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其志可哀,其情可悯
世嘉和文祥的目光,都落在辅政王的手指上,心不由自主的随之一起一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终于,关卓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了一笑,“我还真不晓得拿她怎么办好呢!二位,对这个事儿,都有何高见啊?”
说是“二位”,不过,事情出在理藩院的手上,世嘉是直接责任人,自然该他先来回答辅政王的问题,可是,他摸不准关卓凡的意思,既已闯了一个大祸,万不敢再说错了话,嗫嚅了几下,还是没说出啥来,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文祥。
文祥开口了,却是答非所问,“回王爷,这件事情,我的责任,较之莱翁,只重不轻到底是我拍的板;所以,自请罚俸半年,以为后来之炯戒。”
关卓凡“嘿”了一声,“为了一个小小的尼亚孜,处分一个尚书还不够?还得再饶上一个大军机、大学士?动静未免太大了些吧?”
顿一顿,“说句实话,若博川不敢拍这个板,又过来向我请示,我一样会允准热、尼二人见面的不然,确实就太不近人情了!”
再一顿,“如是,我这个辅政王,也得‘罚俸半年’喽!”
世嘉大为尴尬,文祥却很从容,只是微微一笑。
关卓凡看向世嘉,皮笑肉不笑的,“我看,这个责任,也不必扯来扯去的了,索性,莱山委屈些,上头、下头的责任,统统一个人担起来罢如何啊?”
世嘉一怔,随即连连点头,“是!是!这里头哪儿有博公的责任?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嘛!”
辅政王虽然半开玩笑的叫他将“上头、下头的责任,统统一个人担起来”,然而,世嘉反倒再次心头大大一松因为,这是为了他好。
第一,替“上头”担责也好,替“下头”担责也罢,都没有加重他自己的责任还是“罚俸三、五个月”。
第二,替“下头”担责,“下头”自然要感激他这个主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替“上头”即文祥担责,文祥倒不会、也不必因此感激他;“担责”的最大的价值在于世嘉既不会因自己的失职而连累文祥,也就不会因此而结怨于文祥了。
文博川何许人?那可是大军机、大学士,可是辅政王的左膀右臂啊!
虽然,以文祥的心胸气度,即便因此事而受罚,也未必会怨恨于世嘉可是,这种事情,哪个敢打包票呢?
还有,什么“小小的尼亚孜”,“动静未免太大了些吧”,以及,“上头”、“下头”的责任拢在一起,亦不过只是罚理藩院尚书三、五个月的俸,则如何处置热娜古丽,辅政王其实已经清清楚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就好办了。
文祥对关卓凡心思的了解,本就远过世嘉,现在,心里头更加有谱儿了,于是从容说道;
“热娜古丽之行径,固为国法所不容,不过,到底其志可哀,其情可悯!法外还有人情,对她的处罚,并非没有可从轻酌减之处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博川‘其志可哀,其情可悯’八字,说的甚好那么,到底该如何‘从轻酌减’呢?”
“我想,”文祥说道,“热娜古丽手诛元枭,对国家,是有大功劳的;而其所犯者,又非遇赦不赦之罪,其功,国家尚未奖录,以其功抵其过,也就算是‘奖录’了。”
顿一顿,“至于其功是可以全抵其过,还是半抵其过,恩自上出,须王爷请旨定夺,非臣下所敢擅议了。”
意思是:您看着办吧,“全抵其过”也好,“半抵其过”也罢,都ok的。
热娜古丽的功劳,确实尚未“奖录”,而这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减刑的理由如果热娜古丽的功劳,经已“奖录”,则功是功,过是过,无功可以抵过,想替热娜古丽减刑,只好硬来,那样,就不一定谁都服气了。
而热娜古丽的功劳,之所以尚未“奖录”,一个是因为关卓凡忙于对法战事,一时之间,顾不上她的事儿;另一个,也是更重要的,皇帝怀孕,直到出月子之前,都不宜接见臣下,而对热娜古丽的“奖录”的最重要的内容也是广大维吾尔人民最喜闻乐见的,是他们的英雄,可以得到大皇帝的接见。
这倒是无心插柳了热娜古丽的功劳,迟迟未得“奖录”,但塞翁失马,一来,成为其“抵过”之凭藉;二来,若经已“奖录”,则热娜古丽杀尼亚孜,便成了“功臣”犯罪,那么朝廷的脸面,可就太过难看了。
这个方案,还有一大妙处:
本来,热娜古丽犯罪,关卓凡拟议中的对她的表彰,皆无法实施,“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文祥言,“辜负了王爷的一番苦心”;现在,既然“以功抵过”,则相关诏书之中,必然要详录其功即所谓“奖录”,则虽然皇帝、皇太后还是不能接见她,不过,这个“表彰”,到底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实施了。
关卓凡大为满意,“博川老成谋国好!”
看向世嘉,“莱山,你怎么看?”
您都说“老成谋国”、“好”了,我还能怎么看?
世嘉连连点头,“博公高见!我附议!附议!”
他心头重负既然已经撤去,脑子也就变的活泛了,顿一顿,说道:
“另外,我觉得,相关诏书嗯,我是说,若王爷能向三位皇太后请一道懿旨,似乎……就更加妥当些了。”
关卓凡、文祥略一深想,不由一起微微点头。
按朝廷法度,热娜古丽之行径,乃不折不扣的杀害无辜之人,为她“从轻酌减”,不论理由是什么“其志可哀,其情可悯”也好,“以功抵罪”也罢,不论说的如何冠冕堂皇,究其竟,都是枉法。
皇帝是立法者兼执法者,自己枉自己的法,总是落人口实;不过,皇太后就不一样了,慈丽不必说,慈安、慈禧也已经撤帘,没有了“立法者兼执法者”的牵绊,她们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对热娜古丽表示同情;而皇帝从“孝道”出发,秉承慈意行事,虽然还是“枉法”,却更容易求恕于天下人。
“果然是更加妥当些!”关卓凡点头,“好,这个事儿,咱们就上烦三位皇太后的虑吧!”
顿一顿,笑一笑,“我说一句实在话,不过,不入第四人之耳热娜古丽既怀此志,总是要动手的,也总能给她找到动手的机会的,若她一定要动手,倒宁肯她现在就动手,不然的话”
摇了摇头,打住。
文祥、世嘉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辅政王的意思。
“王爷虑极是!”文祥慢吞吞的说道,“迟一些,尼亚孜就入职理藩院了,彼时,尼某级别再低,也是朝廷命官,则热娜古丽之‘动手’,便是杀害朝廷命官,那就真不晓得,该如何”
打住,也摇了摇头。
那就真不晓得,该如何替她脱罪啦!
“好吧,”关卓凡轻松一笑,“无论如何,了却心头事一桩!”
顿一顿,“另外,尼亚孜的后事,不要马虎,要严格按照回教仪轨下葬我想,热娜古丽同尼亚孜的关系,毕竟不同于阿古柏父子,她虽然手刃尼某,心里头却未必好受,也未必愿意尼某草草下葬。”
文祥、世嘉再次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
顿一顿,世嘉小心翼翼的说道,“请王爷的示下,目下,热娜古丽其人,呃,该如何”
“懿旨颁下来之前,”关卓凡说道,“禁足就是了,别的一如其旧吧!”
“是!”
文、世二人辞出之后,关卓凡发了一小会儿的怔,然后,甩了甩头,好像要将“热娜古丽”这个名字从脑海中甩出去似的。
无论如何,热娜古丽的事情,相对于对法战事,只能算是一个插曲,关卓凡念兹在兹的,还是
萨冈、孤拔,你们到底打不打马尾?
*
第七十六章 间谍
妈祖岛,法国远征军“北京东京”舰队锚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夜幕中,远远望去,很难细辨哪些是战斗舰只,哪些是辅助舰只,数十只舰船的庞大身躯影影绰绰,犹如浮在海面的巨形海兽,气势慑人。
舰队的外围,七、八条蒸汽小艇缓缓往来穿梭这是巡逻艇,以防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发动突袭。
“窝尔达”号,舰长室。
“什么?”萨冈眉毛一扬,“一万五千两白银?”
“是的,”孤拔耸了耸肩,“或者,十万金法郎,不肯再少了。”
“金法郎”就是“法郎”,因为法国实行金本位货币制度,因此,彼时的人们,习惯上将法郎称为“金法郎”。
“这个米罗,”萨冈的眉头皱了起来,“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顿一顿,“他如果肯做我们的引水员,一万五千两白银或十万金法郎,虽然贵,到底还勉强算是物有所值,可是,他只肯提供些水文资料”
再一顿,“那就贵过头儿了!这不是把我们当成了冤大头吗?”
“他是这样说的”孤拔说道,“他也晓得,一万五千两白银或十万金法郎不是一个小数字,可是,即便仅仅提供水文资料,他也是冒了绝大的风险的”
微微一顿,“这一万五千两白银或十万金法郎,其实是卖命因此,不能算贵。”
“绝大的风险?卖命?”
“是的,”孤拔说道,“他说,中国政府已经照会各国在华公使馆,中、法两国,已处于战争状态,一切为法军提供情报和可直接用于军事目的之服务者,不论华、洋,皆视为间谍,一经拿获,立即处以死刑,绝不宽贷。”
顿一顿,“中国政府此举,是符合万国公法的;而因从事间谍活动获罪,领事裁判权亦无法庇护,因此,各国驻华公使馆,都严敕本国在华人员,‘严守中立’。”
萨冈轻轻的“哼”了一声。
“米罗说,”孤拔说道,“海关,尤为中国政府‘重点关照’之对象,而那个‘总税务司’赫德,也非常的配合,一一行文下属各关口,警告说,若海关职员因为违反中国政府的禁令而获罪,‘总税务司’方面,不能出面为其求情。”
萨冈冷笑一声,“赫德英国人嘛!”
孤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英国人。”
顿一顿,“米罗说,闽海关的‘税务司’,叫做欧文的,还专门把他们这些引水员,一个一个的找了过去,当面叮嘱当然也是警告千万不要做违反禁令的事情。”
再一顿,“这个欧文,也是英国人。”
萨冈再次轻轻的“哼”了一声。
“米罗说,”孤拔说道,“他是一个意大利人,而意大利在中国,甚至还没有设立公使馆,他若被捕,是连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找不到的,到时候,他的脑袋,一定会被割了下来,挂到福建‘巡抚衙门’也就是福建省政府大门前的旗杆上的。”
萨冈默然片刻,说道,“福州领事馆的人,怎么说?”
“福州领事馆来人,”孤拔说道,“是个书记员,叫做朱尔领事等高级别官员,惹人注目,宣战之后,中国人盯得很紧,不宜外出同舰队接触。”
顿一顿,“朱尔说,这个米罗,是闽海关最老资格的引水员之一,他对闽江水文的熟悉程度,在闽海关内,是数一数二的,就是当地的渔民,也未必比的了”
再一顿,“另外,米罗做过水手,学过绘图,还在海军中服过役。”
“学过绘图?在海军中服过役?”
“是,”孤拔说道,“米罗自己也说,他虽然没有直接登上过沿岸的炮台,不过,服务闽海关多年,对于闽江沿岸以及马尾周边的防务,还是有一定认识的,他相信,这些情报,对我们也是很有价值的。”
顿一顿,笑一笑,“他说,他的‘水文资料’的‘附加值’,是比较高的。”
萨冈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就见一见这个米罗。”
孤拔出去,不多时,将一个瘦高个子引了进来。
略事寒暄,萨冈开门见山,“米罗先生,我们感谢您甘冒大险,来到此地;不过,我们都晓得,纸面上的水文资料,再详细、再准确,也无法替代引水员的工作”
顿一顿,“既然您已经违反了中国人的禁令,那么,为什么不替自己的冒险换取更多的报酬呢?我是说,如果您肯做本舰队的引水员,那么,一万五千两白银的报酬,还可以上浮两万两、甚至更多,都可以商量。”
米罗的样貌,基本算是端庄,只是生了一对吊梢眉,灯光之下,就算是笑,好像也有些愁眉苦脸的,目下,他就是这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更多?就是说……两万五千两?甚至……三万两?”
萨冈微微的咬了咬牙,“是的如果您的工作令人满意的话。”
“真是一个诱惑的数字啊!”米罗说道,“我已经不年轻了,三万两白银嗯,二十万金法郎啊!足够我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不错您愿意考虑吗?”
“将军阁下,”米罗说道,“感谢您的厚意!可是,我若做了您的引水员,就不是‘卖命’,而是‘送命’了!到时候,别说二十万金法郎,就是二百万金法郎,我也是无福消受啊!”
“米罗先生,”萨冈皱了皱眉,“您放心,您若做了我们的引水员,整个战争期间,您都会处在法兰西帝国舰队的庇护之下,中国政府的禁令,是没有能力伤害您的。”
顿一顿,“当然,您的福建海关引水员的工作,是不能再做下去的了,不过,相对于二十万金法郎,失去这份工作,似乎也不算多么可惜吧?”
