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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瑰丽之网,死亡之网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山崩地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气浪卷起泥土,撒到**北的头上、背上,险些将他扑倒在地,他站住了,猫着腰,像一只猫那样,猛的抖了抖身子,低声怒喝:“快!快!”

    几个人俩连滚带爬的向下跑去。

    身后,城头山的山巅,犹如一口烧红的大锅般滚沸起来;又像害疟疾似的,整座山头,都在疯狂的颤抖着。

    不止一个人、不止一次被震倒在地,爬起来,继续撞撞跌跌的往山下跑。

    身后,好像有无数条炽热的长鞭,在拼命的抽打着他们。

    不止一个人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幸好,我现在不在阵地上!

    亦不止一个人生出了这样一种“错觉”:快点儿!快点儿!进入那片浮动的雾气中,就“安全”了!

    **北也生出了一种错觉之前就有过的:好像,法国人要一次过把所有的炮弹都打光似的?

    事实上,这不是错觉,法舰确实接到了命令:将剩下的炮弹统统打出去!

    战后统计,法军的第三轮炮击,我左翼阵地的着弹密度,超过了第二轮炮击即对中央阵地的炮击。

    **北几个终于进入了浓雾之中。

    很奇怪,不晓得是雾气的作用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一进入雾气之中,山巅的炮声、脚下的震动,立即同时减弱了。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直到重新钻出浓雾为止,在**北一生的记忆中,都是“朦胧”的,由头到尾,都好像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总有些……嗯,不大真实的感觉。

    他的记忆中,更“清晰”、更“真实”的,是他没有亲历的那一部分

    岩浆般滚沸的阵地上,四分五裂的肢体在半空中飞舞着……

    这些残肢断骸,不是袍泽的,而是法国人的

    上一次大举进攻左翼阵地时留下来的那些尸体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被自己人的炮火击中,粉身碎骨。

    破碎的血肉、肢体、脏器,雨点般洒落下来,落到石墙后的堑壕里,落到新防线的散兵坑里。

    城头山狙击战的幸存者,对此有许多生动的描述:

    “‘啪’一下,险些把我砸晕过去!我定了定神儿,捡起来一瞧嘿,一支断手!早就变了色儿了,灰紫灰紫的!可是,那个手指头,还在动!勾着,一曲一伸的!”

    还有

    “‘啪’一下,我往凉盔上一摸猜我摸到了什么?嘿,一段肠子!里头的脏玩意儿都挤出来了!而且,都干了!硬了!”

    “‘啪’一下,我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整一条大腿啊!一条大毛腿!”

    诸如此类。

    好吧,说回**北真实而“朦胧”的那段经历吧。

    老马安排的**北及许福有带队的这两小支“奇兵”,非常有效。

    炮击停止之后,没过多久,密集的枪声就从山巅传了过来开打了!

    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对了,这一次,法军在进攻的时候,没有发出“叛吼”。

    浓雾中,西坡山腰的法军,开始行动了。

    **北几个,也开始行动了。

    或许是雾太大了,或许是山巅的枪声太密集了,**北他们这一边儿,一连三个法军士兵被击中,都没有引起法军指挥官的注意;待到第四个士兵倒下,终于有人觉出不对劲儿了俺们遇袭了!

    袭击明显不是来自山巅的方向;虽然不算密集,可是,除了山巅,其他的方向,都有子弹飞了过来,甚至,还有从后边儿山脚的方向飞过来的!

    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法军很快便骚动起来了。

    外围的士兵开始向子弹飞来的方向还击。

    这一下,乱上加乱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分辨的出“斯潘塞”和“夏赛波”的枪声的区别的,在大多数普通士兵的耳中,只是觉得枪声变密了

    于是,非常符合逻辑的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中国人大举来袭!俺们中伏了!

    于是,就真的乱起来了。

    愈来愈多的士兵加入了还击的行列,可是,许多的射击,都是盲目的雾太大,到处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儿好嘛!

    终于,不可避免的,法军开始自相残杀了。

    带队的指挥官自个儿也险些被不晓得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子弹击中,在局面变得不可收拾之前,他必须赶紧二择其一要么不理会来袭的敌人,不顾伤亡,强行冲出浓雾,执行原定计划;要么撤退。

    来袭的敌军似乎不算多,可是,自己这支兵,经已暴露,偷袭的突然性,已经不存在了;同时,也不可能真的一边儿往上攻,一边儿在后头吊着这样的一条尾巴呀!如是,这个仗,可咋打啊?

    他咬了咬牙,大吼,“撤退!撤退!”

    **北远远的听到了“le retrait”,他是晓得这个话的意思的,心不由剧烈的跳了起来了

    法国人真要撤退?

    轩军军制脱胎于美军,而美军以法军为师,美军里头会法语的人很多,连带着轩军里头也有不少人能说些法语的;另外,上战场之前,轩军的士兵,都经过了最基本的法语军事术语的培训。

    是真的!法国人真的撤退了!

    一个个蓝红交错的身影,没入白雾,终于完全看不见了,**北快活的想大吼大叫我做到了!

    呃……我们做到了!

    一口气泄了下来,山巅传来的声音便变的清晰了是喊杀声!

    就是说,开始短兵相接了!

    **北猛一个激灵:我得赶紧回去啊!

    可是,“小老头”、杨林、高宝福他们几个,咋办呢?

    为迷惑敌人,**北、李全、杨林、高宝福四个人,本就彼此拉的很开,基本属于各自为战,加上不断的变换位置,大雾之中,早就走散了。

    **北压着嗓子,喊了几声,“小老头!杨林!高宝福!”

    雾气弥漫,没有任何回应。

    **北是带队的,本有责任将其余几人都带了回去,可是,目下的情形很明白: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将人找齐了;待到把人都找齐了,上边儿的仗,大约也打完了!

    如果阵地失守,就算自己将小老头几个都找齐了,又有什么意义?

    上边儿已经开始短兵相接了!多一个人,多一份气力啊!

    **北呼了口气:不管了!

    他掉过头来,向山巅狂奔而去。

    愈接近山巅,枪声和喊杀声就愈激烈,**北的心“怦怦”狂跳:老天爷,在我赶到的时候,阵地可千万别已经失守了啊!

    就要到了!

    咦……小悬崖呢?

    小悬崖其实还在,可是,一半已经坍塌掉了被一颗又一颗炮弹击中,终于支撑不住了。

    不过,对**北来说,倒方便了些他不必绕过小悬崖,直接缘坍塌的那一半爬上去就好了。

    **北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小悬崖,一抬头,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个广大的修罗场在他面前展现开来,上千名士兵正在场中舍生忘死的对射、拼杀。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副终生无法忘记的奇景:

    在夕阳的照耀下,硝烟弥漫之中,每一颗子弹划过,都留下了一条清晰的烟迹每一颗子弹的弹道,都看的清清楚楚。

    无数条烟迹织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死亡的大网,将城头山左翼阵地严严实实的笼罩住了。

    **北瞠目结舌。

    哎……夕阳?

    一整天都看不见太阳,到了下山的时候了,它反倒出来了?

    是的,太阳出来了,雾气开始消散,而这个“消散”,是向四面八方扩散,其中一部分雾气,升到了山巅上,同硝烟混在一起,湿度、密度、以及西斜的阳光的散射的角度,都恰恰好,于是,每一颗子弹的轨迹,都被清清楚楚的勾勒了出来。

    **北发愣,就是三几秒钟的事情,他定了定神儿,看清楚了战场的局面,心中不由猛地一沉。

    *

第三十一章 胜利的号角

    不少法军正在攀爬石墙,有的已经跳进了石墙后的浅壕里;石墙前,更多的密密麻麻的红蓝交错的士兵,愈逼愈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烟雾弥漫,一条又一条烟迹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断有人摔倒在地,到处都是惨叫、咒骂,但是,红蓝交错的士兵们,依旧愈逼愈近。

    一股极强烈的的苦味儿,钻进了嗓子眼儿**北觉得,自己的喉咙干的就要冒烟儿了!

    老马说的对,我们拦不住他们!

    再过三、五分钟,大部分的法军士兵,都将越过石墙!

    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得多!好几倍呢!

    还有哎,我们的新防线呢?

    呃……我目下站立的地方,不就是新防线的位置吗?

    可是……战位呢?散兵坑呢?

    **北再次定了定神儿,很快就发现了发生了什么

    新防线紧挨着小悬崖,小悬崖的坍塌,给新防线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第一,好几个散兵坑都不见了随之坍塌掉了包括老马和**北的“坑位”在内;第二,新防线因之从中断开了一大截足有十几米长,首尾不能相顾。

    这个意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如是,新防线的作用,大打折扣;老马设想的“两面夹击”,很可能无法真正实施。

    **北突然想到:老马的“坑位”不见了他人呢?不会给埋在坍塌的小悬崖下了吧?

    脑子“嗡”的一下,一句“操你法国佬的姥姥”正要夺口而出,一个人影从浅壕内一跃而起,跳上石墙,大吼:

    “上刺刀!冲啊!”

    **北浑身一颤是老马!

    狂喜立即攫住了他。

    谢天谢地!

    但是

    “上刺刀”?“冲”?

    什么意思?我们就这点儿人,敌人是我们的好几倍……

    他的念头还没转完,一片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响了起来士兵们都在上刺刀。

    老马再次拼劲全力怒吼,“上刺刀!冲啊!”

    然后,第一个跳下了石墙。

    “冲啊!”

    在一片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堑壕内的士兵,纷纷跳上石墙,冲出阵地。

    二排以及二营支援一营的那个排的士兵主防线的、新防线的都冲出去了!

    血冲上了**北的脑门儿管他呢!

    他哆哆嗦嗦的给步枪上了刺刀,大吼一声:“冲啊!”端起枪,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右手边的方向,也响起了一声高亢的怒吼:“上刺刀!冲啊!”那是连长左钊。

    在一片响遏云霄的喊杀声中,整个二连,都冲出了阵地。

    士兵们野兽般的吼叫着,跳跃着,越过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穿过一丛丛矮小的灌木,他们的裤腿被扯烂了,有的人索性甩掉了自己的凉帽,在夕阳的映照下,两眼血红,面目狰狞。

    最前面的几个法军愣住了,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黄头发的士兵,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往下一蹲,双手持枪,往上一举。

    滞了一滞,黄头发似乎觉得这个动作不大合适,于是,将枪一扔,站起身来,掉头就跑。

    这个举动是如此的具有感染力,他旁边的几个士兵,不及细想,转身跟着往回跑。

    他们身后的士兵,都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但当他们几个跑过身边的时候,别的人就不由得有样学样了也开始掉头回跑。

    愈来愈多的人加入了这个队伍,很快,像雪崩一样,二连阵地前的几乎所有的法军士兵,都在往回跑。

    也有少数继续开枪的,不过,被人潮冲的站不住脚,开了一枪、两枪之后,也就掉头了。

    变化来的如此之快,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

    **北一边儿跑,一边儿想:咋回事儿?咋回事儿?

    算了!管他呢!冲啊!杀啊!

    没有发生多少白刃战、肉搏战,基本上就是一面倒的追和逃。

    因为二排位处阵地的最西端,所以,由老马引发的这次反冲锋的方向,并不是由南而北,而是由西南而东北,二连就像一扇巨大的门板,划出一个巨大的扇形,将法军由西南向东北方向驱赶,如此一来,溃逃的法军就被迫和正在进攻左翼阵地之“中央”和“右翼”的友军挤作一团了。

    于是,进攻左翼阵地的法军,由西到东,全都乱了。

    正在进攻左翼阵地之“中央”和“右翼”的法军,被溃逃的友军挤得站不住脚,又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西边儿的友军既纷纷溃散,便以为大势已去,于是,理所当然的加入“后撤”的行列。

    就这样,法军的进攻,彻底崩盘了。

    **北听到前方有人在怒吼,似乎是长官在责骂、阻拦溃逃的士兵,他冲了过去,果然:一个少校军官,上唇留着漂亮的翘胡子,对着从身边跑过的士兵,一边儿挥舞手枪和佩剑,一边儿大声咆哮着。

    **北就着下坡之势,猛扑过去。

    少校发现了他,举起了手枪。

    那股倔劲儿又窜上来了,**北狞笑着,看你快还是我快!

    终于少校没有开枪,他扔掉了手枪,举起了双手。

    而**北的刺刀尖儿,也堪堪在少校的喉咙前停住了。

    少校面色苍白,将佩剑递了过来,“士兵,我是您的俘虏了。”

    **北听懂了“俘虏”两个字,他点了点头,将枪口抬了起来,一手持枪,一手接过佩剑,然后,说了句不伦不类的法语:

    “是的,长官!”

    雾气散去,残阳如血,横尸遍野。

    山巅上,收兵的军号吹响了。

    这是胜利的号声。

    欢呼声响了起来,由西而东,整个城头山阵地,都沸腾了。

    许多城头山狙击战的幸存者,多年以后,还都喜欢说这样的一句话:

    “如果不是‘上头’拦着,我们能够一口气追到升龙去!”

    关于城头山狙击战的胜败之势,何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时人及后人,中、法及世界各国的军事家、军事学者以及军事爱好者,有过无数的研究,权威的看法这样的:

    法军的进攻,虽然投入了两个营,不过,并不都是“生力军”生力军只有一个营又一个连左右;另两个连,整编自之前进攻失败的幸存者。

    后者的士气和战力不必说了;即便前者,差不多一整个白天了,前方一次又一次传来失败的消息,令人煎熬不堪,“生力军”的士气、信心,也是有问题的。

    总的来说,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激战,对阵双方的弦儿,都绷到了极限,这个时候,防守方以绝对劣势的兵力,突然发动反冲锋,大大出乎进攻方的意料,于是,在猝然的冲击面前,进攻方的心态,崩溃了。

    某种意义上,防守方的胜利,是一次极其出色的“心理战”的胜利。

    **北满山头的打转儿他在找他“带队”的那几个兵。

    他找到了杨林和高宝福。

    杨林的胳膊挂了彩,不过伤的不重。

    高宝福……阵亡了。

    杨林和高宝福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等他这个“带队”的,西坡偷袭的法军一撤退,他们就往回跑了,因此,他们比**北更早回到阵地,而高宝福,就是在反冲锋发起的前一分钟牺牲的。

    **北看着高宝福的尸体,发了好一会儿的愣,胜利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

    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小老头”呢?

