷的关系,是否仿佛于中国的某些藩属同中国的关系呢?”

    *

第三四四章 卓然独立“中国宗”

    “爵士说的不错,”关卓凡坦然说道,“中国的‘自立教会’同罗马教廷的关系,较之中国的‘某些藩属’同中国的关系,大致仿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谓“某些藩属”,指的是中国对之只有名义上的宗主权、并无实际的管治权的藩属。

    事实上,中国的大部分“藩属”,都是这种性质也包括之前的越南。

    这些藩属的继统承嗣,中国并不能做直接的干涉,其新君继位,会向中国报告,并请求批准,可是,不管满意还是不满意,你中国都不能不批准啊!如果不批准,即意味着断绝宗藩关系;你如果想改变人家的统嗣继立的事实,唯一的手段,只有战争。

    阿礼国抬起手,摆了一摆,做了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啥意思的动作,“殿下的这个想法……呃,真是一个……呃,天才的想法!可是,我以为……呃,我是说,我担心,这个,放弃实质的管理权、任命权罗马方面,难以接受啊!”

    “可是,”关卓凡淡淡一笑,“这个‘实质的管理权、任命权’,由中国的敌国同罗马方面‘共享’,中国更加难以接受啊!”

    “呃,这个,也确实是……”

    “中国是不得已而为之!”关卓凡说道,“于情于理,皆无可指责!我希望教廷能够审时度势,接受现实无论如何,中国的‘自立教会’,还是奉其为正朔的嘛!中国教会‘自养’、‘自治’、‘自传’,对于教廷来说,并不是一个最坏的结果嘛!”

    顿一顿,“如果罗马方面始终转不过这个弯儿来,我只好嗯,再做‘不得已之安排’了!”

    又来一个“不得已之安排”?

    这个“不得已之安排”,当然不会是退回“由中国的敌国同罗马方面共享‘实质的管理权、任命权’”的局面,那么

    “呃,请教?……”

    “我只好仿贵国之故例”关卓凡淡淡的说道,“师从亨利八世陛下行事了!”

    亨利八世?!

    本书前文已有介绍,亨利八世为休妻再娶,与彼时的教皇反目,教皇逐亨利八世出教,亨利八世则宣布英国教会脱离罗马教廷,自立为英国国教,并以英国国王兼任英国国教最高领袖,将教会纳入国家政权直接管辖之下;同时,大刀阔斧,推行一系列宗教改革。

    阿礼国张大张嘴巴,滞了一滞,“亨利八世……呃,殿下的意思是”

    “中国的天主教,”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将不再奉罗马教廷为正朔,而是仿英国圣公宗例,别立一宗!”

    英国国教,亦称“圣公宗”,即俗称的“圣公会”。

    我靠……

    阿礼国的神情,终于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

    两个“不得已之安排”来的太快、太猛、太意外了,阿爵士的脑袋瓜儿虽然好用,可一时之间,也是被冲的一片混乱,而辅政王殿下口口声声,“仿贵国故例”、“师亨八故智”神马的,这个,这个……

    呃,让俺想一想,中国目下的情形,同俺们当年的情形,是一码事儿吗?

    当年,亨利八世之所以如阿礼国对维多利亚女王所说“乾纲独断,大张天威,于天主教之外,卓然独立”,是真的出于“不得已”:

    王后凯瑟琳未能生育男嗣,彼时,英国还在实施“撒利法”,公主不能继承大位,天主教又是一夫一妻制度,亨利八世若不休妻再娶的话,将来,英国国王的位子,就可能落到西班牙人手里……

    突然间,阿礼国的脑海中,一道微弱的灵光,倏然一闪。

    哎,我看到了什么?

    这道灵光,一闪即过,阿礼国并未看清楚,灵光之中,是何物事?

    好像是很重要的物事!这个……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弄清楚!

    公主……一夫一妻……

    露易丝公主……

    咦,我怎么会想到露易丝公主?

    阿礼国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

    “不得已之安排”中国、法国、罗马教廷三者之间的宗教纠纷关露易丝公主什么事情?

    不,不!好像是有关系的,好像是有关系的……

    而且

    非常重要,非常重要!赶紧想清楚,赶紧想清楚!

    此刻,在关卓凡看来,阿礼国的神态,十分古怪:

    忽而抿嘴,忽而咬牙,脸上的神情,忽而恍惚,忽而兴奋,眼神也是忽而朦胧,忽而神光乍现,而且,并没有看向关卓凡。

    还有,两只手微微的提了起来,紧捏着拳头,微微晃动着。

    阿爵士介是

    做什么呀?

    还从来没见过阿爵士有过这般奇异的举止?

    关卓凡等了好一会儿,阿礼国还是没有说话,于是,试探着喊了一声,“爵士!”

    没有反应。

    关卓凡略候片刻,微微提高了音量,“爵士!”

    居然还是没有反应!

    这个神儿走的……真的“神游天外”了吗?

    关卓凡进一步提高了音量,“爵士!”

    “啊?”

    阿礼国一惊而醒,摇了摇头,“啊!抱歉,殿下,我失礼了……”

    “哦,没关系……”

    关卓凡的话还没说完,阿礼国已经站了起来,深深一躬,“请殿下原谅……”

    “爵士客气了……”

    然而,阿爵士要关亲王原谅的,并不是方才的“失礼”。

    “殿下,您的想法,非常天才!不过,对于我来说,这个,呃,太过意外了!呃,我需要一点时间,这个,理解和消化!所以,呃,请允许我提前告辞……这个,明天再来拜访!到时候,呃,应该有好消息给您的……”

    说着,再深深一躬,直起身来,不待关卓凡答话,掉头就走。

    关卓凡不由大愕。

    这个阿礼国,抽的什么风?

    于客人来说,阿礼国的举动,十分失礼,弄的关卓凡这个主人,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阿某人是资深的外交官,怎么会有如此失礼而失常的举动呢?

    事实上,阿礼国之所以有如此失常的举动,原因很简单:

    方才的“灵光一闪”,实在是太重要了!得紧紧抓住了,尽快想通、想透了!一时之间,大脑急速运转,念头纷至沓来,眼见就要探骊得珠了!在此关键时刻,绝不能叫任何事物打断这个进程!

    因此,失礼什么的哪怕主人是辅政王殿下也顾不得了!

    车夫“吁”一声,“亨斯美”马车启动了。

    在车轮辚辚的滚动中,阿礼国的脑子转的更快了:

    亨利八世……阿拉贡的凯瑟琳……一夫一妻……离婚再娶……圣公宗……国王为国教领袖……中国天主教不再奉罗马教廷为正朔……别立一宗……露易丝公主……外嫁中国……关亲王已婚……女王反对……一夫一妻……一夫多妻……别立一宗……国王为国教领袖……

    突然之间,光芒大盛,豁然开朗!

    中国的天主教,如果不再奉罗马教廷为正朔,别立一宗,则此“中国宗”姑且这么叫吧植于中国本土,其婚姻制度,必然为一夫多妻!

    其实,别说“别立一宗”了,就是目下,天主教在中国,也没有真正禁止一夫多妻。

    则:露易丝公主只须“改宗”由“圣公宗”改宗“中国宗”,嫁给“已婚”的关亲王的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便轻易的扫除了!

    “中国宗”既“别立”于天主教,就属新教;而“圣公宗”和“中国宗”既同为新教一脉,露易丝公主的“改宗”,便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障碍。

    在新教内部,“改宗”是很常见的事情;妻子“改宗”丈夫的派别,更是寻常之事。

    如果还有人反对,那么,有一个更加有力量的理由,叫所有的反对者彻底闭上嘴巴。

    关亲王是一个无神论者,他是不可能担任“中国宗”的领袖的,那么,这个位子,由他的妻子露易丝公主来坐如何?

    如果露易丝公主嫁到中国之后,担任“中国宗”的领袖,还会有人反对露易丝公主“改宗”吗?

    根本就不必坎特伯雷大主教挖空心思替露易丝公主外嫁有妇之夫寻找宗教上的“特殊理由”!也不必说服关亲王“秘密受洗”,冒着被国内反对派攻讦的风险演什么“双簧”!更不必如亚特伍德的玩笑话,“将坎特伯雷大主教嫁了过去”!

    哈哈!

    另一方面,这个安排,中国人包括辅政王殿下本人,也应该是“乐见其成”的。

    露易丝公主虽然是英国人,可是,却是中国人的媳妇儿;最关键的是,她只是“中国宗”的第一任领袖,从第二任开始,“中国宗”的领袖,就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了。

    而且,俺有一个更绝妙的安排,可确保关亲王“乐见其成”

    这个第二任的“中国宗”的领袖,应该由露易丝公主和关亲王所出之子女来担任,第三任,由他们的孙子或孙女担任也就是说,“中国宗”的领袖是世袭的,这个位子,永远掌握在露易丝公主一系的关姓子弟手中。

    如是,中国人以及关亲王本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哈哈哈!

    阿礼国放声大笑。

    笑声太过响亮,前面的车夫、后面的仆人,觉得不大对劲儿,放慢车速,探头探脑,阿礼国止住笑声,摆了摆手,“我没事儿!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

    嘿!我他娘的真正是一个天才啊!

    *

第三四五章 英伦上下,王室政府,皆戴殿下之大德!

    朝内北小街的门上,可是没有想到,一个晚上,阿爵士居然二度造访?看一看时间,嘿,前后间隔还不到半个时辰!

    哎,这不就是在外头打了个转儿吗?

    走的时候,阿爵士的形容是很奇怪的:蹙眉、低头、急趋、一声不吭、谁跟他说话都不搭茬儿而王爷也没有送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都是从未有过的。

    呃,他们两位,是吵了起来吗?

    眼下,阿爵士二度登门,却是满面春风,眼梢眉角,都是笑意,并口口声声,“请贵纲纪禀告辅政王殿下,方才鄙人匆匆辞出,是因为家里出了点急事儿这个,失礼的很!失礼的很!现特来向殿下告罪!告罪!请殿下无论如何,拨冗赐见!”

    这个“家里”,自然是指英国驻华公使馆。

    门上奇怪了:不论您家里出了啥急事儿,都得从我这儿往里头报可是,今儿晚上,并没有英国驻华公使馆的人过来给我说您那儿出了啥事儿啊!

    则,“家里出了点急事儿”您是咋晓得的?

    这个疑问,当然不会说了出来,只是极客气的,“阿爵士请小坐,我这就去通报”

    说罢,一溜烟儿的去了。

    得报,关卓凡也很意外:这个阿礼国,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呢?

    当然,见还是要见的。

    于是,“请吧!”

    一见面,阿礼国便照中国的礼节,长揖到底:

    “鄙人之行为,实在荒唐!实在荒唐!请殿下恕罪!恕罪!”

