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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一言定生死 (二更)

    (谢谢伐爱的打赏和满赞)

    杜翰的父亲杜受田,是咸丰当皇子时的老师,咸丰能够登上帝位,可以说全是拜这位老师所赐。

    道光皇帝的身体不好之后,便开始为立储考虑人选。身为四阿哥的咸丰,虽然年长,但身体有跛足的缺陷,文才武略,也都逊于当时的六阿哥恭王奕訢,内心里,已经觉得自己大位无望。然而在道光皇帝对他们的两次考察中,咸丰却靠了老师的指点,胜过了六弟。

    第一次,是在南苑围猎。满洲人重骑射,道光所考察的,是阿哥们的身手。比试下来,自然是六阿哥猎获最丰,而四阿哥竟然一箭未发,一物未得。道光问起来,四阿哥按照杜受田事先教好的说法,回答道:“时方春和,鸟兽孕育,不忍伤生。”这个说法,博得道光的激赏,认为他大有君主之度。

    第二次,是道光病重之时,要对这两个儿子的见识,做最后的考察。六阿哥谈的是如何为政,如何用人,如何治国,尽吐胸中抱负,口若悬河。杜受田明知四阿哥在这方面,也是万万无法与弟弟一较短长的,因此密密嘱咐了三个字:“只管哭!”于是轮到四阿哥觐见,回答问题时,他便由始至终,伏地饮泣,把病榻上的道光弄得感动异常,交待身边的大臣:“皇四子奕詝,天生纯孝,可继大任。”

    咸丰绝地翻盘,终于得登大位,自然对老师感激不尽,荣宠有加。杜受田死时,谥号“文正”,又追封为“太师大学士”,是有清一代大臣中仅有的一人。而他的儿子杜翰,也不免被皇帝推爱,超擢为军机大臣。

    关卓凡心想,杜受田的帝王之术,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不知道这样的心术,杜翰学到了几成?

    杜翰对关卓凡,则始终抱有一点疑虑,认为以他的人才来说,不受恭王的赏识,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逸轩,听说你还能说洋文?”杜翰很感兴趣地问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回大人的话,是卑职小时候,家里的先生教的。”

    “这位先生可还在?”

    关卓凡摇摇头:“卑职十四岁那年,先生就不在了,不知往哪里云游去了。”

    “哦,哦”杜翰点点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关卓凡这个说法,其实不怎么圆满,只要细细查证,不难揭穿。他对杜翰起了戒备之意,心想你身在热河,现在是绝无可能专门为了这个事去查证一番,但是日后就说不准了。心中对这个杜翰,又增一层恶感。

    然而他真正在意的,不是杜翰,而是肃顺。在这里见到肃顺,在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很想听肃顺多说几句。天遂人愿,他正在想怎么找个由头,能跟肃顺说上话,没想到肃顺却自己开口了,一开口,就是一副要大发议论教训人的架势。

    “会说洋话,不是什么好事!”肃顺拿手里的烟杆,点了点关卓凡,“洋人这些玩意儿,奇技淫巧,除了枪炮之外,有什么好东西了?”他说着,瞟了一眼端华,才继续道:“京城里的那些东西,决不许带到军中来,什么总理事务衙门,又是什么同文馆……天朝上国,用得着这一套?依我看,就连通商的口岸,那也是被洋人逼得没办法,不得不先这么应付着,迟早有一日,都该关了才是。”

    后面的话,却已不是对着关卓凡所说,而是向着另外几人,大发感慨。

    杜翰咳嗽一声,提醒肃顺还有外人在场。肃顺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眼里,根本没把关卓凡当一回事,此刻见杜翰做这样的表示,便索性替端华做了主。

    “你下去吧。”肃顺挥了挥手。

    “是。”关卓凡又给座上的几位请过了安,这才躬身退出了屋子,向府外走去。

    肃顺不知道,这一席话间,便已注定了他的生死——终究难逃菜市口上的那一刀。

    *

    事实上,不论是曹毓英、恭王,还是懿贵妃,都没有能完全看对关卓凡。只有白氏,在他从英军司令部逃返的那一回,曾经隐隐感到过他身上多了一种沛然莫能御之的气势。可是每当他离开家门,这种气势就会被刻意的遮掩,好像钢刀隐藏了闪闪锋刃,猛兽收起了利爪尖牙。

    在他心中,有既定的宗旨,坚不可摧,百转不替。无论他怎样低眉顺首,逢场作戏,赤子之心都没有分毫改变。

    对于他来说,圆明园的烈火,从未熄灭。

    你弄坏了我的东西,我要你赔。你欠下的血债,就用血来偿还。

    金钱,权势,美色,都不能拖慢他的脚步;世俗的法则,千金的承诺,亦都可以被他弃若敝履。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大,太艰难,绝不肯为任何东西所束缚。

    他从未变成“恭王的人”,也不会变成“懿贵妃的人”。

    他一直都是自己的人。

    现在历史即将走到岔路口,关卓凡确信,自己有能力决定未来的走势。

    向左,还是向右。

    两宫同尊,恭亲王当国十余年,虽不能说没有作为,也曾有过所谓的“同治中兴”,但国势始终没有根本的起色,被列强愈抛愈远,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他对肃顺,始终抱有一分希望,他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史书上记载的肃顺,跋扈,狂妄,刻薄,是个权臣加奸臣一类的人物。这些都不假,但肃顺的另一面,却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毕竟,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关卓凡可以确定的是:肃顺除了是个权臣奸臣之外,还是个能臣!他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对内整肃朝纪,悍然杀掉牵涉进科场舞弊案的大学士柏葰,手段虽然过分,但科场一时风清弊绝,不能不说是他的功劳。对外全力支持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一干汉臣,这也是清廷在与太平天国的争斗中,能够扭转局面的重要原因。

    然而不管千好万好,都为肃顺自己“闭关锁国”的一句话所打消。这样看来,若是由肃顺这一班人来当国,只能更加不堪。

    对于自己何时该介入历史,何时该逆转历史,关卓凡自己有着最深刻的考虑和筹划。

    介入历史,好比在历史这辆大车上,找一个好位置,多乘上一个人。这是顺势而为,省时省力,也不会对这辆车的走势产生根本的影响。同时自己作为一个先知般的穿越人物,永远可以知晓这辆车的下一站是在哪里。

    逆转历史,则是要做那一个挡车的螳臂,不仅要付出最大的努力,还要冒着随时被历史车轮碾得粉碎的危险。更大的问题在于,一旦成功地改变了这辆车的方向,那么自己最大的优势也就随之丧失——再也没人知道,这辆车的下一站会在哪里。

    为了肃顺这样做,不值当。

    肃中堂,对不住了,关卓凡心想,你只好还是做回那个权臣,奸臣。

    而我,则要做那个擎天保驾,旋转乾坤的功臣。

第六十三章 夺命狂奔

    “曹大人,朱大人,这回怕是要出事。”

    在曹毓英家里的内室中,关卓凡把有人要上折子,献议垂帘的事,约略说了。至于消息的来源,他也不隐瞒,直言是从安德海处听到的。

    “这是要逼王爷出来说话!”曹毓英脸上变色,与朱学勤对望一眼,说道:“西边儿的太冒失了,火候没到,这锅夹生饭,怎么吃?何况——”

    何况还要防着肃顺的反噬。他们俩都深知,肃顺是王猛桓温一流的人物,平日里杀大学士立威,尚且无所顾忌,现在直接威胁到他的地位,哪会乖乖的就范?

    然而一时之间,亦没有可行的主意可以拿出来,不知该怎样把慈禧太后的这个念头,打消了去?

    “请恕小弟直言,两宫既然已经发动,拦是拦不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关卓凡没功夫再韬光隐晦了,于是干脆利落地说道,“当今之计,唯有两头着手!一头是请朱大人联络京里,无论如何,要请王爷尽快设法,驰来行在;另一头,小弟则要自行其是了,不过还要请两位大人的一封亲笔。”

    关卓凡锋芒一露,曹毓英和朱学勤都是大为惊奇——本来一直奇怪他一介武官,如何能在礼部大堂议和时,有那样的表现,现在见了他的气势,才终于信实了。

    “逸轩,你要我们写什么?”

    *

    就在三个人密密计议之时,一道“敬陈管见,奏请皇太后权理朝政”的折子,终于递到了军机处。

    上折子主张垂帘的,叫做董元醇,一直是个半黑不红的御史,这次抓到这样一个机会,富贵险中求,将自己下半生的宦途,赌在了这一封奏折上。

    垂帘听政,只是一种施政方式,本身不能以好坏论之。但从男人的眼光看去,女主临朝,有牝鸡司晨的嫌疑,多少觉得不是滋味。这篇折子,行文滞涩,理路也不见得如何高明,但也有好文字,其中的警句是“权不可下移,移则日替;礼不可稍逾,逾则弊生”,将关键之处点了出来,暗指肃顺的行为,揽权无礼,长此以往,将有篡政之虞。

    而除了建议垂帘之外,后面的一句,“当于亲王之中,另行简派一二人,令其同心辅弼一切事务”,则不仅打了载垣和端华的脸,更是为了将恭王“逼出来”,所不可少的一句话。至于奏折里还请求替小皇帝添个师傅,不过是陪笔,无关紧要。

    折子到了军机,顾命大臣拆开一看,震怒异常。他们倒没想到这是出于两宫的授意,只是认为大行皇帝刚刚归天,就有人敢上这样的折子,简直是反了!碍于礼制,还是将折子装进黄匣子,送进宫内,一边由杜翰动手,写好了一篇痛驳的谕旨,只等两宫太后看完了奏折发回来,就要发旨严谴。

    谁知黄匣子送回来,七件折子里独独缺了这一件——被太后“留中”了。

    这也是慈禧最初的本意,只要折子让大家看见了,其中的内容自然而然就会扩散出去,目的也就达到了。折子留在宫内,不做处理,既让肃顺他们抓不着什么毛病,又间接向外面表明了两宫的态度,一举两得。

    以慈禧的阅历和见识来说,这算得上是个很巧妙的设计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顾命大臣群情汹涌,竟由肃顺带队,请见太后,亲自来要折子了!

    “董元醇的折子,请太后发还,我们还要办事。”肃顺面无表情的说。

    “他的折子,我们姐妹俩还没想好,”顾命大臣的举动,已经颇为无礼,慈禧强忍着怒气说,“等想好了,自然会发下来,让你们写旨。”

    肃顺一哂,无所谓地说:“臣等奉大行皇帝遗命,赞襄政务,办差一定格外巴结。这不,杜翰已经拟好了谕旨,请两位太后过目。”

    “什么?”慈禧太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还没想好,你们写的什么旨?”

    “请太后看折子,可不是请太后想折子,既然已经看过,想好不想好的,也没什么打紧。”肃顺摆摆手,对杜翰说道:“继园,太后问你写的什么旨,你给太后念念。”

    不等慈禧太后有什么反应,杜翰居然就展开手上的谕旨,堂而皇之地念了起来。他的声音洪亮,又刻意加重了语气,吓得慈安太后身前的小皇帝,不住地往后缩。整篇谕旨,笔挟风雷,痛斥董元醇“故弄小巧,包藏私意”,指他“卑污不堪,希图幸进”,尤其是那一句“该御史必欲于亲王之中,另行简派一二人,是诚何心?”,算得上是诛心之论,简直就是指着董元醇的鼻子在问:你说,是不是恭亲王派你来的?

    两位太后听完,又惊又怒,相顾失色,慈禧更是在心里想,若是关卓凡在身边,自然会一刀一个,将这个八个逆臣杀在当场!然而毕竟是想想而已,此时此刻,只能靠自己硬挺。当下一拍桌子,作色道:“你们八个,任意妄为,想一手遮天,掩尽天下人的耳目么?“

    “臣等不敢,可也请太后不要违了祖宗的家法!”肃顺干脆大声咆哮起来,“国家大政,自有顾命大臣尊遗命办理,这就请太后用印罢!”说完,杜翰向前一步,将那张写好的谕旨,递了过去。小皇帝本已被肃顺的咆哮吓得不行,又见杜翰一副要逼上来的样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慈安太后身上的纱袍都尿湿了。

    慈禧太后气得双手发抖,颤声道:“好……好……我给你用印。”不但不接杜翰手里的谕旨,反而拿出董元醇的折子,目视慈安,两人用各自的小印,在奏折的一头一尾按了一下。慈禧拿起折子,将手一扬:“拿去,董元醇的折子,我们姐妹准了!”

    一场争锋,剑拔弩张到了这样的程度,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没想到肃顺忽然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指了指摆在一旁,专用于盛纳奏折往返的一个黄色盒子,垂首道:“太后既然发还折子,该当装在黄匣子里,着人送回军机,臣等再遵旨办理。”

    说罢,行了礼,带同其他的顾命大臣,居然就这么退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位太后,面面相觑。

    *

    董元醇的折子,被装在黄匣子里,由内奏事处派太监送回了军机处,两位太后,则坐在西暖阁内,惴惴不安地等着结果。

    在奏折上直接矜印,虽然不合体例,但亦可以视为特殊情况下的一种变通,表示全盘接纳奏折中的所有提议。这原本是慈禧太后所准备的最后一手杀招,却在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之中,提前使了出来。

    “妹妹,你看他们会遵旨办理么?”慈安太后问完,自己倒先摇了摇头,“这也未免太容易了吧……”

    遵旨办理,等于是接受垂帘听政,以肃顺的桀骜不驯,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慈禧也猜不透肃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一想,说道:“戏词里不是有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咱们且等着,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这一等,直到用过了午膳,仍没有信儿。两位太后在廊下说着话,都觉得诧异,忽然见安德海一路小跑,穿过院子,到跟前磕了一个头,气急败坏地说:“主子,出大事了!”

    慈安太后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惊吓,手揪着心口,面色变得惨白。慈禧的心,也是剧烈跳动起来,总算强撑住,骂道:“混账东西!连怎么给主子回事的规矩,都忘了么?”

    安德海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失态,俯伏在地,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连声骂自己:“小安子该死!小安子该死!”

    “到底是怎么啦?”

    “内奏事处的老沙刚才跟我说,送到军机处的黄匣子,到现在都一直没打开……”

    “什么?!”慈禧跟慈安都盯着安德海问,“哪有这样的事?”