“当然!”米罗说道,“别说二十万金法郎,就是十万金法郎我也是乐意放弃这份工作的!不然,今天晚上,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啊!”
顿一顿,“事实上,我已经在事实上失去这份工作了!在为您提供相关资料和情报之后,我就得尽快回国了!不然,今天晚上的事情,迟早是要泄露出去的我的脑袋,迟早是要挂在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前的旗杆上的!”
“就是说,”萨冈缓缓说道,“您还是不同意做我们的引水员米罗先生,我不晓得,这笔账,您到底是怎么算的?相同的风险、相差成倍的报酬呀!”
“不,不!”米罗说道,“将军阁下,可不是‘相同的风险’!我说过了,一个是‘卖命’,一个是‘送命’!”
“你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的,萨冈口中,“您”换成了“你”。
米罗倒不以为忤,“将军阁下,请您想一想引水员的位置或乘蒸汽小艇,驶于舰队之最前端;或立于舰队之首舰之舰桥上”
顿一顿,“不论哪一种情形,都要第一个进入沿岸炮台的射程、射界,都是沿岸炮台的第一打击目标”
说到这儿,耸一耸肩,摊一摊手,“将军阁下,我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运气,可以活着拿到您支付的那笔诱人的报酬。”
原来如此。
萨冈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米罗先生,我承认你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不过,法兰西帝国的舰队,可不是谁的移动的靶子!我们会击毁拦住路上的一切障碍!”
顿一顿,“立于舰队首舰舰桥之上的,除了你,还有舰长还可能包括我这个舰队司令,怎么,你认为,我们都不能活着通过相关的江段吗?”
米罗皮笑肉不笑的,“谁知道呢?可能,你们的运气,都比我好呢!”
“你!”
*
第七十七章 谍中谍
萨冈虽为“儒将”,但到底是法兰西帝国第一大舰队的司令官,派头、气势都是够的,一旦怒气上升,浑身杀气,自然溢出,一旁的孤拔,都不由微微打了个激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米罗却毫不在乎,不但微微的耸了一耸肩,摊了一摊手,甚至还轻轻的撇了一撇嘴。
米罗的脾性,正经是一块滚刀肉,而且,其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也是血里、火里滚过来的,“富贵险中求”原为其座右铭,不然,也不会冒着“脑袋挂在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前的旗杆上”的风险,走今天晚上的这一遭。
萨中将虽然位尊,但仅仅竖一竖眉毛、瞪一瞪眼睛、吹一吹胡子,并不能吓的倒米先生。
还有,也是最关键的在意大利人和法兰西人的这场交易中,买、卖双方都明白,这是一个绝对的卖方市场,买方并没有实质性的议价的能力,因此,卖方是不虞买方翻脸滴。
孤拔出来打圆场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米罗先生,听您的口气,似乎对我们攻取马尾,并不抱很大的信心?”
“是的,上校阁下,”米罗点点头,坦然说道,“我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绝不会为了替自己的情报卖一个好价钱就或夸大、或隐瞒事实我确实对贵军攻取马尾没有足够的信心。”
娘的,你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咋看咋不像啊。
夸大进攻的难度,你的情报的价值才更高啊。
“您的观点,非常独特啊!”孤拔淡淡一笑,“所据为何,可以见告吗?”
“实话实说贵军来晚了一点点。”
“‘来晚了一点点’?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米罗说道,“如果进攻马尾的行动,发生在三年前的话,则贵军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得遂所愿。”
顿一顿,“当然,天底下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情,所以,剩下的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嘛……”
抬起一只手,食指竖起,打了一个圈儿,“……就得交给上帝喽。”
孤拔、萨冈都是虔诚的教徒,对米罗轻浮的动作和语气,都很不喜欢,孤拔皱了皱眉,“你是说,这三年来,中国人对闽江的防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不知不觉中,“您”也变成了“你”。
“是的!非常大的变化!”米罗依旧不以为忤,“甚至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哦?请道其详。”
“别的不说,”米罗舔了一下嘴唇,“就说川石岛和熨斗岛好了!”
顿一顿,“三年前,这两个小岛上,还没有任何的防御设施也即是说,闽江口只有针对江面而没有针对外海的防御设施。”
再一顿,“现在可是不同了!想来,对于川石岛上的主炮台和熨斗岛上的副炮台,贵军已经反复侦查过了怎么样,单是这第一关,就不大好过吧?”
孤拔刚要张口,萨冈已经一声冷笑,“好不好过的,且不去说它,不过,我想,在这个问题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意大利人、法兰西人以及奥地利人的看法,都不会完全一样的。”
米罗的脸上,难得的现出了一丝尴尬之色他当然明白,萨冈的话,是讥讽意大利海军在利萨海战中对奥利地海军的难堪的失败。
“您说的对,将军阁下,”米罗“嘿嘿”一笑,“在我这个意大利人看来或者说,若进攻川石岛和熨斗岛的,是意大利海军的话,我想,进攻一方,一定是要很吃些苦头的甚至,铩羽而归也说不定!”
顿一顿,“不过,现在的进攻者,是强大的法兰西帝国的舰队那就一切都不一样喽!”
“一切都不一样喽”,拉长了调子,充满了强烈的反讽之意。
萨冈对米罗,多少是置上了气,孤拔却已平静了下来,米罗说的,其实不错据对川石岛、熨斗岛的抵近侦察所见,岛上的炮台,布局严整,构筑坚实,火炮的型号,也很先进,这第一关,确实就不怎么好过这种对话方式,可能漏掉不少重要的信息,对于己方,并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孤拔淡淡的说道,“米罗先生,感谢您对法兰西帝国海军的看重。”
微微一顿,话锋一转,“照您看,川石岛、熨斗岛之后嗯,一个是长门、金牌江口,一个是……闽安江峡,这两处,较之川石岛、熨斗岛,是否更加的‘不好过’些呢?”
“你”又变成了“您”。
米罗是根老油条,微微欠一欠身,以此表示对孤拔由“你”转回“您”的领情,然后说道:
“是的,上校阁下,以我之见,这三地之中,川石岛、熨斗岛已经算是最好打的了,而最难打的,是第二关长门、金牌江口。”
顿一顿,“江面最狭处,不过三百二十几米,由始至终,通过该江段的船只,都在两岸炮台的射程和射界之中而且,是交叉火力。”
“射程不稀奇,”孤拔说道,“可是,射界?‘由始至终,通过江段的船只,都在两岸炮台的射界之中’?不至于吧?”
“上校阁下,”米罗说道,“我没有机会进入沿岸任何一座炮台,无法告诉您,这些炮台具体是怎么布置的?可是,我无数次带领船只进出闽江,可以百分百确定,只要我出现在炮台守军的视野中,就一定有足够数目的炮口对准了我”
顿一顿,“我强调一下,是‘对准’,而不仅仅是‘朝向’我无法精确测算弹道,但是,我相信凭经验和直觉,从这些炮口中射出来的炮弹,可以准确的击中我所在的引水船以及其后的我所带领的船只。”
孤拔和萨冈不由对视了一眼。
“还有,”米罗说道,“那些火炮的炮身下头,似乎都有滑轨一类的装置它们似乎都是可以在水平方向上自由旋转的或许是一百八十度,或许是二百七十度,或许是三百六十度。”
顿一顿,“另外,我没有见过一门前膛炮全部都是后膛炮。”
孤拔和萨冈再次对视了一眼。
孤拔:“全部”?
“是的,全部!”米罗说道,“当然,是‘目之所及’;不过,我想,中国人没有什么理由,刻意将老旧的大炮藏了起来,只将先进的大炮摆了出来?”
顿一顿,“这是金牌、长门江口;而闽安江峡所谓‘铜链’、‘铁索’炮台群,其情形,亦大致仿佛。”
再一顿,脸色变得凝重,“三年的时间里,我是眼看着这些炮台群,一个接着一个,像变魔术一般的冒了出来中国人的效率,惊人的高!”
“中国人的效率,惊人的高”?这未免和俺们对中国人的固有的印象,太不相符了吧?
萨冈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
这个米罗,不会是收了中国人的钱,跑过来替中国人说大话,企图吓退我们,“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那个叫啥来着……嗯,对了,“空城计”?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水文资料”,也未必就十分可靠吧……
正在胡乱的转着念头,只听孤拔慢吞吞的说道,“再坚固的炮台、再先进的火炮,如果掌握在不恰当的人的手里,一样不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啊!”
米罗看了孤拔一眼,“格格”一笑,说道:
“上校阁下,您说得对!另外,我相信,您和我一样,都想到了利萨海战论装备的先进程度,意大利海军在奥地利海军之上,然而,论起技战术,意大利海军却远较奥地利海军拙劣!因此,利萨海战,意大利败、奥地利胜!”
顿一顿,“法兰西海军的装备,不在意大利海军之下;而技战术,当然犹在奥地利海军之上!不过,另一方面,我并不认为,防守闽江的中**队,会是意大利海军的翻版!”
“哦?”
“事实上,”米罗的脸色,再次凝重起来,“闽江的防务,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不是炮台和火炮,而是人是中**队的实弹演习。”
*
第七十八章 拼命怒涛缚蛟龙
孤拔和萨冈都略觉意外,“怎么?”孤拔说道,“您亲眼看过中**队的实弹演习?您不是说,‘没有机会进入沿岸任何一座炮台’吗?”
“抱歉叫您误会了,”米罗微微摇了摇头,“并不是‘亲眼’”
顿一顿,“不过,我的见闻,对于贵军,也应该有相当的参考价值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孤拔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米罗:“是这样子的”
“闽江口至马尾的沿岸炮台进行实弹演习的时候,都会封锁相关江段,一切无关船只,禁止驶入,这一来,自然是为了航行安全;二来嘛,大约也是为了保密。”
“江段封锁,船只无法进出闽江,而且,这样的演习,隔三差五的就来一次,各国自然啧有烦言;还有,严格说起来,中**队此举,多少也有违反相关条约的嫌疑。”
“不过,闽海关的‘税务司’二位都晓得了,那个位子,一直是英国人在坐的却从没有对‘闽江防’和福建当局提出过任何抗议,英国人不挑头,别的国家就不大闹的起来了。”
“另外,‘封航’的次数虽然频密,不过,每一次持续的时间,都不算太长短则两个小时,长不过四个小时,对闽江的通航以及相关商务,并不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因此,虽感不便,大伙儿能忍也就忍了。”
“我为进出闽江船只引水的时候,不止一次,被堵在了禁航区的边缘,等候航道解封。”
“因此,我对沿岸炮台的实弹演习,便有了足够的‘见闻’”
“所谓‘见’演习过后,靶船被拖离现场,我有一半的机会,同靶船擦身而过。”
“所谓‘闻’江面利于声音传送,我能清晰听见演习的炮声。”
“我要特别说一说这个靶船。”
“世界各国海军演习使用的靶船,或漂浮,或锚定,基本都是固定目标,而‘闽江防’使用的靶船,却是移动的。”
移动的?
孤拔、萨冈都微愕。
孤拔:“如何移动?顺流而下或……而上吗?”
涨潮的时候,就可以“顺流而上”了。
“不!”米罗摇了摇头,“顺流而下或而上,本质上还是‘漂浮’速度太慢了!根本不足以模拟敌舰的动作!”
“模拟敌舰的动作?”
“是的!”
顿一顿,米罗说道,“当然,靶船本身,是没有动力的,上头也没有人;中国人是这样干的以汽艇拖曳靶船,通过相关江段如此一来,靶船就有了足够的速度了。”
孤拔、萨冈再次愕然。
萨冈忍不住了,“以汽艇拖曳靶船?这么做,靶船固然‘有了足够的速度’,可是,汽艇不也一并成了靶船吗?”
米罗双臂张开,做了一个“很长”的手势,“拖曳靶船的绳索很长,如果炮击足够准确的话,就不会打中汽艇。”
再长能有多长?再准确能有多准确?这个时代的炮击,百米级的误差,叫做“正常”;误差在百米以内,便可算是“精确”了。
“不过,”米罗继续说道,“绳索的长度,总是有限的,过长的话,汽艇就无法控制靶船了;所以,将军阁下说的,非常正确汽艇的风险,非常之大,确实有一并成为靶船的可能性。”
说到这儿,顿一顿,耸一耸肩,“可是,中国人就是这样干了!”
萨冈、孤拔面面相觑:这可是玩儿命的活计啊!开汽艇的,都得是敢死队才成啊!
至此,二人的心底,始第一次对自己的对手,隐隐的生出了惧意。
萨冈、孤拔表情、神态的微妙变化,米罗是看在眼里的,心里头不由颇为得意,笑吟吟的说道:
“要请教二位了我能听见演习时的炮声,能看到演习后的靶船,那么,据此二者,我可以就什么问题、得出什么结论呢?”
这就不是“请教”,而是“考较”了。
米罗虽在海军中服过役,但级别并不算高,而他“考较”的对象,却是一个中将,一个上校,则其“考较”,既不大礼貌,也很有些“鲁班门前弄大斧”的味道了。
不过,这一回,连萨冈都没有不高兴,沉吟片刻,同孤拔对视了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意思是,“你来说吧!”