    关卓凡抬手虚虚一扶,含笑说道,“看来,爵士也是性情中人,‘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耶’?”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调侃乃至讥讽,但阿礼国毫不介意,直起身来,大笑着说道:

    “殿下这是拟我以王徽之了!王徽之是中国最伟大的书家之一,我荣幸的很!荣幸的很!”

    顿一顿,“嗯,既如此,我就顺杆儿往上爬,以先贤的字号,为自己的字号,以表仰慕我要替自己起一个中国的字号!”

    再一顿,“不过,‘徽之’涯岸太高,我不敢高攀,那就……攀一攀‘安道’吧!‘阿安道’,殿下以为何如?”

    关卓凡颇为意外,你个洋鬼子,居然晓得“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出典?

    看来,这几年,你这个驻华公使,还真是“爱岗敬业”,对于中国,时政之外,历史、文化,也很下了一番功夫呢!

    倒是不可小觑啊!

    不过,“安道”是字,“徽之”却是名,这一层,你老兄可能还有些没搞明白。

    当然,这个就不必提了。

    于是,“极好!安翁,请罢!”

    “安翁”再次大笑,“殿下请!殿下请!”

    关卓凡心中嘀咕:这位“安翁”,兴致简直好的异常啊!这一个小时之内,都发生了些什么?

    分宾主坐下,奉茶的侍女一出去,门一掩上,“阿安道”便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的说道:

    “我仔细想过了,殿下的‘别立一宗’,真正是一个天才的、伟大的构想!同时,这也是中国正当的嗯,不止于‘正当的’,应该说,这是中国的……天赋的权利!”

    好家伙“天赋的权利”?

    “因此,”“阿安道”的眼睛更亮了,“我本人同时,亦代表女王陛下政府,对中国天主教‘别立一宗’,卓然独立于罗马教廷,表示最坚定的支持!”

    微微一顿,“哦,到时候,也许就不叫‘天主教’了,那么,称……‘中国宗’如何?哈哈!”

    关卓凡真正是意外了。

    “自立教会”,“自养”、“自治”、“自传”,已经足够激进;而阿礼国却跳过了“自立教会”,支持更加激进的“别立一宗”,这

    还是“最坚定的支持”?

    而且,不断使用“天才的”、“伟大的”、“正当的”、“天赋的”等一系列夸张的、热情洋溢的形容词似乎,对于中国天主教的“别立一宗”,阿礼国这个英国驻华公使,比中国的辅政王殿下本人还要上心似的?

    本来,关卓凡的计划,中国天主教“自养”、“自治”、“自传”乃至“别立一宗”,并不需要英国的直接支持只要英国不反对,就算达到目的了。

    天主教方面,教廷自个儿是没本事来找中国的麻烦的,而打败了法国,主要天主教国家,也就剩西班牙、奥地利两家了,这两家,都同中国着有某种特殊的关系,不至于因为中国“别立一宗”就同中国翻脸的。

    就算翻脸,也不怕他。

    西班牙早已败落的不成样子了;而奥地利败于普鲁士之后,这个原本的欧陆次强,衰朽之原形曝露无遗,是再也回不过气儿来了。

    新教方面,中国“自养”、“自治”、“自传”也好,“别立一宗”也好,都不是禁教,本质上,只是同罗马教廷争夺地盘,对于新教国家来说,属于“天主教内部事务”,本就不会有多大的干涉的兴趣,英国若不反对,其余新教国家,自然更加作壁上观。

    剩下一个俄罗斯,他是东正教的,难道跳出来替天主教出头?木有这个道理吧?

    退一万步,就算俄国人跳出来了,单打独斗,老子也不怕他!

    所以,只要英国不加干涉,活儿就齐了中国天主教“自养”、“自治”、“自传”乃至“别立一宗”,在国际上,就不存在实质性的阻力。

    未曾想,英国人竟如此“盛情可感”?

    关卓凡晓得,约翰牛从不做无益之事,阿礼国更是一只老狐狸,那么,英国人如此热心于中国的“别立一宗”,所求为何呢?

    中国天主教“自养”、“自治”、“自传”,教廷若捏着鼻子认了,到底还能保住一个“正朔”、“宗主”的名头;中国若“别立一宗”,双方的关系,可就彻底的掰掉了

    那么,从中国和教廷的破裂中,英国人能够获得什么好处呢?

    倒是不能不多留一个心眼儿。

    “爵士盛情可感!”关卓凡从容说道,“贵国为国际领袖,到时候,自然多有仰仗之处的!”

    “好说!好说!”阿礼国拱了拱手,“咱们是朋友!哎,实话实说,这件事情上,敝国还真是有一些经验,可以拿来同贵国分享呢!哈哈哈!”

    你又作揖、又拱手,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中国“别立一宗”,对你到底有多大的好处啊?

    关卓凡暂时只能从法国这条线上去想了:中国同教廷的关系彻底破裂,法国自然没有“护教”的差使可干了这应该为英国所乐见。

    不过,也乐不到这个程度啊?

    还有,中国即便不“别立一宗”,只是“自养”、“自治”、“自传”,法国一样是没有“护教”的差使可干的呀?

    “哈哈哈”过了,阿礼国极感叹的来了一声,“唉”

    啥意思?

    关卓凡不能不接茬儿,虽然没说话,但以目相询。

    “有一件事情,”阿礼国慢吞吞的说道,“一直没有跟殿下回禀……”

    “不敢,爵士请说。”

    “亚特伍德爵士致信于我,”阿礼国说道,“利奥波德王子已被确诊为血友病……”

    关卓凡目光一跳。

    “循血友病方向检查利奥波德王子的病因,”阿礼国继续说道,“乃是出于露易丝公主的建议;而露易丝公主的这个建议,则又是出于辅政王殿下的建议是吧?”

    “是的,”关卓凡点了点头,“希望我的这个举动,没有给贵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不!”阿礼国连忙说道,“敝国受惠极深!受惠极深!从王室到政府,皆戴殿下之大德!”

    你今天说话,遣词用句,真是挺夸张的呀!

    “爵士太客气了。”

    “不,”阿礼国摇了摇头,脸上笑容隐去,“真不是客气”

    顿一顿,“确诊才能对症下药,讳疾忌医,只会加重病情这一层,不必说了。”

    再一顿,“更重要的是,亚特伍德爵士在信中说,利奥波德王子确诊血友病之后,女王陛下独处之时,失声痛哭,并对近侍表示,她对不起国家和家人”

    咦?啥意思?

    “女王陛下说,”阿礼国继续说道,“她不能再沉湎于对亡夫的思念而不可自拔了!不能继续呆在怀特岛上离群索居了!她得从奥斯本宫搬回温莎堡,重新投入工作,照料家人,履行自己作为国王和母亲的责任!”

    哦,是这么回事儿。

    “原本,”阿礼国眉头微蹙,“对于女王陛下的不正常的状态,枢府诸公也包括我这个小角色,都十分担忧既为女王陛下御体之康健担忧,亦为……国家元首不在其位而担忧。”

    顿一顿,“利奥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固然是一个悲伤的消息,可是,女王陛下因此而振作起来,朝野上下,都大大的舒了口气!这真是不幸之中之大幸!”

    说到这儿,笑容再次回到了阿礼国的脸上,“敝国可不是受殿下惠极深?又怎能不戴殿下之大德?”

    说着,再次拱了拱手。

    “这……倒叫我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顿一顿,关卓凡也拱了拱手,“惭愧,惭愧!”

    “嘿嘿!”阿礼国的上身,前倾的更厉害了,“事实上,受殿下惠者,还有一班公主、王子,尤其是……露易丝公主!嘿嘿!嘿嘿!”

    “这……怎么说呀?”

    *

第三四六章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女王陛下在怀特岛‘隐居’,”阿礼国说道,“可不是一个人,她把能带上的儿女,统统带上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顿一顿,开始掰手指头,“海伦娜公主、露易丝公主、亚瑟王子、比阿特丽斯公主……当然,还有利奥波德王子。”

    再一顿,竖起右手食指,微微晃了一晃,“尤其是海伦娜公主这个女儿,是已经嫁人出阁的了,怎么好叫人小两口都跟着你做娘的窝在一个小岛上喝海风?!”

    关卓凡不好臧否,只能微笑不语。

    “女王陛下既离开怀特岛,回到伦敦,”阿礼国继续说道,“这一班公主、驸马、王子,不也就跟着‘解放’了吗?他们……不也受了殿下之惠了吗?”

    呃,好吧……

    关卓凡依旧只能尬笑。

    “至于露易丝公主……”

    说到这儿,阿礼国略略清了清喉咙,觑着关卓凡,试探着说道,“不晓得在中国的时候,露易丝公主有没有跟殿下提起过……呃,她同女王陛下,这个,母女之间,其实是……呃,有心结的?”

    这就真的很尴尬了尬笑都不大尬的出来了。

    露易丝公主确实是跟关卓凡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女儿非议母亲的话这位母亲,还是国王如何好入第三者之耳?

    阿礼国精熟人情世故,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何况,露易丝公主和关卓凡,一个英国公主,一个中国亲王,是次访华之前,二人从未有过任何形式的交集,可谓“人生若只如初见”

    初初相识,女孩儿便好像对待闺中密友一般,将最隐秘的心里话,对男方说了,这个,也太过……那啥了吧?

    这个阿礼国,今儿可真是古怪啊!

    可是,关卓凡又不能否认,只好:

    “呃……这……呃……”

    阿爵士察言观色,已窥究竟,于是,轻叹一声,“唉,是这样的”

    顿一顿,“利奥波德王子手上、腿上,时现青、紫,女王陛下看看到了,以为儿子调皮捣蛋,总是对其严厉斥责,而作为姐姐,露易丝公主却晓得利奥波德王子乖巧不过,以为母亲的言行,损害弟弟的自尊,深为弟弟不平,母女之间,多次因此发生激烈口角所谓‘心结’,就是这样来的。”

    再一顿,“而实话实说,利奥波德王子的性格,本就因体弱多病、不能参加较为激烈的体育运动而敏感、内向甚至自卑,在一定程度上,女王陛下的严厉,确实加重了利奥波德王子的这一倾向。”

    一边儿说,一边儿觑着关卓凡。

    关卓凡不能再不给一点儿反应了,不过,也不能顺着阿礼国说话,在维多利亚女王和露易丝公主母女之间,左女右母,只好说道:“这个……唉,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呃……是啊,是啊!”

    顿一顿,阿礼国继续说道,“露易丝公主回到伦敦的时候,女王陛下刚刚搬回温莎堡,露易丝公主从母亲那儿得知,弟弟已确诊为血友病;而母亲言语之中,非常自责,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多年心结,一朝而释。”

    “原来如此!”关卓凡感叹着点了点头,“嗯,令人欣慰,令人欣慰!”

    “亚特伍德爵士说,”阿礼国说道,“女王陛下非常感激辅政王殿下向她们母女提供的宝贵建议女王陛下说,只有最真诚的朋友,才会这样不避嫌疑、不计毁誉。”

    最真诚的朋友?