    “端华……郑亲王说,既然太后拿顾命大臣不当一回事,那还看……看……看个屁。”

    “你是说,军机上不办事儿了?”慈安太后失声道。

    “反正军机章京们,都是闲坐在屋里……还不止是这样儿,”安德海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慈禧,才接着说道:“黄起忠跟我说,宫门外的戒卫,增加了一倍,太监出入,都要搜身,说是不许片纸出宫!他怕惊吓了太后,没敢来回。”

    这一回,就连慈禧的脸,也变得刷白。她咬着嘴唇,看了看慈安,才道:“小安子,跟我们进屋。”

    进了西暖阁的内室,慈禧拉着慈安坐下,小声道:“姐姐,我要找一个人,你别问我为什么,总之我有我的道理。”

    交待了这一句,转头对安德海说道:“到如意洲,去找他!”

    “嗻!”安德海自然知道她要找谁,忙道:“请主子示下,让他做什么?”

    “让他……”慈禧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肃顺的这一招,狠到了极处。军机上罢了工,等于掐住了两宫太后的脖子,外面的奏折进不来,里面的谕旨出不去,而太后又不能召见外官,相当于把太后软禁在了热河的行宫之内。而宫外警卫增强,没准更是要谋逆的兆头。慈禧终于明白自己的冒失,犯了大错,情急之下,便象在如意洲那天一样,想起了关卓凡。

    然而,能让关卓凡做什么呢?宫里不比外面,难道还能命他带兵杀进来?想想就知道这是做不到的事情。

    “你只告诉他……有这么一回事情。”慈禧颓然道,“看他有什么话,叫你带回来。”

    两位太后,在焦急彷徨中等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安德海的回话。

    “回两位太后,”安德海浑身大汗地跪下,“他的亲兵说,关佐领带兵往南面拉练去了,至少要四天才能回来。”

    慈禧太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的是,安德海得到的这个说法,并不确切。此刻,关卓凡带着两名亲兵,三个人,六匹马,正在往南面沧州府的大道上,夺命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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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大将胜保 (二更)

    奉旨督办直隶山东剿匪事宜的钦差大臣胜保,已经将自己的钦差行辕,从山东德州府,移到了直隶沧州府北面的青县。

    他要对付的,是东捻。自从去年英法联军进攻京城,山东巡抚谭廷襄带了部分兵力“北上勤王”,东捻的“庆王”刘玉渊,便趁虚进入山东,不仅威胁直隶一带,而且两次进窥曲阜,直逼城根,往来游弋,几乎夺占了孔圣人的家乡。

    捻匪的部队,以骑兵为主,而胜保的部队,步军居多。他定下了以静制动的宗旨,让旗下的三名总兵,步步为营,要逐渐把捻匪压缩到考城一带,再寻求决战。而他自己率领八千人,候机而动,其中只有一千多马队,算是战斗力还比较强。

    这一天早上,胜保照例穿着为大行皇帝戴孝的白袍,正在中军帐中跟几位幕僚谈着粮草的事情,接到旗牌官的禀报,说营外有三名官军,要求见大帅。问他们是哪里的兵,又不肯说,领头的那个把总,只说是从直隶来的,有机密军情,要向大帅报告。

    胜保皱起了眉头。这样的事,闻所未闻,何况近来也没听说直隶一带有什么匪情,所谓机密军情,从何说起?再想一想“机密”二字,忽有所悟,忙道:“带那个把总进来!”

    等到那个把总进来,只见满面尘土,衣衫不整,人已是萎顿不堪,往地上一跪,喊了一声“参见克帅!”,便有支撑不住的样子——哪里是什么把总,却不是自己那个“族侄”关卓凡?

    “小三!”胜保大惊。关卓凡在热河混得风生水起,他是早已知道的,而且自己的移营,还是出于他的建议,现在却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大营,还穿了身七品把总的服色?

    “怎么弄得这个样子?”胜保话一出口,便即醒悟,关卓凡一个当红的五品佐领,不仅换了服饰,而且连身份也不肯通报,自然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多半便是热河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当下先命亲兵扶着他坐下,端来一碗热粥给他喝了,再命无关的人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叫徐家成的心腹幕僚,这才温和地说道:“小三,你不要着急,慢慢地说。”

    “四叔,”关卓凡一收到曹毓英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军机处拒绝视事、行宫戒严,便立刻上了路。两夜一昼间,狂奔了五百里,疲惫已极。喝过粥,喘了好一会,精神才慢慢恢复过来,拿眼睛看了看徐家成,又目视胜保。

    “不妨的,徐先生跟了我十几年,可共机密。”

    原来如此。关卓凡向徐家成点了点头,表示致意,才对胜保说道:“四叔,热河出事了!”从这里开始,把半年来热河的种种情形,要言不烦地向胜保说了一个大概,一直说到有人上折子献议垂帘,以及顾命大臣所做出的反应。

    “这么说,顾命的诸公,是搁车了。”胜保捋着唇上的两撇胡子,沉吟道,“行宫戒严,肃顺又想干什么?造反么?”

    搁车,顾名思义,就是车夫把大车撂下闸,停在路上不走了。关卓凡心想,这个说法,倒是颇为形象。

    “造反不造反,得再看,”说话的,是坐在一旁的徐家成,“可是不利于两宫太后的意图,是明摆着的。”

    徐家成的话,说得很到位。关卓凡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封袋,再从封袋之内,取出一个信封来,递给胜保:“这是曹毓英和朱学勤两位,给四叔的信,请四叔过目。”

    “哦?”胜保极为重视,取出两页信笺,前后看了两遍才放下。他知道这两人都是恭王的心腹,他们的话,自然也代表恭王的意思。信是曹毓英执笔,写得很客气,把胜保夸成“中流砥柱,国之干城”,同时建议胜保,应该到热河去叩谒大行皇帝的梓宫,委婉地点出这是建立“不世之勋”的好机会,落款则有朱学勤的附名。

    不世之勋四个字,是胜保所看重的。他听从关卓凡的建议,将大营北移到沧州府,也是为了热河局势变幻,万一有事,可以就近呼应的原因。现在的局面是明摆着的,两宫与顾命之间,起了极大的冲突,而恭王自然是站在两宫一边。自己作为带兵在外的大将,分量就重的很了,只要有所表示,维护正统不坠的功劳是一定有的。

    要表示,当然是向两宫表示。至于对肃顺,胜保象其他的旗营将领一样,怨气很大,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还看不起肃顺。

    胜保是咸丰生前的爱将,三十不到,便曾经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督师,节制各路,赐尚方宝剑,二品副将以下,可以先斩后奏,算是满洲的名将。他的脾气极大,肃顺跋扈,他比肃顺还要跋扈,肃顺刚愎,他比肃顺更加刚愎,因此在武将之中,是肃顺最为忌惮的一个人。

    然而胜保亦不是一个冒失的人,此去热河,固然是以叩谒梓宫的名义,但到底要做些什么,还要再问问明白。

    “小三,他们两个的意思,你最清楚,是说让我统兵入卫么?”胜保每次见他这个“族侄”,都有士别三日的感觉,这一次,更是知道不能再拿他当寻常的子侄辈看待,因此言语之中,颇见尊重。

    “要说跟热河的禁军见仗,那决不会。”关卓凡笃定地说,“而且现在热河的情形急迫,若是全军拔营,怕缓不济急,如果只带中军马队,那就快得多了。依小侄浅见,以四叔的威名,就算是肃顺,也不敢不买账,只要四叔的人能到,就足以收震慑之功。”

    这么说,是去吓唬吓唬肃顺。胜保点点头,关切地看看关卓凡,“你跑了五百里,还顶得住么?”

    “四叔放心,只要让我睡上半天,什么都回来了。”关卓凡心说,为了救这个御姐,不顶也不成了。

    “好!”胜保下了决心,“我移营沧州,所等的就是今日。先帝曾手诏嘉奖,说我赤心为国,他肃顺什么东西,敢这样猖狂?我当然不能坐视!”转头对徐家成道:“传我的令,中军整队,吃过午饭开拔!”

第六十五章 逆谋

    顾命大臣搁车,已经持续了四天,这四天之中的朝政,完全瘫痪。

    两宫太后仍然没有让步,但心理上,也基本到了崩溃的边缘,屡次拿起杜翰留下的那道训斥董元醇的谕旨,想盖了印交出去,又想到如此一来,认输服软,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就又把谕旨扔下,绕室彷徨。

    “妹妹,我看不能再这么僵下去了。”慈安太后并不是个全无主意的人,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劲来之后,这几天,在心中把利害好好的权衡了一番,此刻开口了,“肃顺他们不让人办事,京里六爷那边,又没有消息,这么下去,朝政就乱了。”

    “姐姐,这口气,我忍不了。”慈禧咬着细碎整洁的白牙,恨恨地说,“我就是不低这个头,看肃六他们,敢把咱们怎么样!”

    “话不是这么说,”慈安太后劝道,“咱们是主子,他们是奴才,现在虽说是恶奴欺主,可是——”

    可是,这个家毕竟是自己的。好比奴才不办事,主子难道还能跟奴才较劲,说你不办我也不办,咱们耗着,结果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衰败下去?

    慈禧知道,慈安太后的这句话,是说在理上,但要说就此向恶奴低头,无论如何也觉得心有不甘,想来想去,绝望地说:“那以后他们要怎样便怎样,别说咱们姐俩,就是皇帝,他们也不会再放在眼里!”

    慈安太后轻声说:“等皇帝长大了,不是有个康熙爷的例子摆着么?”

    慈禧心中一动——这个老实忠厚的姐姐,倒是说了句有意思的话。从前的康熙皇帝,也是在孝庄太皇太后的调护下长大,忍了顾命大臣鳌拜多少年,终于把他给剪除了。可是现在的情形毕竟与往日不同,顾命八臣,除了景寿不大说话,其他七个,铁板一块,中间还有载垣和端华这两个混帐行子,以亲王的身份帮着肃顺作恶,就算皇帝长大了,真的能翻过来么?

    正在纠结无助的时候,忽然见安德海轻轻走进来,面带喜色,往地上一跪:“主子,有个好信儿。”

    几天来愁云惨淡,宫里头也是人心惶惶,现在居然听说有个好信儿,两位太后都是精神一振,慈禧便问道:“什么好信儿?”

    “关卓凡回来了。”

    “哦?”慈安太后偏过头来,看着慈禧,“是你上回说的那个佐领么?”

    “是他!”慈禧仿佛在黑夜中看见一丝光明。她知道,单是关卓凡回来,还称不上是什么好信,安德海高兴,一定是关卓凡有什么消息让他带进来。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先让奴才带一句话,说要恭请太后斟酌——‘小不忍则乱大谋,退一步海阔天空’。”

    “哦——”两位太后,不约而同的说了这个字,似乎都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心中所想的,却大不相同。

    慈安太后从话里听见的,是“忍”,是“退”,这跟她自己的意见,相差仿佛,因此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而这句话在慈禧听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大有深意在内。她所听见的,是小忍了以后,就有“大谋”,退一步之后,就可以“海阔天空”,也就是说,他在外面一定已经有所筹划,虽然还不能知道是什么安排,但已令她心安之外,更增期待。

    安德海又跪前一步,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他还说,钦差大臣胜保的兵,明天就可以到热河,替两位太后护驾。”

    “啊?”两位太后惊喜之下,霍地站起身来。慈禧忽然明白了,关卓凡不是去“带兵拉练”,而竟是去搬胜保这一支兵了!

    “恭亲王已经以恭办丧仪大臣的身份,请谒梓宫!”安德海继续说,“关卓凡说,王爷准定月内可以到热河!”

    满天的愁云惨雾,忽而变作云淡风轻!消息来得太多,太好,让两宫太后几乎无法承受,多日的委屈,化作泪水夺眶而出,泪眼朦胧之中,心意相通,对视一眼,各自取出玉印,在杜翰所拟的那道谕旨之上,轻轻一矜。

    *

    两宫太后低头了!

    内奏事处的太监,和军机处的章京,开始大忙特忙起来,积压了四天的各类文书,不是开玩笑的。

    军机值庐之中,顾命大臣们,纷纷额手相庆,喜不自胜。端华兴高采烈地嚷嚷着:“老六,还是你这招厉害!就连西边儿那么扎手的一位主,到底还是让你给驯服了。”

    这句话,已经迹近大逆不道,但大家高兴之余,都没在意,只有肃顺阴沉着脸,不说话。

    “雨亭,怎么了?”载垣拍拍肃顺,“我看你有心事似的。”

    “我是有心事,”肃顺点点头,不疾不徐地说,“都象你们这个样子,我看得算算咱们上菜市口的日子了。”

    屋内的诸人一时都沉默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事不能算完!”肃顺摇着头说,“这一回是咱们赢了,下一回要是还这样,怎么办?回京以后,要是还这样,又怎么办?”

    “雨亭,你的意思是说……”

    “趁热打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把规矩给她们两个定下来。”肃顺眼中闪着阴鹜的光,“让她们看折子,原本就是多余的事,以后没有这一说!至于她们手里那两方印......”

    众人都把心提起来,不知道他要采取什么样的举措。

    “收!”肃顺一挥手,断然道,“交司礼监保管,每次用印,照常记档,知会她们一声就是了。”

    即使是肃顺的死党,听了这话,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御赏”和“同道堂”这两方玉印,是大行皇帝当着满屋大臣亲贵的面,赐给现在的两宫太后的,说收就收,这能成吗?

    “雨亭,这……这不成谋反了吗?”怡亲王载垣嚅嗫半晌,终于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这不叫谋反!”肃顺理直气壮地说,“顾命大臣,奉保幼主,不能事事被太后掣肘!现在的事,就得咱们说了算,等到将来皇上长大了,自然要归政给他。”

    端华也提出了一个疑问:“老六,你说的收,要是她们不肯交,那怎么办?“

    “不肯交也得交。”肃顺冷冷地说,“不然我那班粘杆处的侍卫,养来做什么用?”

    说来说去,倘若两宫不肯交印,则还是要以武力胁迫,这与谋反,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了。粘杆处又叫“上虞备用处”,上百名侍卫,平日里只是负责陪着皇帝捉鱼打鸟,没什么正经差事。肃顺把这一支兵抓在手里,恩结义连,赏赐极厚,慢慢变成了他的私兵。

    载垣没有肃顺胆子那么大,想一想,还是问道:“要是皇上将来长大了,追究这件事,那怎么办?”