    还有,老马呢?

    他的心提了起来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北终于找到了老马和李全。

    老马坐在一块大石头前,背靠着石头,李全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北快活的大叫:“小老头!你他娘的还活着啊!”

    李全转过头来,满脸的惊恐。

    “哎,你咋回事儿……”

    话没说完,**北呆住了。

    老马的下腹,一片殷红。

    还有,那个白白的是什么?

    老天!那是……肠子!

    *

第三十二章 将军杀人,将军活人

    **北双腿一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心疯狂的跳动起来,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儿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子,干的不坏啊!”老马疲倦的微笑着,“你们拢共才九个人,能把一百几十号的法国兵赶了回去……这一回,十有**,可以挂上红带子喽……”

    **北感觉鼻子酸的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他尽最大的气力忍住泪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伸到一半儿,又停住了他实在不敢去碰老马的身体。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的转过头,带着哭声大吼:

    “医护兵!医护兵!医护兵!”

    老马微微摇了摇头,“别折腾了,我自己晓得自己的事情,不中用了……”

    **北呆了一呆,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他哭的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如此的绝望无助就是他自己的亲生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子哭过。

    李全也哭了起来。

    “哎,哎,小子们,别嚎了,有这个空儿,帮我个忙吧……”

    老马一边儿说,一边儿吃力的抬了抬左手。

    泪眼朦胧之中,**北看见,老马蜷缩的手指中,是那只精致的雕花烟斗。

    “我那个布袋子,装烟丝的,不晓得掉到哪里去了,你们看看……能不能去哪儿找点儿烟丝来,替我装个烟……”

    **北哆哆嗦嗦的接过了烟斗,使了使劲儿,可是,站不起来两条腿全软了。

    他的心,再一次被那种巨大的绝望感攥紧了,以致腰部无法支撑上身的重量,整个人匍匐在地,再一次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北的屁股,被人用脚尖儿狠狠一戳,背后传来一声怒吼,“你们两个瘪犊子,在这儿嚎啥丧呢?都给我起开!”

    **北抹了一把眼泪,一转头,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啪”一声,敬了个礼,结结巴巴的,“团……团……长!”

    来者是第四师第十四团团长邱定均。

    邱定均是个大个子,且非常壮实,铁塔一般的身躯,蹲跪下来之后,似乎也比**北和李全矮不了多少。

    他又是一声大吼,“医护兵!”

    **北身子一颤,耳膜被震的嗡嗡作响,

    老马轻轻的骂道,“操!老邱,你这一嗓子,死人都他娘的能给你吓活过来……”

    邱定均回骂,声音大的多了,“你他娘的还没咽气儿呢!等你老小子咽了气儿了,再来说这种屁话也赶得及!”

    微微一顿,“水!赶紧弄些水来!干净水!快!”

    **北、李全:“啊?啊!是!是!”

    老马对营长张文岳、连长左钊乃至排长王大祥,都很尊重,在他们面前,都自觉以下属自居,反倒是对着团长,一口一个“老邱”,一口一个“他娘的”。

    当然,邱定均对老马,也绝不会比老马对他更客气些。

    医护兵终于到了,邱定均一伸手,“剪刀!”

    在团长剪开老马的上衣的同时,士兵们纷纷将自己水壶里的水倒进行军锅里,装了两个半锅。

    邱定均用一只锅里的水洗干净了自己的手,然后,用另一只锅里的水,冲洗老马的伤口。

    从剪开军服到冲洗伤口,一系列的动作,都异常的敏捷、娴熟。

    老马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老邱,我求你件事儿……”

    “说!”

    “求你替我给王爷带个话儿……唉,你一个团长,王爷那儿,说不上话……这样吧,你跟师长说一声,请他替我给王爷带个话儿……就说,老马没给王爷丢脸……”

    老马的声音虽然低,**北还是听得见的,他差一点儿又要放声儿,可是,团长在这儿,哭是万万不敢的,只好咬住嘴唇,死死的忍住了。

    邱定均却“呸”了一声,“谁说我在王爷那儿说不上话的?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过你这个话,酸不拉几的太酸了!我才不替你带呢!师长也没那个空儿!”

    顿一顿,“你喜欢向王爷吐酸水儿,等伤好了,自个儿跟王爷吐去!操!看他待不待见你!”

    “老邱,我这个伤,是好不了啦,你就别瞎折腾了……”

    邱定均一声怒吼,“老马!我说,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说这些子屁话了?你一说话,你下头的这副下水就乱动弹叫我咋看得清楚?

    “你他娘的下头的才是下水……”

    邱定均偏转头,“我说哪位大爷行行好,赶紧替这老小子装袋烟来!堵住他这张鸟嘴!”

    “唉,老邱,真的,算了,我自己晓得自己的事情……”

    “你晓得个屁!你他娘的不过就是肚子给划了道口子,漏了点儿下水出来罢了!没伤着脏器,没伤着大动脉,肠子本身也没有破塞了回去,再将肚皮缝了起来,也就结了!多大点儿事儿啊?用得着一个个的在这儿嚎丧吗?都他娘的跟个娘儿们似的!”

    什么?!

    **北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老马不会死?!

    喜悦的狂潮袭上心头,他几乎就要大喊大叫了!

    可是,团长在这儿,不敢。

    李全等人,亦是个个喜动颜色。

    “纱布!”

    邱定均一边儿用纱布小心翼翼的将漏出来的肠子往回塞,一点儿说道:“老马,我可跟你说了你他娘的给我争点儿气!你如果挂掉了,可就是砸我邱神医的牌子了!那可万万不成的!”

    老马轻轻“哼”了一声,“狗屁神医,你就是个江湖游医……”

    邱团长入伍之前,职业江湖郎中。

    “游医也是神医!”邱定均“哈哈”一笑,“要不是老子生的太威风了,那些个没眼力价儿的,觉得老子更像个屠夫他娘的!老子早就成了‘国手’了!”

    老马不说话了。

    真不说话也不成得保持意识清醒。

    “所以,我的手艺,你放一百个心!”邱定均继续说道,“还有,法国人这一刀,没伤着你档里的那些个累赘玩意儿所以,放心!嫂夫人不会休了你的!哈哈哈!”

    微微一顿,“不过,如果你那些个累赘玩意儿,本来就已经没啥用了,那就怪不得法国人,更加怪不得我喽!哎,我说,老小子,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老邱,”老马轻声说道,“我想起查塔努加来了……你跟着师长上了传教士高地的主峰……你小子运气好啊……”

    邱定均微微一怔,“什么运气好、运气不好?你得谢我!如果不是我们德字团将主峰拿了下来,你们克字团在望峰上能呆的住?”

    “这倒也是……那个鬼地方,炮弹打了过来,根本没地儿躲……”

    望峰为传教士高地的东侧高点,克字团攻上去之后,遭到了来自主峰的炮火的打击,几乎立足不住。

    邱定均有些后悔了,自己的话,有点儿不讲究当着普通士兵的面儿,不好扯什么“我们德字团”、“你们克字团”。

    还有,老马开始回忆往事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立即中止了这个话题,“行!该塞回去的,都塞回去了!哎,老马,我要开始缝合了可有点儿小疼!忍着点儿!别像个娘儿们似的吱哇乱叫!叫后生们笑话!”

    “屁话好像谁没有缝过针似的……”

    “得,你就绷着吧!”

    顿一顿,邱定均继续说道,“还有,话说在前头啊,我这只是应急处置送到野战医院后,军医如果觉得该重新拾掇一遍哎,你可别怪我啊!”

    “操!我就晓得,你小子那破手艺……嗯!”

    邱定均开始缝合了。

    除了这个“嗯”,由始至终,老马再没吭过一声。

    一刻钟之后,终于,都“拾掇”完了。

    邱定均仔细的检视着自己的成果,满意的点了点头,“没说的!我这手艺,没搁下!我看,大约是不必你老小子受二茬罪了!赶紧谢谢我吧!”

    老马面色苍白,满脸虚汗,勉强的笑了笑,但是,一时之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接下来的包扎,就是医护兵的事情了。

    老马的烟斗已经装好了烟丝,邱定均接过,点燃了,自己先美美的吸了一口,然后才塞到老马嘴巴里,一只手替老马扶着烟斗,一只手摆了摆:

    “都围在这儿干嘛?散开、散开!叫伤员透透气儿!”

    部下们赶紧退了开去,邱定均说道,“歇两分钟,再上担架,会好一些”

    顿一顿,压低了声音,“老马,趁着这个当儿,咱哥儿俩,说几句梯己话!”

    老马惬意的吐出一个烟圈来,有气力说话了,微微一笑,“怎么?轮到你酸了?”

    “屁!我是说正经的!”

    “你说。”

    “老马,你这个脾性……不大适合留在部队!我劝你,养好伤之后,就打退役报告吧!”

    老马不说话。

    “这一仗,你是立了大功的一个头等勋是跑不掉的!就是特等勋,也不见得不可能!”

    “你虽然是个班长,不过,是副连级的待遇加上这一仗的功劳,以正连或者副营的待遇退役,都是很正常的!”

    “还有……你是汉军旗的。”

    “以你的资历、功劳,从‘安置司’一出来,最损、最损也是个县太爷就是知州、知府,也不稀奇!”

    “你说,你都这个岁数了,何苦还和一帮小年轻在一个锅子里搅勺子?就算又升回了一级、两级的,哪天一个不小心,又给人撸下来了!还是到地方上去吧!多好!”

    老马开口了,微微苦笑着,“脾性?你是不是说,我没跟‘上头’……没跟连长请示,自己个儿就冲出去了?”

    这一次,轮到邱定均不说话了。

    “我晓得的,”老马涩声说道,“这是打赢了;如果打输了,我这个行为……嘿嘿!”

    “老马,”邱定均轻声说道,“咱们输不了的后头还有预备队!是我一直咬着牙,没用!”

    顿一顿,“而且,揽山的预备队,也只派了一半儿过来。”

    “可是,那得多死多少人啊……”

    邱定均又不说话了。

    “你说的……其实都对,”老马声音低沉,“我这个脾性,是容易犯错儿可是,到了地方上,更容易犯错儿啊!”

    “嗯?你啥意思啊?”

    “在部队里,我做班长也好、做连长也好,上下左右,都有人盯着、管着,其实,犯不了什么大错儿!可是,到了地方上,唯我独尊,谁来盯我?管我?一不小心,犯了个什么大错儿,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邱定均目光微微一跳。

    “还有,在部队里,犯了错儿,关禁闭、撤职、降级……咋都好,反正,关起门来,都是轩军自己个儿的事儿,我丢的,只是我自个儿的脸!可是,到了地方上,犯错儿了,丢的,可就是轩军的脸……是王爷的脸了……”

    邱定均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你想的比我深……得,方才那番话,就当我没说过!下去之后,你就好好儿养伤吧!别胡思乱想了!”

    *

第三十三章 大幕合上,大幕拉开

    法使再次求见邱定均,承认失败,表示收治伤员之后,便即撤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邱定均同意了法方抬回伤员的请求,忍了一忍,还是没有忍住,好奇的问道:“你们这一路,到底来了多少人?”

    法使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两个团又两个营。

    不算意外就是觉得你们不止来了两个团嘛!

    可是

    “咦?我们可是只见到第三十五团、第五十九团的旗帜啊!”

    “是的,长官,”法使说道,“我们将第四十七团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一个营,同第五十一团一起,走陆路,打团旗;另一部分两个营,同第三十五团、第五十九团一起,走水路,但是,不打团旗。”

    “啊!”邱定均恍然,“原来如此!我说呢!嗯,就是说,走陆路的,只有一个团又一个营!”

    “是的,”法使说道,“而且,还一分为二一个营拿出来作为疑兵,真正负责进攻桂阳的,只有一个团。”

    “哈!怪不得!怪不得桂阳方向,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呢!”

    “桂阳方向也开始撤退了。”法使微微苦笑,“北宁战役我们彻底失败了。”

    桂阳的法军如果还没有撤退,法使也不可能把“底细”说给邱定均听。

    “胜败乃兵家常事!”邱定均“呵呵”一笑,“不过他娘的!你们这一手藏头露尾……玩儿挺漂亮的呀!把我们给骗过了!”

    “可是”法使再次苦笑,“副作用大的很!不说桂阳方向兵力不足,单说扶朗这边唉,不能打本团的团旗,对士兵的士气,有很大的影响!这是我们原来没有估计到的!”

    顿一顿,“最后一次进攻的主力,就是四十七团的。”

    “哦!……”

    “所以,”法使摇了摇头,“今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这么干了。”

    “好吧!”邱定均“哈哈”一笑,“我姑且这么听着也不晓得该不该信你的话?”

    法使没有接邱定均的话头,从容一笑,微微躬身,“阿尔诺将军命我向您及贵军官兵致以崇高敬意!将军说,对您的指挥若定,他非常敬佩!对于贵军官兵的英勇顽强,他更是留有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

    顿一顿,“阿尔诺将军说,希望战争结束之后,能有同您成为朋友的机会!”

    邱定均大笑,“好!荣幸的很!这个……打过了仗,只好我还活着,还走的动路,就去巴黎找他去!”