    好家伙。

    关卓凡微微躬身,“女王陛下奖谕逾格,我……惶惑的很。”

    阿礼国摇了摇头,“真不算‘逾格’有时候,这种话,就算说对了,都不一定落好儿;说错了,还不得给人骂死?哪怕是亲戚呢!”

    顿一顿,“女王陛下‘不避嫌疑、不计毁誉’八字,实在是的评!不论于大英帝国,还是于……露易丝公主,以及于女王陛下本人,殿下都确是‘最真诚的朋友’!嘿嘿!”

    好吧,看来,不承认我是某某某的“最真诚的朋友”是不成的了。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呀?

    “女王陛下之金赏,我真正受之有愧!”关卓凡说道,“其实,我也就是……”

    阿礼国抢在里头,“朋友投之以真诚,女王陛下自然报之以真诚!”

    微微一顿,“譬如日本的事情,女王陛下做出对中国‘一边倒’之宸断,这个,宸断本身,自然是正确的,不过,嘿嘿,实话实说,这里头,若没有夹杂了些些个人感情的因**王陛下若不视殿下为‘最真诚的朋友’,此宸断,大约也不能做的如此干净利落吧?呵呵!”

    呵呵。

    关卓凡听出味道来了:

    阿礼国兜来转去,拐弯抹角,是变着法儿拉近自己和维多利亚女王、露易丝公主母女个人的感情、关系。

    则所为何来?

    总不成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欢喜”要利奥波德王子做俺的小舅子吧?

    念头转到露易丝公主身上,只是出于关卓凡一贯的促狭想想而已,并未当真;他并不晓得阿礼国“改宗”的天才计划,自个儿也从未有过类似的想法,当然不认为做利奥波德王子的姐夫是一件可行的事情。

    然而bingo!

    而对于阿礼国来说,他的天才计划能否成功施行,宗教之外,还有一个极关键的关口要过血友病。

    血友病是家族遗传病,而且,还有一个“罹病”、“发病”的区别不“发病”,不代表不“罹病”,譬如维多利亚女王、阿尔伯特亲王夫妇,女方身体健康,男方也不是因为血友病去世的,他们两个都未“发病”,但是,其中必有一人“罹病”,不然,利奥波德王子不可能罹患此病。

    露易丝公主的身体,一向非常健康,登山、骑马,都是好手,她已经十八岁了,现在不发病,这辈子应该都是不会发病的了,可是,不“发病”归不“发病”,哪个敢保证,她没有“罹病”呢?

    即:哪个敢保证,她的子女,不会罹患血友病呢?

    辅政王殿下既然能够只凭露易丝公主的简单描述,就判断出利奥波德王子罹患血友病,说明他对这种病症有相当的了解,忽悠是忽悠不来的,既如此,又如何能够保证,他愿意娶露易丝公主为妻呢?

    因此,阿礼国一方面要在感情上拉近关卓凡同维多利亚女王、露易丝公主母女的关系,另一方面,要想法子套出关卓凡到底是怎么看待血友病之于露易丝公主的?

    而关卓凡的念头转来转,到底没有真把“丈母娘”、“小舅子”啥的当回事儿,只是认为,阿礼国反复强调“最真诚的朋友”云云,目的还是为了卖人情,而这个情,倒是不能不领。

    于是郑重说道,“爵士说的是,既如此,我亦不敢自菲了”

    顿一顿,“女王陛下视我‘最真诚的朋友’而我,将视此为今生最高的荣衔!”

    话说的漂亮啊!

    “好!好!”阿礼国连连点头,“既如此,我就不揣冒昧,向殿下请教一个……嗯,只有在最真诚的朋友之间才能够讨论的问题!”

    嗯?

    “请说。”

    阿礼国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毋庸讳言,血友病是家族遗传病,而女王陛下九个子女五女、四子,这个,殿下未曾谋面者就不述及了,我想请教的是,以殿下的睿见,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两位”

    说到这儿,微微压低了声音,“是否有罹患血友病的可能?”

    关卓凡怔了一怔,说道:“这怎么可能?维多利亚公主不必说,露易丝公主也已成年了姊妹俩身体都健康得很嘛!”

    “殿下渊博,一定晓得,”阿礼国说道,“血友病有‘罹病’、‘发病’之分”

    顿一顿,微微加重了语气,“那……她们的子女呢?”

    哦,我晓得你的意思了。

    本来,在这个时代,这个问题,即便是最本事的医生,也未必可以回答,可是,架不住俺是穿越来的呀!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当然没有“发病”,至于有没有“罹病”,嘿嘿,历史书上可都写着呢!

    好吧,既然你给了俺一个冒充旷世神医的机会,那,俺就勉为其难吧!

    关卓凡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是医生,血友病一道,不过略知皮毛不过,以我的浅见,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姊妹俩,神光守聚,血气和足,别的病,我不敢妄下断言,但血友病一定是无‘罹病’之忧的。”

    顿一顿,“她们的子女,一定是健康的。”

    “啊!”阿礼国眉花眼笑,忍不住搓了搓手,“好!好!”

    “神光守聚、血气和足”神马的,阿爵士自然是不懂的其实,关亲王也不见得就真懂;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结论“她们的子女,一定是健康的”。

    甚至,露易丝公主是否“罹病”,乃至她的子女是否健康,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你肯收货呀!

    这个货,收了之后,就算发现有什么瑕疵,难道,你还能退货不成?

    哼哼,可是你自个儿口口声声,说她们娘儿俩也许不止“俩”是“健康”的呀!

    “既如此,”阿礼国准备图穷匕见了,“还有一个问题”

    微微一顿,“殿下就当是朋友之间一个有趣的玩笑好了不入第三人之耳,不入第三人之耳!”

    “请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殿下未曾婚娶,而女王陛下以露易丝公主相许,殿下……何如呢?”

    啊?

    关卓凡愕然,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好?

    阿礼国紧盯着关卓凡。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微微苦笑,“爵士,你这个玩笑,未免开的太过、太过……”

    “殿下,假如嘛!假如您未婚娶这个,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过分的呢?”

    关卓凡快速的转着念头。

    阿礼国是臣,露易丝公主是君哪儿有这么开玩笑的?

    何况是对着我这个“当事人”?

    我方才还在想“丈母娘”、“小舅子”什么的呢

    这个阿礼国,到底想干什么?

    见关卓凡不说话,阿礼国的嘴角,露出一丝讥笑,“难道,殿下方才的话,其实言不由衷?其实,还是担心露易丝公主‘罹病’,因此,不堪为妻?”

    这个话,把关卓凡逼到墙角里了。

    “怎么会?呃,好吧,假如,假如这个,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好!”阿礼国满脸都放出光来,“既如此,我这儿还有一个小小的计划,要和殿下商量的”

    顿一顿,“这一次,就绝不敢开玩笑了……”

    话刚说到这儿,门外一声高喝,“报告!”

    下头的人,是晓得王爷正在见客的,此时插进来,自然是有极紧要的事情,耽误不得,关卓凡说声“抱歉”,站起身,打开门,出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关卓凡回来了,面色微异。

    “爵士,”他慢吞吞的说道,“出了一件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顿一顿,“庄汤尼自杀了。”

    *

第三四七章 血瀑布

    确实是“再也想不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别的不说,基督教天主教也好,新教也好,东正教也好,都是禁止自杀的,而天主教尤其严厉,而庄汤尼还是神职人员

    庄某自杀,不但“知法犯法”,而且“执法犯法”。

    人既为上帝所造,其生命的所有权就是上帝的,不是你自个儿的,自杀,乃是对上主的权力的严重侵犯。

    另外,在教义中,人世的苦难,被当做上帝对你的历练和考验,因为不堪忍受而自行弃世,你就是对上主失去信心,等同“背信”,甚至“弃教”。

    早年的时候,天主教对待自杀者是异常严厉的,其罪甚至过于杀人。

    在法国,自杀者不管死成没死成都要被斩首,尸体不能埋入正经墓地,而要埋在十字路口象征钉上十字架,供千人踩、万人踏,以为赎罪。

    英国因为“别立一宗”,客气一些不斩首,而是判处自杀者“缳首”,即绞刑。

    当然,现在“文明”了,不这么干了,不过,教会对待自杀者的态度依旧严厉自杀者不能进天堂,不能被主拯救,要身负罪孽,在某处等待审判降临。

    没人给你办弥撒,不能入葬教会墓地,就更不必说了。

    以上是普通教徒的待遇,庄汤尼既然“执法犯法”,自然罪加一等。

    他会自杀?

    阿礼国第一个反应:不是“被自杀”吧?

    然而,确实是自杀,不是“被自杀”。

    得到关卓凡的首肯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军调处即再次来到“南堂”这一次,不止于陈亦诚、马丁内兹两个处长了,前呼后拥的来了一大班人马。

    不过,暂时未去再次“打搅”庄汤尼,表面上,将调查的重点,放在了阿历桑德罗神父生前的“人际关系”上。

    军调处的逻辑是这样的:

    关于凶手犯案的动机,暂时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除了凶手自行宣称的、外务部照会中提及的两种之外,也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凶手同受害者存在私人恩怨,出于泄愤或者其他的什么目的,必欲置致受害者于死地。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凶手的目标,当然不会是那个哑巴杂役;也应该不是文通译至少,文通译不会是第一目标。

    文某在北京是有家的,并不住在“南堂”里,只杀他一个的话,在外头动手就好了,根本没有如此大费周章的必要。

    因此,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凶手的目标或者说,第一目标就只能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了。

    不比庄司铎,阿副司铎只负责“南堂”内部事务,极少外出,因此,凶手要杀他,只能在“南堂”里动手。

    因此,凶犯才以“捐献”为饵,大费周章的大半夜诳进“南堂”来,并要求司铎之外,副司铎也要在场。

    “扶清灭洋,杀尽洋夷”云云,只是一个“障眼法”,用以迷惑办案人员,误导调查的方向。

    文通译,可能是凶犯的同伙,被凶犯杀人灭口;也可能上当受骗,真以为凶犯要捐献巨款。

    至于王杂役,就纯属遭受池鱼之灾了。

    阿历桑德罗神父既然只负责“南堂”内部事务,同外界甚少关联,那么,就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

    此案的主犯,亦存身“南堂”内部,甚至,就是阿历桑德罗神父的某位同事。

    啊?

    呃……如是,庄司铎怎么会……认不出该主犯呢?

    这个嘛

    第一,夜深之时,灯光昏暗,凶犯黑衣蒙面,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嘛!

    呃……

    第二,主犯本人不一定出现在现场嘛没听说过“买凶杀人”这回事儿吗?

    呃……

    第三,这个咳咳,一切都还在调查之中,到底有没有“第三”,还不好说啊!