    “皇上离亲政,总还有十好几年,将来的事,谁说得准?”肃顺无所谓地说,“先把眼下弄明白了再说。我敢说,如果不按照我的法子来办,一旦让她们两个翻过案来,在座的诸公,到时候想求一个囫囵尸首,亦不可得!”

    这句话切中了要害。顾命大臣,负气搁车,断绝两宫太后与外界的联系,若是追究起来,亦可以是掉脑袋的大罪。因此肃顺提出的办法虽然凶狠,终于被众人所接受,只有老实无用的景寿,急得浑身直冒冷汗,自己好端端的一个额驸,被他们拉来充数也就算了,现在又无端卷入了这么一场大逆的案子,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既然定了宗旨,肃顺就开始分派各人的差事,同时决意明天请见两宫,把今天议定的事情,向她们做一个知会。如果她们肯善言善听,也就罢了,如果事有不谐,那就要动武了!

    正在这么悄悄商议,一位叫郑锡瀛的军机章京,手里拿着一个奏折的封套,在值芦之外请见。郑锡瀛一向对肃顺巴结得厉害,因此肃顺也不以为意,叫他进来。

    “怎么啦?”

    “启禀中堂,胜保的兵,已经到了仙浦口。”郑锡瀛愣愣地说,“这是他递上来的折子。”

    “什么?”肃顺抢过折子,一把打开,只见黄绫硬裱的折子上,落的是胜保和直隶总督文煜的联衔,而折子正文的九个大字,剜心刺目,映入眼帘。

    “恭请皇太后圣躬懿安!”

第六十六章 带刀的人 (二更)

    关卓凡搬了一个马扎,坐在东营马队他的中军帐前,看着图林替他磨刀。这是个手艺活,刀刃跟磨刀石之间的角度,往刀上淋水的多少,用的力度大小,都有讲究。这一手,关卓凡是真不会,心想,看来这个不算是身体记忆。

    “爷,”图林用一块帕子将刀身仔细擦干,双手横捧,递到关卓凡眼前,“您瞧瞧。”

    关卓凡接过刀,见刀刃被磨得锋利雪亮,就连刀身上“关三卓凡”那四个字,也被擦拭得铮亮。

    “张勇——!”他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喊了一嗓子,就见今天不带训的张千总,火急火燎地从帐子里钻了出来,跑到面前啪的一声站定。

    “老总!”

    关卓凡将刀横在膝上,轻轻转动,终于将阳光反射到张勇脸上,闪得他双眼一花。

    “嘿嘿,老总,今儿兴致不错?”张勇笑着说。

    自打昨晚从曹毓英那里听了消息回来,关卓凡的心情确实一直不错。

    胜保的钦差行辕,摆在了距行宫五里的地方,由礼部的官员陪着,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放声嚎啕,直哭得天昏地暗,让整个行宫的人都知道,他胜保来了。

    胜保的出现,和那一道联名请安折子,给顾命大臣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从来都是只有给皇上请安,哪有外臣给皇太后上请安折子的规矩?

    可胜保偏偏就这么做了!他带来的一千马队,虽然人不多,但相比于热河那些疲弱的禁军来说,仍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战力。更重要的,是胜保和文煜所代表的那些旗营旗将的态度,让肃顺终于认识到,自己还没到能够为所欲为的地步。

    这样反复掂量下来,不得不将启动的异心暂且压制下来,松开了掐在两宫脖子上的那只手。

    “两宫太后也让了一步,”曹毓英对关卓凡说,“以后的折子,两宫只看不说,怎么处置,由顾命大臣定夺。”

    “退一步海阔天空,曹大人的计策,好极了。”关卓凡又恢复了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逸轩,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用客气了,这一次,以你的功劳最大。”曹毓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轻人,能韬光隐晦,不居功自傲,很是难得。看不出来,你不声不响的,倒跟小安子交上了朋友。”

    关卓凡听得出来,曹毓英虽是夸他,但话里也藏有机锋。论起智计,自然姜还是老的辣,他自问远不能与曹毓英相比。但以穿越的身份成为历史的先知,这种东西,就是十个曹毓英,也是做不到的。

    他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于是宕开一笔:“也是靠了胜四叔兵行神速。”

    “嗯,胜克斋的功劳,将来两宫必有酬谢,”曹毓英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要看王爷的了。”

    恭亲王请谒行宫,是顾命大臣再也无法回绝的一件事。做皇帝的哥哥,生前没能让他见上一面,如果死后都不许人家到灵前一哭,是到哪里都说不过去的一件事。

    恭王此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想办法面见两宫太后,把彼此之间的意思,好好谈一谈。关卓凡知道,这是没办法通过他和安德海来完成的,就比如两位**老大,最重要的交易,一定是面谈,而绝无可能依靠小弟之间的传话来做最后的定局。

    剩下来的事,就该交给我们这些带刀的了。关卓凡想到这里,看看膝上的马刀,又抬头看看张勇,笑笑说道:“你的刀,也该经常磨一磨,别等到要用的时候,使不上劲。”

    张勇哗的一声,将腰间的刀抽出半截,倒也算刀光雪亮。他把刀回了鞘,咂着嘴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用上,未必还能再来一股马匪?”上回没赶上对马匪的一仗,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关卓凡做了个手势,让张勇蹲在身边,小声问:“你营里原来那几个军官,现在怎么样?”

    张勇见他忽然说起正事,楞了一下,也是小声回道:“其他都还好,就是积兰泰和于炳,一个校尉,一个哨长,我吃不准,不敢打包票。”

    关卓凡没说话,手指在冰凉的刀脊上慢慢滑过。

    *

    两宫太后与顾命大臣之间,忽然变得和谐起来,即使是慈禧,也不再对每日送上的奏折发表任何意见。每次顾命大臣将写好的谕旨,拿来向太后“请示”,两位太后也总是痛快的用印,说“你们瞧着办吧”。而对于顾命大臣的辛苦,倒是常有温言嘉慰,隐隐表示出后悔曾经闹僵的意思。

    太后是这样的态度,令到顾命大臣们,也不由自主的发生了转变,原来那种大声说话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礼制上的恭恭敬敬。这样一来,更显融洽,就连最顽固的肃顺,也觉得这是个值得珍惜的局面,因此做主把两位太后的年例银子,各加了三千两,以作为回报。同时他们对两宫的防范之意,戒备之心,也渐渐转到外面的军务政务上去了。

    在这样一团和气的氛围中,和硕恭亲王奕?,终于仪从烜赫地来到了热河。

    肃顺对恭王的招待,极其用心。他觉得现在自己的脚步已经站稳了,对于宫廷斗争中这个失意的对手,可以展现出最大的宽厚和关怀。于是,恭王虽然预计只住三天,肃顺还是命人将恭王下榻的公馆布置得一丝不苟,异常奢华。

    让天下人都看看自己的气度!肃顺这样想。他带着顾命大臣和一班官员,屈尊站在恭王的公馆之外,等到了恭王的车队。

    一年不见,执手相问,彼此都是感慨万千。

    “六哥!”恭王的眼圈先红了,感情极其真挚的说,“这是怎么说的呢,一年不到,沧海桑田啊,先帝……”

    “老六,你请节哀。”肃顺安慰他道,“这一年,多亏了你在京城维持局面,诸事妥当,先帝去日,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

    肃顺跟恭王是同辈,各自都是行六,而肃顺年长,因此恭王要喊“六哥”,肃顺则可以喊他“老六”。第一句话一说,就定下了今天的调子,不叙官场之礼,而是叙旗人的家常之礼。恭王跟肃顺说过了话,便又向载垣、端华等一干旗下的亲贵一个个问候过去。旗人多礼,每个人都要家长里短的说上一会话,絮絮叨叨一圈下来,足足花了有半个时辰,才一起进了公馆落座。这在外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这班人连同肃顺在内,却习以为常,安之若素。

    当晚,由载垣做东宴请恭王,在热河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来作陪。席间的谈话,肃顺说的是热河的诸般情势,恭王聊的是京里的种种见闻,至于最重要的有关回銮的安排,则要等恭王叩拜过梓宫之后,再正式谈。吃过晚饭,恭王便早早地回公馆歇下了,访客一律不见。

    第二天,是叩拜大行皇帝梓宫的日子。恭王换了一身白布孝袍,由众人陪着,一路趋行,来到停放梓宫——也就是大行皇帝棺木的敬诚殿。人才到殿口,已是步履凌乱,热泪满淌,紧走几步抢进殿内,见到满殿白茫茫一片缟素之中,摆放在正中的那一口黑沉沉的金丝楠木棺材,顿时心中大恸,扑在地上放声痛哭。

    他跟自己这个四哥,自小情谊敦厚,相争帝位的过往,册封太后之殇,恩怨纠缠,百味杂陈,都在这一哭之中,倾泻而出。

    良久,才在众人的相劝之下收了眼泪,缓步出了敬诚殿,算是完成了叩拜梓宫的大礼。把众人一个一个谢过了,还没等说别的,等在一边的总管太监黄敬忠,便走了过来,请了一个总安。

    “两位太后,想请恭王爷进去见一见,打听一下甜水胡同和方家园的情形。”

第六十七章 夜谋

    千等万等,等的就是这一刻。甜水胡同是慈安太后的娘家,方家园是慈禧太后的娘家,两宫宣示的意思很明白,找恭王的目的,不为国事,只为家事。

    恭王到了热河以后,一直坚持与众人叙家常之礼,为的就是这个。现在是两位嫂子要向小叔子问问自己娘家的状况,无论怎么看,都说得过去。肃顺和另几位顾命大臣,都一早被恭王拿言语挤兑住了,一时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只有杜翰,迟疑着说:“年轻叔嫂之间,依礼似乎该避避嫌疑……”

    道理是没错,但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可以算是无礼已极。恭王在心中勃然大怒,知道这是杜翰找的一个借口,为的还是不让他去见太后,因此面上没有做丝毫流露,点点头说:“继园说的也是,这可让我为难了……要不,诸公陪我一起进去吧?”

    太后找恭王拉家常,一大堆无关的人陪着一起进去,象什么话?肃顺踌躇之下,把景寿想起来了,他是大行皇帝的姐夫,算是懿亲,由他陪着恭王进去,正合适。一方面,身份上不显得突兀,另一方面,又足以负起监视之责,至少让太后和恭王之间,没法子商量什么出格的事情。

    “让六额驸陪王爷进去吧,省得外面那些混账小人说什么闲话。”肃顺一副好心人的口吻。

    召见的地方,是在慈安太后住的东暖阁,对于景寿陪着恭王来见,两位太后都没有想到,只得吩咐两人一起进来。叔嫂相见,自然都想起才归天的咸丰,都红了眼眶,各自伤情,一时相对无言。慈安便推了推怀里的小皇帝,说:“皇帝,叫六叔。”

    “六叔!”小皇帝眨着眼睛,响亮地喊了一声。

    慈禧太后却在看着缩在一旁,老实木讷的景寿。她当然能意会到肃顺派景寿来是什么目的,可是见恭王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无论如何也要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因此说不得,只能对景寿来狠的了。

    “六额驸,你一向辛苦了。”慈禧温声说道。

    不问恭王,先说自己,这让景寿吓了一跳。他最怕这个理路清晰、言辞便给的太后,因此平日八位顾命大臣面见两宫的时候,他总是躲在最后。此刻没办法,躬了身子,讷讷地答道:“都是臣应份之责。”

    “是啊,顾命之责,实在也是重的很。”慈禧慢条斯理地说,“就连康熙爷那样的圣主,不也在顾命大臣的辅佐下,才慢慢长大的么?”

    顾命是祖制,这个是不消说的,景寿一时不知太后想表达什么,没敢接口。

    “我是个妇道人家,倒不记得康熙爷的时候,是那几位辅政来着?”

    “是鳌拜、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四个。”景寿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那四个人里头,是谁说了算啊?”慈禧再问。

    “是鳌拜。”

    “那康熙爷亲政以后,鳌拜又怎么样了啊?”

    景寿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人人都知道,鳌拜是被康熙“革职籍没,圈禁至死”,慈禧太后拿鳌拜来映射肃顺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原来还以为两宫与顾命之间,已经相安无事了,现在看来,大非如此。神仙打架,两边都惹不起,自己怎么就给填在里头当馅儿了呢?心里一急,连忙跪下,期期艾艾地说:“求圣母皇太后明鉴,臣这个顾命,实在是有名无实,是他们硬赶着鸭子上架。臣对两位太后,绝无二心,跟他们可不是一回事。”

    恭亲王一直冷眼旁观,心里暗道:这个女人,果然非比寻常,不简单。此刻见到景寿的窘态,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于是用打圆场的口气说:“两位太后圣明,六额驸是家里人,胳膊肘是绝不会往外拐的。”

    “六爷说得是,”慈安太后也说话了,“先帝在日,就夸奖六额驸是忠心耿耿,可以托付大事。妹妹,要我说呢,六额驸决不能帮着别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三个人一唱两和,白脸红脸,把景寿揉搓得服服帖帖,跪在地上又磕了个头,说:“谢谢母后皇太后,臣回头就去把顾命大臣这个帽子给辞……辞……”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顾命大臣是大行皇帝所指定,那是说辞就能辞的么?

    “六额驸,你请起来吧。”慈禧没想到景寿吓成这个样子,心里倒有些歉然,不过大事当前,说不得,只好再敲打敲打他,“我也不用你帮谁,你就守住这张嘴,别说话。若是今天我们跟六爷的话,有只言片语传到肃顺耳朵里,那就什么家人的情分都不用指望了,明白么?”

    闭嘴不说话,这是自己能做到的事。景寿如释重负,爬起来,躬身答了一个字:“是。”

    “六爷,”慈禧把头转向恭王,开始说正事了,“肃顺的跋扈,不用我说,想必你也都知道的,我们姐俩和皇帝,全靠你。你说这顾命的制度,能不能议一议呢?”

    *

    等到从宫里出来,晌午的席归端华请,但话题是以回銮的安排为主,因此席间大多是肃顺和恭王在说话。大行皇帝已经不在,所以继续留在热河也就失去了必要,尽早回京,可以将因为皇帝驾崩而不稳的人心,尽快安定下来。

    一应的细节,不管是道路,行陛,护驾接驾,都谈到了,最后把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三。

    “六哥,这下好了,你早点回来,我身上这副担子,也就能早点卸下来了。”恭王放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这可不成,”肃顺摇摇头,说道,“洋务上的事,还得借重你!”

