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乱清TXT下载乱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清全文阅读

作者:青玉狮子     乱清txt下载     乱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七四章 机器轰鸣,心惊肉跳

    “高人”一笑,说道:“皇上御极之初,难免有一些奇想妙思,可行之则行之,不可行之则缓之,皇上虽然年轻,但从善如流,这件事情,涤翁不必再摆在心上了。”

    轩亲王“奇想妙思”四字,委婉的表明了,他亦不以在直隶推行蚕桑为然,不过,“可行之则行之,不可行之则缓之”一句,语气却有点儿暧昧,曾国藩答了声“是”,心里依旧嘀咕。

    见曾国藩的神色,似乎还是不能释然,关卓凡说道:“这个话头,是这样子出来的是次登基大典,皇上以服御的朝袍,所费甚是不菲,对我说,如果就近取材,不是可以节省些费用吗?涤翁晓得的,御用的袍服,基本都是江南织造的差使。”

    “哦……”

    “我说,”关卓凡说道,“直隶未必适合种桑养蚕,说不定,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过,我在江南呆的时间不算长,也不敢把话说死了,就对皇上说,登基大典之后,曾国藩就要陛见,他在江南呆的时间较长,相关情形,一定更加了解,到时候,皇上可以拿这个事儿,问一问他。”

    “哦……”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微微颔首,“今上……俭德可敬。”

    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上头”是否有裁抑江南三个织造衙门的意思?

    “是!”关卓凡说道,“皇上虽然年轻;另外,实话实说,读得书也不算多,可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倒是念兹在兹。”

    “圣明天纵,社稷之福,臣民之幸。”

    关卓凡微微一笑,“不错。”

    顿了顿,“不过,皇上也说了,这批朝袍、龙袍,所费虽然不菲,活计倒是不坏,较之穆宗毅皇帝御用的朝袍、龙袍,用料、绣工,明显好了许多。”

    曾国藩心想,这倒不稀奇,穆宗践祚之时,江南烽火遍地,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金陵、苏州是在长毛手里,江南织造三去其二;剩下的一个杭州,被长毛长期围困,朝不保夕,早就失去了“内廷供奉”的能力。江南三织造尽废于兵隳,穆宗御用的朝袍、龙袍,不说绣工,单说用料,不“就近取材”亦不可得,所用者,必是内务府存储的陈丝,自然不能够同当年的新丝相提并论。

    不过,他是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人,想归想,嘴上什么也没有说。

    “我说,”关卓凡继续说道,“穆宗毅皇帝那时候,咱们还在打仗,诸事从简,和现在不大好比;这时,旁边有个凑趣儿的,说,照他看,皇上的朝袍,莫说穆宗毅皇帝的比不了,就是比起文宗显皇帝的,似乎也要略胜一筹呢。”

    这个“凑趣儿”的,自然是某个年长的太监,不过,轩亲王所述,未必是其原话太监称唿同治、咸丰二帝,是不会喊“穆宗毅皇帝”、“文宗显皇帝”什么的。

    这且不去理他,关键是,文宗登基的时候,洪杨还没有起反,江南三织造都还好好儿的,“比起文宗显皇帝的,似乎也要略胜一筹”,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我问他,”关卓凡说道,“怎么个略胜一筹法儿呢?用料更好?还是绣工更好?他说是用料更好很明显的,更滑、更软、更顺、更韧;又补充说,四执事的人说过,那么多年了,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绸料。”

    顿了顿,“原本还以为是天时的关系是不是今年的蚕养的特别的好呢?可是,既然四执事的人说什么‘那么多年了’,那就应该不关天时的事儿了应该另有缘故。后来,我叫人查了查,果然皇上朝袍、龙袍所用之丝,是从新建的缫丝厂出来的。”

    曾国藩心中一跳:啊,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前文提到,曾国藩奉旨进京,充当登基大典的“宣诏官”,但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他本来并不情愿走这一遭的。

    这一年来特别是下半年,曾国藩接到了许多两江故旧的信件,不少人都对新式缫丝厂不无微词,有的人话说的比较委婉,指新式缫丝厂“与民争利”,有的人话说的比较激切,斥新式缫丝厂“迫民倒悬”,其中最危言耸听者,甚至说出了“长将以往,恐有不忍言之事”一类的话。

    这批信件,就是曾国藩不愿此时进京的“特别的原因”之一。

    新式缫丝厂是去年出现的,刚开始的时候,虽然官府大力鼓吹,丝业公会亦桴鼓相应,但大多数的中、小丝商,还是采取观望的态度,只有几个最大的丝商,合股办了两间缫丝厂,一曰“世昌隆”,一曰“继昌纶”,人称“二昌”。

    “二昌”一投产,观望的中、小丝商,以及广大的养蚕、缫丝人家,马上就觉出情形不对了。

    蒸汽缫丝机缫出来的丝,顺滑无比,雪白耀眼,土缫车缫出来的丝,与之一比,又黄又毛,好像烧火丫头站到了大家小姐的面前,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孰优孰略?就是傻子,也晓得,取孰舍孰?

    江浙人家,养蚕、缫丝,极为普遍,且一般都是自产自销自家养蚕,自家缫丝,然后卖给丝行。乡下几乎家家一部缫车,家中女子,不分老幼,皆操此业。一年下来,三餐之继,迎婚嫁娶,养老送终,都和这部缫车,有莫大的关联。

    有了蒸汽缫丝机,这部土缫车,就等于废掉了,则一家的生计,不知出之于何?

    当然,卖不了丝,还可以卖茧,蒸汽缫丝机只能缫丝,不能作茧,事实上,也有专门收购蚕茧的茧行,可是,茧行的收购价,一向压的很凶,单靠卖茧,是很难填饱肚子的。

    还有,新式缫丝厂出品的生丝,是下了缫丝机就可以上织机的茧子这头进去,丝那头出来,然后就可以拿去织绸了。可是,土缫车缫出的丝,却是不能直接上机织绸的。先得“捻丝”、“拍丝”,然后进染坊练染,再将“纬丝”捻成“经丝”,又有“掉经”、“牵经”等等工序,最后才能上织机这一堆工序,又不晓得养活了多少工人?新式缫车出来了,非止养蚕人家,连这班工人的饭碗,也全都要敲破了!

    最后是中、小丝商。

    中、小丝商主要的作用,是替大丝商向养蚕户收丝,也即今日之二级批发商的角色。大丝商自己开办缫丝厂,今后只收茧、不收丝,广大的中、小丝商,要么不吃这碗蚕丝饭,要么转行去收茧,但是茧行的利润,不及丝行,上文说过,茧行向养蚕户收茧,压价压得很凶这其实也是不得已,因为丝行压茧行的价,也压的很凶。

    利润率高不高,先不去说它,关键是原本的茧行,各有各的码头,并没有留下多大的空间给后来者,一大堆丝行转做茧行,市场就那么大,哪里挤得下去呢?

    那么抛开大丝商,自己收丝,自己卖?

    根本不可能。

    一来,不论内销、外销,路子都掌握在大丝商的手里,特别是“销洋庄”即生丝出口,垄断性极高,基本都叫胡雪岩打头的几个大丝商霸住了,别人根本插不进手去。

    二来,就算插得进手去,你的丝,又黄又毛,人家的丝,又白又滑,你拿什么跟人家争呢?

    于是,听着“二昌”“世昌隆”、“继昌纶”的机器轰鸣,江浙丝业,上上下下,心惊肉跳,大起惶恐。

    *(未完待续。。)

急性肠胃炎,请假一天

抱歉拖到这个点儿才请假,本来是想克服克服按时更新的,可是……唉,希望明天就能恢复过来吧。

    今天的欠账,2月份估计赶不及还了,3月10日之前还上吧,谢谢。

    *

第一七五章 势同水火

    江、浙的大丝商,并没有都走去办新式缫丝厂,很快,大小丝商们就分成了“洋丝”、“土丝”两派,“洋丝派”以胡雪岩为马首,支持开办新式缫丝厂;“土丝派”则视新式缫丝厂为洪水勐兽,代表人物是湖州一个姓翁的大丝商,行二,人称“翁二先生”。于是,一边儿由“胡大先生”领着,一边儿由“翁二先生”带着,两边儿你来我往,打起了擂台。

    “土丝派”以中、小丝商为主,兼挟广大养蚕人家之“民意”,可是,人多势不众,禀帖递进了府、县衙门,“户房”的师爷很明白的“暗示”说,建新式缫丝厂,其实是“省里的意思”,根本轮不到府、县说话的。

    啊?省里的意思?您是说,赵制台、刘抚台?……

    是啊,是啊!

    呃……

    地方上的路子走不通,那就“京控”吧!

    江、浙籍的京官众多,尽有位高权重的,譬如,三大汉军机,排名较前的两位,就是江、浙籍的曹琢如是江苏江阴人,许星叔是浙江杭州人。

    可是,奇怪的很,在新式缫丝厂一事上,江、浙籍的京官,上自大军机,下至翰詹科道,态度都很暧昧,普遍的一个说法是,“洋丝”也好,“土丝”也好,都是乡里乡亲,你叫我们站在哪一边好呢?

    “京控”的路子,走的磕磕绊绊,有人说,干脆,直接给轩亲王上书!你们看,轩亲王其实是半个“江浙女婿”扈侧福晋是杭州人,杨侧福晋是江阴人,江浙的事情,他不能不管!

    是啊是啊!还真是巧曹大军机和杨侧福晋是同乡,许大军机和扈侧福晋是同乡,轩亲王的“左右手”和“身边人”,都是江浙人,江浙的事情,他真不能不管!

    !你们都什么脑子?轩亲王能帮咱们?他不拉偏架,就谢天谢地了!你们也不想想,扈侧福晋和罗四太太是什么关系?结拜姐妹!当年,扈侧福晋出嫁,轿子可是从元宝街抬出来的!认真说起来,胡家算是她半个娘家,胡大先生算是她干姐夫!

    呃……

    这个时候,“土丝”们还不晓得,就算没有扈侧福晋和罗四太太的这一层关系,上书轩亲王,也是与虎谋皮新式缫丝厂,根本就是轩亲王本人的首尾,没有他的威逼利诱,胡大先生根本就不会去做这个“洋丝”。

    又有人说,既然“土丝”、“洋丝”之争,是江浙人“闹家务”江浙籍的京官,不就是因为这个,不晓得“站在哪一边”吗?那么,咱们就去找一个既同江浙渊源深厚、又有足够分量的“外人”来评理,如是,就理直气壮了!

    有道理,有道理!

    所谓“既同江浙渊源深厚、又有足够分量的‘外人’”,扒拉来、扒拉去,轩亲王之外,大约有这么三位曾涤生、李少荃、左季高。

    江苏,一半是湘军光复的,一半是轩军和淮军光复的;浙江,则是左季高的楚军光复的。

    左季高正在万里之外的新疆啃沙子,不可能有多余的精神头儿来管“土丝”、“洋丝”的纷争,不必提了。

    曾李师弟呢?

    李少荃,观其为人,察其政见,实在不像是会支持“土丝”的,他就算发声,十有**,也是替“洋丝”发声,因此,还是不要去招惹此君了吧。

    曾涤生……

    嗯,这位靠谱!