    啊?你的意思,岂非是

    我的意思?都说了一切都还在调查之中,一切都还言之尚早!嘿嘿!

    呃!……那,调查阿历桑德罗神父生前的“人际关系”,岂非就是调查

    这个嘛……差不多啦!嘿嘿!嘿嘿!

    我靠……

    没有人敢说“暂时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是不对的,而军调处提出的这种可能性,逻辑严密,环环相扣,也没有人敢斥之为无稽之谈。

    于是,“南堂”所有“内部人员”,不论洋、华,从神父到仆役,统统成了潜在的嫌疑犯,一时之间,乌云压城,人人自危。

    军调处的调查,从早上八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几乎是在搞“人人过关”了。

    庄汤尼是最后一个接受调查哦,接受“问询”的。

    在此之前,庄汤尼的情绪,就已经接近崩溃了。

    这十二个小时,对他来说,是一种可怕的煎熬,到了后来,他甚至出现了某种幻听:“南堂”好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到处在“嗡嗡”作响那是人们的窃窃私语,“看,他就是那个凶手!”

    在庄汤尼眼中,每一个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哪怕背对着他,目光也会拐着弯儿,投到他的身上“看,他就是那个凶手!”

    庄汤尼不止一次,想将中国人里头还有不少美国人统统赶了出去。

    他是有这个权力的,“南堂”是天主的地方,不归中国法律管辖。

    可是,那不是欲盖弥彰,更加启人疑窦吗?

    每一次,都是话到了嘴边,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就快憋炸了。

    陈、马两位处长亲自负责“问询”庄司铎。

    “神父,”马丁内兹首先发问,“据反映,您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两位,曾经就‘南堂’的财务问题,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可以请教一下,具体的原因是什么吗?”

    庄汤尼的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两下,“无可奉告。”

    “或者,”马丁内兹的语气,依旧非常客气,“给我们看一看‘南堂’的财务记录?”

    “不可以!”庄汤尼咬着牙,“你们没有这个权力。”

    “好吧,”马丁内兹耸了耸肩,“这个且放一放。”

    顿一顿,“另有一事请教经过对案发现场的进一步勘察,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

    再一顿,“在‘圣母山’圣母像的脚边儿就是阿历桑德罗神父最终倒卧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个血写的‘z’这当然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临终之前,强忍剧痛,写下来的,我们相信,这是他在向我们指示凶手的身份”

    庄汤尼倏然睁大了眼睛。

    “我们都知道,不论英语、法语还是意大利语,‘z’都是您的姓氏的首字母”

    庄汤尼爆发了,大吼,“滚!”

    对于这个“滚”字,陈亦诚和马丁内兹似乎都不怎么意外,两人对视一眼,马丁内兹说道,“阿历桑德罗神父在天之灵……”

    庄汤尼完全失控了,一跃而起,带翻了椅子,“滚!滚!滚!”

    陈、马再次对视一眼,这一次,是陈亦诚说话,语气虽然一般的平静,却带着不加掩饰的讥嘲,“好吧,既如此,我们明天再过来打搅希望到时候,您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滚!”庄汤尼面目皆赤,跳脚咆哮,“再也不要过来了!”

    庄司铎的吼声,门外是听得见的;而出门之后,陈、马两位脸上的冷笑,旁人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人们到处都在低声私语,巨大的阴云笼罩下的“南堂”,真有一点儿“蜂巢”的意思了。

    庄汤尼回到自己的卧室之后,就一直没有出门,里头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他的不正常的状态,瞎子都看的出来,几个神父十分担心,又不好进去打搅,就叫一个仆役,以送晚饭的名义,进去“打探、打探”。

    仆役敲了两次门,喊了好几声“神父”,里头终于传来闷闷的一声,“进来。”

    门没有反锁,轻轻一推,也就开了。

    庄汤尼正坐在书桌前,两手抱头,插在蓬乱的头发里,前额都快接触到桌面了。

    仆役:“神父,您还没有吃晚饭……”

    庄汤尼缓缓的抬起头来,呆滞的目光扫过仆役手中的盘子,好像在看空气一样。

    突然间,眼眶中微光一闪。

    他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开口了,声音低沉喑哑:“谢谢你,艾力克,放下盘子,你就出去吧一个小时之后,麻烦你来把它们收走。”

    仆役是中国人,“艾力克”是教名。

    艾力克出门之后,将情形向几位神父说了,大伙儿略略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叫艾力克和一个年轻的修生一起,在门外“坐候”。

    所谓“修生”,指尚处于修道院学习、修行阶段,尚未混到神父的最低级别“执事”,大致可算是“实习神父”的神职人员。

    屋里开始传出些动静了,的,不过,不像是在吃饭。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屋里头的人,突然闷闷的“哼”了一声,像是撞在了什么地方,努力忍痛的样子。

    艾力克和修生都竖起了耳朵,不过,没有什么更多的声音传出来。

    之前的“”也没有了,变得非常安静。

    可是……不对劲儿啊!

    什么不对劲儿?

    味道……味道不对劲儿!

    艾力克一向在厨房帮佣,鼻子十分灵敏,他努力的嗅了几下,突然跳了起来,“这是……血腥味儿!”

    重重敲门、大喊“神父”,都没有反应。

    顾不得了!

    艾力克和修生破门而入,目之所及,齐齐失声惊呼。

    庄汤尼坐在书桌前,上身俯垂,但是前额并没有接触桌面一只餐叉插进脖颈,叉头已经看不见了,叉柄顶在桌面上,支撑着他一个硕大的头颅。

    鲜血汨汨,流过桌面,形成一条小小的血瀑布,将两只脚都淹没了。

    *

第三四八章 同归于尽,哈利路亚!

    庄汤尼死于自杀,殆无异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进入卧室之后,门外就一直有人逡巡;艾力克放下晚餐、出门之后,更受诸神父之嘱,同修生二人,“坐候”门外,寸步未离这段时间内,是不可能有凶犯寻机进入庄汤尼的卧室的。

    卧室的窗户是关上的,并插上了插销;而整间卧室,简朴狭小,一览无遗,也不可能有凶犯提前进入,藏于床底、柜中而匿其声形,并在一片混乱之中,趁机夺门而去。

    室内也未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

    庄汤尼的伤,虽然致命,却不便死,如果“被自杀”,不挣扎是不可能的,而以他一米九的身高,不留下激烈的痕迹,也是不可能的。

    除非艾力克和修生说的,都是假话啦。

    庄汤尼留下了一封“遗书”,一张纸,三行字,没有标点符号:

    “魔鬼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必须杀死他

    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字迹潦草,不过,经过笔迹比对,确实是庄汤尼手书。

    没有人公开说这是“遗书”不然,就等于在教廷定性之前,便坐实庄汤尼之死是“自杀”了。

    可是,不是“自杀”又是什么?

    特别是那支餐叉虽然尖锐,可毕竟是钝头的呀!

    拿那样一支小叉子结束自己的生命

    下手何其之狠?死志何其之坚?

    咳咳。

    有人嘀咕,就算你不想活了,难道,就不能换个死法儿吗?非得自杀?

    自杀,生前一切荣衔,皆一笔勾销,不消说了,而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失去了忏悔和免罪的机会,带着一身罪孽,孤魂野鬼一个,游荡在天堂之外,等待最后审判的降临。

    对于一个虔信者来说,还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事情吗?

    用不用介么实诚啊?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不想活了,除了自杀,还有啥“死法儿”呢?

    嘿嘿,有的。

    一七六一年,奥地利有一位美丽的女士,不晓得为了啥,反正就是不想活了,可是,不能自杀呀,咋办涅?

    美丽的女士智慧兼具,峨眉微蹙,计上心来哎,好办,叫别人来杀我不就结了?

    可是,杀人是要偿命的呀,哪个肯替你做这个“介错人”涅?

    政府肯啊!

    我先去杀个人,犯个死罪,不就求仁得仁啦?

    呃……

    说干就干!

    美丽的女士将一个可爱的小孩子扔进了河里,然后,如愿以偿的走上了断头台。

    临终忏悔的时候,神父瞪大了眼睛:哎,我说,你这是在……利用神圣的教法的漏洞啊!是在……欺骗上帝啊!

    “那好,神父,我就为利用神圣的教法的漏洞、为欺骗上帝而向上帝忏悔吧!”

    神父张口结舌,无词以对。

    终于,美丽的女士的所有罪孽都在上帝的面前被宽恕啦。

    消息传了出去,厌世者们立即两眼放光:还有这等好事儿?!

    于是,很快便有人有样学样了。

    欧洲范围内,类似的案件迅速增多。

    教会和政府一看不妙:此风断不可长啊!

    一开始的时候,司法机构将这种案件的凶犯的死刑整的很慢、很痛苦原先一铡刀的事儿,整成零割碎剐;并想法设法对凶犯尤其是女性凶犯施以各种羞辱,以此作为阻吓。

    然而,木有鸟用。

    对于生意已绝、一心求死的人来说,死的难受点儿,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儿;羞辱什么的,更加木有什么感觉。

    于是,教会、政府一商量,狠下心来你不是求死吗?靠,老子不判你死刑了!你这一辈子,就慢慢儿烂在牢里吧!

    这似乎是“釜底抽薪”的“妙招”,可是,又出现了新问题。

    有江洋大盗被捉住了,为求活命,就声称俺其实早就不想活啦,犯这个案子,就是为了“被自杀”滴,你们行行好,赶紧的,铡了俺吧!

    一时之间,真假难辨。

    类似的案件,数十年间发生了好几百起,直到现在,还有零星的发生。

    “什么?你要庄神父玩儿这种下作的把戏?他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如此不名誉的事情?”

    “唉,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名誉归不名誉,可是,总好过不得忏悔和免罪,带着一身罪孽,孤魂野鬼的等待最后审判的降临吧?”

    “这……人各有志,就难说的很了。”

    “就不晓得他的遗书呃,我是说,他临终前写的那几句话,是个啥意思?‘魔鬼进入了我的身体’这个‘魔鬼’,何所指呢?”

    “嘿嘿,这个嘛,倒不是很难猜……”

    “哦?请教。”

    “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

    庄汤尼一死,线索中断,“南堂”一案的调查,戛然而止;而法国和教廷方面,也再未就“南堂”一案,向中国政府提出任何交涉,就好像这个案子从未发生过一样。

    庄汤尼的自杀,是将法国和教廷都架到了炉火上烤了。

    国际舆论普遍认为,庄汤尼畏罪而自杀,而这个“罪”,就是中国政府在照会中指责的“贼喊捉贼”。

    法国政府的反应,很能说明些问题:庄汤尼死后第三天,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和一等秘书克莱芒,奉命“回国述职”。

    这下子,既“下旗”,也“归国”了。

    甚至有阴谋论者认为,庄汤尼乃是死于自己人之手眼见阴谋即将败露,策划“南堂”一案的相关势力,赶紧杀人灭口。

    当然,也有人相信,杀人灭口是杀人灭口,不过,只是庄汤尼和阿历桑德罗个人之间积怨所致阿历桑德罗发现庄汤尼贪污公款,庄汤尼买凶杀人。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法国和教廷尴尬了。

    所以,“南堂”一案,有线索也好,没线索也好,都不要再往下查啦。

    不过,即便中国人“配合”,不再深究此案,法国和教廷的麻烦,也不过刚刚开始。

    “自养”、“自治”、“自传”乃至“别立一宗”的风暴,即将刮起。

    目下,这场风暴还在酝酿之中,法国和教廷的麻烦,暂时限于应对舆论的质疑。

    法国的对策是装聋作哑;教廷却没法儿这么干庄汤尼之死,到底是不是自杀,总要有一个定性吧?