    这一次,法军只抬回了重伤员,没管尸体尸体太多了,实在没法儿照应了。

    法使请求中方替法方埋葬阵亡的袍泽,邱定均答应了。

    这是必须的,不说“人道主义”什么的,就说这个天气愈来愈热,也不可以叫骸骨曝露荒野,不然的话,尸体腐烂,引起瘟疫就大麻烦了。

    当然,只能草草埋葬。

    不过,邱定均答应,允许法方派个随军牧师过来,祷告一番。

    一个小时之后,山腰、山脚以及河滩,经已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山巅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夕阳的余晖;而远方的河面,波光粼粼,二十余条舰船的轮廓,清晰历历。

    此时,一个人站在山顶,如果鼻塞的话,多半会觉得眼前的景象美的很,甚至,颇有些“诗意”。

    不过,前提是一定要鼻塞哦。

    法军船队拉响了汽笛,每条船的烟囱都喷出了浓烟,同时开炮。

    礼炮。

    城头山巅,数百支斯潘塞连珠枪,对空齐射,为敌军送行。

    城头山狙击战,就此落下帷幕。

    *

    同时落下帷幕的,是整个北宁战役。

    北宁战役,法军、我军,不约而同,将北宁东北的扶朗作为整个战役的重点,法军水路之兵力,足足比其陆路兵力多了一倍,远东第一军军长阿尔诺、第一师师长莫雷尔,都在其中。

    同时,布置疑兵,将我军兵力,向南、甚至西南方向调动至少,让我军相信,其“水陆并进”,等同“水陆并重”。

    法军将我军兵力向南、向西南调动的企图没有得逞;但是,让我军相信其“水陆并进”等同“水陆并重”的意图,却基本实现了。

    开始的时候,我军确实以为,法军水路进攻扶朗和陆路进攻桂阳的兵力,都是两个基干步兵团。

    事实上,陆路法军非但只有一个团又一个营,而且,其第一任务,也不是攻克桂阳,而是要确保扶朗战事期间,桂阳的守军,不能支援扶朗;同时,也威逼揽山的预备队,在扶朗守军告急之时,不能全部投向扶朗。

    若桂阳守军不顾一切支援扶朗,那也很好趁虚而入,攻克桂阳。

    表面上看,陆路的法军,达到了战役目的扶朗战事期间,桂阳的守军,确实没有支援扶朗;而揽山也只向扶朗派出了一半的的预备队。

    但事实上,我军如此安排,桂阳方向法军的压力,固然是原因之一,不过,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整一天,从揽山的战役指挥部到扶朗的城头山前线,即,从姜德到邱定均,始终不认为,经已到了不能不对城头山前线进行支援的时候了。

    您看,预备队都已经派出去了,可是,邱团长始终“咬着牙,没用”呢。

    而桂阳的那支法军第五十一团以及第四十七团一部,日子也并不好过。

    事实上,打响北宁战役第一枪的,并不是扶朗,而是“始终没有太大的动静”的桂阳昨天晚上就开打了。

    首先动手的,还不是法军,而是我军。

    入夜之后,法军刚刚安排好宿营,饭正吃到一半儿呢,便遭到了袭击。

    袭击来自北方,法军还击,略一接触,中国人便撤了。

    松一口气,回来继续吃那份吃到一半儿的饭,袭击又来了这一回是打东边儿来的。

    就这样,或长或短大约平均每隔半个小时左右,就会来一次袭击。

    一个晚上下来,这样的袭击,拢共来了二十一次。

    袭击的规模都不大,但是,来自各个方向甚至还有来自南边儿的,即从法军的背后过来的。

    黑夜之中,法军既无法出营追击,又不能不认真应付最险的一次,中国人不但摸进了营地,甚至,距团部的帐篷,只有二十几米了!

    因此,大伙儿不但没吃好饭,这个晚上,更加真正叫做“枕戈达旦”,没有一个人睡的着觉的。

    天亮之后,袭击终于停止了。

    经过检点,损失并不大,可是,人人精疲力竭。

    带队的五十一团团长厄德认为,在这种情况下,部队不宜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对桂阳,“严密监视”、“保持压力”就好了除非,有迹象表明,桂阳的敌军将向东北方向做大幅度调动。

    于是,中法两军在城头山杀的血葫芦一般的时候,桂阳这边儿,一直是一个奇怪的对峙的状态,双方只发生过若干小规模的战斗都是一、两个连的规模,所谓“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此之谓也。

    那个在嘉林渡过新河、作为“疑兵”兼“奇兵”的营,一直在桂阳和慈山之间晃来晃去,更加无所事事。

    收到扶朗方面最后一次进攻失败的消息,厄德晓得,这个仗,是打不下去的了,为免重蹈昨天晚上的覆辙,他决定,赶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南渡新河,撤!

    时间紧迫,他甚至未等汇齐那个“疑兵”兼“奇兵”的营,只是派人给了一个通知,便拔营而去了。

    一时之间,“疑兵”兼“奇兵”变成了“孤兵”,这个时候,若中国人开关出击,桂阳的追,慈山的拦,弄不好,这个营就会被包了饺子,幸好,中国人没有什么动作,“孤兵”终于赶上了大部队,最后一批过了左河渡口。

    就这样,北宁战役降下了帷幕。

    *

第三十四章 炮兵!炮兵!

    回到升龙,征尘未洗,当天晚上,“远东第一军”诸将便齐聚于原河宁总督衙门的司令部,召开会议,“总结得失,商议进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了摆在台面上的“总结得失,商议进止”,会议还有第三个目的,不过,只能默喻,不能宣之于口:

    在对北宁战役的“得失”的定性上,统一对外口径特别是对巴黎的口径,即,如何向“上头”报告北宁战役的“得失”?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气氛沉闷。

    大伙儿的脸色……嗯,可以分成两拨儿:

    一拨儿是军长阿尔诺、第一师师长莫雷尔、第三十五团团长尼格里、第四十七团团长伯多列威兰、第五十一团团长厄德、第五十九团团长艾尔明加、军参谋长康斯坦丁,以及西贡海军司令穆勒就是说,参加了北宁战役的。

    这几位,个个脸色阴沉。

    其中,尼格里、伯多列威兰、艾尔明加三个,脸色尤其难看。

    尼格里的三十五团、艾尔明加的五十九团,是扶朗战事的主攻部队;而伯多列威兰的四十七团,被拆成了两部分,一个营走陆路,随五十一团一起行动,整个战事期间,晃来晃去,一直无所事事;两个营走水路,随三十五团、五十九团一起行动,但是,不能打自己的团旗。

    最后一次进攻,兵败如山倒,被中国人炫耀了许多年的“如果不是‘上头’拦着,我们能够一口气追到升龙去”的,就是四十七团的这两个营。

    他娘的!

    另一拨儿,是混合步兵团团长热雷米、混合骑兵团团长居伊、合成炮兵团团长戈尔敦,这三位的表情,属于……嗯,“木无表情”的那种。

    热雷米、居伊、戈尔敦都没有参与北宁战役,混合步兵团、混合骑兵团留在升龙看家,不过,戈尔敦本人虽然未到场,但是,合成炮兵团并未缺席北宁战役,只是,由始至终,几乎一炮也没有放过桂阳方向,没有大规模的战事,没用上炮兵;扶朗方面,所有的炮击,都是由穆勒的“海军”完成的。

    并不是人人眼中,热、居、戈三人都是“木无表情”的,在莫雷尔看来,热雷米的那个鸟样子,根本就是拿“木无表情”来掩饰他的幸灾乐祸!

    证据呢,很明白居伊、戈尔敦两个,都是平视,唯有热雷米,微微仰着他那张黑脸,视线亦微微上翻。

    他娘的!

    阿尔诺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了,“关于北宁战役的失败……”

    话没说完,就被莫雷尔粗暴的打断了,“不,北宁战役,我军根本没有失败!”

    什么?

    大伙儿都是大大一愕。

    热雷米目光微微一跳,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嘲弄之色。

    莫雷尔倒没有看见热雷米的“木无表情”的变化,他对着阿尔诺微微颔首,以示对打断上司的话的歉意,不过,语气依旧激烈:

    “将军,请原谅我的无礼可是,北宁战役,我军确实谈不上失败!”

    阿尔诺皱起了眉头,“这话……怎么说呀?”

    “首先,”莫雷尔说道,“我军虽未攻克北宁,可是,还是达到了……嗯,相当一部分的战役目的!”

    诸将面面相觑。

    “相当一部分的战役目的”?都哪些呀?俺们咋不晓得涅?

    当然是要解释滴。

    “首先,”莫雷尔说道,“经过北宁一役,敌军的底细、虚实,都被我们摸清了、探明了!嗯,如此一来,就为我军下一步的行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顿一顿,“这个……嗯,其实,本质上,北宁战役,就是一次有效的、有一定规模的……火力侦察!”

    “一定规模的火力侦察”?好家伙!您这个火力侦察的规模,可真是够大的呀!

    阿尔诺慢吞吞的,“底细?虚实?”

    “是的!”莫雷尔说道,“经过北宁一役,中国人的最大的短板暴露了!这就是炮兵极其孱弱!甚至可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炮兵!”

    微微一顿,“至少是根本就没有成建制、成规模的炮兵!”

    “这”

    “事情是明摆着的:城头山战况如斯激烈,我军多次攻入其阵地如果中国人有像样的炮兵,怎么可能一直不用?”

    诸将相互以目:这倒也是呀!

    见同事们意有所动,莫雷尔的声调更加的高了,“之前,沱事变给了我们一个中国人炮兵强大的印象回过头来,我必须说,这完全是错觉!错觉!是中国人希望我们发生的错觉!”

    “可是,”尼格里狐疑的说道,“我们都去看过沱驻军的军营从残迹中可以看出,沱事变之时,炮击确实异常猛烈!这个……做不来假的呀!”

    莫雷尔“格格”一笑,“沱事变之时,中国人的炮击,确实猛烈!不过,不代表‘做不来假’!”

    “呃……”尼格里更加疑惑了,“将军,您什么意思呢?”

    “我认为,”莫雷尔说道,“事实如下中国人将他们的数量有限的大炮,统统都摆在了沱!北圻这儿,空空如也!匪此,无法解释如此奇异而鲜明的对比沱事变炮火猛烈而北宁战役却一炮不发!”

    啊?

    “那……”这次是艾尔明加发问,“中国人如此行事,所为何来呢?”

    “所为何来?”莫雷尔一声冷笑,“吓唬我们呗!就是我方才说的希望给我们造成他炮兵强大的错觉,以阻吓法兰西帝国对他发动大规模的报复战争!”

    “他们当然希望沱的那几门炮可以用于北宁,”莫雷尔继续说道,“可惜的是,他们误判了我军的下一步行动方向!他们以为,我军攻克沱之后,接着就会进攻顺化,于是,沱的中国人,连同他那几门炮,都撤往了海云岭”

    顿一顿,“可是,他们万没想到,我军越过顺化,直薄升龙!在我军彻底掌握越南沿海的制海权的情形下,他们若想将那几门炮拉到北圻,就只能走陆路了可是,走陆路,如何赶得及呢?目下,那几门炮,十有**,还摆在顺化生锈呢!哈哈!”

    不知内情的,单看莫将军意气昂扬的模样,多半会以为,打赢了北宁战役的,不是中国人,而是法国人呢。

    不过,莫将军的话,听起来,好像……也颇有些道理似的?

    一时之间,既没有人赞成,也没有人反驳。

    你们既不说话,那我就继续说!

    “还有,”莫雷尔转向合成炮兵团团长戈尔敦,“上校,我要请教,以您专业的眼光您认为,多少门大炮,才可以将沱事变中的我军军营破坏到那个程度?”

    戈尔敦微微颔首,“将军,您太客气了十二到十五门吧!”

    “这就是了!”莫雷尔冷笑一声,“各位,根据情报,沱的中国人,带来了多少门大炮啊?”

    艾尔明加轻轻的“啊”了一声,“四、五十门呢!”

    顿一顿,“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中国人的大炮,其实就十五门上下的样子,其余的,都是……假的!”

    “对了!”莫雷尔说道,“各位请想一想,我远东第一军合成炮兵团,拢共亦不过七、八十门大炮,若沱的中国人拥有的大炮,真的有五十门之多,何以在我军兵临城下之际,不敢一战,掉头就跑?”

    顿一顿,“仅仅沱一军,便有五十门大炮,而他北圻的主力,却几乎一门大炮也没有?说的过去吗?”

    好像……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呀!

    “北宁战役,”莫雷尔有些口沫横飞的样子了,“我军之所以未能完全实现战役目的,说到底,还是受累于天气!雾太大了!大的离谱了!以致我军的火炮优势,完全无法……嗯,无法完全发挥!”

    啊?

    还有……雾太大?

    呃,雾大,对我军来说,应该是好事儿吧?

    *

第三十五章 我记得,有一招从天而降的“人海战术”

    “中国人不算太笨,”莫雷尔说道,“将他们的阵地设在了接近山巅的位置距我军的舰炮尽可能的远!”

    顿一顿,看向穆勒,“虽然,我‘海军’仰赖穆勒将军的卓越指挥,最大限度的发挥了舰炮的威力,可是,毕竟受制于射程,对敌军的阵地的破坏,到底是有限的穆勒将军,不晓得我说的对不对呢?”

    别看莫雷尔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这番话还是说的很讲究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海军”的炮击,确实未能发挥关键的作用,可是,你不能说“海军”打的不好,不然,叫穆将军的脸,往哪儿搁呀?而之后的战事,“仰赖”穆将军的地方还多着,轻易得罪不得的。

    可是,又必须强调“对敌军阵地的破坏有限”,不然,接下来的话,就不好说了。

    因此,会议之前,莫雷尔便已打了半天的腹稿,现下,终于说出如此一番“得体”的话来。

    效果不坏:穆将军虽未出言赞附,却微微的点了点头。

    “唉,我再把话说的直白些吧!”莫雷尔微透一口气,“我军投入北宁战役的舰船,名义上是‘海军’其实,都是些运兵船!都是些退役的舰船!其火力,无论如何,是无法同在役的军舰相提并论的!”

    顿一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北宁一役,穆勒将军指挥的,是‘北京东京’舰队哪怕只有一半呢中国人的城头山阵地,也早就化作齑粉了!”

    说罢,摇了摇头,长长的“唉”了一声,显得异常遗憾和痛心似的。

    穆勒被萨冈踢出“北京东京”舰队,满腔郁愤,莫雷尔是早就看在眼中的,趁此机会,发一番“抱不平”之论,既为穆勒“抱不平”,也为“远东第一军”抱不平言下之意:他娘的!俺们本来是可以打赢的,都是因为萨冈、孤拔那伙人私心自用,不肯同心协力,俺们才功亏一篑的!