    有人翻出了“铁路大辩论”时曾国藩上的一篇奏折,其中说道,“沿线水路则操舟、陆路则驱车,以及村酤、旅店、负贩为活者,不知凡几?铁路一开,沿途之旅店,服贾之民车,驮载之骡马,皆歇业矣!小民困苦无告,迫于倒悬,其不流而为盗者几希!铁路者,是括天下贫民之利而归之官也!”

    曾涤生是明确反对修筑铁路的,而且,所持理由,同咱们反对开办新式缫丝厂的说头,几乎一模一样不找他找谁?

    曾涤生是首辅,是“天下第一总督”,是有大勋劳的人,他如果肯出面,替“土丝”说话,“上头”无论如何不能当做听不见!

    呃,曾涤生……有用吗?想那修铁路,曾涤生也是反对过的,可是,最终还是修了起来……

    ,那不同!铁路是“上头”要修!是朝廷的事情!是……“国之重器”!修铁路,关三、恭六是一气儿的,两宫皇太后又都一边儿倒的支持他们,曾涤生自然胳膊拧不过大腿!“洋丝”不同区区几间缫丝厂,怎么能够同铁路相提并论?那不过是胡光墉他们几个折腾出来的花样罢了!“世昌隆”也好,“继昌纶”也好,里头都没有官股!

    呃,江苏也好,浙江也好,“省里”可都是支持姓胡的……

    又如何?左不过是胡光墉他们使了钱罢了!

    使了钱?呃,赵制台、刘抚台两位,倒不像是收钱的人……

    他们收不收钱,你怎么晓得?你查过两江总督和浙江巡抚的账?再者说了,就算赵制台、刘抚台不收钱,下头的人呢?幕僚呢?,不管他们收不收钱,跟曾中堂比起来,他们两位,又只好算是“胳膊”了!曾中堂如果替“土丝”出声,“洋丝”的气焰,无论如何,都要大大的煞上一煞了!

    也是……那就试试吧!

    曾国藩在两江故旧无数,浙江不去说了,江苏这头儿,找到能够和曾中堂说的上话的,并不困难,“土丝派”凑了一笔极丰厚的“公费”,曾国藩便接二连三的收到了两江故旧的信件,都是指斥新式缫丝厂的,委婉点儿的,指新式缫丝厂“与民争利”,激切点儿的,斥新式缫丝厂“迫民倒悬”,危言耸听的,就说“长将以往,恐有不忍言之事”这些,前文已经交代过了。

    可是,这些信,有的曾国藩没有回;回了信的,也是言不及义,一句关于“土丝”、“洋丝”之争的明确表示也没有。对于故旧们的请托,曾中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大伙儿都颇为困惑。

    另外,“京控”的路子,走的虽然不顺,可是也没有停下来,同情“土丝派”的江浙籍的京官,其实不在少数,一轮又一轮的“冰敬”、“炭敬”送下来,终于有几个表示,愿意为“调和土、洋之争,说上几句公道话”。

    同时,曾国藩那里,除了写信,“土丝派”希望,能够有人当面“给中堂请安”,“面陈所请”至少,得搞清楚曾涤生肯不肯帮这个忙啊?

    曾国藩奉诏入京,“土丝派”认为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能够说动曾中堂,陛见的时候,有意无意,对“洋丝”扔出那么一句半句不以为然的话,即便不能马上“动摇天听”,“土丝派”也可拿来大做文章,“洋丝派”的压力,就会倏然大大增加!

    这就是为什么不断有两江籍贯的京官,造访贤良寺,说什么“两江受惠中堂至深,受乡梓士绅之托,前来问候起居”,云云。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不论什么人求见,贤良寺的门上,一律挡驾;对“前来问候起居”的两江籍的官员,尤其不客气,说什么,“爵相督直,如果是直隶士绅有所陈请,登基大典之后,或许不能不见,可是,两江关爵相什么事儿?大人请回,就是登基大典之后,也不必再劳步了爵相是不会见的。”

    “土丝派”灰熘熘的,他们没有想到,此时的曾国藩,已经不是“铁路大辩论”那个时候的曾国藩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七六章 打倒昨日之我

    曾国藩根本就不想搭理“土丝”、“洋丝”的这个茬儿。

    其一,“湘系”在两江,确实有重大的利益,但是,“两江的事情”和“湘系的事情”,并不能完全划等号;“江浙的事情”和“湘系的事情”,就更加不是一码事儿了。

    江浙之浙,不属于两江;江浙之江,也只有一半,为“湘系”势力所及,另一半,是“轩系”的。

    其二,丝业的水太深,门道太多,没有几十年的浸淫,门槛在哪里,都摸不清楚,更别说登堂入室了,因此,江浙的丝业,几乎全是本地人在做,“湘系”从头到尾,基本没有介入过江浙的丝业,“土丝”也好,“洋丝”也罢,其中都没有“湘系”的利益,曾国藩犯不着为别人火中取栗。

    其三

    “缫丝厂的出品自然是好的,”关卓凡说道,“可是,机器轰鸣,有人如闻天籁,有人听来,就难免心惊肉跳了。”

    说到这儿,微微一笑,“这一层,涤翁大约也是有所耳闻的。”

    曾国藩神情坦然,点了点头,“是。”

    “我虽人在北京,”关卓凡说道,“但对江浙的事情,并不敢闭塞视听,晓得‘土丝’、‘洋丝’之间,形同水火,‘洋丝’指‘土丝’固步自封,自绝于潮流;‘土丝’则指‘洋丝’‘与民争利’、‘迫民倒悬’,甚至有声称‘将有不忍言之事’的”

    顿了顿,“请教涤翁怎么看呢?”

    曾国藩心中一跳:什么“与民争利”、“迫民倒悬”、“将有不忍言之事”,不就是我收到的那些信里面的话么?轩亲王是怎么晓得的?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土丝派”给衙门的禀帖,攻讦“洋丝”造的舆论,自然也是同一套说头。

    “‘土丝’也好,‘洋丝’也罢,”曾国藩慢吞吞的说道,“都是‘民’,不是‘官’,既如此,就谈不上什么‘与民争利’、‘迫民倒悬’。”

    “是,”关卓凡说道,“涤翁一语中的,‘土丝’、‘洋丝’不管怎么争,只要奉公守法,争的再厉害,也只是正常的生意上的竞争。”

    听到“奉公守法”四字,曾国藩心中微微一动,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说的不错。”“

    顿了顿,“另外,持‘与民争利’、‘迫民倒悬’之论者,是否‘固步自封,自绝于潮流’,我不敢说,不过,重蹈我当年的覆辙,倒是有可能的。”

    “哦?”关卓凡微露意外的神色,“涤翁这个话,怎么说的呢?”

    “王爷倡议修筑铁路,”曾国藩平静的说道,“实话实说,开始的时候,我是不以为然的。当时,我是担心,铁路沿线,以村酤、旅店、负贩、驮运为活者甚多,铁路一开,这班小民的生计,会大受影响这个想法,同‘土丝’诸公‘与民争利’、‘迫民倒悬’之论,其实并无二致。”

    关卓凡没有说话,很专注的听着。

    “可是,”曾国藩继续说道,“铁路真开了,人员、物资辐凑,沿线的村酤、旅店、负贩、驮运的生意,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大大的增加了!非但如此,还新开了不少客栈、车行!津唐铁路、京津铁路,都在直隶境内,我忝为直隶总督,铁路沿线的情形,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可真正是出乎意料!”

    顿了顿,“当然,津唐之间、京津之间,长途的驮运的生意,是减少了些,可是,总括而言,所得者,远远大于所失者!”

    “事实证明,我当初的担心,不但是杞忧,更加成了‘固步自封,自绝于潮流’了!我还算是办过洋务的惭愧啊!”

    “涤翁过谦了!”

    曾国藩微微摇头,“确实是惭愧!铁路上头,我是只看见了‘失’,没看见‘得’,就是‘失’,也只看准了一小半儿而已!”

    “现在回过头去,仔细想一想,反对铁路的诸公,包括我在内,其实没有一个晓得,铁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凭空想象,什么几弊、什么几不可行,自己吓唬自己!唉,自以为言之成理,其实信口雌黄,回想起来,宁不自惭?”

    “‘土丝’、‘洋丝’之争,同当年铁路之争,似乎是走到一路上去了有的人,只看见‘失’,看不见‘得’,更不曾比较‘得’、‘失’之间,孰多孰少,这,不就是重蹈了我的覆辙了吗?”

    这个“覆辙之忧”,就是上文提到的“其三”了。

    事实上,“洋丝”较之铁路,“得”之一层,情形仿佛;“失”之一层,彼此颇有不同,“土丝派”的担心,并非全是杞忧,不过管他呢。

    “涤翁胸襟坦荡,可昭日月!”关卓凡感叹着说道,“‘得’、‘失’之辨,也实在是切中肯綮了!”

    顿了顿,“铁路是修在咱们国内,生丝的大半,却是要‘销洋庄’的,是要拿来赚洋人的银圆的!洋人既然造出了缫丝机,就再不会满足于土缫车缫出来的丝了说句实在话,‘土丝’又黄又毛,较之又白又滑的‘洋丝’,简直就是烧火丫头之于大家小姐,换了谁,都得舍‘土丝’而就‘洋丝’!”

    说到这儿,微微加重了语气,“新式的缫丝厂,咱们不建,有人建!日本!等到日本人将缫丝厂建了起来,洋人就再不会来买咱们的‘土丝’了!到时候,整个丝业的饭碗,就统统都要砸掉了包括今日反对‘洋丝’的‘土丝”诸公,也没有饭吃了!”

    “本来,茶、瓷、丝,是咱们销洋庄、赚洋钱的‘三大件儿’,到了今天,茶、瓷两件儿,皆已废了,洋人种的茶、烧的瓷,都比咱们的还要好,用不着再进咱们的东西了!此皆固步自封、不思进取、自外于潮流之过!”

    “以前,‘销洋庄’出口,远远大于进口,拿洋人的说法,咱们是‘出超’;现在,倒了个个儿进口远远大过了出口!拿洋人的说法,咱们就是‘入超’了!以前,是咱们赚洋人的钱,现在,只好叫洋人赚咱们的钱了!”

    “‘入超’其实也没有什么,机器、轮船、大炮,咱们自己暂时造不出来,先用着洋人的,也算理所当然;可是,茶、瓷卖不出去,却真正叫人不甘!”

    “如果能把鸦片禁掉,还好些,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咱们还禁不掉它唉!”

    “眼下,咱们能够拿得出手的,就剩下一个丝了,如果咱们还是不吸取茶、瓷的教训,这一件儿,迟早也得废掉!我看,左不过就是十年、八年的事儿!”

    说到这儿,关卓凡略觉口干,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放下茶碗,继续说道,“退一万步,就算日本人和咱们的‘土丝’诸公一样,不思进取,不想着办新式的缫丝厂,洋人自己个儿,也会琢磨怎么养蚕的就像种茶、烧瓷一样,养蚕的法子,迟早有一天,叫他们给琢磨了出来!那可真正叫‘釜底抽薪’了!到时候,咱们再怎么追悔,也是没有用的了!”

    有些事情,譬如茶、瓷的兴衰,“出超”、“入超”的易位,曾国藩原先并没有仔细想过,听关卓凡一口气说了下来,不由悚然动容,连连点头,“王爷睿见!殷鉴不远,宁不惊心?这个……人无近虑,必有远忧确乎如此!”