    庄汤尼一个人的荣辱,本无足惜之,可是,他是神职人员,且直属教廷,他的荣辱,牵连的是整个教廷。

    更关键的是,如果将其死定性为“自杀”,人们便会追根究底,他为什么要自杀呀?

    可是,他明明就是自杀,又如何能够遮掩天下人耳目,给他“换一个死法儿”呢?

    梵蒂冈养的许多神学家,到底不是白吃饭的,经过一番绞尽脑汁,到底还是给他们想出一条“两全之策”来,不但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教廷的声誉,更救了庄汤尼一命啊,不对,庄汤尼的命,是已经没有了,救不转了,不过,其所救者,对于一位信仰坚定的教徒尤其是神职人员,其重要性,过于生命。

    或者说,是庄汤尼“自救”这条“两全之策”,就是从庄汤尼的那封“遗书”上来的。

    “魔鬼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必须杀死他

    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这说明,第一,彼时,庄汤尼的身体,已经成为魔鬼的“宿主”;第二,“没有其他的选择了”,意味着庄汤尼竭尽全力,也无法驱逐魔鬼,则为了杀死魔鬼,只剩下消灭“宿主”这一个法子了。

    因此,庄汤尼不是“自杀”,是“杀魔”,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与魔鬼同归于尽,这个行为,同战场上英勇杀敌而牺牲的战士,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啊?

    呃,请问,这个说法,有什么……理论依据吗?

    有的!

    请看《旧约》中三松的例子,“摇动神殿支柱,使之倒塌压死聚集其中的培肋舍特人时,他直接杀死培肋舍特人,自己也殉身。”

    咦,“于史有征”呢!

    如此说来,庄汤尼非但无罪,还要予以表彰?

    呃……这就不必了。

    不然的话,若自杀者都声称自己“为魔鬼所侵”、“与魔鬼同归于尽”,就不妙了。

    再者说了,庄汤尼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罪过的他没能撑下去,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坚定嘛!

    不过,这点子罪过,是可以赦免的。

    想当年,土耳其人攻破君士坦丁堡,许多妇女为不受辱于异教徒,纷纷自杀,城内的大主教对她们的行为,予以紧急赦免自杀归自杀,可是,也得得看一看,这个自杀,到底为了什么?

    这些女人,不是“背信”相反,她们正是因为忠于自己的信仰,才自杀的嘛!

    就像中国人说的,“礼有经、有变、有权”,大主教的做法,就是正确的“权变”嘛!

    虽然,君士坦丁堡是东正教的,不过,到底都是基督一脉,还是可以借鉴的嘛!

    好,好,您咋说咋好……哎,话说了回来,这么说,庄神父“杀魔”之前,其实已经为自己“预留退步”了,看来,嘿嘿,也不是那么“实诚”……哦,我是说,庄神父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啊!

    嘿嘿,是滴!

    “南堂”一案,虽然还有更多后续的发酵,但这个案子本身,从此尘封于历史之中,成为十九世纪中后期一个著名的悬案,并衍生出了十几个不同的版本,供历史学者和八卦爱好者们品论。

    这些版本,彼此迥异,但所有的版本,都指认一个事实庄汤尼之自尽,起于心理防线的崩溃,而对其心理防线的致命一击,来自于军调处在“圣母山”圣母像脚边发现的那个“z”庄汤尼姓氏的首字母。

    后世,有多种以“南堂”一案为蓝本的文学作品小说、戏剧、电影,其中最著名者,是一部名为《z》的歌剧,而根据《z》改编的同名电影引进国内之后,被译成了《南堂魅影》,其中,被影人和观众奉为经典的一个镜头,就是在庄汤尼的幻觉中,字母“z”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八,八而十六,最终,漫天飞舞的“z”,将庄汤尼彻底淹没,并充斥了整个银幕。

    然而,没有人晓得,这个所谓的“z”,根本不是什么“事实”纯属陈亦诚和马丁内兹的“自由心证”。

    “圣母山”圣母像脚边,血污一片,纵横交错,只要你想象力足够丰富,那些血痕,二十六个字母,说是哪个字母都没有问题。

    事实上,最大的可能,那些血痕,不过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临死前无意识的挣扎所致,根本就不是什么“指示凶手的身份”。

    如此而已。

    *

第三四九章 遇伏

    对于关卓凡来说,庄汤尼自杀,包括国际舆论反应在内的后续一切,皆尚在发酵之中,得失多少,尚待观察,但无论如何,得报之时,他就断定,这是一个绝好的消息;可是,这段日子,不晓得撞了什么邪,好消息之后,接踵而至的,必定是一条坏消息,这一回,能够例外吗?

    呃……第二天一早,坏消息传来了:

    一支辎重部队,在越北谅山地区遇袭,物资损失、人员伤亡皆十分惨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支辎重部队,人数并不算多,由一个排的轩军和一哨桂军组成,桂军虽为绿营,但却是仿勇营规制改编的,一营五百人,一营四哨,一哨一百二十五人,再加上驾挽骡马的民夫,整支部队,大约两百人上下。

    运送的物资,以被服、干粮为主,另有少量武器弹药。

    轩军排长姓孟,桂军哨官姓李。

    越北的地形,以谅山为分野,谅山以北多山,过了谅山,就进入平原地区,遇袭之处,算是山地向平原过渡地区,地势开始开阔,但依旧崎岖。

    队伍进入一条山坳的时候,带队的轩军孟排长心中生疑,下令停止前进。

    桂军李哨官,手下的兵员,虽然远远超过一个排,不过,在轩军和绿营联合组队的情形下,当然是以轩军为正、绿营为副。

    孟排长起疑,并非因为地形,类似的山坳,一路之上,多不胜数,面前的这条山坳,并不是最险峻的,叫他起疑的是,这一带的草木泥土,隐隐有翻掘过的痕迹而且,痕迹还很新鲜。

    可是,这儿并不是农田,翻掘这里的土地,有什么用处呢?

    而且,翻掘之后,还刻意恢复原状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将自己的怀疑向李哨官简略说了。

    李哨官一怔,仔细观察地面,亦以为有理,踌躇了一下,“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掘开地面,瞧一瞧下头,有什么古怪?”

    孟排长微微摇头,“赶不及了!再者说了,这样大一片地方,也掘不过来的!”

    他下令,派出一个班的轩军,按照条例,前出侦察一千五百米,确定一切安全之后,部队再继续前进;并且,在通过山坳的过程中,始终保持这一千五百米的“安全距离”。

    分派既定,“侦察班”刚刚上路,地面便微微的震动起来。

    大伙儿相顾愕然:怎么,地震了吗?

    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定,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小半个山坡翻了起来,石块、泥土、树木,高高的抛向半空,然后如巨浪一般,遮天蔽日的砸了下来,经已进入山坳的前三分之一部队,包括那一个“侦察班”,尽数被吞没了!

    山坳外,几乎所有人都被震翻在地,大股泥尘冲出坳口,将余下的三分之二辎重部队罩住了,骡马惊嘶,一片混乱。

    真不晓得敌人事先埋下了多少的炸药?怕不有……万斤之多?!

    这也就是孟排长见机的早,若整支部队都进入了坳口,眼下,只怕已经全军覆没了!

    孟排长努力爬起身来,只觉口鼻之中满是尘土,还夹着一股浓重的咸腥舌头破了?牙齿松了?还是被震出了鼻血?抑或兼而有之?

    没空儿管这个了。

    他用力的“呸、呸”了两下,大吼:

    “解开骡马,由它们去!将辎重车归拢过来,结成一个半圆形!”

    顿一顿,继续大吼,“被服车、干粮车在外圈,弹药车在内圈!”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山崩”吞没了进入坳口的部队,但漫天的泥尘却意外的助了坳口外的部队一臂之力敌人必须等到泥尘大致散去之后,才能发动进攻。

    幸存的部队抓住这一小段宝贵的时间,按照孟排长的命令,解开骡马,由其自去;将辎重车归拢过来,结成半圆形的阵地,被服车、干粮车在外圈,弹药车在内圈。

    泥尘散去了。

    不过,敌人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似乎,眼下的情形,也颇出敌人的意料之外。

    敌人原本的计划,当然是等辎重部队尽数进入山坳之后,才点燃炸药;提前发动,是不得已而为之敌人一定发现了我方已经生疑,若再不发动,埋伏就会暴露。

    而巨变之下,我方不但没有后撤或溃散,反而原地结阵,勒兵以待,大约也是出乎敌人意料的。

    因此,这个仗,接下来到底该怎么打,敌方带队的头目,大约也要好好儿的想上一想。

    开始的时候,孟排长还存着侥幸:或许,敌人人数不多,一击未中靶心,就此知难而退了?

    然而,望远镜中,敌人到底漫山遍野的冒出头来了。

    孟排长倒吸一口冷气:这怕不有一千几百人之多?

    这他娘的是一打十啊!

    他大声说道:“弟兄们!求援的弟兄已经出发了!咱们弹药充足身上带的弹药打光了,就用弹药车里的!对了,咱他娘的还有吃不完的干粮!所以,只要不慌,多久都守得住!一定能够支持到援军赶到!”

    顿一顿,“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跑!且不说军法从事什么的了,单说这个地方,荒山野岭的,敌人人数比咱们多的多,地形也一定比咱们熟悉的多,跑,是怎么也跑不掉的!明白吗?”

    “明白!”

    “投降更不可以!”孟排长狞笑着说道,“大道理不必讲了,反正,哪个敢有一点儿投降的意思,不用等军法从事,老子立马就毙了他!不管轩军还是绿营!明白吗?”

    “明白!”

    “反正,”孟排长厉声说道,“是男人就给老子将卵蛋夹紧了!别他娘的一松就掉到地上,摔出黄子来!明白吗?”

    一百余人轰然答道:

    “明白!”

    明白归明白,可是,一打十啊!而且,除了辎重车,完全无险可据,真的“多久都守得住”吗?