    洋务是个很好的话题,恭王便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拿出来,谈得极其起劲。他要借这个机会,让肃顺以为自己的心思全在这上面,再也想不到自己将有惊天的异动。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其余的事,自有恭王带来的官员,与热河的内务府、军机章京、各衙门来接洽。恭王回到公馆,也不再拒客,热热闹闹的,一直见人到入夜。

    这种时候,公馆周围,自然有肃顺的坐探环伺,因此绝不会召关卓凡来见面。直到两天之后,恭王启程回京,关卓凡的一顶小轿,才趁着夜色,抬到了曹毓英的宅子门口。等到他进了内室,发现许庚身也赫然在座。

    “逸轩,都定下来了!”老谋深算如曹毓英,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激动的神色,“隐忍负重到今天,该是利刃出鞘的时候了!”

    关卓凡惭愧的发现,他的第一反应,是仿佛看到了二品顶戴在向自己招手。

    “请曹大人吩咐!”他霍地站起身来。

    “不忙,让许星叔先跟你把回銮的布置说一说。”

    要说的是自然是军事上的布置。整个回銮的警戒序列,都是许庚身亲自参与安排的,因为这一层特别要紧,所以许庚身摆开了地图,讲得格外清楚细致。

    所有热河的禁军,将会分成四拨陆续开拔。第一拨,随载垣端华等军机大臣先行回京,好让日常的政务不至中断,各宫的嫔妃,也都随第一拨先走;第二拨,随景寿和睿亲王仁寿,护卫两宫太后和皇帝,定于七月二十九日到京,由恭亲王接驾;第三拨,随肃顺和惇王醇王一起,扈从大行皇帝的梓宫,因为梓宫是一百二十八个人抬的“大杠”,所以走得格外慢些;第四拨,则是殿后的部队。

    “第一拨进了京城,自有王爷料理,不用我们操心,”许庚身说道,“殿后的第四拨,到时候由胜克斋的骑兵来隔断,至少会跟前面拉开半日的路程。”

    “两头大,中间小,”曹毓英等许庚身说完了,目光炯炯地看着关卓凡,“逸轩,这就是你的用武之地。”

    “在哪里动手?”关卓凡明知故问,加了这么一句。

    曹毓英没说话,手指用力按在了地图中的一个小圆圈上。

    密云,当然是密云。

    密云夜,惊天变,旋转乾坤。

第六十八章 别让她们跑了

    在两宫太后的眼里,日子过得极慢,特别是慈安太后,天天翻着黄历,盼望回銮那一天尽早到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到了预定启程的七月二十三,两位太后天没亮就起身,梳洗打扮完毕,在烟波致爽殿前会合,最后看了一眼大行皇帝离去的地方。

    “小安子,该办的事,都办好了么?”慈禧轻声问安德海。

    “请主子放一百个心,都妥妥的。”

    慈禧太后听出来安德海的口气中,有那么一点点不稳重,于是转过头,狠狠看了他一眼,见他倒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安德海这两日忙进忙出,自觉把差事办得很漂亮,该带的话,该送的东西,都一样不落的交到了关卓凡手上,不免有些飘飘然。直到被慈禧盯了这一眼,才想起仍然是身处险境,别从自己的神态上露了馅,吓得把头一低,又恢复了那副恭谨的样子。

    因为其他后妃都已经随第一拨提前几日走了,整个行宫显得空空荡荡。慈安太后看着这住了足有一年的地方,忽然有些恋恋不舍起来,眼圈也红了。

    “姐姐,走吧。”慈禧握住了她的手。

    行出宫门,外面早有内务府安排的数十辆大车在等着了。两位太后带着小皇帝,上了最大的一辆车,这是御驾,宽大的黑布轿厢之中,即使坐上十几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景寿以御前大臣和懿亲的身份,骑马在御驾左右扈从,这也是肃顺一贯的安排,起一个监视的职能。护驾的部队,是前锋营和步军衙门的兵,除去先导和殿后,走在几十辆大车周围的,也有上千人之多。

    等车队走到离热河三十里的喀喇河屯行宫,奉了大行皇帝梓宫在此等候的肃顺、杜翰,还有惇王醇王睿亲王等一众亲贵,迎上了御驾,陪着太后和皇帝,行祭奠之礼,算是对大行皇帝做最后的告别。一干君臣,免不了又是一恸,而慈禧太后在伤感之余,还担心地多看了几眼那几个王爷。尤其不放心的是她的妹夫,醇郡王奕譞。

    醇王只有二十一岁,是大行皇帝的七弟。前几年,一直与老八老九一起,被视为年纪不到的孩子,只给了几个虚衔,没让他办什么事。直到这两年,才渐渐有了些实在的职务,现任着御前大臣、都统,除了亲贵的身份之外,也算是重臣了。明面儿上,他是老老实实话不多的一个人,私底下,他却是恭王的死党,最是佩服这个六哥,而把肃顺恨到骨子里。一心想着,如果哪一天六哥掌了权,自己才能真正扬眉吐气。

    “唉,到底是年轻阅历少”,慈禧在心里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妥的把那件差事办下来。”

    祭奠完毕,重新上路,仍是由第二拨的御驾先行,肃顺等作为第三拨,护送梓宫,随后启程。当御驾绕出喀喇河屯行宫的路口,两位太后在轿厢里,终于看见了大群身穿步军衙门服色的骑兵,衣甲鲜明,只是帽子上的红缨已经摘去,沿路边摆开,在战马旁一手持缰,一手扶地,以请安的姿态,恭送御驾。

    “是关卓凡的兵。”慈禧向慈安轻声说。两人对望一眼,都攥紧了手。

    *

    关卓凡的马队,是划在第三拨随同肃顺行动。御驾一走,梓宫跟着就上杠,在后面缓缓而行。一路上晓行夜宿,因为天气不热,道路也修整得很好,倒比预计的行程要快上一些。

    等到居庸关遥遥在望,就快进长城的时候,机警多智的杜瀚,觉得有些不对头了。

    “中堂,”杜瀚骑马赶上肃顺,小声说道,“事情有些怪。”

    “怎么了?”

    “昨天一天,跟后面的都联系不上,派去传信的人,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嗐,后面的人多,东西也多,什么杂事都是他们收尾,走得慢点也在情理之中。”肃顺倒没多想,当然也万万猜不到,此时前后的联系,已经为胜保的骑兵所阻断。

    “这我也知道,不过……”杜翰摇了摇头,皱眉道:“中堂,恕我直言,这一次回銮的安排,我总有些放心不下——让两宫先走,多少有些不妥。说到底,那两方印,还是在她们手里,别给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话说得很重,肃顺不以为然,觉得杜翰有些无端疑人,更何况还有景寿一直跟着两宫,应该不至于有什么意外。但肃顺毕竟是个胸有丘壑的权臣,并没有断然反驳,沉吟了一会,问道:“继园,那你的意思是?”

    “最好一起走,”杜翰坦率地说,“免生枝节。”

    “也罢,”肃顺心想,做个万全的打算也好,“继园,就劳你的驾,叫内务府的汪天铭带人到前面跑一趟,找到景寿,传我的话,就说请两宫太后和皇上在密云歇息,等我们到了,一起走!”

    汪天铭是他的一个心腹。做好了这一番安排,放心赶路,然而等赶到了密云,城里哪有御驾的影子?只有汪天铭来回报:“皇上又哭又闹的,已经待不住了,景公爷说,还是早点回京,让皇上安稳下来,再说密云县城不大,御驾和梓宫挤在一起,也分排不开。”

    话是没错,何况又是景寿所说。肃顺半信半疑的,只得先安排让梓宫安顿下来。护送的部队,当然是在城外宿营,城内只留少数值夜的士兵,但同行的许多亲贵大臣,却要一个个分派住处。这一边正在忙乱,那一边,杜翰把肃顺拉在了一旁。

    “中堂,事有可疑,我看不能就这么由着她们走。”

    “你是说,恭老六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只要两宫和皇上在,他就没什么花样好玩。”

    “那怎么办?人都走了。”

    “追回来!晌午才过没多久,一定还追得上。”杜翰断然说道,“通行密云四门的火牌,也要换成新的。”

    “这……”肃顺只有片刻的犹豫,便已下了决心。杜翰说的有道理,两宫匆忙离去,不能不让人心里存疑。“叫遇昌来!”

    等到步军衙门的总兵遇昌,匆匆赶来,肃顺劈头就问:“谁的兵是驻扎在城西门的?”

    城西是回京的道路,要追两宫的车驾,自然最为方便。

    “回中堂的话,”遇昌略略一想便报告道:“西门两侧,是勒保的骁骑营第三佐,和关卓凡的步军马队。”

    “勒保倒是中堂旧部,”杜翰眼里,闪着幽幽的光,“关卓凡么……”

第六十九章 兵变!

    关卓凡的马队,扎营在密云城西门外的北侧,离城五里。一扎好营,立刻命令生火做饭。他心想,没准这就是今天能吃上的最后一顿热饭了。

    从穿越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年,而自咸丰北狩所开始的一场大戏,也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这一年,他有过奴颜婢膝的谀笑,也有过刀林箭雨中的拼杀,终于谋到了这一个官,练得了这一支兵。曾经的他,只是想找一个好的位置,来观看这场大戏,而现在,他却要亲手揭开这场大戏的最后一幕了。

    政变发动的时间,已经定在今夜正交子时的那一刻,由城内的醇王来主持。一旦成功,那么不可一世的肃顺,就会走向命运的尽头。

    不成功,便成仁,关卓凡这样激励自己。事实上,如果不能成功,则不想成仁也是做不到的事情。

    正在思绪万千,心潮澎湃,却隐隐听见远处人喧马嘶,似是马队出动的声音,他心里一动:那是骁骑营驻兵的方向!

    过了片刻,图林便进来报告,说有一个骁骑营的兵,急着要见关佐领。

    “叫他进来!”关卓凡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他可不想今晚的计划,出任何变故。

    来的人既不是阿尔哈图,也不是蔡尔佳,而是他们一个姓卓克的弟兄,上一次过小年,曾经在关卓凡的帐子里一起喝酒,也算熟识。

    “关佐领,出事了!”他大汗淋漓,急迫地说,“勒保忽然把兵都带走了,说是要去追……太后和皇上的车驾。”

    关卓凡的心,仿佛忽地一下抽紧了,随即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这种时候,一丁点都错不得。

    “他拔营了?”

    “没有,只留了两哨兵看守,我也在里面,其他五百多号人都带走了!阿校尉吩咐我,他们一走,立刻来报关佐领!”

    关卓凡筹划了多时,要在今天入夜之后,联手阿尔哈图,篡夺骁骑营第三佐的兵权,排除对午夜政变可能有的威胁。现在勒保一走,这个计划算是彻底落空了,但只要骁骑营的兵不在密云,那么效果是一样的,只要过了今夜子时,就一切都不要紧了。

    但是,勒保没有拔营,也就是说,他还要回来。那么,他去追御驾的车队,做什么呢?

    这样一想,恍然大悟,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勒保不是要去护驾,而是要去劫驾!

    勒保要把两宫的车队追回来……关卓凡心想,这当然是肃顺的指令。他紧张地算着时间,如果此时去追勒保,则醇王预定的子时发动,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随即他就暗骂自己糊涂——这还用考虑么?自然绝不能让两宫为勒保所挟持!他是肃顺旧部,骁骑营又是曾有过野战经验的骑兵,寻常的禁军,根本不是对手。以勒保的毫无心肝,万一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自己可就后悔莫及了。

    “图林!”关卓凡霍地站起身,“叫司务熄火,传令集合——全装全甲,别吹号!”

    步军马队的士兵,前一刻还在等着吃饭,这一刻已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整齐的肃列在营前的空地上。关卓凡全副戎装,大踏步的走出军帐,叫图林拖过一张案子来,跨步踩了上去。

    “积兰泰!于炳!”关卓凡把张勇交待过的这两个人,点了出来。

    “在!”两个人都是自队列中向前一步。

    “捆了!”

    话一出口,便有亲兵扑上去,将两人按在地上,动手就捆。

    “关佐领!”身为校尉的积兰泰,见到关卓凡一脸的杀气腾腾,惊惶之下大喊,“我们犯了什么罪,要杀我们?”

    “不杀你们!”关卓凡喝道,“我有事要办,只得先委屈委屈你们俩。只要给我乖乖的,到了明天,我给你们赔罪!”

    人人都知道,这两人原来与福成安和林千总交好,此刻见关卓凡忽然处置他们,无不凛然,看着几名亲兵,将两人一直架到一顶帐子里去了。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关卓凡环顾周围的士兵,那这句话做了开场。这些兵,都是关卓凡拿银子喂饱了的,刚才见他绑了积兰泰和于炳,此刻又说这样的话,情知终于有大事要办了,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兴奋之色。“我们是皇上的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然是效忠皇上!现在两宫回銮,有人要趁机作乱,我奉了特旨,一体擒拿!你们跟着我关三,立功受赏,就在今日!别的先不说,今天少了你们一顿饭,明天我拿一万银子赔给你们!”

    这一下真是平地惊雷,大家都猜到会有大事,哪里想得到竟是去捉拿叛逆这样的大功?顿时群情涌动,一个个都被关卓凡的这番话激得热血沸腾,雀跃不已,恨不得立刻就拔队出发。

    然而就在这时,却又听得马蹄声响,遥遥一望,见十几匹马从密云城的方向狂奔而至。到了营外,马上的人纷纷翻下鞍子,向营内走来,当先一人,却是马队旧日的佐领,现任步军统领衙门指挥同知的福成安,而身后跟着的一人,赫然竟是以大过被降为八品、随衙办差的那个林千总!

    “逸轩,”福成安带人进了营,没想到面前是这个阵势,楞了一下,对高高站在案子上的关卓凡说道,“你下来,我有话说。”

    这个时候来,而且还带着林千总,那就绝无好事!关卓凡已经猜到了七分,将脸一扬,皮笑肉不笑地说:“福指挥,标下甲胄在身,就不给你行礼了,有什么事,这就请你说罢。”

    在自己面前一向恭谨的关卓凡,忽然变得如此倨傲,这是福成安万万想不到的,先是一怔,继而勃然大怒——你一个五品的官,敢这样无礼?把脸一沉,拿出一张纸来一扬,喝道:“我奉步军统领衙门的钧令,暂代你马队的佐领之职!西营丁世杰的千总,由林世勋接任,东营张勇的千总,由积兰泰接任!积兰泰——!积兰泰呢?”