    “所以,”关卓凡说道,“建新式的缫丝厂,有的人,固然不能不有所‘失,’可是,通盘算下来,如涤翁之言,‘得’还是远远大过‘失’的。”

    顿了顿,决绝的说道,“长痛不如短痛!”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说道:“痛是难免的,不过,有‘丝三条’在,大约也不会痛到哪里去‘将有不忍言之事’,是危言耸听了。”

    *(未完待续。。)

第一七七章 前路后路,都是套路

    所谓“丝三条”,是“洋丝派”把持的丝业公会,因应形势变化,“公决”了三条重要的章程,并得到了官方的背书,可以准行政法规目之了。

    第一条,大幅度提高蚕茧的收购价。

    这个收购价提高到这样一个程度:普通人家不缫丝,只养蚕,就有勉强温饱的可能;如果能够进一步扩大生产无须太大,单门独户变成拥有二、三名雇工的小型作坊即可,则必小康无忧。

    若有茧行私自压低蚕茧的收购价,一经查实,处分极其严厉:丝业公会将呈请藩司衙门,吊销该茧行的“部照”。

    这一条,除了起到分化、瓦解“土丝派”的“群众基础”广大养蚕人家的作用之外,对保证缫丝厂的原材料供应,也有重大的意义:缫丝厂巨大的生产能力,使其成了一只永远喂不饱的“食茧兽”,如果养蚕人家都破产了,先不说会不会发生“不忍言之事”,单说这个原材料供应,就无法保证,毕竟,缫丝厂只缫丝,不养蚕。

    另外,蚕茧的收购价提高了,缫丝厂支付给茧行的的“水费”也相应提高了,则茧行的整体利润空间增大,一部分中、小丝行,便有可能转入茧行,分一杯羹,这样,也起到了分化、瓦解“土丝派”本身的作用既多少有了条退路,则对新式缫丝厂的抵抗的力度,就多少会减轻些。

    “提高收茧的价格,”曾国藩捻着山羊胡子,微微的眯着倒三角眼,“确乎是德政!不晓得我想的对不对这一条,似乎……借镜了盐务整顿?”

    “涤翁目光如炬!”关卓凡说道,“食盐的收购价如果过低,则‘灶户’交盐不得值,非售私无以为生这是私盐猖獗的重要原因之一!任由‘场商’坐地压价,无异逼良为娼!因此,朝廷厘定食盐收购价格,有‘场商’敢坐地压价者,立置重典,绝不宽贷!收茧亦然这个收购价格,一定要保证养蚕人家能够温饱无虞!”

    “灶户”是煮盐的盐民,“场商”是长驻盐场、专门向“灶户”收盐的商人,犹如丝行、茧行之于丝户、茧户。

    “我原本想着,”关卓凡继续说道,“全然仿盐务例,蚕茧的收购价,亦由朝廷出面厘定;后来一想,丝业毕竟不同盐务,盐务向例是官卖,丝业却向例是民营,还是由丝业公会自己来张这个嘴比较好些呈上来的禀帖,官府照准就是了。”

    曾国藩点了点头,“王爷思虑周祥。”

    心想,我猜的不错,胡光墉的那些花样,果然是出自你的授意。

    不过,也难得你坦然相告。

    “还有,”关卓凡说道,“缫丝厂设立之后,丝的产量必定大增,对蚕茧的需求也必定大增,养蚕人家,原先做一份生意的,现在可以做两份生意了,缫丝上的损失,大半可以弥补回来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嘛!”

    “诚如王爷所言,”曾国藩说道,“蛋糕做大了,大伙儿分到手里的,就都多了。”

    轩亲王“蛋糕”之譬喻,在如今的官场上,已经是个非常流行的说法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是,所以,我亦以涤翁之言为然有了提高蚕茧收购价这一条,短痛虽然难免,不过,应该痛极有限‘将有不忍言之事’,确实是危言耸听了。”

    虽然是“短痛”,虽然说“痛极有限”,但“短痛”也是痛,“痛极有限”,也还是痛的。

    蚕茧收购价格上提的幅度,是“适度”的:上文说过了,普通人家不缫丝,只养蚕,便有“勉强温饱的可能”。

    这个“勉强温饱的可能”的另一面,便是“依然存在破产的可能”养蚕的技术不过硬,对蚕宝宝的照料稍有疏忽,天时不好、销路不畅,乃至于单纯的运气不佳,都有导致破产的可能。

    蚕茧收购价格上提,之所以定在这样一个“适度”的幅度,一个是缫丝厂要保证自己的利润率这个是可以摆到台面上的;另一个则不能摆到台面上:不能把所有的养蚕人家都喂饱了没有人破产,哪个进工厂做工人呢?

    而且,这个工人,是女工,不是男工。

    “丝三条”的第二条:原养蚕人家进缫丝厂做工,“优先取录”;并且,公议了“最低薪金”,呈报藩司衙门备案。

    这个“最低薪金”,仿佛蚕茧收购价格上提的幅度,都是“适度”的:供受薪人“勉强温饱”。

    不过,做满一年,薪金便定规上调,则接下来一年的收入,通扯计算,不比原先在家里养蚕、缫丝少多少了。

    如果母女姐妹同在工厂做工,一家子的收入,是要超过原先在家养蚕、缫丝的。

    在工厂做工,是很辛苦的,“车间”蒸汽弥漫,人人汗透衣衫,不过,这份辛苦,对养蚕人家来说,却不算稀奇。

    在自己家里煮茧、缫丝,情形不但仿佛,且犹有过之:屋内高温蒸煮,门窗密不透风,由始至终,没日没夜,犹如一直呆在一个大蒸笼里边。

    “蚕季”都在春天,屋外的气温其实并不算高,但屋子里的人,汗如雨下,什么衣服都穿不住的。

    如果说有区别,就是在自己家里,关上门窗,母女姐妹之间,可以只着中衣甚至小衣;缫丝厂就不行了,虽然整个“车间”都是女工,但也不能脱了外面的衣服,裸埕相向,因为,东主和工程师是男人,他们总有到“车间”里来的时候。

    针对这个问题,丝业公会定规,缫丝厂必须设立足够的“更衣室”,女工下工之后,可在其中抹净身子,换上干爽的衣服,再出厂回家。如此一来,可免观瞻不雅,不致启人邪思,另外,亦无冷风被体、着凉生病之虞。

    另外,缫丝厂只用女工,不用男工,且“封闭式管理”,外人不得入内。

    至此,“土丝派”便很难再用“男女大防”来做文章了。

    江南乡下女儿,本就都做得活计,都和外人打得交道的,本就没有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女大防”神马的,本就不如何鲜明。

    有了“丝一条”、“丝二条”,虽然痛还是痛,疑虑还是疑虑,但已有不少人觉得,似乎……勉强还可以忍受?

    因此,“土丝派”中,虽有最激进者,不止一次,暗中鼓动风潮,甚至谋划打砸“二昌”,但应和者寥寥,始终不曾成事。

    打砸“二昌”,先不说会不会在官府那儿吃官司,至少,做丝行的,今后不要想着转行去做茧行了;养蚕、缫丝的,今后也不要想着进工厂做工了自己把自己的后路给彻底堵死了,殊为不智。

    “丝三条”的第三条出来后,“不忍言之事”就更加成不得事了。

    胡雪岩牵头,丝业公会成立一个了“丝业基金”,说是“专门照应衣食无着的丝业同仁”;另外,“如有另谋生路者”,可以提供低息贷款。

    这个“丝业基金”,规模相当不小,本金为一百五十万两,“洋丝派”的,几乎人人都掏了钱,单是胡雪岩一人,就认捐了二十万两。

    想闹事?等到你“衣食无着”了,要不要我们“照应”啊?如果你真在丝业混不下去了,要“另谋生路”了,要不要我们的贷款啊?比钱庄的低息要低一截哟!

    但凡有条后路,人就很难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何况,这儿摆着好几条后路呢?

    *(未完待续。。)

第一七八章 纵火

    “不过,”关卓凡说道,“危言耸听虽是危言耸听,可是,却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土丝’、‘洋丝’的争拗,就像撒下了一把干柴,当此之时,只好釜底抽薪,不可火上浇油,‘丝三条’,就是釜底抽薪之计,现在,我怕的是,有人火上浇油,甚至……风趁火势。”

    曾国藩心中一动:嗯,“戏肉”要来了?

    “土丝”、“洋丝”之争,同湘系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一层,轩亲王一定是了解的,就算他听到了些“土丝派”辗转请托于自己的消息,也不必如此郑重其事,反复譬解,今日见召,一定另有和自己干系更加紧密的事情要商议的。

    对“土丝”、“洋丝”孰优孰劣的譬解,应该只是一个由头,当然,由头不是随便找的,接下来要商议的事情,一定和“土丝”、“洋丝”有所关联。

    “会有这种事情吗?”

    “有”关卓凡说道,“其实,最希望看到‘不忍言之事’的,还不是‘土丝派’中的最激进的那几个,而是本和丝业毫无牵连的一拨人。”

    “哦?”

    “前些日子,”关卓凡说道,“两淮盐政衙门破了一个案子,内中曲折,颇有些惊心动魄之处。”

    曾国藩微微一凛。

    两江总督兼署两淮盐政,赵景贤署理两江总督,同时也就兼了两淮盐政的差,两江总督衙门在江宁,两淮盐政衙门在扬州,赵景贤“护印”之后,并没有到江宁上任,而是带了一个团的轩军,到了扬州,以两淮盐政衙门为两江总督行辕,大肆整顿盐务。

    两年下来,成绩斐然,“江淮盐业公司”这间天字第一号的“国企”,经已成为帝国的一大利薮,一年下来,除了数百万两银子的盐税外,自身的利润,更是惊人,具体的数字,如果告诉了曾国藩,一定会惊掉了他的下巴,所以,嘿嘿,暂时按下不表吧。

    总之,眼下,“两淮盐政衙门”即等同“两江总督衙门”。

    一件案子,由两江总督衙门出面主持侦办,必是泼天大案,而出之以两淮盐政衙门的名义,这件案子,又必是跟盐务有所关联的。

    曾国藩的“微微一凛”,并不是因为什么“泼天大案”曾涤生何许人也?案子再大,唬的住他么?

    他担心的是湘系虽然同江浙的丝业没有什么瓜葛,但是,同两淮的盐业,却牵连甚深。

    难道

    曾国藩的心,不由微微的提了起来。

    同时,他也不免疑惑:这样的一件大案子,自己却没有听说过?

    关卓凡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说道:“仔细说起来,这个案子,还不算真正结案,唉,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结案!”

    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儿呢?”曾国藩声色平静,“请王爷示其详。”

    “李世忠伏法之前,”关卓凡说道,“手下有所谓‘四大金刚’者,不晓得涤翁听说过没有?”