    而这个话,真正是搔到了穆勒的痒处,他不好直接“赞附”莫雷尔,只是板着脸,轻轻叹一口气。

    心里头,对莫雷尔,简直有“知己”的感觉了!

    只叹这一口气,穆勒对莫雷尔之言,是臧是否,诸将便皆已了然。

    莫雷尔对穆勒微微颔首,转回头,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需以陆军炮火弥补‘海军’舰炮射程之不足”

    顿一顿,“可是,陆军火炮之射程,较舰炮更短!因此,就必须将炮兵阵地前置是吧,上校?”

    最后这句,是对着合成炮兵团团长戈尔敦说的。

    戈尔敦点头,“是的,将军。”

    “以我不专业的眼光来看,”莫雷尔说道,“陆军的火炮阵地,至少要设置在河岸至山脚的中央位置,山巅的敌军阵地,才算在陆军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内”

    顿一顿,“可是,如此一来,火炮阵地就全在浓雾之中了啥也看不见了!”

    再一顿,“因此,城头山一役,因为大雾的关系,我军无法设置炮兵阵地,无法发挥火炮优势……这个,无法尽展所长!这,不就叫中国人占了大便宜吗?”

    无论如何,大伙儿觉得,较之中国人,我军占这个大雾的便宜,还是要更多一些滴,当然,莫将军说的,听着似乎也有道理,因此,并没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只三十五团团长尼格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客观的说,这支中**队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非常顽强、非常坚韧!实话实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还从来没有……”

    莫雷尔不容他把话说完,抢在里头:“中**队的战斗力嘛不能说没有;可是,说一千、道一万,中国人的所谓‘战斗力’,是拿士兵的生命填出来的!我是说,中国人是依靠兵力优势,以‘人海战术’,才勉强挡住了我军的进攻!”

    啊?

    兵力优势?“人海战术”?

    莫将军又发人之所不能言的高论了!

    城头山的中国守军,不就一个团吗?

    整个北宁的中国守军,也不过就八千五百人吧?

    哪儿来的“兵力优势”呢?

    哪儿来的“人海”呢?

    “各位在座各位当然也包括我,”莫雷尔说道,“都未近距离目睹敌我两军是如何争夺城头山阵地的”

    顿一顿,“但是,我们可以进行合理的推断城头山阵地上的中**队,虽然不算太多,但是,当阵地上的士兵伤亡殆尽,或者行将崩溃或者已经崩溃,在阵地后方待命的预备队,便补充上来;待这一批又死的差不多了,则再补充一批上来!”

    再一顿,“如是,阵地上的中国士兵,不但数量上始终没有明显减少,而且,始终至少在大多数的时间内维持着一个‘生力军’的状态,如此,才有可能顶得住我军连续的……凌厉的冲击!”

    “匪此”莫将军目光炯炯,“还有任何其他合理的解释吗?”

    诸将面面相觑。

    “事实上,”莫雷尔轻轻“哼”了一声,“我军关于扶朗敌军的数量的情报,只限于其初始部署我们并不晓得他的预备队的数量是多少?但是,可以肯定,敌方投入城头山一役的总兵力,远远超过了一个团!两个团不止!我认为,至少有三个团!甚至,四个团也不稀奇!”

    真要有四个团,还是很稀奇滴。

    不过,虽然不至于四个团那么多,可是,似乎……确实不止一个团?

    不然,中国人的战斗力,也太强悍了!

    这个……确实讲不通啊!

    “嗯!”尼格里连连点头,“揽山方向,确实有调动预备队的迹象!”

    “可是,”艾尔明加小心翼翼的,“揽山那边过来的,人数……似乎不多呀?”

    顿一顿,“其他方向,譬如桂阳、涌球,以及北宁城,都没有大规模军力调动的迹象啊!这些增援的部队……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莫雷尔竖起两根手指,“有两个可能”

    顿一顿,“第一,大雾!大雾替中**队的调动做了最好的伪装!”

    再一顿,“第二我个人认为,可能性更大一些扶朗敌军依靠的,并不是‘增援’,而是中**队在城头山的初始部署,便远远不止一个团!只不过,山巅的阵地,摆不下那么多人,大部分守军都呆在阵地后方或二线阵地!所谓‘预备队’不过如是!”

    啊?

    “如此说来”艾尔明加说道,“北宁的中**队,其实……不止八千五百人?”

    “是的!”莫雷尔斩钉截铁,“而且远远不止!”

    军参谋长康斯坦丁、混合骑兵团团长居伊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莫雷尔和艾尔明加的一唱一和,等于说,原先的情报搞错了。

    “远东第一军”的情报,两个来源,一个是“春水社”等当地教团,一个是自行侦查,不同来源的情报,由司令部总其成,具体的负责人,为军参谋长康斯坦丁;而自行侦查的那一部分,主要由骑兵部队完成,如果情报出现重大错误,康斯坦丁和居伊两个,都是要负责任的。

    莫雷尔从未将司令部的参谋们不管带不带“长”放在眼里;至于居伊莫雷尔不肯得罪穆勒,却不惮于扫居伊的面子,并不仅仅因为居伊的军衔比他低,更是因为莫雷尔已经看出来了,不比“海军”,越南这个地理、气候,大规模使用骑兵的概率很低,骑兵的作用,侦查之外,其实有限,因此,混合骑兵团团长嘛,得罪也就得罪了,没啥大不了的!

    康、居的不豫,阿尔诺看在眼里,他轻轻清了清喉咙,说道:

    “我认为,对扶朗的敌军的兵力以及北宁的敌军的总兵力的预估扶朗一个团、北宁总计八千五百人,基本上,都是准确的。”

    顿一顿,“不过,这个数字,源于我军自升龙出发前所获之情报;而大雾,是城头山一役的前一天晚上生起来的,若又有一部中**队于是夜或次日清晨赶到北宁,我军是无法及时发现的。”

    哈,领导就是领导,这个话,就有水平啦!

    *

第三十六章 快!打山西!打山西!

    康斯坦丁、居伊两个,对莫雷尔、艾尔明加两个的“曲责”,自然是大不服气的娘的!你们第一师打输了,却把锅甩到我们的头上?

    可是,不服气归不服气,却不能硬怼回去,倒不是因为莫雷尔的军衔比他们两个高康斯坦丁是司令部的人,不必说了;居伊的混合骑兵团直属军部,不归莫雷尔管,谁怕谁啊?

    不过,康斯坦丁、居伊都明白尤其是康斯坦丁莫雷尔“放大”扶朗敌军兵力数目以及北宁敌军总兵力数目,是符合“远东第一军”的“整体利益”的,也是军长大人“乐见其成”的,自己若梗着脖子回怼,接下来的“进止”,以及如何对上头汇报“得失”,就都很尴尬了,这个……殊为不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有,康、居两个,对我法兰西帝国的精锐之师,何以在如斯有利之情形下,死活拿不下城头山阵地,也是颇为疑惑的就是说,他们自个儿,也不敢百分百排除莫、艾提出的那种可能性。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乖乖的任由人家抹自己一脑门子锅底灰呀!

    凭什么嘛!

    现在,军长大人如是说,则莫、艾一方的猜测是“对”的,而康、居一方也没有错都对!康、居一方,既不存在什么情报失误的问题,就不必承担相关的责任了,这个……皆大欢喜!

    高!实在是高!

    “关于中**队的数量的问题,”阿尔诺将军目视诸将,“还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不同”二字绝妙,若有人真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就是“不同”于军长大人,“不同”于“主流意见”了。

    事实上,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有“不同的看法”的,不过,无人应声,包括最讨厌莫雷尔的热雷米。

    如前所述,在座的每一位,心里头都明白,“放大”扶朗敌军兵力数目以及北宁敌军总兵力数目,是符合“远东第一军”的“整体利益”的不管谁看谁如何的不对眼儿,毕竟,眼下的现实是,大伙儿都在一条船上,都是一根儿线上的蚂蚱。

    阿尔诺点了点头,“好吧,来讨论一下接下来……”

    突然间想起来什么,打住自己的话头,看向莫雷尔,“哦,对了,将军,你方才说过‘首先’”

    顿一顿,用带一点玩笑的口吻说道,“那么,还有‘其次’吗?”

    “是的!”莫雷尔很认真的说道,“其次北宁一役,中**队,这个……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嗯,我们给予了北宁的中**队以最沉重的打击!确保了接下来嗯,接下来,我军进攻山西的时候,北宁的中**队,无法、无力对山西提供任何有效的支援!”

    顿一顿,“就是说,经过北宁战役,中国人吹嘘的山西、北宁之间的所谓的‘犄角之势’,被我军彻底打破了!如是,我军山西战役之胜利,便得到了最坚实的保证!”

    我操,您这张嘴,真能把死人说活了!……

    阿尔诺:“接下来……打山西?”

    莫雷尔:“那是自然!”

    “什么时候?”

    “立即!”

    “立即?”阿尔诺皱起了眉头,“太快了吧?我军……总要休整一番的。”

    莫雷尔改口,“我是说……尽快!”

    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将军,我认为,进攻山西的作战计划,北宁战役的总结报告,二者必须同时呈递巴黎不能分先后!”

    阿尔诺心中一动:这话说的在理啊!

    “进攻山西的作战计划”,可以大大冲淡“上头”对“北宁战役的总结报告”的负面印象在“上头”看来,既然我军对中国人保持着攻势,那么,北宁一役,就只能算是“小挫”,不能算是“大败”了。

    所以,莫雷尔说的对,对山西的进攻,必须“尽快”。

    可是

    见阿尔诺沉吟不语,莫雷尔说道,“将军,我军确实需要休整不过,仅限于第三十五团、第五十九团及第四十七团大部”

    顿一顿,“第五十一团及第四十七团一部,未经大战,无需什么大的休整;海军呃,您看呢,将军?”

    最后一句,是对着穆勒说的。

    穆勒犹豫了一下,说道:“海军还好也不需要太大的休整。”

    扶朗一役,“海军”虽然也忙活了一天,不过,只是单方面的发炮,自身未受到任何攻击,除了几个烫伤的,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确实“不需要太大的休整”。

    “至于混合步兵团、混合骑兵团”莫雷尔皮笑肉不笑的,“未参加北宁战役,自然更加不需要‘休整’了!”

    顿一顿,“再加上合成炮兵团将军,您看,我们的兵力,依旧非常充足!”

    话是介么说,不过

    譬如,混合骑兵团,进攻山西的时候,该怎么使用呢?

    见阿尔诺还在沉吟,莫雷尔有些不耐烦了,“将军,我认为……我们不必过于保守了!事实上,山西不比北宁山西比北宁好打的太多了!”

    “嗯?”阿尔诺眉头微微一挑,“此话怎讲啊?”

    “第一,”莫雷尔说道,“山西的地理,较北宁简单的多!山西不像北宁,北有涌球、东有扶朗、东南有桂阳、南有慈山、西有金英等外围据点,不论从哪个方向进攻北宁,不先行将相关的外围据点拔除,就无法迫近北宁城山西城孤零零的,不论水路还是陆路,我军都可直薄城下!”

    顿一顿,“当然,中国人一定不能只‘守城’,还要‘守野’如北宁一样,他的主要兵力,都是放在城外的;可是,因为缺乏像样的外围据点即没有慈山、扶朗那样的高地可以倚恃他拿来抵挡我军炮火的,就只有平地上的简陋工事了!”

    再一顿,“陆路不必说了,没有了大雾的局限,我军可以选择任意地点设置火炮阵地,对敌方阵地进行毁灭性的打击;水路‘海军’虽然未必可以自江中心直接攻击山西城,可是,中国人设在河堤至城北门之间的阵地的绝大部分,却皆在我舰炮有效射程之内!”

    “嗯,”阿尔诺沉吟说道,“就是说,山西一役,我军可以充分发挥火炮优势了。”

    “是的!”莫雷尔有些眉飞色舞了,“将军,进攻山西,我军除了拥有绝对的火炮优势之外,参战部队,嗯,计有五十一团、混合步兵团、混合骑兵团以及四十七团一部,三个团又一个营”

    顿一顿,“啊,其实还不止!混合步兵团不止三个营、而是四个营!您看,兵力是非常充裕的!”

    说到这儿,环视诸将,以很刻意的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因此,我有绝对的信心,山西,必可一战而下!”

    阿尔诺又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个人是倾向于莫雷尔将军说的尽快对山西发起进攻!对此,各位都有什么看法呢?”

    没人可以说不该打山西,也没有人可以认怂特别是被莫雷尔点到名的那几位。

    于是,无人说话。

    “好!”阿尔诺点了点头,“既如此,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顿一顿,“这样吧,各位都很疲惫了,嗯,歇息一天!明天的这个时候,咱们再行会议商议进攻山西的具体部署!”

    诸将齐声应道:“是!”

    “散会!”

    诸将纷纷起身,热雷米和居伊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居伊对阿尔诺说道:“将军,如果不过分打搅的话,我和热雷米上校两个,想单独向您汇报一下自己的想法。”

    “哦?好吧!”

    已经开始向门口走去的莫雷尔,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了。

    *

第三十七章 天下何事不可为?

    “北宁大捷”的消息传来,原先弥漫朝野的愈来愈浓郁的悲观氛围,一扫而空,内廷外朝,士林,一片欢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言路上更是起劲儿,原先唉声叹气的,统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纷纷上折,歌功与颂德齐舞,献计与献策共飞,或云“乘胜追击,克复升龙”,或云“倍道兼程,奇袭沱”,或云“水陆并进,直捣西贡”,等等。

    不过,这一回,倒没人说要“尽逐法夷出中国”什么的了经“南堂”教案一役,即便最坚实的榆木疙瘩脑袋,也明白了,“上头”的意思,即便打赢了法国人,中、法两国,也不会老死不相往来,别的不说,该做的生意,还是要做滴,再嚷嚷什么“尽逐法夷出中国”,不但叫同僚笑话,更叫“上头”烦你。

    其中,江南道监察御史谭钟麟的折子,算是比较有价值的一份。

    谭钟麟说,以前我朝与法兰西签定的条约,因为“事出仓促”,其中难免有“不甚合国体者”,这一次,若最终打赢了法国人,双方商谈和约的时候,之前的诸条约,应一并纳入谈判的范畴,其中“不合国体”之条款,该删的要删,该改的要改,此事“牵扯甚广”,目下就应该开始筹划了。

    谭钟麟的话,说的还是很委婉的,“事出仓促”是“战败”的曲笔,“不合国体”则是“丧权辱国”的曲笔这是给文宗和恭王面子。

    至于“目下就应该开始筹划了”事实上,什么“目下”?相关事宜,关卓凡三年前就开始“筹划”了!