    福成安喊了这两声,无人应答,心中更怒,将手一挥道:“把他给我拽下来!”

    数名福成安的亲兵,便奔过来要拉关卓凡,忽听“啊”的一声惨呼,第一个伸手的亲兵,一条左臂,竟然被生生切了下来,血如泉涌,自己只看了一眼,便晕倒在地。

    丁世杰慢吞吞地收回还在滴血的马刀,盯着福成安,一语不发。周围的兵士早就跃跃欲试,此刻见丁世杰动了手,呛啷啷一片响,都拔刀在手,将福成安的十几个人,围在当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白白胖胖的福成安吓得魂飞魄散,抖抖地指着关卓凡,颤声说道:“逸轩,你这……这是抗令不尊,要兵变么?”

    “你有一张纸,我也有一张。”关卓凡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双手一展,大声念道:“奉旨:近有逆臣谋乱,着步军统领衙门马队佐领关卓凡,总司稽查,一体擒拿,有抗旨不尊者,格杀勿论。”念罢,也是将手一扬,见那张纸黄底素面,正是国丧期间的谕旨式样。

    关卓凡格格一笑,俯视福成安,说道:“福指挥,不知是圣旨大呢,还是你手里这片纸大呢?”

    福成安面如死灰,还没说话,身后的林千总,已经知道今日是身陷绝地,若是不能说动周围的士兵,只怕自己就有来无回了,当下大喊道:“你一个五品佐领,哪来的圣旨,这是假的!”

    关卓凡也不动怒,却用眼角扫着张勇,嘲讽地笑笑,说道:“张勇,早说让你磨刀来着,原来你手里的铁片儿,杀不死人!”

    张勇见到林千总,早就满腔的新仇旧恨,只待发作。此刻听关卓凡这一激,大吼一声,手中的刀向前一送,透胸而过,将林千总扎了个对穿,狞笑道:“老子没去找你的晦气,你倒来找老子的晦气!”提脚一踹,才将刀拔了出来。

    福成安见张勇当场行凶杀人,脚顿时就软了,再也顾不得上官威仪,噗通跪下,向关卓凡哀求道:“逸轩,我遵旨,我遵旨,咱们留个日后相见的机会,成不成?”

    这时候才说这个话,就晚了。勒保的骁骑营离去已久,关卓凡实在是耗不起时间了,心里叹息一声: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论罪,或许你不至死,可是现在只好借你的血,做一个投名状,来坚定我的军心!咬了咬牙,一狠心,厉声喝道:“尽数杀了!”

更新说明

    有一件事忘了说明,看见书评区有朋友追债,才想起来,很抱歉。

    现在的情形,与上一个单张《签*与更新》里面所说的类似。

    一般签*的书,是在五万字以内就签*了,这本书则是在十六万的时候才签,这样的情况很罕见,不过一签下来就连续两周有推,这是靠了看书的朋友们的支持。

    现在**大大的意思是,因为已经签得晚了,字数增长过快的话,以后的推,顺序安排比较麻烦,所以这周再控制一下,这三天都是只有中午的一更,然后恢复一日两更。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狮子的本意,所以觉得非常抱歉,恳请书友们能够理解。不过狮子没有偷懒,多出来的一章,是在存稿里,以后会用爆发还给大家。

    本周结束之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请大家放心。

    请继续支持小关,狮子拜谢。

第七十章 危局!

    (谢谢一二三和星辰的打赏,谢谢惊叹的评价票)

    勒保的骁骑营,在离顺义还有三十里的地方,终于追上了两宫的车驾,口称肃中堂的急命,殿后的士兵,亦拦不住他。

    “景公爷,”勒保带着五百多名骑兵,疾驰到御驾近前,找到了扈从的景寿,将肃顺的“手谕”递了过去,“肃中堂有命,请御驾回密云歇息,明日再一道上路。”

    “这……”景寿迟疑了。御驾周围,侍卫满布,也有步军衙门的兵在扈从,但这些兵,现在到底听谁的,也还拿不准。就算肯听自己的,要跟看上去颇为凶悍的骁骑营对垒,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两位太后坐在车里,也将勒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都是一沉。本以为已经逃出了肃顺的掌握,没想到他竟然派了马队来追。回去自然是绝不肯的,但眼前这个难关,怎么过?眼见得这个带队的军官,口气颇为嚣张,不但跟景寿说话不怎么客气,而且竟然没向御驾请安,多半是肃顺一路的人,万一作乱,如何是好?

    毕竟是女人,这里又不比宫内,在兵戈之中骤然遇到危机,到底还是缺乏处置的经验,一时之间,都有六神无主的感觉,只好把希望寄在景寿的身上。

    然而景寿亦没有这份急才,正在全无主意,汗如浆涌的时候,忽见后方尘土飞扬,又有一支马队,蹄声如雷,向着御驾的方向疾驰而来。

    “步军马队,奉旨护驾——!”关卓凡带队一路舍命狂奔,终于赶上了车驾,远远地便喊出这一声,一则是要先声夺人,二则是给要御驾之中的太后一个心安,三则是要告诉御驾旁的侍卫和官兵,我关卓凡是来保驾,而不是来劫驾的。

    “是关卓凡!”轿厢中的慈禧,象劫后余生般,一把握住慈安太后的手,“这下可不怕他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勒保。他见了对方马队卷地而来的声势,脸上微有惧色,凝神戒备。

    “景公爷!”关卓凡驰到面前,见了景寿,在马上行了一个军礼,转过马头,打量着勒保和骁骑营的兵。

    “关三,你这算是什么?”勒保大声问道。

    “我来护驾。”既然两宫无事,关卓凡的心里也就安定多了,在马上抱一抱拳,“勒佐领,你这又算是什么?”

    “我奉肃中堂之命,请御驾回密云歇息!”

    “勒保,你敢犯驾?”关卓凡的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冷冰冰的,心中在想,假如真的跟骁骑营交手,一定会是一场血战。

    “你算什么东西,”勒保探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向关卓凡一指,他身旁的几名骑兵见了,也都随着抽刀在手,“别人怕你关三,我可不怕你!”

    “勒保!在御驾之前拔刀,这是死罪!”关卓凡厉声道。

    “嚯,怎么着?”勒保狞笑一声,“你敢杀我?”

    “我敢杀你!”紧紧跟在勒保身旁的阿尔哈图,忽然反手一刀,结结实实地劈在勒保的左颈上,因为使力太大,竟至深嵌入骨。勒保闷哼一声,连人带刀,一头栽倒在马下。老蔡和他们手下的二十几个兄弟,立刻将阿尔哈图围住,大呼道:“勒保犯驾,人皆可杀,与大家无关!”

    身后骁骑营的士兵都惊呆了,然而因为勒保平日里擅作威福,积怨极深,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肯为他出头,只有几个勒保的死党,发出了几声鼓噪。

    关卓凡知道,虽然只有一小撮人喧哗,但一夫倡乱,万人景从,如果不立刻压下去的话,搞不好就会弄出什么变故。这种时候,不能有一点点的犹豫,于是忽地跳下马,单膝点地,向两宫的御驾请了一个安,高声道:“勒保冲撞御驾,已经军前正法。骁骑校阿尔哈图,勇猛善战,忠心耿耿,臣愿保举阿尔哈图接任骁骑营第三佐佐领之职!”

    “准奏!着阿尔哈图任骁骑营第三佐佐领。”轿箱中传出慈禧清脆的声音,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暂归关卓凡节制。”

    慈禧在这些事情上,最有决断,说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以五品佐领之职,保举另一个佐领,而竟然蒙恩准予所请,在有清一代,可谓是空前绝后的一件事了。

    既然老阿有了主官的身份,那关卓凡就不客气了,大喝一声:“阿尔哈图!”

    “在!”

    “把刚才那几个临阵鼓噪的混账,给我拿下!”

    慈禧和关卓凡的处置,明快利落,那几个勒保的死党,无人相助之下,不敢抵抗,乖乖地下马交了刀,被捆了起来,骁骑营第三佐的五百多号人,归于掌握。

    去了这个阻碍,御驾的车队可以继续前行了。关卓凡把老阿的骁骑营留在道口,严令不许任何人通过。

    “就连飞过去一只鸟,也要算在你的头上。”他极严肃地叮嘱过阿尔哈图,便率了步军马队,护着车驾前行,以防再出什么意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算着时辰,直到车驾过了顺义,迎上了带领大批官员在此接驾的恭亲王。

    “臣奕?,恭请皇上皇太后圣安!”恭王跪在御驾之前,从容不迫地说。

    一路惊魂的两宫太后,至此才敢确定,自己终于平安了,不由执手喜极而泣。慈禧轻轻掀开轿帘一角,想看一看关卓凡,泪眼朦胧中,却见马队的骑兵已经纷纷兜转马头,向着密云的方向,绝尘而去,伏鞍疾驰的数百人之中,再也分辨不出哪个是他。

    *

    密云城中的醇郡王,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一遍又一遍的掏出他那个鎏金的大怀表,看着时辰。

    “五哥,咱们动手吧。”醇王终于忍不住了,啪地一声合上了表盖,断然道。

    跟他一起坐在行馆的,是惇亲王和睿亲王,还有僧格林沁的儿子,贝勒伯彦讷谟祜。这里面以醇王最为年轻,但捉拿肃顺的密谕,却是在他的手里。对于这一点,惇王没什么感觉,只是拿着大蒲扇,呼呼地扇着,但须发花白的睿亲王,心里就多少有一点不舒服——毕竟自己年长,而且好歹还是个亲王。于是,对醇王的决定,略表异议。

    “七叔,我看还是再等等关三的马队。”睿亲王的辈分,比醇王却低了一辈,只能是这样称呼他。他一生没碰过刀枪,战阵上的事,更是一窍不通,却最是顽固守旧的一个人,对湘军一向不以为然,却把关卓凡的马队视若神明,以为这是旗营之中天下无敌的铁军,因此觉得还是要有他的马队在身边,才能安心。“肃顺到底还是正黄旗的领侍卫内大臣,要是抗旨,说不定要动手。”

    “肃顺又不是武将,他带了两个小妾住在北大街,行馆里只有一帮长随和听差,正黄旗的侍卫,都在芦殿护卫梓宫,远得很呢。”醇王有点不耐烦了,“咱们三家的王府护卫,加起来有一百多号,再加上伯贝勒的蒙古卫士,也有两百人了,收拾他绰绰有余。难道步军衙门巡夜的兵,还敢跟咱们动手不成?”

    这一番话,不能说没有道理,睿亲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拱拱手,说:“好吧,那就全凭七叔分派。”

    于是集合王府护卫和蒙古卫士,由醇王宣谕,是要去拿作乱的反贼肃顺,等一会到了肃顺的行馆,谁在前门,谁堵后门,谁在两侧,分配得井井有条。护卫们固然是大为兴奋,醇王自己也是得意不已。他一向好武,自诩知兵,决意把这个差事滴水不漏地办下来,漂漂亮亮地露一把脸。

    为了不惊动无关的人,两百人的队伍都是步行,三个王爷和一个贝勒,坐了四顶大轿,向北大街行去。数十盏灯笼点起,显得雄壮肃穆,城里巡夜的兵卒,见到这样的架势,果然都只是跪地请安,无人敢于多问一句王爷们要去哪里。

    不一时,便已来到肃顺的行馆面前。醇王下了轿子,将手一摆,队伍哗地一声散开,便有二三十人绕向后门去了。

    行馆的门口排着四名侍卫,见了这样的阵仗,惊疑不定,一名叫索克达的侍卫领班给几位王爷行过了礼,陪着笑问道:“不知几位王爷,有什么吩咐?”

    “肃顺呢?”醇王扬着脸问道,“是不是还在睡?叫他起来接旨!”

    索克达见醇王盛气凌人,直呼肃顺的名字,便知道坏了——就算是接旨,可是时候不对,阵势也不对。他跟另外三名侍卫,都是正黄旗的侍卫,由侍卫处派的班,并不算肃顺的心腹。眼见得肃顺要倒大霉,正在转着念头,该怎么把自己摘出去,行馆的大门忽然洞开,走出来的,却是杜翰。他正在肃顺的行馆内,等着御驾的消息,此刻见了外面这等阵势,先是一愣,看了看,知道醇王是正主,皱着眉头道:“七爷,这算什么?”

    “你也在,我倒省事了。”醇王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谕旨一扬,“奉旨拿问肃顺,连你一起!”

    “七爷,你别是失心疯了吧?”杜翰面如寒霜,“谕旨必经顾命,由军机而出,你拿了一张纸,就敢矫诏作乱么?”

    “你……你还敢为虎作伥!”醇王在言语上,远不是杜翰的对手,被他一番挤兑,恼羞成怒,还没来得急再说话,却见肃顺大步走了出来,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我都听见了,”肃顺身上的袍子还没扣好,显是才从小妾的床上爬起来,指定了醇王说道:“老七,我问你,是不是恭老六派你来的?”

    “是又怎么样?”醇王冷笑道,“现在只问你,奉不奉诏?”

    “好,算你们哥几个厉害,我倒叫你们给蒙了。”肃顺铁青着脸,大声说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们就敢矫诏作乱,不怕遭天谴么?”

    醇王见肃顺和杜翰一口一个“矫诏”,勃然大怒,骂道:“肃六,事到如今,你还想作威作福?我没那么多废话跟你说,既然不奉诏,给我拿!”

    身旁的王府护卫轰然答应一声,就要向前,却听肃顺也大喝一声:“来人!”

    几个王爷都是一愣,不知道他在喊谁,却见行馆左右的两间屋子里,哗啦哗啦冲出来上百名侍卫,在行馆门前摆成三排,手中刀光雪亮,对准了王府护卫——这些正是肃顺下大力气豢养的粘杆处侍卫,肃顺今天听了杜翰的建议,调在身侧,不想真的派上了用处。

    “老七,谁拿谁,还不一定呢。”肃顺冷冷地说。

    这一下,醇王一方大出意外,气势自然一挫。然而拖下去,夜长梦多,万一再有什么样的变故,这一趟差事就算是办砸了。醇王一急,狠了心一挥手:“上!谁敢抗旨,格杀勿论!”