    曾国藩微微一怔。

    李世忠,就是那个在朝廷和洪杨之间反复无常的“寿王”,苗霈霖覆灭之后,他见势不妙,立即交出兵权,避过了一劫。但“致仕”之后的李世忠,依旧控制着两淮盐场,私下底,依然和各路神魔密切往来。

    张六起反的时候,李世忠几乎就要起兵响应,只是轩军的兵锋太过锐利,李世忠还没来得及扯旗放炮,张六就全军覆没了。这一回,关卓凡再不肯放过他了,同时,也为整顿两淮盐务“清障”,伊克桑以安徽提督身份“赴皖公干”,筵席之上,以轩郡王所授之“名物大般若长光”,一刀砍下了李世忠的脑袋。

    “隐约听说过,”曾国藩说道,“不过,所知不详。”

    “这四个人,”关卓凡说道,“一个叫做尤先达,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专替李世忠联络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士;一个叫做罗德胜,是李世忠‘豫胜营’时的中军,专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忠朴营’的旧部;一个叫做高华林,是一个大盐枭,专为李世忠联络两淮盐枭,打理‘盐务’;最后一个叫韩荣翰,禀生出身,算是李世忠的头号谋主。”

    “安清道友”,就是“青帮”。

    李世忠的嫡系人马,叫做“豫胜营”,他“致仕”之后,“豫胜营”大半裁撤,余部改编成“忠朴营”,归两江总督管辖。

    彼时的两江总督,正是目下在座的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

    听到“罗某某专替李世忠联络‘豫胜营’、‘忠朴营’的旧部”,曾国藩心中,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李世忠伏法之时,”关卓凡继续说道,“尤、罗、高、韩四人,还算安分,因此,朝廷不为己甚,对他们的处分,只是革去职分名位,交地方官管束。”

    顿了顿,“可是,时候一长,一来,大约以为风头已经过去了,朝廷不再盯着他们了;二来,赵竹生整顿盐务,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多年来在两淮盐场兴风作浪的牛鬼蛇神,一个一个,都被踢了出去,李世忠一系,更是被清个干干净净。于是,这一班人,就忘了朝廷的不杀之恩,只记得财路的被断之恨,四处奔走,日夜聚会,钻头觅缝,照他们自己的话说,力图‘有所作为’。”

    说到这儿,曾国藩大致想象的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可是,如果图谋不轨的,仅仅是这一班人,又怎么会“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结案”?

    曾国藩心中隐隐的不安,更加的重了。

    “直接举兵起事,”关卓凡说道,“这拨人是不敢的,他们想的,是怎样替朝廷下眼药、找麻烦。”

    顿了顿,“江浙的‘土丝’、‘洋丝’之争起来之后,他们以为,机会来了!”

    “这班人的计划,是挑拨‘土丝’一派,兴起风潮,打砸缫丝厂,他们则趁乱放火,再杀几个人既要杀‘土丝’的人、也要杀‘洋丝’的人,如此一来,‘土丝’以为‘洋丝’杀了‘土丝’的人,‘洋丝’以为‘土丝’杀了‘洋丝’的人,双方必结下血仇,冤冤相报,朝廷呢,就要焦头烂额了!”

    曾国藩吊梢眉微微一跳,沉声说道:“贼子毒辣!”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土丝’一派不受挑拨,他们就派人冒充‘土丝’的人,依法施为。”

    曾国藩没有再说什么,眉头却得更紧了。

    “不过,”关卓凡继续说道,“李世忠一系,势力主要是在安徽这个,涤翁也是晓得的,他们想到江浙搞事,江浙这边,须有力之人接应。”

    顿了顿,“本来,安徽也好,江浙也好,青帮的势力,都极深厚,李世忠和青帮的渊源,亦极深厚,譬如,‘四大金刚’里头的尤先达,本身就是‘安清道友’的大头目,找青帮做这种事情,最顺理成章不过。可是,虽然尤先达亲自出面联络,并许以重酬,江浙这边的青帮,却没有人敢接这件‘湿活儿’。”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最后,找来找去,到底给他们找到了一个‘有力之人’”

    略略一顿,“此人姓张,名平安。”

    曾国藩的眉头倏然张开了,嘴微微张了一下,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的抬了一抬,又放了下去。

    曾国藩是理学大家,最重“持志养气”,讲究的是“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如此神色、如此动作,于他来说,已是算是失态了。

    这个张平安,他晓得是谁前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

    一年半前,彭玉麟巡视长江水师,痛劾提督黄翼升以下一班将佐,弹章一上,朝廷立即准奏,黄翼升一干人,统统挂冠去职,其中,就包括了张平安。

    他还晓得,张平安是黄翼升的头号亲信。

    而黄翼升,唉,几乎可以算是他曾涤生的头号亲信啊。

    *(未完待续。。)

第一七九章 露骨的威胁,巨大的挑战

    湘系势力庞大,十八行省,几乎无一省是湘系的手伸不进去的,曾国藩为湘系共主,门生故旧,遍于天下,不过,朝野都有一个共识:曾涤生门生故旧虽多,却没有自己的“私人”,如果说有,唯一的一个,那就是黄翼升了。

    黄翼升的夫人奉曾国藩的夫人为义母,曾国藩置妾,经理其事者,正是黄翼升,这份“通家之好”,无人可及,事实上,黄翼升就是曾国藩没有名义的义子,信任亲密,较之自己的亲生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洪杨乱平之后,湘军大幅裁撤,不过,那是陆师,湘军水师,不仅未在曾国藩手上动过一兵一卒,反而一路“升级”,最终成了掌管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五省沿江流域的“超级水师”长江水师。

    关卓凡要动长江水师,以他彼时的权威势力,也不能自己出手,必须假手湘江水师的另一位创建人彭玉麟,“以湘制湘”,在大力整顿之后,终于将长江水师提督一职取消,将长江水师“化整为零”,变成了各不相干、分属各省的绿营水师,并进一步向“水警”的方向转化。

    可以说,长江水师兴衰的特出情形,既有曾国藩对其在湘系中的特出定位的缘故,也有长江水师提督和曾国藩本人特出关系的缘故,这个关系,“特出”到了这样一种程度明明知道长江水师训练废弛、纪律败坏、祸害地方、过于水匪,却不加一言一语之教训、一字一词之干涉,更加谈不上什么“整顿”了,终于,叫关卓凡抓到了把柄,假手彭玉麟,将这支曾、彭二人耗费无数心血的水师,事实上裁掉了。

    现在,一件迹近谋反的大刑案,乎直指这位关系如此“特出”的“义子”了!

    曾国藩急速的转着念头:长江水师提标前营,驻江宁府上元县草鞋夹,分防乌江以下江面至通江集,兼防江浦、**内河正经是江苏的“地头蛇”!李世忠余孽找上张平安这个前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是很合乎逻辑的事情。

    这个张平安,曾国藩见过多次,熟悉的很。作为黄翼升的第一号亲信,张平安多次以材官的身份,替黄翼升给曾国藩送信;曾国藩置妾的那一次,黄翼升就是带着张平安,在曾府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被劾去职之后,黄翼升作为一品大员,自然得“回籍”他是湖南长沙人;张平安不过一个副将衔的参将,没有人理他去哪里,就留在了江宁。一主一仆,虽然一湘一江,可是,这种“大事”,未得黄翼升的允准,张平安未必就敢自把自为吧?

    以曾国藩对黄翼升脾性的了解,特别是察其被劾去职后的言行,曾国藩认为,他是很有可能干出这样子的事情来的!

    曾国藩的背上,微微生汗了。

    他这大半辈子,不晓得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可是,这一回,却真有些定不住神、沉不住气了!

    “这个张平安,”曾国藩努力用着克制的功夫,勉强保持着平静,“到案了吗?”

    仔细听,曾中堂的声音,还是微微有一点颤抖的。

    “没有。”

    曾国藩心中一跳,莫名一阵轻松,同时,也颇感意外,“怎么,逃掉了?”

    “不是,”关卓凡说道,“‘四大金刚’供出来张平安的名字后,我就打电报给赵竹生,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

    这是真正的意外了。

    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涌了上来,曾国藩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又是……唉,不辨是何滋味?

    他定了定神,“怎么可以不查下去?我晓得王爷顾虑些什么可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关卓凡自失的一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说罢了!王子要杀我,我难道真的杀回去不成?”

    摇了摇头,“唉!”

    这几句话,暗指他自己遇刺的事情,“王子”,自然就是彼时的醇王了。

    曾国藩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还是言不由衷的说道:“无论如何,不能轻纵了不然,后患无穷。”

    关卓凡看了曾国藩一眼,“‘后患无穷’四字,涤翁鞭辟入里!我也正在为此发愁呢!”

    说到这儿,又摇了摇头,“可是难!京里有京里的难,两江有两江的难!”

    曾国藩隐约觉得,自己“后患无穷”四字,十有**是说错了,可是,不能不接关卓凡的话头,“请教王爷,难在哪里呢?”

    “不瞒涤翁说,”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开了年,赵竹生这个署理江督,就要真除了。”

    赵景贤年后“转正”,并不出乎曾国藩的意外,不过,轩亲王为什么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

    “这是应该的,”曾国藩说道,“竹生署江,政绩斐然,实话实说,早就该真除了,拖到现在,已是太久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赵竹生的资,毕竟不算太深,多练些时日,对他是有好处的。”

    顿了顿,“赵竹生自‘护印’之后,先呆在上海,后到了扬州,一直没有赴江宁的本任原先是为整顿两淮的盐务,也叫没有法子,可是,真除之后,难道还在扬州呆着不成?再者说了,两淮的盐务,已经上了正轨,用不着再株守扬州,不错眼的盯着了!”

    曾国藩心中,又开始隐隐不安了:听轩亲王的口气,赵景贤赴江宁本任,似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这个“为难”,既已无关其余,那就只能来自于江宁这个两江总督的治所本身了

    江宁,那是湘系的大本营。

    “赵竹生给我写信,”关卓凡继续说道,“说江宁目下的情形,同涤翁在时,已经颇不一样了”

    顿了顿,微微加重了语气,“他说,深以为忧啊。”

    曾国藩心中,大大一跳。

    果然!

    曾国藩识穷天下,想到这大半年来、江宁方面传过来的种种消息,再加上黄翼升、张平安涉及的李世忠余孽的那件大案子,他已经隐约明白,轩亲王之“难”,赵景贤之“深以为忧”,是指什么了。

    一个巨大的挑战,就要在自己面前摆开来了。

    何以为计?

    *(未完待续。。)

第一八零章 轩亲王的杞忧和野望

    对于轩亲王转述的自己的继任者的“深以为忧”,曾国藩不能报以沉默,可是,也不能说自己已有所默喻了,只好像一个捧哏似的,明知故问:“江宁的情形,我是已经隔膜了,请王爷的示,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呢?”

    微微一顿,“竹生之忧,又出自何处呢?”

    “治安!”关卓凡说道,“江宁的治安,不比涤翁在的时候了!赵竹生说,江宁为江苏省府、江督治所,他署理江督,江宁的治安,却在他的任上败坏了,深感内疚!本来想引咎自劾的,可是……咳咳。”

    轻轻的咳了两声,打住了。

    赵景贤虽然署理了江督,却一天也没有在江宁呆过,如果“引咎自劾”,等于弹劾江宁将军、江宁藩司和江宁知府;而江宁的情形太过特殊,“治安的败坏”,如果深究缘由,则一定追到前任江督那里去。

    曾国藩何等样人,这一层,如何能不晓得?当下便有如坐针毡之感,情知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不能再装傻了,微微透了口气,说道:“竹生耽于盐务,一直未赴江宁本任,江宁的治安,不能要他来负责任”

    顿了顿,沉声说道:“我晓得,竹生是在替我留面子!我既心感,亦自惭嗯,江宁治安的败坏,是不是因为……散兵游勇?”

    关卓凡的神色,似乎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涤翁!”

    顿了顿,“江宁一带,散兵游勇甚多,涤翁坐镇两江之时,此辈自不敢胡作为非;涤翁去江就直,此辈犹如野马脱缰,开始骚扰地方了!刚开始的时候,也只是‘骚扰’而已,就算有些过分的需索,地方勉强还可应付,可是最近,逐渐发展到明火执仗了这就有些兵匪不分了!”