    “牵扯甚广”一说,倒是对的,“我朝与法兰西签定的条约”,并不仅仅关乎法兰西一家的事儿一说到条约,因为有一个“最惠国”的因素在,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等一大堆泰西国家,都是扯在一块儿的。

    正因为如此,改易对法条约,是一个高技术的系统工程,必须极小心谨慎的处理,不可以在大局未定之前就高声嚷嚷,以免英吉利、美利坚等“盟友”犯狐疑北宁战役不过是挡住了法国人的第一波大规模进攻,距离战争的最终胜利,还远着呢!

    另外,谭钟麟属于保守派,他的“不合国体”同关卓凡的“不合国体”,很可能南辕北辙譬如,谭钟麟之流,很可能将“法使驻京”理解成“不合国体”。

    因此,谭钟麟的折子,虽然算是言之有物,但还是“淹了”即“留中”了。

    当然,最高兴的那个人,还是关卓凡自己。

    表面上,在旁人眼中,辅政王对“北宁大捷”的反应,同之前“撤防”沱、升龙之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以贯之的风轻云淡;有人当着关卓凡的面,称赞姜德“古之名将,不过如是”,他也只是淡淡微笑,“还行吧算是没有丢脸。”

    于是,下属们更是暗赞: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真正具“大将之风”的,其实是俺们的辅政王啊!

    事实上,“北宁大捷”消息传来,关卓凡心潮澎湃,几乎不能自己哎,鬼晓得这些天我经历了什么!

    对法战争,绸缪数年,关卓凡是有取胜的把握的;然而,再坚强的信心,也需要事实的支持,何况,关卓凡的信心,虽然算得上“坚强”,但还远远谈不上“百分之百”。

    本时空一八六八年伊始的中法战争,原时空一八八三年至一八八五年的中法战争,并不是一码事儿。

    原时空,法兰西大败于普鲁士,元气大伤,一八八三年的时候,不过是刚刚喘过气儿来;而本时空之此时一八六八年,法兰西第二帝国却正处在她的巅峰时期。

    另一方面,关卓凡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自己的军队的战斗力,到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毕竟,之前的战绩,都已是老皇历了,不论对手还是时间点,都不能算是合适的参照。

    升龙战役算是“完胜”,可是,那一仗太特殊了我在暗、敌在明,我全力绸缪、敌一无所备,也不能算是合适的参照。

    至于“沱事变”,不仅“完胜”,而且“秒杀”,可是,敌我的军力太悬殊了,更加不能算是合适的参照。

    北宁战役才是轩军战力真正的“试金石”,是对关卓凡建军成果的真正检验,而且,这个检验,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而是一种“极限压力测试”。

    如前所述,北宁战役的胜利,是在一种极其不利的情形下取得的因为大雾和地理的关系,无法在“前大半程”对进攻的敌军进行打击,所有的压力都留在了最后几十米内;最新锐的兵器,也因为种种原因,未投入使用,可倚恃者,唯有官兵们的军事素养、战斗意志和纪律性。

    过程虽然跌宕起伏,但是,无论如何,这次“极限压力测试”,最终成功的通过了!

    而且,还未尽全力未真正投入战役预备队。

    至此,关卓凡真正了解了,他一手一脚缔建起来的这支军队在目下的全世界范围内,训练最为严苛,纪律最为严格,建军的指导思想,也最为先进;同时,军饷最高、待遇最好的战斗力,到底到了一个什么份儿上?

    巨大的压力一旦从心头撤除,关卓凡简直想放声高歌了!

    其中,他最满意的,是官兵们的纪律性未接到“撤退”的命令,无论战况如何艰苦,损失如何惨重,也无人萌生退意。

    这支军队,最坏的情况下,可能全军覆没,但是,不会崩溃。

    即,这支军队,真的是可以“人在阵地在”或云,“战至最后一人”的。

    这是一支现代军队和一支前现代军队的最大的区别。

    如是,天下何事不可为?

    *

    “北宁大捷”的好消息,也传进了颐和园。

    玉澜堂。

    母后皇太后刚刚午憩醒来,人还在床上,喜儿就进来了,“主子,孟敬忠说,朝内北小街的‘简报’‘号外’到了。”

    慈安微微一怔。

    “舆闻简报”凡初一、凡十五由朝内北小街送呈颐和园,供两位皇太后御览,今儿个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则此“简报”便属于“号外”这意味着,有重大事件发生了。

    关于“舆闻简报”,本书第十二卷《干戈戚扬》第一百三十七章《姐姐姐姐,你好我好,一双两好》有详述,在此不再赘言。

    不等喜儿过来服侍,慈安便一边儿自个儿下床趿鞋,一边儿伸出手去,“赶快着拿进来!”

    “简报”很长,却只说了一件事,而慈安只扫了一眼题目,便眉花眼笑了,“哎哟!好啊!”

    *

第三十八章 人美如画

    喜儿、孟敬忠等人,立即放下心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颐和园僻处城西,消息远不如在宫里头的时候灵便,四九城虽已因“北宁大捷”沸沸扬扬了,颐和园这儿却还一无所知;而朝内北小街既呈送“号外”,便一定是出了大事,看信差的神气,似乎不是什么坏事儿,可是,不知究竟,到底放不下心。

    于是,喜儿、孟敬忠以及屋内的其他宫女,一起请下安去,“给主子叩喜!”

    慈安笑道,“你们晓得啥事儿吗?就叩喜?”

    “不管啥事儿,”喜儿笑道,“反正,瞅您老人家的神气,准定是大好事儿!”

    “你个小蹄子倒机灵!嗯,确实是大好事儿咱们在越南打了大胜仗了!”

    “啊!……”

    于是,个个喜笑颜开了。

    这一次,是真高兴别的不说,遇到这种事儿,母后皇太后一定是要放赏滴。

    “好了,”慈安从床边儿站起身来,“赶紧过‘那边儿’去吧!”

    说罢,往外就走。

    “那边儿”,指的是乐寿堂。

    颐和园在城西,朝内北小街在东城,送“舆闻简报”的信差,一定是打东宫门进颐和园,玉澜堂在东,乐寿堂在西,因此,“舆闻简报”都是送到玉澜堂,然后,再由慈安转慈禧的。

    玉澜堂、乐寿堂,一墙之隔,几乎等于“同一个屋檐下”,因此,不论玉澜堂、还是乐寿堂,都以“那边儿”指代对方,原先的“东边儿”、“西边儿”的叫法,在颐和园这儿,已经不拿来指代两宫皇太后的寝宫了,其含义,只限于代指两宫皇太后本尊。

    “哎,哎!”喜儿连忙张手,止住了慈安,“我说,您老人家就这么着过‘那边儿’去啊?”

    慈安略一想,不由哑然失笑,站住了脚。

    自己午困方醒,非但没有梳妆,就连大衣服都还只是披着呢!

    喜儿带着两个小宫女,一边儿赶紧替慈安拾掇,一边儿嘟嘟囔囔的抱怨,“您老人家行行好,就当是给奴婢一个小面子别总是这么伶伶俐俐的跑来跑去的!”

    顿一顿,“‘那边儿’的人看在眼里,当然不敢笑话您老人家,可是,会笑话我们做下人的不会服侍啊!”

    再一顿,“您看啊,‘西边儿’哪一次过咱们这边儿来,不是认认真真饬过的?说句实在话,咱们生的……一点儿不比她差!在这上头输了给她……太吃亏了!”

    颐和园是没有任何“外人”进来的,寝宫则更加“清净”,慈安的天性,本就厌繁喜简,入跸之后,适得其所,除了到佛香阁进香,不能不“大妆”,以示礼敬;其余时候,衣容上的一切繁琐修饰,尽皆捐弃,有的时候,将一头长长的秀发,往脑后松松的一拢,连发髻都不梳一个,一抬脚,就过“那边儿”去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放飞自我”啦。

    “什么‘生’啊、‘熟’啊的?”慈安白了喜儿一眼,“愈发说出好听的来了!‘西边儿’……人生的本来就俊!用得着什么‘饬’不‘饬’的?”

    喜儿“嘻嘻”一笑,“‘西边儿’用不用的着‘饬’,奴婢说不好;不过,她过咱们这边儿来之前,一定是‘饬’过的这一层,奴婢虽然眼拙,可还是看得出来的。”

    顿一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还真有人就不‘饬’,也一样的俊呢!哎,我说的不是‘西边儿’,是主子您呐!自打搬到颐和园这儿,主子您……哎,脸蛋儿呀、手呀、脚呀……全身上下,哪儿哪儿,白的愈白……红的愈红!奴婢瞅着,心里头都痒……嘻嘻!”

    慈安脸上一红,想骂,却不晓得该如何措辞?滞了一滞,“你个小蹄子,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废话?手脚麻利着点儿!”

    脑海中却冒出一个念头:“他”瞅着……又会如何呢?

    心跳不由得快了,脸上也不由更加的红了。

    喜儿眼尖,镜中的母后皇太后的异样,并未逃过她的眼睛,不过,她不比婉贵妃的银锁,说话做事,都是有分寸的,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不会说过头儿,因此,并不“乘胜追击”,只笑一笑,应一声“是!”然后说道:

    “其实呢,饬也好,不饬也好,都是给外人看的,自己人……嗯,颐和园这儿,可不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

    “还有,”喜儿手上的动作麻利异常,嘴里却是不肯停了下来,“正经的美人儿,不都是……哎,王爷的那句话咋说的?对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慈安心头,又是一跳,轻轻啐了一口,“我看,你才是‘正经的美人儿’!你不但是‘正经的美人儿’,还是‘正经的才人儿’!都能出口成章了!”

    “奴婢是……‘近朱者赤’嘛!”

    喜儿嘻嘻一笑,退后一步,“好了!齐活儿了!主子可以起驾了!”

    慈安看着镜中那张红云淡染的美丽的面庞,微微透了口气,将心跳平复下来,站起身来,“走吧!”

    *

    进了垂花门,走过乐寿堂的东跨院,还没走出东便殿“润壁怀山”的门洞,便遥遥看见,正殿的院子里,高大的西府海棠树下,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于光影错落之中,亭亭玉立。

    看见慈安一行过来了,少女立即满面堆笑,娉娉婷婷的迎了上来。

    “哎,哎!”慈安摇着手,声音中透着惊喜,“你先站在那儿,别动!”

    少女微微一怔,站住了,不过,脸上笑意不减。

    慈安转过头,对喜儿说道,“你们看!这个天儿,蓝盈盈的;这个花儿,红艳艳的;这个叶子,翠生生的;这个衫子,嫩黄嫩黄的;这个人儿哎,说什么‘正经的美人儿’,这才是‘正经的美人儿’呢!”

    顿一顿,“我的嘴笨,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哎,你们说,这个天儿、这个花儿、这个树、这个衫子、这个人儿,拢在一起,可不就是一副画儿?只怕,如意馆的画工,还画不出这么好看的画儿来呢!”

    如意馆位于紫禁城的北五所,是皇家画师们的直房。

    喜儿的心头,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意,不过,对于少女的美貌,她还是服气的,于是笑着说道:“主子说的是!还真是愈看愈像一幅画儿呢!”

    慈安招了招手,“高子,来!”

    少女上前,袅袅娜娜的请下安去,“高子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这个少女,就是楠本稻的女儿,楠本高子。

    *

第三十九章 恭喜!恭喜!

    慈禧软硬兼施,从关卓凡那儿,将楠本高子“要”了过来,台面上,她是两宫皇太后共同的近侍,并不分“这边儿”、“那边儿”,可是,因为其进宫之始作俑者是圣母皇太后,人又是住在乐寿堂的,因此,宫里头的人,都将其视作“西边儿”的私人也包括“西边儿”自个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楠本高子的身上,虽然没有任何诰封,名义上,同玉儿、喜儿一样,都是“女官”,但实际上,就工作内容,两宫皇太后的起居,她虽也需兼及,但并非其主要责任,她的角色,更像是两宫皇太后的一个“小清客”。

    慈安一只手搁在喜儿的胳膊上,另一只手伸了出去,“起来,起来!”

    高子站起身来,就势从另一侧搀住了母后皇太后。

    慈安微微的偏着头,看着高子,又“啧啧”的赞叹了几声,说道,“这幅画儿,可得画了下来!”

    顿一顿,“不过,不能指望如意馆咱们那些画师,画的那些个美人儿,左右都是一个模样,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没意思孟敬忠!”

    孟敬忠赶紧踏上一步,“奴才在!”

    “记住了跟‘管理局’说一声儿,就说我说的,叫他们找一个靠谱儿的西洋画师过来嗯,我要给高子画个像!”

    “是,遵懿旨!”

    “管理局”,即“颐和园管理局”,由辅政王做王大臣的。

    高子心下微觉不安,低声说道,“这……奴婢怎么当得起?”

    “,”慈安说道,“这不干当不当的起的事儿画好了,我们姐儿俩自个儿收着!”

    顿一顿,“嗯,画两幅一幅呢,就着这身儿嫩黄衫子;另一幅,嗯,着‘和服’也怪好看的!”

    再一顿,“两幅我们姐儿俩一人一幅正正好!”

    好了,高子也不能再说啥了,这个事儿,就介么定了。

    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玉儿已经自正殿之内,降阶相迎,未等玉儿行礼,慈安便含笑说道,“哟!玉待诏!恭喜!恭喜啊!”