    王府的护卫向前一冲,便跟粘杆侍卫交上了手,乒乒乓乓打了一阵,便又各自分开,粘杆侍卫的阵列未动,王府护卫倒是退了回来。

    双方都是旗下的子弟,虽然都没有什么当真跟人动手的经验,至少也都算是精壮之选。但这班粘杆侍卫是肃顺处心积虑抓在手里的,平时拿钱喂饱了,训练有素,也敢拼命。相较之下,王府护卫就显得颇有不如,虽然人多,但一回合打下来,倒伤了七八个,而对面只伤了三人。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动,隔街僵持,惇王和睿亲王,更是吓得躲到了后面。

    肃顺拖得起,醇王却拖不起,心里大急:这样下去,要坏事!

第七十一章 密云夜!

    正在这危险的僵持之间,就听城西门的方向,渐渐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由远至近,由小至大,静夜之中,蹄铁敲打在青石铺就的道路上,急若骤雨,势如奔雷,横行于住满了达官贵人的密云城中,全无顾忌。

    杜翰脸上变色,厉声喝道:“谁的兵进城了?!”

    “不用问了,明告诉你吧,是关三的马队!”醇王大喜,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豪气又生,向前一指,高喊道:“把这一班乱贼都拿下了!”

    关卓凡的马队,名动热河,这些粘竿侍卫本来气焰极盛,现在听醇王一说,已经自觉不是对手,彼此相视,脸上都有惶惶之色。肃顺和杜翰的脸色更是大变——原以为福成安已经接管了步军马队,何以关卓凡仍然能够带兵冲入城内?

    马队来的好快!一眨眼的功夫,大批骑兵已经如一阵狂风般卷到,毫不收势,突入粘杆侍卫的阵列中,一言不发就动刀杀人。这些粘杆处的侍卫虽然勇悍,然而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则人少,二则全是步兵,三则慑于“城南关三”的名头,雷霆一击之下,气势早已怯了,几乎没来得及做出像样的抵抗,便被数倍于自己的骑兵分割包围,一时之间,惨叫声连绵不绝。

    “奉醇郡王命,缉拿乱贼,是好朋友的,扔下刀,不伤你们性命!”关卓凡见已经掌控了局面,才出声叫道。还活着的几十名侍卫如蒙大赦,丢下刀,高举双手跪在地上,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剩下几个兀自不肯投降、挥刀狠斗的,转瞬之间,便已被骑兵乱刀砍翻,尸横马下。

    这一场忽如其来的战斗,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有交代,便猝然而起,戛然而止,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前后算起来,只不过盏茶时分。肃顺和杜翰在骑兵长刀所指之下,固然是面如土色,另一边的几个王爷和一众王府护卫,也是看得目瞪口呆,翘舌难下——原来仗是可以这么打的!相形之下,方才两拨侍卫之间的那一场打斗,简直就变作了小孩子过家家。

    就这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才算是回过神来,便有十几名护卫冲上前去,将骑兵环绕之中的肃顺和杜翰,五花大绑。

    “肃顺,还敢抗旨么?”醇王冷笑着问,展开了手中的谕旨。

    杜翰已经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身材壮实的肃顺却仍挣扎着不肯跪。醇王府的护卫领班拔出佩刀,说一声:“肃中堂,得罪!”用刀背在肃顺膝弯处狠狠一击,肃顺只觉痛彻心扉,双腿一软,终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被几个护卫掀住脑袋按在地上接旨。

    “奉旨:肃顺矫诏窃政,包藏祸心,着即革职拿问!”

    匆匆念完了这道只有一句话的谕旨,醇王在关卓凡的肩膀上,用力一握,表达嘉赏的意思,跟着便照按原来商定好的办法,将肃顺交给睿亲王看管,明天再解送回京,又派了护卫,将肃顺行馆中的所有人等,连同他那两个小妾,就地羁押,等梓宫启程之后,再行处置。

    至于梓宫和那里的正黄旗侍卫,则由惇王前去接手,这是头等大事,一丝也马虎不得。而醇王自己,是要坐镇步军统领衙门,以防再出什么意外。待到天一亮,就要召集密云城内的官员,宣示谕旨,告知肃顺就擒的消息。

    *

    密云打得地动山摇,京城里却一丝风声也没有收到。

    第二天一大早,载垣端华几个人,就已经到了设于隆宗门的军机处,开始处理公事。他们俩连同穆荫、匡源、焦佑瀛,都是第一拨回京的人,在这里上值,已经有好几天了。昨天夜里皇上和两位太后回了宫,今天也许会叫军机,因此都到得早些。

    “老郑,还是京里好啊。”载垣一边感慨地对端华说,一边透过窗棂,看着乾清宫那高耸的飞檐,“紫禁城里的气象,热河的行宫是怎么也比不上了。”

    话音才落,却看见几个人从隆宗门转了进来,由个太监陪着,朝里面的养心殿走去。当先的一人,翎顶辉煌,不是恭王是谁?

    “出妖蛾子了!”载垣失声而呼,端华几个听见,连忙都凑过来看。

    “恭老六要进内廷?”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都反应过来,由载垣带着,出了军机处,一声招呼,叫住了恭王。

    “六叔,”载垣低着一辈,抱拳作礼,称呼得很客气,“你这是往哪去啊?”

    “我奉特旨,带这几位进去见见太后。”恭王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载垣这才看见,跟着恭王的,是贾桢,桂良,周祖培,文祥这几个人。贾桢是武英殿大学士,桂良是文华殿大学士,周祖培是体仁阁大学士,从礼制上来说,这就是朝廷的三位宰相,位齿俱尊。再加上一个和硕亲王,一个军机大臣文祥,这是要做什么?

    载垣心里嘀咕,见三位白发苍苍的大学士都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知道不好惹,于是向文祥问道:“博川,你不在军机当值,也要进去见太后,是有什么事?”

    “是啊,”文祥抱歉地笑笑,“我也不大清楚,大约是给皇上添派师傅的事吧。”

    才启蒙的小皇帝,在热河的时候,因为要一切从简,所以只派了李鸿藻这一位师傅。现在既然回了京,添派一两位师傅,是题中应有之义,本身倒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若由此开了太后召见外官的先例,那就非同小可了。端华忍不住,嚷嚷起来:“太后不得召见外官!就算是要添师傅,那也得由我们来承旨写旨,怎么能这样胡来?”

    “四哥,”恭王看着端华,笑道:“你说的这些,以后你自己去跟太后回吧。几位相国都已经来了,终不成让两宫太后和皇上,在里面空等?”说罢,将手一让,自顾自地开步向里面走去,文祥和三位大学士,自然也堂而皇之地跟了进去。

    载垣和端华几个,楞在当场,作声不得——肃顺和杜翰昨夜在密云就缚,他们还不知道。而缺了作为主心骨和谋胆的这两个人,以载垣的无能和端华的草包,对恭王的扬长而去,就显得毫无办法。

    几个人回到军机处枯坐,心里却仍在关注着养心殿召见的情形,过不多时,就有人来报,说两宫太后在养心殿内,嚎啕大哭,而小皇帝的哭声,尤为响亮。

    这又是做什么?几位顾命大臣都是惊疑不定,难道说是母子情深,舍不得小皇帝到上书房读书?没有这种道理啊。

    再过一会,又来回报,说太后现在不哭了,有太监送了笔墨进养心殿。

    不哭比哭还要糟糕——有太监伺候笔墨,这是要写谕旨!几位顾命大臣,都紧张起来,不知道养心殿内的那几位君臣,到底要弄什么花样。

    第三次回报就简单了,说是恭王连同几位重臣,已经出了养心殿,往军机处来了。

    几个顾命大臣,心里拿着劲,踱步出了军机处,迎上了从内廷出来的恭王。这回先开口的是端华,看着恭王,愣愣地问:“老六,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自然是圣旨。恭王不理他,站定了脚步,徐徐说道:“载垣,端华,穆荫,匡源,焦佑瀛,接旨!”

    “未经顾命大臣之手,哪来的圣旨!”载垣的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也顾不得破脸不破脸了,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恭王也不去管他说什么,自顾自地将手里的圣旨展开捧读:“奉旨: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交宗人府。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退出军机。应得之咎,派恭亲王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分别轻重,按律秉公具奏。”

    读罢,将谕旨一合,问道:“你们遵不遵旨?”

    话音才落,被曹毓英等一班人称为“焦大麻子”的焦佑瀛,已经哎呦一声,晕倒在地,但站在前面的端华,却不像他那样懦弱。

    “这是乱命!”载垣还没说话,端华已经暴跳如雷,大吼道:“乾清门侍卫何在?”

    话音才落,立刻便从隆宗门转进来十几名带刀的乾清门侍卫,单膝点地,哗啦啦跪了一片,齐声道:“听王爷吩咐!”

    “恭亲王奕?,祸乱朝政,连这几个老不死的,给我一并拿了!”

    “嗻!”侍卫们霍地起身,紧紧盯住了恭王。

    恭王一哂,温声道:“四哥,这里是京城,你当还在热河?”将手轻轻一摆,说声:“拿吧。”

    “嗻!”又是一声暴喏,那十几名乾清门侍卫扑过来,却是把载垣和端华扯了大帽子,双手反剪,收拾得动弹不得。

    “恭老六,你好狠的手段!”端华又惊又怒,拼力跳着脚,破口大骂,“我他么被你骗惨了——”

    恭王叹了口气,说道:“送宗人府!最迟明天,你们大约就能见着肃顺了。”

    (谢谢喂马和一二三的飘赏,谢谢潜龙的评价票和更新票。)

第七十二章 简在后心

    一夕之间,朝局天翻地覆,施行了不到两个月时间的顾命制度,被彻彻底底地推翻。那些平日里仰肃顺的鼻息,将顾命大臣倚为靠山的官员,无不惊心,都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而更多的人,受过肃顺的排挤打击,此时将一腔愤怒和欢喜都毫不掩饰地发泄出来,置酒高会,口沫横飞,大骂肃顺的跋扈,同时也大赞两宫的英明和恭王的魄力。

    然而政务还要办。顾命大臣下狱的下狱,待罪的待罪,军机处只剩下文祥一个军机大臣,几乎变成空转,这样的状况,亟待改变。

    倒不仅仅是补人的问题——补人总是容易的,关键是要将朝廷的政制先确定下来。

    皇帝还在冲龄,不能亲裁大政。在这样的情况下,必得有人辅佐,代行皇权。既然顾命制度已经被砸得粉碎,那么无非是在摄政与垂帘之间,做一个选择。

    摄政,现有一个恭王,算是合适的人选。然而说到摄政,多尔衮的例子摆在那里,殷鉴不远,当时若不是孝庄太后曲意周旋,甚至传出“太后下嫁”的秘闻,则帝系几乎就要旁落到他人的身上去。因此没有人再敢做这样的倡议,就连恭王本人,也万万不敢做这样的念想。

    既然摄政不可行,那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垂帘了。实际上,这已经是朝中大老心照不宣的事情,而恭王在热河与两宫的密谈中,彼此也已经取得了很好的默契——慈禧太后的原话是:“以后外面的事儿,我们姐俩都托付给六爷”.

    这样的说法,说白了就是一句话——你秉政,我垂帘!

    这算是在摄政和垂帘之间,一种折中的办法,也是在两宫太后和恭亲王之间的一种平衡。暂时来看,两方对这样的体制,都表示满意。

    有了这样一个宗旨,剩下的事情就是召集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集议垂帘的章程。这是需要时日的事情,急也急不来,倒是另外两件事,必须马上处理,拖不得了。

    一是枢臣的人选,由恭王开了六个人的军机大臣名单,呈送两宫御览。名单上的人,是恭王,桂良,宝鋆,文祥,沈兆霖,曹毓英。其中沈兆霖是户部尚书,也是反肃的健将,得了这个职位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而曹毓英则是从军机章京领班,超擢为军机大臣,自然是为了酬庸他潜伏热河一载,居中调度,机谋百出,终于打倒肃顺的功劳。

    第二件事,是议定八位顾命大臣的罪名。既然案子是比照谋逆来办的,那么领头的肃顺、载垣和端华,就绝无活命之理,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景寿,也该各有应得之咎。

    杀肃顺,在慈禧太后看来,是大快心意之事。肃顺当时在热河跋扈不臣,断绝宫禁,逼得两宫俯首认错的情形,她至今想起来,仍然是恨意满盈。但为了表示对恭王的尊重,她还是问道:“照律例的话,他们三个,该得个什么罪呢?”

    “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依大清律,矫诏窃政是谋反的大罪,不分首从,皆领凌迟之罪。”恭王大声回道。

    要活剐?不仅慈安太后脸色变得刷白,就连慈禧太后的手,也抖了一下。

    “这……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儿?他们三个,都是亲贵,律例不是有议亲议贵的说法么?”

    “谋反之罪,不在议亲议贵之列!不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两宫太后已经明白了。能矫诏窃政的,本来就非亲即贵,若是一个平头百姓,大约也轮不上他来“谋反”。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还要“议亲议贵”,那就等于说连“谋反”的大罪都可以轻轻放过,何以收震慑之效?

    “看怎么能减一点吧。”慈禧太后的本意,是杀掉肃顺就可以了,凌迟之刑毕竟太过残忍,她不愿意给人留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形象。于是按着“恩自上出”的说法,将肃顺定了弃市,而载垣和端华则得赏一个全尸,赐令自尽。

    剩下的五个人里面,两位太后和恭亲王,独恶杜翰。他替肃顺他们出了不少坏主意,包括意图劫驾的那一回,若不是关卓凡赶到护驾,结局如何就难说了。可见杜翰罪行的程度,实在不下于载垣和端华,照理,也该难逃一死。然而——

    “他是杜师傅的儿子。”恭王轻声说道,两位太后得了这一个提醒,不做声了。

    这是明摆着的,咸丰皇帝能得大位,全靠老师杜受田的帮忙,不然眼前的恭亲王,当年就会成为皇帝,那两宫太后的身份,就不过是四王府的一位嫡福晋和一位侧福晋罢了,哪有今日之尊?因此无论如何,不可以把杜受田的儿子一刀杀了。

    在两宫太后而言,是不可杀,在恭王而言,则是不能杀。他的心里,虽然把杜翰恨得牙痒痒的,但如果杀了杜翰,必然会被人讥刺,说他将对杜受田的不满,发泄到人家儿子身上。“公报私仇”这个名声,倘若为清议所播,担不起。

    于是将剩下的五个人分为三等,景寿以反正的功劳,邀得宽免,不再加罪;穆荫、匡源、焦佑瀛,革职永不叙用;杜翰则定了充军,发往极北苦寒的乌苏雅里台。

    “让他滚得远远儿的,这辈子都别回来。”二十六岁的慈禧,恨恨地说。

    *

    罚完了过,就轮到赏功了,要对这次政变中立下功劳的主要人员,做第一次封赏,以为激励。这里面,也有个诀窍,就是赏得留有余地——毕竟时间仓促,赏格可能会定得不合适,如果低了,那么下一次可以再加上去,但如果定得高了,那就会尴尬,总不成明发了以后再追夺回来?