    曾国藩脸色阴沉,喑哑着嗓子说道:“这是不能够姑息的!抓到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

    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下不去这个手啊!到底都是为国家出过力的人!”

    “王爷,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为一谈的!”

    “涤翁说的,何尝不是正理?”关卓凡说道,“可是……唉!这班散兵游勇,有可恶的,可是,也有可怜的!其中有不少人,积蓄用尽,衣食不周,戴着红顶子、蓝顶子流落江湖,也算其情可悯啊!”

    曾国藩的脸色,愈加阴沉了。

    “还有一点,”关卓凡继续说道,“算是我的杞忧如果逼得太紧了,赵竹生赴江宁本任之后”

    顿了顿,慢吞吞的:“我怕,将有人不利于他。”

    曾国藩目光霍的一跳,“王爷是说”

    “狗急了会跳墙,”关卓凡平静的说道,“逼的太紧,保不齐就有人铤而走险,效博浪之击。”

    “不能够!”曾国藩失声说道,“今夕何夕?天下早已太平,哪里还有人敢做这种无父无君、毁家灭族的事情?”

    关卓凡冷冷说道,“天下之大,总有几个眼中无父、无君又不怕死的,万一这里边儿,有一个身后无家、无族的呢?”

    曾国藩一滞,正待说话,关卓凡已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冰冷:“涤翁,莫说两江总督,莫说江督衙门,就是亲王,就是大内,都有人敢行荆轲、聂政故事呢!”

    曾国藩微微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犹如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口,他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的感觉了。

    关卓凡微微放缓了语气,“这或许是我的杞忧,可是,嘿嘿,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曾国藩心想,赵竹生整顿盐务,算得上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也罪人,也杀人,怎么没见你“杞忧”呢?

    当然,轩亲王遇刺之前,赵景贤的两淮盐务,已基本整顿完毕了难道,轩亲王真的“一早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看着不大像呀!

    “总要想出一个法子,”关卓凡说道,“既整治了江宁的治安,又对各方都有交代朝廷、地方以及……嗯,为国家出过力的有功将弁。”

    “为国家出过力的有功员弁”,即“散兵游勇”的委婉说法了。

    轩亲王既这么说,就是不打算“抓住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了。

    可是,哪有这样子面面俱到、皆大欢喜的法子?

    曾国藩转着念头:难道,轩亲王的意思,是叫我回任两江?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他好不容易将两江抓到了手里,绝不可能再吐出来的啊!

    再说,即便我回任两江,也是治标不治本啊!

    “还有一种情形,”关卓凡说道,“亦深为可忧,如果不尽早为之计,恐怕真的会应了涤翁方才说的‘后患无穷’。”

    曾国藩一怔,“请王爷的示怎么说呢?”

    “散兵游勇不仅骚扰地方,”关卓凡说道,“还有许多加入了会道门,有青帮、有洪门,不过,人数最多的,还是哥老会。”

    曾国藩心中,大大一跳。

    “青帮、洪门还好些,”关卓凡说道,“虽说是江湖中人,到底大致还是肯听朝廷招唿的,可这个哥老会”

    皱了皱眉,“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大约也就是咸丰二年之后的事儿吧?迄今朝廷还不是很摸得清楚他们的门道,诡秘的很!偏偏虽是后起之秀,却有后来居上,超越青帮、洪门之势!”

    曾国藩默然片刻,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说的不错,咸丰元年,洪杨乱起;咸丰二年,半个中国都乱了,哥老会就是打那个时候冒出来的!彼时,朝廷全力平乱,犹恐不及,哪里顾得上这班会道门?他们便趁乱坐大了!之后,战乱的范围愈广,他们的势力愈大,终于唉!”

    关卓凡微微一笑,“涤翁也不必太过伤感,乱世之中,人心最易受到蛊惑,不过,现在国家由乱而治,不晓得这班会道门,还能够兴风作浪多久呢?”

    顿了顿,“问过江浙青帮的人,这个哥老会,是不是打他们那儿分家分出来的?都说不是,都说这个哥老会,是打西边儿过来的;再问洪门的人,也都这么说。”

    “西边儿?”

    “是,”关卓凡说道,“江浙的哥老会,不过最近两、三年,才真正兴旺了起来,湖南、湖北的哥老会,似乎要……更早一些?

    曾国藩点了点头,“不错。”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其实,并不是这一两年,才有散兵游勇加入哥老会的,咸丰六年的时候,湘军之中,就发现了哥老会徒,虽然明令禁止,但私下底,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彼时正是用人之际,他们既未明着违抗军令,有些事情,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关卓凡说道,“张平安……就是哥老会的。”

    曾国藩微微一震,过了片刻,木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不过,”关卓凡说道,“我估计,他应是被弹劾去职之后,才加入了哥老会。”

    曾国藩默然,过了一会儿,干巴巴的说道:“想来应该如此,不然,黄昌期绝不会不晓得若晓得了,就绝不会不告诉我。”

    黄昌期就是黄翼升。

    曾国藩晓得,轩亲王说“张平安应是被弹劾去职之后,才加入了哥老会”,其实是在替自己和黄翼升卸责,江浙哥老会之兴起,是在张平安到任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之后的事儿,如果张安平是在战争期间就加入了哥老会,则是个人就会想,这个江浙哥老会的兴起,是不是出于张安平的推动啊?

    如是,曾、黄的“失察之责”,可就大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八一章 湘军一日不返湘,江宁一日不安宁

    “另外,”关卓凡说道,“江浙的哥老会,虽然是自两湖流窜过来的,不过,未必就是土生土长于湘楚的十有**,也是打‘西边儿’过两湖的。”

    曾国藩微微一怔,“那是”

    “四川!”关卓凡说道,“四川有一种叫做‘噜’的会党,‘噜’、‘哥老’音近,‘哥老’极可能就是‘噜’之流毒出川,布于两湖,然后,顺流而下,达至两江。”

    “噜”这个玩意儿,曾国藩还是第一次听说,无从置评。不过,在他听来,将“噜”和“哥老”联系在一起,自然是轩亲王进一步替自己卸责哥老会既然是从外头流窜进来的,则两湖包括湘军,就是被“感染”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受害者,他的“厉禁不力”的责任,能减轻不少。

    如果哥老会是两湖土生土长的,则他曾涤生不但未能消弭祸端于既萌,还任由祸水东流,这个责任,可就又大了。

    可是,这么说,责任不就是压到了四川那边儿了吗?

    吴棠可是圣母皇太后的私人啊……

    转念一想,不对,吴棠根本不用负这个责任,他是洪杨乱平之后才督川的,彼时,“噜”也好,“哥老”也罢,早就出川了;如果“哥老”真的是发端于四川,出川也是咸丰二年之后的事情,战争期间督川的,是骆秉章,那是对国家有大勋劳的功臣,且故去多年,绝不会有人拿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去翻他的旧账。

    轩亲王只这么轻轻巧巧的将“哥老”往“噜”上头一带,便四平八光、面面周到,曾国藩不由既佩服,又心感,心想,难道,整治江宁的治安,他真有什么好法子,一般的可以做到四平八光、面面周到?

    可是

    “唉!”曾国藩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好失悔!”

    他失惊无神来了这么一句,关卓凡微微一怔,“涤翁何出此言?”

    “湘军裁撤之后,”曾国藩缓缓说道,“将弁士卒,如果尽数返乡,而非留在江宁一带,就不会有今天的偌大烦恼了。”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中国朝代,凡战事完结,都要裁军,将弁士卒,拿了遣散费,都要返乡,不会有多少人留在驻地的中国人眷恋故土,外头的事情了了,返归故乡、一家团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一层,根本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动员。

    只有反了过来留居驻地,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动员。

    湘军的裁撤,就是这样一个情形。

    “湘军”虽然顶着一个“湘”的名目,但人员的籍贯,其实分成两大块,一块是湖南人,一块是安徽人,皖籍的将弁士卒,裁撤之后,基本上都返乡了;留在江宁一带的,是湘籍的那一块。

    这是出于曾国藩的半强迫性的要求。

    曾国藩的脾性,最讨厌退役的士卒,回到本乡之后,买屋置地,一天到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最终演变成到处生事湘军裁撤之后,如果尽数返归本乡,迟早就是这样的一副德行。

    安徽籍的将弁士卒,不是他的“子弟兵”,且安徽密迩江苏,家乡就在旁边儿,自不好强行要求人家留了下来;不过,对于湘籍的将弁士卒,他就不客气了。

    曾大帅在湘籍将弁士卒心目中的威望,是不可移替的,大帅既然这么说了,江宁又是花花世界,咱们的兜里,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留了下来,似乎也不错那就留下来吧!

    当然,也不是都留了下来,返回湖南老家的、留居江宁的,一半一半吧。

    曾国藩要求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上文提到的“咱们的兜里,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

    湘军、洪军反复拉锯,江宁一带,被兵极惨,大乱之后,满目苍夷,一片萧条,善后、恢复的责任,全在曾国藩一人身上。

    这个“全”字,不仅仅因为他是两江总督。

    本来,恭王、文祥以降,一班京中大佬,对江宁的善后、恢复,是很有信心的朝廷虽然没有钱,但伪天王府内,金山银海,江宁克复之后,这些钱足够拿来善后了。

    然而曾国荃打下江宁之后,曾国藩上了一个折子,说什么“年以来,中外风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乃克复老巢,而全无财货,实出预计之外,目下筹办善后事宜,需银甚急,为款甚,如抚恤灾民,修理城垣驻防满营,皆善后之大端也,其余百绪繁兴,左支右绌,翻增焦灼。”

    谁都晓得,“全无财货”,绝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如海的金银,已被曾老九洗劫一空了;而曾国藩上这个折子,也并不是真的“翻增焦灼”,叫穷、摆出向朝廷伸手要钱的姿态,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替他的九弟遮掩一番罢了。

    因此,军机、户部都没有搭理曾国藩的这个茬儿反正也没钱;曾国藩呢,也没有就此再催过朝廷一字一词。

    不过,如此一来,善后的责任,就不能不“全”是曾某人一人之责了。

    别的不说,“荃”老弟的屁股,做老哥的,得替他擦吧?