“海军包括海岸炮兵,”孤拔慢吞吞的说道,“平时操练、演习所用实弹,一定是威力最小的实心弹或教练弹,不会用开花弹尽量不击沉靶船,不然,就无法准确统计中弹率即命中率了。”
顿一顿,“您既然‘能看到演习后的靶船’,那么,根据其破损形状,就能够大致估算出,该靶船被弹几多?”
“当然,这个‘估算’,只能是‘大致’您同靶船,毕竟只是‘擦身而过’,做准确的统计,是不可能的。”
“另外,您‘能听见演习时的炮声’嗯,若您是个有心人哦,您当然是个有心人!我的意思是,您便可以默记,是次演习,相关炮台,一共发射了多少颗炮弹?”
“靶船中弹的数目,除以发射的炮弹的总数目,不就是……中弹率了吗?”
米罗大拇指一翘,大声喝彩,“二位高见!正是如此!”
发表“高见”的,只是孤拔一人,但是,孤拔是经萨冈“授权”的;另外,米罗敏锐的感觉到,萨冈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此,很见机的将“二位”一并捧了一把。
“这个中弹率我所‘见闻’之中弹率,”米罗一边儿摇晃着右手的食指,一边儿口沫横飞的说道,“高的惊人!高的惊人!”
顿一顿,“甚至就我个人的看法,这个中弹率,只可能出于唯一一种情形:目标距火炮的距离,已事先经过了精确的测定,射击诸元什么的,皆已事先设定好了只有这样,才有取得如此之高的命中率的可能性!”
“目标是移动的”孤拔皱眉,“‘目标距火炮的距离,事先经过精确测定,事先设定好射击诸元’怎么可能呢?”
“是不可能!”米罗说道,“可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顿一顿,“我不晓得中国人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可是,匪夷所思的他们就是做到了!”
萨冈、孤拔都想:也许,并没有那么“匪夷所思”?而“合理的解释”,也还是能够找到的?
那就是
你夸大了事实,夸大了靶船的中弹率。
米罗并不晓得两位大人在想什么,继续眉飞色舞的说道:
“还有,上校阁下,您方才的话,很有道理我的估算,确实只能是‘大致’!实际上,靶船身上,一定还有我看不到的弹着点!所以,我的估算,其实是一个最保守的估算靶船的中弹率,很可能比我估算的,还要高!”
嘿,越说越离谱了呀!
*
第七十九章 奇峰突起
米罗被带了出去到另一间舱室中,“绘图”,“标志详细水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紧接着,朱尔“福州领事馆来人”进来了。
年轻的书记员摘下帽子,给两位大人鞠了个躬。
萨冈、孤拔都是一愣: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怎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不拾掇一下?
孤拔当然已经见过了朱尔,不过,进舰长室之前,朱尔一直戴着帽子。
定睛细看,原来是“天然卷”,想“拾掇”也“拾掇”不来的。
萨冈略道了两句辛苦,便进入了正题要询之于朱尔的第一个问题是:米罗其人、以及其提供的情报,到底可靠不可靠?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萨冈直接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米罗收了中国人的钱,刻意夸大‘闽江防’的实力,企图吓退我军,‘不战而屈人之兵’?”
微微一顿,“照中国人的说法,就是什么……‘空城计’?”
朱尔大大一怔,滞了一滞,然后微微苦笑着说道:
“将军阁下,若说米罗为了替自己的情报卖个好价钱,或有意、或无意的夸大了中国人的军力我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若说他是过来……呃,做‘双面谍’的,我想,可能性很小。”
萨冈:“为什么?”
朱尔:“因为是我们找的米罗,不是米罗找的我们。”
顿一顿,“而且,他当时就开出了一万五千两白银或十万金法郎的价钱,并强调,这只是情报的价钱,不是引水的价钱;我说,我只是一个书记员,报酬的事情,你必须直接跟舰队的司令官商量由他决定,你的报价,是否合理?”
再一顿,“然后,他就跟着我来到了妈祖岛您看,似乎,这里头不应该有中国人的什么事儿。”
萨冈沉吟了一下,“你们是怎么找的这个人的?”
“闽海关的引水员,有华有洋,”朱尔说道,“其中的洋员,拢共九人三个英国人,两个美国人,一个巴伐利亚人,一个荷兰人,一个比利时人,一个意大利人。”
顿一顿,“我们当然不能去找英国人或美国人,而法、普已经宣战,巴伐利亚人也很不可靠只能在荷兰人、比利时人、意大利人中三择一了。”
再一顿,“比利时人是个好好先生,一向谨小慎微,绝不可能接这种杀头的生意,不必去打搅他了;荷兰人呢,老婆也跟着他呆在中国,拖家带口的,肯冒这种风险的可能性也很小;只有意大利人素来以胆大著名,又是孤身一人,因此,便成为我们的不二之选了。”
萨冈心里说:你想的到的,中国人未必就想不到如果中国人有心摆“空城计”,未必不会将相关工作做到你们的前头去吧?
当然,这个想法,不会说了出来。
“当然,”朱尔继续说道,“熟悉闽江水文的,不止于引水员沿岸的船工、渔民,对于闽江水文,也是熟悉的。”
顿一顿,“可是,您二位都是专家,都晓得的,大吨位船只对文水的要求,较之小吨位船只,有很大的不同船工、渔民并没有替大吨位船只引水的能力,就算其中有贪图钱财、干冒触犯政府禁令大险的,我们也不能用。”
说到这儿,耸一耸肩,摊一摊手,“所以,只能是这个米罗了。”
“嗯,”萨冈带一点讥诮的口吻说道,“独家生意啊。”
“呃……是的。”朱尔说道,“我想,米罗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才开出来十万金法郎的高价。”
米罗“明白这一点”,不过“吊起来买”,俺们不过多出点儿血就是了,关系并不太大;可是,若中国人也“明白这一点”那出入可就大了呀!
“至于他提供的情报是否可靠”
朱尔踌躇了一下,说道,“水文资料方面,如果有同事实严重不符之处,我是看的出来的;军事情报方面至少,‘闽江防’隔三差五封锁航道实弹演习这一层,他没有说错确实如此。”
萨冈心想:你说了等于没说闽江航道狭窄,水文复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符之处”到了“严重”的程度,你才能“看的出来”,管个屁用啊?
至于“‘闽江防’隔三差五封锁航道实弹演习”长居福州、频繁进出闽江的,哪个不晓得“这一层”?我问的是米罗说的“中弹率”!
当然了,这一层,你个嘴上没毛的小家伙,也不可能说出个之所以然来。
“如果,”萨冈慢吞吞的说道,“福州领事馆内,有熟悉闽江水文的人,就好了!咱们现在,也不必受这个米罗的挟制了!”
顿一顿,“还有,福州领事馆内,没有武官的设置唉,也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情啊!”
朱尔面色微变这几句话,真是不中听了!
萨冈的话,其实是在批评福州领事馆的工作不到位。
福州是中国五个最早开埠的商港之一,一八四二年,中英签订《南京条约》,规定“五口通商”,其中即有福州一“口”;两年后,即一八四四年,中法签订《黄埔条约》,规定法国在中国享有与英国同等之权力,其后,法国就在福州设置了领事馆,迄今,已经二十几年了。
喂,二十几年了哎,你们还没把闽江的水文搞清楚,事到临头,还得去求一个意大利佬,像话吗?
瞧人家上海领事馆,连貌似根本不相干的“苏窦山”、“大洋山”、“小洋山”、“络花山”、“花鸟山”……等等的地理、水文,都搞清楚了!
不然的话,本司令官“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的天才战略,可就少了一个最重要的着力点了!
同为九年义务教育……啊不,同为法兰西帝国的外交官员,人家上海领事馆的工作,咋就那么到位涅?
至于“武官”云云,是说,若福州领事馆有“武官”的设置,不但米某的“军事情报”的可靠性,可以准确判断,甚至,不必劳驾米某,这个“军事情报”,自个儿就可以去打探来了呀!
而所谓“很令人遗憾”,攻讦的,已不止于福州领事馆,而是上升到整个外交部了是否设置武官,不是领事馆乃至公使馆可以自专的,那是外交部的事儿。
朱尔心中暗骂:老子级别虽低,却不归你管再者说了,老子现在干的,可不是分内的活儿!白打工也就罢了,还要受你的奚落?
轻轻一声冷笑,“福州领事馆,就那么几个人,外交、通商、教务……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还得熟悉水文?而且,我瞧将军阁下的意思,仅仅‘熟悉’,大约还是不够的还得会‘引水’,才真正算是中式,对吧?”
微微一顿,“军方对我们外交人员的要求,还真是不低呀!”
萨冈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书记员,居然敢夹枪带棒的顶撞自己这个大舰队司令,一张脸,顿时微微的涨红了。
“还有‘武官’什么的”
朱尔继续他的“夹枪带棒”,“嘿嘿!连驻华的公使,都是‘署理’的,福州这样一个小地方,您还想设什么‘武官’?法兰西帝国外交上的预算,分给中国这一块儿的,拢共就都那么一丁点儿,其中的大部分,还摆在了上海、广州,至于福州哼!”
咦,这个小伙子好大的怨念呀!
朱尔的话,还没有说完,“跟您说句实在话吧,目下的工作,我们其实是不晓得该怎么做的法、中已经宣战,照理说,外交人员都该‘下旗归国’的,现在的这个局面,不尴不尬,不明不白,从来没试过呀!”
舔了下嘴唇,“我们可是对中国人有过承诺的教务以外,绝不做任何‘与身份不符’之事,今天晚上我到妈祖岛来,如果叫中国人知道了,还不晓得咋处置我呢?说不定,我的脑袋,也得像米罗说的那样,挂到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前的旗杆上!”
萨冈、孤拔都很尴尬,萨冈的火儿,也发不出来了。
朱尔的话,虽不中听,但是,说的却都是事实:
第一,法国在中国的投入,以上海为大头,其次广州,此两地之投入,甚至超过了首都北京;而福州,根本就排不上号。因此,拿福州领事馆和上海领事馆做对比,是不公平的;对福州领事馆的批评,也是不得体的。
第二,福州领事馆和朱尔目下做的,确实不是他们分内的工作,并且,还承担了相当大的风险。
当然,这个风险,不至于像朱尔自嘲的那样,“脑袋挂到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前的旗杆上”如果事情败露,最大的可能性,是福州领事馆乃至所有在中国的法国外交人员被驱逐出境。
当然,这样一来,法兰西帝国的颜面,也难看的很了。
孤拔再次出来打圆场了,“军方一向尊重并赞赏外交部门的工作”微微一顿,看向萨冈,“萨冈将军尤其如此。”
“是的,”萨冈也不得不说些好话了,“我一向认为,驻华的外交人员包括福州领事馆的工作,卓有成效。”
默然片刻,朱尔俯一俯身,“谢谢。”
好吧,这一篇儿,就算翻过去了。
直起身子,朱尔想起来什么似的,“哦,还有一件事有一个人,跑到领事馆来,说,如果我军进攻马尾,他有法子,保证川石岛、熨斗岛以及金牌、长门守军,不对我军做实质性的阻击。”
什么?!
*
第八十章 关门打番狗,瓮中捉洋鳖!
萨冈、孤拔,都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齐声:“什么?!”
“呃,这个人,姓李,是个商人,”朱尔说道,“他说,他有一个朋友,是轩军即中国国防军的高级将领;而川石、熨斗、金牌、长门炮台”
顿一顿,“川石岛、熨斗岛是一个战区,金牌、长门江口是另一个战区,各有一位正职的守将,而这两位守将,都是这位高级将领的旧部,这位高级将领,可以发挥影响力,使川、熨、金、长炮台,在我军通过的时候,只做象征性的阻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萨冈、孤拔对视一眼,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朱尔也晓得自己的话出奇,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说道:
“当然,彼此默契,我军也不可以对川、熨、金、长炮台做实质性的攻击。”
孤拔搓了搓手,“朱尔先生,无意冒犯不过,这件事情,听起来,很有些……匪夷所思啊!”
“呃……是的!”朱尔说道,“上校先生,您说的对乍闻之下,确实匪夷所思。”
正要进一步解释,萨冈开口了,“这位高级将领是哪一位啊?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了钱?还是别的什么?”
朱尔:“李复圆哦,这个姓李的商人,名字叫做‘复圆’说,为免走漏风声,他暂时不能够透露这位高级将领的姓名,至于这位高级将领为什么肯做这样的事情,原因呢,十分复杂”
顿一顿,开始掰手指头:
“第一,这位高级将领有重大的把柄在李复圆的手上。”
“第二,这位高级将领同李复圆‘合资’做国债生意,李的资本,是真金白银,而这位高级将领所出之‘资本’,是相关的军事情报他们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三,这位高级将领对轩军的人事安排,有着重大的不满。”
我操,信息量好大呀!
孤拔看了一眼萨冈,萨冈微微颔首,意思是:你“主审”,我“拾遗补缺”。
“国债生意?”孤拔问道,“什么国债生意?”