    实话实说,就是孟排长自个儿,心里也是一点儿谱儿没有的。

    他派了一个最信得过的兄弟去守内圈的弹药车,除“保证对外圈的弹药供应”之外,还暗地里叮嘱他:

    “如果敌人攻进了外圈,咱们人太少,肉搏一定是全军覆没的,被服、干粮也罢了,武器、弹药,是决不能落到敌人手里的!到时候,你就引爆事先准备好的炸药,给他来个殉爆他娘的,怎么也得拉他三、五百人陪葬!”

    还有他娘的,这股敌人,是个什么来头?

    当然不是法国人望远镜中,面目模糊,但黄皮肤、黑头发是肯定的,没有一个泰西人。

    再者说了,法国人现在还在升龙,距离谅山,且远着呢;而升龙和谅山之间,还隔着我们的主力部队,双方还没接战,还没见胜负,法国人也过不来呀!

    敌人衣饰驳杂,队形也乱糟糟的甚至谈不上什么队形,很像是土匪的样子。

    越北这一带,土匪是多,可是,什么土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主动攻击天朝大军?

    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从敌人的布置来说,应该不是为了捞便宜、赚外快,别的不说,单说那几千斤、上万斤的炸药这可是下了血本儿!而若一击即中的话,大部分的辎重,都将毁于爆炸即是说,敌人根本赚不回这个本儿来。

    也即是说,敌人并不为抢劫,其目的,就是要“灭此朝食”!

    他娘的!

    枪响了。

    是敌人在开枪。

    对于我方,敌人尚未进入操典规定的射击距离而绿营那边儿,孟排长是下过死命令的:不得他的号令,任何人不准开枪,不然,“老子先毙了你!”

    枪声愈来愈密,孟排长竖起了耳朵:

    敌人的枪,居然全是洋枪!其中还有后膛枪!

    他娘的!什么土匪竟有如此精良的装备?

    *

第三五零章 喋血四十八小时

    朝阳门内大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这一带公开的、半公开的、不公开的军事机构,北京的老百姓笼而统之的有一个很形象的俗称,叫做“关大营”。

    轩军“接防”北京的“城防”及紫禁城的“宫防”之前,“关大营”还是比较低调的,轩军入城、入宫之后,这个低调,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关大营”迅速的膨胀起来,不但将原先的步兵统领衙门巡捕左营的营房尽数占了,还不断改建、扩建,高墙重岗,气象森严,较之原先步兵统领衙门的稀松,是完全换了一副面目了。

    目下,“关大营”里,有“军事委员会办公室”,有挂着“辅政王亲兵小队”名头的近卫团一部,以及体量愈来愈庞大的、对外挂牌“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的“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北京站”,除此之外,又多了一个机构,叫做“敕命轩军松江军团参谋部北京临时办事处”。

    这个简称“参临办”的机构,其实是对法战争的“参谋总部”,原在天津的军团参谋部,一大半都搬了过来,包括军团参谋长施罗德和副参谋长田永敏,原因呢,也很简单:辅政王在北京,战争的总指挥在北京,参谋班子却搁在天津,太不方便了。

    “参临办”内,会议进行中。

    与会者,除了关卓凡、施罗德、田永敏,还有曹毓瑛、许庚身。

    出于某种特殊的考虑,朝廷重臣和轩军大员的直接接触,是很少的哪怕同为辅政王之心腹;这条规矩,当然不会摆到桌面上,但相关人等没有不晓得这条“潜规则”的,也从来没有人会轻易逾越。

    今天的会议,是朝廷重臣、轩军大员第一次共同与会,算是相当之特出了。

    原因在于,今天会议的内容,不止于轩军内部的调动,曹毓瑛的本职是兵部尚书,有的工作,需要他来安排、协调;而许庚身以“知兵”著名,之前尤其是恭王时代,在军机处内,许一向主责军务,某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可能比轩军的人更加清楚,因此,也拉过来与会。

    不比恭王,关卓凡以军功上位,军务方面,他自己就是行家,而轩军自成一格,外人不明究竟,也很难置喙,因此,军务方面,关卓凡并不怎么需要许庚身的建议,加上他有意独裁,所以,他当政之后,许庚身的官儿是升了,但在军务方面的作用,却其实是被大大削弱了,今天与会,说句玩笑话,算是许某人“老树开新花”啦。

    这是曹毓瑛、许庚身第一次进入神秘的“关大营”,表面上,自然尽量保持庄重平静,内心却是相当好奇的,于是,目光便难免有些逡巡了。

    关卓凡看了出来,微笑说道,“咱们先开会,会议过了,我带你们两位,前后左右的转一转!”

    曹、许二人齐声笑道,“怎么敢劳动王爷的大驾?”

    施罗德、田永敏和曹毓瑛、许庚身互道仰慕。

    对田永敏,既然辅政王都称先生而不名,曹、许自然跟着喊“田先生”,田永敏则异常客气,喊曹毓瑛“琢翁”,喊许庚身“星翁”;对施罗德,曹、许以“施参谋长”相称,施罗德则跟着田永敏喊“琢翁”、“星翁”。

    曹、许两位,同洋人特别是中国话说的顺溜的洋人的交道,打的并不算多,听着“琢翁”、“星翁”从一位金发碧眼的“普裔美人”口中喊了出来,总觉得有点儿……嘿嘿,怪怪的。

    会议先由施罗德做战况报告。

    “谅山的这一仗,从上午十点钟,打到第三天上午十点钟,整整打了四十八个小时。”

    “巨爆之后,我方战斗人员,剩下一百一十五人,其中轩军二十四人,桂军九十一人;敌方兵力,应在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之间,敌我兵力对比,超过十比一。”

    “武器装备,我方,轩军使用后装连发枪,桂军使用前装枪;敌方,以前装枪为主,配备少量后装枪数量约为五十支左右,单发,不过质量相当好,其有效射程,甚至超过了我们的斯潘塞连珠枪。”

    “地理上,敌人居高临下,而我方除了辎重车之外,无险可据。”

    “敌我双方,武器装备基本为一个水平而兵力悬殊至超过十比一的程度,我方又无险、无工事可据本来,这种仗,是不可能支持四十八个小时的。”

    “究其原因,敌方,虽然作战也算英勇,但军事素质包括指挥员、战斗员皆十分低下,指挥员不能组织有效攻击队形,不能充分发挥兵力优势;战斗员很明显的,枪支到手未久,使用很不熟练,射速缓慢,而且,许多人甚至不具备基本的瞄准技术,胡乱开枪,没有什么准头可言。”

    “我方,兵员素质既远超敌方,弹药供应又非常充足,因此,火力密度远超敌方,相当程度上弥补到了人数的巨大劣势。”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指挥员出色!”

    “此役,我方的指挥员,虽然只是一名排长”

    说到这儿,施罗德刻意的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是,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

    “首先,剧变猝起之际,他立即收拢部队,放弃骡马,以辎重车结阵,勒兵以待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彼时,若不是选择固守待援而是撤退,辎重固然不保,而在敌方绝对优势兵力追击之下,所谓撤退,很快就会演变为溃散!当地荒山野岭,对地形的熟悉,敌方一定远在我方之上,又是以十追一,哪里跑得掉呢?因此,只要一退,必定全军覆没!”

    “我方的‘车阵’,被服车、干粮车在外圈,形成一个半圆;弹药车在内圈也摆的很有章法!”

    “两天两夜的战斗中,这名姓孟的排长,合理分配火力、兵力,鼓舞士气,先后打退了敌人的十数次进攻在如此恶劣的态势下,取得如此的战绩,简直可以算是一个奇迹了!”

    说到这儿,施罗德笑了一笑,“当然,我方的运气也不算坏这一批辎重,以被服、干粮为主,若都是弹药的话,这个‘车阵’,可是没法子摆了!”

    “另外,一到夜晚,敌方便自动停止攻击,事实上,夜晚对我们是最危险的,射界不明,火力密度的优势大打折扣,敌人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如果不顾一切的发动冲锋,说不定,一个波次,就可以冲入我们的阵地了!”

    “当然,这或许不属于‘运气’的范畴。”

    “还有,‘援兵’到的也算及时,不然的话,经过两天两夜的战斗,我方兵力已折损过半,余下不足六十人了,还能够坚守多久,难说的很!”

    “‘援兵’的指挥员,当机立断,也该记上一功的!”

    所谓“援兵”,其实是另一支辎重部队,战斗人员不过两百五十上下,半路上遇到求援的士兵,带队的连长留下一百人护送辎重,自己率领其余一百五十人紧急行军,赶往谅山战场。

    这一百五十人加入战局,敌我兵力,依旧十分悬殊,但两天两夜打下来,敌人早已精疲力竭,士气消沉,带领援兵的连长又很聪明的兵分两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发动进攻,敌人摸不清底细,以为我方大举来援,不敢再战,略一接触,便匆匆撤退了。

    听到这里,关卓凡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不错,不错!”

    “是!不过”

    顿一顿,施罗德叹了口气,“可惜的是,这名排长,在战斗中受伤甚重,只怕”

    关卓凡眉头微蹙,“怎么,救不转吗?”

    “这倒不是,”施罗德拿手在自己的左大臂上比划了一下,“子弹打碎了他的左肱骨,整条胳膊,都不能要了。”

    *

第三五一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两位“客人”曹毓瑛和许庚身,都不由自主,轻轻的“啊”了一声,语气之中,充满了惋惜之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名排长,”田永敏开口了,“战场直觉,也是非常好的能够根据地面的细微的异常,生出足够的警觉,及时止住部队,不然的话,若整支辎重部队都进去了坳口,巨爆一起,一定全军覆没,绝无幸理。”

    “嗯,”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是可惜了。”

    失去一条左臂,对于指挥员来说,关系并不是很大并不影响指挥;可是,对于战斗员来说,就等于是一个废人了。孟某只是一个排长,战后,再怎么破格提拔,顶多只能做一个连长而连长是兼战斗员的。

    因此,孟某就算不退出现役,也不能呆在战斗部队了,而谅山一役,他显示出了相当的军事才能,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个“重点培养对象”的,可谓前途无量,若转为文职,无从发挥所长,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所以,确实是“可惜”。

    “可惜确实可惜,”施罗德用一种刻意轻松的口吻说道,“不过,我看,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

    顿一顿,“这样吧,王爷,你把他交给我和田先生先进陆校学习两年,毕业了,就到参谋部来,我们这儿,也是他能发挥所长的地方!好好儿的培养一番,十几二十年之后,说不定”

    施罗德本来想说,“说不定我和田先生的位子,就归他坐了”,一转念,“黜陟大权,操之于上”,军团参谋长、副参谋长是何等紧要的位子?由谁来坐,除了王爷一人之外,别的人,如何可以信口开河?

    这个玩笑开不得!

    于是一笑,打住了话头。

    施罗德说的“陆校”,就是“陆军军事学校”,田永敏做校长的。

    关卓凡眼睛微微一亮,“好主意!成,待他伤愈了,就调到北京来吧!”