    第一功自然是恭王,于是在和硕亲王的名号之上,另赐了一个响亮的名头“议政王”。这是一个极大的殊荣,表明恭王的身份,不是一般的枢臣领袖,不仅地位在诸王之上,而且秉持大政的含义,呼之欲出。

    其次是曹毓英,除了进入军机之外,还赏了左都御史的头衔,总领柏台。

    醇郡王赏了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总掌宫禁宿卫,是个极重要的位置,也让他好武喜兵的夙愿,一得所偿。

    胜保官升一级,另加赏所有武将最为看重的花翎一支。

    接下来,终于轮到那个五品的佐领关卓凡了。为了酬谢他的迭立大功,恭亲王把原来留京的麟魁,从步军衙门调上刑部,为的是给关卓凡腾出一个左翼总兵的位置。

    直升二品的总兵!恭王得意的想,当初许给他的诺言,完全兑现,关卓凡一定会感激异常。而这个赏格虽然重了些,但两宫太后,想来亦不会反对。

    “关卓凡立下的大功,我们姐妹俩,可都是亲眼看见的,”听了恭王的话,慈禧先看了慈安太后一眼,才缓缓对恭王说道:“六爷,我想赏功罚过,总要让人能心服口服才好,这个关卓凡的赏格,是不是可以再斟酌一下?”

    平素话不多的慈安太后,也点头说道:“是啊,这个关卓凡,真的是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的,是该好好赏一赏他。”

    原来不但不反对,而且还意犹未足!向来机敏善言的恭王,被弄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所对。关卓凡以五品的身份,骤进为二品,已经算是极大的提拔,不知慈禧太后,何以对他格外青眼有加?

    “九门提督的位置,不是还空着么?这是个要紧的职位,该好好琢磨琢磨,找个合适的人选。”慈禧太后还是用商量的口吻向恭王说。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用心却昭然若揭。九门提督,也就是步军统领,掌握京城的治安。回銮以后,文祥不再兼任,恭王已经将这个职位许给了蒙古的瑞常。现在慈禧太后开了口,倒让人难办了。

    跪在后面的文祥,看出恭亲王的尴尬,开口替他解围:“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步军统领衙门,事关京师安危,非得有一个熟稔京师防务,稳重老道的人来主持。臣等商议过,觉得以瑞常来调补,最是合适。关卓凡忠勇有加,只要稍加历练,自然会有大用之日,求两位太后明鉴。”

    慈禧属意关卓凡,倒并不全为了自己的那一段私情。关卓凡在危难之时屡屡救驾,给她和慈安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因此她和慈安太后都觉得,如果关卓凡能够提督九城,那她们在深宫之中,才足以心安。现在听了文祥的话,知道自己想左了——正如文祥所暗示的,关卓凡到底还年轻,缺乏历练之下,骤然担当这个职位,恐怕也做不好。

    “文祥这一番话,是老成谋国之言,我们姐妹俩是想差了,”慈禧太后坦然认错,“六爷,我们有见识不到的地方,你不要客气,尽管说。”

    太后做这样的表示,恭王自然很欣慰,说:“不敢,臣一定尽力。”

    “那么,就给关卓凡再加个虚衔好了,算是我们姐妹俩,送给他的一份体面。”慈禧太后微笑着说,“六爷,你看成不成呢?”

    “是,请两位太后示下,加一个什么衔头?”

    “我看,御前侍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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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太后的困惑

    御前侍卫,与普通人心目中的大内侍卫,不是一回事,不可以混为一谈。

    所谓大内侍卫,亦可以简称为侍卫,归侍卫处统辖,员有定额,人有定级,是真正要站班站岗,动刀动枪的人。

    而御前侍卫,也可称为内廷侍卫,品级和名额都不固定,由皇帝亲自指定,由御前大臣带领。虽说也可以起护卫之职,但更多的是作为一种身份和荣衔,赐予臣下。象康熙朝的顾命大臣索尼,本朝已经被拿问的顾命大臣肃顺,都曾被赐过御前侍卫的衔头。

    一言以敝之,侍卫是天子近侍,而御前侍卫,是天子近臣。

    “恭喜关大人!”传旨的太监,读完圣旨之后,笑容满面地扶起关卓凡,垂手给他请了一个安,旁边的一个小太监,也将手里所捧的二品官服和珊瑚顶戴,小心地摆在了案子上,而顶戴旁边摆着的那一块腰牌,银光闪亮,引人瞩目。关卓凡知道,这两名太监伺候得如此周全,是有所需索的意思,于是打发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去了。

    如今我也是“大人”了,关卓凡有不可思议的感觉。辛苦了一年,终于获得丰厚的回报,而每一分回报,都是自己拼了命挣来的吧?

    他屈着指头算了算。第一件功劳,是替两宫和恭王牵线搭桥;第二件功劳,是往返千里,搬来胜保护驾;第三件功劳,是策动阿尔哈图和老蔡一班人,阵前诛杀犯驾的勒保;第四件功劳,是回兵击溃粘杆侍卫,协助醇王捕拿肃顺。

    这四件大功,换回一个二品顶戴,大约算得上是理直气壮。然而——

    然而心中亦不免有这样的疑问:自己最大的一件功劳,该不会是如意洲的春风两度吧?

    他有些不安地拿起那面腰牌,上面以篆体所铸的“御前侍卫”四个字的阳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天子近臣?他摇摇头,自失地一笑,心说,我多半是太后近臣。

    他周围刚才一起跪下听旨的官兵,此刻都探头探脑地望过来,面上满是敬畏之色。

    “嗯?”关卓凡将眼风一扫。被他盯上的张勇,不知怎么,又噗通一声跪下了。

    “做什么?”关卓凡皱起了眉头。

    “老总……大人……军门……”张勇嘴里胡乱嘟囔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什么样子!”关卓凡小声喝道,“起来,别给我丢人!”

    这里是城北的十里堡军营,步军衙门从热河回来的兵,因为都曾是端华的手下,所以要在这里做五天的整训,再进城归建。

    张勇这才从地上站起来,红着脸说:“也不知怎么,看见这个珊瑚顶子,心里就慌了。”

    看来官本位的崇拜,当真是浸透骨髓,连张勇这样的亡命之徒,见到自己的二品顶戴,都会吓成这样。关卓凡在心中感慨道,难怪天下的才智之士,勇武之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帽子里钻,拼了命地要谋个一官半职。

    “不用急,”关卓凡笑笑,说道,“你们的顶子,也快换了。”

    升了官,要办的事情很多,但第一件,是要去步军衙门参见自己的主官,新任步军统领瑞常。到了衙,还没见到瑞常,倒先碰上了昔日的老相识,步军统领衙门的右翼总兵和宁,两人见了礼,面上都有些忸怩。

    一年前的关卓凡,初进步军衙门,正是向和宁报到,得了一个从六品的委署校尉。而现在,两人虽同为二品,但关卓凡所任的左翼总兵,比和宁所任的右翼总兵,地位还要高上一点,也难怪两人都会有尴尬的感觉。

    好在和宁是个豪爽的性子,并不纠结,先带关卓凡看了设在东侧的左翼总兵办公衙署,再陪了他一起去见瑞常。瑞常是蒙古人,说话也不绕弯子,受了他们的礼,请起了身,就说正事。因为顾命大臣的倒台,步军衙门中原来肃顺端华一系的官员,自然要跟着落马,空出了不少要缺肥缺,需要尽快调补,才不致影响到日常的治安。

    “逸轩,你是立了大功的人,身份不同。”瑞常直言。御前侍卫,内廷行走,他不能把关卓凡当作寻常总兵来看待,“你的人,这次随你立了功,当然该好好调剂调剂。不过我的夹袋里,也有几个名字,都是各方面荐来的,不得不稍稍应付一下。”

    这话说得很坦率,也表达出了不见外的态度。关卓凡是个机警的人,当然没有二话:“全凭大人安排。”

    “不能这么说,咱们三个商量着办,合计好了,再报给上头请旨。”

    于是三个人足足花了半天时间,把各个位置上如何升迁转补,做了细细的推究。好在空出来的位置颇为不少,平衡之下,两方面都相当满意。关卓凡手下的干将,象丁世杰、张勇、穆宁、伊克桑、图林等,都得了一到三级不等的升迁,非常实惠。

    “逸轩,还有一件事,”瑞常的面色,转为凝重,“肃顺已经定了大辟,明天一早,咱们要出红差,送他上菜市口。”

    到底要杀人了,关卓凡心想。

    杀人是刑部的事,与步军衙门无关,但沿路的警戒弹压,则是步军衙门份内的职责。肃顺上刑场的盛况,史有明载,不但万众汹涌,而且将会有许多人,于道旁向囚车内“争掷瓦砾鸡蛋”。关卓凡却知道,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落魄的旗人,并非为了什么忠君爱国,而不过是因为肃顺曾经奏减八旗钱粮,现在跑来一泄私怨罢了,行径甚是卑污不堪。

    他打心底里不想见到这样的场面,因此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小弟新任,这样的大事,一时怕应付不来,明天的差使,我想偏劳和大哥走这一趟。”

    话说得在情理之中,瑞常点点头,和宁自然也是一诺无辞。

    到了第二天晌午,安德海却派人来联络了关卓凡,说是在正元楼的门口候着他,要请他吃饭。这个约,自然要赴,等关卓凡到了酒楼,安德海一见他,叫了声“关大哥”,便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让进里面。

    外官结交太监,是大干禁例的事,但关卓凡与安德海的相识,却是这次政变成功的关键,因此不仅无罪,还变成有功。可是象安德海这样,毫不避忌,公然拉着一个二品大员在酒楼中过堂穿厅,就不免引人侧目了。

    关卓凡心说,我得当心点,将来别被这个不知起倒的家伙给害进去。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凉帽上嵌着一支簇新的蓝翎,知道他也受了封赏,于是一进包厢,就抱拳笑道:“安二爷,大喜啊,这支蓝翎,真正威风!”

    宫里的总管太监是四品,而一个蓝翎太监,不过是六品的身份。但新立了大功的安德海,此时是西太后所居的长春宫的首领太监,在整个宫内,已是一等一的红人,连总管太监也要让他三分,现在被关卓凡这一夸,更是得意非常,笑着说:“我的富贵,虽说是太后赏的,但说到底,还是从关大哥身上来的。今儿个肃顺杀头,主子高兴,我也得了半天假,要请你好好喝一顿。”

    等到菜上来,喝到面憨耳热,两个人不免谈起过去在热河的种种往事。说到顾命大臣的跋扈,安德海自然是破口大骂。

    “关大哥,有一段儿你大约还不知道。当初在宫内,太后召见议政王,杜翰居然就敢拦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年轻叔嫂,要避避嫌疑”,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他放屁!”关卓凡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混账王八蛋!年轻叔嫂,又要避什么嫌疑了?杜翰这人,坏透了,真正该杀!”

    慈禧太后对杜翰衔恨极深,安德海是知道的。关卓凡这样的表态,被安德海视作对太后的忠心,于是在第二天慈禧膳后遛弯的时候,添油加醋,说给她听。

    慈禧听了,也深自欣慰。只是论起杜翰的原话,说年轻叔嫂之间,要避嫌疑,其实本身并没有错,不可问的是他话外的用心。因此她对关卓凡听了这句话之后,何以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大惑不解。

    慈禧自然再也想不到,关卓凡大怒的原因,乃是因为他自己马上就要回家,而家里正有两个嫂子,是急着要去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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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明天要上历史强推了,等于是连续三周都有推荐。这样的待遇,全是靠着大家赏面子,肯撑腰,因此狮子心里,实在是感谢极了,决定偷偷违背一下编*大大的意旨,今天晚上再加更一章,大约在**点的样子。这本是份内的事,完全不成敬意,就算是小小的表达一下心情吧。等熬过了这一段,恢复正常更新以后,再努力加油,争取多多爆发。)

第七十四章 床上的军法 (二更)

    肃顺一死,这一起大案子才告定局。许多热河的轶闻,回銮的秘辛,便逐渐在市井坊间流传开来。不论是酒楼茶肆,还是高宅小院,到处都在谈论这起天字第一号的大官司。除了两宫太后和恭王之外,被人提起最多的,便是关卓凡的名字。

    这也难怪,百姓们对动武的事情,总是最感兴趣。而这次政变中,不论是劫驾护驾,还是密云城中的惊魂一夜,只要是兵戈相见的时候,都有关卓凡的身影,特别是御驾之前阵斩勒保的一节,迹近传奇,果然被拿来与马岱斩杀魏延的典故相提并论。有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人便断言,这位新封了御前侍卫的少年新贵,前途不可限量。

    满街都传的沸沸扬扬,关家大宅内的人,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几个男仆,以一名叫做张顺的为首,每天都要出门打听,再将听回来的街谈巷议,还有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故事,逐一向太太报告,每当这时候,丫鬟妈子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围在一起听得入神。而图伯听说这位少爷已经升了二品的左翼总兵,眼见关家的中兴指日可待,老泪纵横之余,连连感慨,说这必是老爷的在天之灵,暗中佑护。

    关卓凡在十里堡整训部队,一直没有回家,但盈门的贺客,已经络绎不绝——军营踏不进去,家宅但来无妨,至少先留下几句话,一份礼,作为日后相见的铺垫。来的人,都由图伯接待,大多数人不但言语上很客气,而且简直就是执礼甚恭,让原来只伺候过五品老爷的图伯,受宠若惊。

    白氏和明氏知道这样的情形,惊喜之余,又有些犯愁。愁的是等到关卓凡回来,不知该拿什么样的礼仪来迎接他。

    “他做了那么大的官,是不是得给他跪下啊?”明氏嘀咕道。

    “不能吧?”白氏心里也没底,惴惴地说,“哪有嫂子给小叔子下跪的道理?”