“中国和法国的国债生意。”
孤拔略一沉吟,“我明白了法、中开战,法胜,法国国债上涨、中国国债下跌;中胜,中国国债上涨,法国国债下跌”
顿一顿,“而买卖国债,最关键在于信息要准、要快!因此,这位高级将领的军事情报便可以发挥重大作用是这样吗?”
“是的您的分析非常正确,上校阁下!”
萨冈“拾遗补缺”:“出卖军事情报,当然是重大的犯罪,李……呃,李复圆说的‘重大的把柄’,指的就是这个吗?”
“不是这个,”朱尔摇了摇头,“所谓‘把柄’,另有其事。”
顿一顿,“我们也问过李复圆的,他不肯说他说,为了保护相关人士的**,恕他暂时不能奉告。”
萨冈皱了皱眉,不说话了。
孤拔:“‘对轩军的人事安排,有着重大的不满’到底有什么不满呢?这一层,李复圆说了吗?”
“说了!”朱尔说道,“李复圆说,这位高级将领认为,对法战争陆路最高指挥官的位子,本来应该由他来坐的可是,他的愿望落空了。”
顿一顿,“非但如此这个职位,还落到了他最厌恶的一个同事、也是他最大的一个竞争对手的手里。”
孤拔、萨冈的目光,同时微微一跳。
“就是说,”孤拔缓缓说道,“这位高级将领,其实并不希望中国打赢这场战争?”
“是的!”
好家伙!
“这位高级将领,”孤拔沉吟说道,“似乎有一定的……做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的动机”
顿一顿,“不过,李复圆呢?这件事情,他才是真正的主导者吧?他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国债买卖吗?他还另行向我们索要多少报酬呢?”
朱尔摇了摇头,“不,他什么报酬也不要。”
啊?
孤拔、萨冈都大感意外。
“李复圆这个人,”朱尔说道,“既不是我们找的他,也不是他找的我们这条线,是博罗内公使回国前交代过来的。”
哦?
“前不久,”朱尔说道,“发生在北京‘南堂’的那件教案就是阿历桑德罗神父被杀、庄汤尼神父自杀的那件教案二位都是晓得的,是吧?”
萨冈、孤拔都点了点头当然晓得啦,你们驻华公使馆的博公使,不就是因为这件案子,打铺盖儿卷儿回国的嘛!
“我们确信,”朱尔说道,“这件教案的幕后主使者,是中国政府内部一位地位很高、势力很大的人士,虽然我们不晓得该人士的名字和具体的职位,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是辅政王的死敌”
微微一顿,“辅政王未必视他为死敌,但他一定视辅政王为死敌。”
哦?
“其所做的一切,”朱尔面色郑重,“都是为了使中国在这场战争中遭受失败如是,辅政王的地位、威信,便会大大动摇,便有了将辅政王赶下台的可能性。”
介么刺激?
萨冈、孤拔心里都在想:对于教案幕后主使者的身份、动机,朱尔如此言之凿凿,则驻华公使馆与其定已多有某种形式的联系、甚至合作看来,传言不虚,这件耸人听闻的教案里,真的有俺们法兰西帝国的影子啊!
“李复圆”朱尔继续说道,“就是为这位‘地位很高、势力很大’的人士服务的”
原来如此。
“哦,”朱尔补充,“我们称这位‘地位很高、势力很大’的人士做‘艾翁’。”
沉吟半响,孤拔、萨冈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孤拔说道:
“即便这个李复圆说的都是真的可是,轩军的这位高级将领,真的对他的旧部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吗?”
顿一顿,“不战而好吧,不算‘不战’,双方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可是,就‘战况’而言,‘怯战’二字,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战后追究责任,一样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顿一顿,“这两位守将,收了多大的好处,才肯承担这样的责任呢?还有,这个好处,谁来给呀?”
再一顿,“或者说,战后,他们有多大的把握,可以免于政府的追责呢?”
“多大的好处,我不晓得,”朱尔微微摇头,“反正,这个好处,不用我们来给。”
有这样的好事儿?
“至于责任”朱尔继续说道,“李复圆说,这两位守将,不会负上任何的责任。”
孤拔、萨冈再次大为意外了。
“哦?”萨冈眉毛一挑,“他们的这位老上级,势力竟如此之大?可是,若真是这样的话,又怎么会叫竞争对手抢去了心仪的职位呢?”
“不,这两位守将的‘怯战’,不是靠这位高级将领免责,而是”
顿一顿,朱尔说道,“是这样子的李复圆说,这两位守将,向‘上头’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而这个计划,十有**,会被批准。”
萨冈:“计划?什么计划?这和责任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将军阁下李复圆说,这两位守将提出,将法国舰队放过‘五虎口’即川石岛、熨斗岛所夹之航道,以及金牌、长门江口;然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这两个中国成语不大好听,不过,计划中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
萨冈、孤拔心头一震。
过了片刻,萨冈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顿一顿,“其实就是‘诱敌深入’指望着我军打不通闽安江峡,被迫掉头返航,到时候金牌、长门炮台再出力阻击?”
“正是如此!”
孤拔也点了点头,“嗯,如此一来,我军一支庞大的舰队,便被困死在闽安江峡至金牌、长门江口这一段狭窄的江段中了。”
“不错!”
嘿,这个事儿,可是愈来愈吊诡了呀!
*
第八十一章 法国人的腹黑,中国人的野望
“李复圆说,”朱尔说道,“这两位守将,向他强调,若法国人打不破‘铜链’、‘铁索’炮台群的阻击也即打不通闽安江峡,被迫返航,那么,金牌、长门、川石、熨斗炮台群,将全力阻击,不会有任何的手下留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萨冈眉毛微微一挑,“嗯?”
“若我军打破了‘铜链’、‘铁索’炮台群的阻击,”朱尔继续说道,“通过了闽安江峡,那么,返程的时候,金牌、长门、川石、熨斗炮台群,就不会全力阻击只会使五、六分的气力。”
顿一顿,“当然,我军也只能使五、六分的气力总之,彼此默契,要叫这个战况,看上去虽然显得比较激烈,但是,双方皆无实质性的损失。”
孤拔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两位守将的用意了
“若我军打不破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而金牌、长门江口和‘五虎口’两处,却叫我军打破了,那么”
“一来,闽安江峡胜而金、长、川、熨败,对比鲜明;二来,‘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本是他们两个提出的,却功亏一篑在他们两个的手上,这个责任,就是双重的,如此一来,战后究责,这个军事法庭,就非上不可了。”
“所以,若我军打不通闽安江峡而被迫返航,金、长、川、熨必出全力以狙击。”
“嗯,”萨冈也点了点头,“若我军打破了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那么,‘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便已事实上失败了,而失败的责任,全在‘铜链’、‘铁索’炮台群,完全不关金、长、川、熨的事情”
顿一顿,“而我军回航之时,既然之前‘铜链’、‘铁索’拦不住我军,那么,金、长、川、熨拦不住我军,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则我军破口而去,这两位守将的责任,就很有限了。”
再一顿,“所以,若我军能够打通闽安江峡,返航的时候,金、长、川、熨做做样子就好了。”
孤拔、萨冈的分析,都很到位,朱尔也不由佩服,说道,“两位大人睿见!正是如此!”
“这个计划什么‘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之提出,”萨冈说道,“有其特殊的动机;可是,这个动机,在所谓‘上头’那里,是不存在的,那么,这两位守将,凭什么为什么敢确定,他们的上级,‘十有**’,会予以批准呢?”
顿一顿,“闽江口至马尾,本有三道防线第一道:川石岛、熨斗岛;第二道:金牌、长门江口;第三道:闽安江峡”
再一顿,“现在,自行将第一道、第二道防线撤去,只依靠第三道防线这,风险也太大了吧?”
“我想,”朱尔说道,“对于风险的判断,中国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或许,中国人自己并不觉得有多大的风险呢?”
说到这儿,“嘿嘿”一笑,耸一耸肩,摊一摊手:
“我是说,事实上,我们是否既不该、也不必要求,中国的将军同法国的将军,有同样的判断能力呢?”
这几句话说的很中听,萨冈立即露出了笑意。
小伙子虽然有点儿……呃,小个性,不过,到底还是懂事儿滴!
孤拔接口说道,“就是说,中国人不但有这样的自信心只依靠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就可以将我军拦住;而且,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野望”
微微一顿,“闽江一役,要全歼法兰西帝国的‘北京东京’舰队!‘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嘛!”
萨冈不由放声大笑。
孤拔自己也笑了起来。
两位大人都笑,“有小个性”而“懂事儿”的朱尔,自然也要陪着笑一笑的。
于是,“窝尔达”号的舰长室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笑声歇落,萨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若我军‘将计就计’的话,引水,到底还是一个问题而且,不是个小问题呀。”
顿一顿,看向朱尔,微笑说道,“哦,我这么说,并没有埋怨外交部门的意思啊!”
朱尔:“当然!当然!”
顿一顿,慢吞吞的说道,“将军阁下,我个人以为,其实,引水问题的解决,还是要着落在这个米罗的身上的。”
“如何‘着落’呢?”萨冈微微摇了摇头,“人家只肯出售情报,不肯行险引水啊!”
朱尔“格格”一笑,“说句冒犯的话将军阁下、上校阁下,两位大人,都未免太过实诚些了!”
嗯?什么意思?
“照我看,”朱尔露出一丝狞笑,“待米罗完成了绘图和标注详细水文的工作之后,不要放他走将他扣了下来!进军闽江之时,将他摆到首舰的舰桥上,看一看,到时候,他到底替不替我军引水?”
啊?
萨冈、孤拔一起愕然。
但是,两个人的脑子都转的很快
哎,你别说,这一手,损是损了点儿,可是
真正是妙招啊!
米罗既然同俺们“同在一条船上”,为求活命彼时,俺们只是不许他离开舰桥而已,真正威胁他的生命安全的,是中国人的炮火!自然就得全心全意的盼着俺们打赢这一仗,就算俺们不强逼,他也要主动替俺们“引水”的而且,要多尽心,就多尽心!
退一万步,即便米某真的是个“双面谍”,甚至,是中国人的“单面谍”,提供的水文资料,不尽不实,到时候,也得自动修正过来,不然的话,俺们若触礁沉没了,他也得一并喂鱼啊!
当然,俺们介么做,说的好听点儿,叫做“强买强卖”,说的不好听,就是“背信弃义”了。
不过不怕!
米罗若安然撑过马尾一役,全须全尾的回到意大利,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不能到处去宣扬法国人“强买强卖”、“背信弃义”,因为,他干的,本来就是违法的事儿既违反中国的法律,也违反万国公法。
顶多,到时候再多给他几万金法郎的酬金就是了。
如果他的运气不好,不幸殁于炮火嘿嘿,非但死人不会说话,俺们那十几万金法郎的酬金,也都省下来喽!
哎,朱尔这个个小伙子,别看年纪轻轻的,还真是……挺腹黑的呢!
至此,萨冈、孤拔才算明白:为什么福州领事馆会派朱尔负责同舰队的联络?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级别低,不引人瞩目,还因为这桩差使,风险很大,必得胆大、心细,方能干得好呢。
嗯,是个人才!
*
第八十二章 将计就计!打!
萨冈、孤拔的性格,都属持重一路,虽然兴奋,但朱尔辞出之后,二人还是对整件事情,由头到尾的做了一次复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首先,萨、孤都认为,米罗对“闽江防”的军力的描述,一定有夸大的成分,尤其是那个实弹演习的靶船的中弹率对移动的目标的炮击,怎么可能有如斯之高的命中率?
这样高的命中率,意大利人固然瞠乎其后,俺们法兰西帝国的海岸炮兵也是做不到的,甚至,英国人同样做不到
嘿,难道说,中国人的炮术,经已天下第一了?
甚至……一骑绝尘了?全世界都给他们远远的甩在身后了?
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至于米罗为什么要夸大“闽江防”的军力,原因很好理解夸大了中国人的实力,他的情报,才弥足珍贵,俺们才不能同他讨价还价嘛!
另外,他同靶船,到底只是“擦身而过”,对于靶船的弹着点,只能做个大概齐的统计,误差必然很大。
还有,他号称自己是个“有心人”,每一次,都将演习的炮击声“由头至尾”的记了下来,这个话,也不能信个十足他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将炮击声“由头至尾”的记下来呢?难道,那个时候,他就有了日后出卖情报的打算吗?
也太深谋远虑了吧?
如果他漏记了,那么,漏记的愈多,分母就愈小,这个“中弹率”或“命中率”,不就愈高吗?
其次,并不能保证那个李复圆说的话,都是百分百真实的。
李复圆是为那位中国政府内部“地位很高、势力很大”的人士哦,叫“艾翁”的服务的,以及,这位“艾翁”视辅政王为死敌,这两点,应该都无疑义;可是,“艾翁”却不是为俺们法国人服务的,俺们法国人,只不过是他拿来打击辅政王的一件工具俺们同“艾翁”,仅仅是一个相互利用的关系,连“盟友”都算不上的。
俺们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天底下有这样子奇怪的“盟友”吗?