    如此一来,孟某算是“因祸得福”,虽然丢了一条胳膊,却一跃而入军团参谋部,依旧“前途无量”。

    “王爷,”施罗德笑道,不是‘调到北京’,是‘调回北京’孟某就是从北京调出来的。”

    关卓凡微微一怔。

    北京这儿,轩军只有近卫团和吴建瀛两支部队,近卫团不必说了,吴建瀛部也从来没有往南边儿调动过啊!

    施罗德提醒关卓凡,“还有,孟某是从近卫团调出来的。”

    啊?

    当初,看到调令的时候,施罗德就很奇怪:这个姓孟的,是犯了什么错,被“下放”了吗?

    他曾经私下底问过图林,图林只是含混的说了一句,“这是上头的意思”。

    这个“上头”,除了王爷,没有第二个人,施罗德不由更加奇怪了:一个小小的班长的去就调动的时候,孟某还只是一个班长居然惊动了王爷?

    再仔细看孟某的履历:调动之前的岗位,是“紫禁城东六宫”。

    宫闱的事情,就说不清了。

    于是,施罗德也就知趣的不再追问了。

    关卓凡已经想起来一个人来,心中一动,问道:“孟某的大号是什么?”

    施罗德说道,“叫‘学好’”略一迟疑,看向田永敏。

    施罗德的中文,到底不是百分之百的灵光,只能“具音”,不能“具形”,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两个字?

    田永敏:“学问之学,好坏之好。”

    啊……真的是他!

    这可……有些不大好交代了呀!

    不大好向谁交代呢?

    婉贵妃。

    那是婉贵妃“帝师大拜”之后不久的事儿。

    乾清宫昭仁殿收贮《天禄琳琅续编》六百五十九部,一万二千二百五十八册;另外,其中的“五经萃室”,收贮南宋岳珂所校刻的《易》、《书》、《诗》、《礼记》、《春秋》等五经,算是紫禁城的皇家图书馆之一,婉贵妃作为“帝师”,有时会到昭仁殿查阅资料。

    有一次,关、婉二人在“五经萃室”遇上了,聊起五经之《诗》,因文生意,婉贵妃说道:

    “本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有的时候,也会倒转了过来我那景仁宫里,就有一位小淑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和“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都是《诗经》中的句子,不过,前者出于《周南关雎》,后者出于《郑风风雨》,婉贵妃将二者连在一起,十分自然,也十分巧妙。

    关卓凡的文学底子虽然马虎,不过,这种显浅的诗句还是晓得的,不由大感兴味,而这个“小淑女”,当然不是婉贵妃自己十有**,是一个年轻宫女,谈之论之,并不冒昧,于是含笑说道:

    “冒昧请教是哪一位‘小淑女’啊?”

    “叫银锁王爷见过的。”

    关卓凡的脑海中,立即冒出一个俏丽活泼的小女孩来,“啊,有印象,有印象!那……‘君子’又是哪一位呢?”

    “贵军的一位兄弟在咸和左门当差的,姓孟。”

    这可就出乎意料了!

    关卓凡不由自主的搓了搓手,尬笑着,“这”

    这可叫我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婉贵妃从容说道,“银锁那丫头,王爷晓得的,天魔星托生,当然是她先去撩拨人家姓孟的兄弟,很规矩、很本分的。”

    “哦……”

    “不过,据我冷眼旁观,目下,他们两个,倒是有些……妾既有情、郎亦有意的味道呢!”

    “啊?”

    “王爷放心,”婉贵妃抬起一根芊芊葱指,在《诗》上轻轻一点,“发乎情,止乎礼他们两个,没有任何逾距越轨的地方。”

    这个微妙的动作,撩的关卓凡心里一跳,差一点儿就“发乎情”了。

    他定了定神,将视线从婉贵妃白嫩的指尖上收了回来,再次“哦”了一声,同时,也略略的放下心来。

    不过,这位姐姐,你什么意思呢?是要替他们两个做媒吗?本来,这也算美事一桩,可是,我们轩军,是有“入役前三年,禁止‘谈恋爱’”的规矩的呀!

    更不要说谈婚论嫁了。

    可是,若是你开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不能不给,这

    这可真是为难了!

    转了一圈念头,决定还是坦然些,于是微笑说道:“出景仁门就是咸和左门,这个……年轻男女,朝夕相见,日久生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顿一顿,“请教婉贵妃,这件事情,咱们该怎么办呢?”

    把球踢回给你吧!

    婉贵妃的回答,是关卓凡再也想不到的。

    “麻烦王爷,将这位姓孟的兄弟调开吧!最好,调离北京。”

    关卓凡不由愕然,“这”

    我只不过是有些为难,你倒好干脆棒打鸳鸯?

    婉贵妃晓得关卓凡在想什么,微微摇了摇头,郑重说道,“我不是在棒打鸳鸯相反,我这是在成人之美!”

    哦?

    “第一,”婉贵妃说道,“银锁今天十六,照规矩,还有两年,才能放出宫去;而孟兄弟,入役亦不过一年多一点儿据我所知,轩军是有‘入役前三年,禁止谈恋爱’的规矩的吧?”

    咦?你居然晓得这个?

    “是,”关卓凡点了点头,“婉贵妃渊博。”

    婉贵妃嫣然一笑,同时,抬起手来,食指微翘,用中指轻轻的拢了拢发鬓,“这关‘渊博’的事儿吗?”

    关卓凡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一时之间,只觉得“五经萃室”满室生辉。

    婉贵妃倒也没有要他回答什么,继续说道,“因此,暂时见不上面,并不碍着他们的终身大事。还有,这两年,银锁的终身,归我做主;而孟兄弟,听说是个孤儿除他一人,全家都殁于洪杨之乱了,因此,他的终身,他自己做主。”

    顿一顿,“我的意思是,这两年里,男方也好,女方也好,都不需要担心……有人横刀夺爱什么的。”

    “这……倒也是。”

    “除非是他们自个儿先变了心。”婉贵妃淡淡的说道,“如是,就说明情不真,意不坚,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可惜的了。”

    “如此说来,”关卓凡含笑说道,“这两年,算是‘考验期’喽?”

    “王爷‘考验期’一说,”婉贵妃的妙目,亮晶晶的,“着实精辟!不错,这两年,就是他们的‘考验期’!”

    顿一顿,“另外,银锁既然是跟着我的,我就多少替她存了一点儿私心哪个女人,不想着自己的夫婿是个有出息呢?我是这么想的,也不晓得对不对嗯,将孟兄弟放了出去,多一些历练,立一点功劳,将来,他们两个成婚的时候,银锁嫁的,就正经是一个‘干部’了!到时候,不说他们小两口了,就是我这个旧主子,不也是脸上有光?”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而你居然也晓得“干部”这个说法?

    “是,”关卓凡再次含笑点头,“婉贵妃言之有理。”

    “还有一层,亦不能不虑”婉贵妃平静的说道,“银锁虽然跳脱,不过,也还算懂规矩;孟兄弟更不必说可是,到底都还年轻!”

    顿一顿,“年轻男女,彼此中意,日日相见,再懂规矩的,再懂道理的,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整出点什么事儿来吧?万一……唉,他们自误事小,影响轩军的声誉事大!王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关卓凡悚然动容了!

    若真出了婉贵妃说的那种事情,传了出去,就不止于“影响轩军的声誉”那么简单了!一定会有人造谣传谣,甚至会有轩军“强污宫女”、“秽乱内廷”一类的说法出来,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此,关卓凡才明白,婉贵妃之所以要他将孟某调了开去,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考验期”什么的,而她为了银锁的那点儿“私心”,也根本不重要,婉贵妃真正为之打算的,是他轩亲王!

    前边儿铺陈了许多,真正的目的,放在最后才说了出来,也是“不居功”、“不必你见情”的意思。

    因此,反倒不能不格外见情。

    关卓凡心中感激,拱了拱手,“受教,受教!一切皆遵婉贵妃之嘱!”

    既然感激,自然想着投桃报李,婉贵妃要求“多一些历练,立一点功劳”,对于军人来说,最好的历练,最易立功升职的,自然是战争,目下,陆军的战事,集中于越南,而关卓凡又存了一点儿自己的“私心”一线战斗部队太危险,孟学好如果捐躯沙场,这个“李”,就无从报起了,于是,就将他放到了入越的二线辎重部队里去了。

    孰成想,前边儿的一线主力部队尚未接战,后边儿的二线辎重部队先打了起来,战况又如此之惨烈?

    唉,这个人,是没法子全须全尾的送回去了;到时候,这个差,该怎么交呢?

    *

第三五二章 太岁头上动土

    辅政王脸色有异,与会之人,都看了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施罗德心中嘀咕:这个孟学好,难道果然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发配”到越南去的?甚至……直接忤逆了王爷?

    不然,怎么理解图林说的“上头的意思”呢?

    可是,对于孟学好,他又实在是欣赏,实在想将其罗致麾下无论如何,这个人,要保了下来!不能叫王爷改了主意!不然,一黜到底,可就……嗯,那个词儿咋说的?对了暴殄天物了!

    于是,施罗德说道,“这个孟学好,实实在在,是个可造之材!”

    顿一顿,“哦,对了,还有,我听招兵办的人说,当年,王爷到上海征剿洪杨,招兵买马,这个孟学好,是第一批报名的,可是,年纪太小,给刷了下来,不论怎么撒泼打滚儿,也不收他,不过,倒是因此在招兵办那儿,混了个脸儿熟。”

    “打滚儿”的“儿”,“脸儿熟”的“儿”,都咬的清清楚楚,曹、许两位,险些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了。

    “一俟年满十八岁,”施罗德继续说道,“孟学好就跑到北京来,找到了当年的旧相识,要求加入轩军,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是,他当初那副死缠烂打的劲头,给人留了很深的印象,大伙儿都还记得他,就给他补了一个名额。”

    介番话,这是对王爷“晓之以情”。

    一旁的田永敏默契于心,干巴巴的说道,“孟学好是江苏人吧?江苏也有轩军,他在江苏入伍,其实也是可以的,怎么一定要跑到北京来呢?”

    田先生是不会做戏的,这个“双簧”,唱的太着痕迹啦。

    “这里有个缘故,”施罗德立即接口,“第一,孟学好认识的招兵办的人,都不在江苏了;第二,他说,轩王爷是他的神,他一定要在轩王爷身边儿当兵,替轩王爷拼命,替轩王爷挡枪子儿!”

    一边儿说,一边儿觑着关卓凡,微微颔首,一副十分感慨的样子。

    “身边儿”,“枪子儿”,哎。

    这一来,连“客人”也要帮腔了。

    曹毓瑛点头赞叹,“忠勇奋发,忠勇奋发!”

    许庚身则说,“德才兼具,果然大有可造之处!”