    曾国藩自个儿,并不能疴金溺银,于是,他盯上了湘军腰包的“鼓鼓囊囊”。

    这是一笔数以百万两计的数,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吃穿住行,各种消费,这些钱自然就流入了市面,江宁毕竟是底蕴极深厚的地方,有了这笔“启动资金”,自然而然,就能恢复了起来。

    曾国藩确是胸有丘壑、绝大经济之人,他这一招,管用的很,在朝廷未做任何实质性拨款的前提下,没过多久,江宁就初步恢复了元气。

    江宁这种繁庶地区的中心城市,元气一复,自然而然,八方辐辏,很快就能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的局面,这个时候,就不必再借助于湘军腰包的“鼓鼓囊囊”了,事实上,这个时候,湘军的腰包,也已经没有那么“鼓鼓囊囊”了。

    于是,麻烦就来了。

    湘军的钱,大多抢掠而来,既来的容易,大多数人,便养不成积谷防饥的习惯,江宁又不比湖南乡下,花花世界,声色犬马,能够销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过两、三年功夫,原本“鼓鼓囊囊”的腰包便瘪了下去。

    钱没有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可是已经养成了,怎么办呢?自然而然,开始骚扰地方了。

    这方面,曾国藩督江的时候,其实已露出些端倪了,不过,毕竟都是湘军出来的,没有人敢真的落老帅的面子,就有些不法的情事,也是小打小闹,且都是偷偷的来,整体上说,江宁的治安,还是“安静”的。

    曾国藩去江就直,一班散兵游勇,觉得去了笼头,如关卓凡所言,“野马脱缰”,开始恣意横行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算客气敲开富户的门,开口“借钱”,脸上是笑嘻嘻的,也写“借据”当然,不管写不写“借据”,钱,是绝对不会还的。

    主人家若不肯给,也不生气,转身去下一家就是了。

    不过,看到他们头上的红顶子、蓝顶子,以及腰间悬挂的腰刀,真正一两银子也不拿出来的人家,是很少的。

    没过多久,红顶子、蓝顶子的态度变过了。

    如果主人家不肯相“借”上文说过了,这种情形是很少的,大多数的情形,是所求未得餍足,譬如,“借”十两,主人家只给五两红顶子、蓝顶子就不肯走了,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开始骂骂咧咧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八二章 时空交叉线

    一般情形下,大约是这么个套路:

    “老子斩头沥血,出生入死,千辛万苦,将江宁从长毛手中拿了回来不是老子,你们还不晓得在哪里做孤魂野鬼呢!你们的好日子,是老子拿命换回来的!怎么,只不过是借几两银子,就推三阻四了?他娘的,江宁人都是这么忘恩负义的吗?”

    然后,一边操着湖南的“乡骂”:“嬲你妈妈别!”一边用带鞘的腰刀,“啪啪”拍打着桌面。

    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没有人敢不掏钱的了。

    再往后,连骂人都懒得骂了,一旦所求未餍,便往内宅闯去:“没钱?老子不信!必定是藏在你老婆裤裆里头了!要不然就是你女儿的裤裆!总不成是你老娘的裤裆?大爷我受累,自个儿去掏摸掏摸!老马屁!”

    真有拦不住,给他一路闯到后罩楼的,主人急了,家丁仆人,喝骂着拎着棍棒围了上来,他便“嘿嘿”一笑,拍拍自己的顶子,低下头,伸过去,“来,你个哈崽,照大爷这里砸!”

    看着他的起花珊瑚暗红顶子,哪个敢真的砸了下去?

    折腾一轮,最后也只好忍气吞声,破财免灾。

    告到官里,只要没伤人,不论江宁府还是江宁藩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认真管过也实在是管不来。

    但终于开始见血了。

    有一次,“借钱”的一边儿嚷嚷着“大爷我自个儿去掏摸掏摸,也不晓是不是滑不熘手”,一边儿往内宅闯去,他是个青金石的暗蓝顶子,没能唬住主人,双方终于动起手来,暗蓝顶子吃了亏,不多时,便领了一大帮子散兵游勇,回转了来,将这户人家砸了个稀巴烂,主人家的小儿子出力拦阻,被打的很惨,头上破了个大洞,几乎性命不保。

    状子递进江宁府,这一回,没法子再当看不见了,江宁知府请示过江宁藩司,江宁藩司再和江宁将军通了气儿,由江宁府出面,将那个暗蓝顶子拘了来,“枷号三日”,同时,准备行文扬州的江督和北京的兵部,革掉他的四品游击衔。

    孰料刚刚将暗蓝顶子推出江宁府衙大门,还没有带到墙根儿呢,那帮子散兵游勇,便唿啸而至,当着江宁府衙役的面儿,打烂枷锁,将暗蓝顶子抢了去,唿啸而去。

    一众衙役,目瞪口呆,却什么法子也没有。

    报到上宪,江宁藩司、江宁将军都被吓到了,生怕激出更大的变故来,都不敢再做进一步的追究,指示江宁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另外,原先准备行达江督和兵部、革除暗蓝顶子衔级的公文,也按下来了。

    于是,散兵游勇们的气焰,愈加的嚣张了。

    除了“借钱”,调戏、猥亵妇女的情形,也开始出现了。

    江宁城还算好,江宁府属的溧水县、江浦县、**县,都先后出现了明火执仗抢劫钱财的事情,虽然劫匪没有戴“大帽子”,可也没有蒙面,不少人都认了出来,所谓劫匪,就是湘军的一班散兵游勇。

    赵景贤赴江宁本任之后,不论从哪方面考量,散兵游勇的目无法纪,都是绝对不能再放任下去的了,必定要穷究根治,只是,怎么个“穷究根治”法儿呢?

    照曾国藩说的,“抓住了,该枷的枷,该杖的杖,该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

    曾国藩嘴上这么说,心里大约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未必是口不对心,可是,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可以自然是可以的,只要杀的人足够多,散兵游勇的气焰,终究是压得下去的。

    在这个过程中,未必不会如江宁藩司、江宁将军顾虑的那样,“激出更大的变故来”,但是,要说湘军余部,真会走去扯旗放炮,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目下的中国,已不比原时空,掌握压倒性武力的,是关卓凡和赵景贤的这一边儿。

    问题是

    赵景贤不晓得,曾国藩也不晓得,关卓凡却是晓得的,原时空,有一个“刺马案”在那里摆着。

    留意一下时间线:

    原时空,同治三年,即一八六四年,湘军克复江宁;同治七年,即一八六八年,马新贻履新两江总督;未足两年,同治九年,即一八七零年,马新贻遇刺。

    本时空,由于关卓凡的介入,同治二年,即一八六三年,湘军克复江宁,较原时空,提前了整整一年;洪绪元年,即一八六八年,赵景贤将赴江宁本任,距江宁克复,将近五年,这个时间点,相当于原时空的同治八年,即一八六九年正是马新贻和湘军集团的矛盾日趋白热化的时候。

    马新贻对付不法的散兵游勇,就是“抓住了,该枷的枷,该杖的杖,该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然而,他得到的,是透胸一刀;而且,含恨长逝之后,刺马的幕后主使,逍遥法外,并永远淹没在史的迷雾之中。

    有人认为,“刺马案”的幕后主使,就是曾国藩本人,关卓凡以为,以曾国藩的为人和彼时持盈保泰的心气,再如何对朝廷和马新贻本人不满,也绝不至于出此下策的。

    但是,“刺马案”一定是有幕后主使的;这个幕后主使,一定是湘军集团的重要人物这两点,却概无异议。

    凶手张文祥,刺马之前,同马新贻既没有任何交集,便不存在任何私怨,因此,一定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是他自己说漏嘴的话就是说,一定是受人指使的。

    除此之外,张文祥的供词,来来去去,不过一句“我为天下除掉了一个通回乱的叛逆”。

    这自然是厚诬。

    马新贻虽然是回教徒,却是自明初以来的山东土着,且十几代下来,进学、出仕,早就百分百汉化了;而且,他是“老教”,同马化龙、白彦虎之流的“新教”,真正是水火不容,怎么可能“通回乱”?

    至于坊间关于马新贻奸占义弟曹二虎之妻、并杀曹二虎灭口的传说,更是子虚乌有,那根本是有人特意造作了出来,既为混淆视听,干扰办案,又为积毁销骨,败坏马新贻的清誉既杀人、又诛心,用心极深、极险、极恶!

    可叹的是,非但时人不辨是非,后人亦津津为之乐道,甚至添油加醋,反复敷衍,还拍成了电影拍一部不过瘾,过些年,再拍一部!

    马新贻为官清廉而有担当,不但整肃法纪,不惜其身;在改革漕运、减定浮收、整修水利上面,也很有作为,这样一个好官,不但沉冤难雪,还落得一个任人污蔑的下场,真正叫黑白颠倒!

    “刺马案”叫关卓凡有很深的感慨:我们并不是没有达致史真实的能力,但是,如何才能够将史的真实呈现在大众面前,大众又如何才能够被说服接受这份史的真实,却真是叫人无奈。

    大多数的人,回顾史之时,看到的,永远只是他自己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史的真实,永远不是大众真正关心的东西。而当政者,也未必乐见大众看见史的真实、关心史的真实。

    扯远了。

    本时空,马新贻已经从浙江巡抚的任上,调任陕西巡抚了,“刺马案”是不会发生的了,即将坐上原时空马新贻坐的那座火山口的,是赵景贤,那么,在本时空,会不会出来一个“刺赵案”呢?

    *(未完待续。。)

第一八三章 生死较量

    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刺马案”最吊诡的,还不是案件本身,而是案件的查办。

    凶犯张文祥,就擒之后,由始至终,未曾动刑这是极其不正常的。

    摆到台面上的理由,是此等穷凶极恶之徒,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此十恶不赦之案,自然是早就抱了必死之念,打轻了,毫无用处;打重了,只怕瘐毙狱中他是第一号的钦命重犯,如是,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可怎么交代的过去?嘿嘿,老兄也是晓得的,不晓得有多少人巴望着封了他的口呢!

    主持审讯的漕运总督张之万、江宁将军魁玉,都是这样一个主张。

    会审的署理藩司孙衣言、营务处总办袁保庆,大不以为然,据理力争:既然“打轻了,毫无用处”,那么,不打,就更加没有用处了!凶犯狡悍,不用大刑,单靠软磨,怎么可能吐一字之实?

    咳咳,凶犯愍不畏死,就算施以大刑,也未必管用啊……

    不然!凶犯抱了必死之念是一定的,可是,枭首,一眨眼的事情;凌迟虽苦,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熬一熬就过去了。大刑不同!反复勘磨,凶犯再怎么狡悍,也不免有崩溃的一天!一副夹棍,三根横木,看似平平无奇,可是,多少英雄好汉,刑场之上,白刃加颈,意气自如,三木之下,却问什么,说什么!

    咳咳,还是要慎重行事,熬刑不过,胡乱攀咬,如之奈何?

    ……

    张之万和魁玉,反对动刑,除了担心自己成为马新贻第二之外,较之孙衣言、袁保庆,毕竟“站得高、看得远”真把幕后主使问了出来,可拿他怎么办啊?真到了那个时候,才叫“如之奈何”呢!