这种“盟友”,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根本不会真正考虑“盟友”的利益。
譬如北京“南堂”教案,事先,双方应该是有约定或至少默契的,然而,“艾翁”方面之行事,大大超出了约定和默契的范畴,弄来弄去,弄的法国政府在国际上非常被动,连署理公使都在中国待不下去了。
俺们不等于是被这个“艾翁”摆上台了吗?
这一回,难保他们不会故技重施啊!
不过嘛
萨冈、孤拔一致认为:风险有限。
不论这个“艾翁”打的什么主意,甚至,退一万步,什么“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其实是一条“计中计”
那个李复圆,对于那位轩军高级将领,根本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样大的影响力;而这位高级将领的两位旧部川石、熨斗、金牌、长门的两位守将,对于李复圆,也只是虚与委蛇,他们提出的“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并不是为“放水”给法国人,其真正目的,就是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
也不怕!正可以“将计就计”啊!
萨冈、孤拔反复推演:
第一关:川石、熨斗。
假打也好,真打也罢,一经接触,就有分晓,如果对方“变脸”,立即退出接触、再做道理便好,己方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损失。
第二关:金牌、长门。
对方如果在此“变脸”,己方前有金牌、长门江口,后有“五虎口”,形势比较被动,但是,若说这样一来,就可以将“北京东京”舰队困在金牌、长门江口和“五虎口”之间,前不得、后不得,又未免太想当然了。
这里,毕竟是入海口地带,水面广阔,四通八达,除了“五虎口”的川石水道、熨斗水道外,还有闽江口北端的乌猪水道、闽江口南端的壶江水道,川石水道、熨斗水道当然是主航道,但是,乌猪水道、壶江水道,大潮的时候,也未必就一定不能走的。
更重要的是,对于“北京东京”舰队来说,入“五虎口”难,出“五虎口”,相对就容易许多了。
原因有二:
第一,川石、熨斗炮台,主要的任务,是对海防御出“五虎口”的时候,主责对海防御的炮位,其中海拔高度较低的,无法对川石水道、熨斗水道发挥作用炮身虽然可以自如转动,但为山体所遮,完全没有射界啊!
第二,“五虎口”虽狭,但川石水道、熨斗水道都不算长,鼓轮扬帆,咬一咬牙,也就冲过去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即便中国人真有米罗吹嘘的那种炮术,也不可能覆灭这样大的一支舰队。
所以,盘算来盘算去,真正的挑战,还就是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
本来前文说过,据抵近侦查,川石、熨斗主、副炮台,布局严整,构筑坚实,未可小觑;而川、熨还不是最难打的,这样的、以及更难过的关,拢共三道,一一破关,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打鼓的。
可是,若这样的关,只剩下闽安江峡一道了难道,还打它不破?
焉有是理?
俺们可是世界第二强的法兰西帝国海军!对方呢?老旧帝国!俺们的手下败将!而且,败的那是一塌涂地啊!
距“亚罗号战争”才几年?中国人不过买了几门先进些的大炮,就“脱胎换骨”了?
焉有是理?
哼!
所以,下定决心了打!
不过,孤拔建议,慎重起见,开打之前,还是应将相关计划,给巴黎做个汇报,请求批准之前的作战计划,已经上报巴黎,并得到了批准,可是,其中并没有攻打马尾一节,因此,这属于“变更作战计划”,先给“上头”通个气儿,会好一些。
言下之意:即便战况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将军阁下您的责任,也要小的多嘛。
另外,也要向巴黎强调攻打马尾的重大意义巴黎那帮子老爷,只晓得上海、北京、广州,恐怕连“马尾”在哪里,都未必晓得呢!
目下,朱尔在这里,咱们同巴黎的联系也算方便相关计划,叫福州领事馆“转递”就好了。
等候回复的这段时间,咱们刚好拿来制定作战计划,做相关的战前准备。
萨冈想了一想
嗯,也是啊。
好罢,给巴黎发电报!
四天之后,巴黎的回电到了考虑到妈祖岛同马尾以及福州的距离,相关人等包括“巴黎那帮子老爷”的效率,可谓神速了。
密电译了出来,萨冈、孤拔看了,不由大出意料。
*
第八十三章 北上!北上!
电文一共两份,一份是海军及殖民地部的,由部长黎峨将军签发,这是“公文”;另一份,则是黎峨将军以个人名义写给萨冈的,算是“私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公文”大致内容如下:
第一,“北京东京”舰队原先呈递的作战计划以杭州湾外海群岛为锚地,截断中国南北航路,逼迫中国新生的舰队与我进行舰队决战,一举歼灭之,彻底掌控中国沿海的制海权,指导思想正确,亦切实可行,目下,看不出有任何变更的必要。
“公文”强调,欲“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行动之重点,尤应放在封锁中国的“漕运”上“漕运”,乃中国真正之“血管”,一旦“扎紧了”,中国的北方包括京畿地区在内,立即就得“缺氧”。
第二,福州虽为“五口”之一,地位重要,但是,“北京东京”舰队配属的陆战兵力,十分薄弱,并没有攻取福州城的可能性;甚至,因为相关航道通行能力的限制,“北京东京”舰队直接进攻福州城区,都是很难做到的我军兵锋虽锐,却也只能及马尾而止。
马尾的重要性,主要在于造船厂和“船政舰队”,其中,“船政舰队”规模甚小,即便全军覆没,也不会对中国海军的整体实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而造船厂,重要性当然在“船政舰队”之上,可是,我们也很难指望,只失去了一间造船厂,中国政府就会方寸大乱,甚至……举起白旗?
另外,我们也无法确定,单靠舰炮的轰击,是否便可以彻底摧毁造船厂?
鹿儿岛事件中,英国人以为已经摧毁了萨摩藩的“集成馆”,然而,战后不久,萨摩藩便完全恢复了战前的生产能力。
事实证明,对于小面积的单体建筑,舰炮有着很好的破坏效果,但是,欲摧毁大面积的建筑群,单靠舰炮轰击,就力有未逮了,如欲彻底夷平之,一定要登陆占领之,然后举火焚烧就像我们对待中国的“夏宫”那样。
可是,这又涉及到陆战兵力多寡的问题了。
第三,我军并不掌握闽江水文的第一手资料,将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的航行安全,完全寄托在一个被胁迫的外国人的身上,实在不能令人放心;同样不能令人放心的,是艾某、李某等人那个诡异的计划此计划之真实性,既无从探究,则所谓“将计就计”,其实不过盲人摸象。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知己”而不“知彼”,这样的仗,能不打,就不打。
第四,从纸面上看,闽江口至马尾的岸防力量,不容小觑,虽然,我们也认为,中**人的技战术,不能同法兰西帝国光荣的勇士们相提并论,可是,还是得郑重提醒你们:不要轻敌!
“亚罗号”战争之时,中**人的技战术,不可能比目下更好;武器装备,更加远逊于目下,可是,我们和英国人第二次进攻大沽口,在遭受了相当的损失、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之后,还是未能破口而入。
目下,闽江口至马尾的岸防,武器装备方面,已同我军处在一个水平线上;而闽江水文之复杂、地势之险要,又远过于大沽口,因此,除非目标具备特别重要的战略价值,而我军也在各方面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否则,我们认为,没有择其为作战对象的必要性、迫切性。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北京东京”舰队不必变更既定的作战计划。
就是说,你们攻打马尾的计划,俺们就不批准啦。
“公文”中的理由,都是可以摆到台面上的,语气方面,也张弛有度,从容不迫;“私信”里的话,可就并不都是可以摆到台面上的了,语气方面,也严重的多,甚至显示出了某种程度的惶急黎峨并没有足够的把握,万里之外的萨冈,可以听命、听劝,放弃对马尾的攻击。
将在外,君命犹有所不受,何况,虽然,论行政职务,自己这个海军及殖民地部长,为萨冈之上级,可是,论军衔,却和萨冈同为海军中将呢。
“私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法、普已经宣战,法兰西帝国对外矛盾的焦点,已经不是中国,而是普鲁士了,短短数天之内,“避免两线作战”、“亚洲战场转攻为守”的论调已经甚嚣尘上。
作为海军及殖民地部长,自己当然坚持,投入亚洲战场之兵力,陆军数量有限,海军欧洲战场本就用不到海军,因此,亚洲战场执行既定的作战计划,对欧洲战场的投入,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国务部长兼财政部长福尔德也委婉表示,帝国的财政,可以支持两线作战。
可是,自己得到的支持是很脆弱的,如果战事不顺欧洲战场也好、亚洲战场也罢,任何一个战场的战事出现波折,都可能使皇帝陛下做出“亚洲战场转攻为守”的决定。
欧洲战场战事不顺,陆军理所当然的会将锅扣到亚洲战场的头上,说什么两线作战分薄了帝国的力量;亚洲战场战事不顺,相关议者,更会极自然的得出“两线作战力有不逮”的结论。
据我冷眼旁观,对普鲁士宣战之后,陆军的动员,相当的仓促、混乱,根本不像他们自己吹嘘的那样,已经做了什么“万全之备”,对普的战事,不可能是一边倒的胜利虽然,我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法兰西帝国,可是,其中的波折特别是在战争初期只怕在所难免。
因此,我们要随时做好陆军将黑锅往亚洲战场头上扣的准备啊!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做到两点:
第一,不能有任何重大的闪失不然,不等陆军的黑锅扣过来,我们就得“转攻为守”了。
第二,必须尽快取得“实质性”甚至“决定性”的战果这样,当陆军的黑锅扣过来的时候,皇帝陛下就无法下定将大好局面拱手葬送给中国人的决心了。
进攻马尾,即便一切顺遂,所获也是有限的中国人绝不可能因为马尾之败就竖起降旗,甚至都未必能将他的主力舰队从威海卫逼出来;咱们还是得按照原计划,到杭州湾的外海,去“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
就是说,马尾之役,即便取胜,也不能被视为“实质性”或“决定性”的战果因为,它不会对战局产生“实质性”或“决定性”的影响。
如果法、普没有宣战,帝国对外的主要矛盾,还是集中于中国的话,马尾一役的胜利,当然可以大肆渲染,可是,目下,法、普已经宣战了呀!马尾一役的胜利,就唬不了人了!就无足轻重了!
这个道理,你的明白?
如果马尾一役,我军竟不慎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损失,甚至,根本就打不破它的“铜链”、“铁索”啥的,铩羽而归,那么,整个亚洲战场,都只好“转攻为守”了。
你的明白?!
所以
第一,不要去打马尾!
第二,不要在妈祖岛一带逡巡了,赶紧北上!去“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
即便一时半会儿的,中国的主力舰队,还是不肯露头,我们也可以宣称,“已经将中国的命脉握在手中了”这就是“实质性”或“决定性”的战果!
你的明白?!
一盆冷水由头浇到脚,萨冈、孤拔,不由面面相觑了。
咋办?
是不管不顾,按照自己的计划,照打马尾不误;还是遵照上级的指示,“赶紧北上!去‘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
可是,我之所以“在妈祖岛一带逡巡”,首先还不是为了刷战功,而是为了等我的舰队的“第二批次”,闲着实在没事儿了,才想拿马尾来刷刷战功的,不然,国内那帮子混蛋,还不攻讦我“怯敌避战”什么的?
现在,“第二批次”还不晓得在哪儿,我就急吼吼的去找中国主力舰队决战如是,我还要那个“第二批次”做什么?
何去何从?
*
第八十四章 谢天谢地啊!
黎峨还在“私信”中介绍了北圻的战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据阿尔诺、莫雷尔等报告,我军的计划,是首先攻克山西,而北宁同山西成犄角之势,同时,也从东北方向威胁升龙,我军进攻山西之时,北宁敌军可以袭扰我军后路的方式,支援山西;或者,偷袭升龙,“围魏救赵”。
因此,在正式进攻山西之前,我军主动渡过红河和新河,攻击北宁敌军,以消除进攻山西之时的“后顾之忧”。
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我军给予了北宁敌军以重大杀伤,完成了战役目的,现即将对山西发动正式的、大规模的进攻。
看到这里,孤拔失声说道,“胡说八道!这哪儿是什么消除‘后顾之忧’?阿尔诺、莫雷尔他们首先要攻克的,根本不是山西!是北宁!这必定是在北宁打了败仗,铩羽而归了!”
萨冈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不错!北圻的情形,‘上头’不晓得,咱们还不晓得?阿尔诺、莫雷尔两个,是欺负‘上头’不晓得北圻的具体情形,信口开河,讳败推过!”
“莫雷尔也就罢了;”孤拔说道,“阿尔诺居然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顿了一顿,摇了摇头,“可真是……没想到啊!”