    关卓凡笑一笑,“施罗德,你不用在这儿添油加醋的你放心,孟学好不是因为犯了错才调到越南去的。”

    “啊?啊,好,好!”

    “你放心,我不会改主意的,”关卓凡说道,“孟学好的去就,就照方才说的办”

    微微一顿,“另外,谅山一战,绝地求生,死中求活,可谓奇迹,可谓壮烈!要大力表彰、宣扬!”

    施罗德、田永敏齐声应道:“是!”

    “至于孟学好个人”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个人的意见,可颁授‘头等勋’。”

    根据《敕命轩军叙勋条例》,轩军的“勋等”共分五等:

    头等勋,授雄狮章,红色领授;

    二等勋,授猛虎章,红色领绶;

    三等勋,授捷豹章,蓝色领绶;

    四等勋,授烈隼章,蓝色领绶。

    在这四等勋之上,设“特等勋”,授“雄狮踏云”章,红色蓝纹大绶,为轩军最高勋誉。

    所谓“领绶”,就是挂在脖子上的;“大绶”,就是斜挂在肩上的那种。

    上述五等勋,皆附“勋记”,即授勋证书,由辅政王亲用“关逸轩印”。

    “头等勋”名为“头等”,其实是二等,不过,这已经是士兵和低级军官能够获得的极峰勋名了,因为“特等勋”非“对战役乃至战争的胜利发生重大影响”不授几乎不关士兵和低级军官的事儿。

    仿佛“红顶子”、“蓝顶子”,因为勋绶的颜色,在轩军内部,特等勋、头等勋、二等勋,有一个“红带子”的俗称,三等勋、四等勋,则俗称为“蓝带子”,挂上“红带子”,是绝大多数轩军官兵的终极梦想。

    施罗德眉花眼笑,大声说道,“是!”

    “好了,”关卓凡说道,“孟学好的事儿,就这样吧”

    顿一顿,“敌人什么来路,能确定下来了吗?”

    施罗德敛去笑容,“可以确定了一定是吴鲲。”

    曹毓瑛、许庚身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

    “巨爆所费火药,”施罗德说道,“大约在八千斤至一万斤之间,越北的土匪,大股小股,多如牛毛,但除了吴鲲,没有第二股土匪有这个力量此其一。”

    “敌人留下了三百来具尸体,度其衣饰形貌,绝大多数,都是中国人。”

    说到这儿,施罗德拿手在自己头顶划了一个圈儿,“譬如‘缠头’越南人和桂南土著,都有‘缠头’的习惯,不过,桂南土著的‘缠头’较小,越南人的‘缠头’较大。”

    就是说,敌人留下的尸体,“缠头”都比较小。

    施罗德这个在头顶划圈儿的动作,还有更多的含义,在座之人,皆可默喻,就不必细表了。

    “越北的大股土匪,以中国人为主的,只有吴鲲一部此其二。”

    “其三,敌人撤退的时候,虽然带走了所有的旗帜,但在战斗中,我方观察到了多面三角七星旗而吴鲲所部,以三角七星旗为帜。”

    关卓凡:“三角七星旗?”

    “是。”

    “什么颜色?”

    “嗯……有黄色、有白色。”

    “有没有黑色?”

    施罗德微微一怔,倒有些拿不准了,“这个……报告中没有提及。”

    “会议之后,”关卓凡说道,“给前线发报,确认一下,敌人的旗帜中,到底有没有出现黑色三角七星旗?”

    “是!”

    曹毓瑛、许庚身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

    “继续吧!”

    “是!”

    顿一顿,施罗德面色郑重的说道,“还有,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吴鲲已经和法国人勾结在了一起,并得到了法国人的军事援助。”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关、曹、许三人,还是禁不住目光微微一跳。

    “敌人的撤退,”施罗德说道,“比较仓促,未能将所有枪支带走后装枪都带走了,但遗留了几十支前装枪,经检查,这批枪支,都是法军制式步枪。”

    “当然,‘法军制式步枪’和‘法**事援助’,并不能划等号,这批枪支,也有可能是来自于商业或走私渠道,可是,这几十支枪支,同升龙战役中‘安南狙击手’所用枪支,是同一个批次这就不对劲儿了!”

    “还有,敌人虽然没有遗留下后装枪,但根据战场描述,包括弹丸、声音、射程等特点,以及形状虽然,因为无法近距离观察,关于该步枪的形状的描述,都比较粗疏,但亦可以作为参考可以断定,敌人使用的后装枪,就是法国的‘夏赛波步枪’!”

    “‘夏赛波步枪’是法军的最新制式步枪,法军自己,都还没有百分之百的装备,迄今为止,尚无任何外销记录,因此,这些‘夏赛波步枪’,只能是以‘军事援助’的方式,到达吴鲲的手上的。”

    好了,基本实锤了。

    “法国人的这一手,”关卓凡缓缓的说道,“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呢。”

    辅政王的话,一时之间,无人接口,因为,事情确实十分的麻烦。

    谅山这一仗,即便我军全军覆没,损失也是有限的不过一百五、六十的战斗人员和一小批辎重,之所以惊动最高统帅亲自主持会议,研议相关对策,是因为法国人的这一手,不费他自己的一兵一卒,就将我军的整条陆路的后勤补给线,置于威胁之下了。

    三年之前,关卓凡就开始准备对法战争了,可是,如山的弹药、辎重都屯在广西境内,升龙战役之后,才开始大规模向越南运送早不得,不然非但法国人会提前生出警觉,越南人那儿,也无从解释。

    越北多山,大多数的地方,都走不来辎重车,镇南关同登谅山一线,群山广袤,可是,能够走辎重车的,就那么窄窄的一条路,没有第二条了,而这条路的路况,还非常之差,车子走起来,速度非常之慢。

    因为道路的通过能力太差,虽然后勤部门全力以赴,但时至今日,入越部队的弹药、粮食储备,尚不足一月之需。

    也就是说,整个战争期间,必须不间断的对前线进行补给,这条狭窄的后勤补给线,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畅通,一天也中断不得。

    除非越北的战事,不到一个月就结束了。

    反观法国人,在后勤补给方面,就比我军便宜的多了。

    西贡到升龙,先海后河,海不必说,河是大河,目下,法国人又掌握着越南沿海的制海权,这条水路的输送能力,十倍、甚至数十倍于我军依赖的那条窄窄的山路。

    辎重到了升龙之后,也要由水转陆除非法国人窝在升龙,不向北推进了不过,前文说过,谅山以南,就开始进入平原地区,因此,法国人进军至谅山之前,他的陆路的辎重,走的都是平原还是比我军便宜的多。

    我军唯一的便宜,就是比法军提前做准备,就是那一个月哦,还不到一个月的储备。

    自古以来,中原政权对东南亚地区的战争,为什么如此艰苦?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了

    后勤太困难了!战争成本太高了!

    本来,包括关卓凡在内,谁都以为,这条补给线虽然狭窄,但是足够安全我主力部队已前出至谅山以南,法国人的手,无论如何,够不着我军的补给线。

    越北的土匪是多,可是,不会真有那要钱不要命的,跑来打天朝大军的辎重的主意吧?

    孰料,还真有!

    真有敢太岁头上动土的!

    而且,很明显的,人家过来,并不是为了打劫

    人家要的不是钱,是命!

    靠。

    土匪的战斗力似乎不算很强,但是,绝不意味着他们不能给我军的补给线造成重大的麻烦。

    “对吴鲲和法国人的勾结,”施罗德开口接辅政王的话了,“未能及时做出预判,并提前因应,这,是参谋部的失职,作为主官,我要自请处分。”

    关卓凡一笑,“失什么职?北圻根本不算咱们的地头,甚至,能不能算是顺化的地头,也得两说这十几年来,北圻纷乱无数,早就成了没王蜂了!”

    顿一顿,“升龙战役之前,咱们也就是在中越边境地区,有那么一点‘存在感’,再往南去,谁晓得谁呀?事实上,彼时,某种意义上,法国人在北圻的势力,比咱们还要大些呢!人家百年经营,到底发展出了那么些个的教团来!”

    “这……是!譬如,‘春水社’。”

    “是的,”关卓凡点头,“北圻这个地方,沿海,海盗无数;内陆,土匪无数,再加上一堆教团居中接应,可以说,漏的跟筛子一般!人家往里头运些枪支弹药,咱们哪里管的过来?所以,不存在什么失职、什么责任的问题!”

    “这……职等惭愧!”

    “还有,”关卓凡说道,“我估计,吴鲲和法国人勾勾搭搭,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先前只怕一直在犹豫,拖到现在才发难,还是看到法国人先‘取’沱,再‘下’升龙,接连‘大捷’,以为……咱们肯定是不行了,所以,才无所顾忌,放手大干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王爷睿见!”

    “我以为,”田永敏开口了,“‘顾忌’还是有的”

    顿一顿,“土匪之所以大费周章,搬了近万斤的炸药过来,还是惮于同我军短兵相接,想先烦后易,一爆而灭我全军,未曾想,爆是爆了,却只收了三分之一的功,余下的三分之二,还是得靠‘短兵相接’”

    再一顿,“局面既在计划之外,土匪就踌躇的很了,待他们下定决心,最佳战机已失,我军已结好车阵,‘短兵相接’变成了阵地战、甚至攻坚战而阵地战、攻坚战,是土匪最不擅长的。”

    “嗯,土匪最擅长的是……游击战。”

    “是的,”田永敏说道,“还有顺风仗。”

    顿一顿,“本来,这一仗,是有打成典型的顺风仗的可能的若土匪不大肆翻掘地面,泄露事机,待我军全员进入山坳,伏兵四起,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发动攻击,我军无论如何,来不及结阵就算结阵,面对不同方向的敌人,也无法集中火力,则以十打一,依靠人数优势,淹也把咱们淹死了!”

    再一顿,“当然,也不能就说土匪的战术错了毕竟,不是所有的指挥员,都有孟学好那样的战场敏感度。”

    就是说,如果下一回,若土匪换一个打法儿,即便再来一个孟学好带队,我军还是未必能够逃脱覆没的结局。

    唯一的应对,只能是增加护送辎重的兵力。

    若土匪的人数在一千二百至一千三百,那么,我军的兵力,至少要增加两倍,即从一百五十人增加到五百人左右,方可确保无虞。

    如是,兵力分配的压力,可就太大了!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保证辎重不失而已辎重的正常输送,依旧会受到影响。

    譬如这一次,虽然土匪最终被打退,但人员、物资损失,以比例而言,已相当严重,而幸存的辎重,也不可能按时送到前线了。

    所以,即便不考虑兵力分配的问题,因应之策,若仅仅是增加护送的兵力,那么,将永远是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

    后路不靖,这是兵家的头等大忌!

    那么,犁庭扫穴?

    谈何容易?

    万山从中,追剿滑匪,是怎么一回事儿,在座诸人,无不清楚,战力再强悍的军队,也非旦夕可成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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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