    于是叫了图伯来,偷偷向他请教。图伯却也犯了难,心说,你们俩是拿嫂子的身份来接他啊,还是拿妻妾的身份来接他啊?这样的事没遇到过,想来想去,只得让她们行个蹲礼,含含糊糊地混过去好了。

    在这样亦喜亦忧的心情中,没有等来关卓凡,却把图林等回来了。身为关卓凡亲兵队长的图林,已经赏了从六品,委署校尉的衔,身后跟着三名亲兵,带马进了外院,见到老爹,先跪下磕了一个头,才起来说话。

    这一回,图伯看着身穿六品服色的儿子,不敢打了,讷讷地站在一旁问道:“怎么还带了人回来?”

    “下警戒!”图林正色说道,“爷晚上回家。”

    这一下把宅中弄得大乱。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到他真要回来了,不但白氏和明氏紧张,就连下人们,也都没来由的惶惶不安,生怕哪里没收拾好,惹这位新任的“军门”发了脾气。于是鸡飞狗跳地,里里外外都忙了起来,除了准备晚上的酒席,还把整个宅子都再做一遍打扫,几乎到了纤尘不染的地步。

    到了薄暮时分,便听到马蹄声响,关卓凡到了。他下了马,把缰绳扔给在门口请安的亲兵,由图伯陪着,大步走进了关家大宅的院门。先把门内跪地迎接的仆人们叫起来,再抬头张望,见院子里张灯结彩,于是笑着对图伯说:“弄得跟过大节似的,这么喜庆。”

    “爷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图伯认真地说,陪着他走进正院。

    进了正院,亦是灯火通明,几个丫头老妈子跪了一地,但关卓凡的眼光,却只落在并排站在院中的那一双丽人身上。

    白氏为了他的回来,刻意修饰,此时一身盛装,经暮暑的余温一蒸,脸上挂了细细的汗珠,愈发显得粉腻脂香,分外娇艳。而明氏虽已出了热孝,但三年之期到底未满,不便做太过艳丽的打扮,好在本也没想着与白氏争胜,因此只是极薄的施了一层脂粉,明眸皓齿,也自标致动人。

    白氏与关卓凡小半年没有见面,此刻这个冤家却忽然已在眼前,身穿五爪九蟒袍服,胸前一块狮子方补,头上的起花珊瑚顶戴,洁白耀眼。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说好的行礼,全然忘到了脑后,眼眶却先红了。白氏没动,明氏自然也不能动,两位少妇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个官居二品的“小叔子”,不知说什么好。

    “给两位嫂子请安!”关卓凡笑嘻嘻地说罢,马蹄袖啪啪两甩,一个千儿打在地上。

    *

    长夜觉迟,**恨短,不知哪里传来第一声鸡鸣,白氏便醒了,略动一动,觉得百骸无力,躺在枕上想,这都是被他害的。

    她嫁进关家之时,卓仁已是病体,仅有的三四回床笫之事,她也只是默默承受,尽人妻之责罢了。直到半年前的那一夜,关卓凡以红烛高照,要了她的身子,彻夜求欢,她才始知闺房之乐,竟可以一乐如斯。

    昨天晚上是几回呢?白氏红着脸想了想,好像是折腾了三回,才算放过自己。她转过脸去,借着朦朦胧胧的天光,看着仍在熟睡的关卓凡,恬静的样子,象个大男孩一般,心中不由爱怜横溢,很想在他的脸上,轻轻一亲。

    然而还是忍住了,为的是怕惊醒了他,看到自己一丝不挂的羞人样子。

    白氏用极轻的动作,慢慢移开了关卓凡那只靠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悄悄支起身子,向外挪去。等挪到了床边,才跪着身子,拿眼光在床上搜寻自己的小衣——昨天晚上,被这个家伙一通乱扯,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咄!往哪里跑?”关卓凡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轻声喝道。

    白氏被他这一声,唬的骨软筋酥,几乎跌到床下去。等到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春光尽泄,羞得连忙把双手护住**,却忘了那一双淑乳,正在他面前巍巍颤动。

    关卓凡一笑,伸手将她扯了回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白双双,你未得本大人军令,辄敢擅自离营,该当何罪?”

    “我……我……”白氏知道他淫心又起,不由心里着忙。她不知从哪里听到过一个说法,说白天是男人积存阳气的时候,如果白昼行房,对男人的身子不好。因此硬着头皮,小声道:“晚上就由着你折腾,天都亮了……你得爱惜自己身子。”

    “天还没亮嘛,”关卓凡老实不客气地捉住她胸前的两团物事,笑道:“你叫白双双,这一对车头大灯,果然是白得很。”

    白氏从没听说过“车头大灯”这种东西,料定不是什么好话,也不敢问他,只是打定了主意,双手护住下体,任他花言巧语,也不松开。

    “好,好,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关卓凡调笑道,“有句话叫‘围魏救赵’,你懂不懂?”

    白氏不说话,一味摇着头。

    “我看你兵不离城,想必是城中藏有重宝,”关卓凡双手开始不老实了,在白氏胸前的嫣红两点上轻轻摩挲起来,“因此我假装攻打这里,为的却是把你守城的兵,调将出来。”

    这句话白氏听懂了,下定决心不上他的当,然而胸前传来的感觉,酸酸的,涨涨的,麻麻的,痒痒的,让人难过极了。白氏的身子开始扭来扭去,终于忍不住,拿一只手去推关卓凡的手,却被关卓凡一把捉住,不由分说,按在她自己的胸前揉着,小声笑道:“你也来摸摸看,舒服极了。”

    这一下,变作自己揉自己,哪有这样羞人的?白氏至此已经忘了方才下定的决心,颤抖着用另一只手,去解救胸前的危机。

    守城的兵,走得精光,关卓凡当然不肯错失良机,伸手向下一探,已插进她的两腿之间,做起了功夫。白氏惊呼一声,被弄得浑身都软了,不免城门大开。

    “城中果然私藏重宝,这还了得?”关卓凡咬牙切齿地说道,“先打五百军棍再说!”

第七十五章 进宫

    关卓凡这一觉直睡到晌午才醒,自觉心满意足,几个月来未得一亲香泽的遗憾,算是有了一份补偿。

    吃过了饭,他跟白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手里拿着厚厚一叠这几天访客留下的名刺,和长长的一张礼单,慢慢地翻看。翻了几张,忽然看见“遇昌”两个字,规规整整地写在名刺中央,四周再无一个字的衔头和落款。关卓凡心中一沉,手指在礼单上划过,果然找着了遇昌的名字,后面写的是“恭致中秋节礼三千两”。

    白氏见他脸色有异,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他所指的那“三千两”几个字。

    “这笔钱是不是收不得?”白氏怯怯地问,“我当时就觉着数目大得吓人,问图伯,说他好像是个大官,推不掉,也不敢推。”

    关卓凡摇了摇头,沉吟着没有说话。

    遇昌定的是“革职,交部议处”的罪名,此刻想来是闲居家中,正在惶惶不可终日。他其实并不是肃顺的死党,然而密云那一天,他在肃顺的命令之下,被迫出具了那一道免去关卓凡佐领、由福成安代之的钧命,终于替他惹来大祸。

    他在热河曾受过关卓凡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孝敬。关卓凡知道,现在这三千两的节礼,双倍奉还,有乞恕的意思在里面,希望自己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否则收了钱不但不替恭王办事,还反过来帮着肃顺,只怕更要罪加一等。

    关卓凡对遇昌倒没什么恶感,那一道钧令,多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至于怪罪他,因此落井下石是不会的,如果能帮,也愿意帮他一个忙。只是想来想去,交部议处这种事,以自己现时的身份地位,说不上什么话。心中感慨,政海之中真是风波险恶,一个行差踏错摔下去,再想爬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家里这些灯,得撤掉,”他先交待这件要紧的事,昨天见到白氏和明氏,心中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是国丧期间,张灯结彩的,违律。”

    “好,回头我就让他们摘下来。”

    “双双,我现在的身份,跟原来有点不一样了,保不齐就有小人盯着。”关卓凡想起在热河的时候,肃顺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那种不遗余力的劲头,觉得自己还是太漫不在乎了,于是不免要多叮嘱白氏两句,“家里面的事情,能不张扬就不张扬,要是下人们在这上面犯了大意,又或者是在街上瞎招摇,你尽管放下脸来训他们!”

    “好,我记住了。”

    “嗯。小芸的书,读得怎么样了?”关卓凡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黄先生夸她聪明!”说到小妹,白氏一脸欣喜的样子,“书也背得好,字也能写一百几十个了。”

    “好极了,”关卓凡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妹妹,随口说道,“等她再大一点,我教她说英语。”

    英语是个什么?白氏不解地望着他。

    “就是洋话。”关卓凡失笑,给白氏做了一句解释,旋即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事——自己为什么会说洋话,要把口径做一个统一,不然哪一天穿了煲,会有大麻烦。想一想,问白氏道:“我是怎么学会洋话的,你还记得不?”

    “记得啊,你说过你是遇到过一个什么船的教师,跟他学的。”白氏很肯定地说。

    “是传教士……嗐,别管这个了。”关卓凡的语气转为郑重,叮嘱道:“回头你交待图伯小福两个,若是有人问起这个事,就说是从前家里请过一个先生,会说洋话,我是跟他学的。不然要是皇上知道我的洋话,是跟那个什么船的教师学的,那非撤了我的差事不可。”

    他故意吓一吓白氏,白氏也真被他吓到了,惊恐地捂了嘴,连连点头,心说,看来这个船的教师,不知犯了怎样的大罪呢,惹得皇上生这么大的气。想到皇上,却有一个疑问:“皇上不是还小么,已经能办事儿了?”

    “办什么事儿?”关卓凡的语气,又转为轻佻,“要说办你,那大约还不成。你的事儿,今晚上还是交给我来办。”

    平平常常一句话,竟然也能被他扯到房事的上头,白氏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啐了一口,小声说道:“今晚上我才不理你,你要办什么事儿,尽管找明氏办去。”

    关卓凡笑笑,心想这多半是她们“姐妹俩”商量好的。

    “你还没说呢,皇上这么小,说了能算吗?”白氏又捡起了刚才的问题。

    “皇上……自然还是要听太后的话。”关卓凡支支吾吾地说。在白氏面前提起慈禧,他总有点心虚的感觉。

    “对了,说是有东太后,西太后。”白氏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对同为女人的太后,极感兴趣,追着他问道,“现在到底是哪个太后说了算啊?”

    “现在是两宫并尊,”关卓凡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同治天下。”

    *

    新的年号,已经定了“同治”二字。

    这两个字,妙得很,妙就妙在象一个万花筒,不同的人看进去,就有不同的样子,但每个样子,也都是花团锦簇。在两位太后看来,这是两宫同治;在臣下看来,这是君臣同治;在坊间看来,这是朝廷与百姓同治。不论取哪个解释,都有一番改元向新,励精图治的意思在里头。

    既然年号是同治,那么两宫垂帘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恭亲王连日在内阁礼堂大集众臣,所有王公亲贵、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都在其列,均准畅所欲言。既然垂帘已成了势所必然的事情,那么所讨论的名堂,是“恭议皇太后垂帘听政事宜”,说白了,就是定个办事的章程,也是对两宫太后的一种约束,让君臣之间都有所本,各自不要胡乱越权。

    几番折冲,终于定了案,写成长长的奏折,呈报御览。两宫太后看过,都很满意,表示“准予所请”。恭王承了旨,由军机上写成“明发”,慈禧和慈安喜滋滋地在谕旨上一前一后的矜上了那两方小印,颁告天下。

    至此,这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变动,尘埃落定。朝廷的体制正式由“顾命”转为了“垂帘,而两位太后对恭王的酬庸,则是一个“世袭罔替”的殊荣——从此满清一朝的铁帽子王,就又多了恭亲王奕?这一家。

    垂帘听政的第二天开始,轮到新近受过封赏的大臣觐见谢恩。这一天,关卓凡不到四点就起了身,由白氏和明氏伺弄着,把二品朝服和顶戴穿得一丝不苟,挂上朝珠,打马来到宫门之外候朝。待到宫门一开,便由一名执事的太监,带着进去。

    故宫,关卓凡作为一名历史系的学生,不知道来过多少次,真的到了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地步。可是这一次,刚刚走进大门后那条长长的甬道,他的心,就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里不是故宫,这里是紫禁城。

    故宫只是紫禁城的尸体,而紫禁城则是活着的故宫。

    所区别的,是灵魂。在这一瞬间,关卓凡恍惚起来,仿佛又是随着如织的游客,挤进了故宫的大门,而在进门的那一刻,身边汹涌的人潮忽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缓缓走进这座古老而神秘的宫殿,心跳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他踟蹰在笔直的御道之上,走过一座又一座大殿,跨过一重又一重宫门,人到此处,意兴阑珊,什么起居八座建牙开府,什么飞机游艇别墅跑车,与这里一比,尽成云烟。

    “逸轩,你也到啦?”一声招呼,将关卓凡从恍惚的思绪之中惊醒过来,抬眼一看,已经到了候见的朝房,说话的是醇王。

    “给王爷请安!”关卓凡心想刚才自己失态的样子,多半已被醇王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窘迫。

    “起来,起来。”醇郡王笑着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第一次进宫,谁都是这样。”

    关卓凡是御前侍卫,准予内廷行走,但候见的时候就不能乱走了,要由担任御前大臣的醇王来带领。等了片刻,就见到一位五品的太监过来传旨:“奉旨,传关卓凡觐见,由醇郡王带领。”

    关卓凡自穿越以来,也算是历经生死的人了,但此刻仍是象梦游一般,跟在醇王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养心殿东暖阁外,听着太监在门口唱了名字,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纵心于物外”的功夫,却又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

    “进来吧。”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柔和地说道。

    关卓凡跨进门槛,按照练熟了的礼节,趋前数步,把大帽子除下放在一边,在青砖地上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臣关卓凡,恭请皇上皇太后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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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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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