萨冈轻轻的“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事实上,“上头”也并不都是那么好糊弄的。
黎峨说,他对“远东第一军”的这套说辞,是颇为怀疑的;可是,御前会议上,他非但不能对之提出任何质疑,还得主动替阿尔诺说好话,对其战略和战果表示赞赏。
原因呢,前头已经说过了欧洲战场也好、亚洲战场也罢,任何一个战场的战事出现波折,都可能使皇帝陛下做出“亚洲战场转攻为守”的决定。
亚洲战场陆路的锅,不是陆路一家来背的,而一定是陆路、海路两家一起来背的。
另一方面,阿尔诺、莫雷尔到底是陆军的人,而郎东元帅是陆军出身,勒伯夫将军是陆军部长,他们两个,虽然未必不同自己一样,看出这份报告颇有猫腻,可是,一来,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二来,目下,法、普尚未正式接战,还没到要甩锅给亚洲战场的时候,因此,我们三个相互附和着,总算将皇帝陛下的疑虑打消掉了。
还有,目下整个法国舆论的焦点,全在普鲁士身上,国会也好,新闻界也好,还没有多少人顾得上来计较北宁一役之胜败得失。
可是,如果“远东第一军”进攻山西,重蹈进攻北宁之覆辙,这个盖子,可就无论如何,再也不可能捂的住了!
到时候,可能发生两种情况
较坏的一种:舆论发酵,“果然不可以两线作战”,皇帝陛下做出“亚洲战场转攻为守”的决定。
较好的一种:皇帝陛下顶住了舆论的压力,亚洲战场保持进攻的态势,但是,陆军却要甩锅
哼,北圻战事的不顺,是因为陆军、海军各走一路,不能形成合力我军北圻“水陆并进”之“水”,若非仅仅几条武装商船、而是“北京东京舰队”的话,山西也好、北宁也罢,还不都是一鼓而下?
这个意思,阿尔诺、莫雷尔在报告中,已经隐隐约约的透露出来了有“克服困难、编组舰队”等语。
萨冈、孤拔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骂了一声:操!
黎峨说,如果“北京东京”舰队一直在妈祖岛一带“逡巡不进”,第一,会给人“无所事事”的印象;第二,福建距离北圻,在某些人的心理上,还不觉得太远
因此,若山西战事不顺,陆军提出“合力”的问题,就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了:“上头”改变战略,将“北京东京”舰队调回北圻,配合陆军,以求先在北圻“形成突破”,之后,再计其余。
所以,再说一遍:
北上!北上!
赶紧的!
*
看完了密电,萨冈、孤拔攻打马尾的决心,都开始动摇了。
由头到尾,再看一遍,愈发觉得,领导到底是领导,看问题,确实是……更加深入、更加全面呀!
尤其是那个截断中国的“漕运”的建议!
萨冈“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的计划,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具体实施起来,重点放在何处,他其实还没有深想若说有“重点”的话,也只是泛泛的“贸易”二字。
但认真想去,贸易品类纷繁而海面广阔,切断中国所有的南北海上贸易往来,几无可能,还是须择其要者,进行打击。
此其一。
其二,南北海上贸易的中断,对中国政府,当然有重大的影响,不过,这个影响的发酵,是需要时间的可能一个月,可能两个月,可能半年;谁也说不好,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够累积成中国政府无法承受的压力?
“漕运”就不同了!
萨冈和孤拔都理解“漕运”对中国的重大意义“漕运”是运粮的,民以食为天,确如黎峨之言,“漕运”为中国真正的“血管”,“漕运”一断,中国的北方,包括京畿地区在内,立时就得“缺氧”。
当然,不可能没有仓储粮,不过,数量一定是有限的;更重要的是,粮食不同其他商品,一经断供,即便还有些存货,也会造成巨大的心理恐慌,这个压力,中国政府是断断承受不了的而且,立竿见影!
因此,一发现“漕运”受到了影响,中国的主力舰队,再不情不愿,迫于朝廷的严令,也得挪出窝来,于我“舰队决战”了!
然后,我便可以一举歼灭之,彻底控制中国沿海的制海权了!
不世之功,就此建立!
这幅美好的前景,一想起来,心里头就痒痒的呀!
可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
“第二批次”在哪儿呢?
“第二批次”拢共十条作战舰只,占编制完整的“北京东京”舰队三分之一强,而目下,俺们手头上,是十八条作战舰只一目了然,这个“第二批次”,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呀!
有,“北京东京”舰队对中国的“新生舰队”,不论数量还是吨位,都占明显优势,“不世之功”,手到擒来;无,“不世之功”呃,把握还是有的,不过,就说不上“手到擒来”了。
上一次收到“第二批次”的消息,是说到了本地治里,要“略作休整”,方能继续航程。
前文有过介绍,本地治里是法国在印度剩下的唯一一块殖民地,地方虽然不大,不过,毕竟将近两百年的经营,底子还是不错的,船只的维修、补给条件较好,“第二批次”的意思是,之前的路,太难走了,俺们得在本地治里这儿喘口气儿。
本地治里位于印度东南沿海,由本地治里出发,一气驶过孟加拉湾,便可进入马六甲海峡了;出马六甲海峡,折而北上,西贡便在望了。
这段海途,虽然不算短,可是都这么些日子了!就算游水,也该游过来了!
这帮子吃白饭的,还在哪儿磨蹭呢?
*
又如此焦灼的“逡巡”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傍晚的时候,答案终于来了
福州领事馆传来消息:
“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已经到了西贡啦!
萨冈、孤拔不由高呼:赞美全能的主啊!
当然,“第二批次”到西贡是到西贡了,不过,并不能立即北上与“第一批次”汇合。
长程海途之后,船只要“刮底”清除船底、船身上的各种附着物,特别要仔细清理轮、桨上的附着物;另外,船只的各种机械,长程海途之后,也会出现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毛病,都要一一维修。
还有,官兵们也需要再“喘口气儿”。
不过,没关系!而且,还刚刚好!
因为,“截断中国的血管”不论这个“血管”是“漕运”还是别的什么,再“立竿见影”,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至少,得半个月的时间吧!
半个月的时间,手脚快些,够“第二批次”干完上述的那些活儿,并赶到杭州湾外海来了!
好了!马尾,闽江口,再见!
北上!
*
第八十五章 遂行决战!
几乎就在萨冈收到福州领事馆送来的“第二批次”到埠西贡的通报的同时甚至,还要更早一点儿关卓凡就收到了同样的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参谋部和军调处在西贡,是派驻有密探的当然,不是中国人;十条军舰迤逦入港,声势浩大,对任何一个西贡人,都算不上什么秘密,密探一眼看去,再同已有的情报略加对照,便晓得“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到了。
密电并非直接发往北京那样很容易露馅儿;而是南辕北辙密探的公开身份,是往来新加坡和越南的普通商人,配合其身份,相关情报,先发往新加坡,再由我方派驻新加坡的人员,转发北京。
前文有过介绍,西贡的电报线路,是从新加坡接过来的,西贡给福州发电报,一样要由新加坡接转,然后由香港循陆线进入中国电文流转的路径,同我方的密电,基本是一样的。
只不过,我方的密电多了道在新加坡收、译和再拍发的程序。
另外,福州和妈祖岛有一段距离,而福州领事馆给妈祖岛的“北京东京”舰队送信儿,还得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因此,通扯下来,关卓凡得到“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到埠西贡的消息,较之萨冈,还早了个把时辰左右。
展开电文,一眼扫过,关卓凡心里头“咯噔”一下,不由就吐了个字儿出来:“靠!”
幸好,没有人听见。
“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到埠西贡,并不稀奇英国人再帮忙,也不可能将这十条船打趴窝儿,人家终究是要到埠西贡的早一点儿、迟一点儿的事儿罢了。
问题是既然已经迟了介么多点儿,您就不能再多迟一点儿?
早不到、晚不到,这个点儿到了,十有**,要坏事儿的呀!
果然,第二天,“闽江防”的电报就到了
妈祖岛的敌舰队已解缆北上。
唉,惜乎,惜乎!
关卓凡是真盼着法国人来打马尾啊!
为了“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可以成功实施,他可谓机关算尽包括刻意不去干扰“北京东京”舰队同福州领事馆之间的勾连往来。
这个“勾连往来”,其实并没有法国人自己以为的那样隐秘。
另外,关卓凡还特别交代,若发觉法国人抵近侦查,川石、熨斗炮台发炮,“尽量”不要击中法军的舰艇要想法子给法国人留下一个我军“炮术甚差”的印象。
川石、熨斗炮台成功的做到了辅政王的要求。
萨冈、孤拔对米罗口中的“中弹率”深表怀疑,并一度下定了攻打马尾的决心,此为重要原因之一。
种种迹象表明,“北京东京”舰队已经在备战了眼瞅着就要入我彀中了!
可是,就在咬钩儿的前一瞬,大鱼一摆尾巴,游走了!
嘿!
功亏一篑呀!
扼腕呀!
不过,皇夫辅政王到底是皇夫辅政王,在心里头连“靠”了几声之后,也就冷静下来了。
反躬自省,关卓凡承认,自己这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计划,还是太乐观了些,或者说,这个计划的制定,本就存在着相当的侥幸心理试图“毕其功为一役”。
若法国人真的入彀,闽江一役,“北京东京”舰队即便未全军覆没,也会遭受重大损失,逃出“五虎口”的残兵败将,绝无气力同我主力舰队进行“舰队决战”,彼时,这支伤痕累累的舰队唯一能做的,就是撤回越南。
如是,海路,我主力舰队即可南下追击;陆路,顶住“远东第一军”对山西的进攻后,亦即可对升龙发动大规模的反攻。
如是,“海陆并进”的,就不是法国,而是中国了!
如是,就真可谓“毕其功为一役”了!
为此,即便付出“船政舰队”全军覆没的代价甚至,再饶上半个船厂也是值得的!
而事实上,付出这个代价的概率也并不算很高如果法国人打不破闽安江峡的“铜链”、“铁索”,船政舰队和船厂就不存在任何的危险。
计划的很周详可是,到底有些一厢情愿了。
对于法国人来说,船厂、“船政舰队”,固然香甜诱人,可是,通往美食的道路,却过于凶险了在敌我技术水平相若的情况下,强攻海岸炮兵,本就是舰队之大忌,何况,还不掌握第一手的水文资料?
原时空,法国人可以视闽江两岸炮台如无物,实在是因为双方技术水平相距太远;而本时空,再骄傲的法国将军,也不能不承认,中国的海岸炮兵,同己方的舰队,是处在同一个技术水平线上的至少,从纸面上看是这样。
在敌我技术水平相若的情况下,如无陆军的配合,单纯以舰队强攻海岸炮兵,很少有成功的例子。
譬如,甲午战争中,日军一度试图从海面进攻旅顺口,被守军轻松击退旅顺是从陆路被攻克的;威海卫,在陆路完全失守,残存的北洋舰队,被日军鱼雷艇反复夜袭,已奄奄一息的情况下,日军联合舰队的主力,还是攻不进刘公岛。
刘公岛是自己投降的彼时,外援完全断绝,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形下,孤悬海中、苦战多日的守岛军民的战斗意志,终于崩溃了。
本时空,经已发生的克里米亚战争,法英联军攻克俄塞瓦斯波托尔港,走的也是典型的陆军为主、海军为辅、相互配合的路子。
法军统兵的将领,如果足够理智的话,放弃船厂和“船政舰队”香饵的诱惑,应该是更加合理的选择。
哦,对了,这个萨冈,不就是因为在塞瓦斯波托尔港一役中,以以反对舰队强攻岸防而著名的吗?
当然了,塞瓦斯波托尔港一役,联军的海军,迫于陆军的压力,摆出了一个奇怪的阵势:所有舰只法英都有抵近港口,下锚,排成一线,近距离炮击。
结果,不出意外的,放弃了机动优势、拿海军当陆军用的的法英舰队,被俄国人的海岸炮兵,狠狠的削了一顿。
闽江的情形,大不同于塞瓦斯波托尔港,而萨冈也绝不会重蹈自己激烈反对过的放弃机动、以海为陆的覆辙,不过,对于海军在塞瓦斯波托尔港一役中的惨重损失,他应该留有极深刻的印象,对舰队单独对抗海岸炮兵可能的不利,应该会有相当的预期吧!
另外,关卓凡也承认,对于原时空马江一役惨败的怨念,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自己的决策,在内心深处,他非常渴望“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若能在马江大败法军,那真是快何如哉?
好了,说了介么多,只是想说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未成,不是小概率的事情,所以,不要再遗憾不已了,世上本没那么多“毕其功于一役”的便宜事,战争的胜利以及中国的崛起,并无捷径可走,该来的,还是要来
准备“舰队决战”吧!
当天,“关大营”的军事会议上,关卓凡以下,与会人员一致认为:
“舰队决战”之战机选择,绝不能摆到“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同其主力汇合之后在此之前,就必须遂行决战!
不然,敌舰队一合兵,军力上,我方就处于劣势了。
“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刚刚到埠,不可能立即北上,算一算,我方有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差”算少不算多,算它半个月吧!即是说,所谓“舰队决战”,就在这半个月之内!
而且,愈早愈好!