    就这样一直扯皮扯到了“中央来人”刑部尚书郑敦谨,以及最最重要的那一位:回任两江的曾涤生。

    另外,不晓得算不算巧合:郑敦谨是湘乡人不但是湖南人,还是曾国藩的同乡。

    “刺马案”一出来,慈禧和恭王,就晓得必须叫曾国藩回任两江了除了他,谁也摆不平两江目下的局面。

    曾国藩的回任两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朝廷向湘系屈服了。

    从此之后,直至清帝逊位,两江再也没有脱离过湘系的掌控。

    曾国藩既回任两江,并主持“刺马案”的审理,则凶犯的没有幕后主使,便无悬念了最后,曾国藩、郑敦谨联名出奏,说什么马新贻严办海盗,张文祥和海盗素有勾连,有激使然,乃行刺马新贻泄愤,云云。

    最重要的一句,“实无主使别情。”

    张文祥“比照谋反叛逆,凌迟处死,并摘心致祭”,算是对马新贻多少有了个交代。

    对于这份结案的奏折,孙衣言、袁保庆愤然作色,坚决拒绝署名。

    “刺马案”的另一位主审人郑敦谨,则做了件有清两百年来他这个级别的官员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情:结案的奏折一经拜发,立即告病挂冠,且既不等朝廷允准,也不回京复命,直接就从江宁回了湖南湘乡老家。

    可以想见,郑敦谨虽然是湖南人,但被迫做违心之语,内疚神明,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刺马一案,上上下下,曲意弥缝,证明了一件事情:凶犯的背后主使,一定是朝廷不能、不敢加以重罪的人物除了其人本身不能入以重罪之外,他所代表的势力,更是朝廷不能、不敢与之翻脸的。

    如此一来,谁是这个幕后主使,便唿之欲出了。

    关卓凡以为,嫌疑最大的,有两个,一个是曾国荃,一个是黄翼升。

    湘系中,曾国荃的地位,自然高于黄翼升,不过,曾老九多少还是有一定的“政治觉悟”的,他若真要做这样的事情,不会不和他老哥商量,而他老哥一定不会同意,如此一来,所谋就多半不能成事。

    所以,扒拉来,扒拉去,黄翼升的嫌疑最大。

    如果赵景贤赴江宁本任之后,对湘军的散兵游勇,如马新贻之“抓住了,该枷的枷,该杖的杖,该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那么,就无法排除蹈马新贻的覆辙的可能性,而且,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前头已经说了,江宁的情形,本时空的洪绪元年,较之原时空的同治八年,并无实质性的不同。

    不同的是双方掌握的武力的对比。

    湘军屡加裁撤,台面上的武力,较之轩军,已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了。

    但是,绝对的武力不代表绝对的安全。

    马新贻是怎么死的?他在江宁练了几营新兵,那一天,例行校阅之后,步行回署校场就是署西的箭道,同总督署几乎就是一门之隔。就在马新贻即将进入署西门之时,张文祥突然闪出,一刀刺进了马的胸膛。

    一边是校场,一边是总督署,身旁还有督标中军副将、传令官、戈什哈等一众武装随从,关防还能再严密些吗?兀自挡不住有心人的博浪一击!

    张文祥其人,仔细想一想,真正是个叫人毛骨悚然的人物。

    身手的迅捷凌厉,尚在其次,关键是这份视死如归,思之令人惊心!

    这个“死”,不是“引颈一快”那么简单,如果上了刑场,其所被者,是千刀万剐,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这一层,张文祥受命之初,必是明了的了。

    而且,这个案子,凶犯一定要有切实的口供,一定要明正典刑,才算了结,才算有以塞天下悠悠之口,所以,张文祥被捕之后,不能自杀,不能瘐毙张之万、魁玉的担忧,根本就是多虑,因为凶犯的幕后主使,根本就不要“杀人灭口”张文祥必须上刑场,熬那痛苦无比的“鱼鳞剐”,这一层,受命之初,他应该也是明了的。

    还有,虽然事实上未对张文祥动刑,但可以想见,事前,张文祥本人也好,其幕后主使也好,都有足够把握,张文祥能够熬得住大刑的勘磨。

    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成其事,赴其死,其幕后主使的能量,岂不令人心惊?

    关卓凡自己,都不禁要掂量掂量:如果要做同样的一件事,我能不能找得到同样的一个人?

    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湘军虽已裁撤,但至少在江宁一带,湘系的势力,依旧深厚无比。

    不过,认真说起来,目下的湘系,真正可以唿风唤雨、如心使臂的地盘,也只剩下江宁这一块了。

    若以长江为界,江苏大致可以分为江南、江北,或者苏南、苏北;以此为基础,江苏的局面,原本是一分为二的:

    苏南的大半镇江、常州、苏州、太仓、松江,归江苏巡抚管辖,是轩系的势力范围;苏北徐州、海州、淮安、扬州、通州,以及苏南的江宁,归两江总督直辖,是湘系的势力范围。

    伊克桑杀李世忠,既揭开了两淮盐务整顿的序幕,同时,也从安徽入手,不显山、不露水的开始了对湘系外缘势力的剪除;之后,赵景贤带轩军入驻扬州,两淮盐务整顿,正式大举展开。

    赵景贤在关卓凡的支持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两年下来,除了盐务整顿本身卓有成效之外,朝廷或者说轩系,也借盐务整顿,事实上从湘系手中收回了扬州以北的“失地”。

    随着地盘的不断缩小,湘系尤其是曾国藩的嫡系,其实已经对朝廷、轩系以及关卓凡、赵景贤本人,累积了相当多的不满,只是因为关卓凡手段高明,软硬兼施,“曾系”才一直下不定翻脸的决心。

    *(未完待续。。)

第一八四章 火候到了,机会来了!

    “硬”,不消说了,轩军的战力,“湘系”也好,“曾系”也罢,自认不及;“软”,关卓凡主要把功夫做在了曾国藩父子本人身上。顶点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几年来,关卓凡不断对曾氏父子本人假以辞色曾国藩的相位,不断上升,期间更后来居上,越过朱凤标,终于成了首辅;曾纪泽呢,先是卑辞厚币,罗致幕中,主持广方言馆,继而“破除成法”,委以驻英公使之重任,曾刚资既浅,年纪又轻,却一日之间,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国家重臣,真正叫朝野侧目。

    至于凡和曾国藩见面,关卓凡必有破格的礼遇,以及各种“生活上的照料”,譬如,替他找洋医生、治眼疾、配眼镜,就更不必说了。

    碍于老帅的面子,“曾系”就有不满,也只好暂时咽在肚子里了。

    另外,关卓凡的手段,算是温水煮青蛙,由外而内,由远及近,由枝而干,不急不躁,步步为营,始终未曾触及“曾系”最核心的地盘江宁。赵景贤明明署理了两江总督,却不赴江宁本任,始终在上海、扬州一带晃悠,颇有点儿“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

    虽然,赵景贤坐镇扬州,整顿两淮盐务,其实是对湘系势力另一种形式的削弱,可是,双方毕竟不算针尖对麦芒,矛盾的冲突,也就不至于达到一个大爆发的程度。

    但赵景贤不能一直不赴江宁本任,两淮盐务的整顿,已经告一段落;江宁治安的整顿,必须提上日程,不然,再拖了下去,江宁这块人文荟萃、经济繁庶之地,真的就要成为法外之地、割据之地了。

    可是,若行马新贻故事,则不蹈“刺马案”之覆辙也几希!

    如之奈何?

    江宁的治安,必须得到彻底的整顿,赵景贤的人身安全,必须得到充分的保证,更重要的是关卓凡要借赵景贤真除江督、赴任江宁的由头,在不生大的波澜的前提下,将“湘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根据地”,连根拔除,彻底消除在全中国推行政令一统之障碍。

    办得到吗?

    嗯,火候到了!机会也来了!

    火候到了有三:

    一,两宫皇太后撤帘,洪绪皇帝践祚,关卓凡正式垄断了中央政权。

    二,轩军的扩编,经已完成,并藉备战对法战争之机,重新部署,对外的攻守,对内的控制,都形成了更佳的战略态势。同时,各省绿营的整编,皆由轩军一手经理,目下,除了个别偏远省份,其余绝大多数,都已初步完成了。

    与此对应的是,湘军、淮军以及其他杂牌军队,十之**,都已裁撤。

    关卓凡已经实现了对中国的军事力量的绝对控制。

    三,新疆的收复,使关卓凡的声望,不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用兵新疆之前,朝廷内部,不是没有争议的,虽然没有到原时空“塞防”、“海防”之争的程度,但是,明里暗里反对的人,其实相当不少。

    有人说,新疆“既无事时,岁需兵费尚以百万计,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已为不值”即是说,新疆就收了回来,也是个赔钱货“漏卮”,维持新疆的花费,远远大于能够从新疆得到的好处。

    非只如此,在“内有非我族类,外有强邻窥伺”的情况下,“即勉图恢复,将来断不能久守”,因此,何苦“出塞万里,靡耗无数”?

    况且,“新疆非我腹心,失之于肢体之元气无伤”,因此,“可否密谕西路各统帅,但严守现有边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图进取?”

    另外,“已经出塞及尚未出塞各军,似须略加核减,可撤则撤,可停则停,其停撤之饷,即匀作国家兴作、洋务海军,岂非善之又善?”

    持以上论点的人,不见得都真心认为“新疆万里穷荒,得之何益于事”,但是,他们几乎每一个都认为,新疆太远了,这一仗难打!

    高宗平准、平回,花了多大的气力?那还是大清最鼎盛的时候!而且,实话实说,平准、平回,最后收功,多少也有一点儿运气的成分,个中曲折反复,官军吃了不止一次的大亏,甚至有差一点儿就全军覆没的时候!

    干隆朝家底儿厚,经得起折腾,周围也没有真正敢浑水摸鱼的;现在可不一样,国家刚刚恢复元气,还不好和干隆盛世比,放眼周边,更加是强邻环伺尤其是那个俄罗斯,狼子野心,非止一日了!

    一句话:输不起。

    还有,姑且不论输赢,单是战事迁延,就受不了了新疆遥远苦寒,万里转输,军费多少倍于内地?时间一长,国家财政,必然吃不住劲儿;同时,也必然给俄罗斯之流以干涉的藉口。

    可是,不好明着对西征大军的战力、后勤表示怀疑西征大军的主力,是轩军展东禄部;后勤,更是由轩亲王亲自提调,于是,只好拼命贬低新疆的战略价值,希望朝廷可以因此而三思后行。

    认为“这一仗难打”的人,不止于国内,国际上,对中国政府收复新疆持悲观态度的,亦为数不少,其中之最“悲观”者,要数俄罗斯人。莫斯科朝野上下,普遍认为,“中国政府收复新疆的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这是俄罗斯在暗地里积极支持阿古柏的最重要的原因。

    谁能够想得到,不过一年时间,偌大一个新疆,就干净利落的拿了下来了呢?

    国内,原本的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倒的歌功颂德;国际上,对中国政府和中**队的“再认识”正在发酵这个,暂且容后再表。

    总之,轩亲王的声望,如日中天。

    以上谓之“火候”。

    机会呢?

    自然是指黄翼升、张平安勾连李世忠余孽,有不逞之图。

    虽然,关卓凡对曾国藩说,“‘四大金刚’供出来张平安的名字后,我就打电报给赵竹生,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但事实上,这个案子,台面上由两淮盐政衙门出面,实际上却是军调处主办的,说是“不要再查下去了”,可是,该掌握的证据,一样没少,什么也没耽误,唯一的区别,不过在于这些证据,拿出来还是不拿出来?以及什么时候拿出来?

    一句话,“引而不发”罢了。

    这一层,曾国藩自己,未必就不是心知肚明的。

    *(未完待续。。)

狮子祝各位书友元宵节快乐!

请假一天,明天(2月12日)两更还账,一更上午12:00,二更晚上9:00,谢谢!

    *

第一八五章 大吃一惊

    “涤翁何必自责?”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湘军裁撤之后,将弁士卒,如果尽数返乡,而非留在江宁一带,固然不会有今天的偌大烦恼,可是,江宁的恢复,却也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顿了一顿,“江宁市面的恢复,很大程度上,是靠了湘军将弁的宦囊彼时,朝廷毕竟没有多余的钱来办善后啊!涤翁的湘军将弁士卒留居江宁的主张,真正是绝大丘壑、绝大经济!我佩服的很!”