    前文有过介绍,玉儿已经指了婚,慈禧却一直不放她出宫,叫人家一直过不了门儿,于是,为了补偿,也为了笼络,便给她加了一个“女官”的“顶衔”“待诏”;不过,除了王爵之外,君上称呼臣下,绝没有带上衔头的,则慈安喊玉儿“待诏”,纯属开她的玩笑,而但凡母后皇太后开这样子的玩笑,便说明她老人家心境极好。

    只是,“待诏”也罢了,这“恭喜、恭喜”,从何说起啊?

    玉儿固然一头雾水,喜儿也是听的一怔,但她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哎,还真是要恭喜玉儿呢!

    越南打了大胜仗哎,越南前线的主将,不就是玉儿那位“没过门儿”的夫君吗?

    一念及此,喜儿不由的感慨了!

    同时,一股浓浓的酸意,不可抑制的袭上了心头。

    她和玉儿情同姊妹,同时,姐儿俩的境遇也很相像都是皇太后的头号心腹,都是年纪到了,却还没有放出宫去。玉儿是“西边儿”不肯放人,她呢,是感戴于母后皇太后的恩德,情愿耽误自己的青春,再多服侍主子两年。

    当然,也谈不上真正的“耽误”,她这样做,回报非常丰厚到时候,母后皇太后一定尽心竭力,替她指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

    另一方面,她自身的条件出身不低,样貌不俗,更重要的,做过母后皇太后宫中多年的“首席女官”,乐意跟她们家结亲的,不在少数,因此,终身大事必定是无虞的。

    可是,再怎么“称心如意”,再怎么“无虞”,也没法儿跟玉儿相提并论了!

    玉儿那位“没过门儿”的夫君,目下已经是“五等封”了,待到打败了法国人,怕不要封个……伯爵?

    那就和曾中堂、李中堂、左中堂他们一样一样的了!正经的……“社稷之臣”了!

    玉儿呢,便是正经的“一品夫人”了!

    哎,还不止!伯爵是“超品”;“伯爵夫人”……那是个什么品级啊?

    呃……还真不晓得呢。

    伯爵啊!……唉,哪个上三旗的子弟比得了?哪个侍卫哪怕是头等侍卫比得了啊?

    唉!亏自己还心心念念的要嫁个上三旗的子弟,要嫁个……“头等虾”什么的呢!

    一时之间,心潮起伏,面上神色,怔忪不定。

    玉儿留意到了喜儿的异样,奇怪的乜了她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视线随即回到慈安身上,请下安去。

    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母后皇太后是愈来愈诙谐了!专门儿拿我们做奴婢的来取笑!可叫我怎么当得起?这不折我的阳寿吗?”

    “这一回,可不是拿你来取笑!”慈安笑意盈盈的,“是真的有大好的事儿一会儿你就晓得了!”

    此时,喜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对玉儿挤了挤眼睛。

    玉儿心中奇怪,但也无暇多想,“奴婢带路母后皇太后仔细脚下。”

    “起来了?”

    慈安这话没头没尾的,但玉儿自然晓得母后皇太后问的是什么。

    “是,刚刚起来正梳着头呢。”

    进了寝卧,果见慈禧坐在梳妆台前,李莲英正在替她梳头。

    母后皇太后进来了,别的宫女,都请下安去,唯有李莲英,手上的活计不能停,只能哈一哈腰,以示礼敬。

    慈禧更加连头都不转过来,只是说一声,“姐姐来啦?”

    入跸颐和园之后,姐妹俩一墙之隔,“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往来,早就脱略礼仪了慈禧若过玉澜堂,慈安也是如此的。

    早有人在慈禧身旁摆下一张锦袱的软椅,慈安坐了下来,把“舆闻简报”递了过去,“你看!好消息呢!”

    慈禧接过,一眼扫过,明眸之中,粲然生辉,不过,倒不是特别意外的样子,更没有像慈安那般大惊小怪,只是细细的看了下去。

    看过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由头至尾,再看一遍。

    这个过程中,寝卧里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出大气儿,就是慈安,也一声不响,生怕打搅了慈禧的思路,梳头的轻微的“”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在此,慈安、慈禧两人的差异,就明明白白了:

    对于“北宁大捷”,慈安关心的,是结果;而慈禧,结果之外,更关心战役、战斗的过程。

    当然,慈安就有心“关心战役、战斗过程”,也力有不逮“舆闻简报”很长,如果没有慈禧的讲解,她一个人由头至尾的看下来,会很辛苦;而且,也必然会有不少地方,看不大明白。

    还有,“舆闻简报”半月一次,对一个事件做如此详细描述的,这还是第一次。

    终于,第二遍也看完了;恰好,李莲英梳头的活计,也做完了。

    玉儿上前,替慈禧除下了专门用于梳头的长背心,慈禧微笑说道:“玉待诏,真是要恭喜你了姜德打了大胜仗了!”

    玉儿一怔,随即满面红晕,这才晓得,方才母后皇太后之“恭喜”为何意?而圣母皇太后也拿“待诏”开她的玩笑,则方才一定是在屋子里,就听到了院子里的说话了。

    她无法掩饰自己的脸上的喜色,可是,什么话也不好说,只微微欠了欠身,退开一步,将长背心交给了一个小宫女,一颗心,“怦怦”直跳。

    慈禧站起身来,“换个地儿说话吧!”

    慈安:“好!”

    姐儿俩由“梳妆区”转到了“起居区”,在梳化椅上坐了下来,宫女奉上加入了药材和冰糖的、最宜午憩醒来饮用的“安神茶”。

    慈禧啜了两小口茶,开口了,“这一仗,赢得不容易!”

    *

第四十章 红颜知己,爱恨情仇

    “是呀!”慈安说道,“想起之前他把……呃,沱……是叫沱吧?”

    “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唉,他把沱、还有升龙,”慈安说道,“一股脑儿的……扔了!唉,胆子是真大!真下的去手!”

    顿一顿,用衷心佩服的口气说道,“我是真佩服你!一直那么沉着!这些天,我这一颗心,可是七上八下的!”

    说着,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沉着’,”慈禧平静的说道,“我是真的不担心。”

    顿一顿,“军事上的事情,咱们虽然不懂,可是,这些年来,各式各样的战报,看的多了,多多少少,也看出些门道来了!”

    再一顿,“打仗,不是一味的往前冲,有的时候,要讲究‘诱敌深入’,有的时候,要讲究‘欲擒故纵’他扔掉沱、升龙,可不就是‘诱敌深入’、‘欲擒故纵’吗?”

    “唉,这些门道,你才看的出来,我可不行!”

    慈禧笑一笑,“不说这一层,说另一层你想啊,他想打法国人,筹划了多少年?这一仗,是咱们去撩法国人,不是法国人向咱们挑事儿;之前,升龙、沱的仗,又赢的干净利落!法国人真打过来了,正正是中了他的下怀,怎么可能反倒怕了起来?”

    “对,对!”慈安连连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想明白的人,拢共也没有几个!你看看咱们那些个翰詹科道!唉,当初,你好好儿的同我分说、分说,就好了!”

    顿一顿,“你还真是他的知己!”

    “知己”二字入耳,慈禧心头大大一跳,还从来没有人包括她自己,以“知己”来定义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呢!

    一颗芳心,立时乱了!

    “知己”云云,慈安只是脱口而出,并不晓得自己的话,在慈禧的心中引起了好大的波澜,见她不说话,不由有些奇怪,念头转了转,转到另外一件事情上了,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说道:

    “这段日子,他是没怎么到颐和园来呃,皇帝那头儿,他这个做老公的,是有些照应不到!不过,现在打仗嘛!他那儿,一定是没日没夜的忙,照应不到这边儿,也是情有可原的!”

    慈安以为,慈禧是不满关卓凡少到颐和园来看她以及安置在颐和园外的小官儿,不过,因为玉儿、喜儿都在场,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压低了声音说话,她们俩也未必听得清楚,可是,到底不方便玉儿没什么关系,喜儿就确实是“不方便”了;因此,拿皇帝说事儿,“婉转进言”,意思是,他现在忙的连肚子里怀着龙种的正经老婆都顾不上了,你这位……嗯,你就不要对他要求过高了!

    慈禧恢复了常态,点了点头,“是。”

    她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略一顿,说道,“我说‘这一仗赢得不容易’,倒不是说他‘扔沱、扔升龙’什么的”

    再一顿,“这个‘简报’,你还没有仔细看内文吧?”

    “是啊,”慈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不是等着你给我譬讲、譬讲吗?”

    “开仗的前一天晚上,起了雾;”慈禧说道,“第二天开仗的当天,这个雾,就大到了嗯,大到了什么程度呢?”

    顿一顿,“咱们的阵地,设在一座小山的山巅上,这座小山,挨着一条河,法国人就是从河上过来的雾气下沉,刚刚好将山巅漏了出来,其余的河面、河滩、山脚、山腰,全在浓雾里头!”

    再一顿,“这么说吧,咱们目下坐的这个地儿,‘起居区’,算是阵地,‘水木自亲’那儿,就是大雾的边缘了,再过去,白茫茫一片,就啥也看不见了!”

    慈安不由偏转了头,向窗外看去。

    出乐寿堂的正门也即南门,就是“水木自亲”码头由之而入烟波浩渺的昆明湖;目下,院中花木繁披,又有那块巨大的“青芝岫”障目,院门虽然是开着的,却看不见码头,不过,码头上的“探海灯杆”,却远远的高过了院门,直插蓝天,看的清清楚楚。

    慈安反应过来了,“就是说,法国兵是从‘水木自亲’那儿……呃,是从那儿的大雾里……钻出来的?……”

    不由就本能的打了个寒颤,“竟……这么近的?”

    略一转念,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就是这么近!”慈禧点了点头,“打河边儿到山腰,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因为大雾的关系,咱们拿人家一点儿法子也没有!根本看不见人影呐!所有的仗,都留在了最后这十几丈的地儿打了!”

    顿一顿,“你想一想,好几千的兵,就挤在这么窄窄的一个地儿,从早到晚,舍生忘死的厮杀那是什么样的一个景象?”

    再一顿,“真是‘从早到晚’!这个仗,从太阳刚刚升起来,一直打到太阳落山,整整一个白天,就没有正经消停过!”

    慈安听的呆住了,拿手按了按胸口,张了张嘴,却不晓得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颤声说道,“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就这么窄窄的一个地儿、短短的一小段儿路,”慈禧说道,“法国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折损了无数的人马,却死活就是过不来!”

    顿一顿,“我仔细想过了,如果不是他不是轩军的话,这样的仗,谁也打不下来!湘军不成,楚军不成,淮军更不成了!”

    慈安重重点头,“嗯!”

    “而且,”慈禧面色郑重,“只怕……祖宗刚入关的时候,也打不下来这样的仗呢!”

    慈安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透了口气,“唉,这么个打法儿,咱们的死伤……也一定不能少了?”

    “那是自然的,”慈禧并不以此为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嘛!”

    “嗯……”

    怅然片刻,一转念,慈安又兴奋起来了,“这么说,咱们和法国人的这一仗,是……赢定了?”

    “兵凶战危,”慈禧说道,“并没有‘赢定’一说;何况,这才刚刚开打”

    顿一顿,“不过,我想,**不离十吧!”

    这个转折转的好!慈安笑逐颜开,不由又拿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好,好!”

    想起一件事来,“哎,咱们这就过谐趣园去吧!也不晓得那边儿晓不晓得这个好消息?咱们去跟她们说一声儿!你呢,再给大伙儿好好的譬讲、譬讲!正好,这两天,谐趣园那儿,人齐!”

    所谓“人齐”,是说婉贵妃也在过来给皇帝上课,住在“就云楼”。

    慈禧本能的不喜欢婉贵妃,原因是什么,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也许,婉贵妃之所长,正是她自己之所短?

    不过,政略、军事,却是自己所长,给包括“帝师”在内的“大伙儿”好好儿的上一课,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情,于是欣然答道:“好!”

    顿一顿,“别人也罢了,皇帝那儿,确实该好好儿的譬讲、譬讲叫她放心!虽说有规矩,一切烦心的事儿,都不许说给皇帝听,可是,哪个也不能保证,没有些风言风语透进来这些天,皇帝说不定也在白担心呢!”

    “可不是?”

    到谐趣园去,于两宫皇太后,属于“拜客”,慈安再“简约”,也得先回玉澜堂“饬饬”,才能出门;慈禧送慈安刚刚出正殿,想起一个事儿来,“高子!”

    “奴婢在!”

    慈禧沉吟了一下,“我记得,田永敏松江军团的副参谋长,同你们娘儿俩,嗯,可算得是‘故人’,对吧?”

    高子一怔,随即低声说道,“回圣母皇太后是。”

    楠本稻幼时,生父西博尔德的学生、宇和岛藩藩士二宫敬作收养了她,悉心教养;十八岁那年,考虑到她是女儿身,二宫敬作将她送到西博尔德的另一位学生石井忠谦处,学习妇科知识。

    不久,楠本稻和石井忠谦相恋,产下女儿高子。

    石井忠谦和老师的女儿生情,还致其怀孕生女,这在当时的日本,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西博尔德其他的学生,纷纷写信大骂石井,并声称要和他绝交。

    石井忠谦受不了了,向楠本稻提出分手。

    楠本稻如受雷击,但她什么也没说,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长崎。

    正在困顿无告之际,在宇和岛藩当差的大村益次郎,受上司二宫敬作之托,来到长崎,找到楠本稻,将她母女带回了宇和岛藩,交还给二宫敬作。

    彼时的大村益次郎,便是后来的田永敏了。

    这就是慈禧说的“故人”的来由了。

    楠本稻母女身世、经历之曲折,详见本书第七卷《血樱》之《美人迟暮、也是美人》及《时也、命也》等相关篇章。

    “田永敏现在北京,你们娘儿俩,还没有同他见过面吧?”

    “嗯……还没有。”

    单听慈禧和高子的对话,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仅仅是田到北京后的这段时间未见过面事实上,这三位来中国好几年了,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一直就没有见过面。

    慈禧看向慈安,“我看,这不大好!田永敏对她们娘儿俩,是有恩的,目下,两造的人,都在北京,不见个面、叙个旧,倒好像咱们……嗯,姐姐你说呢?”