*
第八十六章 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关大营”,军事会议进行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二批次’,”施罗德说道,“拢共十条作战舰只,即便单独成军,亦是一支相当强大的海上力量,未容小觑。”
顿一顿,“‘舰队决战’之后,我军需有时间,进行适当休整包括维修舰只、补充弹药、治疗伤员以便我舰队以尽量好的状态,迎击这个‘第二批次’,展开第二次‘舰队决战’。”
“是的!”田永敏接口说道,“而且,这个第二次‘舰队决战’,法舰队的作战舰只,其实并不止于十条”
顿一顿,“第一次‘舰队决战’同‘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亦其主力的‘舰队决战’,即便我军取胜,也不可能将其十八条作战舰只尽数覆没,‘第一批次’的残军同‘第二批次’汇合之后,较之‘第一批次’阵容完整之时,实力未必逊色多少”
再一顿,“而且,其中的‘第二批次’,还是生力军而我军,再如何休整,经过了一次大战,也不能叫做‘生力军’了。”
“是的!”施罗德微微加重了语气,“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这个‘休整’,便尤其重要多一天,好一天!甚至,多半天,好半天!多半天的‘休整’时间,就能多恢复半分的元气!”
“所以,”田永敏也加重了语气,“舰队决战,愈早愈好早一天,好一天!甚至,早半天,好半天!”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就是说我们要主动出击了。”
施罗德、田永敏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是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法军是客军,照理说,客军利速战,现在,倒是我们比较急一些了。”
“王爷明鉴,”田永敏说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该速战则速战,该缓决则缓决,原不必拘泥一定之规。”
顿一顿,“王爷说的很是,‘客军利速战’事实上,法军一直是求‘速战速决’的,之前的‘逡巡’,只不过是在等他的‘第二批次’”
再一顿,“您看,‘第二批次’一到埠,其‘第一批次’、即主力立即北上,甚至都不等及‘第二批次’过来汇合了!”
关卓凡点点头,“我就是随口一说田先生说的很是。”
略一沉吟,“主动出击,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一路由北而南的寻下去,说不定也能够同法国人撞个正着,不过,到底不算好法子。”
“是!”施罗德说道,“王爷训谕极是!”
顿一顿,“首先,我们有这样一个基本的判断我们的主动出击,一定是在法国人的意料之外的。”
“根据种种情报,我们认为,对于‘舰队决战’,法国人有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执念法国强而中国弱,法国舰队强而中国舰队弱,若行‘舰队决战’,中国绝无幸理,而这一层,中国人自己亦必心知肚明,因此,中国必定想方设法,避免‘舰队决战’,而法国则要想方设法,逼迫中国进行‘舰队决战’。”
“在法军还未正经‘想方设法’之时,我军大举主动出击,一定是大出法人之意料的。”
“这也是‘舰队决战’为什么要尽早甚至,早半天、好半天愈早,法国人就愈出意料,战备就愈不充分,我军之‘主场优势’,就愈明显。”
“而法军之‘想方设法’,我们以为,大致有两种可能。”
“第一,直接进攻威海卫和旅顺。”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高法军陆战力量单弱,仅凭舰队就想攻破设防坚固的军港,几无可能。”
“这一层,法军统兵将领不会心中没数的。”
“第二,骚扰沿海,叫我终于无以承受,不能不出港与其决战。”
“‘骚扰’的目标,亦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沿海城市。”
“二,海运贸易。”
“第一种,我们以为,法军的问题,依旧在于陆战兵力太过单弱,登陆之后,既无力深入,亦无法对我任何一座沿海城市哪怕是较小的城市,做实质性的占领,因此,‘骚扰’的效果,一定是有限的。”
“第二种,法人可充分发挥其海军力量强大之优势,并只在少数情形下小规模使用陆战兵力,扬长避短,适得其所;若我主力舰队始终避战,假以时日,法军确实有切断我海运贸易至少,大比例降低我海运贸易额的能力。”
“易地而处若我们是法军统兵将领的话,我们会将作战的重点,放在切断中国海运贸易上。”
“欲切断中国海运贸易,不需要也不能由南而北、由北而南,反复扫荡,如是,疲于奔命,很快便会无以为继了。”
“法国人要做的,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着力点一个锚地,然后,以之为前出和补给基地,扫荡以之为中心的半径数十海里之内的海域只要中国海运贸易的最重要的航线,无法避开这片海域,就好了!”
“嗯!”关卓凡点点头,“这就相当于拦腰一刀,将我南北海运航线,切为彼此不能相接的两段了!”
“是!”
顿一顿,施罗德继续说道,“这个着力点锚地,当然要选在福州至威海卫之间若选在威海卫以北,则起到的作用,就是关上渤海的大门,封锁京、津,而非切断南北航线了。”
“当然了,关上渤海的大门,封锁京、津,也能够对我方造成巨大压力,逼迫我主力舰队出战,不过,如此一来,‘北京东京’舰队的补给线,就太长了!长到无法维系的程度了!”
“我方除了碇泊威海卫、旅顺的主力舰队之外,并非就没有其他的海军力量了譬如马尾的船政舰队;上海、广州,亦有少量现代化的海军力量。”
“更重要的是,我威海卫的主力舰队,可派出部分军力,寻机南下‘北京东京’舰队的锚地,若选在威海卫以北的话,即便发现了我舰只离港南下,亦只能徒呼荷荷。”
“我以上海军力量,都可能对法军漫长的补给线,造成不同程度的威胁若法军将其锚地,放在中国的北方威海卫以北的话。”
“因此,我们认为,法军只能在福州至威海卫之间,选择他的的着力点锚地。”
“其中,我们认为,有两片区域,可能性最大。”
*
第八十七章 全军出动!
“第一片区域,”施罗德说道,“杭州湾外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二片区域,威海卫以南之山东沿海即山东半岛之南岸。”
“先说这个‘第一片区域’。”
“杭州湾一带,为中国经济最繁庶、人口最密集地区,亦为‘漕运’之起点,可谓我之命脉,法军若能扼控之,可以予我最大压力,此其一。”
“其二,杭州湾紧邻长江口,以杭州湾外海为锚地,可一石二鸟长江口亦在法军‘扫荡’半径之内,法军等于同时扼控了与杭州湾同为我之命脉的长江口。”
“其三,杭州湾外海,岛屿众多,其中的好几个岛屿,皆具备深水良港之地理、水文条件,最宜为大吨位舰只之锚地。”
“另外,我们认为,‘北京东京’舰队选择锚地,海岛优于海岸以海岸为锚地,较易受到我陆路军力之攻击;以海岛为锚地,我主力舰队若避战不出,就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出长江口北上,一直到江苏和山东交界之处,地图上一眼看过去,海岸线外,都是……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一个略略像样点儿的岛屿。”
“因此,法军若不以杭州湾外海为锚地,就只能越过江苏,继续北上,以山东半岛南岸某岛屿为锚地了这就是我方才说的‘第二片区域’了。”
“这一片区域的地理条件,远不及杭州湾外海,最大的问题,是南下的船只,绕过山东半岛东端之后,不必再贴着海岸航行,而是可取直线,驶过整个黄海,直抵上海这条航线,在法军‘扫荡’半径之外,为法军所鞭长莫及。”
“不是所有的船只都可以这样做小吨位的纯风帆动力的船只,只能贴着海岸航行;但是,只要以蒸汽为主动力哪怕吨位很小便可以摆脱对海岸的依赖。”
“目下,航行于中国沿海的船只,以蒸汽为主动力者,占比愈来愈高,其中,最重要的战略性的运输,譬如‘漕运’,由招商局承办,而招商局的船,是一水儿的蒸汽主动力一条纯风帆动力的也没有。”
“因此,若‘北京东京’舰队以山东半岛南岸某岛屿为锚地,虽然也可以给予中国沿海贸易以一定程度的打击,但这个‘程度’,一定是有限的,‘切断’二字,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不过,以‘第二片区域’为锚地,有一个好处,倒是‘第一片区域’所不及的。”
“威海卫位于山东半岛东端,若‘北京东京’舰队以山东半岛南岸某岛屿为锚地,距离威海卫,便很近了,则法军之横行无忌,形同对我舰队的巨大羞辱,我若避战不出,这个舆论和心理压力,就太大了。”
说到这儿,施罗德笑了一笑,“就像说书的说的那样,甲方向乙方挑战,在乙方营垒之前,横刀跃马,耀武扬威,高声詈骂,乙方出于种种原因,高挂‘免战牌’,避战不出,乙方的将士的这份儿憋屈,可就厉害的紧了。”
关卓凡不由大笑,“施罗德连‘说书’都会了!好!进益了!真正是进益了!”
施罗德“嘻嘻”一笑,“谢王爷奖谕!”
顿一顿,收起笑容,郑重说道,“不过,想来法国人把宝押在舆论和心理因素上的概率,不会太高,因此,综上所述,通扯起来,我们认为,‘北京东京’舰队以杭州湾外海某岛屿为锚地,可能性还是最大的。”
关卓凡将施罗德和田永敏说的,由头至尾,在心里快速的捋了一遍,然后问道:
“杭州湾外海相关岛屿的地理、水文,咱们熟吗?”
施罗德极肯定的说道,“回王爷熟!”
顿一顿,笑一笑,说道,“以前,杭州湾外海诸岛屿的地理、水文,咱们比较熟悉的,只是其中那两、三个最大的、有常驻人口、政府机构和驻军的譬如定海、岱山,其他的,因为没有开发,本来是不熟悉的”
再一顿,“现在,这些未开发的岛屿的地理、水文,我们基本上都做到心中有数了,说起来,还是拜一个法国人之赐呢!”
“哦?”
“这位老兄名叫巴西勒,”施罗德说道,“是做建筑以及木材进出口生意的,同时,也是一个航海家、探险家。”
“巴某十分好事,他从杭州湾外海诸未开发的岛屿中,择其以为有大价值者即有可能开发成深水良港者,然后,花费偌大气力,将这些岛屿的地理、水文,统统的勘察了一遍。”
“巴西勒的本意,是游说中国政府,将这些岛屿开发成深水良港,如果成事,他这个‘始作俑者’,便可以承揽工程,大发利市,可是,洪杨乱后,百废待兴,一时半会儿的,政府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开发外海的岛屿,这件事情,也就暂时搁了下来。”
“不过,赵竹生和刘松岩两位,都认为这批地理、水文资料,很有价值,因此,嘱杨启堂出面,将这批资料,买了下来,以备日后之需。”
说到这儿,再笑一笑,“王爷您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赵竹生,即赵景贤,两江总督;刘松岩,即刘郇膏,署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杨启堂,即杨坊,上海道。
此三子,皆为“轩系”之要角。
“买下来之后,”施罗德继续说道,“赵、刘两位,还协调专业人员,对巴西勒的勘测成果,进行了‘复核’”
顿一顿,“巴西勒的勘测,十分准确,购买这批资料,虽然所费不菲,但是,确实物有所值。”
关卓凡心中十分欣慰,点了点头,“好!竹生、松岩有远见!”
沉吟了一下,“既然巴西勒是法国人,那么,十有**,‘北京东京’舰队手上,也应该有这批地理、水文资料喽?”
“是!”施罗德说道,“游说我方政府的时候,巴西勒一介商人,说话的分量不足,拉上了法国驻上海的领事,因此,法国驻上海领事馆,应该也是有这批地理、水文资料的法国驻上海领事馆既有,‘北京东京’舰队,自然也就应该有了。”
“嗯,既如此,”关卓凡说道,“‘北京东京’舰队以杭州湾外海某岛屿为锚地为其‘前出和补给’基地的可能性,就更加的大了。”
“是!”
“从威海卫到杭州湾外海,以正常航速行驶,需要多长时间?”
“回王爷,”施罗德说道,“威海卫到杭州湾外海,直线距离超过五百公里亦即二百八十海里上下,从威海卫出发,按照八至九节的正常巡航速度,到达杭州湾外海,大约需一天半左右的时间。”
“连续航行一天半……”关卓凡略略沉吟了一下,“嗯,时间是略略长了些,不过,勉强还算可以接受吧!”
“是,”田永敏开口了,“连续航行三十几个小时,对于惯于远洋作战的海军来说,本不算什么,不过,我主力舰队到底还从未出过远洋,连续航行一天半之后,这个战斗力,多少是要打一个折扣了。”
顿一顿,“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我舰队现在便可离开威海卫南下,然后,进入吴淞口待命。”
关卓凡眼睛一亮,“好!这是真正的以逸待劳了!”
“是!”
关卓凡又将整个盘子,由头至尾,复了一遍,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那好,就这样定下来了!”
微微一顿,“第一,通知丁禹庭,全军出动!第二,通知沿海尤其是江浙严密监视法舰队!一俟确定其锚地所在,我主力舰队,即出吴淞口邀击!”
施罗德、田永敏齐声答道:“是!谨遵王命!”