    湘军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助力江宁善后和恢复,曾国藩的这个想法,只同一、两个最亲信的幕僚说过,从来没有正经摆到台面上,就连曾国荃都没有说过,他没有想到轩亲王看得如此透彻,不由大大一怔。

    “实话实说,”关卓凡继续说道,“我若和涤翁易地而处,未必能想得出这样的好法子,面对江宁战后的百废待兴,说不定就要一筹莫展了!”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并没有任何暗含讥讽的意思,曾国藩说了句“惭愧!”

    “江宁的善后和恢复,”关卓凡拇指、食指捏在一起,轻轻的点了一下几面,“湘军将弁士卒,实在是与有力焉!涤翁叫他们留居江宁,实在是善之善政!”

    微微一顿,“今日江宁治安,虽然颇被散兵游勇之害,可是,到底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好算是这一政策的‘副作用’天底下本没有十全十美之事,若事事求全,则事事皆不必为,涤翁‘失悔’一说,我是不赞成的。”

    关卓凡反复肯定湘军将弁留居江宁的决策,曾国藩既欣慰,又感动,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这么说,我就更加惭愧了!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日江宁的局面,好也好,坏也好,我都是始作俑者,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典守者不得辞其责,我”

    说到这儿,突然惊觉,如此说法,可能会给轩亲王以自己有意回任两江的错觉这是绝不可以发生的误会!

    立即打住,顿了一顿,慢吞吞的说道:“我遗患于后来,令上位左右为难,辱承王爷下问,却除了老生常谈,一无刍荛之微可献,宁不自惭?”

    “老生常谈”,指的是“抓住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曾国藩如是说,意思是,你既然不赞成我的“老生常谈”,那么,即便我这个“始作俑者”回任两江,对江宁目下的局面,也是束手无策的,因此,我的“典守者不得辞其责”,就不存在任何要回任两江的意思。

    话说的虽然谦虚,可一定程度上,也算实情,真的叫曾国藩回任两江,也顶多能够将湘籍散兵游勇的种种不法,暂时压下去一段时间,治标不治本,按下葫芦浮起瓢,终究有连曾老帅也摆不平局面的那一天。

    至于如何“治本”,曾国藩心中,确实是没有头绪的。

    “涤翁言重了!”关卓凡说道,“不过短短数年,江宁已是八方辐凑,大乱之前的繁庶,眼见已是恢复了七、八成了!涤翁所遗于赵竹生者,是‘惠’,不是‘患’!江宁的‘患’,是涤翁去江就直之后的事情”

    顿了顿,“涤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说,我不敢赞附‘成’则有之,‘败’,可谈不上!如果换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以为,嗯,倒还算是恰当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曾国藩心中一跳:怎么,真的要我回任两江?

    “所谓‘系铃人’”,关卓凡微微一笑,“并不敢比附涤翁,我指的是‘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的这项政策。”

    曾国藩没有答话,心里想,这不是一码事吗?

    他以为关卓凡做如是说,不过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事实上,曾涤生和曾涤生的政策,还真不是一码事儿。

    “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关卓凡继续说道,“原是为了江宁的善后和恢复,如今,江宁的善后,业已完成;江宁的恢复,也上了正轨,拿洋人的话说,这一政策,算是已经‘完成了史使命’,嗯,可以功成身退了!”

    曾国藩心头大大一跳。

    功成身退?

    如何“功成身退”?

    难不成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轩亲王的意思,按耐住紧张的心情,略微吃力的说道:“请王爷的示,何谓……‘功成身退’?”

    “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了”关卓凡说道,“只要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返回故乡,则这项政策的‘副作用’,自然而然,烟消云散,则江宁治安,安堵如故,一切一切,何劳君子忧之深也?”

    曾国藩大吃一惊:你真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怎么办得到?!

    几年下来,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不管有没有正经生业,十之六七,都已认他乡作故乡,如何能够强行遣返?真要那么干,必定是要出大乱子的!到时候,就连自己这个“湘系共主”,也是安抚不了的!

    !别说什么安抚了,真要那么干,自己这个“老帅”,对于这批自己亲手带出故乡的“子弟兵”,就是……不折不扣的“始乱终弃”了!到时候,别说喝故乡水、见故乡人了,就连百年之后、魂归故里的脸都没有了!

    江宁、乃至两江,再起烽火都不稀奇,哪里来的“江宁治安,安堵如故”?!

    则自己何去何从?!

    曾国藩脸色变过,关卓凡都看在眼里,他摆了摆手,“涤翁不要误会!我说的,可不是强行遣返!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都请回湘去!”

    不是强行遣返?

    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都请回湘去?

    曾国藩定了定神,“请王爷明示。”

    “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关卓凡说道,“不仅平定洪杨,出生入死,对江宁的善后恢复,亦与有力焉涤翁放心,这班人,就偶有作奸犯科,朝廷亦不忍置诸刑典,又哪里会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情?”

    *(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章 英雄折冲

    轩亲王如是说,曾国藩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压力山大。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班人,就偶有作奸犯科,朝廷亦不忍置诸刑典”一句,其实是严重的警告,意思是,如果“偶有”,朝廷或许“不忍”,可是,湘军散兵游勇之种种不法,不是一桩、两桩,是大面积的,且屡犯、惯犯,因此,本来是很该“置诸刑典”的,就算“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即强行遣返,亦得算是“轻纵”,何况我还未必要这么做?所以,你不要急着张嘴反对。

    还有,“作奸犯科”的“这班人”,可是有你干儿子的头号亲信一个滴。

    想清楚这一层,曾国藩就晓得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了。

    “其实,”他眉头紧蹙,“作奸犯科者,就算强行遣返,亦不能说是朝廷‘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功是功,过是过!功,朝廷已经庸酬过了既如此,过,朝廷就不能不闻不问!其实,某些散兵游勇之所做所为,其应被之刑,又何止于‘强行遣返’?”

    微微一顿,未等关卓凡接话,长长叹了口气,“唉!湘军各部军纪,实在是良莠不齐!譬如雪琴治军,便秋毫无犯于地方,吾不及也!沅甫不及也!江宁克复之后,如果督江的是雪琴,哪里会有今日的偌大烦恼?惭愧!惭愧啊!”

    雪琴是彭玉麟的字,沅甫是曾国荃的字。

    曾国藩扯出了彭玉麟,倒是略出乎关卓凡的意外。

    彭玉麟攻讦曾国荃于先,痛劾黄翼升于后,将曾国藩以为湘系长城的长江水师的治权,拱手让于朝廷,曾、彭二人虽同为湘系大佬,但彼此的心结,其实极深,他突然在这里抑己扬彭,所为何来?

    关卓凡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沉吟着说道:“洪杨乱平,彭雪琴高蹈之意甚坚;另外,他的脾性,照他自己的说法,长于军旅,短于民政……这也罢了,关键是,彼时两江的局面,除了涤翁,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收拾的来?”

    说到这儿,曾国藩的用意,已经明了了。

    关卓凡心中暗暗冷笑,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我说句实在话,如果彼时督江的是彭雪琴涤翁自然是奉诏进京,入值中枢目下,咱们或许确实不必坐在这里,烦恼于江宁的治安;可是,江宁的善后和恢复,说不定就要吃力许多未必能有今日这般繁庶的局面啊!”

    这段话,表面上似乎在强调曾国藩于江宁的作用无人可以取代,实际上,依旧扣死了“烦恼于江宁的治安”的事实;并顺着曾国藩的话头,委婉指出,在治军、治安这一块,他的作用,并非无人可以取代请想一想,长江水师是哪个整顿出来的?

    另外,貌似不经意的一句“涤翁自然是奉诏进京,入值中枢”,也叫曾国藩颇为尴尬好像他扬彭抑己,是因为对于未能入值中枢,有所牢骚似的?

    “雪琴不过性格狷介,不耐繁,”曾国藩缓缓说道,“他大才斑斑,如果真的肯就督江一职,没有做不好的道理。”

    “我不是背后论人短长,”关卓凡微笑说道,“可是,既占了‘不耐繁’四字,这个地方官,就不大好做了我就是个‘不耐繁’的,先做过几天上海知县,后做过几天江苏巡抚,结果,都在任上闹出过大笑话,哈哈!”

    曾国藩又尴尬了。

    他说彭玉麟“不耐繁”,只是一个中性的客观评价,并没有任何讥评之意,但给关卓凡这么一说,倒好像自己的意思,是说民政上头,彭确不如曾似的,可是,关卓凡既然把“不耐繁”揽到了自个儿的身上,曾国藩便无从辩解,只好说道:“王爷太谦了。”

    “真不是谦虚,”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我做上海知县的时候,奉旨决囚,‘批红’的文书到了,下头的各种准备功夫做了,犯人也提上堂来,验明正身了,可是,临到了了,就差我在犯人犯法标子上朱笔一拖了,我却怎么也下不去这个手!结果,前前后后,拢共压了七、八名理应问斩的人犯,也算笑话一桩!”

    顿了顿,“嘿嘿”一笑,“若不是刘松岩正言相劝,我还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刘松岩即刘郇膏,目下之浙江巡抚,彼时,还只是关知县的一个幕僚。

    轩亲王当年“拖红”一事,曾国藩亦有所耳闻,不过,事过境迁,官场之上,可没有人因此就以为轩亲王“不耐繁”的,这件轶事,早就成了轩亲王“宅心仁厚”的明证了。

    于是,曾国藩也不能不这么说:“这是王爷宅心仁厚,怎么能说‘不耐繁’呢?”

    “哎惭愧!”关卓凡摆了摆手,“还是刘松岩说的好,‘小慈乃大慈之敌’啊!”

    曾国藩心中一动,说道:“是,‘小慈乃大慈之敌’松岩此说,乃是正论。”

    “还有,”关卓凡说道,“我做江苏巡抚的时候上任没几天呢,就差一点以白为黑,拿齐明堂当贪官来办了!齐县令后衙种菜,夫人纺布为衣,真正一清如水,太仓人谁不知晓?我却昧于皮相,壅于听闻,若非心浮气躁,怎么会煳涂到了不辨是非、颠倒黑白的地步?这件事,‘不耐繁’四字考语,大约是跑不掉的了。”

    齐明堂,即齐秉融,目下之刑部侍郎,彼时,还只是一个衣食不周的候补六品同知。

    轩亲王和齐明堂的这番际遇,比他“拖红”一事,着名的多了,提及此事,没有人不赞叹轩亲王胸怀宽广、折节下士的,哪里会往“心浮气躁”、“不耐繁”上头扯?

    但是,曾国藩留意的,倒不是什么却是“心浮气躁”、“不耐繁”,而是“不辨是非、颠倒黑白”八字。

    前头说“小慈乃大慈之敌”,后头说“不辨是非、颠倒黑白”,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在呢?

    “这就更无关‘不耐繁’了,”曾国藩的说话,依旧慢吞吞的,“这是英雄际遇!”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442/ 第一时间欣赏乱清最新章节! 作者:青玉狮子所写的《乱清》为转载作品,乱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清介绍:
那一年,懿贵妃风华绝代,肃中堂权势炎炎,洪秀全安然打坐,圆明园赤焰遮天。 那一年,胡林翼呕心沥血,曾国藩百战艰难,左宗棠英雄欺人,李鸿章羽翼渐满。 那一年,一名小博物馆的兼职讲解员,经历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死而后生,绝地求存,誓要凭一己之力,祸乱宫廷,颠覆王朝,开创一个全新的世代—— 吾今欲将大笔,重写春秋,天下尚且如此,况一家一室和几个嫂子乎? * * 一组签约作品,每天两更,不拖不欠,求收藏。乱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