    慈安并不晓得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的“旧”,从何而来?不过,他们都是日本人,有“旧”也是很正常的,于是点头,“是!应该的!”

    “田永敏不能进颐和园,”慈禧转回高子,“不过,你们娘儿俩,是可以出颐和园的嗯,找个空儿,去看看田先生吧!他军务再繁忙,也不见得同故人叙个旧的空儿,都腾不出来!”

    “……是,谨遵两位皇太后的懿旨。”

    “还有,”慈禧说道,“到时候,我们姐儿俩嗯,我们姐儿仨多少有一份心意,你们娘儿俩,一并给带了过去!”

    这一来,性质又不一样了,高子请下安去,“奴婢代田先生……代田永敏谢过三位皇太后的恩赏!”

    慈禧的这一手,玩儿的十分漂亮,慈安也是可以默喻的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固然感激;另外,两宫皇太后已经撤帘,不宜直接对轩军有什么“奖谕”,现在,通过楠本稻母女和田永敏的这种曲折的关系,拿田永敏做个“代表”那份“恩赏”,其实是给整个轩军的。

    不过,这样做,得把慈丽皇太后也拉上,才算比较得体,因此,有“姐儿仨”一说。

    *

第四十一章 天皇陛下这一巴掌……疼!

    日本,萨摩藩,鹿儿岛,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暴雨如注,雷电交加。

    大久保利通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好几张地图日本地图、中国地图、越南地图、亚洲地图以及世界地图,桌子不够大,五张地图不能一一的摊了开来,只能胡乱的叠在一起,大久保利通一会儿掀起这一张,一会儿掀起那一张,时不时自言自语一句、半句的。

    此时,若有人在旁边,一定能够看了出来,这位萨摩藩的第一重臣,心境颇为烦躁。

    那盏煤油灯也叫人心烦光芒一直有些摇曳不定,初初的时候,大久保利通以为是门窗没有关紧,有风吹了进来,检查了一遍,门窗都关紧了呀!

    再者说了,就算漏了一点儿风进来,煤油灯是有玻璃罩子的,不至于总是这样晃来晃去的呀!

    后来发现,是灯芯的问题灯芯的粗细不够均匀,材质大约也有点儿问题不由就骂了一句,“集成馆这帮杂鱼!”

    灯芯是“国产”集成馆的出品。

    本来,平日里,即便一个人,大久保大人也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养气”这样东西,必须“慎独”,如果总是人前、人后两副模样,人后的模样,迟早要曝露在人前滴。

    大久保之“失态”,实在是因为这些天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而今天白天,又到了一个最新的坏消息

    天皇陛下颁布诏书,严厉斥责西本愿寺“乱法”、“误国”,宣布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并声明,待西本愿寺“清理门户”之后,才会考虑将“御门迹”和“权僧正”的衔头发还。

    这个“清理门户”,自然是指将“乱法”、“误国”的明如上人“清理”掉。

    这……太意外了!

    明如上人反对的,只是幕府,不是天皇,他“迎还天皇”的要求,其实是“尊王”,哪儿想的到,天皇陛下非但不领情,还反手就是一巴掌呢?

    更重要的是,按照日本的政治潜规则,大名之间发生冲突乃至战争,通常情况下或者说原则上,天皇都会保持中立,不然的话,介入了臣子之间的纠葛,还如何高高在上“万世一系”呢?

    何况,本愿寺还不是普通的大名,而是拥有崇高声望的“法门”?

    事实上,大久保利通和明如上人密谋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对头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这一可能性,不过,这个“对头”,不是指天皇陛下,而是指幕府。

    和樱天皇登基之后,随即发布了一道敕令,主要内容如下:

    “《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为百世不替之法”,“天子诸艺能事,第一御学问也”;“朕为教化万世,西向就学,大小国政,尽委之征夷大将军”,“公卿百官诸藩,赏罚黜迁,皆出于幕府”;还有,“万国之间,折冲樽俎,订约和战,征夷大将军亦承此敕决之,不待后命。”

    这是一份宪法性文件,其中虽然没有明确的关于宗教方面的内容,但究其“立法原意”,既然“公卿百官诸藩,赏罚黜迁,皆出于幕府”,那么,西本愿寺这种皇家寺院的“赏罚黜迁”,自然也“出于幕府”,就是说,幕府是有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的权力的。

    但是,大久保利通和明如上人都认为:不怕!

    原因很简单:西本愿寺既然以幕府和德川庆喜为“法敌”,号召全国信徒起而“一揆”,推翻幕府,“迎还天皇”,则意味着幕府的一切权力皆不被西本愿寺承认当然也包括对西本愿寺“赏罚黜迁”的权力。

    而在旁人眼中,幕府和西本愿寺彼此对敌,前者褫夺后者的皇家寺院身份,也没有什么公正性、权威性可言。

    就是说,即便幕府宣布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也不能对西本愿寺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所以不怕!

    可是,天皇陛下就不同了呀!

    天皇陛下的权威,是大伙儿都承认的呀!

    除非

    不承认天皇陛下的权威。

    或者说,不承认“这位”天皇陛下的权威。

    那就等同要求“废立”了!

    这……是不可想象的。

    至少,在目下,是不可想象的。

    那么,梗着脖子,硬说“此乃伪敕,不能奉诏”?

    原本,大久保利通和明如上人都有一个错觉:退一万步,即便天皇陛下想下诏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以及门主的“权僧正”,在技术上,也是不可行的

    颁布诏书,须有公卿“承旨”、“写旨”,犹如中国,皇帝的旨意,须经军机或内阁,方能颁行;可是,天皇陛下“西向就学”,身边儿只带了一个“典侍”庭田嗣子总不成,叫这个女官来“承旨”、“写旨”?

    木有这个道理嘛!

    孰料,天皇陛下这道诏书,乃是“手诏”亲自动笔,亲自用玺,根本就不需要哪个来“承旨”、“写旨”!

    所以,这道诏书的法律效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即便天皇陛下是被人拿枪指着头逼着写下来的,也不能说是什么“伪敕”。

    回想起来,自己未免太过胶柱鼓瑟了未免太可笑了些!

    唉!其实不是自己胶柱鼓瑟,而是对头“不守规矩”!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不遵守游戏规则”!

    介么搞法儿,这个把戏,咋玩儿的下去涅?

    那么,俺们也以牙还牙也“不守规矩”?

    咋个“不守规矩”法儿呢?

    呃,不是“伪敕”,那就是“乱命”,所以,“不能奉诏”……

    不行啊!

    颁布“乱命”的皇帝……还有资格做皇帝吗?指斥诏书为“乱命”,等同变着法儿要求“废立”至少,等同否定天皇权威了!

    可是,我等之一切所为,皆以“大政奉还”为根基不能自己个儿挖自己个儿的根子呀!

    诏书中还说了两个事儿,也很要命。

    一个事儿:西本愿寺第二十代门主广如,也即明如的生父,身体状况一向良好,在此之前,没有传出过任何“退位”的意思,明如何以突然代乃父而为西本愿寺第二十一代门主?太突兀了!广如是否受了逆子的挟制?有关部门给朕调查清楚了!

    另一个事儿:净土真宗为我日本释教之大宗,西本愿寺“乱法”、“误国”,至于此极,还有资格自居为净土真宗之“正传”吗?关于这个问题,有关部门赶紧给朕提交一份报告上来!

    *

第四十二章 关逸轩……一世人杰啊!

    明如之接广如的门主之位,确实是有鬼的确如诏书之说,广如是受了儿子的挟制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这件事情,不论在西本愿寺内部,还是在萨摩藩内部,都是极其秘密的,对头是如何知晓的呢?而广如对于退位,虽然一千个不情、一万个不愿,但他自己是绝不会将内情外泄的如果相关事由可以外泄的话,他也不必受儿子的挟制了。

    难道就因为广如“身体状况一向良好”,便断定其退位乃为人被迫?这个推理能力,也未免厉害的太过分了!

    广如、明如父子相继的相关内情,如果外泄发酵,广如固然身败名裂,而明如胁迫乃父,“枭獍之尤”,他的门主的位子的合法性,也将大大动摇;就算天皇陛下不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和门主的“权僧正”,西本愿寺内部,也说不定有人会起而“清理门户”毕竟,广如一大堆子女,并没有那条律例规定,只有嫡长子才能够做门主的。

    这也罢了,毕竟,这个盖子,不是想掀就能掀的起来的,如果对头一定要掀盖子,明如这边儿,咬着牙说“此乃贼子污蔑”就好了,相关人等包括广如,不管情不情愿,应该都会缄口配合的。

    不过,一定要想清楚,这件事情里头,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漏洞?如果有,得赶紧找了出来堵上!不能再授人以柄了!

    真正头疼的或者说,更加叫人头疼的是本愿寺的东、西之争。

    西本愿寺当然是净土真宗即一向宗之“正传”或曰“嫡传”;不过,这个“正传”,确实只是“自居”,从来没有过官方的权威背书;事实上,在“正传”与否的问题上,官方不论是天皇还是幕府,对于本愿寺的东、西之争,基本上都是持一个不偏不倚的取态的,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哪边儿才是净土真宗的“正传”。

    照这份诏书的意思,天皇陛下竟有意直接介入东、西本愿寺的“正传”之争抑西而扬东?

    东本愿寺之成立,有赖德川家康的大力扶助,东本愿寺“保幕”,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明如上人号召信众“一揆”、推翻幕府,东本愿寺的门主严如上人,立即发布“法诰”,指斥明如“乱法”,号召信众不要“盲从”。

    这些,原都在大久保利通和明如上人意料之中,但他们都认为:“严如那老家伙,不能给咱们添多少麻烦!”反正,本愿寺东、西两支,各有各的信众,西本愿寺的信众,不会服从东本愿寺门主的“法诰”;而咱们本来也没指望东支的信众加入“一揆”嘛!

    可是,如果天皇陛下真的发布一份诏书,将净土真宗的“正传”的帽子给东本愿寺戴上,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如此一来,东本愿寺欢欣鼓舞,更乐为幕府效死,不必说了;而西本愿寺内部,必将因之发生巨大的混乱和分裂

    上层的,必然深怨明如“倒行逆施”,使本门失去了“正传”的地位,或者离心离德,或者如前所述,起而“清理门户”;下层的都是愚夫愚妇,哪里晓得什么精微大义?见到一顶“正传”的帽子,还不趋之若鹜,争先恐后的往自己头上戴?

    就是说,一定会发生“出走潮”由西支出走东支。

    反正,都是“一向宗”,教义都一样,这个“改宗”,心理上并不存在任何障碍的!

    明如受到的压力,将倍于被指斥“挟制乃父”、“不孝不义”!

    如是,他自顾不暇,还扯什么“一揆”、“二揆”?

    唉!对头的每一拳、每一脚,怎么……都招呼在俺们的要害上呢?

    是真的疼啊!

    他娘的!

    大久保利通感慨:晓得关逸轩一世人杰,可是,其手段,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啊!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道诏书,明如的“一揆”,推进的也颇不顺当。

    西本愿寺的信众中,不少加入了“青黄小额放贷专案”,申请“青黄小额贷款”,有的已经拿到了钱,有的则正在审批之中,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叫俺们去“一揆”?

    再者说了,这个“青黄小额贷款”,又不是高利贷,人家的利息,十分之克己呢!

    这个,呃,好像有哪儿不大对劲儿吧……

    见信众们狐疑不定,有西本愿寺的“法使”便这样鼓动:“‘一揆’成功了,这个贷款,就不必还了!你们看,多好!”

    啊?

    “青黄小额放贷专案”属于“官督商办”,信众们拿到手的钱,并不是幕府的钱,而是“庆记”的钱在日本,还从没听说,小老百姓欠大商人的钱,竟可以不还的?

    您以为俺们是萨摩藩的家老啊?

    就算是萨摩藩的家老账是替主公赖下了,可他自己个儿,到头来,不还是要“自尽以谢”?

    “一揆”啥的……迟一点儿再说,好不好呢?

    呃……

    大久保利通不能不承认:眼下的日本,虽然“遍地干柴”,然而,却非“一点便着”,更没那么容易形成燎原之势,因为,一连下了好几场“雨”,将“干柴”浸湿了。

    “青黄小额放贷专案”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另有几场“雨”:

    日本应还中、美之兵费,暂不支付,顺延一年因为不用还兵费,今年幕府就没有“加赋”,老百姓就可以喘一口气儿。

    中国帮幕府从安南进口了一大批大米,整顿米市米价降了下来,小民勉强能够喝口米粥了,虽然还算不上真正“吃饱”,可是,好歹饿不死了。

    大米是最紧要的民生物资,米价降了,其余紧要民生物资,如棉、茶者,也连带着多多少少的降了一些,于是,虽然也还算不上真正“穿暖”,可也冻不死了。

    另外,多多少少,也喝的起一点子茶了。

    就是说,这个日子,无论如何,是比去年过的去了。

    在这个点儿上起事,时机实在不能算好!

    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如果不在此时起事,就无所谓时机好坏了根本就没有“时机”可言了!

    只有此时,中国忙于对法作战,无暇东顾,才是唯一的起事的时机。

    可是,中国真的“无暇东顾”吗?

    西本愿寺的活计不利落,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反正,大久保利通原本也只拿明如上人打个前站,做个萨摩藩出兵倒幕的由头;他真正想不到的,是在日本的事情上,英国人居然和中国人做成了一路!

    *

第四十三章 英畜魂淡!

    太意外了!

    西本愿寺“一揆”,萨摩藩“倒幕”,对日本局势的变化,泰西列强将如何取态,大久保利通当然是盘算过的,结论是,除了美国,余者就算谈不上“乐观其成”,也不会进行干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泰西诸强,有干涉日本内政能力的,仅英国、法国、俄国、美国四家,其中

    英国一向支持长、萨而厌恶幕府英国既然是萨摩的盟友,又看幕府不顺眼,则萨摩藩“倒幕”,英国非但不会反对,还可能给予某种形式的支持,至少,“乐观其成”。

    法国为了同英国人别苗头,原本倒是支持幕府的,但“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幕府向中、美“一面倒”,原本送给法国人的那份儿权益,大都转给了中、美,法国人本就恨的牙痒痒的;更重要的是,法国目下正和中国见仗,萨摩“倒幕”,等于帮了法国一个大忙,法国怎能不“乐观其成”呢?