*
第八十八章 灯下黑,背后火
法国人不肯入彀,“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未能成事,皇夫辅政王自然不爽;而朱尔口中“视辅政王为死敌”的“艾翁”一派,对法国人的小心谨慎,一样是非常不爽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盆儿胡同,一所极破旧、极不起眼的小宅子。
屋内,筱紫云背着手,来回踱步,口中愤愤说道:
“法国人的这个胆子,真正同兔子差不离儿了!咱们费了多少气力,才说通了‘白人’?人家都答应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进去!他们可倒好,犹豫来,犹豫去,到最后,嘿,走人了!”
顿一顿,“还有,上一次‘南堂’那一次,多好的机会啊?咱们替他们造出了多大的声势啊?可是,他们折腾来、折腾去,一个正经浪头也没有翻起来!非但未能扳动‘山人’,倒把自个儿扳回了国!”
再一顿,很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样子了,“这帮子法国佬,真正是……扶不起的阿斗!”
屋子很小,筱紫云来回踱步,没踱两步,就得掉头;他既在室内,虽然一身粗布短打,却不必再扮脚夫苦力了,筱老板的身段派头,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来,转身的动作,尤其利落潇洒,衣襟生风,带得一灯如豆,摇晃不定。
摇曳的灯光下,桂俊的脸色,却愈发显得阴晴不定,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
与庄汤尼之往来勾连,完全由桂俊一人负责,他向庄汤尼提出相关计划的时候,说的很清楚“杀一人,伤一人”。
密议的结果,所拟杀者,王姓哑巴杂役;所拟伤者,阿历桑德罗神父说的也很清楚,“避开要害,不及筋骨”,即是说,“轻伤”。
这个计划,由筱紫云转报“艾翁”,没过多久,筱紫云便告诉桂俊,“艾翁”同意了。
彼时,桂俊并不晓得,他的哥哥,还有他的哥哥的主子,其实另有打算。
因此,当桂俊看到筱紫云一刀挥出,割断了阿历桑德罗神父的喉咙时,他的震惊,并不在庄汤尼之下。
第二天,哦不,第三天,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传了过来
庄汤尼神父自杀了!
天主教徒禁止自杀,对于神职人员来说,自杀更是厉禁,而庄汤尼身为副主教级的司铎,居然
自、杀、了!
这!
桂俊一想起这个事儿,脑子里就“嗡嗡”作响;同时,好像有一只大手捏住了自己的脖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了。
一连好几天,他都缓不过这个劲儿来。
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而梦境几乎都是一样的:
一个黑袍神父,站在距他丈许之地,一动不动,冷冷的看着他,面孔模糊,变幻不定一会儿是阿历桑德罗的模样,一会儿是庄汤尼的模样;不变的,是其喉咙鲜血狂喷,无休无止,满地人的殷红,从其脚边,一直漫到桂俊的脚边,慢慢上涨,终于浸入了他的口鼻。
每一次,桂俊都在剧烈的咳嗽中醒了过来。
现在,听到筱紫云提及“南堂”一案,他的呼吸又发紧了,喉头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又上来了,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筱紫云停下脚步,看了桂俊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这个样子唉!”
顿一顿,“我说过多少次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山人’是什么人?咱们想扳倒他,怎么可能一点儿代价都不付、一点儿血都不放?杀敌一千,还自损八百呢!”
再一顿,“再者说了,法国人又算什么好玩意儿吗?死两个法国人,有什么可惜的?”
桂俊调匀呼吸,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道,“我没事儿。”
顿一顿,“阿历桑德罗神父是意大利人。”
“有什么区别?”筱紫云一声冷笑,“意大利、法兰西一丘之貉罢了!”
桂俊不说话。
“你想一想,”筱紫云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咱们家,打从苏努公那儿算起,五、六代了,为了你们那个劳什子教,有多少人被朝廷迫害至死?咱们有向你们那个劳什子教廷抱怨过什么没有?”
微微一顿,“现在,不过就是死了一个法国人、一个意大利人,天就塌了?怎么,就不能算是他们两个……嗯,为你们那个劳什子教‘奉献’、‘牺牲’什么的了?”
筱紫云一口一个“劳什子”,桂俊听的直皱眉头,不过,哥哥的话,听起来虽然有点儿糙,可是,话里头的道理,却是驳不倒的,桂俊透了一口长气,再次摇摇头,说道:
“你放心我真没有什么。”
顿一顿,“那,事已至此,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筱紫云不说话,再次踱起步来。
这一次,只踱了一个来回,便停了下来,说道:
“本来,越南那边儿,什么沱、升龙,接二连三的丢掉了,咱们以为,这一回,‘山人’必定是玩儿不转的了!未成想,嘿,出来一个什么‘北宁大捷’!就这么一下子,他的气势,立马就回来了!”
顿一顿,“这一次,福建那边儿,法国人不敢接李致远的招十有**,也是因为北宁打输了,吓到了!”
再一顿,那种愤愤的口吻又出来了,“法国人真正是没有用!再好的局面,搁他们手里,也是说葬送掉就葬送掉了!”
“嗯……”
桂俊心想,法国人有用没有用且不去说他,可是,咱们若只是一味抱怨法国人“没有用”,那么,还是“没有用”啊!
“就法国人的这副怂包样儿,”筱紫云冷笑着说道,“如果再打输个一仗、半仗的,就啥也不必说了!”
顿一顿,微微咬着牙,“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还是得靠自个儿!该动手的,得动手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动手?咋动手啊?”
“进到‘山人’的后院,把火头点起来!”
“‘山人’的后院?”
“嗯!后院!”
黯淡的烛光中,筱紫云英俊的面孔有点儿狰狞了,他走过去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儿,确定外头无人了,关上门,回过头来:
“两个地儿一个小苏州胡同;一个颐和园!”
*
第八十九章 戏煞
“山人”的“后院”,不止一处,小苏州胡同自然是其中之一,至于颐和园,今上既然已移跸于彼,勉强也可以算是“山人”的“后院”了,这两个地方,若能进的去,如筱紫云之说,“把火头点起来”,当然是好,可是
“这两个地方,”桂俊迟疑着说道,“咱们怎么进的去?这个火头,又该怎么点呢?”
“怎么进不去?事在人为!”筱紫云微微冷笑着,“‘山人’固然是个有大本事的,可是,本事再大,也有他想不到、顾不来的地方!灯下黑,晓得吧?”
“灯下黑?”桂俊转着念头,“你是说”
“告诉你吧,”筱紫云的冷笑,已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得意,“小苏州胡同咱们可是已经扎扎实实的‘进去’喽!”
微微一顿,“就是颐和园,也算是伸进去一只脚了!”
桂俊眼睛一亮,“真的?”
“敦柔公主有个贴身的嬷嬷,”筱紫云说道,“姓马,打凤翔胡同带过来的”
顿一顿,“这位马嬷嬷,不是内务府出身,而是六福晋的陪嫁丫鬟,敦柔公主呢,算是她一手带大的,有了这样一层近的不能再近的关系,在小苏州胡同,她其实就是个大管家的角色比公主府的正经管家还要势派!”
桂俊心想:莫不成,艾翁和哥哥他们,将这位马嬷嬷收买了?
“她有个儿子,”筱紫云继续说道,“叫做马金揆这个人,在我们梨园行里,很有些名气,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说过?”
桂俊轻轻的“哦”了一声,“马金揆?听说过!‘马老板’嘛!很有名的一个票友嘛!”
顿一顿,“竟不晓得,他原来是恭亲王府的家生子儿?”
筱紫云点了点头,“是,马金揆确是恭亲王府的家生子儿,不过,不晓得什么原因,凤翔胡同早早儿的就将他‘放’了出去,因此,外头晓得他的恭亲王府出身的人很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顿一顿,微微加重了语气,“这个马金揆,现在已经是‘艾翁’的人了!”
桂俊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重重的“哦”了一声,“他是凤翔胡同的人,能够为艾翁所用,不容易!”
沉吟了一下,说道,“马金揆是马嬷嬷的儿子,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为我所用,当然很好”
顿一顿,“不过,于小苏州胡同,这样就算……‘进去’了吗?这个马金揆,到底不能说是小苏州胡同的人”
再一顿,“我是说,凤翔胡同、小苏州胡同,虽说是亲生的爷儿俩,可是,到底不能说是一码事儿吧?咱们要办什么事情,还得靠这个马金揆去说服马嬷嬷,再由马嬷嬷呃,这个,说得通当然好,若说不通的话”
筱紫云“格格”一笑,“不必如此拐弯抹角!这个马金揆,已正经是‘小苏州胡同的人’了!”
“啊?”
“‘西边儿’我说的是慈禧圣母皇太后爱听戏,”筱紫云说道,“那是出了名儿的,不过,‘垂帘’的时候,这个精神头儿,得放在国家大事上,不敢随便传戏,不然的话,哪个都老爷上个折子,皇太后的面子,可就下不来了”
桂俊微愕:咋扯到这上头来了?
“‘撤帘’之后,两宫皇太后移跸颐和园,”筱紫云继续说道,“就什么忌讳也没有了!这一来,没有国家大事要办了;二来,皇太后‘以天下养’,传个戏算什么?天经地义嘛!因此,尽可以撒开了欢儿的传戏了!”
顿一顿,“若在紫禁城,传戏自然归内务府办差,可是,颐和园不归内务府管,归什么‘颐和园管理局’管之前,我说过了,颐和园的事情,内务府是丁点儿也插不上手的,即便‘西边儿’有意将传戏的差使交给内务府办,也过不了‘颐和园管理局’王大臣也即‘山人’的那一关!”
再一顿,笑一笑,“可是,‘山人’啥本事都有,就是不懂戏一窍不通!将传戏的差使交给他,‘西边儿’自己先就不放心,于是哎,你猜,最后,‘西边儿’将传戏的差使,交给了哪一位呢?”
“不好猜,”桂俊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反正,总不能是马金揆吧?”
筱紫云“哈哈”一笑,“虽不中、亦不远矣!”
“啊?”桂俊愕然,“啥意思?”
“跟你说罢,‘西边儿’将传戏的差使,”筱紫云微微拉长了调子,“交给了敦柔公主。”
“啊?”桂俊大出意外,“敦柔公主懂戏?”
“懂!”筱紫云郑重的点了点头,“而且,不是一般的懂!是……极通!”
“就算‘极通’,”桂俊诧异的说道,“可是,她的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办这种差使呢?”
“你说的对,”筱紫云说道,“敦柔公主金尊玉贵,再懂戏,也不可能同我们这班下九流的戏子直接打交道,总要有个人在外头替她奔走,所以”
说到这儿,筱紫云有意的停顿了一下。
“我明白了!”桂俊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反应过来了,“所以,就找上了马金揆?”
“不错!”
桂俊仔细的想了一想,“嗯,还真是合适!”他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个马金揆,又懂戏,又是自家的家生子儿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家生子儿,是最亲信的嬷嬷的儿子!真正四角俱全!”
“可不是?”
“就是说,”桂俊兴奋起来,“这个马金揆,非但在敦柔公主那儿说得上话,而且,还可以……进出颐和园?”
“正是!”
顿一顿,筱紫云说道,“若说敦柔公主在外头有什么‘差使’,就是替她两位皇额娘传戏这么一件了;而且,这里头还有一个‘孝养’的大名目,因此,对这件‘差使’,敦柔公主是极重视的,也因此,马金揆非但能在敦柔公主那儿说得上话,而且,说的话还很有分量根本就不必马嬷嬷替儿子转话!”
再一顿,“当然,马嬷嬷再敲敲边鼓,马金揆的话,就更加有力量了!”
“对!对!”桂俊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
顿一顿,“马金揆既然是办传戏的差使的,那么,进出颐和园,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喽!”
“是啊!”筱紫云说道,“而且,马金揆也不止于可以‘进出颐和园’,有时候,他在‘西边儿’那儿,也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呢!”
“哦?怎么说呢?”
“第一,”筱紫云说道,“传戏一应安排,园子外头,归马金揆办差,进了园子,就要同‘西边儿’的总管李莲英接头了,一、两回下来,马金揆同李莲英,便混得极熟了,而李莲英,也拿了马金揆的不少好处”
顿一顿,“皮硝李这个人,你是晓得的,在‘西边儿’那儿,是很说的上话的有些话,可以通过皮硝李说给‘西边儿’听。”
“嗯!”
李莲英年轻的时候,做过皮匠,熟皮子要经多道工序,最重要的是用硝来揉,因此,落下了一个“皮硝李”的绰号。
“第二,”筱紫云说道,“马金揆既然是‘带班’的,戏唱完了,我们这班人,领赏、谢恩,都由他‘带引’,有时候,两位皇太后尤其是‘西边儿’的,还会问几句闲话,角儿的回答,若有不妥当的,都靠他来转圜也有由他代答的。”
顿一顿,“另外,按规矩,我们这班人,除了谢恩,‘上头’不问话,我们是不能主动说话的,不过,对于‘带班’的,就没有这个约束。”
再一顿,“还有,马金揆的身份不同,两宫皇太后并不拿他当梨园行的人看,有时候,还要在他这儿问一问凤翔胡同的情形你看,这一来二去,不就有了给‘西边儿’递话儿的机会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