    那个法国驻日公使馆驻长崎领事,叫皮埃尔的,多次赴鹿儿岛游说,不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吗?萨摩藩如果出兵“倒幕”,法国人还会送钱、送枪、送炮给萨摩藩呢!

    俄国呢?

    俄国人当然不会乐见他的东方出现一个强大的日本,但大久保利通认为,那帮“毛子”,根本就不明白萨摩藩“倒幕”的真正意义何在,只会将之视为日本一次普通的内乱;而俄国和幕府的关系又不好,只要萨摩承认俄国和幕府签订的相关条约,对萨摩“倒幕”,俄国人就不会有进行干涉的冲动。

    唯一有足够的干涉意愿的,只有美国中国“血盟”,支持幕府;并因中国和幕府而在日本拥有重大权益。

    可是,美国目下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一心一意疗治战争创伤,发展经济,仓促之间,是无论如何拼凑不出一支“西太平洋联合舰队”来的!

    而且,真要干涉,单有海军并不足够,还得加上相当数量的陆军。

    这就更叫美国人作难了就连“二次长州征伐”的时候,美国人都没有出动陆军呢。

    因此,美国人只好望洋兴叹了!

    另一方面,对美国人,俺们也会像对俄国人那样,承认其和幕府签订的条约的有效性,如是,美国人还有什么必要,不远万里,来为幕府火中取栗呢?

    万没有想到,最爱趁火打劫的俄国人没有动静,美国人中国人的“血盟”没有动静,反倒是萨摩藩自己的盟友英国人跑去同中国人做成了一路!

    他娘的!

    这是咋回事儿?!

    是,英国和中国,似乎勉强也算是“盟友”同萨摩藩海军一样,中国海军里头,也有许多英国顾问在的可是,中、英之间的关系,到底比不得萨摩藩向英国“一面倒”之密切啊!

    好吧,退一万步,萨摩、中国都是英国的“盟友”,关系啥的,就不说孰疏孰密了,那么,遇到这一类事情,英国最符合逻辑的选择,难道不是保持中立吗?

    若实在却不开那边儿的面子,出面“调停”一番就好了,何至于同这边儿招呼不打一声,就同那边儿做成了一路了呢?

    英国人如此行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久保利通实在想不通,萨摩“倒幕”失败,英国人能够落到些啥好处?

    日本市场本就狭小,而其中的大头儿,又已被中、美占了大久保利通不相信中、美能够匀出多少份额来给英国。

    最重要的是,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英国左中而右萨,极有可能失去其在萨摩藩的利益这才是英国在日本的最重要的一块利益!中、美不论匀给英国人多少好处,都不可能弥补这个损失啊!

    这个账,不难算呀!

    事实上,萨摩藩“倒幕”成功,才是符合英国的根本利益的!

    彼时,日本一统实质性的统一,藩国和藩国之间的壁垒被拆除,变成一个统一的大市场,市场容量大幅度增加,英国以贸易立国,又同日本的新政府关系密切,正可以大展拳脚啊!

    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个最好的、现成的例子大浦庆。

    目下,唯一不受各藩国间壁垒森严之限,人员、资金、货物,可在全日本范围内自由流转,且享受低廉而“统一”的税率的,只有“庆记”一家;而这也是“庆记”短短两、三年间,疯狂扩张,几乎在其每一个经营领域,皆取得压倒性优势甚或绝对垄断地位的最重要原因。

    这个观点,大久保利通向英国驻日公使馆一等秘书萨道义明确表达过,萨道义深以为然。

    然而

    萨道义神色悲哀,“大久保君,敝国政府的这个决定,就我个人来说是极不赞成的;我也曾向‘上头’沥陈愚衷,晓以利害,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顿一顿,“这个决定已经无法改变据我所知,这不仅仅是外交部和海军部的事情,而是……政府最高层的决定。”

    萨道义的难过,不是惺惺作态,他热爱日本文化,娶了日本妻子,是一个真正的“精日”。

    “政府最高层的决定?”大久保利通问道,“您是说……首相阁下?”

    “不……还要更高。”

    大久保利通倒吸一口冷气:还要更高?那不就是……女王了吗?

    他转着念头,“那么,萨君,贵国政府何以做出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个中的……真实缘由,可以见告吗?”

    萨道义微微苦笑,“不是我有意欺瞒朋友,实在是我的层级,确实不晓得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的‘真实缘由’何在?我只能说,英、中两国,一定还有更深层的、暂不为外界知晓的合作。”

    大久保利通不说话了。

    “事已至此,”萨道义说道,“大久保君,贵藩何去何从,尽早预为之备吧!”

    顿一顿,“不过,作为朋友,我一定要提醒你,敝国负责护送中**队的舰队指挥官,是接到过明确的命令的在执行‘护卫’任务的过程中,若‘护卫’的对象以及护卫舰队本身,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攻击,护卫舰队都将予以坚决的反击。”

    大久保脸色阴沉。

    “还有,”萨道义继续说道,“根据‘上头’的指示,为消除英**事人员不管现役还是退役发生自相冲突的可能性,由海军部和驻日使领馆出面,说服萨摩藩海军中的英国教习,暂时离开萨摩藩海军,直至护卫舰队完成对中国援日部队的护卫任务。”

    “什么?”大久保利通目光霍的一跳,“‘英国教习离开萨摩藩海军’?!萨君!这违反了贵我双方签订的合同!”

    萨道义苦笑,“呃……是‘暂时离开’。”

    顿一顿,“不过,您说的对,我方确实违约了,不过,我方将向贵方如数支付违约金这笔钱,不必相关人员自己掏出来,一切由英国政府代为支付。”

    再一顿,“告辞之后,我就要着手相关的工作了。”

    大久保利通脸色铁青。

    萨道义站起身来,深深一躬,“还是那句话事已至此,贵藩何去何从,请尽早预为之备吧!”

    萨道义辞去之后,大久保利通犹如一头困兽,一边儿低声咆哮,“混蛋!畜生!”一边儿在笼子里屋子里打转儿。

    转了十几个圈儿,终于驻足,像一只刚刚爬上岸来的落水狗,猛地抖了抖身子,透一口大气:

    娘的!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于大局无补!不能不如萨某所说,何去何从,赶紧预为之备了!

    首先,大久保利通要做一个准确的判断:如果萨摩藩起事“倒幕”,中国人到底有没有如“二次长州征伐”般做大规模干涉的能力?

    *

第四十四章 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报

    原先,大久保利通之所以认为中国没有师“二次长州征伐”故智的能力,摆在第一位的原因,是中国的海军腾不出手来中国的海军确实腾不出手来,可是,目下,有英国人服其劳,这个问题,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英国的海军同中国自个儿的海军,不完全是一码事儿,譬如,英国人的责任,只是运输和登陆的过程的“护卫”,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护卫”对象及护卫舰队本身未受到攻击,无论如何,英国人不会主动攻击萨摩藩的舰队和沿海设施。

    不过,这个区别,不是什么原则性的譬如“二次长州征伐”,中国人靠的,主要是陆军,不是海军,海军只要将陆军由此地送往彼地,便算完成任务;这一次,中国人的目的,如果仅仅是保住幕府,那么,战事将主要在本州展开,基本上不需要海军执行攻击性的任务,现有的中国陆军和英国海军的搭配,尽够用了。

    如果中国人必灭萨摩而朝食,战争将扩展到九州,而中国人也必须海、陆夹攻,方有成功的可能,如此一来,现有的中国陆军和英国海军的搭配,就不够用了。

    所以,中法战争期间,不论萨摩藩出兵“倒幕”与否,萨摩藩自身的安全,是无虞的;大久保利通要考虑的,只是中国人有保住幕府的能力吗?

    也就是中国人能够派出足够的陆军吗?

    英国人替中国人运了一个团过来,加上原有的驻军,目下,驻日本的中**队,拢共两个团上下的样子。

    两个团的兵力,并不足以“保住幕府”,可是

    在心理上,新到的这个团,对于“保幕”一派,是一个重大的鼓舞;对于“倒幕”一派,则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原本,不论“保幕”一派还是“倒幕”一派,都以为,中国不可能“两线作战”,只要对法战事未见出个真章,中国对日本,便一定是鞭长莫及呢!

    许多人都在想:既然中国能够派一个团过来,何以就没有“余力”派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团过来呢?

    而这,也正是大久保利通要做出准确判断的问题。

    可是,这道题……好难啊!

    大久保利通认为,判断中国人是否有“余力”,不是看他手头上还有多少兵力表面上看,中国人当然是有“余力”的:越南方向,中国投入对法战事的兵力,只占其陆军总数的一小部分而是要看,同法国人的这个仗,打的是否顺遂。

    若战事顺遂,意味着:一来,越南方向不需要增加兵力;二来,海防的压力、内政的压力,都随之减轻,则原本用于海防的兵力驻山东的、驻奉天的,以及驻扎京津、用于稳定内政的兵力,就有向日本方向抽调的可能。

    反之,这些兵力,就算抽调,也只能向越南方向抽调,日本的乱子闹的再大,也不可能分身东顾就是说,这新到的一个团,是“最后的一个团”,此后,再无“援军”了。

    所以,一切一切之关键,皆在法军尽快发动进攻,尽快取得战果,叫中国人喘不过气儿来,腾不出手来!

    于是,大久保利通不止一次,对法国驻长崎领事皮埃尔表达萨摩藩对法中战事进程的“关切”。

    可是,每一次,皮埃尔都含糊其辞,语焉不详。

    开始的时候,大久保利通还奇怪:娘的,有啥不能说的?后来明白了,对于战事的进程,皮埃尔之所知,确实不比萨摩藩多多少;或者说,这个战事,暂时尚无什么实质性的“进程”可言。

    是啊如果是法国人打赢了,怎么会不大肆渲染?

    如果法国人打输了中国人又怎么会不大肆渲染?

    那么,奇怪了,法国人在等啥呢?

    法国人着不着急,我说不好,可是我是着急的呀!

    娘的!

    消息终于还是传了过来不是从皮埃尔那儿,而是从北京和上海这两个地方,都有萨摩藩自己的人。

    北宁大捷!

    当然,这个“大捷”,是中国人的“大捷”,不是法国人的“大捷”。

    八嘎!

    大久保利通求证于皮埃尔。

    “总监阁下,”皮埃尔冷笑,“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相信如此低级的谣言?中国人的那套把戏虚报战果,小胜说成大胜,乃至讳败为胜你又不是不晓得!”

    顿一顿,“反正,我这儿,没有收到过北宁战役相关情形的通报!”

    当然没有彼时,远东第一军的“进攻山西的作战计划”以及“北宁战役的总结报告”,正在呈递巴黎的路上还没到巴黎呢。

    巴黎都没有接到报告,日本这儿,又怎么会“收到过北宁战役相关情形的通报”涅?

    可是,大久保利通觉得,这个“北宁大捷”,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不像是假的呢!

    若确是真的

    八嘎!

    *

    “大久保君!”

    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了,劲风夹着铜钱般大的雨点,直卷进来,大久保利通猛的扑在桌子上,压住被风吹起的地图,一边儿转头怒吼,“西乡君!你给我把门关上!”

    以高呼一声“大久保君”代替敲门,整个萨摩藩厅,唯有西乡从道一人,连藩主父子都不会这么干当然,如果回事儿,都是藩臣觐见主公,没有特别的缘由,藩主父子也不会跑到藩臣的办公室来。

    大久保利通为此斥责过西乡从道,“进来之前,你就不能先敲个门?”

    “敲门?”西乡从道得意洋洋的说道,“万一大久保君正在里头将一个妞儿按在桌子上忙乎着呢?那不是就叫大久保君有了准备了吗?那我岂不是就看不到好戏了?”

    西乡从道关上了门,一边儿脱身上的蓑衣,一边儿骂骂咧咧,“这个鬼天气!”

    他骂天气,大久保利通骂他,“地图!小心地图!”

    屋内空间狭小,西乡从道脱蓑衣的动作太大,将许多水滴甩到了大久保利通的身上,其中的几滴,还飞到了地图上。

    西乡从道吐了吐舌头,挂好蓑衣,扯过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脱靴子。

    这是干嘛?

    大久保利通正要喝斥,西乡从道已经将靴子脱了下来,倒转过来,往外倒水。

    “我可就这一对像样的靴子了!这个鬼天气!”

    “我就不明白了,”大久保利通皱起眉头,“现在大晚上的,你又没穿军装,干嘛非得穿你的这双破靴子?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这个嘛,”西乡从道笑嘻嘻的,“大久保君就不懂喽!你不晓得,女人们见到我的这双靴子,眼睛都在放光呢!”

    说着,开始脱湿透了的袜子。

    大久保利通看着被西乡从道弄得**的地面,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算了,我不管了,你就瞎折腾吧!”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大久保利通很喜欢西乡从道这种得意洋洋的口吻和神态这些天,坏消息虽然是一个接着一个,但是,西乡从道却一直是这样一副意气昂扬的模样,看不出有任何的沮丧、受到了任何的打击。

    对于大久保利通来说,西乡从道的乐观,也是一种感染、一种鼓舞。

    西乡从道擦干了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大信封来,看了一眼,欣然说道,“还好,没弄湿!”

    说罢,递了过来,“你的电报是从北京发来的;长崎的人刚刚送到藩厅,我替你带过来了。”

    大久保利通目光一跳,“北京?”

    接过,拆开,一眼扫过,目光又是一跳。

    电文很长其实是一封信。

    大久保利通看的很仔细,期间,目光闪烁,然而,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看过了,默然不语。

    一旁的西乡从道,光着脚,探头探脑的,“谁发来的呀?”

    “你再也想不到的,”大久保利通慢吞吞的说道,“田永敏嗯,大村益次郎。”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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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